《大掌柜》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一章 三十一路折仙剑 丁艾笑着扫了眼面前一码摊开的“聘礼”,便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眉如泼墨,沉稳有礼的男人。 此人便是简家孙辈的简天祁,江城纨绔圈中有名的“鬼见愁”。 男人穿着裁剪利落的白衬衫,正襟危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遮去些眉眼锋锐,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的体面。 尤其此刻唇畔含笑。 很万人迷。让那些江湖传言显得十分不着四六。 丁艾心脏咚咚跳着。 过速的心率让她脑袋略微发懵,不着痕迹地用食指掐着虎口才让她勉强维持住镇定。 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不会知道她。 但对她来说,这个男人,她就连最深最沉的梦里也见过。 可现在当她真正望进这男人的眼里时,脊背却生出股寒意来。 她不由内心苦笑。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交集了,却没想到,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给她。 可这馅饼,怕是要命。 “‘鬼见愁’的简三哥。”丁艾玩味般轻声道,声音不大,却仿佛语出惊雷,吓得简天祁身后两个佣人直接变了脸色。 丁艾笑笑,眼睛弯成月牙,身体仿佛没骨头般又往后靠了靠。 纤细的骨架撑不起养父留下的旧衣,随着她后仰的动作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肚和纤细的脚踝。 男人目光及有分寸地扫过那逐渐裸露的皮肤,眸光一转,便对上了她眼底懒散的笑意。 他开口,嗓音温醇低沉:“都是朋友闹着玩的,丁小姐见笑了。” 丁艾摆摆手,“倒也不是,就是乍听说这名,还以为是个冤家,却没想到简先生是如此神仙模样的人物。” 她摸摸下巴,笑得七分轻浮,“我嘛,最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了。” 话音未落,房内温度骤降。冷得丁艾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微微起了疙瘩。 江湖有三大“不可说”,大掌柜的身份、华夏法的下落、还有,便是这简三哥的美貌。 可见夸其漂亮这事儿是个大忌讳。 看着那双眼镜片下隐隐翻涌起些许血气,丁艾笑眯眯地,不怕死般又强调了一遍。 “你真漂亮。是我喜欢的。” 房内空气仿佛结冰一般,男人眸色沉墨般漆黑一片。 可出乎丁艾预料的,男人唇角轻勾,下一秒却露出了极其完美的温润微笑来:“丁小姐喜欢,是简某的幸事。” 仿佛你拼尽全力使出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狐狸!虚伪! 于是丁艾皮笑肉不笑又补了一拳:“可我讨厌爱秋后算账的‘切开黑’,脸再漂亮都不成。” 丁艾的生父丁铭起在她四岁时失踪,母亲胡岚改嫁给了秦俊生。 秦俊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鳏夫,亡妻给他留下一对龙凤胎。原本一切就要重新开始,可没多久,秦俊生便死于奇疾。留下胡岚一人照看三个孩子。胡岚身体不好,弟妹可以说是丁艾一手带大的。 现在这个家里,她丁艾就是大家长。 丁艾懒得再和眼前这只大尾巴狼打太极,拒绝的话已经绕到嘴边,旁边母亲却颤巍巍开口。 “所以简少爷你想娶我家小艾?” “是老太爷的意思。但伯母的话没错,老太爷的意思便是晚辈的意思。” “可是简家怎么会看上——”胡岚顿住了。 话到一半她觉得丧气,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又让她惴惴不安。便干脆垂下了眼。 母亲低眉顺眼了一辈子。每每遇到无法应付的事情,她总是这样。 仿佛别过眼,便没了这些事。 丁艾叹口气,稍正了正身子:“你这些聘礼值多少钱?” 简天祁稍挑眉,脸上笑意半分不减,身后站得笔直的青年由他眼神授意高声背道:“海味八式,三牲两只,四京果,香炮镯金,茶叶芝麻,礼金……” 简家祖上是世家大族,江湖各门派尚未式微时黑白两道谁听了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后来到了民国,更是出了叶元帅手下第一副官,一手八极拳打得大开大合,狠辣非常。 如今简家主宅宗室已避世多年,可简家儿孙两代势力依旧霸道。 这大门大户做事就是极为讲究的。 丁艾由着眼前这只大尾巴狼差人不疾不徐报完聘礼,又看其递过一金箔滚边的红色物件过来:“这是婚书。原本理应老太爷亲自前来,可他老人家近日行功时出了岔子,家里人放心不下他出门吹风,便由晚辈代劳了。” 简家打八极拳那已经是民国以后的事情了。 魏晋末期,剑痴简行风创立问剑山庄,传三十一路折仙剑法配合其内功秘术,剑一出鞘,气势如虹。一时间江湖上竟无人出其左右。 三十一路折仙剑法在明代失传,行功走气的内功心法却留了下来。简家如今不论内门宗室,还是外门分家,弟子皆从小习此法,配合八极拳的寸劲,效果极其霸道。 如何行功走气,那是简家人从小烙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哪里来的行功走岔一说。借口罢了。 如此一来,该端着的不出面,放个晚辈过来腆着脸跟她们变着花样玩三十六计,让她丁家无从拒绝。 一家都是狐狸。丁艾不由腹诽。 果然,见丁母颤巍巍接过婚书,丁艾就听见简天祁慢条斯理,以退为进:“未报当年承丁家的恩情是老太爷的心病,能娶到丁小姐帮简家还了情,是晚辈的福分。” 睁眼说瞎话说得不打一个顿。 丁艾登时给气笑了。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笑弯了眼睛:“简少爷,说实话。礼金我觉得很可以,我把自己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坏就坏在这买卖太划算了。” “我从小命贱,跑外卖地上捡到个五块钱,还得掰扯掰扯怎么花。你这一下子掉个这么大的馅饼,我可连接都不敢接。” 丁母忙伸手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衣角。丁艾回捏了捏母亲的手,示意安抚。 母女之间的互动落入简天祁眼中。 他沉黑的目光终于认真落在眼前他所谓的“未婚妻”身上。 丁艾留着将将过耳的短发,发质细软。她脸很小,皮肤很白,眼睛倒是大,眼角微微上扬,笑的时候会弯成极好看的月牙。 她穿着比自己的码大出好几个号的古早男式家居服,显得身形娇小的她像只四肢纤细有力的小貂子。 他来之前看过她的资料,明明已经25岁了,看起来却像个刚进大学的少年,在家熟稔地端着家长的架子。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非常违和。 简天祁心思浮动,却不影响他继续开口:“丁家当年救了简家先人一命。后来国难当头,简家一向是先国后家。现在简家向丁小姐提出姻亲庇护,这不是馅饼,而是丁家应得的。” “丁小姐今日倘若愿意受,是简家福气;若不愿受,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聘礼简家会留下,权当还了利息。“ ”日后要是伯母或丁小姐有什么事,打这个电话找我就是,简某一定尽力而为。”说罢,简天祁还真从怀里掏出张名片来。 丁艾看向男人递过名片的手。 他的手大,手指很长,看线条很有劲。 名片是低调的白色,上面用烫金写着“唯尊商务行政总裁 简天祁”的字样,下面还跟着电话和邮箱。 她心头叹了声。 报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要庇护收个义女打笔钱什么不好,非要结婚。 简天祁这一番说辞以退为进,却是势在必得。 简家这次根本是冲她来的。 就算她今天不应下来,来日方长,他们磨也能磨出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横竖是麻烦。 难道是,简家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章 四大家族 丁艾心思浮动。 不,不应该是因为她的身份。 她把名片丢桌上,“唯尊商务啊,简少爷看新闻了没?” 简天祁身后的下人们闻言登时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家三少爷。 当事人倒没有避讳的意思:“近来的女性失踪案?” 丁艾点头。 简天祁说:“‘君行九天’是唯尊旗下的连锁产业之一不错,但唯尊旗下的连锁酒店品牌有十七家之多。” “对君行九天别有用心的抹黑不至于影响唯尊的声誉。这起案子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丁小姐不用担心。” 这男人避重就轻的本事真是一等一。 曝光的酒店录像片段里,在君行九天失踪的女性都举止诡异好像精神恍惚。失踪的女性后被奸杀,尸体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皆失去了左手小指指甲。 已经十三起了,警方将其定性为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弄得江城人心惶惶。 尤其近日的一起,受害人是从一家君行九天的楼顶自己跳下来的。 不仅事实情节与之前的十二起案子有出入,而且这女人,是君行九天的母公司,唯尊商务行政总裁简天祁,唯一公开的情人。 简天祁一番话,倒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丁艾玩味地笑了笑,“我不是要嫁个杀人犯吧?” “不会,我保证。” 声音很稳,目光清明。 丁艾点点头,“你平时抽烟么?” “偶尔抽。” “酒呢?” “喝的。但没醉过。” 丁艾挑眉看了他一眼。见男人一脸坦然,又收回了视线。 “结婚后,外面的花花草草我不管,但底线是不能进家门。” “没有花花草草,只有丁小姐一人。” 丁艾权当他放屁。 她突然笑得有些恶劣:“有没有朱砂痣白月光蚊子血惦记着你?” 男人顿了一瞬,仿佛终于被她的恶趣味给恶心着了,话却回复得滴水不漏:“从前没有。今后丁小姐便是简某的朱砂痣白月光,蚊子血。” 说到后三个字,他特意放慢了速度。 你才蚊子血! 诱人馅饼摆在眼前。 接了,可能一辈子和麻烦纠缠不休,更大的可能,是会要她的命。 可错过这个机会。她和他,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 这两个念头仿佛淬了毒的细绳反复磨着她的心脏,令她心口微颤,呼吸发紧。可脸上,她却挂着懒洋洋的丁式微笑,遮掩得不露分毫。 丁艾沉默片刻,终于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来。 “成吧。” 她挠挠头,“嫁你没问题。不过嫁了简家我没零工可打,我妹妹学费你们得帮忙垫付,我之后想办法慢慢还。” “好。” “我办不办席无所谓,简家要办的话任何置办费用女方家里都不会出。” “理应如此。” “你找人写个婚前协议,把婚前婚后财产分配弄明白了,签了协议再结婚。不然到时候离婚撕破脸麻烦死了。” 简家下人们脸色越来越白。男人却好脾气地一一应过。 “还有什么要求吗?” “暂时没有,想起来再跟你说。” 简天祁点点头,“宸时,记好了吗?” 简天祁问这话时语气很淡,眉目不变,但丁艾却分明从那张温和沉稳的面具下,看到了一张极适应阶级结构的上位者的脸。 叫宸时的青年闻言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手账递到了丁艾面前。 宸时说:“丁小姐确认一下是否少了什么。” 不似方才提条件细则时候的矫情,丁艾一目十行地看着手账上工整的字迹,心思却飘到了这个叫宸时的青年似乎和她弟弟秦牧云差不多大笔迹也像上。 简天祁看出丁艾复核时一脸的心不在焉,也不开口点破。 静静等到她囫囵回神说“没问题”,他这才招身后下人递上一个紫檀木盒子来。 盒子打开,手工极好的细软丝绸垫子上,一只玉镯通体碧绿,流光婉转。 丁艾看着简天祁拿出那只玉镯上前几步,握着她的手腕将玉镯套了进去。 “这是奶奶给你的。” 纵使他没细说,丁艾光看那镯子成色也知道是件稀罕的贵重物件,怕不是什么祖传玩意儿。 方才离得远没发现,如今走近了才闻见男人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干燥药香味。 丁家祖上是“香港第一人”的黄淳梁,叶问咏春拳的关门弟子。黄淳梁当年踢馆无数,支家势力单薄,为避仇便随黄母娘家改姓了丁。 后来武道式微,武馆改成了药馆。丁艾从小对药味敏感。 她吸了吸鼻子,田七菟丝子黄芪败酱草,还有一味……款冬。 她不由皱眉。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怕轻举妄动暴露太多,转而咽了口唾沫。 简天祁却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丁艾抬手,对光举着晃了晃腕间的镯子。 镯子是正常尺码,只是套在丁艾的腕子上显得松大,有种怪异的不匹配感。 她冲他笑了笑,上扬的眼角,微微弯成月牙:“没什么,这个看着挺值钱,我喜欢的。” “喜欢我让人加进协议里,以后归你。” “明天有个会走不开。晚辈会让宸时把婚前协议送来,然后送丁小姐去试婚纱。婚期就定在七天后。” “伯母,告辞。” 温雅的措辞,话里却是强势的。 丁艾满脸堆着假笑送走简天祁这尊大佛,回头就见到了一脸欲言又止的母亲。 “妈,”她恹恹叫了声,伸手抓了抓头。 “妈你把桌上这些收一下吧,我去阳台打个电话。” 安抚情绪太麻烦,她还是溜了。 丁艾家在一栋老公寓的顶楼,房主是秦俊生。 丁艾坐在阳台栏杆上晃着腿,拨了电话。 电话里面是等候的盲音,她便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简家逐渐离开的车队。 三月的凉风吹在微燥的脸上,她才终于觉得心头滚烫的温度缓缓降了下来。 手腕上有冰凉的触感,她一低头,就看到了他刚刚给她套上的镯子。心头又是一颤。 宸时从后视镜里刚好看到远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阳台的丁艾,不由皱眉提醒坐在后面的男人:“少爷,是丁小姐。” 简天祁闻言顺着宸时目光看过去,脸上已经早没了方才的半分笑意,线条冷峻的面孔上,墨眉冷淡,眸色疏离,瞳中更是浓得化不开的一片暗色。 后视镜里,女人双腿悬空,半个屁股也悬在阳台外面,手里还什么都没抓——要不是晃着腿模样自在,这架势谁看了都会觉得她不要命了! 宸时迟疑片刻,问道:“这丁小姐……也会武?是散修么,江湖上没谁听过丁家,老太爷这亲提的古怪,突然说是因为什么恩情——” “宸时,”简天祁出声打断他:“看好路。” 宸时一噎,见后视镜里男人目光沉黑一片,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当即闭嘴。 简家是问剑山庄的后裔,即使现在已经避世,能看上通婚的,怎么也得是四大家族的嫡系。 如今江湖上的四大家族,便是“九江八蔓”的何家,“西北风蔓”的冷家,“犀角灵蔓”的古家,以及“沉荒古蔓”的赵家。 简家现在的当家主母便是粤垣赵家的女儿,简天祁的祖母则来自太原古家。 她丁艾,别说是个普通人,哪怕是个崩头,简家也是看不上的。 另一头,丁艾的电话通了,猴急的声音下一秒就炸开来。 “哎哟大掌柜!祖宗!您终于来电话了!可把六长老念得嘴巴都起泡了!” 心中那点仅剩的旖旎也被这一声吼没了影。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章 大掌柜 丁艾身子抖了下,将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了点:“怎么是你,叫七伯接电话。” “七长老不在。”顺子道:“霖市有一崩头接了山码子的私差抱石头,谁知漏水被抓进局子了。那崩头的老子是九幡十四路一大家子,七长老卖那大家子的面儿,找咱们的走线看能不能判轻点。” “崩头”指的是江湖里中小门派的头目。“山码子”则是对以山地为根据地的匪帮的称呼。“走线”是在警局的人脉。 至于“抱石头”,说白了就是拐卖儿童的勾当。 丁艾闻言就笑了起来。 顺子听这笑声就头皮发麻,果然下一秒就听那头讥诮道:“抱石头的票也敢接?传我的话给六长老,人不用救了。判个十年二十年让他长长记性。” “这……”顺子声音打了个突,“那,那大家子面前不好交代。” 丁艾冷哼:“交代?他要怎么交代让他亲自来找我。”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论这世道怎么变,规矩就是规矩。” “从前他如何发家的我管不着,进了我九幡十四路的幡旗就是我的人。是我的人,就要守我的规矩。不然让他滚回去做他的杂种子。” 电话那头也听出丁艾是真动气了。 他们九幡十四路,从宋朝起就是掌管整个南方的大揽把,那时候他“古冷何赵”四大家族大多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其实抱石头的生意,连他顺子听了也挺不耻的。只是前段时间丁艾又玩失踪。帮里八大长老这一合计,无奈只好先去了霖市。 如今丁艾给了指示,那便好办了。 顺子飞快“哎!”了声。 吐了口胸口的浊气,丁艾又道:“除了你,还有谁在帮里?” “六长老和四长老,回来拿杆子,说是一会儿去打高尔夫。” “四伯在?正好,让他们别去了,帮我查一下简家和简天祁。” 电话里那人闻言暧昧地“哎呦”了声,浪兮兮地叫道:“鬼见愁的简三哥啊?那可是地狱模式的攻略难度,大掌柜您这红鸾星不动则矣,这一动——” 丁艾扣着指甲打断他,楼下简家的车队此刻已经看不见了。 “简天祁半小时前上门提亲,我已经答应了。婚礼就在七日后。帮我探下简家的底,我好心里有个数。” 电话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杂音,似乎是手机摔地上了。 那人手忙脚乱捡回手机,一时间有些找不着舌头:“不是,大掌柜,祖宗,您这探底和订婚的顺序好像有些不对。” “忒多废话。探是不探?” 那人忙点头如捣蒜。又意识到丁艾看不见,忙连应了三声“探探探。” 丁艾很满意,接着道:“探底的事情慢慢来,我有件急事,你开个免提让四伯他们听电话。” 那人哭笑不得,心说有什么能比终身大事还急,手上却是照办了。 “四伯是我,我刚发了张照片到顺子手机上,帮我看下那人是不是中了我爹说的那什么四什么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期间依稀听到顺子的碎碎念“不是六长老,放大图片您得双击,双击,哎不,是像这样……” 丁艾嘴角抽了下。 她躲清闲了这么久,这帮老东西还是特么一如既往啊。 乱七八糟的嘈杂之后是死寂的沉默。 半晌,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顺着电话传了过来:“尸体腕间青灰,眼底血丝乌黑,双目胀大眼底有暗红色血丝……不错,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四大古术’之一的‘点脉绝筋’。大掌柜是在何处寻得的这具尸体?莫不是这段时间以来,您有了二爷的线索?” “二爷”是指丁艾四岁时失踪的生父丁铭起。 丁铭起是个武痴,不屑丁家师从叶问传下的咏春拳法,为追求上乘功法抛弃她和母亲远走江湖。 丁铭起走之前留下了本手札。 丁艾读过,句不成句,狗屁不通,仿佛喝了酒的三长老写的歇后语。唯一看懂的线索就是“四大古术”。 丁艾模模糊糊“嗯”了声,问道:“这功夫什么路数?” “此术传自东洋,与阴阳家的傀儡术师出同宗,为四大古术中最为阴邪的一种。被施术者会神智混乱,甚至受施术者控制。但江湖上已失传近百年,具体的关窍属下也记不清了,还需要细校古籍以落实,不知大掌柜何时回帮?” 丁艾立刻一阵干笑:“好说好说。那啥,顺子,你盯着点,麻烦四伯查清后飞鸽传书。” 顺子有些莫名:“大掌柜,您不是一向用微信嫌飞鸽子慢吗?” 丁艾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最近嘴里正好有点淡。反正帮里那么多鸽子,闲得后槽肉都出来三个褶。 挂了啊!” 说罢就利落摁断。 她跳下阳台,果然一个懒腰还没伸完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丁艾一看来电显示就牙疼。 心说多半是顺子交代了她订婚的事情。 手指一滑,调了飞行模式。 丁艾的母亲胡岚没有工作,只会做些绣活儿。丁艾社区大学没上完就辍学了,每天打着满日程的工。 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去帮胡岚洗菜。等零零碎碎都收拾好了才又回房整理她晚上要随身带的东西。 期间留意到腕间那精贵的镯子,也赶紧给摘了下来。 给顺子发的照片是她从古早新闻里翻出来的。这年头这些血淋淋的东西网上屏蔽的是最快的,她好不容易才扒下来张没打码的。 简家树大招风,这些乱码七糟的案子十有八九是江湖上寻仇来的。 她人都还没嫁过去,原不想管这麻烦的闲事。可事关四大古术,又正好遇上简家提亲,两件事都和丁铭起那牲口有关,未免太巧了点。 从里面锁好自己卧室的门,关了灯,她冲门外喊了声:“妈!我累了,先睡了啊。” 她喊罢从阳台翻出去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 发生“跳楼案”的那家君行九天在西山山顶的别墅区,距离市区大概一个半小时车程。 丁艾的自行车一路从车水马龙起骑到“荒郊野岭”。 她将车停在山脚下一家便利店后面,换上夜行衣,抄了条小路上山。 西山是从小八大长老指导她练体能和野外求生的地方,那些七拐八绕的山间野路对她来说就像家里后院一样熟悉。 丁艾手脚利索,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山顶。 如今这家君行九天周围已经被拉了警戒线,那个女人落下的地方还用白色胶带贴出个人形,白晃晃的在黑夜里格外瘆人。 西山日出是江城一绝。从君行九天可以俯瞰整个江城佛光普照。 可因为近日的连环奸杀案,这家平时预约要排到个把月后的连锁五星酒店如今门可罗雀。 这酒店房间没有阳台,巨大的落地窗也只有那么两三扇可以打开两指宽的缝儿透气。她翻后墙肯定是进不去的。 丁艾想法子顺到了大堂经理的门卡,直奔出事的房间。 谁知她刷卡进门的一瞬间,呼吸一紧—— 房里有人! 那人背着光,非常高大,衬衫袖子反剪挽到手肘,月光勾勒出小臂凌厉漂亮的肌肉线条来,应该是个男人。 男人两足微开立,上体正直,五指并拢贴于两腿外侧,掌心向内,掌指向下。 丁艾只看那手脚摆放的架势便知道这人是在等她来。 果然下一秒,男人便出手了。 上动不停,两足尖微开外分,成八字步,同时两掌由两侧向外前方划弧,落于两腿外侧。 这起势动作看着眼熟,她还来不及细想,对方便以左足支撑,右足一个拧劲飞起冲她踢来,直逼心口。 丁艾不知其身份,为免误伤,只好摊手格挡。以右臂打腕拨开对方攻击,她正要借力膀手,对方下一拳却已至面前! 那拳劲儿带着罡风直指眉心,显然又是杀招! 她猛然向后弯腰闪避,对方却屈指直逼她咽喉。 如此大开大合,又不落寸劲,招招狠辣。 八极拳! 丁艾心里“咦”了声。 她当即一个摊手,耳廓险擦着那人致命一掌和他调了个位置。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十分俊美,十分万人迷。 只是少了白天挂着的假笑,黑夜里那双墨一般深邃的眼睛冷冽如寒冰翻着戾气。 丁艾忙又连退三步,粗哑着声音喊道。 “简三哥且慢!是误会!”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四章 唐门暗袭 丁艾发声的一瞬对面男人已手中寸劲一收,只是架势依旧端的很稳,随时能再给她补上一掌。 丁艾收了势,“且慢简三哥,兄弟来这儿查案的,和此案无关。” 三招内丁艾已经想明白了,这简天祁多半是在这里等凶手重返现场,好来个瓮中捉鳖。 只是他如何得知凶手会回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无关?” 无关大晚上往这荒郊野岭的晦气地方跑? 丁艾干笑两声:“兄弟承了情的恩人要嫁简家,帮她把风。” 简天祁顿了一瞬:“丁艾?” “可不是!” “丁家与江湖中人似乎并无来往。” 丁艾张口就来:“多年前,丁家小姐对在下有一饭之恩。” 民国之后,由于火器的普及,各大武家开始极看中自家秘法。因此各个武馆都不再教真东西以防被他家偷学。 以至于后来反而武道式微。除非像武当少林那样,仗着一方山水薅羊毛,把自己发展成国家5A级旅游景区随大势而变外,很多曾经的名门大户都沦落到窘困的地步。隐姓埋名的有,改行的也有。大多数大门派的后人们甚至纷纷出走,更不消说传承。 “一饭之恩”四个字,真是包含了学武之人的太多心酸。 但也有些门派,因着天时地利,改行后反而拥有力量庇护家族崛起成为新的领头人。如今四大家族里,“九江八蔓”的何家和“西北风蔓”的冷家,便是两例。 简天祁看着眼前身着夜行衣的男人。 这男人身形矮小,虽脸上包得严实,但听声音年纪不大,可化他掌的那三招却是十足十的老辣,尤其是那招摊手——守中线,转手270度,借力打力。 古武各大家论“以柔克刚”,普通人都以为是太极,实则不然。 大众眼中的其实是养生太极。 在古武对战上,太极的武式叫做形意拳,讲究“直行直进”,即走亦打,打亦走,如黄河之决堤,招式凶猛。 真正“以柔克刚”的打法,古武中以咏春拳为最。身材娇小的人也更能发挥咏春的威力。 刚刚眼前人做的,说起来其实是咏春最简单的格挡招式。可简家,即使是叔伯一辈,恐怕都无人能在半秒内如此轻松地化解他刚刚开七成力瞬发的杀招。 此人是高手! 简天祁不动声色,正要再试对方,只觉一股直刺脊背的杀意。 下一秒,窗户尽数碎裂,数十枚铁蒺藜劈风而来—— “小心!” 丁家的咏春拳教的是最简单的三板斧——“摊、膀、伏”。剩下那些圈手、割手,老东西们非说是学精不学杂没稀罕教。 但即使是摊膀伏,也有很多变化。 丁艾左脚迈出一步,侧身出手,手走游蛇,一个蛇形短手,便将对二人有威胁的铁蒺藜全数打掉。 她双手守回中路,眉头拧了起来。 “简三哥,好像是唐门暗器。” 唐门生于宋,发于唐,盛于明。后来随着“反清复明”的失败湮灭在历史中。其实清之后,唐门分裂为无数分支。如今最为壮大的一支在川渝地区以唐家拳出名;使用暗器的,则使唐门弟子们在黑市成为了一种职业的大把揽—— 杀手。 丁艾神思游移,全然不知简天祁心中错愕。 刚刚那招,咏春听桥? 拳理中有个很神秘的词:听劲。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皮肤感知,而不是视觉去判断对方动作。真正的高手练到极致,隔着空气和衣服便能感知。这一点上,八极和咏春拳理相通。 可铁蒺藜是死物,不似活人身体的移动遵循某种整体肌肉的走向供人预判。 可这人! 不仅摘了铁蒺藜,而且只摘“需要”摘的。这在听劲功夫上可以说是已经登峰造极。即使是拳法鼎盛时期,也会是江湖上最顶尖的。 这让简天祁联想到一个人来——如今江湖上使咏春使到出神入化,统领南方九幡十四路,以苛狠著称的现任“大掌柜”。 此人虽然已经避世七年,可七年来九幡十四路丝毫不敢放肆,可见其积威。 简天祁沉默着,眼底在黑暗中精光熠熠,一闪而随即湮灭。 那头,劈空又飞来数十铁蒺藜,只不过这次,十几人跟着铁蒺藜一起闯进了屋里。 功夫都是杂家子,皆拿了武器,一股脑就往他两身上招呼。 丁艾收了掌改用腿法。上路守中,下路击敌。 转眼间,好几人已经翻身倒地,哇哇直叫,剩下几个即使能动也被卸了武器。 丁艾蓄势推掌,一手劈两。谁知突然听到身边一声闷哼—— 简天祁身形突然萎顿,呕出口血来。 丁艾来不及细想,几个摊手拨开突围,一手抓过简天祁将其手臂绕过自己肩膀,另一手虚托住男人劲瘦的腰,以内功将敌人震开数米,“简三哥,没事吧!” 男人垂眸,仿佛受了严重内伤,长睫微颤,眸底精光尽数敛在了丁艾看不到的暗处。 他压抑着声线道:“没事。” 丁艾蹙眉。 此地不宜久留,这些杀手虽然草包,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增援。 丁艾原本怕伤人性命还收着点劲,如今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却让她突然被磨没了耐性。 膀手落肘,再回带之势,为伏手,由横再变直。伸手摊出,直击命门。 一瞬间,形态变化竟无法以肉眼追踪,更甚于形意的五行拳。 她一边单手迎敌,一边稳稳托住男人后腰,气息稳健还能抽空问他句“简三哥,你家酒店窗外好不好下?” 习武之人的内力身法让他们可以完成一些普通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动作。江湖传言有“轻功”一说。但跳楼爬墙,脚下也是需要借力的。凭空飞起来,那是魔法。 “好下。” “成,等我暗号——” “三,二——” “走!” 丁艾一个钻翻将人打离数米远,趁着空档拉起简天祁就往窗外跳下去。 君行九天的后一侧是粗糙的大理石,两人从11楼借力下去,耳畔是呼啸的风,眼见着就离那个白胶布贴出来的人形图案越来越近。 “小心。地上有东西。” 丁艾其实也看到了,唐门的这些宵小防着他们这手,在地上埋了暗器。 只是她原本心无旁骛,如今男人咬着她耳朵说话,她耳朵又天生敏感。 低醇声线带着热气扫过她耳廓,猝不及防的酥痒令她身体一僵,着地时险些崴着。 作孽! 简天祁也察觉到她落地时明显的下盘不稳,眼底惊讶一闪而过,语气却很淡:“你也受伤了?” 习武之人,讲究“固本盘根”。从小习武的孩童都很难找到7岁后还下盘不稳的。在习武之人看来,25岁下盘不稳和25岁还在尿床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丁艾欲哭无泪,只好顺着台阶下,模糊“嗯”了声。 不想一向寡言的简天祁今晚却罕见得话多,贴着她耳边又是低沉一句:“要紧么?” 要紧!内伤! 丁艾深吸口气,慢条斯理憋出一句:“不打紧,就是家中家训,男男授受不亲。简三哥你……你离在下远些。” “……”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五章 她的身份 两人避过暗器,却没歇上两口气。丁艾想的不错,这些人果然有援兵。 这些援兵刻意与二人保持距离周旋,手中淬了毒的暗器却没有停过。 幸好咏春讲究上路一个“定”字,这让她虽肩上半扛着个大男人,打起来也没受到什么阻滞。 可这样没完没了,她也不知道他伤得如何。 思及此处,丁艾心中已有了计较。 “简三哥,”她边退敌边开口:“你信不信得过我。” “自然。” “介不介意跟我跳个崖?包你不殉情对你负责的那种。” “……” 男人的沉默令丁艾在膀手卸掉敌人关节后不由抽空看了他一眼。 简美人的表情在月下带着三分扭曲,似乎被她的措辞恶心着了。 丁艾口嗨得很圆满。 西山是风景区不错,但西山好几个山头,除了君行九天所在的这个,其余的都是没开发的野山头,平日里也没谁去。 丁艾熟门熟路,边打边后撤,最后找了个从上面看树木茂密的野崖,拉着简天祁就跳了下去。 后面追踪的人不知深浅,以为他们被逼到了绝路,自然不敢跟着一起下去。 其实这个野崖还不及刚才的11层楼高,而且树木很好地起了缓冲作用,二人落地看着狼狈,实际上没伤到丝毫。 丁艾顾不上摘身上的叶子,放开简天祁就一屁股坐地上大喘了两口气。 简天祁只觉得她的身体一离开自己,这深山老林里倒是生出些寒意来。 “你没事吧。”丁艾问。 “没事。” 丁艾点点头,“这地方我从小浪到大,都说了对你负责。”她说着就探手向男人脉门:“来,让我瞧瞧你的伤。” 简天祁却不着痕迹将手移开,道:“不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下。” 丁艾觉得他说的在理,从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四周望了一眼道:“这附近有个荒了的破屋,不如我们先去那里稍作整顿,给你治下伤再送你回去?”她神态自若,显然对西山很熟悉。 简天祁看着她,目光明明灭灭。 “好。” 丁艾伸手再次将他半个身子扛上肩上,男人小臂这次却从她胸前一处柔软处划过。 那处柔软不易察觉,但那触感怎么也不像是男人的胸肌…… 丁艾感受到男人身体突然的僵硬,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黑布将这丁艾五官捂得十分严实,唯独露出两只眼睛。 刚才简天祁没往那处想便没注意,可如今再一看,这双眼睛眼尾上扬,瞳色很淡,晕着浅浅的月色。 笑的时候,那双杏眼眼角微微下弯,变成好看的月牙。 白天的时候,他也见过这双眼睛! 丁艾没注意到简天祁的异样,她的注意力被远处的火光吸引了。 “有烟!” 不远处暗沉沉的森林里生出片亮色来,滚着乌黑的浓烟,想必那处已是火光冲天。 丁艾咂舌,“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我看有人民警察,不用我们动手抓人了。” “……” “而且这什么操作,这也隔了忒远了点吧,这要是烧山赶人得烧到什么时候?” 男人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便移开了视线。他声音平稳道:“此地不宜久留。” 丁艾深知他说的在理。 此时虽然气潮,但野山林中积攒的枯枝腐叶极易燃。对方气急败坏烧山逼人,虽然乱无章法,但也难保不会祸及他们。 “好。”丁艾点点头,“只要你撑得住,我送你离开。” 丁艾和简天祁交手的时候觉得这男人身手凶得很。 刚刚交手的时候,她知道他没出全力。但光凭那三招,她估摸着这男人至少能游刃有余地和帮里那几个老东西过上十几招。 可如今看他面色惨白,气息不稳,显然被那几个不入流的杂家子伤的够呛,她又摸不准了。 两人下山后她帮他叫了辆出租,男人报了地址,她看他气若游丝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咬牙一同挤进了出租里。一路上司机眼神直往她这儿瞟,怕是因她这一身夜行衣委实形迹可疑。 简天祁在江城城南有套独栋别墅。从西山到江城城南要开一个多小时。简天祁似乎很累,昏昏沉沉。 丁艾想到今晚的事情,忍不住低声在他耳畔道:“简三哥,你可知道点脉绝筋?” 她接着道:“简家避世早,大概没听过。君行九天的受害人中的就是这种邪术。” 简天祁没回答,靠在她肩上,似乎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劲瘦,衣服下面却其实全是紧绷的肌肉和筋膜,重的很。丁艾相较于他又过于娇小。如今他仿佛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热气也肆无忌惮地喷在她颈间,带着干燥的药香。 丁艾燥得大气不敢喘,偏又不好一巴掌拍醒他。便让他囫囵占了一路便宜。 车子到了目的地,门口警卫亭那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她最后还是叫醒简天祁,让他打电话放人进去。 来开门的是宸时。看到眼前的黑衣人,青年顿时神色古怪起来,却还是极有涵养地道了句“多谢”,才将车里人扶回了家。 丁艾眼见着佛送到了西,关车门就要走,谁知已经进了门的宸时又折了回来。 丁艾心道是简天祁有什么好歹,紧张地摇下车窗,却被宸时往手里塞了几张红票子和一张支票。 “打车费和三少爷的一点心意,今晚多谢阁下。”宸时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定。 丁艾看见支票上的零,却被震住了。 之前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如今她深深怀疑简天祁那败家玩意儿是不是聘礼还是给少了! 寂静黑夜里,一路目送丁艾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街角,宸时才折回房子里。 一开门,就见高大的男人长身玉立,身形遒劲挺拔,眼中一片清明,全看不出方才的萎顿。 “走了?” “是。” 宸时想起丁艾临走前说的话,又道:“那人说款冬花止咳平喘,但和治疗肺火的药物应该分开服用。长期混用会慢性致毒。” “她这么说的?” 宸时惊了一下,因为他似乎在自家冷面三少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宸时疑道:“是‘他’派的人?” “杀手是,那人不是。”简天祁想到她在车里的时候,身上的温热隔着两人轻薄的衣衫传给他。她说话时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稍大声点都会加重他身上伤势。 大掌柜…… 丁艾…… 简天祁沉吟片刻,开口吩咐道:“宸时,去查一下‘点脉绝筋’。” “还有南方九幡十四路的消息,要最详细的。” “是。” “明天试婚纱约的几点?” 宸时一怔。 “早上九点。少爷,您要亲自去?” 男人不语,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丁艾觉得简天祁这男人怕不是五行缺德。 昨天才说今天不会来,如今却来一大早,杀她个措手不及不说,还打扰她练晨功。 “丁小姐,请将双手抬起来。” 丁艾格外别扭地抬起手,让笑眯眯的老婶将软尺从她胸前穿过,不远处,就是那个身材劲瘦的男人。 简天祁冷着一张俊脸坐在一旁奢华的红木贝雕沙发上盯着她,目光却炙热得仿佛能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这男人的脸,仿佛是上天雕凿出来的艺术品。鼻梁高挺,嘴唇涔薄。 明明是个招蜂引蝶的妖孽长相,偏生骨子里带着股乖张的狠厉,消去了阴柔,反而有股锋锐的霸道。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着世上最沉的暗色,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震慑的压迫感。 “蓬荜生辉”和“如狼似虎”两个词同时浮现在丁艾脑袋里,令她一时选择困难。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六章 接你领证 “丁小姐,好了。” 丁艾有些茫然地看着老婶婶端着记录下来的尺寸施施然离开,又看着服务员进来收拾老婶婶留下的东西。 她转头问简天祁:“所以今天就完事了?” 不是说试婚纱么?婚纱呢? 男人没说话,回答她的是刚刚进来的服务员。 “丁小姐,少爷给您订了两套婚服,但由于婚期紧迫,两套婚服都是改的少爷带来的旧制。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都是经典款,丁小姐穿出来一定好看!” 丁艾深知他们这些大门大户讲究龙凤褂那一出,不由愣了一下。接着突然笑起来。 简天祁挑眉,表情似乎在问她笑什么。 丁艾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没想到不仅结了,还弄得这么正式。” “麻烦归麻烦,但还挺有趣的。” 麻烦,有趣。 她这样形容他们之间的婚姻。 还有那懒散又不以为意的态度。 她眸光晶亮,浅色的童仁中晕着笑意。 简天祁突然很想问她。 是不是谁都可以。 只要提供令她满意的聘礼,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她都会同意。 这个女人究竟把婚姻当成什么了?精明如她,不应该看不出简家对她有所企图。 可是话没出口,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高大的男人风风火火闯进贵宾室的时候,后面还跟着因为拦不下人一脸焦灼的服务员。 “三哥!” “太好了,你听说没,警方找到新证据了!” 男人进来,就看到了一脸错愕的丁艾和脸色有些阴郁的好友,愣了一下,他拍脑袋道:“嫂子?!三嫂子是不是!哎哟你看看我,真是唐突了。” 男人赶紧把右手在屁股后面蹭了蹭,伸到丁艾面前:“三嫂好,我叫何煜,你叫我小何就好!我是简三发小。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 末了,他又煞有其事地补了句:“不过我比他年轻俊朗!” 男人笑容明快,露出两颗白亮的小虎牙。 丁艾点点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附和道:“恩,看得出来。” “诶诶?”何煜嚎道:“看出来是他发小,还是看出来比他年轻俊朗?” 丁艾莫可奈何地笑了笑,不等她回答,站在何煜身后的男人已经抬起一条长腿不客气地踹在了何煜的屁股上。 “收敛点,别顺杆爬。” “三嫂子救我!”何煜捂着屁股一脸委屈,嚎得更大声了。 黑色宾利缓缓驶过闹市区,墨黑色的玻璃让外面的人无法对车里窥见分毫。 简天祁余光看见身边女人从上车就没止住的嘴边的笑意,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你笑什么。” 丁艾被他一问也愣住了。 半晌才回过味来,敛下眸,眉眼间却还带着笑意:“哦,就是觉得,很新鲜。” 看见男人略微挑眉,她解释道:“我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平时也都忙,虽然都是我带大的,不过和我,咳,不是很亲。” 简天祁看着她,这女人似乎很爱笑。 她的瞳色很浅,笑起来总有有渐变的光晕在瞳孔里漾开。 她没化妆,皮肤很薄,脖子处白皙的皮肤下面可以看到浅浅的青色血管。再往下,就是宽松的领口处大片雪白的肌肤。 简天祁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淡淡道:“何煜平时不这样。他人来疯,以后见你见多就好了。” 丁艾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他。 他是……在安抚她? 她不自在地下意识用拇指抠了抠食指侧面,状若无事道:“恭喜,警方找到新线索,你也暂时洗脱嫌疑了。” 何煜带来了好消息。 第十三名受害人,那个简天祁传言中的公开情人。她已经怀孕了。 警方对尸体做了羊水刺穿之后,确认受害人肚子里孩子的DNA和一个叫方友明的小开99%吻合。而这个小开恰好在受害人跳楼当天失踪了。而且那日受害人订的房间,是在方友明名下。经过一番调查之后,警方怀疑,方友明是畏罪潜逃。 简天祁眉梢却挑了起来,薄唇轻勾的弧度带着股嘲意:“暂时?” 丁艾微微一晒:“不是还没抓到么。我们做人要严谨。” “……” 男人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皙白的手腕上,一顿。 “镯子呢。” “啊?” 眼前男人距离她不过几寸远。冷峻的线条,紧抿的唇,还是意味不明的实现,尽数落入她眼中。鼻端还有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干燥药箱香,仿佛带着他的体温。 “不是说喜欢么?” “哦。”丁艾收回视线扯了扯袖子,“太贵重了,怕摔坏了,被你嫌弃败家。” “……” 她看见他有那么一瞬,冷锐的眉似乎微拧了一下。 男人突然沉默了。 丁艾莫名其妙地看着就这么没了下文的男人,半晌才听到他那边冷不掉飘来一句:“不会。” 啊? 丁艾咂摸了一下味道,然后了有所悟。 也是。就她昨晚从他那里收到的“一点心意”来看,他们两之间,他才是比较败家的那一个吧! 简家大门大户,极其讲究,仪式更是冗长琐碎。七天之内能完成那么多繁琐的流程,可见丁艾早些时候想得不错。 这场婚礼,简家早有准备,势在必得。 丁艾被指使得晕头转向,尤其期间被嫌弃太瘦,从简家特意过来照顾她的沈姨天天给她轮着炖鲍鱼海参母鸡乳鸽,算上下午茶和夜宵,一天恨不得塞她五顿。导致她后来看见顺子飞来的活鸽子都胃里一阵泛酸水,取下鸽子脚下的纸卷赶紧给打发了。 丁艾原以为再见简天祁怎么也得六天后的婚礼了。 于是第四天听见有人敲家门时,她还以为是出门买杂志的秦歌好回来了。 没多想,她就一边喊着“来啦”一边使唤在门边换鞋准备回学校的秦牧云去开门。 丁艾同母异父的弟妹是一双龙凤胎,今年都是19岁。 弟弟秦牧云从小脑子好使,一路跳级到直博,拿着全额奖学金做生物工程研究。 妹妹秦歌好则志不在读书,勉勉强强考上所大专。是个留级经验丰富的年轻人。 丁艾平时不是打工就是练拳,和自己这对龙凤弟妹不够亲还说得过去。但这一个娘胎同时出来的弟妹俩天生性格迥异,从小就仿佛南北甜咸豆腐脑那样玩不到一起去。 秦牧云平时住校,严格来说是住实验室。 妹妹秦歌好则为了省住宿费住家里。 今天周末,秦牧云难得回家。丁艾听秦牧云打开门后大半天没动静,不由放下手里东西探过半个身子,嘟囔起来:“放人进来就关门小伙子,开着空调冷气都跑——” “咚”地一声,门被关上。 声音仿佛带着几分僵硬。 天才少年看着眼前高大冷睿的男人,对方居高临下,纵使他没什么社会阅历,也被眼前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上位者的气质震住了。 平日里一向头脑灵光的秦小同志难得舌头打结,半晌才憋出一个问题:“你是谁?” 丁艾也愣住了,手里饺子皮还没捏好,下意识用力过猛,陷都漏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男人还是那张冷峻的脸。此时正穿着西裤白衬衫,衬衫袖口惯常反剪到手肘,深灰色的西装上衣就随意地搭在一只手臂上。 动作很随意,但举手投足间都是魅力。 除了“鬼见愁的简三哥”还能是谁。 男人就这么站着没说话,长手长脚地站在丁家的小防盗门前分外有存在感。 简天祁沉黑的目光平静地越过秦牧云看向丁艾,涔薄的唇波澜不惊地吐出六个字来:“我来接你领证。” 秦牧云当即掉头,刀子般的视线射向丁艾。 后者手下又一用力,饺子馅“啪叽”一声砸到了地上。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七章 结婚照 她抖了抖,“……啥?” “宸时在楼下。你收拾好下来找我。” 男人说完就转身,修长的手指伸向门把手作势要走。 “你等等!!” 谁知他还没碰着,另一个身影就冲到他前面挡住了他。 少年穿得单薄,身体激动得发抖,因为生气连歪了的眼镜也没顾上推。 他像头被激怒的小狮子,眼睛里面仿佛烧着火。 “你和我姐什么关系!” “我姐要是欠了你钱,我替她还!” “你滚!别来找她麻烦!” “呃……” “不是,小伙子你等等,你这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丁艾觉得自己突然牙疼得厉害。 秦牧云早熟,是最让她省心的孩子,今天这没头没脑蹦出来都是什么话。 弄得跟她有什么不良爱好似的! 她想要解释,却似乎听见空气中飘来一声略有嘲意的轻笑声。 下一秒,她就看到简天祁伸手扣住了秦牧云撑在门边的一只手腕,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似乎说了什么。 简天祁身形看着修长,可一米八几的个子在那里,轻而易举就将秦牧云罩在了自己身下的阴影里。 连同他在秦牧云耳边低声说出的那句话。 耳力如丁艾竟然也没听到简天祁对自己弟弟说了什么。 只是等简天祁再次站直,露出秦牧云的时候,丁艾看到那只几秒前还炸毛的小狮子竟然安静了下来,皱眉看向她,眼神复杂。 然后毫无预兆的,少年推开门跑了—— 那声“我回学校”还没落地,丁艾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她茫然的看向简天祁。后者冷嗤了声。 他竟然! 冷嗤了一声! 丁艾回过神,并且震惊。 这男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简三哥,你刚刚是把我弟弟气得离家出走了?” 他闻言回头看她。 丁艾此刻穿着他上次上门提亲时的同一套男士古早家居服。纤细的骨架让衣服显得空荡荡的。 看得出来她正在包饺子,袖子被挽了上去,露出小臂,雪白的颜色居然不输手腕间的面粉。 那双手臂纤细,但并不孱弱,甚至可以说是美且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从简天祁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那结实的肌理愈发衬出白皙皮肤下浅青色的血管。 他目光上移,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 男人波澜不惊地开口:“小朋友心理素质真差。都是你惯的。” 什么叫她惯的,不对这什么对话—— 他眸光微垂片刻,在丁艾要发作之前就打断了她:“收拾一下,赶紧下来。我十一点半还有会。”说罢便拧开门长扬而去。 留下盯着转瞬间空荡荡门口的丁艾,嗓子里呛了口血。 丁艾原本叫秦牧云回来就是想和他交代自己要结婚的事情。谁知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简天祁就杀她个措手不及。 丁艾刚下楼,就看到楼下停着的卡宴。 见她走近,那个叫宸时的青年忙下车开门。 车子里空间很宽敞,丁艾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裤子。 说是裤子,其实是条十分宽松的深色阔腿裤,远看就像长裙一样。 她实在穿不惯裙子,可一时之间脑抽,不由想到身边人那个传闻中风情万种的情人来。 美艳风情,玲珑有致。 她大概永远都变不成那种调调。 但她至少想为他改变一些什么。 纵使各家利益当前,他永远是她心头最珍贵的那一寸。 这么多年,无数个日夜,千千万万遍。 身边的女人自他离开到下楼花了挺久。如今将她下意识手指揉着裤子神色略僵硬的模样收入眼中,再结合她今天显然收拾过的衣着。 仿佛她心中所想,他当下了然。 将视线别向窗外,他一向沉寂的情绪莫名有些松快。 这种好心情持续到两人走到摄像机前坐下,摄影师拿起摄像机,又一脸为难地放下。 “来来,你们靠近一点。” 没动静。 男人淡漠的视线冷冷看过去,“怎么,我是病毒么。” “咳,”丁艾轻咳了声,神色淡定地看向摄影师:“你要怎么近?” 摄影师是个纹了花臂的小年轻,闻言哭笑不得:“不是,你就算不挨着,也不至于两个人隔个半米远吧。” 丁艾十分配合,话音未落就端坐着靠了过去。 小青年又举起相机,眼睛对着镜头比划:“……能不能再放松一点。结婚照,不是被捕照,给点笑容----” 只见镜头里的年轻女人闻言,神态自若地伸出一只胳膊搭到了身边的男人肩上,嘴角还勾起一抹痞坏的弧度来:“成,来吧。” 相机又被默默放了下来。 “……大姐,你是不是故意搞我。” “不是你要这样的么?!” “我什么时候要这样了大姐!” “那你究竟要怎样?” 终于,低沉的男声不急不缓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手放下。” 丁艾一怔,还没回过神是在说她,身体比脑袋先行一步,闻言乖乖收回了胳膊。 谁知下一瞬,她只觉得腰间一紧。 有力的长臂从身后搂住了她,顺势一带就将她扣在了自己胸前。 男人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从丁艾的角度,稍稍仰头就能看到他线条冷峻的侧面和微抿的涔薄的唇。那双漆黑的眼睛,专注看着前方的镜头。 腰侧被他握住的部位仿佛隐隐要烧起来。 丁艾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简天祁的胸口,隔着筋骨听到了他淡淡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行了,拍吧。” 或许是男人天生的魅力,又或许是眼前的画面过于和谐。 摄影的小青年也傻了。闻言回神赶紧按下了快门。 仿佛被某种情绪感染,他激动喊了声“成了!” 闻言,男人毫不留恋地放开她站了起来。 “等一会儿让宸时送你回去,我有点事。” 那置身事外公事公办的模样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丁艾不着痕迹地深吐了口气,乖巧挂上满不在乎的笑意点点头,“好啊。” 傍晚的时候天就早早阴了下来,果然没多久就一路闷雷,暴雨滂沱倾泻如注。 丁艾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竟然还是那次在阳台上躲清净调的飞行模式。 她忙开机想给自家弟弟打电话安抚一下,谁知被手机上56条未接来电震惊了。 几个老家伙显然急疯了,三叔六伯的电话轮着打,怕不是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惜她这个祖宗压根把这事儿忘了。 丁艾划了划手机,未接来电按时间排列,最上面是最近的5条。 居然是同一个未知号码。打电话的时间是今早九点多。 换号码抓她这事儿帮里长老们在换一次被她拉黑一次后就再没用过。 就算病急乱投医,那几个记吃也记打的老家伙也不至于手段一夜回到解放前。而且看手机号前三位显然是本市号码不像诈骗。 丁艾犹豫了几秒,还是打了回去。 “什么事?” 电话很快被接听,熟悉的低沉的男人的嗓音从那头传来。 因为隔着夜色,又或者信号不太好,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哑。 混着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灌进耳朵里,更显暧昧,格外撩拨神经。 丁艾只觉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轻咳,佯装镇定地犹疑开口:“简三哥?” 那微哑的男声再次传来,确认了她的猜想:“是我。” “有事?”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八章 护他的一步半 丁艾觉得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电话那头的人也很有耐性,没再开口,而是静静等着她说话。 丁艾觉得自己心跳声音大到电话那头恐怕都听得到。 于是她把手机拿远了些。 “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叫人查的。”男人直言不讳,又补了句:“你要接了,也不会去你家。” 丁艾恍然大悟简天祁今天这缺德的登门拜访是什么操作了。 敢情她躲清静无意间耽误了这位祖宗的正事儿,他这才亲自上门抓人的。 于是自家弟弟被气走这事儿,只能说是孽缘。 丁艾笑了笑,道:“手机没开机。” “我知道。”那边这次接得很快。 丁艾摸了摸鼻子,被对方这飘忽的问答节奏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舍得挂电话,于是她干脆闭了嘴,竖起耳朵听简天祁那头的动静。 可等她定下心来一听,才发现男人的声音不仅微哑,而且呼吸也比平时绵长。 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喝酒了?” “恩。” “不是说偶尔喝吗?” “今日就是偶尔。” 丁艾噎住。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找虐受。 她遂想开要挂电话,谁知她还没按下去挂断键,窗外一声闷雷,伴随着电话那头一声不易察觉的急喘。 丁艾怔了一下。 然后笑道:“‘鬼见愁’的简三哥,你不是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吧?” 隔着耳机,简天祁听到那头女声中染着几分促狭。 房间里没有开灯。 简天祁坐在落地窗前,额角的青筋还没来得及隐下去。他的衬衫凌乱地敞着,从领口可以看到胸前紧绷的肌肉。 地上的麦卡伦威士忌已经下去了大半瓶。平时沉黑锐利的瞳孔中,此刻泛着窗外雨幕般的雾气。 电话那头的女声脆生生的,隔着雨声有些朦胧,却比酒精更快地给胸口缠上一丝暖意。好像多年前的那个雷雨夜。 黑暗的房间里,男人斜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忍不住合上眼。 丁艾听见那头没回应,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谁知冷不丁突然蹦出来一句—— “你讲个故事。” “啊?” 讲故事?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都行。” 那头仿佛有读心术。 丁艾默。 半晌,那头的沉默终于让她确认了这男人是认真的。 故事她知道一堆。秦歌好小的时候很黏她,晚上总缠着她讲故事。 丁艾蹙眉,心口有些发疼。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简天祁的这个心病还没治好。 她下意识放软了嗓音缓缓道:“从前有三只小猪……” 她的声音很轻,音色沉却带着几分平时没有的软糯。细味下,有种诱哄的意味。 因为原本在听有声书,简天祁就戴着耳机,如今那头的女声透过耳机更是引得耳膜一阵鼓噪。 相比之下,有声书突然就显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于是简天祁干脆退出了有声书的软件,阖眼。任由那温软的女声似暖绒的布充斥整个空间,将雷雨声隔绝在外。 丁艾故事讲完,也发现电话那头的人呼吸悠远绵长起来,似乎睡着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沉默的计时,没再出声。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的雷雨。 手机攥在胸口,她的神思也不禁逐渐飘远…… 丁艾吸取前车之鉴。秦歌好回来后,她再没敢透露结婚的半个字。 她决定这事儿还是先缓一下,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 况且就算秦歌好不出席,女方家里也有胡岚在,场面不至于太诡异。 谁知婚礼当天凌晨,胡岚脸色青白上吐下泻甚至还发起了低烧。丁艾把脉一探发现是食物中毒。 胡岚昨天和她还有秦歌好吃的一样,也不知道是误食了什么。 这食物中毒来得蹊跷,丁艾倒也没有多想。给胡岚熬好药让她好好休息,就上了秦家早早派来接她梳妆的车。 正常接亲都是要去女方家里接的。可丁艾的情况正好犯了他们世家大族的一项忌讳,便是嫁过来的女方结婚时并非“父母双全”。 这事儿也不是不能操作。无非是找户夫妻金婚膝下无子女的人家,把丁艾安排去那里梳妆,再派车接到简家去。 丁艾原本还嘲笑对方封建迷信,多此一举。 现在这“多此一举”倒正合了丁艾心意。 不然一大早的一票子人吵吵闹闹到家里去,惊动了不知情的秦歌好不说,还打扰天蒙蒙亮才睡着的胡岚休息。 婚礼办得很低调,简家谢绝了媒体,请来的宾客却都来自豪门。丁艾随便看过去就一连看着好几个平常出现在她家电视里的人物。 她手心有些薄汗。心脏咚咚地跳着。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化了淡妆,抿唇浅笑的时候,竟然也有种令自己陌生的娇憨。 她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生死她经历过不少,如今不过是和他的婚礼,竟然让她紧张到恍惚。 她,真的要嫁给他。 简天祁。 那个她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碰触的梦。 她就这么静坐在化妆间,一直到时间到,她走出房间,那些小声议论才落入她耳中。 那些来宾偶尔目光看向她,视线带着掩不住的鄙夷和奚落。她听力过人,那些势利的言论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反而让她心神定了下来。 红毯的尽头,阳光正好。她看见简天祁站在前来贺喜的宾客中,穿着绣金线的黑色龙褂,袖口翻出红色缎面,眉如泼墨,面容冷峻,高大得像一棵枝干遒劲的树。而那一双漆黑的眸,似深潭又似夜幕寒霜,望向她的瞬间,也是冷的。 可尽管眼底没有笑意,她还是看见他涔薄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丁艾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呼吸发紧。 “小艾,来。” 低醇的嗓音和花香一起将她包围,仿佛将她的心,她的灵魂轻轻托起。 她望见他眼角眉梢,看到了不减平素分毫的冷睿。 周围的宾客却是看不到的,随着简天祁的话当即发出了更大的起哄声来。 即使对这男人的逢场作戏心知肚明,丁艾还是觉得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来。 可就在她手要放进他手里的瞬间,突兀的叫嚣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哟呦——婚礼么?“ “婚礼怎么不请老子啊!哪个狗.娘养的白眼狼在这里办婚礼啊?我呸!” 丁艾一愣,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形容猥琐的大汉带着十几个人闯进了会场。 她能听到门口保安的痛呼声。 有痛呼声,却没听见打斗。 丁艾目光扫过进来几人,来人看似不入流,气却极稳。 端稳活泛。 是高手! 丁艾想起身边的简天祁七日前才受了伤,她下意识身体往他面前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半,似是不忿要与他说道,嘴上言辞也颇为讥诮:“来者不善啊。你说我嫁给你是不是上贼船了,那么不安生。先是连环杀人案悬案,再是连婚礼都有人来闹。” 她话说得刺耳,但往他身前挪动的一步半却还是落入了简天祁眼底。 他的眸光落在她薄削的肩头。漆黑的眸底,有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她这是…… 在护他?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九章 失传的秘法 各家拳法有皆有偏重。 形意拳主攻击,讲究直打直走,适用于行军作战,辗转腾挪间即使是短拳也能发挥极大的威力。 八极拳更为狠辣,比形意更讲究收放开合间的爆发力。 七星螳螂拳讲究料敌于先,整体发劲。 而咏春,则抱架主以守为攻,不挑不格,消打同时。是古武中少有的后发制人。 因此,咏春招式间多讲定,讲上路守中,手不离午。 丁艾不着痕迹往前挪的这一步半,是正身子午,做好了暗中出手护简天祁的准备。 面前这身份不明的男人,分明是冲着简天祁来的。 “这人什么来路?”她小声问他。 “没什么来路。”她听见男人低醇的嗓音缓声响起,温柔如砂砾漏过指尖,却带着讥诮的嘲意:“乱吠的狗罢了,不必在意。” 他声音不算小,足够婚宴会场在座的练家子听得一清二楚了。 丁艾不由回头望了简天祁一样,眼神中有些不可置信。 他故意刺激这大兄弟作甚? 果然那面相凶煞的墨镜男闻言五官都气得扭曲了,瞬间杀气暴起。 “妈的!”男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猛地往下一沉,一个马步起势—— 丁艾只觉得对方呼吸瞬间沉浊,可看到这架势,丁艾神色微妙了起来。 对方使的居然也是八极拳。 莫不是简家内家人? 八极拳,说白了是马步桩里练出的玩意儿。八极的近身、发劲、封手、吃根都依赖身体扎马步时的状态。 步子的移动、落脚的位置、发劲的方向,丹田的吞吐。八极的其他所有技术都挂在这马步与其他状态之间的转换上面。不论上盘的封手冲锤,中盘的进肘封压,还是下盘的封腿吃根,都需要马步的转换。 一看这马步,丁艾就大概估摸出了对方水准。 说这人高手,那是之于普通散修而言的。 于她来说,这人不够看到。问题是众目睽睽,她的身份不方面贸然出手。 丁艾此刻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嫁给简天祁这一问题的严峻性。 说好了要克制,在他面前要表现得势力又乖巧,公事公办,决不能贪图他那颗心。可感情这东西哪里由得了人。 光是看他有麻烦她身体就下意识做出反应。如今简家对她什么图谋尚未可知。要是单单只图她还好,倘若将来和南方九幡十四路的利益有所冲突危及他的性命。 到那时,她哪里还克制得住。 心思浮动间,丁艾藏在捧花后面的右手却已经曲臂守午。 咏春讲究内劲,讲藏拙。其实要是真的到要出手的时候,她也不是不能随口糊弄过去,大不了承认她会打拳,但是具体到什么程度,在场的不一定有能看出门道的。 谁知不等丁艾多想,只听人群中一声惊叫—— 她尚未出手,那冲简天祁冲过来的男人已经被一巴掌打翻在地。 一巴掌,伴随着一声厉喝。 “混账东西!” 丁艾只觉得眼前一阵罡风刮过,便出现了个精瘦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不高,极瘦,一身纹着暗红色绣线的衣服,露出青筋喷张的手背。那手背仿佛骨头上只粘着一层皮。 尤其是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巴掌,内劲之猛竟然让丁艾都有些头皮发麻。 看那壮汉被煽地上捂着脸浑身都在抖,让人光看着都觉得一阵牙疼。 “这是什么场合,你也敢——混账!” 那被掀翻在地原本还横的男人似乎没想到这个中年男人会出现在这里,脸都白了,屁股坐地上狼狈地往后蹭了蹭,声音打结下意识脱口而出:“老、老太爷,您----” “您不是行功出了岔子在修养——呸不对,您没事,您——” 中年男人冷笑了声,地上那人脸更白了。 “我好的很!” 丁艾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那中年男人身上。 老太爷? 听闻简家老太爷已经85岁高龄了,可这人的长相和呼吸,顶多算是她父亲辈的人。 而且之前简天祁来家里提亲,说简家“老太爷”行功出岔,她还以为是他乱编的借口,没想到真有这一说? 丁艾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简天祁:“简三哥,莫不是你们家传的那什么剑法,还能驻颜?”反正八极拳肯定不能。要不就是玻尿酸。 丁艾皱眉看着眼前的“老太爷”,感觉生在21世纪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识过的自己几乎三观不保。 “……” “什么剑法?” “什么什么剑法,就是三——” 话已经到嘴边,丁艾却猛地一顿,只觉得呼吸发紧。 她暗咬了咬后槽牙,看向简天祁。 身边的男人比她高大太多,逆光的阴影笼罩着她,显得那藏在阴影中的眸色更沉了,翻涌着不动神色的讳莫如深。 这个男人,在诈她。 简家八极拳霸道是江湖皆知的事情,因拳法当年出过叶元帅手下第一副官也是公开的事实。 现在打拳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防身护体。找个野山头就开班授课的二流骗子有,真正的大师也有。 简家分家就有不少在空子中很有名的培训班。 “空子”,即对现代江湖暗流涌动毫不知情的普通人。 简家开班授课教授空子,都是一水的八极拳。 可剑痴简行风祖传的三十一路折仙剑就很微妙了。 一是这剑法明代已经失传,二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要是空子谁信这个。 她这种问法说她不是江湖人,丁艾自己都觉得鬼扯。 于是她干笑了两声。 “就是要嫁过来之前,看了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男人却步步紧逼:“什么说法?” “像个现代版本的江湖,很玄幻。” “你觉得玄幻?” 或许是简天祁的视线过于锐利,丁艾心头紧了一下。 她神色自若地笑眯眯道:“不玄幻。” “其实我小时候救过自称江湖中人的男人。” “他当时快饿死了,我请他吃的面。” 简天祁闻言眉头稍动了动,眼底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那沉黑的颜色里似乎略有些玩味。 丁艾不等他下一句,已经抢先岔开了话题:“你刚才声音那么大,故意的?”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画着淡妆的面孔上。 他知道她生得好,但如今用心打扮了一下,竟然称得上明艳。 尤其是阳光漾开在浅色的瞳孔里,他甚至可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清晰的影子。 不知为何,他心情突然不错,于是难得大发慈悲,从善如流放过了她,轻轻嗯了一声。 丁艾挑眉。 原来如此。 那莽夫显然是简家分家前来闹事的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简天祁似乎不方便出手。于是他干脆激怒对方,引自家老太爷前来护犊子。 丁艾心中了然的同时也泛起些寒意来。 简天祁这个男人,城府深不可测,连自家人都算计到这个份上。简家对她丁艾究竟有什么图谋至今不明,以她的身份,日后在他身边,一步都行差踏错不得。 丁艾心思浮动,那边却听到坐在地上的壮汉念念有词:“可是老太爷,明明是他忘恩负义,是他不顾分家的死活。搭上宗家的枝儿,就不管——” “给我闭嘴!” “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就来给我丢人!” 老太爷嗓音沉且及有魄力,“滚!”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章 宗分有别 宗分有别,是古武氏族系派别很核心的一个概念。 比如唐门,再比如如今的“四大家族”。 因为这些派别不仅是一个武道团体,更是一个氏族。 宗家是直系。分家则同血缘不同姓,或者同血缘同姓但放弃了宗家的继承权。 尤其简家这种从魏晋一路传承发展出来的庞然大物,起初为了守住核心功法的秘密,会不停地把部分人分出去。再后来氏族派系衍生出内部的阶级成分,在不可避免的政治色彩影响下,为了维护家族稳定,比如次子比长子优秀,则为了防止次子生异心,宗家会出一笔钱让次子自己出去开宗立派。 这并不是古武在家族传承时发展出的智慧,其实周朝王室开始就讲究这个,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书里称其为分封制,中国的百家姓更是由此演化而来的。只不过后来武道门派改革破除了以家族传承,改为任人以能。 现在还在用家族纽带传承的,要么是背景源远流长,清高又古板;要么就是心怀不轨,想称霸江湖搞事情。 简家这种清高又傲慢的氏族门派,显然属于前者。 自古氏族系门派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了。这也是后来被众人诟病的一大原因。 丁艾在南方时便听过简家的传闻。 简家说来也怪,近来五代单传。好不容易到了简天祁这代,简家宗室一下出了三个男丁。 偏偏一个未满月夭折,一个脱离简家去了刑警队因公殉职。 简天祁的生父在有了老三简天祁后也病亡了,如今除了因丧夫之痛一夜间疯魔的简母,简家的生杀大权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简老太爷简兴文手中。 可江湖有传闻说,简天祁这个老三,是现在的简家家主“老太爷”简兴文,从分家过继来的。 丁艾捉摸着,这也难怪老太爷这样的人物现在会动怒到亲自下场撕人了。 宗室无人,则家族不稳。分家血脉传承也不似宗室记录严谨,要是有心人意图不轨,造谣生异。 稍有差池,是能颠覆整个氏族门派的毁灭性后果。 简天祁的身份如此敏感,分家的人竟然跑到这种大场合公开闹事。 这已经不是没脑子了,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 丁艾蹙眉,神色严肃:“简三哥,我觉得你家要后院起火。” “说什么呢。” “我说——” 丁艾说着,却觉得手心一凉,被另一直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捏了捏,又力度不重也不缓地揉弄了两下,细品之下竟然品出了些情人间暧昧的情.趣来。 她有些发怔地看向他。 这次她却在男人眼底看到了些许暖意。他勾唇,笑容中有些逗弄的意味:“是‘我们’家。” “所以到时候,你也要一起打水灭火。” 丁艾被这猝不及防的齁腻吓得不轻,下意识要抽回手。 谁知男人力道控制得正好,既不会捏痛她,也不会让她轻易扯开。 “哈哈哈小艾,吓坏了是不是,都是爷爷没管教好这些——” “晦气玩意儿!不说他们!” 丁艾顺着简天祁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老太爷冲自己笑着走过来,棕色的瞳仁里,方才发怒时的血气尽散。 显然两人刚才的对话和互动都落入了简兴文眼底耳中。 “老太爷。”她了然地没再尝试从简天祁手里挣脱,还从善如流地往男人怀里靠了靠。 “叫我什么!” “额,”丁艾嗓子发紧地憋出了两个字来:“爷爷!” “诶,好,好得很呀。” “以后老三要是欺负你,跟爷爷说,爷爷帮你揍他!” 话说得真假不论,但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讨好取悦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但语气神态却拿捏得正好,给人的感觉亲近又不显得刻意。 丁艾笑:“没有,简三哥对我很好。” 谁知简兴文突然上前两步,话锋一转,叹道:“唉,真像!你的眼睛,和老丁真像!” 丁艾做讶然状,“您认识我父亲?” “可不是!” “我和老丁那可是忘年交。当年他突然下落不明,不瞒你说,后来我也派人找过。这臭小子!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 老人深棕色的眼瞳里带着遗憾:“这些年,辛苦你们母女了。听爷爷一句,不要恨那臭小子,等他回来,爷爷让他给你跪下赔罪!” 丁艾依旧微笑:“还好。他走的时候我太小了,这么多年没有他,我挺习惯的。” “哦那就好……”简兴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哎也真是,这么多年,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母亲呢?没说什么?” 丁艾有种直觉。 她仿佛在眼前中年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 仿佛一道锐利的精光,带着逼人的探究欲和森沉寒意。 但也只是一瞬间,快得仿佛让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丁艾被那种压迫感弄得喉咙仿佛糊了层膜,浑身都不太自在。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在打听生父丁铭起的下落。可仿佛投石入海,一点水花都没有。也从没听说过丁铭起和简家有什么交情。 可就在这一周里,连环杀人悬案、“四大古术”、简家求亲、故人…… 她直觉简家对她所求的,或许也和丁铭起有关。 可距离父亲离开已经过了二十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爷爷您太热情,吓到她了。”就在丁艾神思游移时,低沉的男人适时响起,“而且,这样怠慢客人。” 简天祁的话让老人恍然知觉。他四下看了眼因为刚才的骚乱窃窃私语的宾客,仿佛对方才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朗声笑道:“老三啊老三,我看是你等不及了吧!” “成,我们继续!继续!” 随着老爷子一声令下,会场的乐队立刻更加卖力地演奏起来。宾客也渐渐回到婚礼的氛围中去。 丁艾的手原本就被简天祁牵着,如今更是不好拿出来了。 她只好任由男人牵着往司仪那里走。 谁知刚走到司仪面前,警车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响起—— 十几辆警车停在会场门口,将会场的三个出口尽数封死。 丁艾脚步一顿,回头就看到数个穿着警服的人民警察手持证件闯了进来。 现场哗然。 简天祁的唯尊商务旗下的“君行九天”发生连环杀人案是江城二十几年来最大的一起恶性刑事案件。 因为案件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是简天祁传闻中的情人,加上与“君行九天”的关系,简家一直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如今警察们这样贸然闯入婚礼现场,可见是手上有了什么定论。 一时间,人声嘈杂了起来。 果然,为首作为警方人员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向简天祁,朗声道:“警方发现新的重要线索,请简先生回去协助调查。” 丁艾看到对方的肩章,眉头就微蹙了起来。 这些年,为了维护练家子和空子并存的社会的稳定,国家成立了针对江湖人士专门的司法系统。 就好比眼前这些人。表面上看是普通民警,但看肩章上面的红色蛇纹就知道属于特案司——国家成立的专门捉拿练家子的特种警务人员。 而且来的是专门对付凶徒恶煞的“赤蟒”大队。 既然出动赤蟒,潜台词就是“不合作就强行抓”。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一章 对我好点 丁艾下意识看向简天祁,她相信后者也心里有数。但见他神色不变,她也就敛眸静了心神。 男人长身玉立,微微半敛的长睫遮住些许眼底的漆黑,不减冷睿,眼底浅淡的光却更添了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丁艾不露声色地将他周遭转变的气氛尽收眼底,心中有些涩然。 这个男人太精明。他从不需要在人群中长袖善舞,也没有世家大族养出的八面玲珑。神态、视线、眼神、甚至呼吸,他只需要稍微转变那么一点,仿佛就在你面前随时可以变成另一个人。 古语有云“蛇蝎美人”,偏偏眼前男人却也似罂粟一般。生活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真情假意,再多的动容,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协助调查,就是有求于我。” 男人漆黑的眸淡淡扫过一种虎视眈眈的警察们,轻笑:“翁司长,这是什么阵仗。” “万一吓跑了我的未婚妻,我得找你们特警司要说法。” 丁艾扯扯唇。 她深知这简三哥避重就轻噎死人的本事一等一,原本稍悬的心也随着他的话放了下来。 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原本还以为今天这场硬碰硬在所难免。可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那姓翁的中年男人只是冷哼了声,然后脸色阴郁地冲简天祁轻轻动了动唇。 关于练武之人的能耐,在空子中有“传声入定”的说法。即说话的内容只让在场特定的人听得到。 丁艾一直觉得这不符合物理法则的设定简直是空子们将古武妖魔化。 现实中根本没有传声一说——无非是因为练功之人多因五感比常人敏锐,眼力更是发达,能够精准捕捉唇语而已。 比如眼前这个翁司长,说的就是“事态紧急,你小子即使是结婚也得跟我走一趟。”末了翁司长神色淡定,仿佛不经意般扫了丁艾一眼,又一脸正色地补充道:“老婆漂亮,眼光不错。” 丁艾大囧。 大哥!仗着自己一身武艺不带这样耍流氓的。欺负她看不懂是么? 她装作不知情,尴尬的视线却不由飘向身旁的简天祁,谁知正好看到后者一脸冷漠地用唇语回了句:“漂亮也是我老婆,你不许夸。” 这人简直! 她脸上瞬间就要烧起来。尤其那个翁司长又把目光落回她身上的时候,丁艾顿时如芒在背。 那人显然真的是仗着丁艾是空子看不懂,故意和简天祁作对般一本正经地又是唇语:“特别漂亮,皮肤白,身材也好,而且——” “可以。” 翁司长的唇语被简天祁冰冷的嗓音打断。后者脸色发沉,连下颌角的棱角都紧绷了起来:“我跟你走一趟。” 翁司长神在在地满意闭嘴。 简天祁看向已经坐上高位的简兴文,态度克制地开口:“爷爷,我去解决一下。这里……” “翁司长让你去你就去,我们简家一向配合国家工作。” 简天祁颔首,长腿一抬正要走,右臂却突然一紧。 他回头就看到捏住自己袖子的丁艾,眼底有微讶一闪而过。 丁艾拧着眉开口,“你等一下,”她看向一旁神色错愕的翁司长,“麻烦您给我一分钟。” 翁司长有些发愣地点点头,众人就看到穿着凤褂的新娘跑去司仪面前要了个黑色绒布包起来的精致盘子,盘子上有两个银色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是婚戒。 丁艾飞快拖着盘子走回简天祁面前,边拿起男款边认真开口:“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对我好点,知道不?” 他这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居高临下看这她的眼底顿时浮现出些许复杂来。 丁家在简家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 人人都说丁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攀了高枝。媒体的炒作也令这场世人意外的世纪婚礼尽是拜金和阴谋的味道。 可只有两家心里清楚。 这场婚姻,是简家利用话语权强迫得来的交易;而这场婚礼,无非是简家顾及简家自己的“体面”所做的表面功夫。 婚礼被一再打断,简家也没什么作为。并非简家无能,而是对于简家来说,这根本无关痛痒,同时也是让丁艾看清楚她在简家的地位。 就好比现在要协助警方调查,简兴文大手一挥,说去就去,根本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简天祁知道这心细如尘的女人也看得明白。明明签婚前财产分割协议的时候那么事不关己的模样,如今却突然执着于一份与他之间未完成的仪式。 那双浅色的瞳仁清明如镜映着他的影子,定定地望着他,固执又纯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向他声明些什么。 丁艾只觉得呼吸发紧,捏着戒指的手指尖冰凉。 她眼底的情绪炙热,唇边的笑容却如她唇色般浅淡又漫不经心:“喂,说话呀,傻子。”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哪怕是逢场作戏。 就连他都几乎真的要相信,这个女人正全心全意,热切地恋慕着他。 于是他”嗯“了声。 “那还不伸手。” 朴素典雅的铂金婚戒套过男人修长的无名指,在光阳下闪闪发光。 她冲他笑笑,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你也帮我戴上呗。” 男人仿佛收拾好了心绪,眸色又回复到毫无波澜的沉黑,只是涔薄的唇角紧抿着。 丁艾看着落入无名指间的戒指,心头的感情仿佛要满溢而出。 她忍不住扬手又看了看戒指,这才重新抬头看向简天祁:“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丁艾没察觉男人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眼底一闪而过的震动,只发现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她。 丁艾心头一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忘形而失态了,忙收起眼里过于浓烈的情绪。 于是她俯身到他耳边,小声道:“逢场作戏,别太在意。” 下一秒,她便又露出平日里漫不经心的“丁氏微笑”,站直潇洒地冲男人挥挥手:“那简三哥,你快去快回。” “……” 丁艾看着男人离开的修长背影,有些莫名地摸了摸鼻子。 他临走之前干嘛突然瞪她。 她又做了什么惹着那位祖宗了?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二章 陈年旧案 来场的宾客与其说是来参加婚礼,不如说是来喝酒社交,顺便围观这场话题性八卦的。 所幸新娘改变婚礼程序的肆意妄为和新郎的突然离场,并没有造成太大骚动。 丁艾能听到宾客们的冷嘲热讽和窃窃私语,但随着简兴文的主持大局,离场的离场,更多人还是选择留下来发展人脉。 丁艾抱着捧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被高跟鞋折磨了半天的双脚总算是得到了解放。 她有些饿,正寻思着休息片刻就去找点吃的,却看见不远处一个轮廓熟悉的人冲她走来。 即使背着光,她也看到了男人白亮的小虎牙。 “何煜?” “是我!” “大嫂好!大嫂好威武!好雄壮!我好崇拜你!”何煜一路小跑,边跑边冲她竖起大拇指。毫不克制的大嗓门引得附近宾客频频往她这个无人角落行注目礼。 丁艾汗颜。 她真没应付过这么跳脱的男人。尤其此情此景,隔着十米远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猛虎之势,可见之前那次见面是仰仗有简天祁镇着,那天这何煜怕不是还没发挥三成功力。 何煜手里端着盘子,也不坐,反而笑嘻嘻在丁艾身边蹲下身,长手长脚仿佛一只巨型犬。 “大嫂,你知道警察找三哥做什么吗?” 丁艾敬谢不敏得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顺便摇摇头。 何煜贼兮兮地看了周围一圈,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上周,西山不是起了场山火吗?我听说啊,那场山火烧死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山火? 丁艾神经一跳。 那场山火,不是来追杀他们的唐门杀手放的吗?怎么还真烧死人了? 何煜一瞬不瞬盯着丁艾,神色有些诡异地报出了个人名来:“方友明。” “谁?” “方友明!那个警方以为畏罪潜逃的小开,最后死的那个女人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警方当时不是查到那个女人开在君行九天的房间登记在方友明名下,而且事后方友明下落不明了吗?现在被人发现烧死在西山了!” 丁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中回味着,脸上云淡风轻,随口问道:“谁发现的?” 何煜耸肩,答得不以为然:“好像是山上的猎户。” “我这已经是内部消息了。都是因为您是大嫂我才告诉你的!” “不过这个方友明也真不是东西!大嫂你不知道,之前方友明在酒吧里调戏姑娘被三哥遇上教训过一次。那时候就结下了的梁子,方友明那个人渣当时还叫嚣要玩烂三哥的女人。”何煜说到这里显然为简天祁感到不平,眼底也露出些诡异的阴沉来。 丁艾蹙眉:“那个方友明……怎么个死法你知道吗?” 何煜莫名:“说了烧死的呗。” 另一边,审讯室里,翁司长神色严肃地坐在桌前。 桌上摊开一堆花花绿绿的惊悚照片,把焦尸和现场拍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翁司长叹了口气道:“如你所见,法医的报告里说他杀的可能性极大,且尸体生前被残忍折磨过,怀疑是凶手为了泄愤。” “西山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还在调查,但已经确定凶手先杀人,再放火。尸体口鼻里都没有草木灰烬。” 桌子另一边,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翁司长一眼就看透他,叹了口气道:“天祁,翁叔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性子。” 简天祁冷嗤:“那你就知道不是我?” 翁司长猛地一拍桌,拍得桌上照片都震了震:“臭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是你翁叔一样抓!” 吼罢男人清了清嗓门,老脸上神色诡异地把另一叠照片从怀里掏了出来。 照片里的人,男人或垂眸或颔首,无死角地散发着魅力。 那些照片,全是偷拍的简天祁。 “那个,”翁司长干咳了一声,语气有些尴尬,“其实从两周前将你列入嫌疑人开始,赤蟒大队就对你展开了24小时的跟踪调查。我们知道西山着火那晚你也去了西山,不过却是去了君行九天的案发现场。也知道你后来遇到点麻烦。” 简天祁闻言微挑眉,“然后你们就袖手旁观?” “我们那是执行公务,不方便露面。你又没缺胳膊少腿。” “而且,传出去多不像话,我们赤蟒得注意公众形象。” “……” 屋里瞬间一阵尴尬的沉默。 简天祁垂眸看着照片,问道:“胃内容查了么。” 翁司长神色一凛,摇了摇头:“尸体的胃袋被取走了。” 烧焦的尸体要判定死亡时间,最大的依据就是胃内容。 简天祁冷笑:“那这些照片就算我的不在场证明了?” “翁叔,你们也太不严谨了。公众形象不要了?” 中年男人被简天祁拿自己的话噎了一下。一针见血戳到痛处,一向八面玲珑的男人竟一时间找不出其他借口来。 另一边,简天祁已经冷静地缓缓道:“先杀再烧,多此一举的目的是什么暂且不论,单从费力取走胃袋,让警方无法从烧焦的尸体上判定死亡时间上看,我的不在场证明只能说明火不是我放的,至于人是不是我杀的,仅凭这些照片,不好说。” “既然取走胃袋,大概率是凶手早就定好要放火。有个同伙替我放火完全可行。” “天祁——” “而且,”简天祁却没有让翁司长成功打断他,沉黑的眸光锐利逼人:“既然取走胃袋,说明死亡时间对于凶手而言极度敏感。他会在这上面下苦功夫。” “而现在警方偏偏靠不在场证明进行排除法,这很蠢。” 简天祁看着面前脸色不太好的翁司长,冷睿的眸微眯了起来:“别人这么查案子可以。但是翁叔,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不是你的风格。” “所谓用人不疑。想要我帮忙,就开诚布公把底牌亮给我。” “对我藏着掖着,翁叔,这对我们的合作关系和信任度,百害而无一利。” 简天祁语罢,连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都有一瞬间的静止。 翁司长炯亮的双眼狠狠盯着眼前神色淡漠的青年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低咒了句“小兔崽子。” 下一秒,他却突然冲简天祁背后的黑色玻璃喊道:“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年轻刑警手里捧着一堆文件袋走了进来,丢下文件袋,又关上了门。 翁司长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黄色纸袋,示意简天祁打开。 纸袋里砖头厚的档案,纸页泛黄,可见有些年头了。 简天祁一目十行地看着,眼底终于露出了些微妙的神色来。 翁司长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道:“眼熟么?” “这是江城三十年前一起轰动全国的连环杀人案,几乎一模一样的犯罪手法。当年警局带我的师傅就折在了这个案子上。这个案子重出江湖,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沉寂了三十年又出手?” 简天祁蹙眉:“你觉得和简家有关?” “极大概率是。”翁司长说着也从文件袋里掏出几份资料来。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三章 杀人侧写 翁司长指着其中一个男人的照片说道:“三十年前的嫌疑人是一个赵家人,四大家族‘沉荒古蔓’的那个赵家。” 赵家和简家一样,是历史上就存在的氏族系门派。 他目光灼灼看向面前的简天祁,“赵家拳在古武里只能算叫得上名号,赵家原本也籍籍无名,却在宋朝时枝繁叶茂地发展起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凡氏族系门派,若不是拳法出名,便是靠秘法霸道,再要么,就是沾了什么皇亲国戚的光。 恰好宋朝皇室,便姓赵。 简天祁自然明了个中关巧,淡淡道:“龙溪赵氏。” 以珠海市为根据地的龙溪赵氏,便是现在被称为“沉荒古蔓”的赵家。 而龙溪赵氏,也是宋朝皇室根脉所在。 这在江湖上不是秘密,甚至赵家人还拿这个做招牌发展起了旅游业,不少空子去珠海市都要走赵家村一趟瞻仰一下赵太宗的故里,和赵家村门口的石碑合个影。 应时而变,赵家算是反应很快的。 翁司长点点头:“不错,但是不尽然。” “除了明面上的东西,赵家还有一项传男不传女的秘术,江湖人称,‘点脉绝筋’。” 宸时查到的那些资料简天祁几天前就看过了。 他眸光微沉,却没有开口的意思,一脸沉静听下去的模样让看着他长大的翁长亭也一时拿捏不住他的想法。 这孩子……还没放下么。 他心中叹了声,只好接着道:“这秘术算得上是周王朝时就有的古术,和阴阳家的傀儡术有些渊源,能让受术者神智混乱。原本是赵家人保命用的东西,绝不外传,也一直很低调。” “谁料得到民国政府时期,有个叫‘赵老汤’的混子,用这个在珠海一带行骗无数。原本保命用的底牌就这么被自家人给亮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弄臭了赵家的名声。” “赵家本家人就坐不住了,把人抓起来带回族里原本是要用私刑的,但这个赵老汤苦苦哀求,赵家当家的最后还是心软了,只是将他除籍。” “除籍之前赵老汤发了毒誓,绝不泄露赵家秘术分毫。可这破皮濑户后来却被人发现竟然在私下里教授秘术谋利。赵家本家一气之下私下把人给----”语音一顿,翁司长用手在脖子上利落比划了一下。 他接着又抽出一份资料来:“这‘点脉绝筋’的关窍在于‘点’。不接触受害人是不可能发动的,而且点要点在三方穴上。控制起来也不能离得太远。现在这个凶手,和赵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说,而且针对简家作案。” “你看这张图,”简天祁面前被摊开一张图表,上面都是红色的点和高低起伏的线。 “这前面的十二个点,是前十二名受害人遇害之间间隔的时间,时间间隔相对稳定,都是夜间作案,抛尸荒野,左手小指指甲缺失,从失血状况看是死后被拔掉,且这些女性之间有很多共同点,比如体型匀称纤细,皆是短发。直到这第十三起——” 图表上,第十三个点距离第十二个点的距离明显更近,翁司长接着说道:“受害人是长发女性,体态相对之前的受害人也更为丰腴。她的受害时间是白天,而且是从楼顶自己跳下去的。验尸结果显示她的小指指甲是死亡之前就被拔掉了。” 翁司长的脸色很难看:“天祁,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你明白的吧。” 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多有情感障碍,在杀戮中因为感知不到同类相残的罪恶感因而更能从杀戮中获得快感。 因为情感障碍,这种习得性快感具有高成瘾性。所以一般随着恶性连环杀人凶手的作案手法越发成熟,个案的间隔时间会逐渐缩短,模式也会表现出一种简化或者繁化的“进化性”特征。 可这个案子里,凶手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和模式杀人,冷静地控制着节奏,既不会过于密集加大暴露自己的风险,也不会拖得太久使案子失去媒体曝光率。同时,凶手的手法不仅没有“进化”,反而显示出一种高度的一致性。 这说明凶手杀人,并不会获得快感。 相反,他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这个凶手根本不符合一个恶性连环杀人案件凶手的最基本侧写。再加上案件模式的高度一致性,凶手简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案子都是一人所为。 翁司长说:“这个凶手极其聪明,而且狡猾,有着自己的品味和标记。” “他戏弄着警方,享受着自己的名字和因自己而被媒体推到风口浪尖的‘君行九天’。直到第十三起,他却失控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显然想要通过最后一个案子宣布些什么。他行凶时愤怒且对死者抱有强烈的恨意。同时,因为担心惯有的模式被打破,导致警方怀疑不是他本人而是模仿者所为,他特意让死者在死前被做好标记。” 简天祁抬眸,冷声打断他:“你想说的不是‘君行九天’,而是我吧。” 翁司长愣了一下,有些感慨地叹了声:“还是这么敏锐啊。我早就说你进特警司肯定是将来重点培养的好苗子,你哥偏说不想让你吃苦……” 忆起往事,中年男人也受到了某种触动,眼底有了些湿意。 简天明,他那个最得意,最得意的好徒弟啊…… 翁司长唏嘘片刻,注意到了简天祁的看向他的淡漠视线,忙伸手胡乱抹了把脸,故意粗哑着嗓子道:“咳,所以。最后一个案子,不是模仿者做的。因为打破了太多模式。我们警方更倾向于认为是凶手失控了,而失控的原因,则在你。” 简天祁装作没看到中年男人眼底的泪光,依旧不咸不淡地反问道:“就因为方友明的死?” “不错。通过方友明的尸体,各项证据都证明是激情杀人。方友明的死不在凶手的计划之中,但他却对方友明抱有极大的恨意。他先是折磨死者,又放火烧山,取走胃袋,表现出极其有个人风格的去模式化。他要的,就是警方从潜意识里不将方友明的案子列入这13起连环杀人案中,不破坏他模式的连贯性。” “方友明,第十三个受害人和你的关系,君行九天,四大家族,加上点脉绝筋不能远距离施展……现在凶手动机不明,但警方一开始就更倾向于把嫌疑人锁定在你身边的人身上。所以我们才会对你展开24小时监视,原本也是想查找嫌疑人。” 简天祁冷嗤了声:“然后万一真是发现我干的,你们也不亏。” “胡说八道!” 简天祁看着面前中年人当真带着薄怒的脸,心头涌上些暖意来。 虽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眼底的疏离却淡了几分:“翁叔,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们警方已经在查受害者受害当天被公共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希望能找到线索。而你这边,恐怕要麻烦你去拜访赵家。” 翁司长正色:“我们希望你以简家的名义亲自去一趟珠海市。”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四章 五十分钟 简天祁挑眉,当即了然。 既然牵扯到点脉绝筋,赵家一定会有线索。可珠海市不是翁长亭的辖区,他带队的赤蟒大队不方便展开手脚。 但简天祁作为明面上的嫌疑人若是去珠海旅行了,翁长亭明面上自然也就有了暗中尾随的由头。 再者,若是真如警方推断,以真正的凶手对简天祁和“君行九天”的执念,他一定不会容忍警方将凶手与赵家挂钩。说不定,真凶也会尾随去珠海。 翁司长沉声道:“凶手的个人风格极强。不论是放火还是奸杀,都是张扬且傲慢的人格表现,是绝对力量的宣泄。如果警方不按照他的思路来,挑战他的权威,他一定还会出手。” “到时候,赤蟒就能抓他个措手不及!” 简天祁看着眼前的翁长亭,垂眸的模样比平时似乎更加沉默几分。 那冷淡的眸光似乎没有焦距,又似是定定盯着什么,沉黑一片。 接着,他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却掺杂着几分几不可察的痛的情绪。 “翁叔,”他淡淡开口:“你以前不都是只论传统刑侦的么,什么时候也信犯罪心理那一套了。” 这套理论听上去,简直……像极了那个人。 简天明。 他的二哥。 毕业于美国犯罪心理专业排名第一的普林斯顿大学。 那个人若还在…… 简天祁从市刑警大队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点亮的同时,两条信息也映入眼中,来自同一个未署名号码: “宾客都散啦,我也回家了。回‘我们’家。” “早点回来。给你留了晚饭。” 心中沉郁的某种情绪仿佛在瞬间消散干净。他看着屏幕上的“我们”两个字,神色有些复杂。 她在拿他早上和她说过的话戏弄他。 这女人,竟敢戏弄他。 夜幕下。 身材颀长的男人就那么站着,直勾勾盯着手机,唇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手机屏幕白亮的光线,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下四个字。 他发完信息就把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不远处的司机将车门打开,男人坐进车里,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 丁艾正在厨房洗苹果,突然听到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下。 她凑上去一看,发件人正是“鬼见愁的债主大人”,信息内容很简单:“五十分钟” 即使他连个句号都懒得施舍给她,也还是让她悬了一天的心落回了远处。 虽然今天她看出简天祁和那个翁司长关系匪浅,特警司似乎也并没打算真难为他。可她还是心头隐隐不安。尤其是何煜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不由想起顺子给她飞鸽子送来的纸卷。 “赵老汤”……还有赵家…… 丁艾沉默片刻,打开微信戳开一个联系人,飞快达下一行字。 月挂银钩:“顺子,我明天要去趟珠海。你和那边帮里人说一声。” 顺子那边几乎是秒回,天知道是不是茶饭不思二十四小时抱着手机盼着上级指示。 硬汉甜心:“老大你说啥?珠海?有那时间求您回一趟帮里吧啊啊啊——”后面还秒跟一个在哭泣的表情包跪在地上蚯蚓般扭动。 月挂银钩:“机票时间定明天下午吧,我上午要回家一趟看看我妈(微笑)” 她刚刚才和胡岚通过视频电话。 胡岚看样子已经好多了,但她还是想临走前再仔细探一下。 之前婚礼在即她没注意。如今回过味儿来,却觉得这食物中毒来的着实古怪。 手机又是一震。 硬汉甜心:“我凑??都这个点了您还没回家?” 顺子忙又丢出一个震惊的金馆长脸:“我的亲娘舅啊,您不是住那鬼见愁的简三哥家了吧?” 月挂银钩:“这叫合法同居。” 顺子那边显然是崩溃的,一连串刷了十几个表情扭曲的贴图。 丁艾很懂地给他缓冲时间洗苹果去了。等她抱着一碗苹果出来,那边手机上已经显示33条未读信息。 她一脸冷漠地打开,果不其然其中30条都是表情包。 硬汉甜心:“祖宗,四长老回帮里了,听说您和简家联姻气得心肌梗塞送医院抢救了,您不去看看他吗?” 硬汉甜心:“好吧四长老其实没事,但帮里都非常震惊。您想过等您身份揭开,这事儿对简家要造成多大影响吗?江湖上那么多巴巴等着找咱们联姻的帮派,多少花儿一般的少女们啊!老大您怎么能像个昏君一样被简三哥美色所诱枉顾江山社稷!” “老大,小的错了!您憋不理我Q口Q” 丁艾把手上洗苹果的水往裤子上抹了抹,淡定地输入五个字:“机票定了没” 那头秒发来一张行程单:“小的已经打好招呼了!您一路平安!回来请务必记得来看小的!”后面跟着一个粉色兔子啃萝卜的动图。 这人,真是人才…… 丁艾哭笑不得地收好手机,那头就听到了门口钥匙碰撞发出的声音。 简天祁还穿着白天的龙褂,身上有夜色和冷风的味道。 男人像柄在夜色中出鞘的剑,剑锋带着月色的冷光。 他的眉目在玄关柔和的光线下有种朦胧的精致俊美,偏偏五官深邃带着棱角,连头发丝都好看的不像话。 丁昏君突然觉得顺子实乃通透之妙人,那句“被简三哥美色所诱”所言非虚。 简天祁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那从厨房一路“蹬蹬蹬”跑来的动静。 女人明亮的笑脸很快就从门口的拐角后面露了出来。让他觉得自家玄关的光线仿佛都亮了几分。 她还穿着在丁家时的那套古早男式家居服,身上带着股烟火气,一阵风般刮到他面前。 “来,衣服给我。”她说着就伸手去捞,浅色的瞳仁盈满笑意。 不是平日里那种敷衍的假笑。从那双眼睛里,简天祁读出了一种隐隐的雀跃的情绪。 丁艾八岁的时候,丁铭起下落不明的第三年,终于被法院“判定死亡”,母亲带着她改嫁了秦俊生。 秦俊生是个律师,早年丧妻,带着一双儿女独自生活。 秦俊生的律所经营得入不敷出,如今加上胡岚和丁艾,一家五口更是过得辛苦。但秦俊生什么都没说,他对丁艾很好。 丁艾也一直拼命地想讨好这个养父。 每次秦俊生回家,她都会第一个跑到门口,垫着脚去给他接西装外套。 他就会笑着摸她的头,夸她懂事。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不到一年—— 秦俊生积劳成疾,病逝了。 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是那时开始,她逐渐抛弃自我,戴上面具。 自由、童年、甚至性命,统统都舍弃掉。 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她现在,有自己的家了。 丁艾心中波涛汹涌,说来也是一时情难自禁。可等她看到眼前眸光晦涩难辨看着自己的男人后,她伸出去的手同唇角的笑意同时一颤,仿佛被蛰了一下。 她反应过度了。 平常心。 她暗自告诫自己。 于是她收回手,平日里的丁氏假笑正要摆上嘴角,眼前却猛地一黑—— 男人的味道还带着他身上的热气,不由分说地在一瞬间占领了她的全部呼吸。 简天祁脱下龙褂外袍,直接丢到了她头顶,将她兜头罩住。 男人的声音隔着外袍传来,又闷又钝,却还是那么好听,低沉得仿佛让她腿都一阵发软:“真毛躁。伸手了就好好伸着。” “还有——”他声音顿了顿,似乎话到嘴边隐忍了一下,却又还是说了出口:“别再给我那样笑了。”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五章 亲戚就要多走动 丁艾听到简天祁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的外袍下带着干燥的药香,让她不由想起那天晚上她送他从西山回来从他身上闻到的味道。仿佛他靠在她肩上,有些硬的发端擦着她耳廓处敏感的皮肤,指尖心头都被挠得痒痒的。 思及此处,丁艾赶忙打住,忙三下五除二从头上扒下罩在头顶的衣服。她深吸了几口气散了散脸上的热意。 他最后说什么“笑”?她那时心神大乱没听清。 丁艾挂好外袍尾随简天祁进了客厅。 简天祁家的装修风格非常得“鬼见愁”,是冷且锐利的黑白色极简设计。幸好这点上和丁艾怕麻烦不喜零碎的性格不谋而合,很合她口味。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晚饭,两菜一荤,加上两副摆好的碗筷。 简天祁迈起长腿就要坐下,谁知袖口却又被丁艾扯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不知这女人又要做什么。 “你不是穿这身吃饭吧?” 他看了眼自己的衬衫,一向精明的男人目光难得有些直,似乎没听懂她话里意思。 丁艾理所当然地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房间。 “你先去换衣服,我找到你的睡衣给你放床上了。你要是不饿的话最好先洗个澡,我煲的汤还有十五分钟才好。” “……” 她看他不为所动,皱眉:“还站着做什么?” “……” 男人沉黑的眸子在女人脸上扫了一圈,涔薄的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然后他不置可否地,竟然真转了个身往主卧的浴室走去。 丁艾端着煲好的汤上桌的时候,简天祁正好洗完澡出来,穿着丁艾给他找的那套黑色睡衣,发梢有些滴水,冷锐的线条有了些清隽的味道,眼底也带着湿漉漉的雾气,说不出的性感。 丁昏君脚下又是一滑。 所幸简天祁手长腿长,八极拳的马步瞬发,转眼间便上至丁艾面前帮她扶稳了手里的紫砂锅。 他有些探究意味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着两次在这男人面前“下盘不稳”,丁艾觉得自己简直晚节不保。 她心虚地避开男人的视线赶忙说了声谢谢。 放好锅,丁艾先状若无事地先坐到了对面去,这才努了努嘴唇示意简天祁也坐。 锅盖揭开,香飘四溢。 “我问了宸时你的口味,你试试?”她边说边给他盛汤。 男人沉默着听话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离自己最近的西芹百合。 “怎么样?” “你做的?” “恩。” 他还没开口,就听到丁艾带着嘚瑟的声音:“不错吧。” 他看着她的笑脸,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又伸筷子夹了一口,淡淡道:“我什么都还没说。” 丁艾啧啧:“你和我家小伙子吃饭嘴硬的时候可真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简三哥。” “就这样还嘲笑人家,五十步笑百步,以后叫你简三岁。” “我家小伙子”? 耳尖地捕捉到这个称呼,简天祁下意识眉头微蹙了起来,手里筷子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下来。 “你弟弟?” 丁艾边点头边自己也塞了口菜:“可不是,被你气得离家出走的那位。真是,我又得费力哄好久。” 简天祁伸筷子夹菜,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不变,语气却似乎比方才凉了几分:“弟弟就弟弟,叫得不清不楚的。” 男人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茄丝,只是入口前又嗤道:“还要哄,19岁的巨婴么。” 丁艾被噎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明白这男人今天怎么喜怒不定的。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没讲两句突然就和吃枪药了一样。 于是她没敢再招惹他,干脆闷头扒饭。 顿时吃的一时无话。 两人吃罢。 丁艾卷起袖子要洗碗,直到男人发现她打算做什么后,一脸冷漠地指了指家里的洗碗机。 丁艾按着简天祁的指示把碗碟放好,扔进洗液包,按下开关,看着那台机器自己动起来。 她深深震惊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科技。” 他垂眸就看到她一脸崇拜地蹲在半人高的机器面前,双眼放光恨不得把脸都贴上去。 耳边持续传来女人兴奋的“好厉害”的高呼声,让已经转身的某人脚步一顿。 涔薄的唇角紧了紧。然后脚尖掉了个向回去。 紧接着丁艾就听见语带嘲讽的冷漠男声居高临下飘过来。 “不过是会洗个碗而已。”这种小儿科他也会。 丁艾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他:“可是这个真的好厉害!” “好想给家里买一个。” 丁艾没意识到,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家里,自然是指自己娘家。 “……” 他垂眸看着她因为兴奋有些发红的脸,白皙中透着浅淡的粉色,眉眼弯如月牙,宽松的领口处,顺着锁骨往下,露出深色的阴影。他垂眸许久,却没有别开视线。 丁艾从兴奋劲儿中缓过来,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瞳仁竟比平日里还要暗。 丁艾不知为何只觉得被那样的视线看得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唇角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额……” 干笑两声,丁艾重新站了起来。 眼前的沉默让她有种口干舌燥的无所适从。 于是她就着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说道:“那个啥,我明天上午去看我妈,下午要去趟亲戚家。”她搓搓手,“亲戚家在珠海,去去就回。” 家里气氛在她说完话时莫名变得微妙起来。 “去哪里。” 丁艾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去珠海市。” 他顿了一瞬,面不改色:“什么亲戚。” “哦,大、大伯,不对,表舅,我妈的表哥。表舅的岳父,我表姥爷,六十大寿。” “亲得有点远。” 丁艾笑眯眯道:“话不能这么说,亲戚就是走出来的。不多走动就不亲了。” 他微颔首:“我知道了。” 丁艾很满意地汇报完工作,松了口气就去厨房台子上摸洗好的苹果,谁知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缓飘过来:“我跟你一起。” “咳、咳咳咳——”苹果肉把她呛得不能自理。 某始作俑者甚至伸手帮她拍了拍背。 她真的很瘦。 他轻易就隔着睡衣摸到了她的脊骨。 纤细且筋骨分明,紧绷成一条线。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纵使是他也难以想象,这样娇小的身体能以一己之力镇住南方九幡十四路的那群妖魔鬼怪。 丁艾缓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憋出一句“你说什么?” 男人沉黑的视线一瞬不瞬看着她咳得通红的脸颊,语气很淡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一起去。” 她不可置信:“你去做什么?!” 简天祁:“现在也是我的亲戚了。去‘多走动’。” 丁艾突然发觉自从她的生活重新开始和这个男人有交集后,她就在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路上一路走到黑了。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六章 鬼见愁的简三哥 丁艾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手机上多出来三条“硬汉甜心”发来的微信。 她戳开,第一条是张图片。 五颜六色的巨大荧光色纸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老大珠海欢迎您!” 配上乱飞的爱心贴纸食用画风非常浮夸。非常让人接受不能。 硬汉甜心:“老大,四长老和小巍哥都正好在珠海有事,就怂恿珠海那边悄悄准备了欢迎会。小的知道您不喜欢惊喜,所以特意给您心理建设。”后面跟了个小肥柴比心的贴图,狗腿的味道几乎溢出屏幕。 丁艾嘴角抽了一下,裹着毛巾任凭发梢还滴着水,飞快打下一句话。 “让四伯和小巍他们别搞了。” 她胡乱擦了擦头发,过不一会儿手机一震—— “矮油,欲迎还拒~” 丁艾面无表情打出四个字:“他也一起。” 丁艾这简洁明了的四个字简直是借刀杀人,一针见血。 硬汉甜心显然惊悚了。 “他?谁?” “简三哥???一起??什么一起?” “老大不是我说。您现在真的膨胀了,微服私访居然还带宠妃!!” 手机震得丁艾一阵凌乱。 虽然顺子只是嘴贱吐槽,但丁艾却因为最后一句话脸颊发热起来。 顺子这话,话糙理不糙。丁艾一直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但如今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和“简天祁”这三个字绑在一起了,就总会突然冒出些早被她掐灭心底的少女娇羞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不自禁”。丁艾想。 简家有所图谋才会找上她。为了避免简家生出调查的心思,她甚至不敢让珠海那边的“亲戚”和丁铭起扯上一丝半缕关系,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江湖人称“鬼见愁的简三哥”。 当年简家老三在帝都上初中,虽然江城是一线大城市,简家又权势滔天,但因为多年避世一直低调。简天祁穿着统一的普通校服混在同学中,没人多想他是什么来路。 那时的简三哥还没有如今锋锐逼人的压迫感,瘦高的白净少年带着斯文的眼镜,精致的五官好看得不像话,格外招惹不怀好意之人的把玩之心。 帝都鱼龙混杂,难免藏污纳垢。 其中以地头蛇枭爷为例,便是这污垢中最为臭名远扬搓都搓不下来的一个。 这枭爷算半个行内人,虽然不习武,手里生意却和江湖中人息息相关。 那时特警司的系统还没有现在完善,很多干非法勾当的江湖中人因为自己的走线被盯得紧,都找枭爷这样在海外有人脉的空子帮他们走他们走不掉的货。 那时空子的违法犯罪行为不在特警司的职权范围内,特警司必须和普通刑警合作联合搜证。但因为术业有专攻,两队人马的合作总少了些默契,联合搜证也一直实施得不顺利。 这枭爷好男色。辣手摧花无数,可事后处理的滴水不漏,警方一直没有证据。 帝都人人谈枭色变。 而当枭爷遇上少年简三哥,一方广布耳目,另一方盛名在外。于是这天放学,在帝都上高一的简天祁就被枭爷的人拦下了。 沉默的少年二话不说,顺从地上车被带去枭爷的酒吧。 没人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少年背着书包进去,毫发无损地出来。 而枭爷从那天后,不仅不能人事了更是一瘫不起。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帝都的几个大家子听闻枭爷出事连夜就要抓简天祁问罪。谁知第二天爆出警方搜获枭爷三十几年来在帝都黑市兴风作浪的证据,不仅把枭爷跟盘错节深埋地下的所有生意线连根拔起,连帝都的黑市都一锅端了。 国家意识到对于黑市的打击刻不容缓,也是那时候特警司改革,在全国展开严厉的地下黑市打击行动,几乎在接下来的三年内扫除了包括江城在内的所有黑市和地下活动。但那都是后话了。 简天祁是那个江城简家孙代三少爷的消息当时很快爆出,使得避世多年的简家一度获得南北方各大势力的高度重视,生怕枭爷入狱是简家这个庞然大物再次入世前给江湖中人的一个下马威。 谁知简家后来低调如常,众人关注了一阵子,这才反应过来—— 这尼玛完全属于简天祁的个人行为! 于是整个江湖震动。 震动是震动,可那天发生的事情在场人甚少,且知情人皆对此讳莫如深。 久而久之风浪平息,除了受牵扯的老一辈人,这事儿便多被当成过于夸张的江湖轶事了。 这么多年过去,真心爱慕的有,见色起意的更不在少数。肖想简家三哥男色的各路男男女女,没一个吃到嘴的。至于强行硬来的,无非是走上当年枭爷的老路。且随着年纪的增长,简少爷性情出落得更为深沉,具体手段从未听说,只是远远瞧见也识得出这不是个好拿捏的人物。 看得人心痒难耐却吃不到嘴,真是鬼见了都发愁。 久而久之,江湖上就有了“鬼见愁的简三哥”的传说。 而这个一直活着江湖传说中鬼见了都愁的男人,现在是自己的丈夫 。 丁艾把手机调了飞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 她一没指望简天祁还记得自己,二没把白天他那些人前那些逢场作戏当真。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不会情难自禁是假的。 但再多,她输不起了。 整个南方九幡十四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论简家想图什么,误打误撞将她扯入局中她都心怀感恩。 她会对他好。 对他最好。 除了这颗真心,关于她自己,她什么都可以交付。 直到这段婚姻的尽头。 她心甘情愿。 丁艾推开卧室里的浴室门,门外只开着床头灯。她心不在焉地就往屋外走。 谁知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去哪里。” 她一愣。 回头,就看到了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软枕的男人。 男人膝盖一边膝盖微曲放着笔记本,手指还维持在在键盘上打字的动作。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鼻梁挺直,在鼻翼处打出浅色的阴影。涔薄的唇颜色浅淡,线条冷峻的下颚,加上定定看向她的漆黑的瞳孔。浑身上下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男人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能耐,看向她的视线里,随着她定住的动作多了几分慵懒的戏谑来。 丁昏君脑袋一阵发胀。 她右手暗中掐了下自己,神色自若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 他闻言眸光看了眼电脑屏幕,“恩,还有些文件。”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不会。”他看着她,锐利的视线仿佛一眼便将她的意图看穿:“回来。” 啊? “过来睡。”语气很淡,但丁艾却从中听出了强势。 丁艾原本也想着反正结婚了,就算是夫妻义务,只要他想,她也不会扭捏。 不想真被他当面这么一说,她心里却突然别扭起来。 “我有光睡不着。” “关灯。” 他又道:“书房和客房都没整理不好睡。” 丁艾语塞。 想来野地山洞里,枯枝烂叶上,她就没有没睡过的。有顶的地方怎么能不好睡。 可简天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执意说睡沙发什么的也太矫情了。 而且婚都结了,睡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反正伸脖子一刀——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七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丁艾咬咬牙,状若无事地扯出她的“丁氏微笑”,点头:“好啊,我过去睡。”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扯出笑容的瞬间,男人的脸色似乎突然冷了几分。 她掀被子,爬床。简天祁关了灯,留下惨白的笔记本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 被子里面因为简天祁已经呆了一段时间,非常暖,温热的舒适感让丁昏君一时竟联想到“暖床”两个字。 鬼见愁的简三哥帮自己暖床。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娇小的身体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摸到床头灯的开关,“咔哒”一声,灯又亮了。 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她笑得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逗你的。你开灯干活,黑灯瞎火的电脑屏幕伤眼——” 谁知她话音刚落,简天祁却轻轻放下了笔记本突然侧身压下。原本习武之人的条件反射让她下意识要屈膝格挡,但他却比她更快—— 男人的双臂下一瞬就撑在她两耳侧,将她锁在胸前。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居高临下,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望透了。 丁艾觉得自己的心脏和床垫一起,狠狠地弹跳了一下。 他身上有和她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丁艾闻着那不分彼此的味道,脑子顿时混乱无比。 男人看着她眼神迷离,眼底的暗色也愈发沉了。 “我说过的吧。” “不要那样笑。” 男人的身体撑开的距离不算远,丁艾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热意。 那热意蒸得她脑袋发晕,心脏鼓噪得仿佛要破膛而出。 她好不容易聚拢神志,强行憋出四个字来:“什、什么笑……” 他黑眸微眯,单手侧身,另一只手捏上了她的脸颊,往外一扯—— “这样,笑。” “疼、疼你shong(松)gai(开)。” 男人手下是使了点劲的,捏得丁艾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假笑。” “嘶——” “我什么时候假笑了!”她拍开他手背,揉着脸颊,不可自抑地眼睛发酸:“我笑真诚,而且发自肺腑!” “不够。” “哈?”这男人,找她打架么? 身体比脑袋快一步,她伸手就捏住了男人的脸。 手里的皮肤很凉,她捏住就往外扯:“你不是一样,人前的时候笑得那可是春光灿烂啊。现在呢,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眼里盛着恶趣味的笑意,一夜幕的星辰仿佛落进那双眼睛里。 他长睫几不可察地一颤。 男人的瞳色黑沉,尤其在暗色的灯光下,直直望进她的时候仿佛夜风雪原,卷起暗芒闪烁。 她不由手里也是一松。 暧昧的气氛让空气变得粘滞。丁艾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过度解读这份暧昧。 她五感灵敏,相信他也如她一般听到了阳台外面那不自然的动静。 这里是二楼卧室,阳台面朝江城的洛水河。 窗外人动作极轻,她也是直到刚刚才捕捉到那几声微不可察的悉悉索索。 那这个男人呢,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抬起长睫看他。 半晌,丁艾笑了笑:“简三哥,你确定今晚就想办我?” “罢了,”她躺平,娇软的嗓音风情万种,姿势却活像只等待被解剖的青蛙,“简家下了大价钱的聘礼,怎么也该让简三哥你尝尝我的滋味。” 他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眸色郁郁。 丁艾笑眯眯盯着他,谁知空气一松,身上的人却腾开了位置。 “睡吧。” 她愣了片刻,转头看他。就见他关了灯,从床头柜上重新拿起电脑打开,苍白的光印在脸上,让原本就线条锋锐的五官更显出一股冷峻。 仿佛方才悸动又诡异的气氛从未存在过。 丁艾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没再坚持开灯事情,翻了个身子睡了过去。 “晚安,简三哥。” 男人没有反应,只是敲键盘的手指稍微顿了一瞬。 他手上没停,余光看到身侧背对自己蜷缩成虾米一样的女人。 他的目光在那团小小的隆起上顿了一瞬,一丝复杂自眼底一闪而过。 事实上,丁艾心神不定,根本没睡着。 她伴着简天祁催眠的敲键盘声一直熬到男人放下笔记本休息,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变沉,这才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窗外听墙根的显然也撑不过她已经走了。 丁艾一侧身,就看到了男人睡着的侧脸。 房内的窗户没有遮光帘,隔着月光能看到男人俊美的轮廓。 他的睫毛很长,但不卷翘,没有女气的阴柔,显得那双原本就漆黑的眼睛格外幽深。 如今轻轻覆在眼睑下侧,深色的阴影化去了些许冷睿,可男人梦中都蹙起的眉却让丁艾的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 她被子里的手指紧了紧,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覆上了眼前男人眉间的褶皱。 思及往事,她不由轻叹了声。 “真是麻烦,你可饶了我吧。” 温柔的女声带着夜色阑珊,回响在寂静的室内搅动起一室尘埃,又如海草般缠绕上心口:“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做噩梦。” “都过去了呀,简三哥……” 她难得全神放松地盯着男人黑暗中的侧颜,手里力道轻柔。 良久,她才收回手。因为心底贪恋,她干脆侧着身体面向他睡,眼皮却不知何时终于合上,跌入沉梦里。 直到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在室内响起,仰面躺在床上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睛。 漆黑的眼瞳里眸光清明锐利。 他微侧头,就看到女人睡着的脸,耳边的短发垂落在浅色的唇边。 他看着她,眸光在黑眼里炯亮得惊人…… 各家拳法皆有自己的修炼门道。 比如形意拳就有“夜练”的传统。所谓“法不传六耳”,夜练可以守秘。 其次便是形意拳讲究 “象形取意”,象形取意不是指学动物的样子,而在取一个“意”字。简单来说,一个人有喜欢呆着的地方就是取“意”。假如一个人经常去一个地方吃饭,时间长了老喜欢坐在同一个位置,这就是象形取意。 其他拳法,虽然没有特定时间,但古武大体上都讲究“寅时”晨功。这倒不是因为一日之计在于晨,而是古武从前多与起义造反有关,天蒙蒙亮时练拳,有利于“掩人耳目”。 丁艾从九岁那年开始练拳,十一岁出道,活到现在二十五岁,没有一天不早起的。 生物钟于她而言比闹铃还管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的瞬间,会看到个裸着上半身背对自己站着的男人。 男人长条形的肌肉线条流畅而蓄满力量,腰脊线深且窄,从脊背下缘一路延伸到松垮的黑色棉质睡裤里,说不出的性感。 大概是因为听到床上的动静,男人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腹肌和人鱼线的轮廓清晰可见,且因为扭动的姿势边缘愈发明显起来。 即使丁艾从小打拳时见惯了男人筋肉分明的身体,可眼前这人的格外好看。 丁艾一顿,下意识伸手摸了上去。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八章 如是不自然 “真的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丁艾喃喃感慨道。 这不仅仅是肌肉的强硬。 练内家拳不禁练有形,也练无形,这个无形指的便是“炁”。 八极拳的拳,有练拳法和练筋膜之分。 筋膜强韧比肌肉强健有天地之差的优势,因为筋膜比肌肉更灵敏,且耐力好,抗击打。筋膜增厚增长后关节的旋转幅度也比常人大很多。 而滋养筋膜的,便是“炁”。 那是一种无形的,常年捶炼肌肉强度后得来的东西。 筋膜体积增大比肌肉小得多,所以几乎看不出身围的增大。真正练筋膜到顶尖的高手个个骨瘦如柴。这也是为何丁艾一眼看到简家老太爷便被那身形震慑的原因之一。 而简天祁身上的筋膜之强韧,虽然不及简老太爷,但是也是丁艾见过的里面非常出色,不,几乎是最出色的了。 她突然有些疑惑。 有这样的筋膜强度,简天祁那晚在西山是怎么被打伤的? “摸够了?” 冰冷的男声传来,丁艾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流连忘返地摸着男人的小腹。而且因为走神,她的手法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停留在男人敏感带的暧昧的搓揉。 丁艾被蛰到般猛地收手,笑眯眯地点点头:“不错,就是有点硌手。” “简三哥,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她看他换了身衣服,自己也心照不宣地换了件运动服。 “你有晨跑的习惯?” 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换上了长袖长裤,简单利落的运动风一看就是要出门。 “我也晨跑,简三哥你一般跑哪里呀?”她笑眯眯指指自己。却见男人眸光深沉地停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却并没有回应。 打开门,她却依然没听到身后男人的动静,她疑惑回头,却看到他往家里楼梯处走。 “简三哥,你不出门?” 他抬眸看她,眼底似乎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家里有演练场,为什么要出门。” 然后她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台阶处。 “……” 丁艾啧啧感慨:“……果然败家。” 丁艾是不可能和简天祁在同一个演练场晨练的。 即使她练拳的事情早晚保不住,她那些不要命的训练手段也不方便叫他瞧见。 更何况,她去西山有些事要亲自查。 何煜上次在婚礼现场提到的那句话让她格外在意。 什么叫做“被人发现烧死在西山”? 何煜说是山上的打雀子的猎人。 可她在那片野山头从小野到大,从没见过半个毛人。 这太不自然了。 这次的连环杀人案和四大古术有关,丁铭起失踪的时候也提及了四大古术,她不相信这种联系是偶然。 而与此同时,简家上门提亲,大概率也是冲丁铭起去的。 简家提亲不动声色,而此案却在整个江城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要藏,一个要闹。这显然是两拨人。 关于凶手的身份,简天祁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然案发那晚他不会重回现场。 而且那晚她关心则乱,现在想想,简天祁或许根本没有受伤。 不,他一定没有受伤。 她刚刚看了他的身体,除了一些陈年疤痕外,近期的,连淤青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装? 是为了试探她,还是因为那晚的唐门杀手?还有,昨晚偷听墙角的是谁?简天祁难道一直知道有人监视他…… 丁艾心思飘远,脚下动作也没有半点滞顿。 这个季节的凌晨五点半的江城被薄雾笼罩,带着潮湿的寒意。 从简天祁的别墅到西山开车一个半小时。练武之人耐力出色,又不用等红绿灯,娇小的身影飞快穿梭在薄雾中,到达西山群山角,也不过近一个半小时。 山间潮气重,七点的西山居然还徘徊着雾气。 丁艾绕过警戒线。现场明显已经取样完毕,还有痕检组留下的现场板桥快速通道的痕迹。 丁艾看了眼现场,显然特警司比她靠谱,能查到的东西都轮不到她来找了。 她没有多流连,直奔山上的荒屋。 那屋子从她小时候就在了,老东西们说是猎户的屋子。 丁艾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很玄幻的冷知识:江城身为南方经济发展的核心城市,居然号称有40多种野猪出没。 猪她确实是一只没见过,不过以前西山还没成为著名4A级旅游景点,私猎也不违法,是有不少猎户在西山打猎,还建了这个储存物资和避雨用的猎屋。 一直到高架桥建起来,四通八达的隧道挖通,城市的GDP翻了几翻。 那个猎物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荒了。 丁艾来到荒屋,发现荒屋确实荒透了,地上的枯枝腐叶形状自然,也不像有过被踩踏的痕迹。 她推门进去,门板“吱哟”一声,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迅速往后跳了两步,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凌厉的风刀削般扫过面前—— 那屋门竟然就这么直接掉了下来。 “这么破了……不可能还在用……” 她原本还想最大可能是私猎的人,但现在看来,可能性极小。 西山原本就大,现在猎物又稀少。违法的私猎想要抓猎物,自然需要带更多的装备花更多时间布置陷阱。 这个荒屋的位置是两座最大的野山头的半山脊处,是当时私猎们选好的最佳地点。假如真的有私猎依然在活动,这荒屋不可能成这样。况且顶风作案,总不能真的做猎户打扮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来山上做什么的。 除非那人……不是猎户。 那就极大可能是凶手了。 可为什么杀方友明,又为什么放火? 和方友明在一起的女人是简天祁对外公开的唯一固定情人,死于一场连环杀人案。 涉案其中被当做凶手的方友明也死了。 是同一个人做的,还是两拨人…… 丁艾蹙眉看着眼前的破屋,思绪飘到顺子给的纸卷上。 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赵家。 赵家那里至少会有点脉绝筋的线索。等顺藤摸瓜揪出一个人,另一个人,或许就藏不住了。 可就是有哪里不自然…… 于是原本要走的丁艾忍不住又在屋子周围转了转,原本是想确定没有遗漏什么,谁知还真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什么闪了一下。 她走过去,发现原来是一颗精致的拇指盖大小的水晶扣躺在枯叶上,若不是因为阳光,透明的颜色几乎和枯叶融为一体。 她掏出口袋里备好的小密封袋,隔着袋子轻轻将那颗扣子捏起来塞进了袋子里。 原来如此,这不自然…… 西山距离丁艾家比到简天祁那闹中取静的庄园区要近多了。 她想着反正上午要回家一趟,干脆就掉头回了自己娘家。 谁知道打开门,却看到冷峻的男人长身玉立,身上那身运动装已经换成了平日里的西装,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好像世界名画般好看的脸带着一股禁欲气质扑面而来。 丁艾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我家?”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十九章 穿裙子 “小艾,”简天祁垂眸看着她,十分自然地伸手帮她擦了擦鼻尖的汗水,语气温柔得好像二月的春风:“昨天说好一起来看妈,倒是你一个人跑去哪里了。” 对丁艾来说,这春风,来得简直是春寒料峭。 丁艾被对方这宠溺的口气弄得一身汗水几乎结成冰,她想问他是不是晨练伤着头了,结果话还没出口,身后就传来胡岚的声音:“小艾你可回来了。你嫁过去之前我还跟你说的,好好过日子,不要浪费钱……” 胡岚一向温言细语,这样的语气和说法,已经算得上在教训了。 丁艾被训得莫名,寻求答案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简天祁,后者从善如流轻笑道:“小艾也是心疼妈,其实不是她的主意,是我坚持要买的。” 买啥? 她将身体藏在简天祁胸前,以唇语问道。 “天祁啊,好孩子,你可不能这样惯她。你看这家里平时吃饭就我和好好,根本用不上洗碗机这样的东西……” 洗碗机? 丁艾脚下一滑。 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似乎被她这样的模样取悦了,连眼底笑意也溢出了些温度来。 丁艾模模糊糊想起来自己昨晚似乎是提及“好想给家里也买一个”这茬事儿的。 但这男人的行动力是怎么回事? 敏锐的男人对她眼底的惊疑不定视若无睹,温声道:“妈,您别训她了,让她先进来吧,这样站外面,该着凉了。” 丁艾又是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胡岚似乎没察觉哪里不妥,忙顺着简天祁的意思放丁艾进来。 丁艾哭笑不得。 这明明是她家,怎么弄得他做主一样。 现在快早上九点,秦歌好上学去了,秦牧云自那天起就没回过家,家里只有胡岚一人。 丁艾一进家门就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小米粥的香味。 味道沁人心脾,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妈,有多的么,我也想吃。” “有——你去哪儿?” 正欲奔厨房掀锅盖的丁艾被胡岚给拦了下来。 “这样怎么吃,你先去洗澡,换洗衣服给你放床上了。粥还有十分钟才好。” 丁艾抓了抓脑袋,偃旗息鼓地“哦”了声,回头却见男人脸色微妙地看着她。 她蹙眉:“怎么?” 他语气略有些玩味:“有些似曾相识。” 啥? 丁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和他多纠缠,向浴室走去。 十分钟后,丁艾一脸别扭地穿着吊带裙出来,正好倒水的男人正好面对着她,抬头的瞬间长睫一顿,眸光倏沉。 丁艾这辈子穿过两次裙子。 一次是丁艾上小学的一个三伏天,晚上停电夏季校服裤在洗衣机里湿着闷馊了,大热天的秋季校裤穿上能在没空调的教室里热出痱子来。 她无计可施只好扯了夏季校服裙上的吊牌,抹了抹压箱底压出来的褶子穿上身。 还有一次,就是和简天祁婚礼上穿的凤褂。 如今身上穿的这条还是秦歌好买来又嫌土不要了的。胡岚觉得这款式轻飘飘的颜色又嫩她穿着不合适,精贵的料子做抹布又不吸水 于是这条裙子最后丢给了家里食物链底端专门负责废物回收的丁艾。 丁艾盯着这条裙子无计可施,干脆把它塞回了自己箱底,和那条再也无缘重见天日的夏季校服裙搁在一起。 因为忘记自己衣服都搬简天祁家里了,以至于丁艾洗完澡出来,在看到这条浅绿色的少女吊带裙时,有点发懵。 丁艾自从高二以后就再没长过个子。 秦歌好这丫头倒发育得好,也比她高挑。好几年前秦歌好穿着刚刚遮住大腿根的衣服,现在到丁艾身上还能到膝盖上面十几厘米。 但纵使这样,那两条白生生的笔直的腿却还是露了大半。 浅绿的颜色衬得那原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是白皙得不像话,浅青色的血管在雪纺材质的包裹下,有种令人想要摧残的脆弱的美。吊带的款式露出纤长的颈部,往下是锁骨和薄削的肩。 丁艾不太自在地扯了扯对她来说还是过短的裙摆,心中有些庆幸她咏春练的路子是歪门邪道而非筋膜,否则这么穿着非被简天祁一眼看穿不可。 她低头摆弄着裙子,却觉得一道专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份熟悉的锐意令她心头一怔,下意识抬头,就隔空撞上了男人沉黑的眸子。 他脸色一如既往的漠然,可那视线对她来说却有些烫人。 丁艾脸上一躁。 她不自在地讪笑了两声,解释道:“是不是有点怪。这我妹妹的衣服。” 她看到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涔薄的唇角似乎也紧了下,那诡异的视线又在她身上停留了半晌,这才沉声开口:“是有点。” 虽然早有准备,但好歹是自己在意的人,被这么一说,丁艾还是有些受打击。 但她也不是纠结的人。 于是利落转身回去又换了身。 这次她套了直筒牛仔裤出来。 因为是男款的,两条裤管子挽了好几层,空荡荡的裤管子到腰间被皮带突然勒紧。 上衣看着是件相对正常的白色T恤,洗得袖口皱出了饺子边,而且也大了好几码。前面大半截塞在腰带里,显得格外滑稽。 丁艾总算自在了。 于是简天祁就看到眼前女人终于神色自如地换了这身,拉椅子坐下,还伸手招呼他一起吃。 她那身显然是男人的衣服,果然没一会儿就听丁艾接着道:“这我家小伙子以前爱穿的,确实是大了点。你也别盯着我了,快坐下。”说着还冲简天祁抬了抬下巴。 不知为何,她的话让他心头升起股烦躁感来。 同时,轻易情绪不易动的男人对自己近日来情绪毫无征兆的诡异起伏也有所察觉。 涔薄的唇角不着痕迹抿了抿,他拉开椅子不动声色地坐下。 “妈,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了,早就没事了。” “我再帮你看看吧……” 丁艾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探脉门,胡岚手也递了过去。 脊背一刺。 她下意识去看简天祁。 对方果然也看了过来。 眸光平淡如水。 丁艾却从这份平淡中咂摸出了点味来。 于是她收回视线,安心探完脉,吃了早餐,然后帮胡岚捣鼓了洗碗机里,最后把简天祁拉到了自家阳台上。 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这个季节的江城,太阳总是白亮却又带着点寒意。 丁艾单手撑在阳台边缘,一个使力就轻而易举侧跨过阳台坐在了阳台边缘,大半个屁股都悬空在外。 她自在地晃了晃腿,转身看身后不为所动的男人,眸光带着些许戏谑:“你知道多少了?” 他看着她,目光沉稳,神色不变:“什么。” “没什么。”她仿佛和他打哑谜般笑笑,又道:“就是我妈生病的事情。” “妈跟我说,是吃坏东西了。” “恩,说来也怪,明明前一天我和我妈吃的一模一样。” 阳台上,两人一时无话。 丁艾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 自己的身份,他究竟知不知道? 她刚刚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会医,他竟然也不为所动。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以她的道行,可能还真看不透他。要不,让四伯他们试试?她不由心中暗暗思量。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章 形意李巍 丁艾正捉摸着,管家竟然直接就把两人的行李也送来了。 于是二人也没再多留,告别了胡岚,踏上了去珠海的飞机。 这事儿还有个小插曲。 顺子这人虽然满嘴跑火车但办事仔细又妥帖,给丁艾特地订的朴素的打折经济舱。简天祁说要一起,那自然也得是经济舱。 但简少爷显然并不欣赏勤俭持家的生活作风,在看到机票后就不由分说坐下不走了。丁艾不明所以地只见他淡定打了个电话,紧接着宸时就恭恭敬敬来接他们,又给送去简家的私人机场,众星拱月般地用私人飞机把二人送去了珠海。 丁艾给气得胃疼。 这骄奢淫逸的败家玩意儿…… 到了珠海,丁艾刚出登机口就看到了李巍。 高大的男人穿了件军绿色的短夹克,脸上爽朗的笑容在人群中特别吸睛。 后者显然也看到了她,忙冲她招了招手。 “小巍哥!”丁艾颠颠跑过去,笑得格外阳光灿烂:“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李巍别有深意地回了句。 丁艾听出来对方是在嘲她落跑多日当甩手掌柜。 她果断选择装傻。 “小巍哥,这位,我跟你们提过的——” “简家三少爷。李巍,久仰大名。”男人说着,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客气了,叫我简三就好。”他沉黑的目光落在了男人抱拳的手势上。 李巍笑:“大家都叫我小巍,这么叫就好,大家都是自己人。” 说罢李巍看了眼丁艾,道:“其实我也练拳,不过练的是形意。比不上简家八极拳的整劲,但形意化繁为简,打起来反而有意思。就练着玩玩,强身健体,还能修身养性。” 丁艾不等简天祁回答已经出声打断了对方:“行了一谈起拳你就没完没了,表舅呢?” 李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原本也要来的,结果昨晚和姥爷麻将多打了几圈今早就睡过了。现在还睡着呢。姥爷出门办事了,午饭的时候会见到的。” 丁艾知道四伯和李巍是来珠海走哨的,心下当即明白应该是出了突发状况要四伯去救场。看李巍这模样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行,那走吧。” 丁艾话音刚落只觉得肩膀一沉,接着李巍就搂着她的肩膀称兄道弟般把她拉扯到自己身前,对方笑声爽朗地揶揄道:“你这穿的什么滑稽玩意儿,之前那么多年自己不当回事儿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嫁人了也这么不讲究?” 丁艾只听对方立刻以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飞快说了句:“有人跟着你们。” 她哼哼了句“要你多管闲事”便拍上了他的狗爪子。 两人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巍的胳膊也还挂在她肩上。 高大的男人看上去仿佛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看着丁艾那纤细的小身板仿佛要被压垮了。 多年默契令他只看了一眼丁艾神色便心领神会:“不是跟着你的?” 丁艾没说话,只是又静默盯了他一瞬便飞快移开了视线。 答案不言而喻。 李巍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早听闻这个鬼见愁的简三哥是个棘手人物,偏偏丁艾和他有了瓜葛。这如今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一路跟着简三哥跟到珠海来了。 李巍心中忧思重重,还想再说点什么,谁知还不等他咂摸过味来就突然觉得手腕处一紧——手臂就被人给抬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整条胳膊的筋脉仿佛被堵住般刺痛难耐,那种感觉就像一条细针闪电般逆行穿过经脉,李巍只觉一阵剧痛,铁血男儿顿时脸色惨白。 那阵痛来得诡异,只持续了数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就在这数秒间,他已经怀中一空—— 另一边,丁艾只觉得一阵劲儿揽住自己的腰就把她往旁边扯过去,直至撞上一堵“肉壁”。 熟悉的干燥药香顿时涌入鼻端,她有些错愕地抬头,就看到简天祁线条凌厉的下颚绷得似乎比往日还紧。 “嘶,你做什么,”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后腰:“怪疼的。” “……”他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回看她,眸色沉黑,不知在想什么。 丁艾莫名。 “我跟我小巍哥还有话要说。” “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做什么。” “哈?”丁艾震惊了。这什么鬼理由? “简三哥,现在9102年了,大清早亡了你知道么?再说他是我表舅的儿子——” 男人眸色如水一脸淡漠的看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丁艾偏偏觉得自己在说到“表舅”两个字的时候在他眼底看到了某种戏谑的嘲弄。 她当即心底一虚,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咳,你放开我。” “……” “简天祁你怎么回事……” 李巍抹了把额角冷汗,有些不可置疑地看着自己还在隐隐发麻的手臂,伸手捏了捏拳,然后看向怀里搂着丁艾一脸淡漠直视前方的俊美男人。目光复杂中更添了几分震悚的情绪。 这不是八极拳的手段。但是刚刚这男人确实对自己做了什么,竟然让他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这男人,是在警告他。 为什么? 那边简天祁似乎也注意到了李巍的视线,淡淡看过去一眼,两人目光隔空碰撞了一下。李巍心头防范不已,却不想对方很快就冷漠地移开了视线,搂着丁艾就往前走。 李巍一愣,直男拐不过弯儿来的榆木脑袋,似乎被刚才的疼痛点开了窍,顿时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咂摸出了点味来。 他顿时乐了。 三人最后上了李巍的路虎,黑色的巨无霸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丁艾的“表舅家”。 九幡十四路其实是合并了大大小小组织的十四路人马和九幡旗。 十四路发于魏晋,盛于唐,宋朝时因为江南经济发展水路发达,逐渐成为整个南方的大把揽。 九幡旗来历不明,有传言说是清代八旗后裔,在清末皇室式微时遁入江湖。 不似简家等氏族门派,十四路更像是民间草莽集结的组织,有散修崩头,也有地方的大家子,更是不乏妖魔鬼怪歪门邪道之流,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做。 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说难听点则是利来而聚利尽而散的一盘散沙。一直到民国时期,关天明率领下的九幡旗重整十四路,一统南方最大的两股江湖草莽势力。 关天明此人身份成谜。关天明死后,大掌柜的选拔和身份更是成了江湖中的一个谜团。 丁艾这个甩手掌柜当了有一段时日了,所幸这么多年她没脸没皮惯了。左右有她镇着,任他九幡十四路如何群魔乱舞,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黑色的路虎一路开进了座古色古香的复式别院里,车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她许久不见的“表舅”。 丁艾当即喜笑颜开地凑上去,格外乖巧地叫了声:“表舅好!”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一章 百年前的照片 对方显然被她这声惊着了,就差两膝盖一软跪下去。 她眼疾手快上前去扶,抬眼笑眯眯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表舅的风湿怎么还是不见好,晚点我再给您看看?” “诶?哎,好,好!谢谢您——”丁艾手里暗劲一拧,硬是把对方那战战兢兢的嗓音陡然拔高扭成了个“你呀!” 丁艾笑眯眯地一把扯过简天祁,“表舅,我妈跟你提过了吧。我结婚了。他非说也要跟我一起来看您。” “噢噢,”中年男人忙一阵猛点头:“是的是的,提过提过,可不就是鬼见、咳——” “晚辈简天祁。” 男人忙不迭地应道:“哦哦哦哎哟真好呀——” 丁艾脸上笑眯眯,额角早就被对方这蹩脚演技惹得青筋只跳。 中年男人也隐隐感受到自家大掌柜眼底的冷意,却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额头冷汗冒得更猛了。 其实这事儿不能怪顺子没安排好。 珠海这地头因着有赵家在,九幡十四路的人马在丁艾的指示下一直低调。原本在这儿发展的几路散户也都渐渐迁了出去。 这“表舅”赵二原本是赵家的一远亲,因着氏族分家出来自立门派,又惹上麻烦被诬进了局子。 机缘巧合下被丁艾顺手捞了出来,之后就拖家带口进了九幡十四路的幡旗。 这赵二对自家大掌柜的手段那是又敬又怕,偏偏珠海这片地域除了他又没别的人选。这才有了刚才惊险的一幕。 丁艾等人进门没多久四长老就回来了,还没脱鞋就看到丁艾端端正正坐客厅沙发上,顿时,老人连眼神都变了。 “小艾?” “表姥爷好。” 四长老仿佛怕眼前人凭空消失,几个健步冲上前就捏住了丁艾胳膊。 丁艾只觉得老人捏自己胳膊上的劲儿仿佛要把她骨头都给捏断了。 她猛.喘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表姥爷好久不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对方显然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丁艾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心中苦笑。四伯的钳龙手又精进了,她可真是自作孽。 谁知她心头还没叹完,身边却多出一个人来。 她微讶然,只见身侧男人上前,一脸平静地伸手搂过她的腰,动作轻巧地就把她从老人手底带进了他怀里。 男人漆黑的眸对上眼中精光熠熠的老人,他淡淡道:“表姥爷,晚辈简天祁。” 老人猛地看向他,眼中精光仿佛更盛了些。 “晚辈叨扰了。” 四长老的眼睛定定地在他身上停了半晌,才神色晦暗难辨地哼了声。 “你,”四长老看向一脸如释重负的丁艾,道:“跟我来书房一下。” “恩。” 丁艾说罢要走,却发现自己人还在简天祁怀里。对方神色坦然得仿佛根本没听到她和四长老的对话,骨节分明的大掌还牢牢扣在她的细腰上。 “简三哥?”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轻拍拍他手背示意安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顺毛的动作做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人也似乎习惯了和他的肢体接触,连还在对方怀里都没意识到。 简天祁于是放开了她。 丁艾抬脚,转念一想又不放心让简天祁和赵二那个坑货呆一起,忙要叫李巍,心说让他先带简天祁在院子里四处转转。 谁知她抬头却发现李巍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令她莫名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姨母笑。 “……” 这家伙……又在犯什么神经病。 书房厚重的门一关上,原本还负手而立的老人当即单膝跪在了丁艾面前,双手极其郑重地举过头顶,沧桑却强健有力的嗓音掷地有声:“属下,欢迎大掌柜回帮!” 丁艾却没有被眼前这一出吓着,反而冷笑了声:“怎么,好久不见,猛一见面就忙着给我脸色看?” “属下不敢!” “那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老人下颌角咬紧,似乎隐忍了下,下一秒当即站了起来。 江湖人皆知,九幡十四路有八大长老。是整个组织的核心力量。 这缘于绿林草莽里大规模匪帮的“四梁八柱”一说。 四梁分为“外四梁”和“里四梁”,这八种人,就是八柱。 “里四梁”,分别指炮头、粮台、水香、和翻垛的。 炮头负责行刑,要“管亮”,即枪法准。 粮台掌管食物的储备供应,还要检查食物有没有毒。 水香负责分配站岗、放哨。 翻垛的是军师,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外四梁”,即秧子房、花舌子、插签的、字匠。 秧子房是票房,是关押人票的地方。一般都心狠手辣,必要的时候直接撕票。 花舌子是联络官,能言善辩,连哄带吓。比如绑了票,花舌自负责联络,就能多要钱。 插签的是侦查员,负责乔装打扮 。 字匠即文书。厉害的字匠还会刻印,能模仿他人笔迹。 九幡十四路采用“四梁八柱”的制度只因十四路绿林出身,九幡旗又逢清末乱世。 谁知这制度就这么被传承了下来。眼前的四长老,就是里四梁中翻垛的。 “大掌柜,”四长老皱眉道:“您不在帮里的这段时间,广州那边出了点乱子。” 丁艾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二爷的祖坟,有被人翻开的迹象……” 二爷指的是丁铭起。 不知为何,丁艾听到这个消息却并不觉得吃惊。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约有种直觉,现在的她是笃定有人在暗中找丁铭起身上的某样东西。 谁知,四长老那边还有更惊人的消息,“大掌柜,属下差人调查赵家赵老汤的时候,偶然间悉得一张照片——”说着,老人形如枯柴的手从怀里掏出了张边角泛黄的黑白照片来。 “左上角红笔圈出来的那个就是赵老汤。这原本没什么,但是……”老人神色凝重起来:“隔着赵老汤站的那个人……” 丁艾显然也看到了,瞳孔猛然一缩—— “属下不敢妄下定论,心说还是等大掌柜您也确认后,再从长计议。” 丁艾拿着照片的手有些微颤抖,声音也发紧了起来:“你说这人,是赵老汤,那这张照片不就是——” “是民国时期拍的无错。属下心疑有人伪造照片,已经找人鉴别过了。” 丁艾深吸了口气。定定看着照片中站在赵老汤身边的男人。 男人穿着深色的对襟长衫,带着细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那双细长的桃花眼格外锐利逼人,从这模糊的黑白照片里都能看出冷意来。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丁艾的生父。 丁铭起。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二章 她是我内人 丁铭起在丁艾四岁时失踪,关于父亲的脸,她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个从来不抱她的冷冰冰的男人。 而家里关于丁铭起的照片也只有一张,似乎是从什么地方被小心剪下来的,夹在胡岚床头柜的一本书里。 丁艾小时候还常会拿出那张照片,看看那个抛弃妻女远走江湖的牲口是什么模样。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本书她翻开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可看得再少,那张脸她也不会弄错。 如果这张照片上的人真的是丁铭起—— 她喉咙有些发紧:“四伯,民国时候,那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 丁铭起活了快一百年,脸上却丝毫变化都没有? 四长老沉吟片刻,神色也有些为难。半晌才斟酌道:“属下不知。” “毕竟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属下等人私下商议,是否把照片给您母亲看过,毕竟事关重大——” “不可能!”丁艾厉声否决,似乎是想到什么,眼底竟泛起了些血气来,“谁都不许在她面前提这个名字。” 老人一滞,似乎也有所感,眼中也浮现了几分隐忍。 屋内静默了一瞬。 “……属下失言。” “……” 丁艾吐了口胸中浊气:“回去以后我会给顺子发张丁铭起的照片,你找人做一下面部比对。” “属下明白。” “赵家那边怎么样?” “找了里口的人调查。赵家表面在做头谷,背地里可不安分。” “里口”指这块地盘上,即珠海;“头谷”则说的是贩马的生意。 丁艾一听就气乐了:“国家政策现在对旅游业这么宽裕他们还要扯上头谷生意,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江湖中人皆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从前沿海沿江或是山里做“头谷”生意的,总和“抱石头”扯不清关系。 因为这些地区的地势皆不适合放牧,反而要么交通发达要么利于掩人耳目。而且幼马是活物,和扎在麻袋里的孩童也一般大。 现在“抱石头”是严厉打击的违法犯罪勾当,被特警司抓进去能判到牢底坐穿。他沉荒古蔓,本着“龙溪赵氏”的娇矜,原本也不该看上这份生意。除非…… 丁艾轻笑中带着嘲意,“赵家被人拿捏住了?” 四长老叹了声:“赵家现在的大家子赵瑜是个病秧子。四大家族里,就赵家前后不靠。现在是共产党的公天下,从前‘吃皇粮’那一套,早就不兴了。就算无人拿捏,赵家这些年私下里干的那些脏活,大掌柜您想必也有所耳闻……” 丁艾:“晚点的时候,安排一趟走哨。” 四长老皱眉:“您要亲自去?” 丁艾笑:“不是有你们么,”她轻笑:“不用兄弟们动手,你叫人去给特警司的人,送个信。” 那月牙似的眼微眯着,可背光的身影却漏出些冷锐的杀意。 四长老忙不迭应声。 想来九幡十四路稍微资历老点的,谁不知道抱石头的生意是大掌柜的逆鳞。 果然,只见丁艾嘴角的笑已经带了点嘲弄的意味:“叫人把赵瑜看死咯。” “看死咯,我来亲自会会。” 但凡习武之人,讲究势先于行。 能给人压迫感汹涌彭拜如巨浪覆于顷刻间,那已经是极上的修为。可即使如此,却也比不上眼前少女如针芒汇于一芥子中的威慑力。 修为如四长老都冷不丁被丁艾一瞬间泄露出的威压震慑得脑后一凉。 定了定心,老者看着丁艾的神色,心中惊疑又起。 他忍了忍,还是问道:“大掌柜您,近来身体如何?” 丁艾微怔,那张阴影处藏着戾气的脸,闻言露出了些许漫不经心。 “好着呢。” 她轻声道:“最近无所事事瞎混着日子,应该能比预计的活久一些。” 四长老皱眉:“您可别说傻话。顺子已经在找人做研究,相信——” “得了,”丁艾打断他,伸手拍了拍老人肩膀,笑笑:“放宽心。我这么一年轻人自己想得开,用不着四伯你安慰。” “……” 丁艾摆摆手:“就这样吧,我出去看看。那赵二就是个缺心眼,可别再简三哥面前漏了陷。” 眼瞧着那纤细的背影慢悠悠走远,四长老目光炯炯的双眼中浮现出复杂的忧郁来…… 赵家虽然走上了下坡路,脱离了赵家的赵二倒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光庭院里这一步一景的精心布置就看出了庭院主人的讲究。 丁艾也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表姥爷”六十大寿,赵二还真上路子地给弄了个寿宴出来。 寿宴办得像模像样,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可怜丁艾被吵得头疼,晚上酒席她拎了瓶酸梅汤,半路就离了席。 偏院里四下无人,院中有棵粗大的桑树,枝繁叶茂,静静立在月色中。 丁艾看着夜幕中一轮皎月,莫名就想到了简天祁的脸来。 等众人发现丁艾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场了。 赵二原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偏偏碍于不方便暴露丁艾和四长老的身份,他委屈得一个好友亲朋都没捞着请。 可这赵二也是一妙人,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偏偏其人酒量不好,喝醉之后更是酒品堪忧。 比如现在正抱着李巍的大腿不撒手,嘴里呜哩哇啦地乱嚷嚷说“好摸”。 李巍尴尬地伸手去扒,结果人牛皮糖一般,扣都扣不下来。最后他实在没辙,就着后槽肉给一掌劈晕了对方才罢休。 等众人手忙脚乱把这坑货给安顿好,这才发现丁艾不知何时居然不见了。 李巍抓抓脑袋,苦笑:“也是,她一向最怕两件事:‘人多’和‘麻烦’。今天倒是两样都沾了。” “而且我看她今天下午情绪似乎不太好,就让她一个人呆着静静吧。” 李巍边说着就坐下了,伸出去的手却突然一顿。 “四——姥爷,桌上我带来的梅子酒呢?” 老者皱眉:“什么酒?” 两人面面相觑。 一旁坐着沉默了一晚上的简天祁终于适时开口:“她离开的时候拎走了。” “谁?”这次是异口同声的质问。 李巍心底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简天祁没回答,只是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对方。 李巍从他平静如水的脸上读出了答案。 他心叫一声糟,忙道:“表姥爷,小艾把酒拿走了!” “我们几个,四处找找吧。” 老人闻言,纵使神色无比镇定,但猛然站起来的模样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李巍见简天祁也要起身,忙上前给按住肩膀,笑道:“这里不大,小艾肯定是跑去哪里野了,我们几个去找就行。简三哥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沉默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他,身上散发出的锐意令李巍按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竟有些抽筋,早上在机场被弄出的痛麻感仿佛都隐隐约约去而复返。 “哎——” 下一秒,长手长脚的男人已经自顾自站了起来 简天祁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淡淡道,语气不辨喜怒:“她是我的内人。”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 “哎——”李巍伸着手却拦不住男人夜色中不由分说离去的背影。 回神后,他讪笑起来。 这下是真麻烦了。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三章 今晚月色真美 李巍眼见是拦不住了,咬咬牙忙快步跟上了已经走出去一段了的简天祁,心中暗自祈祷四长老比他们先找到人。 可显然,天不遂人愿。 两人在偏院找到丁艾的时候,对方正背对着他两仰头看着天上,似乎是在赏月。 脚下的酒瓶空空如也,空气中除了夜晚青草中露水的味道,还飘荡着一股极淡的酒香。 那是李巍前段时间去日本的时候,在一家老店里买的几瓶陈酿中的一瓶。 陈酿就是这样,尝起来果香逼人又适口,实际上度数吓人。 尤其是对付丁艾这种沾酒就倒的体质。看那晃晃悠悠的背影,显然是已经醉了。 李巍忙快步上前,身边的男人却比他更快。长臂一伸,顺着她的肩头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原想着怕她醉酒摔着,谁知等低头一看,丁艾正闭着眼睛——她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李巍见状一怔,心头却松了口气。 看来是喝太多,反而直接睡过去了。这样也好。 他想着,便伸手上前,欲把对方抱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却扣上了他的手腕。 他一愣,就对上了那双在夜色中如深潭般漆黑的眼睛。 “我来。” 李巍这次没敢再来硬的,很识相地立刻收回了手,笑得格外灿烂:“那就有劳简三哥了。” 小说里都说女孩子抱在怀里如羽毛一般轻。 其实近百来斤的重量,哪里有轻如鸿毛一说。 但简天祁本来就体格硬朗,她又娇小。抱在怀里,温暖柔软的曲线贴上他的前腹,紧绷的脊骨也压上了他手臂内侧。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竟一时间又翻涌起来。 简天祁眼睫下意识颤了一下,垂眸,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怀里的女人。 她原本就白如瓷器的皮肤在月光下染上了温润的光华,安分地睡在他怀中仿佛一只幼猫。 他嘴角紧了紧。心里某处,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 那股怪异的感觉一时间更胜。只是他还没来及压下翻涌的心绪,怀里的丁艾居然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盛满懒散中带着疏离的浅褐色瞳仁里,在睁开的一瞬竟是种纯粹的宁静。 似乎在看月亮,也似乎在看他。 简天祁动作一顿。 丁艾没出声,只是眼睛微眯,似是在仔细打量他,神色中竟有种虔诚的味道。 下一瞬,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笑容似云破月出,浅褐色瞳仁中折射出星芒万丈。她冲他伸出手去。 简天祁只觉得有张略微冰凉的手贴上了自己脸颊。 怀中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地,单手捧着他的脸,专注地看着他,唇齿间有梅子酒的清香。 她的声音因为喝了酒,是沙哑的柔媚,直撩得人心头那把火。 “看看,今晚月色真美。” 似是而非的话语,唇畔迷离的笑意,似乎都染上了微醺的味道,甜美又迷醉。 她说的是月色,还是他? 谁知还不等气氛沉淀几许,怀里人就像条软体动物般不老实地扭动,还大声嚷嚷起来:“简三哥你真是,秀、秀色可餐。” “我对你,那个叫什么——见色起意!”这还不算完,她似乎怕他不信她,一边将男人俊美的脸揉到变形,一边含糊道:你低一下头让我看清楚些——” 她说着手上不由分手地用力,男人似乎也纵容着她,谁知道下一秒,唇上却突然贴上一抹温软,还有梅子酒的味道。 只听“波”地一声。 显然这下她亲得实打实得用力。 那声响在静谧夜色中显得清脆非常。 松开他的唇,她缩在他怀里看着他唇上她留下的水渍,笑得好不得意道:“简三哥,你真甜!”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印着他的笑脸,目光沉沉盯着她。 他面色不变,涔薄的唇角却紧了紧,那上面仿佛残留着她的温度。 “……”李巍捂脸。 天,他没眼看了。 没眼看且小命堪忧。 他深觉以自家大掌柜的性子要是清醒之后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一定会因为没拦住而被暴打一顿。 那头的丁艾显然并没有羞耻心,手上顺着简天祁的脸就要往下摸,显然还琢磨着继续揩油。 李巍心叫一声祖宗,忙上前拍了拍丁艾。 “哎哟喂这么大人了,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就知道喝多了耍酒疯!” 他又对简天祁道:“简三哥,小艾她喝醉睡觉的时候打呼声音可响了,隔壁都听得到!我看要不今晚给她收拾个单间睡吧,她自个儿睡一觉就好。” “无妨。” 冷冰冰两个字,四两拨千斤地给怼了回去。 男人语气淡然,态度却是一贯的不由分说的强势。 李巍压力山大地抹抹自己额角的汗,暗地里打量着简天祁的脸色,心中琢磨对方这是生气了还是没有。 简三哥的美貌位列江湖三大不可说之一,自家大掌柜虎口拔牙地当面夸不算,还实实在在轻薄上了。可这两人又有夫妻之实,他就这么跳出来怎么都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味道。 李巍一时间愁得头秃。其实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但丁艾其人喝多了有问必答,且特别真诚耿直,仿佛生怕没把自个儿家底都给人家抖干净了。 九幡十四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儿戏不得。他要就这么放任不管,万一丁艾被简天祁无意间问出了点什么他不该知道的,那他可就是大罪人了。 这边李巍正急得一脑门子汗,幸好四长老及时赶到,身后还跟了个中年美妇。 李巍也算机灵,当即就跑过去:“表舅妈你快看看小艾!她又这个德性!” 那中年美妇正是赵二的妻子萍萍。 女人保养的很好,美得仿佛熟透的果实,极有风情,可细看之下眉眼间却又都是南方女子的那份温婉端庄。 她冲简天祁柔柔一笑,笑容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我见犹怜:“你们今天风尘仆仆赶过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了。今晚小艾让我来照顾吧。” “不必,多谢。”男人语气温雅有礼,眼底的疏离却更盛了几分,显然并没有因对方是个温软的女人而让步分毫的意思。 萍萍一愣。 她姑苏家祖传的媚术声名在外,是男人就没有不忌惮的。可对这男人,居然无效…… 萍萍有些尴尬,脸上却还挂着笑,暗中和一同前来的四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 下一刻,她便道:“那跟我来吧,我叫佣人给你们打扫好了住处。” 这次简天祁没再拒绝。 眼见着二人走远,李巍这才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对一旁神色凝重的老者道:“四长老,大掌柜这种状态跟他过一晚上,您真放心?” 月亮躲进云层里,让老者阴影中的脸多了一丝晦暗不明。 李巍看对方那模样心头一惊,反应过来:“您不会是让两个冤家也跟来珠海了……” 老者枯瘦的手负在身后,目光紧锁抱着丁艾离开的高大男人,神色阴沉骇人,眼瞳中更是精光熠熠:“不简单,年纪轻轻,早上竟不动声色就解了我的钳龙手。留着总归是个祸害。” “只要他不问不该问的,就算他运气好,至少能活过今晚。否则的话……”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四章 擦得好舒服 李巍惊骇:“四长老您说什么胡话,这是犯法的!要是让大掌柜知道了——” “简家根本是居心叵测!大掌柜这些年修身养性心也软了,可我不能就这么放任简家为所欲为。我若是不能护她,还要这一条老命何用!” “……” 李巍神色复杂地看着老者,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那您也不能让那两个冤家跟来啊……况且那简三哥是个好惹的角色么?要是真动起手来,还指不定什么结果,反而大掌柜她夹在中间难做人。我看大掌柜这次真动心了,一起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她对谁那么有耐心地温声细语过——哎哟!” 李巍捂着后脑勺委屈地嚎了声:“四长老您打我做什么?” 只见老人冷森森地盯着他,眼神有些讳莫如深,最后却是咬牙念了句:“就你小子话多,当心祸从口出……” 那头,简天祁抱着丁艾,一语不发地跟在萍萍身后。 女人看似走得很慢,但极稳,那仪态谈吐下一看就是练家子。她似乎也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穿过回廊的九曲十八弯,萍萍便把人请进了一栋独栋的双层雅居。 “这里说是客房,但其实只有小艾住过,装修也都是些小艾喜欢的东西。你们的行李已经叫人给搬到卧室了,今晚就住这幢吧。” 她将人领进卧室,打开了灯,“我和老赵给你们留了两个下人,就住楼外面的小屋。要是晚上万一小艾酒后胡闹,你应付不了,只管使唤她俩就好。” 简天祁点头,“多谢。” “应该的,希望宾至如归才好。” 简天祁看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她说你们血缘虽远,却是家人。她是我的妻子,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女人一愣,继而掩唇轻笑起来:“说的是,你瞧我。” 她看着简天祁却没再理她,而是动作轻柔地将怀里丁艾放到了床上,那背对着他微笑着的美丽面孔上这才浮现出些许犹疑不定的神情来。 今天他们弄出这么多诡异的马脚,精明如他鬼见愁的简三哥,却一点都没看出来,她是绝不信的。 她故意说漏嘴想试他,可他的反应却毫无破绽。这男人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装傻? 萍萍神思游移,却觉得一道逼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猛地回神,就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站在床边看着她,眸色深沉。 “夜深了,您早点休息。”语气礼貌,话却分明是在赶人了。 她一愣,脸上笑意不减分毫:“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直到听到大门被关上,简天祁这才轻轻在丁艾身边坐了下来。 白亮的灯光下,她发丝柔软,皙白的肌肤透着些粉色,可爱得仿佛诱人摘采的果实。 他喉咙有些发紧,又想起刚才庭院里猝不及防的那个吻来。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如今诸多证据令他笃信。 眼前的女人,确实一心爱慕着他。 而且爱慕了很久。 所以明知简家对她有所图谋,以她的身份,却还是答应了嫁给他。 他对她最初的印象,却是简兴文擅自给他安排这门婚事后,宸时拿来的资料上的照片。 两人确实毫无交集。 他看着她,眸色漆黑如墨。心绪难得起伏间,口袋里的手机却适时一震。 消息来自微信的一个三人聊天组。 修长有力的手指流畅划过手机屏幕,只见第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微信名叫“莲开并蒂”的人,对方措辞之活泼令人隔着手机屏幕都感受到一股撒丫子的欢脱:“我亲爱的小叔叔,您千金一刻的春宵却遇上虫子骚扰,今晚四下无人,有好好展露一下身手取悦我那前世拯救了世界的小嫂嫂么” A霍:“小诚,你小叔叔没经验我们不能嘲笑他。压力太大会影响他发挥” 莲开并蒂:“惊了!没有么?!小叔叔你居然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自给自足你真是太心酸了嘤嘤嘤。” “……” 简天祁额角一跳,面无表情打过去两个字:“滚蛋。” 一般说垃圾话撩人都只会被干脆无视的冷诚莲瞬间来劲了。 只见莲开并蒂回得飞快:“小叔叔你凶我,心碎”后面还真跟了个心裂成两半的表情。 A霍:“天祁,I.T.今天在美国上市了,我和小诚这边一切顺利” 简天祁:“恩” 莲开并蒂:“哎哟小叔叔你都不惊讶嘛,不夸夸我,我全程把关!特别辛苦!” 简天祁:“纽约交易所新闻” 莲开并蒂:“……小叔叔你真没意思,一点情趣都没有,小心我小嫂嫂嫌弃你然后另寻新欢” “……” 冷诚莲那头被手机屏幕上简天祁回复的那一串省略号逗得乐不可支,笑得险些摔下椅子去,心说天道好轮回,他小叔叔也终于有被他噎住的一天。 谁知冷诚莲还没乐上两秒,聊天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段系统提示:“你被‘简天祁’移出群聊” “我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老祖宗的智慧告诉我们,对于惯性得寸进尺的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由于简天祁身为长辈一向采取无视态度,熊孩子冷诚莲揭下的瓦够重盖北京故宫的屋顶三次有余。 可这群自从建立以来,冷诚莲前前后后撩了自家小叔叔这么多次,啥刺激捡啥撩,还是头一次被对方这么不淡定地二话不说直接踢出来的—— 五分钟后,认怂的冷诚莲私戳霍明朗求救,然而对面的回复很见死不救:“先撩者贱。” 而且他没群主权限。 冷诚莲哭瞎。 他只好委屈地翻开多年不用的好友记录微信简天祁,天花乱坠一顿夸。 简天祁倒是踢完人就把手机放在洗脸池台子上去洗澡了。等他洗完出来手机上已经被冷诚莲刷了五十多条。 他解锁屏幕,没看冷诚莲的微信,而是扫了眼霍明朗夹杂在一堆冷诚莲发的表情包里的那句:“我和小诚月底回国” 他动作一顿,然后很干脆地按灭了手机。 因为醉酒的缘故,丁艾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 头疼欲裂。 而且迷之脖子疼。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看到朦胧光线中男人线条流畅的胸口肌肉纹路。那肌肉堪称筋膜完美,蓄满力量,既有线条感又有侵略性,而且就在她鼻端,她仿佛呼吸都能染上那份热意。 她一惊。睡意顿时吓走了大半,抬头太猛险些撞到男人下颚。 简天祁也被怀里人弄出的动静给闹醒了。 但男人只是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长臂把吓得退出去的人又给捞回了怀里。 “简、简三哥……”她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对方阖着眼睛显然要接着睡,坚硬的下巴抵上她额头软发,似乎想调整到抱着舒服的姿势,嗓音低沉中带着慵懒,性感得不行。 那声音微哑且磁:“还早,别动……” 丁昏君确实不动了。她神志都被这诱人犯罪的嗓音给轰走了大半。 但睡却也是睡不着的。 她脖子这么疼,是因为枕着简天祁手臂睡了一晚的缘故么?所以他昨晚抱着她睡的? 余光瞄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不容易强行平复下来的丁艾瞬间不淡定了。 睡衣。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确实有昨晚半醉半醒时他帮她擦手臂的记忆。 她当时醉得不轻,还摸着他的脸对他说。 “简三哥你真好,擦得我好舒服。” “……” 神啊,让她原地暴毙吧。 ……后来呢? 他们,不会做了吧?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五章 你吻得不对 那厢简天祁睡得沉且安稳,丁艾却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按理说两人结婚了,她又确实是愿意的,就算真发生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 但一想到这么重要的人生体验她居然不记得了,丁艾心情就非常不美好。 她一时间睡意尽失,瞪着一双眼睛一直熬到了男人转醒,对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二话不说拎着她衣领就把她丢到了浴室。 “洗洗,一身酒味。”他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丁艾默。 嫌味儿那你还抱着睡了一整晚不撒手? 丁艾洗澡一向快,加上抹沐浴液前后不到三分钟。 她胡乱擦了擦还滴水的短发,习惯性换上了宽松的运动服,出来就看到简天祁也已经换好了运动装准备去练晨功。 对方已经走到客厅,她忙凑上前去,一把扯住其人衣袖。 “简三哥,我有话问你。” 男人敛眸淡淡看了眼她捏住他衣服的指尖,那指尖仿佛都因为主人的心跳染上了粉色。 目光下移,他的视线落回了她脸上。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在等她开口。 客厅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丁艾心跳如擂鼓,脸上却扯出无所谓的笑来。 “那个……” 她的视线似乎被他的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垂下眼,道:“我们昨晚有没有——” 门口却适时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只听“啪嗒”一声,大门就被打开了。 李巍穿着军绿色的运动服,笑得阳光灿烂。 “小艾你准备好了没,我们——” 饶是他一个直男也发现了房里气氛不对,扯着嗓门喊出来的声音顿时一停—— “呃我原本是想好久没一起晨跑……”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不住,我应该先敲门。” 丁艾仿佛做坏事被捉般飞快松开了简天祁衣袖。 她下意识就要开口叫住要溜的李巍,谁知刚喊出“别走”两个字,就听见简天祁淡淡说了声—— “有。” 她一僵,剩下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男人语气很淡,俊美的面孔神色不变分毫地说道:“你强吻我。” “强……”强什么? “但你吻得不对。” 啊? 丁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拦腰扣进怀里,有力的大掌顺势托住她的后脑。 那张线条冷峻的面孔突然靠近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双唇就被冰凉柔软的东西给含住了。 他的吻好像他的人一样强势,啃咬着她的唇瓣,进而深入,带着股攻城略地般的不由分说。 他顶开她的贝齿,手上同时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紧贴上他的紧绷,她无处可逃。 肺里的呼吸都要被挤压走,只留下脑袋一阵晕眩,就连骨头缝都酥麻了起来。 丁艾只知道自己鼻端都是他的味道,她的唇,她的心,她的灵魂,仿佛都被炙烫得沸腾了起来。 狂风暴雨般的势头终于逐渐转熄,他疼爱般在她唇畔流连缱绻。 漆黑的墨眸适时微睁开,欣赏着她芙颊上因他而起的瑰丽粉色,深潭般的墨色里,更染上了几分柔软爱怜的情绪。 直到他放开她,她双唇被吻成饱满诱人的红,还带着潋滟的水色。 他目光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伸手,有些粗粝的拇指暧昧地帮她擦过唇上的水色,嗓音温醇如被泉水浸润的砂石:“我比较喜欢这种的。” 然后,鬼见愁的简老师穿过呆若木鸡的丁艾,经过门边被这猝不及防的狗粮噎住的李巍,面色如常地扬长而去。 “……” 我靠啊—— 丁艾回过神,脸色涨红如煮熟的虾米,狠狠用手背擦上自己的嘴唇,猛地喘了口气。 一旁李巍捂脸,回想刚才的场景,他一个大男人都莫名跟着脸红心跳手足无措起来。 他说喜欢这种的…… 羞愤欲死的丁艾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特么他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这个早上注定是不平静的。 趁着天蒙蒙亮,一艘停泊在珠海九州港的船只不声不响地启动,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出发去香港。 船上装着近百吨的货物,乍看之下就是一艘普通的运畜散装货船。 突然,就在船只要离岸的瞬间,数十名肩膀上有着赤色蛇纹徽章的武装警察鬼魅般冒出来,将那条船只层层围住—— “警察!所有人不许动!” 不远处准备开走的黑色斯柯达在看到这一幕后也跟着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当家的,不好了,有‘鹰爪’!” “我们的货走水了!” 车里坐着的一脸鬼气长发遮住半张脸的男人,正是四大家族如今的大当家赵瑜。那一双阴沉的三角眼闻言时也正隔着车子的镀层玻璃盯着码头上发生的一切。 只见那数十名赤蟒大队的特警司武装人员训练有素地将货船包围,正在命令船上的人一个一个双手抱头走下船。有人似乎还准备和特警司交涉,却被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擒拿住摁在了地上。 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人急得一鼻子汗,脸都憋红了:“当家的,这次的货是我们掏空家底还和九龙帮贷了一大笔款弄来的,这——” 赵瑜脸色阴郁,只听那聒噪手下还在嚷嚷:“妈的,老子下去跟他们——” “快走。” “什——” “开车!走!”赵瑜当机立断下了命令,脑门上的青筋却都露了出来。 那两个手下不敢怠慢,没敢多问赶紧开车掉头。 车子使上高速,赵瑜才又开口:“前面路口,放我下车,你们别回宅子,去机场绕一圈,叫组里能走的赶紧坐火车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当家的,你这是——” 二人混迹江湖多年,从没见过自家当家的这种反应。 这次走水走得蹊跷,他们肯定是被人搞了。 可看赵瑜的反应,事情比他们想的要严重得多—— 赵瑜在下个路口车子拐过拐角的瞬间鬼魅般下车,将自己的风衣反过来穿好,衣领立起,长发也一并裹进风衣里,步子稳当地往一街之隔的小巷子里走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赵家再怎么落魄也是如今的“四大家族”。 珠海自宋朝起就是赵家的地头。这珠海的每一寸土,土里的每一只虫子,他赵家都了若指掌。赤蟒大队有何惧,局子里多得是他赵家的走线。 特警司根本抓不到他们一丝一毫的把柄。 今天这波鬼魅般猝不及防的搜查行动,不是珠海市的赤蟒大队—— 有外地的特警司势力插手珠海这地头的动静并不是第一次,可怕的是他赵家竟然对外地特警司何时进入珠海市一无所知。 为了这一次的货,赵家孤注一掷,计划周密,各种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可竟然有别的势力,像一只巨大的手,密不透风地遮住了一切信息,处理得滴水不漏,连他赵家都瞒了过去! 这样的能耐,在珠海,连其他的三大家族都不一定能做到。 搞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六章 要砸缰儿 《大掌柜》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六章 要砸缰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七章 泰拳?! 丁艾看着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一时间心情复杂起来。 怕死如赵瑜,是谁能让他如此干脆地舍身赴死。 他最后提到的,是九江八蔓么…… “九江八蔓”她自然知道。 便是四大家族之一的何家。 传闻四大家族为了争江湖地位的高低勾心斗角,暗地里做的龌龊之事更不在少数。 何家。 丁艾不由想到了自己在西山捡到的那枚水晶纽扣,脸色发沉。 她当机立断:“扯活。” “是!” “撤的时候小心,不要撞上特警司的人。” “明白!” 丁艾在走之前,上前取走了赵瑜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只是她出来的时候,楼外竟不知何时被带着红色赤蟒肩章的人给层层叠叠封死了。 丁艾第一次觉得自己乌鸦嘴。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里外三圈地将她围了起来。 南方九幡十四路不涉黑多年,照理说她没啥可心虚的。 被抓了,左右不到一天就能放出来。 可偏偏丁艾看到了不远处站在一片警察堆里的简天祁,心中当即道一声作孽。现在被抓,岂不是当面在他面前掉马甲。 “什么人!报上名号!” 丁艾不答反笑:“翁司长,你不厚道。我特意差人给你们送信,又把你们护得滴水不漏,如今你居然带人擒我。” 为首的男人闻言,严肃的面孔皱了起来:“通风报信的是你的人?你是谁!” 语气虽然严厉如常,翁长亭心里却打起了鼓来。 珠海的特警司和他们隶属同一系统,他自然也听说了这么多年赵瑜在珠海横行却又被拿捏不得的缘由,说到底,还是赵家在珠海扎根太深,特警司的警力压不过这条地头蛇的人脉,导致每次行动对方都早有准备。他这次来珠海也只是试试水,却没想到真被他们劫到了赵家的“货”。 他翁长亭虽然能耐,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这次行动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可他却没想到,暗中使力的人和给他们送情报的会是同一人。 对方得是何等三头六臂才能有如此能耐。既然如此能耐,又为什么要借他们特警司的手? 这人,究竟是何人?他又有什么目的? 丁艾依然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站在赤蟒大队前排的冷峻男人笑道:“简三哥,我们又见面了。” 翁司长闻言,脸色难看地跟着转过头去:“天祁,你认识?” 不等简天祁回答,丁艾就嗤嗤笑开:“你们的人眼睁睁看着我和简三哥跳崖那晚,不就见过我两么。” 跳崖?她说的不会是——翁长亭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那段时间他们因为连环杀人案确实在24小时跟拍简天祁不错,西山那晚,他们也在暗处。 他后来在审讯室里和天祁提过。看神情,后者似乎也是到那时才知道。这也无可厚非,因为那不该是人类能察觉到的监视距离。 可眼前这个人,就是那晚的黑衣人,而且他竟然知道他们那晚在场! 丁艾晃着脑袋,看着格外警惕的翁司长,道:“长官,我是良民。你可不能拿我。” 谁知丁艾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报告司长!地下室发现一具男尸!” 锐利的视线如刀子般射来。 丁艾捂脸。 她笑得尴尬地摊手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他是自杀。” 成吧,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还洗什么,自然是跑路—— 丁艾脚下一拧,侧身虚步就要走,对面却似乎早有准备。丁艾只觉一阵罡风,对面如猛虎之势冲她面门拍来—— 是泰拳! 形意,咏春,皆发力于脊背。 八极拳以自身中线为轴,发力于八方。 泰拳却跟拳击,散打等现代搏击类似, 发力于扭腰拧跨,放弃防守,以攻为守。 泰拳以速度和力量见长,可由于残酷的训练,练拳者身体内的骨骼严重变形,寿命都不长。即使医疗发达了,可现在江湖上已经很少还能看到使泰拳的人了。 “有意思。”丁艾心道。 心中念头浮动,她侧身虚步的前脚却已经收回那三分准备踢人的力道,后脚七分力稍微拧转身体重心,翁司长那刚猛的拳头便堪堪擦着她额头被她闪了过去。 谁知下一秒,翁长亭那拳竟变突然拳为掌,蛇一般灵活地缠上她的劲道,顺势反掌截击拍她耳侧。 丁艾微讶,继而瞬间乐了。 这竟然不是泰拳,而是,截拳—— 截拳是李小龙于生前研发出的一套近代“古武哲学”。其武学汲取并融合了世界各国各式武术,以拳击与剑击,即西洋剑,作为进化因素。 与世上现存大多数古武不同的是,截拳道是一种“无套路”,且“无规则”的武式。 在对手攻击的时候,格档与反击,可以同时进行。 甚至可以在不加格档防御的状况之下,直接使用极快速且有爆发力的攻势压制对手。 最明显的特点,便是“后发”反制人,是为“截击”。 “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好……” 翁司长显然没想到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不仅能躲过自己第二式的截击,还能在对阵中抽出时间感慨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眼中错愕的情绪一闪而过。 丁艾自然没漏掉对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轻飘飘地笑道:“翁司长截拳道是以什么武式为核心进化至今的,你知道么。” 翁司长没有回答,紧着劲儿跟上去就是一个咏春搭手。 丁艾却仿佛早就洞察,摊手格挡,轻松就消打了对方的劲道,更是借力打力,将高大强壮的男人震出了三米开外。 “截拳道源于咏春。”丁艾笑眯眯看着一脸震惊的翁司长,慵懒的嗓音中,却有着莫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招未出,势已到。 “而论咏春——”如今这江湖,她便是这咏春第一人。 眼前的黑衣人出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翁司长居然不能跟上她的动作。 这位在特警司服役近三十年,更是有着十余年特种兵实战经验的特警司司长,在招式来回中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年轻人,反应和速度根本变态得不像是人类! 更可怕的是他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荒谬! 随着现代科学的进步,人类的极限反应是可以被量化的。 奥运会能测出运动员抢跑就是这个量化原理。 运动员的抢跑不是靠肉眼捕捉,而是在起跑器上有一个装置,能够感受踏板的压力。 因为运动员起跑时用力蹬起跑器,所以一旦起跑,踏板就会感知压力。如果装置感知到压力的时间和枪响之间不超过0.1秒,即为抢跑。 人类反应的极限,被量化在了这0.1秒内。 而眼前的这个人,排除个体差异,他的速度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么? 翁司长一边心惊胆战地吃力回应着招式,另一边以眼神示意手下准备—— 他们特警司,是来拿人而不是单挑的—— 一旁的狙击手在收到命令后当即看准时机发射出麻.醉枪,三支枪同时发射。 全中! 翁司长见成了,后退两步,立刻退出战局等药效立刻发作。 谁知,那黑衣人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般借势摊手冲他劈来—— 翁司长不防对方还剩有余力,闪过的瞬间却失了先机,给对方让出条身后路来。 翁司长尚且不敌,特警司其余人手又哪里是丁艾的对手。 丁艾一手劈俩,眼瞧着就打到简天祁跟前。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八章 我打不过她 丁艾在这几秒之间,有些苦恼地纠结起来。 她实在是不想跟他过招。 打疼了他,她要心疼;打不疼他,她走不了。 谁知出乎丁艾意料,只见简天祁未等她靠近,已先面无表情地侧身撤了一步半。 她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放我走?” 那边翁司长也怒火攻心,顾不上其他,隔空喊道:“天祁!拖住她!” 冷峻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眸,眸光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冲不远处的翁司长格外认真道:“我打不过她。” 丁艾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的余光扫过他的侧面,那双招人的眼睛依旧似平时一般半敛不敛的,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这扮猪吃虎的大尾巴狼…… 放过她,究竟是因为信她还是因为西山那晚欠她了人情,只有这男人自己知道。 所幸丁艾也不是纠结的人。 “谢啦。” 她飞快掠过他,轻飘飘的声音飘进他耳侧,带起一阵风。 男人面色不动,涔薄的唇角却闻言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翁司长没看到细节,注意力全在丁艾身上,那个就要成功落跑的黑衣青年把他气得血压都飚上去了。 他们特警司最精锐的赤蟒大队几十号人,连狙击分队都出动了,要是就这么让人给跑了,脸面也真没处放了! 翁司长高声怒吼道:“给我追!!!” 咏春属于南拳。 南拳立于南方,因巷道狭窄,船板不稳,所以咏春更注重稳扎稳打,连消带打,步步为营。 尤其在羊肠小巷穿梭避敌,可谓是如鱼得水。 丁艾打开一条出路后,七拐八绕,没费多大力气就甩掉了身后特警司的人马。 不得不说,国家训练的这帮队伍是真的数一数二的难缠。要不是因为她本身比较变态,一般人放今天绝对插翅难飞。 “可累死我了……” 即使是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来一次今天这出了。 丁艾躲在另一幢半完工的烂尾楼后的围墙背面,一边调息一边听着周围动静,直到确定真的安全了,这才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戴在赵瑜脖子上的东西来。 黑色的尼龙绳上,穿着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的圆圈。 刚刚没注意,现在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这圆圈竟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首尾相接的蛇。 这咬尾蛇摸在手上通体冰凉,古朴钝圆,可蛇鳞却刻得十分精致。 丁艾见它翻着死鱼眼,怎么看都是死于非命的不祥之物的模样,不由觉得一阵牙疼。 再细看之下,鱼尾上还刻着一个什么鬼画符。 丁艾果断将这咬尾蛇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这种麻烦的事情,她一向都是扔给四伯解决的。 她站起身准备回去,才想起来麻醉针还插在自己身上。 胳膊两针,躯干一针。 射得非常准,直接命中脉门。 丁艾将针一根一根拔下来,用衣服擦去指纹,仔细收好。 这东西一看就是特警司专用的,还带着编号,不好乱丢。万一被人捡去验了DNA,她就麻烦了。 而那头,翁司长拉着简天祁在等法医对赵瑜尸体的毒理报告。 很快报告就出来了。 “血液不凝固, 血液、肌肉均呈鲜红色, 体内可闻及苦杏仁味; 消化道,呼吸道,以及胃内部,均大面积腐蚀。心外膜大量出血点,口.唇呈紫绀色。尸体未发现注射孔。” 翁司长边读报告边道:“是氰.化钾中毒没有错。氰.化钾被放在胶囊里以牙齿咬破,毒性也损伤了消化道和呼吸道。在死者胃内容里找到了胶囊的残余物。” “法医在死者右下方臼齿里找到了一个囊腔状空心凹槽,且在胃内容里找到了树脂残片,碎片边缘光滑,且与凹槽上部吻合。” 简天祁面无表情地听着。 牙齿的部分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无论世界各地,自古以来就有“死士”一说。 所谓死士,多是执行任务前将裹有毒药的胶囊状物含于舌根下,必要时咬破胶囊物服毒自尽。 至于近现代,随着技术水平提高,自然也发明出了可以让人随时于口腔便携毒物胶囊的技术。 翁司长面色难看:“就现在的线索看来,那个人没有撒谎。赵瑜确实是自杀。” “天祁,”现在想想和那人的对决他依旧心惊,甚至生出几分细思恐极的后怕来。 那人今天和他对峙是留了力的。 留了几成他不清楚,但要是对方想下死手,他真不敢说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这么多年来,他凭着直觉多次死里逃生。 可今天只是和那个年轻人交手,竟生出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错觉来。 翁长亭厉声道:“那个黑衣青年究竟是什么人?” 简天祁抬起眼睛直视对方,淡淡道:“一面之缘,不甚了解。” 翁长亭显然并不买账,情绪也激动起来,声音顿时拔高:“不甚了解?不甚了解那你就敢当着我的面放走他?” “我说了,”简天祁道:“打不过。” 翁司长紧紧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仿佛想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哼,”翁司长冷哼了声,“那人利用特警司铲除异己,不是善茬。他只不过‘通风报信’一下,赵家就被打成一盘散沙,赵家家主自决当场。此人城府深不可测,九龙帮,特警司,黑白两道都被他利用了!” 翁司长冷冷看着青年,声音愈发严厉了几分:“你当真不知道这人是谁?” 简天祁平静地沉默了几秒,眸光却瞬间锐利无比,仿佛看透了眼前那张严肃的脸。 半晌,他再开口,语气微哂:“身份不明的人通风报信,就真带队去了。” “翁叔,特警司变得好说话了。” 翁司长一怔,僵硬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来。 简天祁对那抹僵硬视若无睹,接着哂道:“抓上赵家,今年的指标该是破格完成了吧。” “你!”翁司长被气得狠狠噎了一下。 国家给各个辖区的特警司都下了指标是业内皆知的事情。 可南方这些年治安莫名地好,刑事案件从一年3万多件到现在甚至不过千,牵涉武林人士的大型恶性刑事案件的案发率更是从十几年前的37%直接降到不到4%。 可与此同时,国家指标却没降多少。 一时间僧多肉少,特警司个个辖区抓耳挠腮地全国找案子,恨不得外省的蚊子腿都凑上去啃上两口。 赵家拐卖儿童的生意翁司长一直有所耳闻。可一来珠海不是他们辖区,师出无名;二来赵家势力太大,遍布眼线,就连这片辖区的特警司,埋伏十数年,都抓不到赵家任何把柄。 这次翁长亭让简天祁来珠海,也是夹杂了私心的。 谁知他原本只是想试上一试,却不料有人把肥肉亲手送上了门。 这原不是什么行内辛秘,再说他行事磊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 只不过四十几岁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三十年,心中计较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眼看穿,还是让翁长亭有些没面子。 他低低念了句“小兔崽子”,当年他就应该不顾一切阻力把这小王八蛋拉进他们特警司好好调教为国效力,不然哪里还有他今天这般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置身事外……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二十九章 那个年轻的上位者 想来这四大家族,仿佛棋盘四柱,四平八稳被端起的江湖格局,一天之间突失一角。 翁长亭眉头紧蹙,思及未来神色有些忧心忡忡:“赵家倒台,这江湖,是要变天了啊……珠海这地头,倒是还有个赵家在,家主叫赵二,从赵家本家分出去后现在是九幡十四路的——” 翁司长瞳孔猛然收缩一下。 九幡十四路。 咏春拳。 “今天那个人,该不会是——” “翁叔,你来珠海要查的人跟来了么。”将翁司长心中所猜尽收眼底,简天祁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啊?” 翁司长看着面前人平静盯着自己的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江城那边,确实有一个人跟着你们前后脚来了珠海。但是来了这地头之后就不见了,我们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他。” 翁司长接着道:“我因为不放心,还让人去你和你老婆住的那个庭院附近守着呢。” “说起来你老婆那个远亲似乎是个厉害人物。我听说是才搬进那山庄里的,做木材生意。这南方沿海能作木材生意的,身家可都了不得……” 顾左右而言他地扯了几句,又顿了顿。 翁司长煞有介事般看了简天祁一眼,似乎在确认自己铺垫够了没有,半晌才又开口道:“跟着你们前后脚来了珠海的那个人……那人你认识的,就是你的那个发小,何煜。” “……” 另一边,在丁艾狠狠打了第二个喷嚏后—— 李巍终于惊了:“大掌柜,您不是感冒了吧。” 丁艾闻言一乐:“你可别消遣我了。” “就我这体质, 十多年来不仅没感过冒,还冷热不知,连个人味儿都没有了。我看是有人在背地里骂我吧。” “行了,”丁艾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蹲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前凑了凑:“四伯,研究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老者沉吟:“这蛇尾刻的是古希腊文字‘七’。这叫‘衔尾蛇’。” “这是起源于古希腊的一种宗教符号,有人说代表吞噬自我,也有人说,代表永生。” 永生。 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丁艾瞳孔猛然一缩,神色变得微妙无比起来。 赵瑜死前写下的那几个字,虽然没来及写完,却足够她猜个七八。 “华夏法,藏中藏。” 江湖三大不可说之一,便是这“华夏法”的下落。 华夏法传言始于殷商,又叫“永生法”。 传言习得华夏法的人,可以长生不死。 可那都是传言,江湖上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言,多半是以讹传讹。 丁艾不由联想到那张近一百年前拍的照片里丁铭起一丝没变的年轻面孔,顿时皮肤上泛起细颗粒般的鸡皮疙瘩来。 难怪那些人要找丁铭起。 秦朝便有始皇帝以炼金术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如今更是不乏有人枉顾医患伦理擅自进行基因改造测试。 丁艾蹙眉:“这么邪乎的玩意儿,能查出来路么。“ “这……属下必定尽力而为。” 丁艾点点头,完了又想起来一事。 “对了,何家的何煜,我来珠海前让你们盯着的,现在人呢。” “大掌柜,关于此事,属下正要跟你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何煜死了。 准确地说,一个有着和何煜一模一样面孔的陌生男人死了。 那人投海自杀,因为潮水的缘故,脸被岸边礁石撞得稀烂,连假体都一起掉了出来。 警方在他胸前口袋里找到了被塑封起来的遗书。确定了男人的名字叫赵子桦,是龙溪赵氏人。 和很多赵家分家支系子弟一样,成年后,赵子桦选择从宗家剥离;但和很多赵家分家子弟不一样的是,比起在珠海自立传个一两代就灭亡的小门小派,赵子桦选择只身去了江城。 世家大族,党同伐异血亲相争,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 如今这江湖,南边有咏春拳,北方有螳螂退,他赵家拳传自宋朝,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仿佛笑话一般。更不说下任当家赵瑜,长着张女人一样的脸,甚至连功夫都没学。 他赵家拳,不能就这么亡了! 听说南方九幡十四路,那个江湖传说中的大掌柜在广发英雄帖,召集全国有能耐的人。 跟着那样人干,才是真的带劲! 那晚在火车站,来去匆匆的人流汇成命运的滔天巨浪,谁都没有去在意那个背着肩带被磨白的一眼就看出来质量粗糙的假阿迪包,孤零零站在火车站等着自己车次的青年。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被命运的巨浪吞噬他的瞬间,他竟以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江城,赵子桦过得落魄。也是打听之下才知道,没有门路,哪里能那么轻易见到传说中的大掌柜。 赵瑜确实也沮丧了一阵,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吃得了苦,流得了血,而且年轻力壮,白手起家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可赵瑜那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华美的大城市像一个金碧辉煌却冰冷的梦,竟容不下他这样一个除了功夫一无所长的外地人。 赵子桦住在大桥下面集装箱拼出来的一片非法居住区里,凭着自身的拳脚,在酒吧给人当保安。 但去那酒吧的也多是江湖人士。 那些客人哪是他一个小保安可以得罪的,他甚至连躲都不能躲,被喝醉酒的客人当沙包打断几根肋骨是常有的事。 他没钱去医院,疼靠忍,即使是这样他也舍不得辞了这份工作。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方友明的小开叫人把他按在地上让他喝尿。那份恶意来得没有缘由,又猛又狠。 他眼前被血打湿模糊一片。 肺被扎破了,喘不上气来,几乎昏死过去。那也是第一次,他从生理上体会到了族里老一辈人所谓的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感觉。 那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大概撑不过今晚了。 可说来讽刺,也就在那晚,他遇上了那个俊美非常的少年人。 少年穿着裁剪精致的深色西装,身材劲瘦,分明肩膀和背线还是少年感的那种利落,眉眼间却尽是上位者的疏离。那种类似的神情他早在赵家就见过,冷峻得仿佛一把刚出鞘悬在月色下的剑。 隔着血濛濛的视线,只那勉强一眼,赵子桦就知道,只要那个少年开口,自己今晚活得了。 果然,似乎是见不得脏东西,那少年随口两句话就救下了他。 他永远记得他半死不活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中,眼前就是那个少年的鞋尖。 那晚救护车为他而来,十几个医生护士围在他身边团团转。 原来被敬畏,被簇拥,被人看到,是这样的感觉。这些东西,赵瑜那个废物生下来就拥有,而他! 后来他在医院养伤痊愈后,一个叫何煜的男人收了他做保安。 托何煜的福,他终于可以时常见到那天那个救他的少年了。 原来他就是江湖人称鬼见愁的简三哥。那么年轻,那么锋锐,还有眉眼间厌世般冷冰冰的傲慢。那个少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热血沸腾! 如果和那个名字放在一起,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他?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章 一模一样的两张照片 赵子桦在何煜身边做安保一呆就是九年,直到两年前才辞职。 他辞职那天,是小报上传出刘雨菲和简天祁绯闻的七天后。 那个月下冷剑一般的少年已经成了更有魅力的年轻男人,甚至有了公开的情人。 可和那个男人的名字放在一起的,不该是那个下贱婊.子的名字。 应该他! 总有一天应该是他! 跟着简天祁又跑了趟特警司的丁艾听眼前的年轻警员汇报到这里不禁抖了抖,看了眼身边神色不变仿佛置身事外的简天祁,总结道:“所以,这是一个因为简三哥美貌爱而不得于是变态了的故事。” “……” 他冷冰冰扫了她一眼。 丁艾装作没看见,问道:“可他为什么突然自杀了?” 翁司长:“遗书上说,他知道警察在跟着他。他说他觉得是时候了。” 丁艾蹙眉:“什么时候?”即使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让他的名字和天祁的放在一起,永远被媒体放在一起的时候。” 丁艾只是稍微想想这句话就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想她本人活在传说中,从小什么变态没见过,这次这个可以算是个狠角色了。 “那真的何煜呢?” 翁司长:“我刚刚问了何家,何煜换了手机号,人现在在巴黎。” 巴黎。丁艾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去了多久了?” “从去年三月开始就去了,已经有一阵子了。我们查了他住地的门房、电话往来、电费账单等一系列信息,确定他这一年半都没有回过国是真的。” 丁艾点点头,仿佛被说服了,没过一会儿却又不急不缓道:“要整完容,做替身,这种事情,赵子桦要提前知道何煜一年后要出国那么久不回回来。而且万一期间何煜兴起回来,岂不是就穿帮了。” 翁司长显然也考虑到了,并且已经派人查过了:“何煜是印染艺术家。为了巴黎这次的大展,他已经筹备四年有余了,行程都是早就定好了的。如果赵子桦两年前离开,想要知道何煜如今的行程问题不大。” “而且赵子桦精神极端不稳定,这样的人群对于高风险选择的偏好会远高于普通人。更何况他原本就决定最后寻死,会不会被发现其实对他的犯案来说,并没有决定性影响。” 丁艾蹙眉。 是这样么…… 她看向一旁的简天祁,对方一言不发,神色难得有些事不关己的散漫,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懂精神病人的心理状况,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点脉绝筋和江城十三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间有必然联系,而赵瑜的死亡信息表明他的自杀和点脉绝筋之间也有必然联系。 已知A事件构成B事件,B事件构成C事件,而A事件和C之间之间却没有半点关系。这在逻辑学上成立,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 赵子桦这个“凶手”原本是个完美的身份,不会引人怀疑。可坏就坏在赵瑜的死。 假如赵瑜的自杀不在凶手的预料之内,那这个漏洞就合理了。 况且这件事关系到“华夏法”,那背后会牵扯出的势力必定盘根错节。 这个赵子桦,究竟是不是被幕后黑手推出来的替罪羊也未可知…… “翁司长!”敲门声伴着一名刑警的声音响起,那人进来敬了个礼,就在翁司长的点头示意下开口:“江城那边打来电话说已经彻底搜查过嫌疑人赵子桦家,找到了属于13名迄今为止的所有受害人的13枚小手指指甲,已经完成DNA比对,全部吻合。还有……” 那名年轻男子钢铁硬汉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古怪的尴尬神情,若有若无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简天祁。 “我们在赵子桦的卧室里,找到了一面墙。” 说着,男子从怀里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两张照片来。 两张照片是同一副画面,只不过一张是正常光线下的彩色照片,另一张则是那张照片的紫外线成像。 彩色照片里,一面墙皮严重剥落的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有的是偷拍的,像素模糊,但更多的是从新闻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 虽然从外形很容易看出照片里面的人不是同一年纪,但所有人在看到那些照片的第一眼都会不约而同地知道,那些照片里面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丁艾目光不由朝简天祁看去,对方也垂眸看着那名年轻警员手里的图,只不过他看的是另一张。 而另一张照片里,能看出那面墙上布满了斑斑驳驳、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些痕迹在紫外线灯照射下呈银白色荧光,周围较深,带紫蓝色边缘,覆盖了那一墙的照片,几乎不留一丝空隙。 刑警轻咳一声道:“这些是精.斑。因为江城潮湿,赵子桦又住在地下室,保存情况不是特别好,虽然DNA检测吻合,但只能测到最近3个月以内的。” 看着那照片上密密麻麻的斑点,丁艾脊背上瞬间窜起一股恶寒来。 “经过调查,已经确定最早的一张报纸日期是七年前。痕检科做了鉴定,结果表示,从报纸和墙壁之间的灰尘残留可以确认,这张报纸确实已经在那面墙上呆了超过五年了。” 晚上从特警司回来之后,丁艾就有些没胃口。 李巍看着她晃晃悠悠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莫名地挠了挠头。 他知道丁艾的体质异常。对于疲惫的消化能力比常人快三倍不止。 这个状态,显然是精神上的疲惫。 丁艾平生最讨厌一件事,那就是麻烦。 偏偏自从嫁了简天祁,就事与愿违。 那天婚礼,赵子桦冒充的何煜对她随口说出“猎户”两个字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现在私猎是犯法的,西山上更是近十年没见着猎户了。 简天祁说自己家里有演练场,从不出门练晨功。何煜一个大少爷,正经富二代,更不可能和她一样艰苦朴素跑深山里练拳。 西山作为国家4A级风景区,若是一个普通人提及在山上会遇上什么人,一般反应都是游客、护林人、清洁人员、景区工作人员…… 什么都有可能。 偏偏“何煜”说,是“猎户”。 在她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何煜最近曾经去过那一片野山头,看见了那个猎户们留下的猎屋,这才潜意识里觉得山里会出现这样一种人。并且这段印象应该非常新,新到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而猎屋前面她捡到的那枚奢华的水晶扣,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养父秦俊生曾经是律师,虽然过得入不敷出,但还是努力在上班时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丁艾记得他有一件有法式反褶袖的衬衫,总是所有衬衫里熨得最平整的。 每次见重要的潜在客户,他总是会穿那一件。 因为他说,那件最正式,最体面。 她至今都记得秦俊生微笑着说“衬衫袖口要露出西服袖扣一英寸”那充满仪式感的模样。 其实人们看重的从来都不是仪式感本身,而是觉得只要有了仪式感就可以为自己带来好运。 现在付出的这些琐碎的多余,会在将来的某一刻得到回报。 那种法式反褶袖的衬衫,因为衬衫的袖口有衬里的加厚部位比普通衬衫长一倍,长出来的部分穿时要翻叠过来,然后将需要合并的开口处平行并拢。 最后袖扣一分为二,将衬衫袖口钉成优雅的水滴型。 她捡到的那枚水晶扣,应该就是一枚完整袖扣的尾巴的部分。 从那时起,她就怀疑何煜了。 可即使证明那枚袖扣真的是何煜的,也只能证明他曾经到过那里,却不能证明他放火烧山,更不能证明他杀了方友明。 那枚袖扣只是线索,而线索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她让顺子派人暗中留意何煜行踪。却不想这人既不是真的何煜,而且已经凉透了。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一章 徐徐图之 丁艾莫名有些憋屈。 她总觉得真正的幕后黑手比她快了一步。可特警司从赵子桦家里搜出来的东西滴水不漏地佐证了那个男人就是凶手无疑。 是她想多了么…… 其实赵瑜的死和赵子桦的个人行为只是巧合,江城的十三起连环凶杀案和丁铭起那个牲口也并没有关系。 丁艾整张脸都埋在沙发上的枕头里,神思漂移间,却觉得身侧一沉。有另一个人坐到了自己身侧。 丁艾别扭地侧过头,就看到了白织灯下,男人那张毫无死角的好看的脸。 “简三……”丁艾有些恹恹地唤了一声,最后那个“哥“字甚至没发出来。 因为还有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且趴着发音气流带着鼻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声音竟然是说不出的软糯,甚至还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男人眸色微沉了些。 他靠近她,难得出声回了个没什么意义的“嗯”字。 丁艾胸腔鼓动着,似乎受了某种情绪的鼓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也觉得赵子桦是凶手吗。” 出乎丁艾预料的是,那个一向精明直觉敏锐的男人,居然又“嗯”了一声。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丁艾大半热情。 “嗯”你个大头鬼。 她有些赌气地把那半张脸又埋回了枕头里去。 谁知耳边却紧接着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他是其中一个。” “哎?”丁艾闻言立刻回头,不料男人俊美的脸不知何时几乎就在她眼前,她下意识猛往后缩了一下—— “你说什么?”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男人的泼墨般的剑眉,微拢了起来。 “你躲什么。” 丁艾没想到他不答反问,怔了一瞬,镇定了下心绪。 她以两只手肘半撑起上半身,与他几乎平视,近到可以看见他漆黑瞳孔中她的影子。 丁艾盯着他,突然有些懒散地笑开,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带恶意的戏弄:“简三哥神仙般的美色,丁某人一介凡人,近日看多了,有些消受不起。” 鬼见愁的简三哥的美貌是与永生法并列江湖三大不可说之一的大忌讳。 近日来,她深觉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古怪起来。 像这样没事犯犯他的忌讳,既可以提醒他,也能警惕自己。 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立场手段,这个人,都不是她可以得到的男人。 既然早知道总有一天要划清界限,她就不应该这么快就“习惯”了他。 丁艾原本是做好了接下来一场虚虚实实唇枪舌剑地试探的打算的。 谁知,向来惜字如金的男人却神色不变,甚至还很没营养地回了她句:“看习惯就好了。” 丁艾一抖,瞬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看着她惊讶地一瞬间都几乎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模样,男人冷峻的面孔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那笑意好像月下薄雪飞跃山谷,飞速掠过,只留下点点荧光和心间凉意。 只是那凉中,带着点说不出的想要捉住的痒。 丁昏君“咕咚”咽了口唾沫,稳住心绪。 夭寿。 谁知她这厢心理建设还没做好,那边额头上却突然轻微一痛,隔着头骨听到了“咚”地一声——“嘶——” 她捂着额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弹我脑门做什么?” 方才男人脸上的笑意仿佛只是她的幻觉,心头那阵痒意也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听他话音利落地丢给她一句:“傻子。” “哈?”所以大少爷你究竟是想怎样?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一圈,淡淡道:“方友明焦尸的尸检报告,凶手取走了方友明的胃内容。” 丁艾这才意识到对方不知为何又没头没脑地绕回到案情上去了。她暗中腹诽他“美人”心海底针,脸上却不敢再有什么挑惹得表示,当即很配合地蹙眉发问:“所以呢?” “取走胃内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防止警方通过胃内容判断真正的案发时间;二是方友明胃里有凶手不想让警察发现的死亡信息。” 原本还在假装配合的丁艾在听了这句话后心思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还下意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对中医造诣颇高,西医颇有研究。但对法医学的领域几乎一片空白。 简天祁说:“这两种可能无论哪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凶手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丁艾瞳孔猛地一缩:“可是赵子桦并不在乎暴露身份……” “而且死的时间点也很蹊跷。” “第十三件案子之后,赵子桦就再没有犯案,跟去珠海也是他主动的。如果他不去,特警司也抓不到把柄。他遗书里的‘时间到了’,这个理由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丁艾恍然:“所以西山放火的,另有其人。” 简天祁不语,但丁艾却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认同。 她心头一松,下意识往他跟前靠了靠:“所以你觉得赵子桦杀了人么?” 他将她下意识近亲的动作尽收眼底。 这女人,就像只野猫。 平日里生人勿进懒洋洋的模样随时都可以伸出爪子,乖顺地主动亲近起人来,却很可爱。 更不说她又小又软,抱起来手感也意料之外地好。 可这只猫却很警惕,而且直觉敏锐,稍微过度的亲昵就会又把她给吓跑。 想要驯养的话,就只能徐徐图之。 心思浮动间,简天祁不动神色地接着道:“杀人需要赵家的点脉绝筋术混淆受害者神志,即使赵子桦没有动手,他应该也和这13起凶杀案脱不了干系。” 丁艾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神情来:“‘点脉绝筋’,那是什么?也是武功么?” 她自认为自己的语气举止都没有破绽,可不知道为什么,简天祁却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露出了有些讳莫如深的表情来。 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视线让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谁知对方很快又神色如常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是,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功。只有赵家人才会。” 丁艾点点头,突然又笑开来:“简三哥,我发现你有断案才能,翁司长也总拉着你都不知道避嫌。你去当总裁,还真是让国家浪费了特殊人才。” 她的夸赞可是由衷的,此时浅色的瞳仁里更是晕着光彩,白嫩的耳垂特别可爱。 于是在那一瞬间,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的耳垂。 那种揉法仿佛情人间的缱绻,带着暧昧的抚弄,温柔又缠绵。 丁艾耳朵一烫,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了。 他的眼睛像是深海,又像是前一晚晚庭院里的月色,有些醉人。那晚好像她确实,吻了他……丁艾神志有些混乱地想着。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谁知她思绪飘浮间,只听到“咳咳”两声,那咳嗽声中,带着做作的尴尬。 丁艾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客厅里做什么,忙一个鲤鱼打挺。 她手忙脚乱站起来 即使是背对着也感受到了直射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说起来李巍站在一旁颇久了。 他作为母胎单身脱单无望的大龄男青年最近天天被这两人喂狗粮,一日三餐加上夜宵下午茶,一顿没落下,吃得有些消化不良。 他原本是想识趣走人的,但四长老发了短信来叫丁艾,他就纠结了一下究竟是现在说还是等会儿说。 谁知这两人竟然就这么无视他调起情来。 李巍心中蹭地就随着那股名叫“岂有此理”的情绪窜起来一把火来。 “那个,客厅是公共场合。人来人往的,是吧小艾。” 向来伶牙俐齿的丁昏君被戳到尴尬处,臊得有些气急败坏,一时间无言以对。 谁知低沉的男声却自一旁不疾不徐响起:“我们先来,李兄后到,既然知道非礼勿视,李兄为什么不避。” 丁艾不可置信地猛地看向他,脸红得连耳廓都泛出了淡淡的粉色,什么非礼勿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巍显然也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镇定,他脑筋急转好不容易憋出个“我——”字,那边简天祁已经再次淡淡开口:“我和小艾新婚,难免情不自禁。” 他一顿,漆黑的视线直直看向李巍:“但我们也没有大庭广众表演的兴趣。下次李兄再无意间撞见,还请回避。” “……” “……” 客厅里一时再无动静,显然丁艾和李巍都被眼前男人这没脸没皮坦荡荡的模样震惊了。只不过后者是无言以对,前者是无地自容。 丁艾以前觉得这男人单纯是个“切开黑”,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认识还是过于肤浅。 她和他之间的差距,可能是几千年的道行。 干完缺德事还没神清气爽三秒钟的李巍更是被那绵里藏针的软钉子怼得几乎内伤,于是他认怂地转移话题,对丁艾道:“表姥爷找你有事,说在书房等你。” “好嘞,就去就去。”丁艾边喊边往书房走,一瞬间就跑没了影。 李巍好笑地看着丁艾落荒而逃,又看了眼罪魁祸首的男人,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江湖人把大掌柜奉为恶鬼,独断专横,作风极尽苛狠只能事。可丁艾也不过就是个25岁有正常情绪的普通女孩。 正常女孩在她这个年纪穿着花裙子享受正值风华的人生的时候,她却要换上夜行衣穿梭险恶的江湖人心中。 更何况,25岁对于她的身体来说,已经不是可以称之为“青春”的年纪了。 从前丁艾对谁都笑嘻嘻的,可只有和她呆的时间最长的李巍知道,她其实情绪很淡。 那些人前苛狠独断的决策也好,人后没心没肺的嬉笑也罢,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大洞,空空如也地漏着风。 李巍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丁艾是在等着生命走向尽头的那一天的。只不过差别是哪一种死亡会先来临。 可简天祁,这个男人却让她在人前无意识地露出了些正常女孩的娇憨来。 李巍心中千头万绪,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虽然他一开始听说她答应和简家联姻的时候都气疯了,连带着三幡旗和简家拼个你死我活的心思都动过,最后还被五长老给关了禁闭。 可现在看来,似乎嫁人也不赖。 不过李巍这种感慨万分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就感到沿着尾椎骨升起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冷冰冰盯着他,方才丁艾面前文雅有礼的模样仿佛从没存在过,那视线淡淡的,却让李巍背后窜起一溜儿鸡皮疙瘩来。 是炁压。 李巍震惊得顾不上欲哭无泪自己方才作孽坏了人家好事了。 这男人竟然可以放出这种程度的炁压…… 书房那厢,除了四长老外,赵二也在,看到丁艾进屋忙抱拳问安。 江湖上,这叫“切口”。 切口不好随便做。哪只手在上哪只手在下,举到哪里,举多久,都有讲究。 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还有一种服从的意思在里面。 做了切口,宣布的其实是一种仆从的契约关系。 大掌柜的身份即使在九幡十四路也是除了四梁八柱外几乎没人知道的机密。即使是赵二,之前见丁艾的时候后者也是黑衣蒙面的。 如此机密,赵二自然不会觉得丁艾如今是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看如今的丁艾,还以为对方是带了人.皮面具,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正看着的却是丁艾真正的脸。 “大掌柜,小人、小人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外面传言说您身体不好,我赵二从来都没带信的,我——” “行了,”丁艾沉声,“溜须拍马那一套就省了,我有话问你。” 赵二抹了把额头冷汗,忙笑着点头如捣蒜:“您尽管吩咐,您说!” “赵子桦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赵二一愣,“赵子桦?”紧接着忙点头:“何止听过,他原名叫赵瑾,是何家宗家上任当家的次子,子桦原本是他的入师名。谁知道他是个拳疯子,还特意去把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改成了入师名。” 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收弟子的时候,不论是亲族还是外籍,师傅都会给徒弟取一个入师名,和出家人取法号差不多个意思,意在规诫。 丁艾闻言顿了片刻,“你是说,他是赵瑜的亲弟弟?” “可不是!”赵二不由自主压低了些声音:“那赵瑜不是个病秧子么,所以赵家上任当家,也就是我大伯,原本是想让赵瑾继承家业的。谁知道赵瑾后来出去走哨,也不知道怎么就魔怔了,迷上了个女人,偏要追去江城,还要跟赵家断绝关系。” “我大伯这人,传统。当场就给气出病来了,等人从医院出来,那赵瑾都跑没影了。我大伯那个气啊,当场就宣布了把赵瑾除籍。这事儿吧,家丑不可外扬,赵家分家知道的这事儿的人就不多,外面更是还都以为赵瑜是独子。” 丁艾蹙眉。 这和赵子桦认罪状上写的,以及警方查出来的东西,未免差太多了吧。 “你知道那个赵子桦迷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赵二“嘶”了声,露出了有些犯难的神色来:“不记得了。赵瑾特别谨慎,生怕赵家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也没敢多透露。我也是一次无意中听见他和那个女人打电话,好像是叫‘凤儿’还是‘芬儿’还是啥的,”赵二挠挠头,“都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小人还真想不起来了……” 丁艾原本也对赵二的回答没抱什么希望,这些陈年烂账,她可以回头叫四伯他们查。 于是她又问:“那赵瑜呢?赵瑾离家出走之后,他什么反应,他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么?” 赵二闻言,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突然有些恶狠狠道:“那个赵瑜就是个病痨鬼,阴损又恶毒,我看他除了身边侍女不得不照顾他以外,全族人都恨不得他早点死。”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三章 你喜欢我 丁艾乐了:“这么招人恨呐,”她挑眉,“他又不会武功,你们就没想过——”她开玩笑般伸出拇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眼底却是染了些凛然的锋锐的。 赵二被那眼神搞得心惊肉跳,忙摇头:“哎哟大掌柜您就别取笑小人了,这其实吧,主要是,赵家,赵家这点脉绝筋,这东西呀,它需要个诀。” “什么诀?” 赵二原本没打算交代这些的,他也是被丁艾的神色吓得一时嘴快说漏了。 于是,他颇为为难地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后长叹了声,道:“唉哟,这事到如今,小人也不怕说出来了。可小人说出来,大掌柜您、您可千万不能透露给别人……” 丁艾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四长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冲赵二微抬了抬下巴:“你说。” 这已经算是承诺了。 赵二见状,又别别扭扭沉默了片刻,方才慢吞吞开口:“其实这点脉绝筋的秘术,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一种种在身体里的蛊。” “这蛊需要念诀才能被种在身上,而这诀只有大当家的才知道。” 丁艾顿时从赵二这吞吞吐吐中咂摸出了点味道来。 她微眯眼道,“你是说,这种诀把蛊种上蛊就可以直接用,也不需要念诀人会武。” 赵二点了点头。 丁艾闻言也沉默了。 这可谓是一个惊天秘密。 传说中的秘术竟然好像一个储存在U盘里的文件一样,插上就能用。而且只要控制了会念诀的人,谁都可以拥有。 也难怪赵二会一脸难言之隐的模样。那赵瑜又不会武功,要是真被什么有歹心的人惦记上,只要绑架了赵瑜,从对方嘴里套出那个诀,这赵家保命用的远古秘术就再不是什么秘密了。 思及此处,丁艾一顿,继而目光灼灼看向赵二:“那如今这赵瑜死了,你们赵家的点脉绝筋,岂不是就失传了……” 赵二闻言却是久久无语,目光中露出了些许带着悲凉的复杂来。 赵瑜的死,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逝去。它更是一个从宋朝发展至今的世家大族的消亡。 没有了点脉绝筋,他赵家,仅仅凭着赵家拳,就好像被拔了利齿的丛林狼,从此再无法在江湖中立足。 所幸这是法治社会,要是放在从前,一旦这秘密泄露出去,恐怕整个赵家都会被仇家灭门。但即使现在是法治社会…… 思及此处,赵二极其郑重地冲丁艾行了个礼:“今天小人说这些话,全是因为小人信大掌柜的为人,但这些话,还恳请您千万,万万不能说出去呀。” 被拔去利齿的狼在丛林中会有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哪怕起初是赵家对他不仁在先,他赵二也已经出来自立门派,他依然不愿因自己一时失言,导致整个亲族遭害。 丁艾看着赵二神色,淡淡道:“你且信我。四伯……” 一旁的老人闻言,当即也郑重回道:“老朽也将将此话带进坟墓里。” 赵二仿佛这才吃了颗定心丸,稍微松了口气。神色却因着赵家未来的命运愈发凝重了起来…… 赵二被问完了话自然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离开前,赵二脚步一停,又有些欲言又止。 丁艾觉得好气又好笑,“赵二,你再不说话,我看就把你舌头给拔了吧。” 她本意是开玩笑,只是那赵二显然信以为真,脸都白了,立刻抖着嗓子道:“大掌柜您,您真是女、女人……?” 丁艾挑眉:“怎么,女人不成?” “成!成成!” 要说女人,如今江湖上,南有咏春拳,北有螳螂腿。巧的是,朱家螳螂腿现任当家的也是个女人。 江湖中人各家功夫传承不像他那些读书人,从古至今,武传大多并没有男女主别。只是女子先天力气、体形都劣势于男子,要对上不吃亏,就得付出比男子更多,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的努力。朱家那位上位时就四十有八了,这还已经算早的了。 令赵二惊讶的不是大掌柜是个女人,而在于这是个年轻女人。 他是见识过大掌柜的拳的。动作轻盈不错,但招式应对间相当稳。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得出来,那种稳,是千锤百炼之后沉淀下来的老辣。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才二十出头。 思及此处,赵二愈发觉得自家大掌柜深不可测起来。 丁艾当晚就和简天祁回了江城。 回江城之后最重要的问题,自然就是丁艾之后的工作问题。 南方九幡十四路各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生意”,每年也要向总部交上固定的分子。基本上遵循现代管理体制的经验,整个庞然大物运行起来像个笨拙的连锁店。 但那都是帮派里的资金,丁艾是不会动的。 作为一帮之主她有“工资”拿没错,但养活一个家,那点工资显然入不敷出,她也因此一直打着零工。 可嫁了简家这种世家,再出去抛头露面打零工,她是无所谓,简家却要防着闲言碎语。 婚前协议白纸黑字签好了,简家会给丁艾安排工作。 虽然现在是名义上的总裁夫人,作为后台最硬的关系户丁艾却有自知之明。她高中读完就辍学了,以她的学位,她琢磨着简天祁可能会给自己安排做做前台之类的。 谁知等她看着自己的工作证,丁艾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拿着那张工作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忍不住冲简天祁喊道:“你让我做你秘书,还开这个工资——简总,这任谁一看都知道是走后门的吧?” 简天祁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滴着水,半裸着的上半身也因为沾着水渍的原因格外有光泽,肌肉线条好看得不行。 男人随手擦了擦头发,没有回答她,从冰箱里拿出瓶冰的矿泉水,拧开就要喝,谁知手腕却被人压住了—— 丁艾皱着眉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胃喜温不喜凉,肾也是喜暖不喜寒。” “保护好脾胃和肾脏,少喝冰水。” 他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没有作声,却听话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给放了回去。 丁艾很圆满:“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来,你尝尝。” 他被她拉到餐桌前,直到坐下才沉声开口:“你不想被当成走后门的?” 丁艾正在灶台前专心给他盛.雪梨汤,没过脑子随口回了句:“是啊,公司人多口杂,你得被说成什么样……” 比起自己形象,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他的声誉。 她用水晶碗盛着雪梨汤,浅浅的暖黄色在碗里晶莹剔透。 她把碗推到他面前,“你尝尝。” 丁艾脸上的笑在看到男人专注盯着自己的眼神时凝在了嘴角。 她心头一紧。 “怎么?” “为什么。” 丁艾莫名:“什么为什么?” “你喜欢我。” 她一怔。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四章 见色起意 你喜欢我。 四个字。 他的语气不是炫耀,不是羞辱,不是询问。 而是一种极其平静的的陈述。 她面前坐着的,是一个习惯了被爱慕,享受着光环,常年身处上位的男人。 这份于他而言仿佛家常便饭一样的喜欢既不会成为他的困扰,也不会让他为其停滞半分。 丁艾心里清楚,驱使简天祁问出这四个字的那份好奇,已经对她而言是分殊荣了。 那个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但丁艾也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对方开口问了,她自然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于是她点头:“是啊,喜欢啊。” “理由。”他的坚持却令丁艾有些意外。 丁艾眸光顿了一瞬,继而笑道:“喜欢就是喜欢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十多年前的那些可怕经历,折磨她一个人就够了。 可对面的男人依然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答案。 丁艾挠挠头,“要是非要说理由的话,因为你好看。” “……” “好看就可以么。” 丁艾一愣,看着他依然认真的模样,这算什么问题? 她有些哭笑不得:“简三哥你行行好,好歹我是女孩子。我表白都还没来得及就被你拉去结婚。这还不算,现在你甚至连让我酝酿表白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怀疑我动机不纯。” 谁知男人眉微挑,淡淡道:“下聘礼之前你就想要表白?” 丁艾一僵,自知说漏嘴了,忙给圆了回来,理直气壮地开口嘴却快过了脑子:“你下聘礼当天我就想要表白来着。” “其实我对你是见色起意!” 她真是…… 晚节不保。 丁艾看着镜子里面人红透的脸,耳畔仿佛还回想着她刚刚才餐桌前那句义正言辞响遏行云的“见色起意说”,以及简天祁听到后脸上顿时浮现的微妙表情。 丁艾从没觉得她如此想掐死自己过。 捂脸。 她用毛巾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头发,白毛巾下,耳廓是通红的颜色。 丁艾从前为了方便留的都是露青皮的短发。但女孩子总是还留了些爱美之心。现在头发大半过耳,她却有些舍不得剪了。 简天祁交往两年的那个固定情人,刘雨菲,丁艾见过她的照片。报纸新闻铺天盖地,她想不看都不行。 那个女人,长发,美艳,凹凸有致。 她猜他大抵是喜欢女生长发的。 镜子上还蒙着刚刚热气蒸出来的雾气。丁艾心烦意乱地随便擦了擦,吐了口浊气,走出了浴室。 简天祁在书房里开电话会议,他交代过让她先睡,她自然也没有等他的意思。 在珠海,应付翁司长以及赤蟒大队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她不会感到疲惫,但这不表示她的身体不需要恢复和修养。 小时候的那次九死一生,让她细胞的分裂速度变成正常人的三倍有余。 这意味着三倍以上的代谢,以及产能机制。 不论是对于疲劳感还是药物,她连伤口愈合都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可人类细胞分裂的次数却不是无限的。 如果把人的寿命比作是一根蜡烛,别人可以缓慢匀速地烧到终点,而她则以加了助燃剂的方式飞快奔向尽头。 尤其在高强度的对峙中,更像是往火里添了把油。 这也是为什么她整天游手好闲地混日子,帮里知情的长老们却对此毫无微词了。 身体的情况她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修身养性,好好调息,争取多苟几年。 而自丁艾当起甩手掌柜起,她就非常成功地把自己养成了个废人—— 一直到前段日子她应下简家的婚事。 对丁艾来说,睡眠就是最好的修养。 人体在睡眠时,体内分解代谢处于最低水平,而合成代谢过程则相对较高,如此有利于体内能量的蓄积。 丁艾关灯躺下后,窗外开始下起了雨。 隔着窗户,丁艾能听到朦胧的雨声。 江南烟雨催人眠,该是一夜好梦。 谁知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确认是熟悉的脚步声后,丁艾没多想,下意识就要顺着睡意沉进梦里,身上却微微一沉。 一个微凉的吻就这么落在了她的颈间,带着些许很浅的酒香。 丁艾顿时惊得睡意全无。 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男人在黑夜中眸光熠熠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着比平日里更沉的颜色,仿佛雨水洗刷过的墨石,又黑又亮。 丁艾愣了一下,下意识唤了声:“简三哥?”声音里由着刚醒的鼻音,像幼猫细细的叫声。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回她颈间啃噬浅吻着。 丁艾心说虽然她才不要老脸地表完白,可他这也太突然了。 适时,耳畔却听见窗外猛地一声炸雷—— 身上的男人的身体,也在瞬间紧绷了起来。 丁艾一怔。 唇角释然地勾了勾。 她放松身体任他予取予求,柔软的双手温柔覆上男人紧绷的背脊。 黑暗中的男人得到她的默许,他顺着她纤细的颈一路往下,流连软丘,大掌也探进她睡衣衣摆,爱抚着手中细腻温热的肌肤。 她松开唇瓣,随着男人在她身体上的动作微微喘息起来。 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仿佛有默契般。 耳畔是窗外细细的雨声,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人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低喘声。 他的力道并不温柔,像是在黑暗中汲取温暖的野兽,甚至带着股施虐般的肆意玩弄。 丁艾咬着唇默默承受着他的力道,听着自己灵魂深处血液涌倾的声音。 她的长指插进他的发间,偶尔发出猫儿一般软糯的呻吟。 直到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不断下移,她一僵,下意识细细喊了声“慢点……” 身上的男人,动作倏尔一顿。 他突然撑起身体,抬眼看进了她。 丁艾被这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对视弄得心头猛然一跳,对方眸色深入寒潭,有某种燥动烧燎的情绪几欲喷薄而出。 炽烈又凶狠。 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除了欲念,却还混杂了某种晦涩难言的情绪。 她一僵,正要开口,身上的男人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黑暗中,只见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覆住了她的眼睛。 房间里一阵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丁艾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只觉得自己被他扯开的睡衣又被人重新拢了起来。 直到他单手将那些纽扣一粒一粒扣回去,丁艾才重新获得视线。 “……” 男人侧开身体,长睫敛下遮去了眸光,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只觉得他似乎比平日更加沉默。 丁艾抿唇,也没有吭声。 下一瞬他就要起身,手腕却被丁艾眼疾手快扯住了。 “去哪?”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没能散尽的哑意。 “书房。”他回答。 丁艾“噗嗤”一声:“我身为女方被伤了自尊都没跑,你跑什么。” 他看着她黑暗中盈盈的笑脸,她说:“就在这儿睡吧,我陪着你。”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五章 清晨的歉意 丁艾又梦见了那个带着鬼面具青面獠牙的男人。 对方撩开她满是针眼的胳膊,毫不迟疑地推进注射器。 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挤压,碾碎,她疼得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到那个男人身后的小小影子。 男人的背后站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少年瘦得仿佛皮肤包着骨架,骷髅一般被空荡荡的条纹睡衣罩着。 她实在是疼得太厉害了,下意识挪动的瞬间扯到了被钉子穿透的琵琶骨,已经化脓的伤口再次流出黄黑色的脓血来。 那个鬼面男人突然发狠似的按住她留血的伤口,狠狠地按下去,黑黄的血水墨汁般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味。 “再一下就好了。” 男人这样说道。 紧接着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 “不要——” 丁艾低喘一声猛地睁开眼,脊背上的汗已经把睡衣浸透了。 她突然的挣扎也惊醒了一向浅眠的简天祁。 怀中的女人浅色的瞳孔放的很大,里面是肉眼可见的脆弱和茫然。 她额角的发丝因为汗水纠结成缕,整个人如同幼猫般在他怀里细细喘着。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毫不设防且惊魂未定的神情。 丁艾闭了闭眼,伸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手背依旧挡着眼睛。 轻喘两声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 “我去冲个澡。” “……” 她说罢便下床,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冷峻面容上复杂的表情。 那种噩梦后恍惚又头重脚轻的不适感一直持续到花洒将凉水兜头浇下。 丁艾双手撑着墙壁瓷砖大口大口喘息着。 水流顺着睫毛流下,在模糊的视线中,丁艾渐渐平静了下来。 都过去了。 她曾经用这句话安慰过简天祁。 都过去了…… 洗完澡出来,丁艾看到了在客厅里忙碌的中年女人,有些错愕:“沈姨?” 她和简天祁结婚前,这个沈姨就被派去她家给她炖汤喝,说是补补养胖点结婚看着喜庆。 结果补得丁艾到现在看到肉还想吐。 中年女人抬头,冲丁艾微微弯腰点头:“太太早上好。” 这称呼叫得丁艾脚下一滑。而简天祁已经坐在了桌前。 丁艾疑惑地看着他:“你今天不去练晨功了?” “吃完再去。” 关于应该先吃再练还是先练再吃,这个各家众说纷坛。 丁艾习惯在练完去打工的路上顺手在早点摊买,免得因为吃得太晚打拳的时候还有大半个包子在胃里面晃。 丁艾见简天祁这不由分说的态度,只好也悻悻走到桌前坐下。 沈姨人很好,只是丁艾对她煲的汤有阴影。 这边她惴惴不安等了片刻,谁知沈姨居然端上来的是黄灿灿的小米粥。 朴素又熟悉的味道令她泪流满面。 真是苍天开眼! 沈姨似乎也读出了丁艾的情绪,笑道:“今天三少爷打电话让我来做小米粥,正好家里厨房还有不少海鼠,我就一起拿来给您做了海参粥。” 沈姨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丁艾正好从那黄澄澄的粥碗底下挖出满满一勺子的黑色物体来。 她手抖了一下。 “沈姨,你这海参好像放的有点多。” 沈姨果然还是那个沈姨,小米粥都可以搞出风格搞出态度。 所幸海参没什么味道,就是口感黏糊糊的。丁艾还是吃了下去,小米粥的清香顿时充盈在唇齿间。 顿时神清气爽。 谁知她还没爽两秒,那头沈姨含笑的声音已经又轻飘飘传了过来:“这是分家送到主宅的野生海生,老太爷说给您送来,补补备孕。” “……” “咳咳咳……” 丁艾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啥?” 沈姨笑:“老太爷说了,虽然简家宗家如今就指望着三少爷了,但太太您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争取一年内怀上就好。” “……” 丁艾嘴角一抽,看向简天祁。毕竟这是他叫来的人。 结果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番话。 丁艾吐血。 几年内怀上不重要,问题是结婚第三天就来催产未免也太急了。 况且这是她一个人可以做主的事么,你家少爷昨晚箭在弦上十万火急还能悬崖勒马,这能怪她? “还有件事,”沈姨笑眯眯道。 还有? “明天清明祭祖,老太爷请三少爷和太太不要忘记回祖宅一趟。” 丁艾只觉得房内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沈姨脸上是毫无瑕疵的完美笑容,可丁艾却分明在简天祁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嘲弄。 “知道了。” 沈姨继续眉开眼笑,那模样看着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仿佛对房内突变的气氛毫无察觉:“太好了,老太爷知道了肯定高兴。” 得到简天祁亲口应允,沈姨没一会儿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丁艾见状忙跑去厨房拿了另一个碗,用勺子把粥碗里的薄薄的一层小米刮了刮都盛到一个碗里,又去冰箱里翻找了一翻。 回来的时候,她神色略显失望。 “简三哥,家里没榨菜么。”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视线带着询问的意味。 丁艾贼心不死:“就是那种,超市一块钱一袋的,爽口萝卜条,简三哥?” “……” 没榨菜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 自讨了个没趣,丁艾也不太在意,闷头呼噜呼噜吃起了小米粥。 就在她差点没把碗也舔干净的时候,丁艾才发现简天祁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且看了有一阵了。 她疑惑地看回去。 “昨晚……” 对方涔薄的唇角紧了紧,这才开口。 “抱歉。” 丁艾总算是知道他今天把沈姨一早叫来熬粥是个什么缘由了。 她突然觉得他难得可爱,心中忍不住升起了戏弄的念头来。 于是她拿纸抹了把嘴,沉下脸道:“光道歉可不行。” 男人闻言锋锐的眉微拢,那严肃的神情似乎在问她那该怎么办。 “你占了我那么大便宜,自然要让我占回来。” 她正襟危坐,眼神却十分猥琐的在男人胸口扫了几圈,憋着嗓子桀桀笑道。 “简美人儿,你得肉偿。” “……” 丁艾被简天祁的神情弄得乐不可支。调戏简美人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不过昨晚…… 心思沉浮间,丁艾已经收起开玩笑的神色,再次开口:“再说,其实昨晚你那样,是求安慰吧。本姑娘大度能容,不和你一个成年巨婴计较。” “……” “你瞪我做什么,”丁艾耸肩:“快三十了还害怕打雷,不是巨婴是啥。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她说着,当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和看上去柔软服帖的感觉不一样,他的头发摸起来有些硬。 昨晚她手指插进他发间是不是也这样的,她那时候意识混沌现在都不记得了…… 丁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脑补些什么,老脸猛地一红,手也下意识缩了回来。 谁知道简天祁却怔怔盯着她,一向神色冷峻教人捉摸不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混杂了三分讶然三分怔忡,剩下那些大约是警惕的复杂神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她刚刚突兀的伸手和紧接着莫名其妙的突然脸红。 丁艾心微松,继而又茫然了:“什么怎么知道的?” 男人涔薄的唇角紧了紧,最后还是开口吐出两个字:“打雷。” 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枪? 第三十六章 问剑山庄 “……哦……”这次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就,感觉……和你领证那一晚,你不是也打电话来的么,似乎也喝了点酒。昨晚你给我的感觉,和那天晚上有点像。尤其是打雷的时候你的反应……”丁艾说到这里呵呵笑起来:“我也是瞎猜的,因为我小时候也怕打雷。哎,你说,总不能是因为你真对我有兴趣吧。” 她说完发现他依旧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脸上依旧回复了平日里冷漠的模样,但那漆黑瞳孔中炯亮的光却告诉丁艾,他在思考她此番应急借口的可能性。 丁艾暗自咽了口唾沫,她深知要赶紧把这个话题扯过去,不然和这个精明又敏锐的男人说多了她指不定又要被看出什么漏洞来。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再说你要是真酒后想乱性,我也算是得偿所愿,简直皆大欢喜。有简三哥你这么个大美人主动伺候我,不亏。” 25岁的丁艾,老脸这东西,突然说丢就丢了。 男人看着她,眸色深沉,似乎真的被她毫无节操的口嗨弄得失了追究的欲望。 丁艾也察觉到气氛稍松,不由暗中舒了口气。谁知却听见那边没一会儿又道:“那今天早上……” “早上?” 她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对方显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但丁艾看着那双眼睛却好像福至心灵一般,突然恍然大悟。 难怪他今天早上还叫沈姨来熬粥,原来……原来是因为她早上尖叫着不要哭醒,让他多想了。 丁艾道:“我一休息不好就会做噩梦。可能是因为这两天飞来飞去太耗体力了,和你……额,没有关系。” 她说罢又笑笑:“都过去了。” 丁艾晚些的时候收到顺子发来的微信,说是四长老查出当年四大古术除了点脉绝筋外的剩下三种:隔山蹦、化骨柔手和佛跳墙。 丁艾看着名字脑壳就疼。 佛跳墙……那不是一道菜么…… 都什么玩意儿。 把手机扔到一旁,丁艾整个人鸵鸟一样把脑袋迈进了枕头里。 明天祭祖免不了要见简兴文那只老狐狸。 老狐狸显然极想知道丁铭起的下落。如果让她嫁进简家是为了随时监控丁铭起的消息,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可如果这样,简天祁算什么? 况且那个男人,居然听话地任那只老狐狸那样像工具一样任意拿捏? 是有什么交易,还是……他落了什么把柄在那老狐狸手里?看那天婚礼上那爷孙俩的互动,也不像表面上的和和美美一家亲。 这简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丁艾心思浮动间不由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 问剑山庄立于南方,退隐江湖后便在淮州落户。再后来淮州改名,就成了现在的江城。 江城作为六朝古都,简家落户江城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在里面。 可再仔细一琢磨,这份大隐隐于市到底是求出世还是入仕,就顿时微妙了不少。 黑色卡宴从简天祁住的地方开到简家老宅需要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出乎丁艾预料,简家祖宅大是大,可居然从外面看着十分普通,比起赵二在珠海那套浮夸的豪宅要朴素多了。 她咂舌,忍不住啧啧道:“你们家那么多人,住得下么?” 开车的宸时闻言接过了话头:“少夫人,那是帮佣住的偏房。老太爷和太夫人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十分钟。” “……” 丁艾算是知道自家简美人这份骨子里的败家是随谁了。 公主得公主病,那就算不得毛病。 黑色的卡宴绕过最后一个弯,墨黑色的宅院的檐角也显露出来。 墙垣很低,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墙壁是庄严沉稳的灰色。板直挺括得好像青年的脊骨,隔着老远看见就透出股庄严肃杀来。 门外的停车位已经停了不少车。 既然是清明祭祖,不仅仅是整个家族都要来,世家大族的外门弟子也都是要遵循着早先排练好的规矩依次祭拜,有的世家大族,比如“犀角灵蔓”的古家,甚至会要求外族子弟提前一个月进行辟谷。 与外面车不同的是,黑色卡宴开近宅院门口的时候,两边的佣人将大门口的外门拉开,直接连人带车一起放进了宅子里。 庭院里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灰白色的飞来孤石。石头上走笔遒劲有力地刻了个“剑”字。 那石头皱且丑,千穴百孔,玲珑剔透,兼备透、漏于一石。 亭亭玉立的庄重加上飞来之势的锐利,令人目光一时间竟无法从那块朴素的孤石上移开。 再往里走就见极为讲究的“一池三山“之景。 所谓山贵有脉,水贵有源,庭院的有些地方为了山脉贯通,还特意贴墙叠山,好似山脉遇墙,破墙而入。可细看之下,庭院内石头的堆叠却不似南方园林和一进门的飞来石那样讲究透漏丑,而似日本的枯山水庭院更讲究石形敦实,底广顶削。 南方活泼的山水骨架中,顿添了几分稳重大气的端肃。 这一动一静间所展现的韵味,仿佛八极拳辗转腾挪间的那份气度。这自然不是赵二那种堆砌华美贵物,极尽奢靡感之流可比的。 穿过庭院,后面居然还有一扇黑色铁门。 站在两旁的佣人眼力极好,早就打开门将车子放了进来。 进去后,画风一变,两旁松柏高低错落,竟然是很现代的独栋别墅。 黑色的卡宴终于在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宸时下车帮丁艾开门,二人还没进门,丁艾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咋咋呼呼响了起来------ “老子说这谁呢,这不是以前老子家养的狗吗?现在成了别人家的狗---” 丁艾光是听声音,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张嚣张的嘴脸,尤其对方嘴里不干不净说的那些话,她当场就可以把那满嘴牙都给打掉下来。 “哎哟哟----怎么,生气了?生气了叫两声听听?” 手指微捏了捏,浅色的瞳孔深处一抹杀意一闪而过。 谁知下一秒,一只大手伸过来,掌心一暖,她的右手就被人握进了手里,还轻轻捏了两下。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响起,“傻子,发什么呆。” 傻子…… 傻子…… 丁昏君一怔,心头烧灼的杀意顿时被这个称呼冲得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一辆不知从哪里开来的白色轿车突然冲了出来,直挺挺朝着还要叫嚣的男人高速去,那彪猛地势头带着股狠劲,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看出对方根本没有刹车的意思。 叫嚣的男人似乎认出了那轿车的主人,瞬间噤声,脸色大变忙往旁边退了两步。 “刺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终于猛然停下,可仔细看它停下的位置,似乎不偏不倚,正好车头落在那叫嚣的中年男人原本站着的地方,仿佛带了股警告的意味。 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丁艾挑眉,目光当即停在了那辆轿车上。 只见很快下车,打开了冲着丁艾他们一侧的车门。紧接着“哒哒”两声高跟鞋声传入耳中,白色的裙摆好像蝴蝶展翅,又像是花朵随风摇曳,少女端庄明艳的脸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少女的眼睛好像秋天的雨水刚刚洗涤过的天空,澄澈透亮,此刻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从小捧在手心上娇养着长得的洋娃娃。 简家人在颜值上可能格外受老天爷的偏爱,眼前少女过于出色的面孔令丁艾在第一时间就从记忆中调出了那张脸——此女正是简天祁的妹妹,简家嫡系的大小姐。 听说简家当时的当家夫人,也就是简天祁的生母,临盆的时候受了惊以至于早产,这位大小姐从小就体弱不能习武。 宗家嫡系原本就血脉单薄的简家遗憾之余竟然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把这位大小姐送去了英国留学。 丁艾心绪还在浮动,却只见那洋娃娃一样的少女步履笃定地走到了刚刚对着简天祁破口大骂的男人面前。 “大小姐您——”那大汉话还没说完,只见少女猫儿般的杏眼里略过可爱的笑意,然后就听见“啪——”地一声闷响,手起巴掌落——硬生生把那大汉扇得脸都微微偏了过去。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三十七章 潜龙纹 货真价实手无缚鸡之力的简幼铭这一下打得她自己手都在抖,可见是实打实用了劲的。 虽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点力道就好像隔靴搔痒,但真正受到的屈辱却是难以言喻的。 大汉隐藏在阴影中的视线里,一抹狠意一闪而过。 丁艾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意,简幼铭却显然并不在意,下巴微抬冷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看你肯定又在找我三哥麻烦。我爷爷就是打你打少了。” 丁艾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那大汉显然也听见了那声几不可察的笑声,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看向丁艾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扯碎的恶犬。 丁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简幼铭脸上笑意可爱:“还不快滚?” 那大汉最后恶狠狠地剜了丁艾一眼,压低声音恭敬道:“……这,这就……”,说罢便带着身后一行人灰溜溜闪身进了院子。 “你笑什么?”少女却没闲着,下一秒,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丁艾被简天祁牵着的手上。 丁艾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废话。” “……”丁艾虽然是个怕麻烦的性格,但对故意找她麻烦的还真没怂过。 问题是眼前人身份特殊,她沉默了数秒,心头微叹了口气,开口不答反问道:“小丫头,知道他是谁么?”她说着用下巴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少女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似乎在琢磨她毫无由头的话里的意思。 丁艾故意又磨蹭了一阵,这才轻咳了一声,严肃道:“小丫头,这是你三哥,我是你三嫂。” “乖,叫声三嫂,三嫂就原谅你刚刚的不礼貌。” “你说什么?”少女语气不可置信地拔高了一个调。 “我说,”丁艾脸色板了起来:“你三哥现在是我的人,你得让我舒服了。不然我回去把你得罪我的账记你三哥头上,我会虐待他,不给他饭吃。” “你、你——”从小被简家人捧在掌心里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的简幼铭显然从来没对上过丁艾这种老流氓,一时间竟被气得连气都喘不连贯了。 丁艾却故作大度地适时摆摆手:“算了,身为长辈不和你计较,下次要好好喊一声三嫂子,知道不?”然后她顺势一把扯过简天祁,冲他一笑:“走吧,三哥哥。” 老流氓说走便真要走,走不前还不忘拍了拍简幼铭的头。 “你、你给我站住——” 丁艾这厢却头也没回,只是伸手朝空中稍微挥了下。 “宸时。” 简天祁却低声喊了个名字,尾随其后的青年当即心领神会,转身朝简幼铭走去。 简幼铭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看着自己的三哥当真就这么跟着那个粗鄙的女流氓走了,她突然抽噎了两下,然后“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简幼铭哭得用力,丁艾待终于走远了方才稍微停下,有些烦躁地伸手抓了抓头发,道:“我虽然弄哭了你妹妹,但你也气走过我弟弟,我们两清。简三哥,你日后可不能记恨我。” 谁知她却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 她一转头,就看到男人正逆光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竟然当真浸着几分笑意,连脸上冷峻的线条都变得温和了几分。 丁艾心头猛跳了一下。 她忙轻咳一声:“你笑什么。” “幼铭从小没谁治得了,我有点意外。” 丁艾见他似乎对她刚才恶劣的行径不以为意,顿时放松了下来,也苦笑着勾了勾唇:“我那一对弟妹都是我从小带大的,而且脾气性格都像开过光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转世,完全就是两个冤家。” 简天祁微沉吟:“你是提过一次,但我记得你说你和他们不亲。” “小时候还是很粘人的,长大了么就……唉,小孩子长得很快的。” “他们是你继父的孩子?” 丁艾点头的动作到一半,突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半开玩笑道:“你打听我家里事情做什么。现在还是想想一会儿你要怎么安抚你那个宝贝妹妹吧。我瞧着她特别喜欢你,你刚刚就那么跟着我这个坏女人走了,我看你在她心目中的骑士人设要崩。” 简天祁却只是轻飘飘地回了句:“不会。”便再没有出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所幸很快,西装笔挺的青年就从两人身后走了回来,冲简天祁点头道:“幼铭小姐安抚好了。”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还有话说。 丁艾脸上不动声色,心知是接下来的话她说起来不方便。 谁知,简天祁却低声开口:“你说。” 丁艾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却见简天祁只是盯着宸时,仿佛并没有看穿她的内心活动,反而是一只低垂着眼睛的宸时闻言后有些意外地扫了丁艾一眼。 “我原本要送幼铭小姐回去的,但是刚进门就遇上了余总管。” 简天祁轻笑了声:“难怪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就劳烦他送幼铭去我爷爷那里了。” “是。”宸时应道,“祭祖要两天,总会有机会的,届时我——” 宸时还想说什么,三个穿着白衫腰间系着绿色带着的少年的少年就这么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虽然当了多年甩手掌柜,这些少年们的身份丁艾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的。 世家大族,尤其以“何冷古赵”为首,即使已经步入现代社会,依然有着收弟子的传统。以简家为例,宗家弟子皆穿白衣,腰间赤色衣带上有暗色潜龙纹,与身穿白衣系白带的外族子弟加以区分。 孔子解周易卦有云:“潜龙,龙德而隐者也”,潜龙纹代表的便是“君子之德”。 这个论调在丁艾看来,根本没有让她家缺德的简美人浸淫到半分。 而眼前这三个穿白衣系绿带的,是简家的分家弟子。 三名少年应该是才练完晨功,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三人说说笑笑,直到走近了才看到丁艾三人,当即神色大变,当即分分站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像模像样地冲着简天祁做了个“切口”。 “三少爷好。” 丁艾看他们草木皆兵的模样有些好笑,直到简天祁冲三个少年微点头,那三人才如获大赦一般快步走掉,她忍不住开口:“那几个孩子好像很怕你。” 简天祁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身后的宸时:“人多眼杂,你心里有数就好。” “是。” 虽然说是清明祭祖,但自古以来,像简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祭祖所祭拜的不仅是列祖列宗,家族昌盛,还要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明安。武林中人虽然不在庙堂之上,但行忧国忧民之事似乎也是江湖上的世家大族自古以来的那份高贵地位所带来的骄矜。 既然是祭祀,自然有仪式。 仪式举办在简家庄园后面的露天祭坛处,祭坛有半个足球场大,中心稍高的平台由白色的大理石堆成,没有任何装饰,也无雕刻,看着更像个荒废了的喷水池。 仪式由简家现任大当家简兴文主持,简家所有宗分家人士纷纷落座后,只听到规整的脚步声,丁艾余光就看见百余名白衣少年一拥而上,围住祭坛,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简家的祭祖,讲究的是一个“静”字。 丁艾只觉得这份静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压抑。 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碰到的都是些冤家。简天祁从祭祀开始之前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坐在她旁边的,是谁不好,偏偏是刚刚在门口撞上的那个彪形大汉。 那人刚刚见着是她,脸上居然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那份讶异转变成了一种恶毒且玩味的笑意,“对了,你还没见过吧。” 他嘿嘿一笑,“你是该亲眼看看这出好戏的”。 出乎丁艾意料的,他没干任何出格的事情,说罢就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甚至没有再和她说话的意图。 丁艾心头蓦地窜起些许诡异的感觉来。 谁知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熟悉的颀长背影走上了祭坛。 那人长身玉立,高大挺拔,一袭白衣,腰间的赤色衣带上隐约可见暗色潜龙纹。 光看背影她就认出了是简三哥! 丁艾心头不好的预感一时间几乎达到了顶峰,只是还不等她作反应,祭坛上的简天祁已经站定,只见简兴文从腰间抽出一条两根手指粗的软鞭来,紧接着只听“啪啪”两声闷响—— 那两道鞭子已经尽数落在了简天祁的背上。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三十八章 蠢到让他心软 丁艾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条鞭子一次次落下。 冰冷又凌厉。 耳畔鞭子的呼啸仿佛变成尖锐的啸声,在她的脑神经上仿佛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嘿嘿嘿,看你这表情,那个小狗崽子没告诉你?”坐在丁艾身边的大汉终于出声了。 丁艾冷眼看去,只见对方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简家祭祀,要求国家风调雨顺,那就要割肉喂鹰以示诚意。那个小畜生,就是简兴文那老东西的诚意。” 传闻佛祖释迦摩尼行布施时,一只被老鹰所追的鸽子逃入他怀中。佛祖为了救那只鸽子,于是割下了自己身上和鸽子相等的肉喂给了老鹰以作交换。 “简家宗室现在一脉单传,简兴文让宗室唯一的继承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七次鞭戒,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幸灾乐祸的口吻所说出来的话已经完全传不进丁艾耳中了。 她瞳孔紧缩地望着祭坛上的那个背影,僵硬但依旧挺拔。 她脑海中不由迅速回闪过那天清晨她看到的他背后的深深浅浅的疤痕。 那些果然不是习武造成的! 可是谁能想到…… 七次鞭戒很快结束,祭坛上的简天祁背后已经渗出血来。 暗红色的血色浸透了白衣,渗进赤色的衣带里,让潜龙纹都显得有些狰狞且妖异。 丁艾看到简天祁转过身来,依旧面色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还和她若有若无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男人便淡淡收回视线,走下了台,举止间尽是对自己所受之事的习以为常。 胸口有灼烧一般的痛感。 每一次呼吸都让眼前有些恍惚的光影闪过。 丁艾看着简兴文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容继续主持仪式,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险些没压住翻涌的血气。 “少夫人……” 宸时的低唤令丁艾动摇的神志稍定,她有些僵硬地侧过头去,就看到青年眼底的隐忍让他整个瞳孔都精光熠熠。 他以唇语飞快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一怔。 简兴文也极其敏锐。突如其来的刺骨杀意让他心头一惊。 他顺着那阵杀意寻去,只是还没寻到,那阵杀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兴文有些错愕地不动痕迹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就看到了脸色发白有些出神的丁艾。 刚刚的杀意是这个黄毛丫头…… 这个荒唐的念头只在简兴文的心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认了。 能给他造成那种程度的威胁感的人,不应该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究竟是谁……会是那个男人么…… 后面的祭祀是什么样的丁艾根本无心理会。 她从简天祁离场那一刻开始就坐不住了。 宸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稍微打点了一下就让丁艾先离了场。 丁艾闯进房间的时候医生正在给简天祁上药。 前者冲开门的动静颇大,令房里二人都下意识朝她看去。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寻仇来的。 简天祁轻声开口,唇角带着笑意:“怎么这么大火气,是谁得罪我们少夫人了。” 第一次被他用三分戏谑七分宠溺的语气这么叫,丁艾稍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 丁艾还在气头上,即使他故意这么叫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丁艾心头也没生出丝毫旖旎的情绪来。 她抿着唇走近他,自习看了看他背后的伤口,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怎么下手这么重?” 那医生也明显感受到了丁艾的火气,出声安抚,只是语气中带着无关痛痒的冷漠,显然对简天祁受这种程度的伤已经习以为常:“少夫人不用担心,三少爷的筋膜强劲,老太爷下手也是收了劲的,只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及骨头,养个一周就好了。” “收了劲的?”丁艾轻笑,眼底的寒意令在简家见惯了大场面的崔医生也不仅背后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来。 崔医生镇定了下心绪,继续冷静开口:“在这天地面前,心诚方才灵。” “心诚方才灵?”丁艾嗤了声,“您好歹是学医的,二十一世纪了这种危言耸听的话说出口也不怕人笑话。” “我不管你是真愚还是装愚,你自己看看这些伤口的位置,”丁艾浅色的瞳仁里冷光闪过,逼得崔医生那躲闪的目光无所遁形:“简老太爷鞭子挥得确实心诚,直往三焦、气海那一溜儿上招呼,可真是哪里疼打哪里,深怕伤得不够深折磨不到挨鞭子的人。” “你——”崔医生双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性,“这,这话可不好乱说……” “乱说?要真论诚意,他简家当家的自个儿撸袖子亲自上岂不是最有诚意?大庭广众拿鞭子虐待一个小辈,这事儿特警司知道么?” “这、这这……” “少夫人,那三少爷是同意了的,这不是——” “行了,”见崔医生被质问得额头直冒汗,沉默了半晌没出声的简天祁终于伸手捏了捏丁艾的手腕,语气轻松地笑道:“我确实不疼的。崔叔你先忙吧,剩下的药让小艾帮我涂。” “哎……”视线复杂地看了丁艾一眼,崔医生放下手里的药就要走。 “崔叔,”谁知低沉的男声又缓缓道:“小艾不懂事,话说得难免失了分寸。崔叔你,不会往心里去的,是吧?” 明明青年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挂着令人身心愉悦的笑意,偏偏他那双漆黑瞳孔中的压迫感却让崔医生下意识“咕咚”咽了口唾沫。 他忙连声应道:“少夫人也是担心三少爷你的身体,应该的,应该的。” 青年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了几分:“那今天这些话万一哪天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崔叔——” “不会!那肯定不会!三少爷放一百个心,我,那我”崔医生边说边下意识倒着往外退,慌乱之中甚至打翻了桌上的小摆件:“我也先走了,三少年您有事打我电话。” “去吧。崔叔辛苦。”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崔医生最后那滑稽的举止令丁艾起先有点意外,不过数秒后她便反应过来,了然地看向简天祁:“你这个切开黑的,可又抓着人家什么把柄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不减,涔薄的唇微有些泛白。 他不语,只是回看她的视线里透露出些许对她的提问的默认。 丁艾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回他的背上:“这也太严重了,我看那个无良医生从头到尾就一句话说的是实话:要不是你筋膜强劲,这么个打法肋骨都能给你打断至少三根,还说不准要弄出内出血。” 她会医这事儿早在家给胡岚诊断食物中毒时就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 丁艾这会儿干脆也没了遮掩的意思。 她卷起袖子在他面前坐下,没好气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把手伸出来。那个庸医看的我不放心,我给你瞧瞧。” 他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突然觉得有趣。于是一语不发地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 刚才在祭坛上,他隔着人群就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 就是因为预料到了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他才特意叮嘱宸时看住她,以免她一时冲动在简兴文那只老狐狸面前露了马脚。 可即使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当他真的站在祭坛上和脸色苍白的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却无法控制地猛跳了两下,指尖冰冷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有了温度。 他是故意让她毫无防备地看到自己在祭坛上的那一幕的。 只有这样,才能更加稳固地让这个女人以“大掌柜”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 虽然她言行之间虚虚实实,但她热切恋慕着自己的那颗心却不会有错。既然如此,他何不加以利用。 南方九幡十四路的大掌柜手下握着何等权力,即使他的计划里并不需要她的助力,但倘若有一天自己当真用得上她,提前纳入己方阵营,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简天祁来说,人只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之分。与无关紧要的人之间的交往,他多是浅尝辄止;而对于真正需要“驯养”的人,他自然也会多花心思调教。 为了达成自己的那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那时的视线,毫无理由地温暖了他。 温暖到让他感受到心头细细的疼痛,泛着阵阵止不住的麻痒。 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些后悔让她看到了那一幕。 如果她从未看到,是不是就不会露出那种看着很蠢的表情了。 蠢到让他心软。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三十九章 这磨人的吻 心思浮动间,他不动声色地垂眸打量她。 她的脸很小,低着头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下颚的线条。眼睛倒是大,睫毛微微颤动,眸光专注。 她小小一只坐在他面前,好像一只幼猫。 “简三哥啊,我之前就想说,你身上总有股药香味。是一直在吃什么药么?”她突然毫无预警地抬头。 丁艾也没想到简天祁竟然不知不觉凑到了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尤其她猛一抬头,几乎撞上他的鼻尖。 丁艾一僵,强行正色开口,身体却缓缓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咳,我之前就闻到你身上有股款冬花的味道,那是治什么药?” 她和他住一起那么久,没见过他每天有服中药的习惯,也从没见家里佣人熬过什么东西。 他究竟是在哪里吃的这东西。 她虽然强装镇定,浅色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是被他看进了眼底。 这女人,明明行事作风都十足十的精明。偏偏遇上他的事情却这么容易叫人一眼看穿。 他沉吟片刻,涔薄的唇角抿了抿,稍移开视线,几乎要压不下那份不合时宜的心软。 直到扫尽那份不干净的情绪,简天祁才淡淡道:“每月初,沈姨会从主宅送药来。爷爷说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要吃些进补的药物。” “主宅会有佣人把药熬制成丸,让沈姨送来给我。” 丁艾闻言露出了些错愕来。 等一下,这听上去不就是—— 仿佛是要验证她心头的猜想,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可奈何的散漫来:“说起来沈姨也总担心我嫌那药味苦便丢了,每次都要亲眼看着我咽下去才肯走。这么多年,也难为她了。” 丁艾一把抓住简天祁,动作有些急,连手里那管药膏都不由自主多挤出来了一大截。 她定定看着他眼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他目光平静地回视她:“从我生完病之后,是12岁那年吧……” “你傻啊?呆子!那药丸是个什么三无玩意儿你说吃就吃?还吃那么多年,万一有——” 万一有毒! 她看着他平静的视线,突然一怔,最后的四个字就这么梗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 那药有问题的事情,他早就知道! 丁艾急喘了一口。 也是。 即使他不知道,西山那晚后她也叫宸时提醒过他。虽然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说一般人听了也至少会查一下她所言真假。更何况是这个男人。 他知道。 可他却没有拒绝。 是潜伏,还是交换? 丁艾喉咙梗了梗。 她蹙眉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当真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 她也从来没觉得这样生气过。 “简天祁,你究竟把自己的性命当成是什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哪天你横尸荒郊野岭就算完了?没人会因为你的死难过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种药是慢性致毒的解剖都查不出你的死因来!你到时候死于非命不要紧,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难过?嗯?你那个大小姐妹妹到时候看着你的尸体会怎么想?宸时呢?” 她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有大颗大颗的东西从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掉出来砸在了手背上,她甚至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心口疼得仿佛喘不上气一般。 丁艾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丢人了。她气疯了。 气得只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废料玩意儿。 这个男人,对于他来说,生死好像根本无所谓。他却不知道,那么多人,譬如她,是要多么精打细算着才能活下去…… 他一无所知。 丁艾想用手锤他,又怕弄疼他背后的伤口。 就在她稍微犹豫之际,只听到一直沉默着听她责骂的男人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带着磁性,仿佛温泉水磨过的砂石:“那你呢。” 丁艾低着头肩膀颤抖,显然还处于极端的情绪失控中,一团浆糊的脑子被他的话猛地一问有些没缓过神来。 她模模糊糊“嗯?”了声。 那头只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丁艾真的要被他给气死了。 这都什么状况了他丫的还琢磨着怎么撩妹? 她猛地抬头,却一眼望见了那双漆黑瞳仁里的认真。 被那样的一双眼睛以这样的目光凝视。丁艾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这辈子,算是他妈栽在他手上了。 简天祁没有等她的回答。他伸手轻捧住了她的脸,以拇指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却见更多的湿意涌了出来。 丁艾听见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紧接着只觉得男人的气息猛然靠近,下一秒,冰凉的唇已经落在了她沾湿的睫毛上。 “不要哭……” 他引导着她靠近他,低喃的声音中带着叹息的味道,温柔地亲吻着她。 从睫毛,到脸颊,再缓缓移到唇边。 “不必为我哭……” 这是一个厮磨却矛盾的吻,明明小心翼翼好像一片片轻轻拨开含着晨露的花瓣,可那份炙热的温度中却带着浓烈的怜爱。 他浅浅吻着她并不急着深入,偶尔以唇轻抿她的唇瓣,力道却好像对待蝴蝶满是磷粉的羽翼,仿佛生怕稍再用力些,就要把她给碰坏了。 丁艾从没有被他如此磨人地吻过。 这个男人的吻总是强势的,无声地宣誓着单方面的掠夺。让她和他接吻总有种献祭般的恍惚感。 她以为只有那样的他才是能将她全部神志尽数剥离的。 可现在这个怜惜的吻却好像一只手将她的心脏轻轻握住,再收紧。 又暖又疼。 她的神志被磨得恍惚,甚至连他的吻什么时候变了性质,渐渐移向她最为敏感的耳廓轻咬都没有察觉到。 是“当当当”三声清脆的敲门声猛然拉回丁艾神志的。 宸时克制有礼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传入丁艾耳中:“三少爷,沈姨给您送药来了。” 门外二人起初只听房内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一阵“乒乓”乱响。 又过了数秒,房内才慢条斯理地传来男人平静的一声“进来。” 宸时推开门时就看到简天祁侧身坐在床上,一旁丁艾正一本正经地低头帮他擦着药,不仅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直视他们,而且连耳根都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刚刚在做什么。 宸时轻咳了一声,神色难得有些尴尬:“对不起三少爷,是我考虑不周……”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丁艾无地自容到想死。 沈姨倒是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来:“三少爷,你们这是在忙吗?” 床上坐着的男人稍微“嗯”了声,“在忙。” 那语气间的疏离已经是呼之欲出的送客意味。 谁知沈姨闻言脸上却露出欢天喜地的笑来。 “哎,”她说着就把手里的药放到了一旁桌上,推着宸时:“少爷您药记得擦,这还是老太爷担心三少爷让我给特地送来的。” “那三少爷,我们先走了。” 说罢还真就麻溜地撤了,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给重新关好门。 留在房内的丁艾还能清晰听见门外沈姨的自言自语:“好事啊,这事儿我可得给老太爷好好说道说道,咱们简家要有后啦……” 房间里一阵诡异的沉默,坐在床上从始至终面色平静的男人却不急不缓地淡淡道:“沈姨慢走。” 慢走你个头啊! 丁艾几乎下意识把手里那管药给一股子挤出来。 真是太特么丢人了…… 而且他背上还有伤,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是她禽兽好么! 丁艾只觉得牙疼得厉害,她觉得这个男人最近总挑战她小心脏承受极限。 她是个怕死的人,所以思前想后,她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和他先说明白了。 于是她轻咳一声道:“简三哥,那啥,我觉得你总是毫无顾忌地人前这样,我作为一个讲究人,接受不了。” 他从善如流地抬头看她,神色认真:“人后就可以?” 丁艾额角一抽:“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没——” 谁知她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平淡地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道:“新婚夜大方躺平要我‘尝尝滋味’,就算是讲究了?” 虽然那时候是因为窗外有人听墙根她配合他演戏,但如今无端被他当面提及,羞耻感顿时难以言表。 简天祁的话彻底绷断了丁艾脑袋里面的最后一根弦,她仿佛被踩着尾巴般猛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到失去理智地恶狠狠威胁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再乱说话我把你舌头给揪下来!” 他稍挑眉,看她瞪着因为刚刚哭过依旧通红的眼睛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模样有些好笑。 他心情很好地冷静指出一个客观事实:“你舍不得。” “简天祁你——” 她脸憋得通红,就连她自己都感受了脸颊上滚烫的热意。 丁艾算是明白了。 她这辈子遇上他,是她上辈子作的孽。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章 脸皮那么薄 “药抹好了!我去给你找件宽松的衣服!”丁艾瞬间就想通了。 惹不起,脚总长她身上吧。 说起来丁艾其人,自她九岁开始闯荡江湖,拳脚功夫不敢说,但嘴皮上的功夫,只要她想,还真没输过谁。 但一向走迎难而上遇强则强的战术风格的丁某人,这次却气急败坏转身就要走。 谁知她还没彻底转过身去,就被他眼疾手快扯住了手腕。 她没好气:“松开!”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有些顺毛的意思,嘴上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十分缺德:“亲一下就要跑。脸皮这么薄,以后可怎么办。” 简天祁我.操.你大爷的—— 他也看出自己逗到底了,不急不缓正色接了句:“你帮我看一下沈姨送来的药,是怎么用的。” 沈姨说了,这药是老太爷专门吩咐送来的。 这个事实仿佛一根针猛地扎了她一下,让原本还情绪暴躁的女人,眸光一冷,神色瞬间警惕了起来。 她蹙眉,脸上的恼羞成怒瞬间烟消云散,神色复杂地盯着桌上沈姨留下的那管药膏,严肃道:“松手,我去看看。” 他看着她的模样,心头那份不合时宜的酸软又在胸口泛开,引起胸腔微微震荡。 这个女人对他,毫无保留到仿佛恨不得剖出她一整颗赤色的心来。 他不该动利用她的心思的。 再继续下去,不知道最后究竟会是谁驯养了谁…… “这就是治皮外伤的软膏,有抗生素的成分,和医生给你开的消炎药没差多少。”丁艾疑惑地翻来覆去研究着手里还没拆开的管状膏体,又不放心地打开封口伸到鼻端闻了闻:“货也对版,没毛病。不过我西医不太懂,你要是不放心,还是别用了吧。” 这简老太爷特意弄送药这么一出是什么个意思,单纯只是药的话,难道不是医生开的就行了么,又不是什么家族秘传的续命仙丹。 丁艾研究半晌却不见回应,她觉得奇怪转头去看简天祁,却见对方正一顺不顺地直直盯着自己,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晦暗不明。 “简三哥?”她有些莫名,“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嗯。”他说着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其实丁艾想多了,简兴文动的什么心思,丁艾看不明白,简天祁却再熟悉不过了。 打一棒子再给颗糖一向是那只老狐狸的作风,况且这次有丁艾在场,他们夫妻在外人面前一向感情甚笃,简兴文亲自派人表示一下关心也能稳住她。 一石二鸟。 “成吧,”丁艾放下手里的药,“我去给你找下衣服。” 谁知却被他出声制止:“不用。你去右手边柜子的第二层。” 丁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拉开抽屉,还当真找到了他能穿的白色上衣。 在原本就是他家,这没什么可惊讶的。问题是丁艾一进来就察觉到了,不论是房里的布置,还是这些摆件,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个年轻女人的房间。 既然是女人的房间,又怎么会有他的衣服? 简天祁看出了眼底的疑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边穿边道:“这是我婶婶的房间。” “你婶婶?”丁艾蹙眉。 简家这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哪里来的婶婶? “你父亲……”丁艾咳了声,有些不自然地换了个称呼:“咱爸,还有弟弟?” 简天祁的父亲死于奇疾,母亲因为承受不了丧夫之痛一夜疯魔。 这事儿不仅是江湖中人知道,连在空子的新闻杂志都曾经是屠版的大新闻。 主动提及这儿确实敏感又尴尬,但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却在丁艾这猛不丁的改口下,闹出了几分滑稽的味道来。 丁艾也是一时嘴快,说完其实她就后悔了。 简天祁看着她有些懊恼的模样,涔薄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淡淡道:“是有一个亲弟弟。后来分家了。” “他娶的人,我的婶婶,叫冷若素。” 冷若素。 “西北风蔓”的冷家前任宗家家主的二女儿,传言五岁就领悟了冷家灵犀拳法,七岁已经精通银针走穴的江湖第一美人。 就是因为冷若素,当年全国各地的地下黑市还没被特警司端掉前,冷若素用过的个人贴身物品曾经在黑市被拍卖过上百万的价格,是个引起江湖震动的美人。 冷若素当初是和简家当时的下任家主有过媒妁之言的。 虽然那时人还没嫁过去,但于情于理她都已经成了简家的人。 成了简家的人,旁人自然是不好再肖想的。 难以企及的出身,倾国倾城的容貌,再加上惊才绝艳的学识。 原本是坐在云端的女神。 却不想有一天突然传出小道消息,声称冷家只是借势营销了冷若素的美貌——明面上是众人可望不可得的白月光,背地里却有被叫到一夜千万的价格。 那消息不胫而走,好像蝗虫席卷过麦田。 你的女神和你的之间云泥之别,其实只差了这一千万的距离。 以冷家的江湖地位和财力,这样的消息原本应该被嗤之以鼻的。 可意料之外的,冷若素真的因为这个消息一夜之间恶评风起,甚至还有吃到嘴的晒出了交易时偷拍的不雅照片。 简家这种爱惜羽毛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和已经那时已经声名狼藉的冷若素牵扯不清,很快也退了婚。 传闻后来天妒红颜,冷若素自杀了。 冷家封锁了消息,但封锁得越严,传得就越真。 冷若素还有个姐姐,代替冷若素嫁给了简家。 丁艾只知道简天祁和冷家有些关系,却没想到还牵扯着这一层。 其实当年她第一次听到冷若素这个名字的时候,美人已经香消玉殒了。想来冷若素和她丁家还有些渊源。 丁艾祖上,叶问咏春拳的第一关门弟子黄淳梁,写的近现代中医草药圣典《百草奇异志》的最新一版,共14卷,就是冷若素17岁的时候重新修订的。 她不仅删掉了黄淳梁因为时代局限性而犯下的错误,还新增了许多近现代中医学的很多知识。查漏补缺,可以说是个曾经为近现代中医草药学奠基的人物。 可如今江湖上再提起她,不过只剩下令人唏嘘的美貌和狼藉的名声罢了。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丁艾表面却不动声色。 冷若素的名声再大,也还是江湖中人。即使挂着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曾让不少空子里的富豪们追求过。但以她丁艾的年纪,要是知道这么一号人物,怎么说也有些古怪。 于是丁艾神色不变丝毫地看向他:“没听过,是个名人?什么来头?” 简天祁闻言沉默了一瞬。 那一瞬间的沉默,却让丁艾莫名冒了一脑门的冷汗来。 怎么办,她越是爱这个人,越是难以在他的面前说谎。 所幸简天祁很快就淡淡开口道:“是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 丁艾闻言硬是挤出了几声不尴不尬的笑声来:“江湖第一美人?林诗音么?” “……”他顿了一下,俊朗的面孔难得露出了几分几不可察的疑惑情绪来。 丁艾见状也愣了一下,继而捧腹大笑:“不是吧你,林诗音也不知道?那李寻欢呢?” “……” “我的天,我的三哥哥,你的童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丁艾原本是无心之言,可出口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就僵在了嘴角。 他的童年。 就是因为那个童年,他才会这多年后还会在雷雨夜情绪失控…… 今天她这嘴可是贱的哟——哪壶不开提哪壶。 丁艾暗吸了口气,试图把她说错的话给圆回来,“童年大家都看的吧,《小李飞刀》什么的,里面的人会上天遁地,还会射飞镖!一射一个准,特别帅!” 她的神色过渡还算自然,可敏锐如简天祁却还是捕捉到了她刚才情绪一瞬间的变化调整。 他神色如常,心中却极为震动。 她知道! 她刚刚的神色是不是说明,那些事情,她都知道。 她是如何知道的…… 调查他?不,那些不是调查就可以知道的事情,那个男人已经把那些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丁艾见他闻言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简三哥,要不,你给我说说你婶婶嫁给你那个去了分家,又娶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叔叔呗?” “我叔叔……” 出乎丁艾预料的,简天祁答话了,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刚刚好像在他提及“叔叔”两个字时,眼底翻涌出一股难以自抑的血气来。 只是那血气只是一瞬的事情,快到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这是个自律到可以称得上变态的男人。 可丁艾却却也对杀意极度敏感。 刚才他眼底的那份情绪,并非她的幻觉。 “算了算了,”她佯装无知无觉地挥挥手,“陈年旧事,不听也罢。” 叹了口气,她道:“说起来我好饿啊,啥时候吃午饭?” 她早上吃的沈姨昨天熬的小米粥,练完晨功回家路上又啃了两包子。 “简三哥,不瞒你说,”她正色道:“我是个每天中午十二点前必须吃上午饭的讲究人。” 他回看她,目光平静:“清明祭祖两日内,所有人包括宾客一律要求辟谷。” 他看着她一瞬间呆滞的神色,没有一丝停顿地继续淡淡道:“所以很遗憾,你可能到明天中午十二点都吃不上午饭了。” “……”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一章 半夜鬼叫 丁艾其人,第一怕的是麻烦。 其次怕的,就是没饭吃。 遇到简天祁后,这两样丁艾一样没逃过去。 简家还真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据宸时说是因为为了准备清明祭祖整个简家上下这段时间都在辟谷。 丁艾悄咪咪溜到后厨房,六个双开门的大冰箱里还真啥都没有。 白天人来人往不方便,丁艾原本是琢磨着等天色暗下来,她再正大光明地出去逛逛找点吃的的。 可天不遂人愿,等入夜了丁艾才又被告知另一个噩耗。 简家,有宵禁。 她听闻这个消息时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宵禁?这什么年代了?而且八点就宵禁,你们都是初学生么?!” 宸时在一旁回道:“虽然外族子弟不住宿,但是分家弟子16岁之前都会住在本家。其中确实会有不少初中的孩子。” “……”丁艾被堵得哑口无言。 寻常练家子小时候多是经历过辟谷的。 东汉末年道教盛行,道教的修行方式也影响到了武林各大门派静坐功法的修习。 但丁艾是个野路子,从小到大还真从没为练拳挨过饿。 这主要是因为她不练炁,辟谷对她来说和恶性节食减肥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饿一顿就算了,饿两天简直就是虐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翻墙永远都是最朴素好使的路子。 丁艾不是没翻过墙。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她丁艾在25岁的年纪居然还要为辟谷宵禁这事儿像个青春期叛逆少女一样半夜爬墙。 这翻墙本身吧,也不是必须要瞒着简天祁的事儿,只不过简家的庄园是唐朝时候占的地,虽然后来新中国成立地权交给国家,但是建筑物本身却没动,连着算上靠填山搞出来的演练场,一共一百几十千平方米,可谓方圆千里别说户人家,连只野鸡都没有。 要是她半夜去掏蛇窝,把人家一家老小端出来石头砸砸烤了吃。这场景如果被简天祁看到怎么想画风也略黄.暴了一点。 简天祁睡眠浅,她趁他睡着了偷溜,这一来一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于是丁艾一直憋着等到简天祁去洗澡了,这才偷偷摸摸闪身出去。 反正都要被他知道,大不了说她出去挖了点蘑菇野菜啥的。她一个空子,就这么乖乖被绝食两天反而显得不自然吧…… 丁艾心中想着,人已经如泥鳅般顺着门缝滑了出去。 简家果然是世家大户,夜间庭院里还装饰了黄色的夜灯,显得竹色翠绿,夜色朦胧,看起来生态环境良好。 就是平日里打理得太仔细,一看就没什么野生小动物出没。 丁艾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她原本的打算也是看看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上树掏鸟窝。 只是丁艾在某个拐弯处脚步猛然一顿——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准确来说不像是哭声,像是某种夹杂着诡异音调的呜咽…… 四下无人,夜黑风高,晚唐老宅。 清明时节的凉风一吹,夹杂着耳边女人细细的哭声,丁艾背后的汗毛都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是不信鬼神,可这不代表她没有敬畏之心。突然天时地利人和,毫无防备地来这一下,她不吓到腿软已经算是大心脏了。 可细想之下,丁艾又咂摸出不对劲来。 此处不算偏,不远处还能看到佣人在收拾整理白天祭祖用的器物。 这个距离,这个音量,她们看脚步又都是习武之人,没道理听不见。 听闻简天祁的母亲精神失常后就被送去了疗养院。那现在这个女人会是谁…… 不是听不见。那就只能是—— 她心思浮动间,脚下已经寻着声音源头找去。 穿过佣人们穿梭来回的那间房,她压着阴影脚下飞快。 近了,就在—— 丁艾右脚脚弓撑地,猛然一顿。 下一秒,她就藏到了侧前方的一堵墙后面。 刚刚走过的那个人影,虽然是背影,但脚步和身形她绝不会认错。 是简兴文。 他来做什么…… 丁艾忍不住探头又看了一下。 想了想,她还是压下了心底想继续跟的冲动。 简兴文的功夫深不可测。 她此刻没穿夜行衣,万一被发现,不能保证不正面对上…… 就在丁艾犹疑之际,她突然只觉得一股阴森又锐利的罡风朝她卷来。 她一怔,就听到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声突然冲她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瞳孔一缩。 糟糕,她被简兴文发现了! 丁艾掉头就跑。 谁知简兴文移动的速度快的惊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下一下。 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手心都是汗,脚下越快,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越来越快。 下一个弯,下一个弯转过去就会被追上!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凛冽。 直接交手,胜算多大? 如果她单手掩面……不行,她没换下白天的衣服,这又不是演武侠剧单遮半张脸就成。 怎么办…… 如果交手—— 谁知就在下一秒,突然从下一个转弯处伸出一只手猛然将她扯住—— 白天他在祭坛上感受到的那阵锐利杀意,让简兴文这一整天都如芒在背。就连当着全族的面把那个小畜生抽得皮开肉绽也依旧压不下他心头猛然升起的惶惶之意。 让那个小畜生娶丁家的小女娃娃果然没错。 是他! 一定是他! 那种让人兴奋到颤栗又毛骨悚然的炁—— 唯一费解的,就是他为何如此轻易地暴露了自己。 正是因为怕有心之人算计,简兴文坐立难安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那个女人。 可就在刚刚!他竟然感受到了相同的视线! 这次,他跑不了了! 猛地转过那个弯之前,短促和细碎的过招声传入耳中,再来,眼前景象豁然映入眼中—— 夜色下,一身白衣的简天祁正单膝撑地,脸色发白地侧身靠在身边娇小的女人身上,白天背后受的伤口因为撕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人呢?” 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简兴文这只老狐狸那张假笑的脸挂不住的模样,简天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涔薄的唇紧抿着,漆黑的眼底好像夜色下的古井。 “我问你人呢!” 丁艾忙适时替简天祁出声道:“这算什么,他突然冲出来还打人!” 简兴文沉下心静了半瞬,确定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又看了看眼前丁艾微微发红的脸。 他不动声色收起周身轻微泄出的炁,那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又挂上了白日里慈祥的笑容:“刚刚在附近散步,确实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因为担心就一路追了过来。” “小艾,跟爷爷说说,你看到什么了?” 丁艾愤愤道:“那个男人冲我们跑过来突然就出手挥拳,三哥要保护我,就替我挡了一下,结果伤着了三哥……” “怎么会有人在简家这么嚣张的,是不是小偷啊?”丁艾情绪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爷爷这事儿你必须派人查!我们报警吧!” 一拳就能把这只小畜生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而且他刚刚听到了交手声,确实是只有半招。 半招之内,击退简天祁,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丁铭起,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 简兴文脸上的笑意愈发慈祥起来:“小艾不用怕,爷爷这就去叫余管家联系特警司。” 说罢老人的视线落在丁艾肩头,她只觉得脊背上好像被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爬过。 “小艾啊,白天打了天祁的事,你不会怪爷爷吧。”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二章 精诚所至的诚,莲开并蒂的莲 丁艾看着简兴文的脸上慈祥的笑意,只觉得瞬间失去了胃口。 “三哥跟我说,这是简家的传统,所以身为简家的儿媳妇,我不会怪爷爷。” 老爷子闻言正要说什么,却听丁艾语气温和地又道:“但是身为三哥的妻子,我很心疼他。所以明年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他回来。” 丁艾看着简兴文,脸上笑意也愈发温柔:“他要是不听话,我们就离婚。” 眼前巧笑倩兮的女人有着浅色的瞳孔。 简兴文不动声色地更仔细地看了看。 她刚才那温柔一刀的语气神态,莫名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感。 他定了定神。 眼前还是那个笑着的乖顺女人。 简兴文道:“你和老丁好像长得不太像。” 自从猜到简兴文的目的可能是寻找丁铭起的下落后,丁艾对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倒是并不错愕,反而神色焦急道:“爷爷,你帮我找人送三哥回去吧,他走不了了。” 简兴文闻言一顿,这才把目光从丁艾身上转到了简天祁身上。 “天祁,刚刚那个人怎么出招的” 简兴文显然还没放下刚刚那神秘人,状若无意地又追问了一句:“他打的你哪里?” “……” 见简兴文还不死心,丁艾忙不迭就要插话,谁知突然只听到后方草丛中一阵动静—— 适时只听简天祁低声道:“那人还在附近。” “哪儿跑——”简兴文眼中精光暴起。只听他一声利喝,脚下一踏,人已经弹出数丈远。 短短数秒的时间,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丁艾望着简兴文消失得方向,有些担心地蹙眉,下意识脱口而出:“宸时没问题吧……” 话刚出口她便身体一僵。 简天祁沉寂平稳的视线就这么落在了她身上。 以简兴文的道行和精明程度,照理说不应该这么好骗。 这次能被宸时故意弄出来的动静糊弄过去,也是心急则乱的缘故。 可即使如此,简兴文听不出的动静,丁艾听出来了是谁。 简天祁余光瞥见她扶着自己的手,指尖因为简兴文刚才对他的态度还下意识紧收着。 她脸上笑得乖巧,心里天知道为他憋了多大的火。 简天祁收回视线,淡淡道:“宸时出身唐门,不必担心。” 唐门在江湖上,除了制毒和暗器,最厉害的就是轻功。 踏水无痕啥的那是玄幻小说。 江湖中人所谓的轻功,主要强调的是气息的调整。唐门内功有一种特别的吐息修行方法,让唐门弟子在动静变换中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无形。 天地即本身。 本身为天地。 不光行动极快,而且不易被察觉和追踪。 尤其在这样的夜色里。即使习武之人五感出色,可以凭借微弱的月光看清前方所追敌人,但更多的是靠对前方奔跑之人吐息的捕捉。 一旦失去对气息的感知,夜色追踪即使是对习武之人来说也会变得艰难。 丁艾悬起来的心却没有因为宸时唐门出身而放下。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冲他笑笑:“行了,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先带你去重新包扎一下。”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 简天祁坐在椅子上,背后的人动作轻柔,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丁艾心里是明白的。 她总有一天要和简天祁摊牌。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 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的背后站着整个九幡十四路。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甚至可能变成震动整个南方的大混乱。 从前他对她人前的那些好,她当他是逢场作戏。 后来他人后对她的那些好,她也察觉到了他的刻意。 可是谁叫她喜欢他。 他和简兴文虽然不是同一阵营,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的身份,究竟该不该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坦白…… “你是要再擦掉一层皮么。” 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丁艾的思绪。 她一阵,忙地松手,不尴不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好是好了,我就是想擦匀一点。” 简天祁没有回话,而是伸手去拿一旁的衣服。 丁艾忙按住了他的手,“你等等,让我给你稍微拿纱布包一下。” “不用。” 丁艾却很坚持,硬是按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动作稍顿了一下,还是放手任由她去折腾了。 “你会拳的事情其实不必瞒我。”一直没有带起话头去戳丁艾敏感点的男人突然开口,只是说的话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诶?”丁艾手一抖。 只听男人不急不缓淡淡道:“丁家既然是黄淳梁的后人,你也是江湖中人没什么可意外的。” 丁艾一怔。 “你知道?” “那天去你家提亲,”他顿了一下,“看到你坐在你家阳台上。” “……” “宸时就稍微查了一下。” “……” 所以她之前在他面前装空子扮的那些蠢,他都是当猴戏看的么!难怪他对她会医术也不意外…… 丁艾突然觉得一阵发虚,也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给饿的。 想她数十分钟前被简兴文追赶至最后一个拐弯处,突然被简天祁给扯了过去。 后者二话没说就朝她出手,瞬发的杀招。她错愕之余伸手格挡他却突然收手猛地往后一退。 她立刻收势下意识就去扶。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二人方站定,连脚下扬起的尘埃都还没落下,简兴文就出现在了二人视线里…… 丁艾蹙眉,心头却敞亮了不少。 既然他只知道她会拳,江湖之大,会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即使大方承认,似乎也无妨。 思及此处,丁艾稍松了口气。 大掌柜这事儿,还是要留些余地,她必须处理得更慎重一些…… 女人眼底微妙的情绪被他尽收眼底,简天祁沉声道:“帮我再拿件衣服。” 丁艾看着他已经穿好了的白衣,脸上有着情绪松缓之后的茫然:“你冷吗?”屋里温度正合适啊。 “……” 桌上摆着金灿灿的小米粥,热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丁艾脸上笑容散漫地坐在简天祁身边,一贯的散漫中,透露着些许僵硬的味道来。 “小嫂嫂,你为什么不吃,是不合你胃口吗?” 美少年疑惑地眨巴着自己那双会放电的桃花眼,笑容灿烂无比。 丁艾只觉得一阵头大。 她还记得就在十几分钟前,在她发现简天祁是要带着她沿小道从暗门偷溜出去时她的不可置信。 可那阵玄幻劲儿还没缓过来,她就察觉到门外还有别人的气息。 谁知紧接着,月色下,一头巨型犬状生物就冲她扑了过来。 说是扑,其实更准确来讲是凭借身高优势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的脸颊二话不说就怼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丁艾耳畔随之响起仿佛呼喊自己亲娘般真诚动人的华丽男高音:“小~嫂~嫂~” “我可想死你了!” 华丽的男高音里,带着一股东北话的味道。 丁艾这个人怕麻烦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不善处理亲密关系。 她自己觉得,这可能和她童年没有很好的亲密关系作为模板去让她模仿学习有关。 她甚至对一般的拥抱牵手之类的亲密行为有些生理性过敏。 因此,这头“巨型犬”乍一见面的打招呼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尤其在她今天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挨饿闹鬼被追掉马甲之后,最后和这个陌生人之间的拥抱简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丁艾突然觉得,人这辈子要是可以不吃饭,一定可以省很多事儿。 “小嫂嫂,我小叔叔说你喜欢喝粥,也没说具体的你喜欢喝哪种,眼前这海鲜虾仁的,五谷杂粮的,广式粤式台式的,啥啥我都叫上了一样。我是不是贴心又温暖?” 丁艾挂着笑容脸色发白的凄惨模样就连“巨型犬”身边的男青年都看不下去了,只听少年突然亮嗓子嚎了声,紧接着就冲身旁男人喊:“朗哥你踩我脚作甚!” “行了,”霍明朗叹了声,“别骚了。你又想被踢出群?” 少年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耻辱的经历。丁艾只见他脸上一阵扭曲,露出了一个有些滑稽的表情来。 青年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冲丁艾笑道:“刚刚没顾上介绍,霍明朗,”他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少年:“莲妹。” “霍明朗你给我滚犊子!” 美少年彪着东北口音的粗口,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紧接着他便冲丁艾道:“别听他的!” “我叫冷诚莲,精诚所至的诚,莲开并蒂的莲。”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三章 我确实很迷恋她 丁艾面前坐着的少年浓眉星目,身材高大而肌肉健美,说是“型男”也不为过。 偏偏不论是上挑的桃花眼还是脸上贱兮兮的笑容,从里到外透出股风骚气息,令丁艾看着很是牙疼。 “小嫂嫂,听说你三言两语就把简幼铭那疯丫头给弄哭了,厉害,高手!难怪能镇住我小叔叔。” 牙疼的丁艾此刻稍微适应了些对方神经病的画风,终于意识到些不对来:“小叔叔?”她指了指身旁的简天祁:“你叫他小叔叔,难道不是该叫我姨吗?”嫂嫂那不是对自己哥哥媳妇的称呼吗? 冷诚莲显然被问得愣了一下,继而皱眉,正经道:“那不行!叫姨多显老啊!再说我小叔叔性格这么差,要是哪天小嫂嫂你想开了另寻新欢,我总叫你小姨你岂不是压力很大。” “……”丁艾汗颜。 “你别听他的,”一旁霍明朗推了下眼镜,毫不客气地戳穿道:“是他自己弱智,连个常见亲戚关系的称呼都能叫错。” “朗哥!你今晚怎么回事?”冷诚莲闻言彻底炸毛了,“怎么老拆老子的台?” “就你的德行还有台剩下来给我拆?” 冷诚莲猛地拍桌,一身腱子肉拍得桌子都仿佛跳了一下:“霍明朗!” 丁艾看着冷诚莲真有动肝火的意向,心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话题,谁知耳边却听低沉的男声响起:“想吃什么,不是说饿了。” 丁艾愣了一下,突然觉得他坐的有点近。 可是她现在突然离远点似乎也有点矫情。 于是她干脆没动,低声道:“真不用劝?” 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事不关己地淡淡开口:“皮痒总得有人治。” “……”丁艾再次汗颜。 她家简三哥说的,似乎是有那么点道理。 “吃哪一个?”他又低声催促了一句。 “啊小米粥——诶——”她下意识开口,就见他动作利落的抄起她面前的碗给她盛粥,丁艾顿时神色有些慌:“你别动我自己来!你还有伤——” 她话没说完,一碗盛好的粥已经放在了自己面前。 她看见他轻嗤了声,漆黑的眼里揉了些笑意,“不至于。” “小米粥,”那笑意又稍浓了些,“真好养。” “……”丁艾咽了口唾沫没说话,嗫嚅了句“谢谢”就低头去吃眼前的粥。 她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却听到耳畔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似乎,是在笑话她。 丁艾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桌对面的灼热视线。 她一抬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冷诚莲和霍明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吵完了,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和简天祁这边。 霍明朗模样斯文,脸上还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礼貌。冷诚莲那厮却已经毫不顾忌地露出了某种令她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的笑容来。 而且她突然觉得,这种恶心的感觉有些莫名熟悉。她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丁艾囧:“……” 她就一个人,对面两张嘴,解释起来费力不讨好。 于是想了想她还是闭了嘴,挖了勺粥就塞进嘴里。 谁知她还没嚼一下,就听到冷诚莲一脸感慨地啧啧道:“小叔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用你那张从来不下凡的厌世脸满是欲望地对着一个女人说情话。” 霍明朗又推了下眼镜,不急不缓地应道:“确实令人惊讶。” “咳咳、咳咳咳咳……” 丁艾咳得天昏地暗,这都什么玩意儿。 我靠“满是欲望”是个什么风骚措辞这位大兄弟…… 她只觉得男人的大掌顺着她的脊背轻轻帮她拍着,她才稍微缓过来点,就听到头顶的男声平静道:“如你们所见,我确实很迷恋她。” 丁艾咳得更厉害了…… 只听椅子“呲啦”一声,丁艾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边咳边断断续续道,“我,我去一趟洗手间……” 房内三个男人一直目送丁艾离开,冷诚莲这才收起脸上贱兮兮的表情,玩味道:“没想到我这个小嫂嫂意外得单纯啊……我看她这反应,小叔叔,你不是这么多天了还没吃到嘴吧?” 霍明朗闻言蹙眉,对某人的嘴贱毫无反应,道:“阿祁,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先掌握住她。你究竟明不明白。” 简天祁闻言看了他一眼,沉黑的视线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晦色。 冷诚莲耸耸肩,“朗哥这话说的没错,小叔叔你别不高兴。” “从她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就应该觉悟自己可能被卷进什么样的麻烦里。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她,但是以你们给外人的印象,即使她不心属于你,外人怎么看你们都是同一阵营的吧,即使她心里不——” 说到这里,冷诚莲一顿,突然瞳孔猛缩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看向简天祁。 “小叔叔,不会你就是这么算计的吧……” 简天祁没回话,只是眼底的黑色似乎又沉了一些。 “哇……”冷诚莲猛吸了两口气,往后坐了坐,“小叔叔你真可怕。我看小嫂嫂真的对你动心了,你还主动加把火,这谁顶得住……但万一她真顶住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霍明朗看着简天祁的脸色,暗中捅了还在口无遮拦的冷诚莲一肘子,低声道:“行了别说了。” 原本在丁艾面前肆无忌惮满嘴跑火车的男人闻言一愣,居然乖乖闭上了嘴。 霍明朗道:“何煜的展结束得很顺利,我听说他也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还有他那个妹妹,也要跟他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霍明朗的神色斯文俊雅的面孔稍冷了些:“何家人,还是不要深交为好。阿祁,即使是你,也会有算不到的东西。就怕万一……” 霍明朗看着简天祁的眼神,轻咳了声,“算了,到现在为止没谁能劝住你的。你背后伤怎么样?” “没事。” 冷诚莲冷哼了声:“老狐狸,我看他又是照死里打的吧。” 三人正说到这里,丁艾回来了。后者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冲三人笑笑便坐下来动手接着吃起了粥来。 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她眼角眉梢细微的神色变化却逃不出简天祁的敏锐。 她似乎比走之前放松了很多,不是情绪上的放松,而是整个人精神上的一种状态。 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丁艾侧头看了他一眼,冲他露出个一个笑脸来:“怎么盯着我?” 他不动声色压下心思,问道:“合胃口么。” “没我妈做的好。”她嫌弃完又补充了句,“不过饿的时候,其实吃什么都差不多。” “……”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莫名尴尬起来。 冷诚莲挠了挠头道:“话说,朗哥,你最近看着很憔悴来着。” 这事儿虽然是没话找话,但说得确实是实话。 霍明朗说到这事儿还真有些头疼:“最近医患人数突然多了不少,而且医院里光这一个月就三起重大医闹事件,人手不足加上熬通宵处理后勤问题,睡得有点少。” 冷诚莲原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霍明朗的解释后有些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 “说了也不能解决问题。” 冷诚莲嗤了声:“至少你说了我和我小叔叔帮你出气啊,肯定又是你家老头子欺压你了吧。我看你家老头子也撑不了太久的模样,我祝你能脱离苦海早日登基。” 冷诚莲注意到丁艾看过来的视线,笑着解释道:“这位,江城省医院院长家的皇太子是也。你要是没听过霍启封的名字,安定药业的名字总听过吧。就是朗哥家的产业。” 丁艾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来。 其实听到霍明朗的名字她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江湖传言霍家是霍去病的后人,曾经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后来经商行医,这才彻底被算划去了空子那边。 但现代社会,医药是焦点行业,没谁不愿意和医生交朋友的。 除了南方的九幡十四路因为体系庞大杂糅多得是学医之人,“西北风蔓”的冷家祖传的银针走穴瞧不上其他医家,以及北方螳螂腿的朱家医闹的名声在外没有医生愿意与其交往外, 霍家作为全国的两大医药巨头之一,人脉资源遍布江湖。 乍听霍明朗名字的时候丁艾也有些惊讶。谁能想到这样世家的嫡传公子就这么形单影只,大半夜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简家后门外面,还和冷家人混在一起。 “不过说来也怪,”霍明朗道,“往常清明前后的三个月,医院的患者人数一般都是一年的最低值。但我看了后勤的数据,统计下来这一个月的病患人数有往年一年峰值的三倍有余。” 闻言,一晚上没怎么开口和他们交流的简天祁终于出声道:“有进一步的详细数据么。” “没,”霍明朗也伸手开始盛桌上的海鲜粥:“有谁会抱怨生意太好的。一般只有数据不好才会花精力做进一步调研。”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霍明朗有些自嘲般笑笑,“这种事儿也不是能人为控制的。”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四章 喜欢一个人真难 丁艾蹙眉,最近江城,似乎确实总不太平。 她心里正琢磨着赵子桦那个案子,就听到一旁的冷诚莲贱兮兮道:“小嫂嫂,何煜你知道的吧,他有个叫何银笙的妹妹,比简幼铭还难缠,你得看着我小叔叔。” 丁艾听到何煜的名字神经就一跳,她正盛了碗小米粥吃得“呼噜呼噜”的,等咽下去大半口才道:“放心,你小叔叔在我面前那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噗”冷诚莲一阵捶桌笑,连克制有礼的霍明朗闻言都憋不住“噗嗤”了一声。 简天祁:“……” 霍明朗边笑边把粥放进嘴里,却脸色突变,抓过一旁的茶杯用纸巾掩着将嘴里的粥给吐了出来。 冷诚莲见状脸色大变:“朗哥你怎么了!” 霍明朗嘶了口气,脸皱成一团:“好烫。” “烫?”冷诚莲疑惑看向已经吃起第二碗的丁艾,后者一怔,眸光顿了一瞬,她笑呵呵道:“不烫啊,可能小米粥比海鲜粥上得早吧。” “不会啊,”冷诚莲说,“反而海鲜粥是先上的。我照着菜单顺序点的,前面是特别推荐。海鲜粥是这家店的招牌……” 丁艾耸耸肩,“我不觉得烫啊……” “朗哥你还好吧?”冷诚莲问。 “没事,就是大意了。” 丁艾看着两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移开,稍松了口气。简天祁余光扫过她微颤的睫毛,眼底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来。 丁艾原本以为四人这么吃完就不会再见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简天祁在她练晨功的时间醒来,带她溜出去吃早餐的时候又遇上了那二人。 简家清明祭祖两天,第一天是祭天,第二天才是祭祖。 祭祖就没简天祁什么事儿了,丁艾对于没什么事儿还在这鬼地方留宿一晚的简三哥感到错愕,直到她看到门口站着的二人。 霍明朗换了件夹克,整个人都利落了许多,和他原本斯文儒雅的模样融合出了一种很少女杀手的雅痞味道来。 冷诚莲还穿着昨天的那件冲锋衣,而且因为高且壮,宽肩窄臀,腿又长又直,过于臃肿的上半身让他整个人裹得好像一个人形机甲。 见丁艾和简天祁出来,“人形机甲”冲他们大老远就招起手来。丁艾看到他怀里还捧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 此时清明,丁艾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可能是要去扫墓的。 冷诚莲见到丁艾,当即眉开眼笑:“小嫂嫂你昨天睡得好不好呀?” “好。”昨天简天祁回来似乎格外沉默,比她还早躺下。她想着他背后还受着伤,今天又一番折腾伤口裂了一次,她就没敢睡实了,生怕他因为伤口的原因半夜烧起来。 等她熬到后半夜的时候确定简天祁没事,她才老实睡下。 这原本没什么,只是昨晚早些时候和简兴文那一阵竞速,耗了些体力。今天她觉得稍有些虚。 冷诚莲却带头叫了起来:“坏了,小嫂嫂你怎么就穿这么点,我们要去山里,那里可冷了。” 清明还带着点潮湿的寒意。 江城的早春确实是春寒料峭,尤其清晨那阵的湿冷,穿多少件衣服都有些挨不住。 丁艾这才注意到自己上身宽松短T,下身棉质短裤,两条细白的腿就这么明晃晃露在外面,外加一双薄底帆布鞋,看着就很清凉。 “小嫂嫂,我看你冷得整个人好像结了霜的冻饺子似的,雪白雪白还依稀看得着青菜,啊呸,青筋。” 丁艾显然被他这个比喻给逗乐了:“我不怕冷的。” 冷诚莲显然不信。深山老林里,连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冻得打哆嗦。 “我真不冷,”说罢,丁艾用手心轻轻贴了一下冷诚莲裸露在外面的颈部皮肤,“你看。” “啊呀,还真是热乎的啊。”冷诚莲正感慨着,就见一旁没出声的简天祁突然伸手扣住丁艾的手腕,将她的手从冷诚莲脖子上拿开,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揣进了他的外衣口袋里。 “行了。”低沉的男声仿佛沾着清晨的雾气,“走吧。” 说罢他就拉着丁艾朝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路虎走去。 冷诚莲微愕然地看着简天祁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霍明朗,对方也正神色微妙地看向他,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下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来。 江城被一条长江分为江南江北。 江南西有西山,南则是简家山庄所在的燕衡山山群。 虽然说是山群,但其实作为身在南方,实在是没有太高的山脉,顶多算是个要多爬几步的土丘。 霍明朗把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走,就是野路了。 清明山间还泛着薄薄的雾霭,丁艾跟着霍明朗二人走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简天祁的口袋里。尤其山路略微崎岖,走路的时候连带着两人手肘时不时碰到一起。 她的身体,冷热不知,自然也不存在感冒一说。 只是既然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现在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这手可咋整。 她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清晨朦胧的光线从他的侧脸打过,让原本就冷峻的下颚线条愈发清晰锋锐了些,薄雾却笼在眉眼间,眼底漆黑的颜色也染了些湿润的朦胧来。 丁昏君欲哭无泪地移开视线。 美色在前,她也说不出来个“不”字。 昨天席间她落荒而逃,但是离开房间后,她其实并没有走远。 她原本就耳力惊人,加上他们坐的雅间附近用餐环境安静。 冷诚莲他们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漏听见了耳里。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但她心中却也松快了许多。 他万一喜欢上了她可怎么办。她这么苟着活,这条命不知道撑到她多少岁突然有一天就烧尽了。 她没有那个命陪他走一辈子。 其实她之前还觉得他是不是也有哪怕一丁点喜欢自己。 他若是喜欢自己,想想他有来日方长,但她时日无多。她是难过的。 可发现他的一切言行都只是虚情假意,她似乎还是难过。 喜欢一个人可真他娘的不容易。 “到啦!” 冷诚莲欢脱的嗓音唤回了丁艾一直神游的意识,她一怔,就看到了燕衡山的山顶。 “……”她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吐槽:“为啥这山顶是平的……” 冷诚莲闻言对丁艾露出了异常风骚的神秘一笑:“江城是六朝古都,听闻啊,这燕衡山其实是东晋某位皇帝的封墓土。咱们下面指不定睡着千年前的奇珍异宝呢!” 丁艾冷嗤了一声。 那你也得有命享才行。 冷诚莲的视线围着丁艾绕了一圈,“小嫂嫂你真的不冷啊?” 丁艾以下巴指了指被简天祁揣在兜里的手,“有你小叔叔温暖我,我心里被捂得热乎,身上就不会冷。” 冷诚莲怔了一瞬,然后突然捂住牙:“哎哟可酸得我……” 丁艾注意到简天祁看向她的视线,便迎了回去,带着询问的意味。 他眉峰微动了一下,“你从昨天开始怎么了?” 她冲他笑笑:“没怎么,你就当我脑子里有根筋搭错了。” 她说着就往前走,却被他稍用力便扯住了:“怎么生气了。” “没有。” 说那两个字的时候,丁艾察觉到自己眼眶猛然闪过的酸涩。 虽然只是一瞬间,就化成了山中晨间的雾气。 冷诚莲咋咋呼呼往前走去,从他和霍明朗的对话里她才得知,原来冷若素居然葬在这里。 曾经因为兴奋不已,她也曾彻夜通读冷若素修改过的《百草奇异志》。 那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如今安安静静葬在这里,无人问津。 “我二姑奶奶喜欢安静,现在又不像从前,随便哪里刨个坑都可以埋人。所以我二姑奶奶是被火化之后洒在这里的。这碑虽然立在这里,但这漫山遍野都是我二姑奶奶。” “……”丁艾看着冷诚莲脸上悲伤的表情,终究是忍住了吐槽。 另一方面转移了她注意力的是握着她的手的男人的手,不知为何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稍用劲地回握了一下他,手心紧贴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背纹路,轻轻摩挲着。 同时蹙眉道:“简三哥,你是不是冷?”昨天受了伤,晚上陪她吃夜宵,没睡多久一早醒还爬山。 虽然对习武之人这点劳损不算什么,可她心疼。再加上他确实穿得也不算多。 冷诚莲果然不是个能正经的人,听见丁艾的话不等简天祁回答,他已经骚断腿地在一旁开口喊道:“小嫂嫂,小哥哥要是温暖不了你你可以来我的怀抱呀呀呀呀——” 山顶的回音一起,顿时更骚了。 丁艾额角一阵抽搐。 她认识的人里面,顺子是最跳脱的。 但即使再跳脱,好歹隔着层敬畏之心还有分寸感在,哪像冷诚莲这货张口闭口调戏她的? 她正要开口,谁知却听简天祁在一旁淡淡道:“你明天就从城南那套房子里搬出去吧。” “诶?”原本还风骚不已的少年一阵,突然大惊失色地扑了过来:“小叔叔!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然而简某人只是看向冷诚莲,然后,涔薄的唇,若有若勾了勾。 他轻扯了扯丁艾的手,低声道:“走了。” “……” 冷诚莲不可置信地看着逐渐走远的二人的背影,仿佛一尊被石化在山顶的雕像,从头到脚,冰凉且僵硬。 霍明朗推了下眼镜,正色道:“让你骚。” “……” “小叔叔,我错了你别走——”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五章 第二个自杀的女生 秦歌好自小最讨厌的就是上学。 她深知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在这个拼爹的时候,她爹早就挂了。 家里一没背景,二没钱,她拿什么和那些一出生就赢在她一生不可能达高度的人比? 要想过舒服的日子,就只有钓个金龟婿这一条路。 秦歌好也知道自己的样貌顶多算是清秀,往人群中一放就会变得路人。 所以想要嫁个有钱人,她就要好好捯饬自己。 娱乐圈的“绯闻女王”桦茜那样明艳的大美人就是她的目标。 这一天,秦歌好慢条斯理地卷好头发,化好妆,终于想起来看一眼自己卧室隔壁似乎从上周开始就空无一人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桌上摆着几张相框,浅蓝色的窗帘,桌子台灯衣柜,加上一张床。 秦歌好看着那连一个褶子都没有的平整床单,终于品出了点不对劲来。 “妈,”她边拿起一条花裙子在自己房间的落地镜前面比了比,边漫不经心地喊道:“丁艾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 正在做饭的胡岚闻言一怔,手擦着围裙从厨房走了过来,“都说了要叫姐姐。” 秦歌好不以为然地将手里的裙子随手仍在床上已经翻出来的一堆衣服上,又重新拿了一条在身上比了比,道:“她那个人,已经懒到连喘口气都怕麻烦,怎么可能会叠被子。这几天我不仅没看到她,居然连床单都每天扯平整了,不是没回家了是什么。” 说罢她终于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抬起眼皮,看了镜子里的胡岚一样,冷笑道:“你也不用瞒着我,她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没兴趣知道。” 秦歌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转了个圈,满意地点点头,这条不错。 胡岚尴尬地用围裙又擦了擦手,笑着道:“小艾最近新找份工作,比较忙。” “新工作?她又换工作了?” 秦歌好嗤了声,“真是搞笑,非要摁着我的脑袋让我上学,结果自己还不是高中就辍学了。” 胡岚微微蹙眉:“好好,我们家条件不太好,当时的情况,家里也供不起你和小艾两个人同时——” “少跟我来这套!”秦歌好啪地将手里衣架扔到了桌子上,“我不稀罕她自我牺牲,你也少拿这个当理由道德绑架我!” “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大学不是我想上的,即使毕不了业也是怪你们当初强摁头。毕业之后的工资,我一分都不会给家里。别想拿我当摇钱树!” 虽然她毕业之后也不打算工作,找个有钱人嫁了,谁还要费力不讨好地上班。 胡岚闻言神色略黯,轻声道:“不会的,好好你好好上学,等你毕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妈和你姐姐,绝对不限制你的自由。” 秦歌好闻言没再说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自习拨弄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她这才满意地从地上捞起双肩包。 “诶,好好,”意识到秦歌好准备穿这样去上学,胡岚的眉毛终于蹙了起来:“这条裙子会不会太——”短—— 她没说完的话,被秦歌好不耐烦的眼神给硬生生闷了回去。 “好好,怎么就走了,”胡岚一路跟着脚步轻快地秦歌好走到玄关,“吃了早饭再走吧,空腹伤胃……” 秦歌好不以为意地穿好鞋子站起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吃了,减肥。” “哎好好——” “砰!”地一声,门就这么砸上了。 胡岚怔怔看着已经离开的秦歌好,神色忧郁。 俊生啊,好好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秦歌好今天一早的好心情都让胡岚丁艾那对母女给搅合了。 她嚼着口香糖,抬头看了眼平静的晴空万里,今天不想去学校了,不如找个KTV…… 她心思正动,耳畔却警铃大作,警车的声音呼啸而来,从她耳畔飞过带过一阵风,扬起短裙裙摆。 她看着数量警车呼啸而过的方向,正想着那方向好像是她学校,就听到身边一个大婶和另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在早餐摊前道:“哎哟作孽,听说又是女学生自杀,你说说现在孩子一个个年级轻轻的,怎么都那么大的压力。” “自杀?呵呵,那也不一定是因为压力。”一个中年男人的大嗓门顿时炸开,“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学校,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哎哟喂,周五的时候你看看,全是接女学生的豪车哟——小小年纪就知道走捷径,出来也是祸害社会。我看倒不如有点自知之明——”说话的男人正一脸鄙夷地笑着,突然脸色一变吗,“你!你是不是在拍我!” 秦歌好举着手机,笑盈盈道:“是啊,您尽管说。等会儿我就把您的心声发微博上去,让你感受一下广大网友见识一下您恶臭的言论。” “哼,”男人不以为然,“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算个是个什么玩意儿,给老子把你的手机放下!视频删了!” 男人话说得轻蔑,有些慌乱的神色却暴露了他确实被秦歌好的话威慑到了几分。 秦歌好冷笑,放下手机,冲那男人口不择言晃了晃手机,“大叔~以后慎言慎行啊~”说罢她脚尖点地,扬长而去。 “靠!” 秦歌好收好手机,往KTV的脚步一转,往学校走去。 校门口果然停了四五辆警车,交警正在驱散围观的人群。 这个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了。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们学校这一个月第二个自杀的女生了。 秦歌好抬脚正准备往里面走,却被一个穿警服的人拦了下来。 “学生证。” 她挑眉,腮帮子嚼了两下嘴里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不以为意地从包包深处翻出个崭新的绿皮小册子来,往前一递:“喏。” 对方对了下她的身份。 证件上的照片里,女生黑发素颜,白净的脸上因为没化妆还能看到脸颊上的小雀斑,耷拉着的眼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些没精神。 警察下意识多了几眼眼前已经把头发.漂成亚麻金画着烟熏浓妆和大红唇的女孩,对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的笑不耐烦中揉进了一点嘲弄来。 警察皱了皱眉,把学生证还给了她。 “你进去吧。” 秦歌好把证件随便往包里一扔,道:“我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就是垃圾,你们也用不着装模作样,看着怪恶心的。” “你说什么?” 秦歌好嗤笑,“我又不是你家女儿,我妈都没管过我,你就算是人民警察手也不用伸那么长。”她说罢耸耸肩,“不打扰您工作,拜拜大叔!” 说罢她冲那变了脸的男人吐了个舌头,转身就走。 谁知没走几步,她就听到旁边另一个校警走过来道:“张警官您别在意。这种学生我在这所学校上班见多了,一个个,都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素质特别差,您别跟他们计较。” “……”秦歌好脚步一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唔。” “哎呀好好,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要迟到了,快走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正要冲回去的秦歌好只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吹胡子瞪眼冲她走来的校警闻言也脚步一顿。 下一秒,她已经被肩膀上那只手转了个方向,冲教学楼走去。 秦歌好侧脸看向身旁的人,一脸错愕:“你怎么在这里?” 丁艾心头闻言也是一声长叹。 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小姐,你真行,还和人民警察怼上了……” “关你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她让你来的?” 丁艾拉着秦歌好又往前走远了点,这才停下来,看着她道:“不是妈叫我来监视你的,你别多想。我就是找个新工作,工作需求,正好要我来你们学校办点事儿。” “工作需求?什么工作?” 丁艾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小丫头,头疼地开口:“签了保密协议我不能跟你说。总之你好好上学,别闯祸。” 她说罢拍了拍自家妹妹肩膀就要走,谁知却听到秦歌好在她身后喊道:“是啊反正我就知道闯祸!反正我就是没有秦牧云的脑子!你们为什么还要送我来上学!是你们自己犯贱!” “等我毕业,你们别向从我身上拿回一分钱!” 丁艾闻言,脚下一顿,神色也稍冷了下来。 就连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秦歌好都感受到了那份莫名寒意,原本凌厉的气势也顿时收敛了不少。 丁艾转身,脸上不见方才的懒散,连浅色的瞳孔的颜色都仿佛沉了几分。 “好好,”她认真道:“我和妈让你来念书,让你继续接受教育,不是为了从你身上拿回些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教育应该是一项投资。” “我们让你读书,接受教育,是想让你以后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工作,从事让你觉得活得有尊严的事情。” “好好,教育给你的,是让你选择未来人生该怎样活的权利。” 丁艾难得的正色让秦歌好微怔,半晌她回过神来,冷笑道:“选择?” “那你们怎么不让我现在就选择辍学?你好,你英雄,你早早选择辍学却让我来读书受这份苦?你们从一开始就没让我选择过!” 丁艾闻言叹了口气。 懒散地笑已经回到她眼底。她伸手,揉了揉已经比她还高的小丫头的头,道,“我也想选啊。你命好可要知足。” 丁艾的那个笑容,在一瞬间竟然在阳光下苍白成一种透明的颜色,让还想回嘴的秦歌好一时间居然胸口有种呼吸发紧的感觉。 等她回过神,丁艾已经走远了。 走远的丁艾掏出手机,上面是简天祁传来的微信,问她怎么还没有到。 她飞快打下几个字“遇到点私事刚解决,三分钟。” 把手机放回口袋,她飞快往不远处的灰色教学楼赶去。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六章 变装潜伏 《大掌柜》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六章 变装潜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七章 白天两千人,夜里两万人 丁艾动作一顿,就听到房间里面接着道:“你看她那招摇样儿,生怕不知道她是富二代来着。那鼻子眼睛,当我们是瞎了才看不出来是整的。我看那胸和屁股也是,浑身上下就没个原装的。” “行了,人都没了。”另一个声音劝道。 “我看她是自惭形秽吧。觉得自己那么肮脏下贱,稍微有点自知之明都会自我了断的。” “哎,可是不是说内脏都没有了么!还一点外伤都没有,这人能做得出来吗?你说不会是闹鬼吧?”另一个女中音响起,“我听上一届的学姐说啊,咱们学校,白天两千人,夜里两万人。” “哎哟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你看理一那栋教学楼,我看着就挺邪乎的,大家都说啊,从南门望过去,学校成棺材盖儿状,操场上三根旗杆好像插棺材盖儿前面的三炷香。” “说是取升官发财的意思,但实际上说是为了以毒攻毒,因为当年修建的新楼的时候有豆腐渣工程导致一个工人死了,看风水的说当时的时辰不吉利,所以不能半夜上新楼楼顶,说是邪气镇不住!” “哎这大白天的你还上瘾了是吧!” 紧接着屋子里面就一阵骚动。 丁艾就是在这时候开门进来的。 房间里原本就因为学校里的灵异传说神教紧张的三人被丁艾这一下吓得够呛,其中戴着大圆框眼睛的女生,甚至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丁艾四下环视了一圈,笑着道:“早呀,大家。” “你、你什么人!怎么会有我们寝室钥匙的?”尖细的声音,丁艾认出了对方就是一开始抱怨周静的女生。 艺术学院的女生宿舍统一四人一间,上下铺,床头床尾留下四个位置放书桌。 丁艾将手里的行李往前推了推,往前一步关上了宿舍门:“我叫丁艾,原本也是这里的学生,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一年。” 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从地上坐了起来,疑惑道:“怎么还能中途复学的?” “哦,我的病反反复复的,这都三次了,学院里也就多照顾了一下我的特殊情况。” “哦,你好,我叫李朵。”戴眼镜的女生被丁艾说服了,几步走上前来帮她拿东西。 “李一一,”女中音的女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人:“吴羽芃。” 丁艾笑着冲三人点点头。 只听吴羽芃冷哼了声,语调依旧阴阳怪气的:“你得的什么病啊,不会传染吧。” 丁艾愣了一下,闻言终于稍仔细打量了起眼前的女生。 个子高挑的她穿着短裙,即使在宿舍里脚下也还踩着双恨天高。白净的五官看着甜美无害,只是刘海下的吊梢眼和微高的颧骨让她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刻薄。但女生的妆容精致,即使是眼角眉梢的那一点刻薄,也不影响她作为一个第一眼美女。 丁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笑:“不会。是我身体差,总是容易过度劳累。怎么能是传染病,学校放我回来上学岂不是拿学生的安全开玩笑。” “哼,”吴羽芃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只有三号铺空着,你就睡那里吧。” 丁艾点点头。 三号铺的墙上贴着两张女明星的海报,应该是原来住这里的人留下的。 丁艾抬手正要撕,却听到李一一“哎!”了声。 她疑惑转头,就见后者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嗫嚅道:“你随便铺一下就睡好了,别动床边墙上留下的那些海报……不,不太好……” 丁艾蹙眉。 房间里却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是吴羽芃把手里水壶砸在桌上的动静。 下一秒,她便尖叫道:“李一一你有完没完!你什么意思嗯?你要是觉得她还没死透你让她来找我啊!我告诉你,我吴羽芃问心无愧!” “芃芃你不要生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嗯?她李一一又不是自杀,关我屁事!我告诉你,她就是活该!” “芃芃,你别气先冷静听我说……” “冷静?我很冷静!” 丁艾看着两人毫无预警吵得不可开交,她凑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朵,低声道:“什么情况?” 李朵低着头,推了下眼镜煞有介事的模样:“陈兰以前,是我们寝室的。” 丁艾瞳孔猛缩了一下。 李朵小声继续道:“陈兰还活着的时候,和羽芃关系不太好……” 艺术学院阴盛阳衰,这却并不能阻止这所学校成为情侣们的约会圣地。 毕竟能不能找到对象和学校的男女比例没啥关系。 主要还是看脸。 女生宿舍有十一点的门禁。 丁艾的宿舍在一楼,窗外就是铁丝网。 现代科技的严防死守下,就是江湖人士也得乖乖走大门。 这还是丁艾嫁给简天祁之后第一次晚上一个人睡。 她半夜躺在床上,用手机将白天获得的情报传给特警司那边,很快就收到翁司长的回复:“小艾,时间有限,我们需要你主动吸引凶手的注意力。” 丁艾在黑暗中盯着手机屏幕里那行字,有些茫然。 咋吸引?难不成要她挑个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场合去果奔一圈回来? 那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很快手机就又亮了一下:“天祁说你会舞剑?” “我不会。” 她打完这三个字,又一个一个删掉。 盯着发光的屏幕,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会一点……” “太好了,四天以后校庆,我们会给你安排出演机会。服装道具以及教学视频都会明天发给你。” “……” “这寝室是陈兰原寝室的事情简三哥知道么。” 丁艾手指已经放在了发送键上。 半晌,她还是删掉了输入的文本,本本分分回了个“好”字。 放下手机,她怔怔望着房顶。 翁长亭给她和简天祁看过陈兰的尸体。 尸体脖子上的勒痕杂乱无章,深深浅浅,怎么看都不会是自杀。 不是自杀,凶手却非要伪装成吊死的模样。 为什么。 凶手明明之前一直都在暗处活动,从陈兰那次开始却突然变得大张旗鼓,仿佛生怕不能引起公众足够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让凶手改变了主意。 唉…… 丁艾翻了个身,在心里暗叹一声。 这都什么事儿啊…… 很快,院里校庆代表的人选名单就公布了出来。 丁艾这天正在宿舍看翁长亭给她发的舞剑视频,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砰地一声,宿舍门就给撞开了。 吴羽芃怒气冲冲地推开门,“你不是说你身体不好的么?身体不好?舞剑?你当我傻子啊!” 跟在她身后的李一一忙冲进来,扯了扯她的胳膊提醒道:“芃芃,别在走廊这么大呼小叫的,大家都听着呢……” 她的话起了作用,只见吴羽芃因为愤怒扭曲的五官稍平复了些,李一一也顺手关上了门。 吴羽芃目光尖锐地看向丁艾:“说!为什么这次校庆院里派的代表名单上只有你!” 丁艾看了眼她背后的李一一,收回视线笑道:“不是我,难不成你来舞剑?”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八章 不是巧合 丁艾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是一万个愁。 古武武式里,拳法和剑法走不同内功心法。 拳法讲端稳藏拙,剑法讲究灵动飘逸。 拳法多发劲于躯干,剑法走手腕。 让她一个打咏春的玩舞剑,就好像让学计算机的去修电脑一样。 听上去沾边,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即使她真会舞剑,有功夫底子出来的剑法和空子模仿剑形没有剑神出来的剑法,看手腕肩膀的发力就能看出是不是江湖中人。 她家简三哥,给她找麻烦不说,卖她卖得也是丝毫不讲究。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看到翁司长给她传来的舞剑视频。 视频里的女生,娇滴滴地拿着剑,如水蛇般扭着腰,摇曳生姿。 那模样别说舞剑,连只苍蝇都戳不死。 丁艾看得天雷滚滚,三观颠覆。 这么羞耻的舞剑,她果然还是见的世面太少。 看出了眼前人的心不在焉,吴羽芃脸色愈发难看,声音也拔高了一个调子:“你究竟用什么手段拿到的演出资格!难怪这个时候复学,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狐狸精!还穿那么短的裙子,不要脸。” 丁艾好笑:“行行好,没啥事儿我还要忙。你请便。” 这都什么事儿啊…… 说罢她已经转过身去摸耳机,准备接着看视频。 吴羽芃从没被人这样无视过,气得直抖。 她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撕烂眼前人的脸。 看着丁艾的后脑勺,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恶毒,随手抓过身后李朵刚接的盛满开水的水杯,哗地就往丁艾身上泼去。 她咬牙切齿:“我tm让你嚣张。” 只是话音未落地,只见原本还坐在座位上背对着她的丁艾突然起身,脚后跟一转—— 电光石火间,已经远离了自己座位半米远。 那杯水猛地泼下却落了个空,砸在宿舍的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零星飞溅到吴羽芃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脚背上,她疼得“啊!”地一声,猛地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腿。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丁艾,在吴羽芃身后目睹了一切的李一一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向抱着电脑仿佛后脑勺长眼睛般闪到一旁的丁艾。 后者挠了挠头,脸上笑意不减分毫,眉眼弯弯,却看得二女背后隐约只觉得一阵莫名寒意。 “寝室里确实干燥了些。洒点水也好,幸好我桌上没什么贵重物品。” 她微眯眼,笑意愈发散漫了些:“我身体不好,成日里怨天尤人,脾气也变得不太好了。” 她稍往前走了几步,对上吴羽芃隐忍含恨得眼神,轻声道:“所以尽量让着我点,相信我,这样对彼此都好。” 她说罢眼神稍有些意味深长地看过李一一,后者被她的视线烫得瞳孔猛缩了一下。 “那今天就这样。”丁艾冲她们笑笑,抱着电脑离开了寝室。 江城艺术学院的校园不算小。除去情侣们的约会圣地标本林,还有一个两个操场一个校内湖,正常学生校内行动,都要骑车。 丁艾找了个四下无人的阴凉地,抱着电脑接着看起视频来。 只是太阳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还没看多久,她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 等她醒来的时候,原本日光普照的四周已经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路灯,天空远处还有点火烧云橙色的尾巴,让厚重的云朵渲染得懒洋洋的。 她睁开眼睛,又合上,这才察觉到自己颈子旁边的触感不太对,鼻端也飘来熟悉的干燥药香。 她猛然睁眼,就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颚线条。涔薄的唇微抿着,是很浅的颜色。 丁艾没有转头,而是稍微坐直揉了揉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简三哥?” 她身上披着的衣服也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 丁艾眼疾手快地捞住衣服,睡意当即散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他这种报纸新闻上常露脸整个江城没谁不知道的风云人物突然跑来见她,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演出道具。”男人的声音依旧是有些磁性的男低音,在黄昏暮色中让人有种奇异的晕眩感。 她还有些困,没有骨头般又倚回了他肩头去,斜眼一眈就看到了自己身边放着的一包白色塑料袋裹着的东西。 他看她懒倦的模样,眉间不着痕迹地微拧了一下,淡淡道:“宿舍睡不习惯?” 丁艾笑着摇摇头:“睡挺好,就是到了寝室才听说我卧铺原来是陈兰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却在他眼中找到了一闪而过的微讶。 他也不知情。 丁艾只觉得郁结了一整晚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 她发自肺腑地冲他笑道:“可能是巧合吧。” 她的住宿是特警司事先安排好的。会和前死者的原室友住一个寝室,怎么都不像是巧合。 尤其昨天听吴羽芃和李一一吵架时的对话,陈兰生前显然和吴羽芃过节不小。 陈兰是个漂亮姑娘,所有院际校际活动中都有她的参与。吴羽芃对校庆的参演名单那么看重,两人又都在学生会,有利益冲突很正常。 只是给她安排宿舍的翁长亭不会不知道陈兰和吴羽芃的关系。 讲难听点,警队将吴羽芃列为了嫌疑人,并且让毫不知情的她和嫌疑人就这么住在了一起。 这和说好的潜伏任务的危险系数完全不一样。 出乎丁艾预料的,她身边的男人静默片刻,平静挑明了真相。 “不是巧合。” 丁艾看向他。 “收到陈兰信息的是吴羽芃。” 丁艾闻言一怔。 “你是说陈兰从失踪到尸体被发现的近两天时间里,吴羽芃对外声称陈兰短信她说自己回老家了?” 简天祁嗯了声,接着说:“陈兰的尸体被发现后,吴羽芃拿不出那条信息。” “她说她删了。” 丁艾蹙眉:“李副队可以查移动营业厅陈兰的通信记录,应该会有线索。” “查了。没有这条所谓信息的记录。” 丁艾挑眉。 简天祁说:“吴羽芃被质询的时候,改口称陈兰给她发的是微信。她那两天整理手机内存,清空了聊天记录。” 丁艾长呼一口气:“那个吴家丫头可是个容易上头的主儿。如果我是陈兰,又和她有矛盾,谁都不信我会给她发信息吧。” “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么问,丁艾汗,讪讪看向简天祁,就见他正目光沉沉盯着自己。 “简三哥,你可真敏锐。” 他关心她。 虚情假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 还是让她心头有些酸软。 她身体放松,歪头靠在了他肩上,“没什么,一个空子的小丫头,我还能镇不住?” 她话里的不以为意令男人微蹙起了眉,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要大意。” 丁艾以为他是怕她因为轻敌搞砸了调查,忙抬头,难得认真看着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保证完成翁司长交代的任务。” 说这话时她其实有点心虚。刚刚被泼水那事儿,应该不算她惹的? 丁艾的话让男人涔薄的唇角抿了抿,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他却没什么都没说。 丁艾道:“我就说怎么翁司长手底下那么多人,送些道具而已,还要你冒险特意过来一趟。原来是放心不下我。” “不过你和翁司长说让他放心。” 余光扫过一旁的白色塑料袋,丁艾道:“我妹妹,我和你提过的妹妹,她就在这里的服装设计系念大一。” “凶手一定要捉住。否则我不放心。” 她说着,眼底的笑意透出些莫测的冷意来。 接着她又笑笑:“再说我没上过大学,体验一下人生也不赖。” 两人说着话,天色也暗了下来。 丁艾终于离开简天祁的肩膀重新坐直了身体。 她费力地扭了扭脖子,欲哭无泪:“简三哥你太高了,靠着你好酸。” “……” 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不早了,电也充好了。我去找点吃的,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男人没有动,静静看着娇小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夜色里,这才离开。 刚出校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简天祁看了眼来电显示刚按下接听,翁长亭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 “怎么样,东西给她了吗?” 简天祁余光扫了眼街角,冷声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电话那头翁长亭的声音果然大了好几度:“臭小子!我还不是因为怕你媳妇有危险才派人跟着的!” “你真的怕,就不该不和她商量直接安排她住到那间寝室去。” 电话那头果然有一瞬间的静默。 简天祁淡淡道:“不管你还瞒了什么,也不论什么原因。” “不要再有下次。” 电话那头冷冰冰的语调让即使是看着简天祁长大的翁长亭,眼底都露出些错愕来。 “臭小子,”他突然大笑起来:“我还当是你家老太爷给安排的婚事你不情不愿,我就说你这从小不乱管闲事的人怎么自告奋勇地要去给人家送东西,原来是想人家了哎哟喂。” “你这不是很疼你媳妇么!还整天装模作样的——” “……” 简天祁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自从丁艾小小警告过吴羽芃之后,后者果然消停了不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校庆了。 艺术学院的校庆可真热闹,丁艾去食堂打个饭回来被外面花里胡哨天马行空的雕塑装饰以及各种行为艺术搞得眼花缭乱。 吃了饭,她这才打开了简天祁给她送来的那包东西。 只是把里面的衣服拎出来一看,丁艾不淡定了。 这是啥?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四十九章 他送卡片我送花 校方对江城艺术学院的一百五十周年校庆非常重视。不仅对彩排进行了严格保密,还请了社会知名人士来校走访。 除了艺术界的大佬们,还包括一些和艺术学院有利益往来的社会名流,名单上就有外包了艺术学院校医院的江城医药业巨头霍启封。 霍启封本人这段日子身体不好,为了表示诚意,他的长子霍明朗代其出席。 这原本不过是换个人的事情,再说皇太子迟早是要登基的。眼瞅着当下霍启封就要不行了,趁早巴结霍明朗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让校方大跌眼镜的是,霍明朗的出现在学校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霍家代表换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就打探好了消息的女生们凌晨就开始排队,以在保安拉出的警戒线最近处占据有利地形,蹲守近距离接触霍明朗的机会。 适时晚上十一点,正是寝室的熄灯时间。 丁艾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吴羽芃和李一一的床铺,她边收拾边问一旁准备睡了的李朵:“她们人呢?” 李朵推了下眼镜,脸色平静道:“你不知道?” 丁艾莫名:“知道什么?” 李朵不语,只是盯着丁艾的神情半晌,这才缓缓开口:“看来你真的不知情。” 李朵说:“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情,你真没背景?” “啊?” 这什么和什么。 “可你能去校庆演出……还是说,你的背景太硬,硬到对这种事情没必要上心。” 李朵的声音很小,仿佛是喃喃念给自己听的。 丁艾哭笑不得:“硬也好,软也好,那都是既定事实。演个出怎么了,一个个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李朵摇摇头:“关键不是参加演出,而是演出之后根据节目所进行的评选。” “获得一等奖的人可以获得在六大蓝血品牌2020年的新品发布展中展示一件自己作品的机会。对于一个在校学生来说,这是可遇不可求,不,是发生概率比奇迹还要小的机会。” “蓝……什么?” 李朵皱眉:“连什么是蓝血品牌都不知道,你真的是艺术学院的吗?” 丁艾“噗嗤”了声,“上艺术学院也不是我乐意的,还不是我家里人强摁头。要不是她们非惦记着我要有个大学文凭,谁稀罕来上大学。” 这话丁艾凭借她这些年和秦歌好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说出来,无论腔调神态,极有感染力。 果然,李朵被丁艾的这番说辞说服了。 她收回了看丁艾的视线,淡淡道:“羽芃和一一去排队堵人,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丁艾没太明白排队堵人是个什么操作,但她更关心的是:“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 李朵摘了眼镜,丁艾这时才注意到,李朵右眼相较于左眼没有丝毫神采,左眼往上,被刘海遮住的部位,有道浅浅的疤,似乎年代很久了。 李朵不以为意地笑笑,丁艾第一次在这个一向情绪稳定的女生脸上,看到了一瞬间有些幽怨且嘲弄的情绪:“去了又能怎么样,即使真的排到了前面,也轮不到我。” “……” 第二天,艺术学院专门用来迎宾的南门果然人满为患。 当穿着裁剪利落的黑色手工定制西装的高大男人从车上出来的瞬间,丁艾在宿舍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女生们的尖叫声。 校方领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额头冷汗直冒。生怕这些不懂事的学生们触了皇太子逆鳞。 霍明朗倒是脸上一直挂着温雅的笑容,还偶尔抽空向异常热情的学生们打招呼。 对于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上位者来说,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而本身作为一个极有魅力的英俊男人,这种充满荷尔蒙的躁动更不会给他带来太多不适。 不论男女,但凡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明白自己的外貌优势的。 校领导抹着汗就把人往礼堂里面带。等进了礼堂来到席位间,校领导忙指着座位在霍明朗右手边却比他先到一步已经入座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何煜何老师,是国际知名的印染艺术家,才在米兰办完个人设计展回国。正好是他是江城人,我们非常荣幸请到了他。” 校领导正要向何煜介绍霍明朗,却听见带着笑意的华丽男中音喊了声:“霍大哥,好久不见。” 校领导讶然,眼神在霍明朗和何煜只见转了一圈,兴高采烈道:“两位认识?听这称呼,还私交不浅呀!” 何煜冲霍明朗伸出手,“我的发小和霍大哥是好朋友。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霍明朗冲他点点头,脸上笑容温和:“认识很久了,但私交谈不上。” 说罢他便径自坐了下来。 何煜伸出去握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校领导这刚下去的冷汗顿时又冒了出来。 这这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这…… 就在他急得一脑门的汗的时候,却听见那边何煜“噗”地笑了声,两颗人畜无害的小虎牙就这么露了出来:“啧啧,这么多年了,霍大哥还是这么严格啊……” “您别在意,我们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我就是欣赏他这点。” 校领导看着何煜笑起来,他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余光却落在了霍明朗神色平静的脸上,心里顿时凉哇哇一片—— 完球。 他们这下把皇太子爷给得罪了。 由于社会名流众多,为了保险起见,这届校庆的节目都安排得非常保守,不仅是大礼堂里坐着的嘉宾们,就连围观的同学都看得昏昏欲睡。 礼堂里气氛一片低迷,原本还想靠着起节目的娱乐效果松缓一下霍明朗那边从开始就一直维持至今的低气压的校领导欲哭无泪。 这节目单哟,真是自作孽…… 低迷的气氛中,校领导突然瞅见身边久久没有动作的霍明朗把节目单拿过来看了眼,那模样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人精的校领导眼神一亮,立刻就想到了。 莫不是这皇太子爷惦记着什么人的节目? 下一秒他又觉得好笑。 这皇太子爷是什么人,哪里能是他们学校里的学生能够得着的神仙。 再说,就算真有人够着了,学校里也不会一丁点风声都没有。 而且这皇太子爷身上绯闻为零,私生活特别干净,各种社交酒会也每次点到为止早早就退场。 要不,也不会让他绞尽脑汁想不到丝毫进一步培养感情的办法。 校领导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巾又抹了抹额头的汗,心中思绪万千。 正适时,大礼堂的灯光一暗。 再次亮起来的追光灯,打在了舞台一角上。 在那里,一个暗红色的身影背对观众而站,头发向上梳成一个髻以木簪挽起。 看背影飒然挺立,应该是个男生。可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曲线,却泄露了表演者是女性的事实。 突然一声鼓声如闷雷,那人同时抬臂右侧一挥,暗红色的缎面长袖下,莹白的指尖竟是握着柄银色长剑。 银光骤然一闪,那身影左脚抬起一个侧身腾翻,暗红色的缎面衣角翻出层叠薄纱,再往里,便是雪白的双腿又长又直,在翻飞的衣袂间若隐若现。 银光又是一闪,只听有是一阵鼓声。 一动。 一顿。 鼓声如雷,剑似闪电,追光灯下隐约可见的白皙长腿如细雪。 柔软的剑面在空中卷出弧度,随着鼓声愈响愈烈,少女飞快旋转起来,追光灯下好像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 鼓声倏停,啸声响起,只听少女一声低呵,手中银剑飒地向前短刺出手,同时她反勾腕一转,那剑柔柔划出一道弧度,剑锋从她鬓角划过,带起一阵罡风。 舞者的正脸这才露了出来。 眉眼如晨间清露,又带着烟雾朦胧的雾气。唇色浅淡,淡妆素面,不见方才的英姿飒爽,波光流转间我见犹怜。 在观众看清台上舞者的瞬间,鼓萧骤罢。 她反转手腕收剑,冲台下露出笑来。 …… 台下是长时间的静默。 众人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可是有个人,却在一片寂静中,发出稀稀落落却有力的掌声来。 只听到几声抽气声,霍明朗竟然从前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同时,一旁一路紧跟他的保镖中的其中一个突然递上一束不知从哪里变出的黄色向日葵来。 男人长腿走至台前,脸上分明还是那抹惯常的温文尔雅的笑容,可这次笑里却流露出了些暖意来。 丁艾因为舞剑,雪白的脸颊上有些浅色的绯红,连眼神似乎都比平时要更清亮一些。 霍明朗一米九的个子,走到不高的舞台前,把花往丁艾面前一递,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他送卡片我送花。愿你向阳而生。” 丁艾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霍明朗嘴里的“他”指的是谁,脸上的绯色深了些,旁人看着愈发显得少女娇羞。 “拿着吧。”霍明朗轻声道。 丁艾伸手,稍犹疑,还是接下了那束花。 花里有张浅黄色的卡片,卡片里压了些花瓣的碎屑。 上面笔走银钩四个字。 “万事小心” 她脑海里顿时冒出他几天前在湖边对她说“不要大意”时的情形,顿时哭笑不得。 这男人不至于吧,搞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教训她? 霍明朗注意着她神色的变化,似乎并没有朝着他预期中的发展,有些疑惑。 丁艾却在他出生之前开口:“谢谢你的花。”她说罢冲他笑笑,那是一种欲哭无泪的笑。 丁艾冲台下观众鞠了一躬,然后就飞快退场了。 霍明朗怔在原地。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第二天让校园论坛炸了有两件事。 其一,就是在校庆上舞剑的神秘服装设计系女生的表演视频,被加精顶到了论坛最上面,一夜之间回复超过五万条。 紧跟其后的帖子,是一则爆炸性新闻。 警方在建筑设计系学院后面的草坪上,发现了吴羽芃的尸体。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章 你嫁人了?! “发现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左右,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 翁长亭边说边翻了翻手里的尸检报告,对一旁的李副队长道:“上午十点半的时候到处都是人,设计学院后面的草坪也是公共开放空间,居然没有人目击到凶手弃尸。” “不仅如此,”李副队长道:“看样子,这是你们特警司的案子了。”说着他指了指死因那一处,“我已经收到上面命令,从现在开始,江城刑警大队正式撤出联合搜索。所有案件相关档案都会从今天起转移交你们特警司。” “这次的案子很麻烦,我希望你们能快一点,至少……”李副队长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江城最近这半年来……不太平啊……” 翁司长看着年轻的刑警队副队长带着人走出办公室,神色凝重地看回到文件档案上。 之前的受害者们,死亡原因都是窒息。 因此虽然内脏消失得离奇,但依然无法明确鉴定死因。 但是吴羽芃的尸体,虽然内脏也消失不见,但这次尸检报告却显示是急性内出血导致的急性失血致死。 这是典型的古武致死的特征之一。 一般来说,自然病症引发的急性内出血不会在短时间造成受害人死亡,受害人多有机会打电话求救。而如果是非自然病症引发的急性内出血,一般是由于外部打击或者撞击,会在受害人身体上留下淤青。 可吴羽芃身体表面却没有一丝外伤。 撞击的力道穿透皮肤和血管组织直接作用在内脏上,这是古武所谓的炁击。 习武之人讲究修炼筋膜,养筋膜就要养炁,以炁的运转带动筋膜,以筋膜带动肌肉和骨骼的运动。 因为习武之人从小就被训练了“万法炁先行”的理念,一举一动中,无不带着炁的运行。 因此习武之人的打斗中,除了会留下肉眼可见伤口的外伤,最常见的是不见外伤但伤及脏器的内出血。 更何况,吴羽芃凌晨就已经死亡。如果死亡时间正确,假如是自然死亡,她的尸体不会躺在草坪上直到上午十点半才被发现。 唯一的可能就是设计学院后面的草坪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那么在认为是非自然死亡的前提下,几乎锁定了凶手是江湖人士。 “可是凶手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之前一贯的行为模式,改用武功直接动手了?”翁长亭边翻档案边问一旁的简天祁,谁知却半晌没有回应。 他回头一看,却见后者正神色专注地看着手机。 手机上的页面是一则关于“药产太子爷的秘密地下恋情”的新闻,评论里一水的酸柠檬言论,偶尔跳出几句被舞剑的神秘女神掰弯的感慨,还有就是两人看着多么相配云云。 更适时的是,手机微信提醒在屏幕上方跳出了霍明朗的微信消息:“我觉得她好像不喜欢你的卡片” 简天祁面无表情地暗灭了手机,将其放回了口袋。 他抬眼看向一脸凝重地翁长亭,终于淡淡开口:“我什么时候成了特警司特别编外人员。” 翁长亭一听脸顿时拉得更长了:“臭小子!你是江城公民,有协助警方办案维护社会治安的义务。” “我不是涉案人员,谈不上义务。” 说着,男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翁长亭忙出声:“你去哪儿!” “公司。”简天祁看了眼手表,“两点有电话会议。” “哎——” “如果我是特警司,”翁长亭的话被打断,“我会从吴羽芃那个失踪的室友李一一那里着手查起。” 翁司长皱眉看着说完就当真走人了的简天祁,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吃枪药了……” 丁艾那边也有些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 她原本就不怎么用手机,特警司又专门给她发了联系的电话。 等她校庆演出回来把私人手机重新充上电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被秦歌好打爆了。 她长叹了口气。 歹势,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她的身份,因为说好了不累及家人,简天祁手下的人把她的身份信息瞒了个滴水不漏,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她所涉及的校庆演出事件的出名程度。 网上关于她的神秘身份的猜测,一时间众说纷坛。 这才造成了她的八卦的话题性甚至超过了一起江城全民讨论的连环谋杀案。 可就算简天祁手底下的人瞒得再好,这事儿却瞒不过参加了校庆也看到了论坛照片的秦歌好。 咖啡厅里,丁艾带着口罩坐在隐秘一角。 不一会儿,一个略带薄凉的熟悉声音就在头顶响起:“你可真行啊,一边叫我们上大学,说什么让我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一边自己倒是已经勾搭上了金龟婿。” 皮肤白皙,有着咖啡色长卷发的秦歌好说着就在丁艾面前坐了下来。 此刻是五月,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气温却不高。 秦歌好穿着条短裙,翘起二郎腿的瞬间,裙子的长度瞬间微妙起来。 秦歌好要了杯拿铁,服务员端着饮品上来,前者接过的瞬间下意识看了眼丁艾前面的水,眼底厌恶一闪而过:“事先说好,这是我自己挣的零花钱,可不是用你的。” 她语气嘲弄:“不过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我没指望你勾搭上个有钱的男朋友还想着给家里掏钱。” “我秦歌好有手有脚,不稀罕你的臭钱。” 感受到了丁艾和秦歌好之间气氛的压抑,服务员尴尬地冲她们笑了笑,然后端着盘子飞快走远了。 丁艾把桌上没动的水往旁边推了推,稍调整了下自己脸上的口罩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小丫头,你看我为了见你,公共场合连水都不能喝。” “我来你们学校,确实是工作。至于霍明朗,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 “哦哦有钱公子那一套是吧,好几个秘密地下情人,连男女朋友都称不上的那种。” 秦歌好冷嗤了声:“我就知道,你也不是自己嘴里说的那么清高。” 丁艾哭笑不得:“小丫头,小小年纪,不要总说话那么薄凉。再说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叫我姐。” “还有就是,有件事情我瞒了你。” 丁艾定定看着眼前妆容精致一脸嘲弄盯着自己的女孩,淡淡道:“我结婚了。” “你说什么——” 咖啡厅里女生高八度的尖叫声几乎将所有顾客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秦歌好,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结婚了?!” “什么的时候的事!秦牧云知道么?妈呢?” 丁艾笑笑:“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我的事情呢。” 秦歌好仿佛被丁艾的一句话带回了神志,脸上因为震惊而扭曲的五官一僵,她环顾四周,迅速重新坐下。 只是这次,她脸上没了嘲弄,多了几分复杂:“不会是嫁给那个霍明朗了吧。” 丁艾摇摇头。 “那是谁?妈跟我提过几次要给你相亲,可你最后不都没去么?” 丁艾好笑,不答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去的?” “我……”秦歌好被丁艾那仿佛洞悉了她的视线弄得一怔,咬牙冷声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反正就你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想想也不知道不会有男人喜欢,去了也是白去。” 丁艾沉默了一瞬。 秦歌好也在看到丁艾神色的瞬间眼神闪烁了一下。 咬咬下唇,她冷哼了声,“随便你,嫁给阿猫阿狗都跟我没关系。” 丁艾冲秦歌好笑笑:“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我们在一个系,怎么我上课都没见过你。” 秦歌好皱眉:“你一个大二的和我们大一的课不一样,怎么可能会遇上。你要是用这个指责我没好好上课,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没这个意思……” “而且,比起我,你不如好好操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还有你那几个室友,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丁艾错愕:“你知道我室友是谁?” 秦歌好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装嫩住大二110么?那可是服装设计系有名的寝室,住的都是些不得了的人物。” 丁艾挑眉,故意道:“她们都很有名?” 秦歌好嫌弃地看着丁艾:“你知道我们学校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谋杀案吧?那个陈兰,原本就是110的。” “大家原本都在传陈兰是被吴羽芃弄死的,结果现在好了,吴羽芃也死了。” 丁艾装作惊讶道:“弄死?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小丫头你们真的是……” “法治社会?”秦歌好冷笑,“你是不知道吴羽芃家里背景吧? “再说,既然要死,那我看现在要轮到李朵了。” 丁艾手中下意识把玩着桌上的水杯,不动声色道:“李朵?我和她不太熟,她好像很安静,倒是和那个叫李一一的——” “哼,”秦歌好冷笑了声:“那时你见识短,那个李朵……”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一章 仇恨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 经过警方的搜索和对于校园内摄像头拍下来的录像的排查,李一一失踪了。 丁艾成了校园新偶像。她没有社交账号的事实并不能阻止大学校园里年轻躁动的荷尔蒙,110宿舍的信箱里近日来经常被表白信塞得满当当。 丁艾期间还受过一次骚扰尾随,特警司立刻对对方实行了抓捕,却发现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晚,丁艾在宿舍,早早就抱着电脑爬了床。 这个叫李朵的小姑娘最近行踪诡异,经常专业课也不上就玩失踪。 丁艾不由想到秦歌好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个李朵和我小学同班,小时候挺白净的,就是家境差了点。爸爸据说是个挖煤的,常年在外面,妈妈就在社区超市做收银员。然后班里总有些孩子喜欢欺负她。” “她的眼睛也是那个时候坏的。” “不要小看普通人的恶意,尤其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适时又到了快熄灯的时候。 丁艾躺在床上。 她的床上围了一圈遮光用的帘布,正好方便她躲在里面监视李朵。 李朵一直坐在她桌子前面捣鼓些什么,丁艾怕注视太久会被察觉,还特意开大了她帘布后面电脑的声音。 就在这时,李朵突然回头看了丁艾的床位一眼。 丁艾镇定地稍别开视线。 果然李朵没发现她的目光,打开手边的衣柜门换了条长裙。 丁艾一怔。 那个人无神的眼睛和脸上呆滞的表情,仿佛换了个人。 她下意识拿过手机,在里面输入了一行字:“李朵化了妆,正在换衣服,应该是要出门。” 丁艾刚按下发送键,就听到李朵脚步轻快朝门口走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丁艾看到手机时间是十点五十。 这个时间出门,是今晚不打算回来了吗? 穿成这样又要去见谁? 心思沉浮间,丁艾一把掀开帘布,紧跟了上去。 另一边,翁长亭看着布置好的一系列关于近日来案情的照片以及线索,神色凝重。 旁边的简天祁正靠着沙发坐着,长腿上放着笔记本,,神色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面公司最近的财务报表。 只是屏幕里的公司名字不属于简天祁“唯尊”旗下的任何一间子公司,利落而富有设计感的动态页面上,写着“I.T.”两个大字母。 “现在已经过了24小时,还找不到李一一。已经定性为失踪,但尚不确定案件性质以及和连环杀人案的关联性。李副队长那边在带人查,我们还是先专注我们手上的案子。” 翁长亭说罢却见简天祁眼皮都没有抬,不由心头无名火起:“小子,”他走到对方面前,用手指节敲敲桌子,“你一天不赶紧想办法破案,就要睡一天的冷炕。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让原本神色专注地男人终于稍抬起眼皮,低声道:“这么明显的案情还要我给你线索?翁司长,老了就退休吧。” “你……”原本他是想刺激一下这小兔崽子让他好好使把劲,可没想到却被对方不疼不痒地两句话就给噎了回来。 “咳,”轻咳一声,翁长亭道:“你说说,我来确认一下意见。” 男人闻言没有出声,修长的手指飞快在电脑页面的一个黑色弹窗上输入了一行字。 下一秒,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微蹙眉:“嫌疑人出门了。” 翁长亭神色一凛:“那还等什么,我们也去!” 两人连同特警司的一支小队就在艺校附近不到一百米。 因为担心凶手过于熟悉校园环境他们留在校园里会打草惊蛇,翁长亭把监控点定在了校外。 夜里带着潮湿的水气。 翁长亭等人刚进入校园,就听到简天祁道:“留一队人原地待命吧。” 翁长亭没说话,眼神里有些讶异的情绪,却点点头下了命令。 他说罢转头,适时的对视,正好看到了青年眼睛里灼亮的光。 翁长亭从入行的第一天,他师傅就告诉他,这一行,其实最锻炼的是看人的能力。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简天祁的时候,那个幼小白净的少年给他带来的心理震动。 他的大徒弟简天明把那个小小的少年带来特警司,说弟弟发烧,他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当时他没多想,为什么富可敌国的简家的小少爷,居然会有发烧被一个人留在家里没有佣人照顾的情况。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少年的眼神吸引住了。 那是他见过的最漆黑的眼睛。 尤其他的皮肤很白,仿佛是很久都没有晒过阳光的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浅淡,更衬得那双眼睛。 偏偏那双眼睛。 又黑又冷,那么纯粹。 明明看起来毫无恶意,甚至没有攻击性和压迫感,却让他脊背生出了一股恶寒来。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对简天明说的关于这个少年的第一句话: “天明,看好你弟弟。” 时过境迁。 简天明没了。 而那个年幼的少年,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也是在简天明的葬礼上翁长亭才知道,当初那个皮肤苍白的小少爷在简家过得是怎样的一种日子。 他愤怒过,可那是简家。 况且就在他最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去把简家那帮畜生揍一顿的时候,却是少年阻止了他。 那个幼小纤细的少年穿着黑色的西装,在被当众那样对待后,好看得过分的脸上甚至没有悲伤或者愤怒地情绪。 “翁叔,”那时候那个少年波澜不惊的嗓音至今还会让翁长亭在午夜梦回时惊出一身冷汗来,“翁叔,不要出手。” “仇恨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 “翁叔——” 同样的声音和眼睛仿佛在一瞬间重叠上了记忆中的那张脸。翁长亭脑袋里仿佛“嗡”地一声,猛然回神。 简天祁仿佛没看到翁长亭脸上复杂的神色,淡淡道:“先抓凶手。” 轻飘飘地四个字仿佛将翁长亭神志都给敲了回来。 他今天怎么回事,办案的要紧时刻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些毫无关联的陈年旧事。 简天祁收回视线,因为会功夫,他们一行人脚下移动飞快,耳边都是呼啸的夜风声。 “翁叔,”翁长亭听到简天祁说,“凶手不出意外应该是两个人。” 另一边,丁艾已经尾随李朵穿过学校的宿舍区和教学区,来到小情侣约会圣地的湖边。 只是最近因为连环杀人悬案,湖边地处偏僻,还来这里约会的人非常少。 丁艾看着李朵站定,在她的面前,还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虽然那个影子逆光而战,但丁艾夜视能力极佳,已经将对方的五官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丁艾脚下一顿,闪身隐在了树后。 黑暗中,男人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李朵的脸,低垂的眼睑下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怎么就你一个人,嗯?” 男人的语气平静,却让丁艾觉得自己皮肤上仿佛又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缓缓爬过。 这时她听到了李朵的声音:“没有机会。” 男人沉默了一瞬。 然后丁艾看到他捧着李朵的脸的手稍用劲,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男人低头,嘴唇落下了一个吻在李朵的唇边。 “乖孩子,我还是会最疼爱你的,但你要听话。” 男人话音未落,丁艾就听到李朵细细的呻.吟声,那是一种隐忍的疼痛的声音。 黑暗中,李朵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因为疼痛整个人都在颤抖。 丁艾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对她做了什么,正要出手,却听到男人温柔至极的嗓音:“没事的,帮我抓足够的饵,我能帮你,只有我能帮你……” 男人轻声诱哄的声音好像真的渐渐安抚了李朵的疼痛。 丁艾听到李朵说了句:“我信你。” 她的神色复杂了起来。 丁艾掏出手机给简天祁发现信息:“知道凶手什么路数了,恐怕是云南那边的。” “饵”这个字,她已经很久没听人用过了。 尤其现在政府大力开展旅游业,原本隐居云南的白族人都搬离了源生地。 “饵”这个东西,原本是苗疆一带对蛊虫的称呼。 但是后来明朝时苗疆的一支分家到云南定居,从此“饵”被用来专指炼蛊牺牲的羊。 蛊是一种类似冬虫夏草的东西,既是虫子,也是一种植物。 把蛊种放在活的羊羔的体内,虫子体内的植物就不会杀死虫子,而是会渐渐杀死作为寄主的羊。 羊会变成一具活尸,供养蛊种直到蛊养成。 但这个和那些少女又有什么关系,莫非这个男人用人体当饵?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二章 是担心你 丁艾一瞬不瞬看着不远处亲昵的男女,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李朵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说话没头没脑,断断续续。似乎精神恍惚。 那个男人却视若无睹。 才经历过赵桦犯下的13起连环奸杀案的丁艾很难不将那个神秘男人与“点脉绝筋”联系到一起去,尤其是在她和简天祁都认定至少还有一名嫌疑人在逃的情况下。 就在丁艾琢磨自己这时候冲出去会不会打草惊蛇的时候,突然手机微妙地亮了一下。 上面是简天祁的短信:“别动。” 她当即抬头四下看了一眼,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出现在不远处黑暗里的特警司一行人。 丁艾心口稍松了些。 谁知就在这时,丁艾只觉得余光处银光一闪。 男人正抱着李朵掏出刀子来。 李朵对于背后的刀子,显然无知无觉。 丁艾瞳孔一缩,一旁藏在暗处的翁长亭更是顿时神色凛然。 只是电光石火的瞬间,翁长亭已经带人冲了出去。 “特警司办案!不许动!” 那个神秘男人显然也没料到突然冲出来的人,猛地往后退。 翁长亭却更快。 截拳步又叫“缩地步”, 即行步需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达到普通习武之人做不到的距离。 这和截拳特殊的移动方式有关。 那男人显然也没想到翁长亭那么快,黑暗中有一声错愕地抽气声,紧接着就匆忙补上一掌。 翁长亭也适时出拳,与对方的掌力相迎。 却没想到顺着对方的掌劲,有一股什么东西好像钻进骨缝里一样,泛起一股钻心的疼痛。 好在翁长亭经验丰富,在手掌相触的瞬间已经抽掌改为上调格挡,紧接着左右跟上,一拳打在了男人腹腔。 男人被震开一米多远,可翁长亭却觉得受了男人一掌的右手泛起一阵麻意来。 “啊———” 瞬间安静的黑暗中,发出了女生尖锐的惊叫声。 只见李朵突然捧着自己的脸跪下了,目光发直地看着翁长亭和眼前的男人。 她的脸在月光下白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你是谁!你们是什么人!” 就在翁长亭等人因为这声叫声回头的瞬间,那个男人突然后跳几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快追!” 几个特警司警员接到命令,忙追出去,翁长亭却留在原地,走向惊恐万分的李朵,语气缓和:“不要怕,我们是警察。” 丁艾也趁机走向站在不远处阴影中的简天祁,蹙眉道:“翁司长怎么今天这么毛躁。” 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了眼前女人身上。 她还穿着宿舍的睡衣,最宽大朴素的两件套扣纽扣老头衫,罩在骨架纤细的她的身上,好像个袍子。 几天不见,她的头发也长了些,有些碎发软软贴着她白皙的脖子隐没进阴影中,竟看着有些惹人怜爱的味道。 丁艾没有注意到简天祁观察自己的视线,而是神色复杂地看向正在安抚李朵的翁长亭那边:“太奇怪了……凶手一直都是用绳子之类的凶器。就算不用绳子,也从来不弄出外伤。要是刚刚逃走那个男人真的是凶手,他不太可能会用刀。” “而且,”丁艾收回视线看向简天祁:“刚刚那个男人拿出刀的时候没有杀气。” 她的直觉是最敏锐的。 在空子看来,直觉是个玄幻的东西。 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直觉是可以训练的。 因为所谓的直觉,其实是观察的结果。 对于被观察者脸上微表情变化以及其肌肉走向的把握,以预判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尤其当习武之人五感变得发达敏锐之后,对于直觉的训练也变得相对简单了很多。 判断杀气是最基本的。 更不说翁司长这些习武之人还练的是正路子会用炁。 用炁的人才能感知炁。 而一个人炁所传达出来的意图,远比单纯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和肌肉走向要容易数倍。 那个神秘男人拿刀不是要杀人。 在没有确定这两人下一步的情况,在没有拿到能证明神秘男人是凶手的实质证据之前,翁长亭这时候冲出来,就是打草惊蛇了。 “现在只希望特警司的人别跟丢了那个男人。” 丁艾叹了口气,看了看简天祁:“简三哥,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喜欢卡片?” “啊?” 丁艾没想到这种紧急时刻对方怎么能没头没脑蹦出来这么一句。 她错愕,“什么卡片?” 说完她就觉得男人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她这才想起来前两天校庆霍明朗送的向日葵上的卡片。 于是丁艾忙开口补救:“我看到了,一直都很小心,有啥风吹草动从来不强出头,都是手机跟你汇报。” “比如你看今晚,要放以前我肯定是先拿了人再说。今晚要不是翁司长不小心注意,你可不能怪我。” 丁艾觉得自己的说辞完美且理直气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听完她的话神色丝毫没有转好,反而愈发阴郁了几分。 丁艾抓了抓头,干笑了两声:“简三哥,你别生气,我下次再留心点。” 男人洞察的视线在她尴尬的笑容上扫过,眼前又闪过霍明朗那条“她好像不喜欢你的卡片”的信息。 心头有一股无名火起。 丁艾只觉得有只大掌按在了她的头上。 男人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黑暗中,她听到他似乎低声叹息了声:“给你卡片不是怕你搞砸任务。” “我担心你出意外。” “让你小心,是因为担心你。” 他的声音原本就低沉,在静谧的夜色里听愈发撩动心弦。 丁艾强压下心头怦然,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男人看着她复杂的神色,眼底的目光也沉了几分:“没有别的要说的?” 丁艾僵硬地咽了下口水:“没有。” 太狡猾了。 简三哥,这样是多么狡猾而且残酷的对话。 他吃定了她,偶尔的这些暧昧和关心,不过是他一步步收网的手段。 可他大概不知道,即使不对她这样虚情假意,她还是会帮他的。 但她却也没办法对他说住手。 是她没用。 丁艾暗中吐了口胸口浊气,道:“凶手可能是云南白族人,我听到他和李朵提到了‘饵’。” “而且,”丁艾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李朵的情况,她一惊,想到要提醒翁长亭不要因为李朵是空子而掉以轻心因为对方可能被那个神秘男人给控制住了。 谁知等她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李朵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翁长亭斜靠在树干上,脸上难看,旁边是随队的医疗员,正蹲在他身旁拿着喷雾对着他的右手。 “您怎么了?” 刚刚两人交手那一下,丁艾确实觉得那个神秘男人出手略诡异,她甚至看不出路数。 “没事。” 说是没事,可翁长亭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啐,着道了。” 丁艾看着翁长亭,神色定了定,还是开口:“我也来看看吧。” 翁长亭错愕:“你也会医?” 丁艾不以为意地笑笑:“一点点。” 说着,她就搭上了男人的手腕。 可就在搭上去的瞬间,丁艾神色骤变。 旁边的医疗员忙开口:“司长的右手骨折了,所以我才给他做了紧急处理。” 丁艾蹙眉:“骨折?这是折得连渣滓都不剩了吧。” 在场众人闻言,神色都微妙地一变。 翁长亭道:“小艾,你是什么意思?” 丁艾:“你的骨头,都已经烂透了。如果我没有诊错,你小臂的骨头以及血管组织全部都碎掉了。所以现在看才会肿胀得这么厉害。再不去医院会有截肢风险。” 丁艾说罢看向已经傻眼的医疗员:“还看着做什么,赶紧叫救护车!” 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翁司长躺在病床上,刚刚吃了医生开的止痛药,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简天祁和丁艾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丁艾问:“啊,那李朵呢?” “她是空子,你们不会就这么放她回去的吧。” 简天祁看了她眼,道:“目前会让她协助办案,等案情告以段落,特警司会消除她这段时间的记忆。” 丁艾蹙眉:“等等这合法么?” 简天祁说:“这是对他们的保护。” “而且,”简天祁看了眼翁司长:“一直以来共存的两个世界,是靠习武之人隐藏在黑暗中。” “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严重。” 丁艾知道简天祁说的最坏后果。 随着民国时期火器的普及,各大武馆逐渐没落,手枪大炮,甚至核武器,使用成本相比于习武之后交手要小的多。 古武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有武心了。 可现代社会,武心值几个钱。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三章 我全都要 武心不值钱,可各大家族传承下来的“正统”却是让现代江湖的武林门派难以割舍的。 各大家族源远流长,自攒下来的人脉和资源,明面上转移成了资本,私下里却总有老一辈怀念着旧时代的日子,一心想要颠覆现代,恢复他们所谓的“正统”。 所以国家才专门成立了特警司,讲究专案专办,一方面是促进办案效率节约国家资源,另一方面也是照顾守旧派的心理,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正统”得到了国家的尊重。 可空子们对这个暗潮涌动的旧世界一无所知,这就使得他们暴露在危险中而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这是制度的有意为之。 一旦空子们知道这份制度对他们的刻意隐瞒,到时候不难想象怎样的舆论会甚嚣尘上,导致最后两个世界一定要毁一个才罢休。 所以特警司会处理掉卷入习武之人案件里空子的记忆。 丁艾明白这份制度的弊端,但她确实不能接受洗掉记忆这种极端的处理方式。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丁艾道:“如果李朵只是巧合卷入还好,就怕她也不无辜。” 简天祁闻言沉静的目光微动了一下,声音却依旧沉稳道:“你看出了什么。” 丁艾说:“李朵应该是受到某种控制,应该是饵。但我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李朵是有自己意愿在的。” 丁艾蹙眉:“如果有自己的意愿在,那需要饵做什么?”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 一个警务员走了进来。 丁艾认识他,是翁长亭鞍前马后的心腹,叫吴语。 因为她第一次听成了“无语”还因此闹了个笑话,所以对这个男人印象特别深。 吴语脸上带着黑框眼镜,整个人不像个“恃宠而骄”的二把手,反而拘谨中有些愣头青的味道。 吴语先对丁艾点了点头,然后对简天祁道:“那个男人行踪诡谲,突然就消失在夜色里了。对不起,我们没跟住。” 这文艺中带着点魔幻气息的后现代主义报告把丁艾逗笑了:“什么叫做消失在夜色里了?” 吴语倒是被丁艾语气颇为平静的一问弄得很紧张,讲话都有些磕巴了:“就、就是突、突然不见了,不过幸好简哥让二队留在校外把守,我们才来得及在他身上放了追踪器,相信很快二队那边就能有消息了。” 简天祁看着眼前紧张的青年,淡淡道:“我不是你的上级,你等翁叔醒来直接和他汇报。” 谁知简天祁此话一出,愣头青年却急了眼,声音都大了几分:“哎这可不行,距离上面要求破案的时间没几天了,这事情缓不得。如今人也不见了,翁司长人也能下指令,整个案子都陷入了瓶颈。” “翁司长最信任的就是您,我和您汇报,就是希望您处理。我们都听从安排。” 简天祁:“我今天有个会,先走了。” “哎?哎简哥您等等——” 吴语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无语地看向丁艾。 丁艾正在看手机上顺子给她发的微信,刚看了开头一句瞳孔便猛然一缩。 等她再次神色平静地把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就看到吴语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笑道:“你看我作甚,那头倔驴一向说一不二的,我可劝不回来。” 说着,丁艾伸手拍了拍吴语的肩膀,“小同志,你先照顾好你们司长,这缺兵少将的,即使没头苍蝇一样调查,也事倍功半不是?” 说着她挥挥手就走了。 拐出门,丁艾又掏出手机仔细看了眼上面的内容,神色凝重起来。 顺子捎来了四伯关于四大古术的进一步消息,就四伯的描述来看,翁长亭中的招,怎么看都是其中的“化骨揉手”。 化骨揉手可以隔空碎物,而不伤及外表分毫。 这原本是道家功夫,和太极拳法互为表里,且极其难修。对修习者也有一定的岁数要求,过了年纪,再勤勉,也补不了拙。因此道家对化骨揉手的修炼功法和苛刻要求一直都有所诟病,许多改革者也在寻求突破。 后来因为三空道人所创形意拳名声大振,化骨揉手的功夫便从此渐渐失传。 江城半年来的第二起连环杀人案,居然又和四大古术有关。 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做的? 丁艾在微信上回复道:“能查到现在还在修习化骨揉手的门派么?” 硬汉甜心:“老大我们查过了,这个真没有。你知道的,以我们的情报网,只要存在的东西就不会挖不到一点风声。” 丁艾沉默片刻,打下一条:“查一下云南白族这条线。和化骨揉手的修炼关系不大,主要看看那边近几年有没有可疑事件发生。” “知道了老大。” 丁艾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过走廊的下一道弯,她就笑了:“不是说开会走了么。简三哥,是谁让你站这儿罚站了?” 丁艾还没回头转过走廊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烟味。 没想到居然是简天祁。 她知道他抽烟,他拿着礼金来她家求婚的时候他就跟她坦白了。 只是在一起这么些天,她还从来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以至于她都忘了这件事。 丁艾忍不住又瞧了瞧简天祁拿着香烟的手指。 男人练八极拳的手指原本修长有力,夹着烟的时候却带着股不一样的味道,游刃有余地把细细的烟卷放在两指之间,那张烟雾中朦胧的精致面孔染上了几分冷冽的玩味。 丁艾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抽烟。 不像她印象里男人抽烟时带着的世俗和烟火气,她的简三哥抽烟的时候,有种疏离的抽离感。 好像原本他这个神仙和她们凡人之间的那堵看不见的墙被烟雾具象化了一样。 简天祁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伸手将烟灰掸进垃圾桶上层,并且直接掐灭了烟卷。 “学校里禁烟。我忘了。” 丁艾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烟并不是平常见到的类型。 她从小混在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堆里长大,身边多得是会抽烟的男人。 什么x华,x花,还有五颜六色的各种x京,抽什么的都有。 抽烟的女人自然也有。 但简天祁手里的这根,却不是丁艾见过的任何一种。 烟卷很细,却还是比一般的女士烟粗一点。细且长,是淡淡的米黄色。烟嘴的部分有一圈精致的烫金花纹,上面似乎还有些纹路。 看着非常低调奢华。 这很多东西都讲究等级,讲究千金难求。 偏偏香烟打破了阶级垄断,飞入寻常百姓家。男人们只要想,似乎总有手段搞到那么几根稀罕货见见世面。 是以丁艾不觉得她没见过这种香烟是因为其价格昂贵。 于是她多看了那烟卷几眼,这才把视线转回了简天祁身上。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丁艾学着他的模样背靠到墙上,和他肩并肩笑问道。 简天祁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冷:“倔驴?你就是背后这样诽谤他人的?” 丁艾被这凉凉的语调一提才想到她刚刚随口的无心之言,不由有点好笑地看向他:“简三哥你鬼见愁的名声在外也不见你澄清些什么,倒是介意起我这对自己人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话了。” 她见男人浅色的薄唇在黑暗中轻扯了扯,似是在笑。 她揉了揉眼睛,那抹笑意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丁艾啧了声,有些没趣儿地用后脑勺抵了抵背后冰凉的大理石墙,“其实你觉得吴语说的不对。” 简天祁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丁艾却接着道:“经过今晚,凶手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们可以等着收网了。” 简天祁说:“这次他逃不掉。” 丁艾闻言一怔,“这次?”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也觉得和之前的杀人案的凶手——” 她说罢就看到男人黑暗中精光熠熠的瞳孔,好像夜色中捕猎的豹子,令她背后一凉。 丁艾不说话了。 从简天祁的眼神中她就看了出来。 之前的十三起连环奸杀案在简天祁眼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结案过。 在他看来,凶手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 在没有抓住另一个之前,这个案子他不会松手。 丁艾乐了:“简三哥,你既然对当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这么有兴趣,为什么偏偏要去做血腥资本家。” 简天祁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选项。” “走吧。” 丁艾愣了下,继而自嘲般苦笑了一声。 可不是。 当他们这些普通人还在对做自己将来是做喜欢的工作还是做自己做得好但不喜欢的工作的时候,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问题。 毕竟对有钱的成年人来说,答案是我全都要。 很快,吴语那边传来消息,追踪器在校外某只流浪狗身上找到,他们被摆了一道。简天祁这次却给了吴语回复,要对方调查学校近一年来所有新入校人员名单,包括学生,老师甚至校内保安和清洁人员。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四章 打爆你狗头 吴语动作很快。 特警司早就就这方面进行过调查,所以资料收集难度并不大。 李朵现在被特警司监管调查,李一一失踪,丁艾干脆没急着回宿舍,而是回医院又检查了一下翁司长的伤情。 翁司长已经醒了,看到丁艾独自前来有些意外。 “小艾?” 丁艾冲翁长亭笑笑。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他已经被护士处理过的手臂上。 翁长亭这么敏锐,自然品出了空气里微妙的小心翼翼,于是自嘲地笑了笑,“这已经算好的嘞!” 他说着用另一只可以动的手臂指了指自己后脑勺的部位,道:“这里,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愣头青在特警司跟着我师傅捉拿一个特别邪乎的逃犯,被对方趁着不注意来了一下。” “再多这么一点,脑浆就要给拍出来。” 丁艾故作惊讶:“这么危险!” 翁长亭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可不是!而且后来医生说头皮上面的毛.囊受损,原本受伤的地方是长不出头发的。我心说这也好,看着这疤还能时刻警醒自己。结果你猜怎么的?” 思及往事,翁长亭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我媳妇嫌我丑。” “我寻思说这不能行啊,最后还是咬咬牙去植了发。谁知道植发比受伤还遭罪。” 丁艾闻言就乐了:“还不知道您已经结婚了。” 翁长亭闻言眉毛一横:“那不能!我四十几岁一大老爷们儿还打着光棍儿这像话么!” 丁艾很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翁长亭的手臂算是废了。 但比起他的手,那么凶险的招式,当时要不是他反应快,可能连命都没了,更别提一只手臂。 丁艾道:“我能再看看您的伤么?” 翁司长愣了一下,继而点点头。 丁艾诊断着,就听见那头翁长亭夸道:“也是不容易,你个小丫头,竟然经历了昨晚那种场面也不害怕。” 这话说得八分真心,剩下的那两分,恐怕就是试探了。 丁艾不着痕迹冲对方一笑:“哪有不怕的。只是简三哥在,我信他。” 虽然这话是糊弄翁长亭的,但当真说出口的时候,丁艾还是不由自主的脸上燥了一下。 她微微泛红的脸倒是让她这话添加了不少可信度。 翁长亭也没想到丁艾会回这么一句,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眼眶竟然有些红了,连连点头说“好。” 丁艾不由好奇,干脆顺水推舟问道:“您似乎和简三哥很亲厚。” “可不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翁长亭神色有些感慨:“那孩子啊,这些年也不容易。在简家,你别看他是大少爷。他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年那么小一个孩子跟我说,‘仇恨是他身上最好的东西’。” “你说说,那么小,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来。” 丁艾闻言不由想到清明祭祖时简兴文当场抽下的那些鞭子,一时间眼底也翻涌出些冷意来。 她一直都知道简天祁在简家的境遇,只是她不觉得会让那个男人提及的“仇恨”会单单是缘于对这些年来不公待遇的愤恨。 她在简家的时候打听过,之后也叫顺子他们调查了。 简兴文对简天祁已经过世的两位大哥一直都很好。 不仅如此,当众鞭刑这事儿也只在简天祁身上发生过。 今天听了简兴文的话丁艾更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测:简天祁和简兴文之间不是虐待那么简单的事情。 况且简家这种重视血脉宗分有别的世家大族,嫡系继承人就好像金子一样珍贵。 简兴文却常年用慢性毒.药控制简天祁。 如果只是为了让继承人受自己控制,多得是别的方法。 简兴文的手段,怎么看都过于阴毒了。 这或许也解释了她家简三哥为什么喜欢刑侦却执着于当一个资本家。 简家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在商界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如果简天祁想要话语权甚至是复仇,在资本上撼动简家无疑是最有力的。 丁艾收敛起浮动的心思,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翁长亭的伤来。 “翁司长,你有没有看清昨晚袭击你的男人的长相?” 翁长亭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但开口补充道:“事发突然,当时李朵命悬一线,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我看到了他额角有一块,皮肤比别处要浅,所以接着月光看上去,好像一块白斑,边缘似乎又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丁艾不动声色:“你觉得当时李朵命悬一线?” 翁长亭似乎对丁艾的问题有些莫名,神色又一瞬间的微妙,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丁艾又问:“白斑的事情,您和简三哥说了么?” “说什么说,那小子现在不是要开他那什么狗屁会么。哎,小艾,”翁长亭话锋一转:“可能还是要麻烦你回宿舍继续潜伏一段时间。现在李一一失踪,我们还在找她的下落。假如她回了宿舍,你得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丁艾点点头。 “翁叔,您不要着急,您的伤也需要静养。医生给您处理得很好,这是好事,您千万要配合。” “知道了丫头!”翁长亭笑道。 丁艾离开翁长亭病房,脸上挂着一贯的懒散,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月明星稀。 褪去了白天的热闹,校园里面一片寂静。 黑暗中,一个黑色身影行踪诡谲。 男人很高,瘦得好像一根竹竿。偏偏他背上似乎背着什么,又厚又重。 远远看去,这样的组合有点滑稽,可在夜色里,却又透露出几分诡异来。 男人背着东西,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就走进了校医院的手术楼。 他显然很谨慎。走路的时候就在不停回头看,走走停停。到了校医院附近更是小心。 直到他确定了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放进从口袋里掏出门卡刷进了楼。 校医院这个点只有急诊处还亮着灯。 男人抹黑进了手术楼,轻车熟路地往手术室走。 进了手术室,他如释重负般将背上的东西放在了冷冰冰的手术台上,发出一声诡异的闷响。 就在这时,只听空气中,发出一声轻不可察的讥笑声来。 男人刚刚放松的神经猛然一紧,他突然回头冲声源处看去,大喝道:“谁!?” 果然,黑暗中,隔壁的另一个手术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材娇小,好像一具尸体般毫无气息地躺在那里,直到男人出声方才动了动,然后不急不缓地从手术台上坐起了身。 一个三分戏谑气氛懒散地声音缓缓响起:“哎幸好你来得早,这可真硬。我再这么躺着等下去,腰就要断了。” 那声音有些脆,同时带着少年与少女感,听着竟有些不辨男女。 显然不论男女,高瘦的竹竿男并不打算与对方废话,在对方话音未落时已经先手起势,掀起一掌便朝对方劈去。 谁知那人竟然身影轻盈如鬼魅,只是微微一晃身,竟然在屁股不动分毫的情况下躲开了他瞬发的这一掌。 竹竿男脸色却并不慌张,而是以另一只手击向对方,在看大那人伸掌相迎的瞬间,竹竿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诡笑来。 谁知! 下一秒,那人翻掌改为格挡,以柔克刚侧打竹竿男手腕,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掀开对方的整劲,另一只手在竹竿男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手出拳,一拳短拳直击竹竿男胸口命门,直接就将对方震开了三米有余。 竹竿男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气门被震声音有些哑:“咏春拳!” “你是什么人?” 神秘色黑衣男子没有回答,被面纱遮住的眼睛似乎在笑,弯成月牙:“下手重了点。说起来都怪你,你说你这邪乎的功夫,我可不敢让你碰着。” 竹竿男不可置信地瞳孔猛缩了一下。 那头,只听娇小的黑衣神秘人接着不急不缓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在空子的学校收集女学生的内脏炼蛊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吧?” 她一本正经地开口:“实不相瞒,我是正义使者,专门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竹竿男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正义使者?那你黑衣蒙面,鬼鬼祟祟?” 丁艾闻言有些好笑。 怎么这话变成他来质问她了? 丁艾道:“我这不是做人低调么。” 丁艾说罢眼神一顿,视线略过他身后的黑袋子,语气稍冷:“行了,把你新抓的女学生放了,少做点孽。” 谁知竹竿男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哈跟我谈条件?你以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 丁艾丝毫没有被撩拨起来,反而无辜地摊手:“你又打不过我。” 看着竹竿男眼底的阴狠,她好心提议:“不如我们包剪锤,三局两胜,你要是赢了就再考虑一下呗。” 赢了才能再考虑一下? 竹竿男不由问道:“那我要是输了呢?” 黑布门面下的神秘黑衣人笑得眉眼弯弯,连清脆的嗓音中都带着笑意。 她一字一顿毫不含糊道:“那自然是我,打爆你的狗头。”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五章 家庭自制童叟无欺 含笑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因为语气染着散漫的味道,因此听上去更多了几分讥诮。 竹竿男冷笑:“好大的口气。” 丁艾耸肩:“所以怎样,你还要不要包剪——” 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一掌朝她劈来。 丁艾当即哇哇叫起来:“哪有每次都是你先出手的,不要脸!欺负老实人啊!” 嘴里虽然没有个把门,但她手底下动作却轻松格挡,左手一个摊手敲打在竹竿男左腕上——只听空气中有清脆的“咔嚓”声。 竹竿男五官顿时因为痛苦扭曲在了一起,人也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放着黑色大布袋的手术台跟前。 丁艾“啧”了声,“都说了你打不过我。现在你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是不是更打不过我了?” 咏春原本就讲究以守为攻,抱架为守。 后发制人对咏春其实更有利。 丁艾看着男人黑色阴影中阴郁的脸,笑眯眯道:“怎么样,准备好被我打爆狗头了?” 男人咬咬牙,突然后退了几步,右手呈爪状向后张。 只听空气中传来撕裂的声响,原本的黑色大布袋就这么碎裂成了几块布条。 布袋里果然绑着一个女生。 只是丁艾在看清那张被眼泪模糊了妆面的脏兮兮的脸厚,瞳孔猛然一缩。 即使女生的嘴上贴着布条,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居然是秦歌好! 竹竿男狞笑:“你要是不在意她,就尽管来!没有缩地术,看是我先死,还是她先死!” 显然男人是强行把秦歌好绑来的。 后者穿着短裙吊带,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皮肤上满是淤青。 秦歌好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睁大很大,缩得极小的瞳孔中盛满了惊恐。此刻看到丁艾,仿佛惊恐更盛,连身体扭动的幅度都大了很多。 见眼前原本态度懒散地神秘人突然安静,竹竿男逞笑道:“特警司带走李朵,带走就带走了。反正她一个要死的废物,也吐不出什么来。” “倒是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丁艾的视线从秦歌好身上不动声色地收回,淡淡道:“你额头的斑点。” 竹竿男闻言一怔。 她接着说:“那不是白癜风,也不是胎记或者疤痕。那是尸斑。” “你炼尸蛊需要在活体上种蛊,蛊遇阳光即燃,因此需要绝对避光的低温环境。艺术学院里要能找到这样的炼蛊场所,你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而炼蛊所用的活体,即饵,长久之后变成了活尸。从医学上讲有点类似于植物人。” “植物人不能动弹,没有意识,但是依旧会呼吸。活尸同样。只不过蛊虫会逐渐和饵的身体系统合为一体,所以活尸吐出的气就变成了尸气。活尸表面常年沾染自己的尸气就会形成尸斑。那是一种中心发白到外圈逐渐变红的扁圆形斑点。活人身上可不会有这玩意儿。” 竹竿男冷嗤:“你还知道的不少。” 说到这里,丁艾眼底笑意不减,只是冷意更盛:“我还知道更多。比如云南白族有一种秘术,可以把尸蛊下在孕妇身上,让孕妇生下死胎,死胎本身又可以作为活尸。” “这个活尸就成了可以召令百蛊的蛊童。白族人每隔三年就要献祭新的蛊童以召令百蛊。” 似是被触及不愉快的记忆,竹竿男原本得意的神色突然难看了几分。 丁艾却没有打住,接着道:“听闻七十年前,云南白族宗家有一蛊童在祭祀的时候突然狂性大发,召令百蛊杀光全族百余口人,现场一片尸血连骨头都不剩。那片沙地因为渗进了尸血,至今都是焦红色的。” 丁艾眸光定定看着眼前的竹竿男:“这蛊童就是后来的云南蛊皇。传言因为已经是活尸,所以可以说是永生的个体。不过我看你还能从蛊童长成个老男人,可见永生是言过其实了。” 似是被戳极敏感处,竹竿男眼底弥漫出杀意来。 丁艾视若无睹接着开口:“我听说白族分家的人一直在寻找当年那个蛊童的下落。”说到这里,丁艾眸光锐利如刀:“你说灭族之仇,要怎么报?常人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你都死透了。” 她话里的嘲弄让竹竿男五官扭曲。 可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就松快了起来。 浅色的嘴角挂着森冷的笑意,男人桀桀笑起来:“我看出来了,你不是特警司的人。遮遮掩掩,其实你也怕暴露身份!” “把面罩摘下来!” “不然我现在就弄死她。女学生而已,外面多得是!” 丁艾在听到男人的话的瞬间,眼底翻涌起一瞬的血气,可笑意却愈发灿烂了几分。 “摘个面罩而已,用不着动用这种没创意的威胁。” 出乎竹竿男预料,丁艾的反应很干脆。 只见她目光平静地和被绑在手术台上的秦歌好对视了一眼,然后抬手,手指捏住耳后面罩一角—— 竹竿男和秦歌好的视线都一瞬不瞬地紧盯丁艾手上的动作。 空气仿佛冷凝,静得能听到尘埃浮动的声音。 丁艾就在这样一片寂静中,动作不急不缓地将面罩给完整地摘了下来—— “……” 空气中的冷凝在丁艾摘掉面罩的一瞬间,突然变成了一种死水般的诡异寂静。 紧接着就听到竹竿男骂了句“艹!” “你这什么玩意儿!老子叫你摘面罩!你耍老子!” 二人眼前的丁艾,脸上的面罩依然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脸。 她居然戴了不只一层! 丁艾晃了晃自己手里刚刚摘下里的面罩,非常无辜:“常年出门在外行侠仗义,没少遇到像你这样好奇心大过求生欲的反派。我想低调地行走江湖,总得有点创意。”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竹竿男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不在意她的死活!” 丁艾却淡定耸耸肩:“你手里那个,可不是随随便便‘外面多得是’的女学生。” 她一语道破:“这女孩生辰八字极阴,对你们炼尸蛊的来说可是百年难遇的饵。这点我想你也知道。不过我有另外一个点你不知道的。” 丁艾诡异的语调让竹竿男竟觉得背后一阵森凉。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似乎在等丁艾说完。 丁艾直视对方的眼睛,浅色的瞳孔分明在笑,肃杀的威压却震得竹竿男一瞬间额头冒汗。 丁艾说:“这个女孩,她后台很硬。” 说罢,她突然喝道:“看招!” 听到丁艾那声厉呵的时候竹竿男就意识到大事不妙,锋锐的杀意在瞬间毫无预警地爆发,竹竿男的直觉令他再不敢大意。 他再顾不得拿住手里的人质,而是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大和了声:“来!” 只是一瞬间,众人只觉得地面震动起来,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 来自黑暗中的生物从四面八方听闻召唤而来,天花板上顿时有黑云飞速蔓延开来,那黑云犹如有生命般诡异地扭动着。 仔细一看居然是密布的蜘蛛蜈蚣汇聚而成的毒虫云! 很快天花板就被包裹住。 竹竿男得意地笑道:“不论你还有多少帮手,今天一个都逃不掉,看老子——” 谁知竹竿男话音未落,天花板气势汹汹的毒虫云却突然陨落——一只只蜈蚣蜘蛛像是没有了生命般不受控制地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一瞬间,密布的毒虫疯狂落下。 秦歌好吓得闭着眼睛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地惊叫声,扭动的幅度大得令她险些从手术台上掉下去。 竹竿男显然也没预想到这个场景,笑容僵在嘴角,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丁艾那边,杀意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她笑眯眯从背后掏出一个罐装物体来,她冲着自己脚边还在蹬腿挣扎的某虫子面无表情地“呲”了一下。 白色的薄雾在空气中散开,那虫子八爪挛缩,立刻就翻了肚皮。 竹竿男眼睛猛然睁大。 丁艾晃了晃手里的喷雾,贴心解释:“不才在下家庭自制杀虫剂,除了对人体低毒,效果立竿见影外,还有缓释药丸版以及熏香燃烧版。喷头瑞士进口,香味个性定制,价格童叟无欺。” 竹竿男一时无语,丁艾却突然大声道:“就是现在!” 黑暗中,另一个身影鬼魅般无声无息悄然探出。 竹竿男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电光石火间,他只觉得右边手腕脉门被人捏住。 一阵钻心的尖锐疼痛顺着炁脉直逼心脏—— 他突然哀鸣一声,猛地往后倒去。 可腿脚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软成一滩烂泥,让他“噗通”一声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数虫子的尸体上,压出些令人反胃的浅绿色浆汁来。 丁艾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画面。 她强压下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道:“简三哥,我以为你的风格会比这个有美感。” 简天祁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回复她的嫌弃,而是以拳劲扯开捆着秦歌好的绳子,谁知在他把秦歌好嘴边胶带撕开的瞬间,听到她终于发出的惊恐叫声。 “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鸟兽四散。 丁艾捂着耳朵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以唇语道:“真行。” “……”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六章 她是盲点 秦歌好嘴里的胶带又被贴了回去后终于一切都回复了安静。 丁艾深深叹了口气。 走近,靠近她。 “我这人耳朵比别人好,你要是这么叫,我得聋。” “我可以这就给你揭下来,但你要是再叫,我就得打晕你了。” 秦歌好听完丁艾的话,一阵猛点头。 丁艾这才示意简天祁动手接续。 竹竿男用的是四指宽的银漆胶带,秦歌好的脸颊上都被黏出了印子。 丁艾看着秦歌好嘴角的淤青,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芒,一举一动却不动声色:“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人。” 秦歌好显然受了惊,根本不愿意配合,听了丁艾的话更是泪流满面地一个劲猛摇头。 丁艾蹙眉,伸手猛地抓住了对方的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腕,一字一顿道:“看着我。” 三个字在这陌生的噩梦中,有着熟悉的力量。 秦歌好似乎受了这三个字的蛊惑,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披散的头发从头顶滑落,眼前的景象暗了一瞬,继而入眼的就是眼前人那双透彻的浅色眼睛。 她一怔。 似乎发现了什么,瞳孔猛然缩了一下。 丁艾以为对方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加上情况紧急。她对秦歌好神情的微妙变化没有细想,而是紧急道:“他是怎么抓住你的?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 秦歌好被这提醒弄得猛怔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泪突然溃不成军,愈发凶猛地流了下来,看起来精神有些混乱,半晌才蹦出来个名字来。 “李朵,还有李朵。” 丁艾愣了一下:“李朵?”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简天祁,后者刚刚把云南蛊皇捆了个结实。 听到秦歌好的话,他也下意识抬头。和丁艾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皆是有些错愕。 丁艾声音冷静道:“你是说,李朵带你去见这个男人的?” “是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之前,她和我说,认识个不错的单身的男人……” 丁艾蹙眉。 秦歌好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的,像只刺猬,谁靠近都要扎一下,更不说是她讨厌的人。 秦歌好那么嫌弃李朵,又怎么会容忍接近李朵? 那头,简天祁低声开口:“你们用什么社交平台联系的。” 秦歌好的身体突然一僵 。 丁艾恍然大悟。 隔着网络,秦歌好之前并不知道介绍人是李朵。 只是被抓的时候看到了李朵本人才意识到…… 等一下。 她猛然睁大眼睛:“你是说李朵现在在外面?” 秦歌好猛地点头,又突然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她这个疯子,她是个疯子!” 丁艾皱眉看向简天祁,“李朵外逃,通知特警司,对外展开搜查。” 后者反应显然很快,也比因为秦歌好受伤情绪受到影响的丁艾稍微多想了一层,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低声道:“特警司那边说,他们刚刚确认过,李朵现在还在监控室里关着。” 丁艾和秦歌好皆是一怔。 丁艾脖子后面都渗出凉意来。 都是连环杀人案,都是冒名顶替的戏码。 难道真的和之前的十三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有关? 再说到秦歌好看到的这个李朵。 明明知道秦歌好讨厌自己,又知道李朵已经被特警司严密关注。 这个时候再冒用李朵的名字和样貌根本没有必要。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外面的这个, 才是真正的李朵。 那特警司关着的是谁? 丁艾的思绪急速飞转着。 不应该,从监视到现在,怎么会有这种盲点。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记忆回闪,福至心灵,下意识对简天祁冲口而出:“是李一一,特警司关着的是李一一。” 简天祁看向她,目光平静。 丁艾急道:“李一一的消息最初是李朵告——” 丁艾解释到一半,突然嗓子像是枪管里塞棉花一样哑了火。 最后一次见不到李一一,是李朵告诉她李一一和吴羽芃去校门口排队接人了。 第二天警方就发现吴羽芃被害,李一一失踪。 但李一一当晚究竟有没有和吴羽芃在一起,说白了是丁艾下意识听信了李朵的一面之词。 她就是那个盲点。 所以警方将李一一的失踪和凶手联系在了一起,大概率猜测李一一还在凶手的控制下。却没想到自己身边那个精神失控神志不清的女生就是李一一。 丁艾虽然没有权限,但是简天祁后来检查过被关起来的那个李朵。 一般来说,江湖上的易容是用人.皮面具或者化妆改变自己的外表,有的门派甚至还有定海换乾坤一类的易容术,是往脑袋里的固定穴位扎针以改变容貌。 无论是哪一种,这些易容术的共同点都是在外部做加法,因此很容易留下痕迹。 熟悉门道的人也知道应该查哪里。 以简天祁的敏锐和仔细,丁艾不疑他一定能看出来。 但如果李一一是被用了蛊虫,那就不好说了。 可今晚丁艾是以大掌柜的身份行事,她根本没想到简天祁也追查到了这里来。 现在在简天祁面前说出被关起来的一定是李一一的缘由不就等于自爆马甲么。 丁艾深吸口气正想要找个借口把话圆回来,却听简天祁那边淡淡道:“已经通知特警司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丁艾点点头,继而有些古怪的笑起来:“真巧,最近真是哪儿死人哪儿就能遇上阁下。” “不巧。”谁知简天祁道:“江城原本就不大。” “也不常死人。” 丁艾原本听他说不巧她脸上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 没想到对方后面接的话那么没营养。 丁艾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简天祁也直言不讳:“我有个朋友,能提供这里员工刷卡的内部数据。” “只有这栋手术楼和这间手术室,这一个多月来有半夜被刷开的记录。可交叉比对急诊那边没有病人信息录入。” 丁艾知道简天祁嘴里的“朋友”指的是霍明朗,毕竟这校医院是对方家里外包的。 但简天祁是怎么在一开始就知道要查校医院的? 还有很多疑惑,丁艾来不及开口,耳边已经传来了悠悠扬扬的警笛声。 她蹙眉,余光瞥过秦歌好,冲简天祁莞尔一笑:“阁下,我有点事儿想和这位云南蛊皇请教一下,你介不介意?” 简天祁没说话,只是微微让开的身体露出了请便的意思。 云南蛊皇身为蛊童,活了九十多年从来没失过手,更不说输得这么憋屈。 看到丁艾笑眯眯凑近他,男人狠厉地啐了口,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卑鄙!” 丁艾耸耸肩:“时代早变了。前辈的蛊术放九十多年前可能天下无敌。但现在吧,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江湖已经是年轻人的了,前辈您这种老僵尸还是去监狱里养养老吧。” 丁艾说着蹲下,与蛊皇平视,“你之前说李朵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蛊皇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逞笑:“你求我啊!” “你求老子,老子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丁艾沉默了一瞬。 “前辈,这种台词,早二十年就没人说了。” “什……” 丁艾背对简天祁开口,边活动拳头边云淡风轻道:“审讯你的事情特警司自有办法,至于我嘛……就像我们之前说的——” 黑暗中,丁艾笑得眉眼弯弯:“我负责打爆你的狗头。” “不,不要。” “你、你等等——啊——” 特警司过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丁艾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来警方也在校医院的冷库里找到了蛊皇培育的蛊。 就好像丁艾说的那样,那些蛊都种在了人类的脏器上。脏器颜色还是诡异的鲜红色,心脏一类的甚至还在跳动。 唯一意外的是李朵是昏倒在路边被送进急诊室的。 “李朵有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中期。” 丁艾听到翁长亭这么说时,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就是传说中的渐冻症,霍金得的就是这个,人的智力不受影响,但是肌肉会逐渐无力萎缩,整个过程是不可逆,且现在医学目前还无法治疗。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 而且中期的病症应该已经展现出大体病症。 李朵却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 “李朵和凶手有交易,凶手承诺治好她的病,李朵负责帮他找足够的饵。” 丁艾点点头:“她现在的症状确实不像一个中期患者,可能她已经接受了部分治疗。” 她说罢蹙眉:“特警司准备让她继续接受蛊虫治疗么?毕竟她的身份算是帮凶吧……” 谁知翁长亭道:“凶手已经坦言,他无法治愈李朵,李朵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他尽力而为了。” “小艾,”翁长亭突然郑重道:“特警司感谢你这次案件对社会治安所付出的帮助,我们……”男人难得露出笑脸来:“我们担心你的身体情况,最后你走之前要给你做一个心理评估测试。很快的,然后你就可以跟天祁回家了。” 丁艾不动声色笑着说“好。” 特警司,要消除她的记忆。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七章 专心点 丁艾做完心理评估出来,就看到了正坐在外面的简天祁。 男人长手长脚地塞在单人椅里,俊美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听到动静,他的头从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上抬起,漆黑的目光落在了她苍白的脸上。 丁艾冲他略有些懒散地笑笑:“在等我?” 他收好包站起来:“带你去吃早饭。” 丁艾闻言只觉得心头有些暖。 她转头对身后的“心理咨询师”道:“今天谢谢您。” 后者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听到丁艾的话,神色有些呆滞地点点头。 丁艾勾唇,唇角的笑意带着些深不可测。 不动声色将丁艾身后女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等到和丁艾一起出了特警司的门,简天祁才低声道:“青天白日对警方的人动手,胆子真大。” 丁艾早知瞒不过他,不由贱兮兮地笑起来,“怎么,三哥觉得晚上动手会好一点?”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 丁艾笑得有些狗腿:“没事的,我稍微动了一下她关于我的记忆。她很快就正常了。” 简天祁看着她一脸惯犯的模样,干脆没有接着说话。 丁艾却凑了上来:“简三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们明明是冲着小树林深处走的。 这越走越深,怎么也不像是吃早饭的。 可随着越走越近,丁艾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乱的感觉。 她敏锐察觉到,有些意外地看向简天祁:“什么东西?” 只是简天祁没有回复,而是伸手拨开茂密的灌木。 丁艾一愣。 不远处的灌木像是被人连根铲掉了,弄出了个半米长半米宽的空地来。 空地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液体画了个圈,里面还有复杂的图案。 “是煞阵。”简天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丁艾却只觉得简天祁的声音传入耳内嗡嗡作响,脑袋里一片白光,她竟盯着那个阵法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她觉得心头发堵,天旋地转,一时间一股无名火竟涌了出来。 丁艾虽然心智受扰,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也意识到了是眼前这个劳什子阵法就是罪魁祸首 。 她凝聚最后一丝理智想要毁掉阵法,身边的男人却比她行动更快,当机离断以指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三指宽的伤口来。 他将流出的血往阵里一洒—— 随着阵法里腾起的一圈白雾,丁艾只觉得压迫在心头的那股怒气有渐渐消散的迹象。 简天祁走近,在煞阵面前蹲下。 丁艾也总算是熬过了那阵气血翻涌的感觉,凑上前去:“好厉害的阵法。” 可下一秒,她却在看到阵眼上放的东西时,瞳孔猛震了一下。 那个是,青铜咬尾蛇? 她不由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阵眼里的东西。 没错,是青铜咬尾蛇。 而且蛇上这次刻了一个不同的数字。 丁艾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转头去看简天祁,却见对方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没有了五官。 变成了一张糊在一起的扁平的人皮。 有无数黑色的虫子从简天祁身上的各个角落爬出来,将他的脸吞没在了丁艾的视线里。 可那张人皮始终在动,仿佛想要对丁艾说什么。 丁艾只觉得头皮发麻,最后忍不住惊叫出声—— “啊———!!!” 她猛地睁开眼从坐起来。 她额头都是冷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浸透了后背。 眼前的景致却令丁艾意外。 她这是,在家里的卧室……? 刚刚,那是什么…… 低沉的男声适时从一旁响起:“做噩梦了?” 刚刚做梦的感觉太过真实,让丁艾现在她的小拇指还在犯麻。 丁艾低喘了两下,咽了口唾沫,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简天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头下意识蹙了蹙:“你还没上车就突然晕倒。医生来看过了,说是营养不良。” 丁艾愣了一下。 不对。 她直觉不对。 “简三哥你听说过煞阵么?” 丁艾看简天祁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于是她干脆没有隐瞒,向后者继续描述了自己刚刚的梦。 在丁艾说完的瞬间,房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后是简天祁先开口的:“警方确实在湖边小树林里找到了煞阵。凶手交代阵不是他布置的,但他注意到了阵法的存在,所以才选择在这里作案。” 阵,即古代行军作战时的队形。 合理的布阵能统筹军队各方面力量,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后来古武各家也沿用与之一脉相承的理论发展了自家的阵法。 阵有“武阵”和“能阵”之分。 武阵即多人对战的阵法。 能阵,则更多是一种对对战时周围环境的改造,对武阵有辅助作用。 煞阵就是能阵的一种。 习武之人走炁。 炁难以捉摸,起初练习的时候,要与自然中万物所有的炁相互印证以不断强化走炁的感觉。 这个强化的过程,就是自然炁与自身炁不断互换的过程。 因此,习武之人自身的炁极易受自然炁影响。如果自然炁的五行是错位的,习武之人会下意识根据错位的炁调整自身炁的运转,因此经脉逆流。 轻则情绪不稳易怒,产生幻觉;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爆体而亡。 煞阵做的,就是连接地脉中的炁,改变自然炁的五行正位,以扰乱对手心智。 煞阵是近现代以来被武协严令禁止使用的,违禁等级达到五个A的最高级。 因为煞阵不光对习武之人造成影响,还会对空子们也造成一定上的情绪影响。 武道社会上会对空子社会造成影响的的各种功法阵法都是敏感的东西,武协总是处理起来格外紧张。 丁艾想到翁长亭之前冲动拦刀那晚,以及后来他说的话,现在想想如果是煞阵干扰,那就说得通了。 “不过那个阵看起来不大。阵法的影响力一般都是阵法直径乘二十。半米长,怎么也不会有到校门口的影响力吧?” 可简天祁接下来的话却让丁艾咂舌:“特警司在拆阵时做了检测,数据显示那个煞阵的影响力覆盖了几乎整个江城。” “什么?”丁艾惊呼。 “这怎么可能!啥邪魔外道也要讲究基本法吧? 简天祁说:“特警司怀疑和艺术学院的历史有关。” “历史?” “江城民国时代被日军侵略屠城,整个城市一片焦土,三十万多万人无一幸免。城内有不少万人坑,有的甚至是被活埋,怨气极重。” “布煞阵的人,把染上怨气的地脉接在一起,因此威力不容小觑。艺术学院原本也是建立在万人坑上” 丁艾脑袋里突然就想起了潜伏第一天她听李一一她们说到的学校“白天两千人夜里两万人”的传说。 丁艾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简天祁接着道:“特警司已经叫了拆阵组,也统计了近月来对社会造成的影响。不出所料的话,霍明朗医院最近暴增的医患人数和医闹事件都是受煞阵的影响。” 丁艾突然一个激灵:“那,等一下,特警司拆阵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你指什么。” 丁艾散漫地笑笑,装作不以为意道:“就是我刚刚说的青铜咬尾蛇之类的,阵眼里总要放点什么吧。” 丁艾察觉到男人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扯扯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关心那个咬尾蛇的下落。 “没有。” “什……”丁艾错愕。 简天祁看着她的目光坦然且平静,即使她知道他想要隐瞒某件事情的时候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但丁艾不知为何直觉他这次没有骗她。 简天祁也难得又重复了一遍:“阵眼里什么都没有。特警司的痕检组尝试复原过现场,阵眼里确实原本放了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圆形物件。” “如果就是你说的那个咬尾蛇,已经被人拿走了。” 丁艾沉默一瞬,继而神色凝重道:“简三哥,煞阵会让人产生幻觉,但不会让人预知。如果我的‘幻觉’里包括连特警司都不知道的真实有效信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简天祁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丁艾显然也不信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点,眉头紧蹙:“大概率不是那个心理咨询师,她根本没有近我身。” “那之前就没有了,”她下意识咬唇,“翁司长?不是,那个我确定是真正的翁司长……” “如果不用近身……如果是别的办法……” “蛊术呢?” 她垂眸思考着,神色是难得一见的焦虑,甚至连自己嘴唇被咬出了血都没有意识到。 就在丁艾心如乱麻的时候,唇瓣上却出传来冰凉的触感。 简天祁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她的。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有些粗糙的拇指指腹细细压着她的唇角,然后在她适应后,缓缓移到被她咬得如花朵般鲜红欲滴的唇瓣上。 “别咬了。” 她听到他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出血了。” 下一秒,唇上一凉。 她错愕看着在自己眼前突然放大的俊美脸孔和令人嫉妒的男人的浓长睫毛。 他却抵着她的唇低语:“专心点。” 第二卷 当你凝视深渊 第五十八章 食髓知味 她能感受到他在一点点舔舐她出血的唇。 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她能听到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交融到一起。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是为他跳动的。 简天祁的吻总像他的人,唇刚触上的时候是冰冷的。 他接吻的时候似乎并不喜欢肆意掠夺,却游刃有余地挑惹着她,让她软在他怀里。 自从丁艾接下这次的潜伏任务,两人就没有什么太亲密的接触,就连那次在湖边,她也只是稍微靠了下他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呼吸发滞仿佛久旱得雨,被深埋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求被唤醒,撕扯着她的理智。 他也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眸中的暗色愈发深了几分,吻她的力道终于带了点狠意。 丁艾伸手回应搂住他宽阔薄削的后背,柔软玲珑的曲线更是不留一丝缝隙地贴上他。 她感觉到男人的呼吸随着她的主动又沉了些。 她脑袋有些混沌地转动着。 唇齿交缠,他的吻逐渐转向她的下巴,颈子,锁骨,然后逐渐下移…… 丁艾听到他用牙齿咬开自己胸口纽扣的声音。 在黑暗中刺激着原本就几乎断裂的理智。 她感受到他在自己胸口的唇,终于有些受不住地低喘了几声。 “三哥,”她出声,声音有点媚,也有哑,有股难见的撒娇味道,仿佛能将人神志烧得一干二净。 “三哥,”她又细细唤了声,“我们做到最后吧。” 男人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却突然顿住了。 丁艾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转变,突然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说了什么。 脸上一燥,可她却没觉得后悔。 可简天祁却放开了她。 “把衣服穿好。”他语气平静,嗓音却也比平时要沙哑很多。 丁艾看着他朝浴室走去的背影,唇角扯了扯,眼底光芒隐在阴影里:“我以为你想要。” 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尤其在这方面,她虽然没有经验,但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成日里荤素不忌。 在男女情事这方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丁艾统统都知道。 丁艾稍微扣了下衣服,懒散地侧躺回床上,手臂支着脑袋,下滑的袖口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简天祁闻言脚步一顿,回头,就看到她如一只慵懒的猫一般躺在床上眉眼弯弯笑着挑惹他的模样。 小腹的那股邪火还没消退,热流又涌了上来。 丁艾原本只是单纯口嗨没想到他会回应。 见他居然回头,她眼底玩味的光芒有些兴味盎然。 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了三分懒散,剩下的七分是什么,就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试一试,保证让你食髓知味还想要,三哥。” 她在唇齿间摩挲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仿佛嘴里含着什么,语调软糯又带着几分煽动的艳.情。 简天祁从没见她这女人的这幅面孔,好像一朵开在山顶的茶花里出现的女妖。 黑暗中,男人的喉结滚了滚。 他阖眼半秒又睁开,面容平静,声音沉稳,目光穿过黑暗直视她的眼睛:“我心里没有想要的东西。” 丁艾噎了一下。 看着那抹背影钻进浴室,关上门,直到传来花洒被拧开的水声。 原本清纯又魅惑的“女妖”终于绷不住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猛地把枕头愤愤砸在了浴室门上。 我擦。 没有想要的东西? 没有想要的你还特么没事总乱亲老娘! 丁艾想着又砸了一个枕头。手却突然一顿转,脸上神情顿时微妙无比。 他不会…… 是那方面不行吧? 丁艾想到刚才自己小腹被硬物顶住的感觉,忙翻身下床摸过手机给顺子发了个微信。 顺子正在喝水,突然右边口袋里手机一响。 那个手机微信的联系人只有丁艾,方便他二十四小时待命秒回。 只是这次顺子在看清丁艾发来的东西时,水当即呛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 老大居然问他,有没有男人那方面不太行的应对经验? 丁艾见顺子那边难得的三十秒过去了还没反应,也觉得有些稀奇。 她以为是自己的描述太过于笼统,于是想了想症状她又补充了细节。 “就是那种勃.起没问题,但进行到下一步不太行的那种。” 顺子刚缓过来一点,看到丁艾下一秒,又是昏天黑地地一阵猛咳起来。 丁艾又等了等,终于等来顺子一个巨大的掩面哭泣表情包,加上一句:“老大冤枉啊,小的身来威猛神勇,实在没有那方面不行的困扰和经验。” “……” 丁艾秒回:“没有不会去不耻下问么!” 顺子忙心情复杂地应了声,就遁去“不耻下问”。 谁知没两分钟,丁艾手机又是一亮,可回复她的却不是顺子,而是四长老。 四长老的微信头像是个绿水青山的风景画,还是顺子帮他弄的。 丁艾只见那绿水青山的风景画发来一段标点朴实的文字来。 “一般来说,男性可以正常勃.起应该不是阳.痿。大掌柜您所遇上的,可能是心理问题导致的。需要正确的心理引导,而不是药物治疗。如果对方担心自己持久性的问题,治疗早.泄会有不同的治疗方法。夫妻相处之道,终归不是儿戏……” 丁艾看着自己手机上那一大段,还没看完就觉得天旋地转。 她二话不说一个电话打给顺子。 “老大您——” 丁艾没等他开口,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吼道:“你去问四伯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四伯知道了,那帮老头子不就全都知道了!” 那她以后干脆不要做人做人了。 顺子无辜:“……不是您让我不耻下问的?” “……”丁艾只觉得一阵四肢无力。 “老大?喂,喂老大?” 丁艾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简天祁在浴室呆了有一阵子。 可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丁艾的脸似乎比刚才更红了。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略过,接着道:“晚点要一起出趟门。” 丁艾显然不知想什么还在出神,听了男人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顿了几秒她才回神,胡乱拍了一下脸,看向他的视线茫然得甚至没有聚焦。 “啊?” 简天祁淡淡道:“我们要出门,你还有十分钟。” 丁艾一咕噜下床,灵魂出窍地飘向浴室:“我去洗个澡。” 谁知她脚还没下地却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等一下。” “把这个喝了。” 丁艾有些发懵地看着简天祁手里的口服液,直到看到药名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早“营养不良”晕倒的事情。 丁艾清楚自己的身体。 那绝不是营养不良。 她八岁出道,十一岁成名。 娇小又不谙世事的孩子是黑市人口贩子眼里的肥肉。 可整个江城却没有人敢招惹她。 鬼童子。 这是那些人给她起的绰号。 心智早熟,身体超能。 道上人传言她背后后台很硬得深不可测,还有高人指点。 久而久之竟然没人敢动她。 她经常受伤,也常常流血,却从来没吃过大亏,也从不曾急躁。 被人超前一步还被玩.弄了记忆这种事情,她混江湖近二十年从没发生过。 更何况,这件事儿还和丁铭起那牲口有关。 黑暗中似乎有只无所无能又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一切,且永远可以比她快一步。 她知道,刚刚她急躁了。 如果今天不是简天祁在身边稳住了她,她可能已经掉进了对方的节奏里去。 幸好有他在…… 丁艾在浴室飞快冲了一下,然后换了件宽松的老头衫。 老头衫加上一个篮球裤一样的宽松裤衩,将全身遮掩得没有一丝一毫曲线,只露出小半截小臂和小腿。 可她换好衣服下楼,却看见简天祁穿着高级手工定制西装,挺括得连一个褶皱都没有。 她愣了一下。 他听到动静,那眉眼分明的俊美面孔就这么转向素面朝天的她。 丁艾心跳顿时漏了几拍,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开口:“去正式场合么?要不要我去换件衣服?” 出乎她意料他却道:“不必。” “你这样就好。” 丁艾下意识皱眉又松开,只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 丁艾开门,却见家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包裹。 这么晚快递早就都下班了。 而且简天祁住的这个高级山庄都有保镖,门外岗亭也聘请了江湖高手,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即使是快递也都是放小区门口,按要求经过安检再由家里佣人拿回来。 能在这个点在他们家门口放东西的,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丁艾蹙眉看向包裹,正要开口问简天祁怎么办。可下一秒,她却瞳孔微缩了一下。 包裹右下角有一个极不起眼的黑色流火印。 乍看之下,像是蹭着了什么黑色颜料。 流火印,是她的私印记号,是只有帮里亲信才会使用的东西。 黑色代表普通。 红色则是机密。 那这个包裹的来历…… 丁艾轻咳了声,“哦对了, 我妈不是能进来我们小区么。她之前说要给我送东西来的。” “可能她早些送来的时候敲门孙姨没听到,以为我们没在家就放这儿了。” 丁艾顶着某人锐利的视线,动作自然地把包裹拿进来打开。 还没彻底打开的时候丁艾已经闻到了一股极其大事不妙的熟悉草药味。 包裹打开。 精细地铺满了上好的肉苁蓉、菟丝子、鹿茸、冬虫夏草还有……淫羊藿…… 丁艾额角猛地抽了一下。 果然,这些都是…… 壮.阳药。 这帮家伙,是想搞死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