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宠妃》 第一章 异域相救 第一章 异域相救 “启禀大王,前方河流发现一具漂浮女尸,看服饰约摸是汉人。” 一个随从单膝跪地,对着马上的尊贵男子说。 “捞起来。” 那男人有着深褐色的眼睛,身形健硕,着一身少数民族的华贵服饰。他骑于马上,带着少许随从,朝着士兵指点的方向走去。 那士兵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还有气,却不知为何飘于水上。” 那大王走近一看,却脸色大变,他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先带回去,把她弄醒,看看是否是敌方将领的家眷。” “是!” 苏文媚冷不丁被人泼了一碗冷水,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这健硕的回鸿男人,手里拿着尚且滴水的陶碗,刚刚那一碗水的杰作,是他无疑了。 她的脸上有些许愠怒。 “你得交代,你是谁,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生硬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她从冰凉的地上坐起来,低眉想了想。记忆停留在中原边界,她约摸是被什么人打落下河的。渐渐耳边出现一个男人被虎头铡砍头的场景,一个女人捂着她的嘴,极力不让她发出声音,周围的人,对刑场上的男人,同情者有之,愤恨者有之,也有些人不断往他身上丢着菜叶子。铡刀落下,她眼前像是开出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一片腥红。 “——父亲!” 似是一段痛苦的记忆。除此之外,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再不知道其他。 “我叫苏文媚,其他的,我也不知”。 一双明亮的媚眼带着些许愁苦些许迷惑,看向了眼前的男人。那男人凝视着她,有些失神。这张脸,和那个女人,真像啊! 从前只听闻中原女人有美人者,生就勾魂夺魄般的眼睛,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勾人心神,却不知哪怕只是带着忧伤的一个抬眸,也足够摄人心魄。 “想不出来就慢慢想。本王的厨房近日死了个汉人,你且先去顶替。可不要给我耍出什么花招,否则我立马杀了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文媚被安排在了厨房,做一些烧火劈柴的工作。在回鸿,汉人的地位比较低下,基本上只做一些下等工作,日常的烹饪也还轮不到她。 这天,她才将一屋子的柴劈出来,出门就撞上了几个回鸿人。那几个正在争吵的回鸿人,一见她就眼睛亮了。 为首的厨子转身端起一盆羊肉汤锅,递到她面前:“你!送到大王房里去。” 她就知道!准没好事。 思索了一番:“哦!” 羊肉汤锅盛得满,她端了一路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大王门口的侍卫开了门,她便快步走进去,将汤锅放在了梨木桌上。 “喂!”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一个汉族女人,进来大王的房间做什么?” 她想起来,刚刚端着羊肉汤锅进门时,这个女人就在外面看着自己。 那女子走上前来:“你不知道汉人女子,未经允许是不能进入大王房里的吗?” “是厨房首厨让我端羊肉汤锅过来的。”她看了看眼前衣着华贵的女子,面无表情,朝她微微弯了弯腰:“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然而,她刚一转身,一根马鞭就朝她飞了过来。 苏文媚感受到了凌厉的鞭风,于是侧头躲开。 那女子仿佛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冷笑一声:“不错嘛。本亭主的鞭子你也能躲开!亏得你敢躲。”说完,手中的马鞭再次朝她飞来。 没事找事!苏文媚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亭主有些难缠。当那根鞭子再次打上来的时候,她借着惯力一把抓住了鞭子,那亭主一惊,一脚朝苏文媚蹬去。 苏文媚身上是有点儿功夫的,虽说糙形大汉也许打不过,可眼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女子,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苏文媚一把夺过她的马鞭,又往旁边巧妙地一躲,躲开了这个自称亭主女子的攻势。 那女子更羞恼了,她一向飞扬跋扈惯了。偏偏父亲是前朝重臣,在回鸿很少有人敢得罪她,竟然在一个中原下等女子这里吃了亏。 她恼羞成怒,抬手就掀了眼前的桌子,那盆羊肉汤锅也随着惯力朝苏文媚砸去。 苏文媚侧身,一脚踹在锅子上。那锅子转了个方向,朝亭主的身上飞去。饶是她躲得快,衣袖上也沾染了些羊肉汤。 “你!”那女子还要说什么,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阿兰!” 是回鸿大王完颜容烈。 “表哥!这个贱婢她欺负我!”她说着,之前凶狠的模样立马换了一副受委屈的表情。她跑到完颜容烈面前,抬起手肘,估计露出脏了的衣袖,略带撒娇:“表哥。” 苏文媚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就是之前用冷水泼她,盘问她的男人。他原来就是这里的大王。 其实刚刚一开始,乌洛兰挑衅她,他就一直在后面看戏。他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抽回乌洛兰握着他的另一只手。 他看了看苏文媚,这个女人,才来三天,就这样生龙活虎了,都敢和前朝重臣的女儿对打,她难道不知道这个乌洛兰是回鸿出了名的刁钻精? “阿殷!把这个女人绑了”他开口道。 乌洛兰挑衅地看向苏文媚,只觉得不够解气。如果不是完颜容烈在,她一定要亲自料理这个女人才解气。 “嘶......”苏文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着,反绑的双手因为被压得太久有些发麻。 木门被推开了,那个高大魁梧的回鸿男人走了进来,半跪着,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浅棕色的头发微卷,眼睛深邃,回鸿人的样貌特征十分明显。 几日前这女子漂在河上,生死不明,脸上毫无血色,一副苍白的模样。当时她的脑后还有些淤血,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像是被人鞭打的,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她现在脸上出现了点点红云,白里透红的样子很是好看。尤其是她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能勾人魂魄般。 “跟乌洛兰对打,意欲何为?” 依照乌洛兰的性子,当时若不是完颜容烈在场,恐怕她此刻已经被乌洛兰的几个彪悍手下给砍死了。 分明是乌洛兰挑衅!她却怕再惹事端,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在回鸿,中原女人,要么为奴为婢,要么取悦男人,你选哪一种呢?”那男人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渐渐收紧。 “还用选吗?我此刻已经为奴为婢了。”她对上他的眼睛,有些无奈地说。 “这里的中原奴婢太多,不缺你一个。”那男人噗嗤一笑:“就你跟乌洛兰对打的样子,哪里有点奴婢的样子?” “你......” 还不等苏文媚说话,他的唇已经亲上去了,苏文媚的双手被反绑着,没法反抗。 “唔.....”完颜容烈的唇包裹着她的。苏文媚有些惊恐,她极力挣扎,却更惹恼了他,他的手极不安分,在她的腰间游移。而后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抱住她的腰,将她放平,伸手就去解她腰间的衣带。 她有些紧张,手抵上了他的肩,极力反抗着。然而完颜容烈力气极大,她根本推不开。她水汪汪的媚眼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求你,别......” 他恍若未闻,大手已经滚烫地搂住了她的腰。 “做我的女人!”他说着,已经霸道地吻上了她的脖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猛烈地向她袭来。她反抗的双手却被他的大手单手捉住,摁在她头顶。 “嘭!”就在此时,门却被猛烈地推开了。门外的大汉看见这一幕,有些懵,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口水,而后带上门,慌乱地转过身去。 “启禀大王,前线得到密报,顾昌林和副将张迎外出巡视,不在守城内,此刻是咱们攻城的最佳时机。” 完颜容烈看向门外,眉微微皱起,表达着不悦:“滚!” 说完又搂了搂蒲草上的人儿,唇落下,在她的唇上一番流连:“等我回来!”他起身走出门去,又将木门带上。 屋内又恢复一片黑暗,苏文媚松了口气,重新将衣服穿上。她只觉得这个大王有些莫名其妙,时而像冰山,时而像禽兽! 等你回来?呵! 傍晚有人送来了些吃食,全是肉类,是要比前些时候馊掉的青菜叶子好很多。 苏文媚吃饱,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她在屋内四处走动,盘算着怎么出去。 “嘭!”门再次被推开,这次闹出的声响更大,苏文媚转头看向屋外。是乌洛兰。 她站在门外,带了十来个彪悍的手下了。狠辣的眼神直逼苏文媚,对着旁边的手下说:“就是她!” 回鸿男人个个身形高大,为首的男人微微低了低头,目光直视着她,缓缓向她走来。 “亭主!”看守苏文媚的守卫凑了过来,对着乌洛兰单膝跪地:“这是大王要的人,如若出了什么意外,小的担待不起。还请亭主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表哥要的人?表哥什么时候要一个女人?”她微眯了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个汉人,把她带走!” “你们......”还不等苏文媚把话说完,那些大汉便朝她冲了过来。 第二章 中刀 苏文媚看着乌洛兰恨恨的样子,就觉得准没好事儿。她有些紧张,于是抓起一个凳子就朝他们砸去,却被为首的侍卫打开,这更激怒了她们。她一番反抗,却终究因为是女子,力气不如男人,不能力敌,被回鹘大汉擒住。 “把她带走。”乌洛兰恨恨地开口,朝外面走去。 他们把她押出了门。 行了一路,苏文媚都在想着怎么逃走。这乌洛兰的刁钻跋扈自己算是领教过了,真是要被她捉住,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路过马棚的时候,她们遭到巡逻军队的盘问,趁着押解自己的大汉分神,她眼咕噜一转,极力挣脱了守卫。乌洛兰正在跟军队为首的人讲苏文媚被抓的事由,她手底下的人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然而苏文媚已经转身迅速上了一匹马,绝尘而去。 “大胆刁奴!”巡逻官率先反应过来:“追!” 苏文媚骑着马儿没命地跑,却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马队。她远远地看见了,本想绕开,无奈对方有意拦她,只得停了下来下了马,识时务地跪在地上。 从乌洛兰那里她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回鸿的女子彪悍,她惹不起,于是这次什么也没说。 “抬起头来。”那个马队为首的女子开口,声音清冽:“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跑?”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层薄汗,有些紧张,媚眼看向了马上穿着蓝色服饰、容貌艳丽的女子。那女子看清她的脸,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我叫苏文媚,是,是乌洛兰在追我,是我冒犯了她,她要罚我。” “苏文媚?”那女子垂眸一笑,摸了摸浅棕的头发。她不等她回答,便从马上下来:“你且起来,站到我身后。” 乌洛兰跟巡逻官的人马很快追到了她们的跟前。 乌洛兰下了马,对着眼前的女子单膝跪地:“郡主!” “就在刚刚,这个女子成为了我的贴身婢女。”完颜容菀声音清冽,却不怒自威:“亭主,你还要追杀她吗?” “不敢。”乌洛兰说完,起身来,又低了低头:“既然是容菀郡主要的人,我自然是不敢多做什么。父亲安排我筹备冬宴,我就先告辞了!”乌洛兰说完便转身离开,苏文媚却在她转身的时候,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狠意。 乌洛兰跟这个郡主关系很僵的样子,她不敢冒犯这个郡主,今天自己命大! 完颜容菀回过头来,看着苏文媚,她因为刚才的疾跑头发有些凌乱。 “乌洛兰就是这样的性子,很多女子都吃过她的亏。你以后跟着我,别去招惹她就行了。” 苏文媚刚刚捡回一条命,还没有彻底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如果说完颜容烈要夺的是她的清白,那么乌洛兰要夺的就是她的命! 她点了点头,学着乌洛兰刚刚的样子单膝跪地,看着完颜容菀:“郡主救命之恩,文媚没齿难忘。” 完颜容菀是完颜容烈的妹妹,性情高傲清冷,却比乌洛兰要善良许多。她从乌洛兰手里救了苏文媚一命,把她当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在完颜容菀的身边,倒是常能见到大王的。 他与容菀郡主感情要好,也时常过来找容菀郡主聊天。 苏文媚给郡主端了一壶热茶,正要进门,却听到了完颜容菀和完颜容烈的谈话。 “哥哥,那帮老臣进言让你尽快成婚,我没意见。可是那个乌洛兰,偏偏是我讨厌的人呐!”完颜容菀对着完颜容烈说。 当初乌洛兰在猎场上斩杀婢女;在马场上将奴才拴在马上,直拖得血肉模糊......诸如此类的事件数不胜数,下人们都惧怕乌洛兰,却往往敢怒不敢言。完颜容菀也讨厌极了乌洛兰张扬狠辣的行事作风。 “可是,现如今乌洛家族一家独大,又是皇族远亲。如果非要在朝臣中选王妃,那就非她莫属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不在朝臣的女子中选!”他说着。便看向了完颜容菀。 “哥哥是有了中意的人?” 完颜容烈贴在完颜容菀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苏文媚听不到,却觉得手中的茶壶格外烫手,于是敲了敲门。 苏文媚进门时,便对上了完颜容烈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那天在小屋内,完颜容烈兽性大发的模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男人有些可怕,平常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然而第二天,完颜容烈外出巡游前,便特意叫上她随行。说是巡游,却只带阿殷一个随从,和她一个女子? 她只得跟在完颜容烈的身后,也算是第一次欣赏起回鸿的风土人情来。 正是上午,虽然已经入冬,今天太阳却格外大,行了一会儿苏文媚就感觉有些热。回鸿人生活在林间,下了山便是一片茫茫的草原。 林间有点点白雪,落在松针上,也格外美丽。苏文媚第一次这么轻松地出来玩,在完颜容烈的感染下也渐渐开朗起来,跟他一路说着话儿。 “大王!大王!”一个猎户模样的人提着一只中箭的狍子跑了过来:“大王!我猎到一只狍子,献给您!” 那个人单膝跪地,头低下,手中的狍子举过头顶。回鸿人民热情,献礼也是常有的事情。 “哈哈哈,那本王就谢过你了!”完颜容烈说着,喊了一句:“阿殷!” 那叫阿殷的随从跟得有点远,此刻听到完颜容烈的吩咐便走上前来。然而苏文媚,分明看见那猎户从袖口掏出了一支匕首! 那猎户眼疾手快,站起来就往完颜容烈的胸口刺去,此刻完颜容烈也反应了过来。 苏文媚想着,如果完颜容烈跟自己出游的时候被行刺了,自己肯定也不能脱身事外,于是上前去,想要帮忙制服那个行刺的男人。 回鸿男人身强体壮,力气很大。苏文媚不敌,她抬起的手被刺客猛地甩开,刺客一刀扎入了她的心口。 “文媚!”完颜容烈以为她替自己挡刀,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脚向刺客踹去。那刺客还想上前,却被赶来的阿殷制服。 完颜容烈抱起苏文媚往回赶,看着她不断流淌的血慌了神。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总想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人,会为了他挡刀! 记忆不断上涌,他想起那个跟苏文媚极其相似的女人,她最后,也是死在了匕首之下吧。 七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皇子。那个女人,是父汗俘虏来的汉人,因为容貌出众,才做了父汗的侍妾,她叫徐婉君。 他在家宴上见过她几次,但是真正对她有印象,是在十三岁那年走丢后。他一个人在山林间,踩了捕兽的夹子,脚下正潺潺冒着血,饥饿、寒冷、孤独、无助。是她找到了他,安慰他,把他背回了家。 她的笑如阳春水,干净而温暖。他见惯了人们的趋炎附势,第一次被这样的笑容所感染。 他不受宠,她又何尝不是。父汗只图一时新鲜,新的女人一来,父汗便忘了她了。 一年家宴,遭遇刺客,父汗第一时间站在了皇后的身旁,其他的妃子都有侍卫保护,只有她,一个中原女子,身后无人。他就站在她旁边,借着月光,她脸上的落寞被他尽收眼底。 颠沛流离,远离家乡,又在异地遭受着冷落,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啊。黑暗和混乱中,他朝着她靠了靠,挡在她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我保护你!” 于是他有了野心。他建功立业,甚至亲自上战场,就是为了夺取父汗的信任,登上皇位。只有登上皇位,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完颜容烈出身卑微,母亲早亡,没有母族的支持,天知道他的皇位来得多艰难。 可是徐婉君,最后还是死了。 他登上皇位之后,便有流言传出:完颜容烈迟迟不娶,就是因为中原女子徐婉君!群臣反对:徐婉君一来是中原女子,二来是先皇侍妾,如何能做完颜容烈的人! 在一个清晨,完颜容烈去看她,推开门便发现她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倒在血泊中,一袭白衣被鲜血染就。她满脸苍白,却还是那么美,宛如熟睡一般。 她自裁了,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她是怕流言连累他吗?可是他最怕的,就是她丢下他。入冬了,往后又将是长久的寒冷和孤独。 完颜容烈回忆着,抱着苏文媚的双手微微颤抖,回去的路,怎么就这么长啊! “大夫!快叫大夫!”他嘶吼着,面目狰狞。 他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此刻完颜容菀也听到了消息,往他房里赶。 苏文媚受了重伤,此刻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不断呓语。完颜容烈握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大夫匆匆赶来。 “治不好她的话,你们就陪葬!”他面目阴沉地说道,额头青筋暴起。 几个老大夫纷纷变了脸色:“臣领命,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救这位姑娘的命!” 好在没有伤到心脉,经过大夫一番救治,总算从鬼门关抢回了人。 完颜容烈坐在床边,听到她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总算松了口气:“刺客在哪里?” “已经捆了,关进马棚了!”阿殷回到。 “走!”他满脸愤怒,带着阿殷出了门。 苏文媚在完颜容菀的庇护下平安过了些日子,转眼冬宴就要举行了。 作为完颜容菀的贴身婢女,苏文媚也是要进场的。冬宴以狩猎为主,男人们在草原边界的木林里比赛骑射,女人们便在林边架起炉灶,支起火把,准备晚宴。 苏文媚正与另一个婢女将一口大锅坐在烧得正旺的炉火上,外出打猎的男人们回来了。他们身后的侍从带回了丰厚的猎物。 女人们欢呼起来,迎接着这些男人。男男女女人数众多,欢笑声一片。 为首的完颜容烈拖了一头鹿,他拖着中箭的鹿的一条后腿,冲苏文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大王。” 第三章 顾将军 完颜容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他皱着眉头,将手中的鹿腿举起,示意她接过。 这是,要她把这头鹿煮了? 她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好的。”伸手接过了鹿腿,费劲地拖着鹿往炉灶边走,水快开了,这会儿扒皮下锅正好。虽然这些她之前没有做过,可是现在作为婢女却必须要做。 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她感受到了人群灼灼的目光,停住了拖鹿的动作,抬头向他们看去。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为首的完颜容烈却笑得开心,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给了她一把手臂长短的金乌刀:“女孩子,留一把刀防身!” “表哥!她是个汉人!”苏文媚转头,便对上了乌洛兰仿佛要喷火的目光,她正愤怒地看着苏文媚。 乌洛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单膝跪地,一把拉住了完颜容烈的手:“表哥!她是个来历不明的汉人。你怎么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 娶?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他了? 苏文媚站起来,侧头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难道!难道接受那头鹿,就代表......”她仿佛才明白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完颜容烈。“回鸿是有这样的习俗,冬宴的时候,男子送给女子最好的猎物,就是向她求婚。”完颜容烈笑着:“苏姑娘,你已经接受了本王的猎物,该不会在众人面前反悔吧!” “表哥!”乌洛兰从地上起来,狠狠地盯着苏文媚:“她是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她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嫁给您?”她冲上前来要拉她,却被完颜容烈拦住。 “你喜欢她?你想嫁给他?”苏文媚看着气急败坏的乌洛兰,反问道。 “我......我......”乌洛兰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片泛红,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语反驳。 “兰儿!”人群中一位老臣一声呵斥,他走了出来,单膝跪地:“大王,小女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冒犯了大王,请大王责罚。” “今日冬宴,本王不想扫兴,乌洛大人的女儿,自己带回家教训就是了。”他说完,拉起苏文媚的手要走。 她有些懵...... “哥哥。”完颜容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无奈地看了看苏文媚。她讨厌极了乌洛兰,哥哥的妻子是谁都好,偏偏不能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野丫头。她又拉起她的手来,将一只金镶玉的镯子从自己手上取下,戴在她手上:“文媚,恭喜你们了。” 晚宴便在这样一出风波后开始了。 回鸿民风开放,晚宴过后,便是一阵载歌载舞。苏文媚远远地坐着,手托着腮帮,看着篝火旁热闹的人们。她刚刚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脸红红的,眼神迷离。 她便越发觉得悲凉。虽然回鸿的贵族们都对她很好,可是身份血统的不同,使她跟他们之间多少有些隔阂。直觉告诉她,她并不属于这里。她对完颜容烈,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并不想嫁给他。 人生不应该是这样啊。 她这些天,老做同一个梦,梦里自己的父亲带她在长安的城郊骑马驰骋;带她在长安逛夜市,长安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充斥着,热闹非凡。 她的父亲高大威猛,却一脸慈爱。 “文媚。”身后传来完颜容菀的声音,她在苏文媚旁边坐下:“今晚可热闹了,你为什么不过来玩?” 苏文媚笑了笑,看向远处,目光变得缥缈:“我在想我的家乡。”她说:“这些天,我老做同一个梦,梦见长安,梦见我的父亲。” “想家了啊?”容菀看向她:“如果你记起自己的身世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传说长安有一位柔妃,曾经一舞动京城,后来民间女子争相模仿。文媚,你可会跳舞?” 跳舞啊?不知为什么,苏文媚总觉得,跳舞是她很擅长的事情。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场景,她有些醉。 她站起身来,脱掉穿在外面的兽皮大衣,抖了抖烟灰色的长衫,便开始跳起舞来。她的唇轻启,和着舞蹈唱了起来:“春情只道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出自纳兰性德《虞美人》) 她身轻似燕,姿态轻盈,游移间仿佛柔弱无骨,脚下步步生莲。舞姿时而激烈,时而婉转。完颜容菀透过她的舞姿,仿佛看到了长安浓烈的春愁。 一曲终了,苏文媚却翩跹地要倒了下去。她在晚宴上喝了不少的酒,经过刚刚激烈的运动,便有些上头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双大手接住了她。 是完颜容烈。他刚刚一直看着她跳舞,见到不对便过来接住了她。 他皱眉,低头看着她,又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向木屋走去:“带你去休息。” 她晕晕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他炽烈的体温透过她薄薄的长衫传了过来,带着男人独特的气息。 他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用被子给她盖好,摸了摸她的头:“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点醒酒汤来。”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此时人们都在林边举行晚宴,外面一片静悄悄,偶尔两声虫鸣。 苏文媚想起那天在另一个木屋里,与完颜容烈发生的事情,就觉得更恍惚了。她不敢睡在完颜容烈的帐篷里,于是掀开被子,从木屋里走了出去。 一出门,后脑勺就挨了一棍。 是乌洛兰。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正恨恨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大小姐,要杀了她吗?” 在完颜容烈的房门外杀她?她还没那么蠢! “你去找一匹马来,顺便找点马药。”她对着其中一个近卫说。 苏文媚啊,我可没杀你,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完颜容烈找了醒酒汤回来,便看见开着的门,以及掀开了一角的被子,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苏文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自己的亲人被砍头的场景。虎头铡迅速地落下,人头落地,她的眼前便一片血红。一个女人搂着小小的她,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周围的人真多啊,熙熙攘攘地,有人害怕地转过头去,有人哄闹着,向着刑场丢菜叶子。 她是被颠簸的马背震醒的。醒来时,只觉得后脑勺一阵疼痛,自己的身子被绑在马上,腰间系了根大拇指粗的绳子。那马还在迅速地奔腾,看不清身下的路,她的肚子被颠得有些难受。 苏文媚从袖间抽出大王送的金乌刀,将刀从刀鞘里拔出来。费力地侧过身来,割断绳索。 那马似乎奔腾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她迅速地翻身,幸亏及时割断了绳索,所以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不至于丢掉半条命。 她站起来,看着地上摔伤的马。那马被下了烈药,又激烈地跑了一夜,此刻正剧烈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她看着那匹壮马口吐白沫的样子便觉得可怖,那马刚刚因为冲力的缘故狠狠摔在了地上,身体的一侧摔伤严重,正潺潺往外冒着血。 此刻的她顾不得害怕,走上前去查看马儿的伤势。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手脚,都是自己的缘故,才牵累了这批无辜的马儿。 然而那马抽搐几下便不动了,它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身上流出的血液血腥味儿太重,苏文媚在夜色中看到了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借着淡淡的晨光,她渐渐看清了,是狼!那群狼足有二三十来只,正虎视眈眈地围着她,呲着牙,一步一步地凑过来,透着十足的狠劲儿。 苏文媚握紧了手中的金乌刀,另一只手却不由得握紧了刀鞘,指尖泛白。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那群狼渐渐逼近,为首的头狼低吼一声,身后的一匹狼便扑了过来。 她看清形势,等那头狼冲到她面前,她便将头一仰,举起刀来,金乌刀便划破了冲过来的狼的肚子。狼血喷溅下来,她的脸上、身上,也瞬间染上了血。 剩下的狼群仿佛被她这一举动惹怒了,纷纷咆哮起来,摩拳擦掌地冲了上来。 等后面的狼再冲上来的时候,她跑到不远的树前,一脚蹬在树上,借着树的力量,回身一刀扎进了一匹狼的脖颈间,一刀毙命。 渐渐地,那狼群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十几头狼。然而她已精疲力竭,握着金乌刀的手正颤颤发抖。 那几匹狼又冲了上来,苏文媚疲于应付。举刀之间,几支羽箭射了出来,那些狼瞬间倒地。 她抬头,看到了一支中原军队。她缓缓地走过去,冲着为首的男人单膝跪地,低头拱了拱手:“将军!” 为首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壮硕,古铜色的皮肤经过边关风霜的洗礼显得有些粗糙,却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他约摸三十来岁,却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她接着说:“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将军皱起眉头,眉宇间满是不悦:“你是中原人?为何行回鸿人的礼?”他接着说:“抬起头来!” 苏文媚这才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着马上的男子。 那男子看清她的面容,却仿佛见过她一般,显得十分惊异:“忠武侯家?你是忠武侯家的人?!” 第四章 满月楼 忠武侯家?苏文媚疑惑地看着他,只觉得他大约可以帮她找到自己的身世。 “罢了。”顾将军摆了摆手,他手下的人便下了马,替她包扎伤口。行军的人经常打仗受伤,外出时总会带着些伤药。 “张迎,你把你的马给这位姑娘,你与我共乘一匹。”顾将军吩咐道,并将手中的长剑一把丢给了她:“你留着防身。” “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直走,快马加鞭的话,三天便能到中原了。”他对她说完,便骑着马要走。 “等等!”她说:“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将金乌刀在衣袖上擦了擦,勉强弄干净上面的狼血。又将刀插进刀鞘,举过头顶,尽量举到他面前:“这是小女的金乌刀,聊表救命之恩。战场刀剑无眼,还请将军收下,留着防身。” 刀是好刀,漆乌的玄铁,被足金裹着边,十分名贵,光是看起来就很有分量感。可是女人的东西,他不稀罕。 他没理她,扯了扯缰绳要走,苏文媚又喊了一声:“将军!” 他勉强拿起刀来:“本将军收下了。今日举手之劳,你也不必挂怀。” 在顾将军的目光中,她骑上马,渐渐从视野里消失。她总觉得,只要能够找到武将苏家,自己的身世就能揭晓! 忠武侯! 等苏文媚一走,他便嫌恶地将那刀丢在地上。女人的东西,他并不想碰。 完颜容烈第二日发现她失踪,找了三天。 “大王!”一个侍从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前方发现踪迹。” 他走近一看,便是血渍已经干涸的死掉的马,以及狼群七零八落的尸体。他走到一匹死狼面前,拔出它胸口的羽箭,细细端详着。箭尾白色的羽毛,跟自己族类的箭是不同的。他的目光渐渐收紧:“顾家军!” “大王!”侍从将一把裹着点点血渍的刀举起,单膝跪地:“这是否是您的金乌刀?” 他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金乌刀?熟悉得很!这是当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命人特意为他铸造的,后来送给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想起她初见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漆黑的眸子,还有她跟乌洛兰对打的时候,有些得意的,笑起来眼角如弯弯月牙的模样,心里便一阵失落。 她被顾将军带走了。 完颜容烈接过刀,狠狠地握着,眼眶里浮现出骇人的光辉,半晌,他的情绪才渐渐平息:“撤!” 苏文媚到长安,已经是三日后了。 长安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街头卖艺人的表演也十分精彩,然而她此刻并没有心情去细细品味长安的繁华。 “请问,忠武侯家往哪儿走?”她朝着路边卖点心的摊贩问。她从顾将军的神色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总觉得找到忠武侯家,自己的身世就能揭开了。 “不知道,不知道!走走走!”那摊贩见了她,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冲她摆摆手,赶她走:“做生意呢,晦气!” 此时,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烟灰色的长衫,有些单薄。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一副风尘仆仆,狼狈至极的模样。她在街头询问了半日,只有寥寥几人给她指路。 路可真远啊。 她牵着马,饥肠辘辘,还受了些风寒。 “姑娘。”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浓重的市井味儿:“你要去忠武侯家吗?我知道怎么走。” 她转头,便看见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正盯着她笑,带着丝丝猥琐的意味,然而此刻的她一心去找忠武侯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并没有想太多。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知道?你可以带我去吗?” 那男人点了点头,就朝前走去:“你跟我来!” 她跟着他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在经过一个长巷子时终于觉察了不对劲,这不就是自己来的时候经过的路吗? “大哥!”她停下脚步,狐疑地问道:“您确定是这样走的么?” 前面的人转身,双手交叉在胸前,也不说话,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唔......”苏文媚只觉得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一块湿帕捂上了自己的鼻子,她想反抗,却觉得浑身无力。接着,便被人捆了塞进麻袋。 “走走走,赶紧抬去满月楼!” 苏文媚是被饿醒的。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身上的剑没了。她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一间布满杂草和柴堆的屋子,简陋得可怕,连张桌子都没有。 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突然很怀念草原的烤全羊。自从夜宴那晚酒足饭饱后,她就再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也不知道完颜容烈发现她失踪后,有没有去找她。 其实苏文媚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完颜容烈和容菀郡主都对她极好,她却在草原的时候,选择回到中原寻找身世。 虽然这是乌洛兰的诡计。可是这,应该也算是,不辞而别? 正思索间,门被人推开了。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较为丰满,扑着厚粉的脸上有些许的皱纹,下巴上一颗硕大的黑痣。她堆着谄媚的笑,一身的艳丽服饰,显得有些珠光宝气。 她端着些吃食,谄笑地走向她:“姑娘,饿了吧?” 饿,的确很饿。 此刻那个中年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却没听。满眼都是那些吃食 ——大白馒头,香菇炖鸡。 她抓过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啧啧啧,一个女孩子!”那中年女人说了好一阵,忽地嫌弃地看着她:“你这个粗鲁的样子,若是被那些男人瞧了去,哪个肯要你?” 男人?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直直地盯着中年女人。 难道她是个“妈妈”?她一定是个“妈妈”! “你呀!”那女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儿,捋了捋她额前一抹凌乱的发:“是个美人儿胚,等会儿去梳洗一番,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有贵客来,你如果肯呀!我保证你前途无量!” 苏文媚已经原地石化。她现在算是明白了,那个满脸麻子,有些驼背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一样,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还是个雏儿。”那妈妈说着,伸手拉过了她捏着筷子的右手,掀开她的长袖。一点深红的守宫砂赫然出现在眼前。 “看!我昨天点的,还在!”那妈妈眼角含笑,欣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些做官儿的,就喜欢你这样儿的!”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就将手抽回来,伸手去推那个女人。 “走走走!你出去!”那中年女人还要说什么,却被她推出门去,狠狠地关上了门。门没有门栓,她便背靠在门上,死死地抵着。然而那个中年女人生气地“哼”了一声,似乎没有要再进来的意思,甩袖走了。 门外响起一阵唏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锁门。她背靠着门,只觉得有些悲凉。此时她的身上又脏又臭,自己都有些忍受不了了。 外面彻底没有声音了,她试图才把门拉开一条缝,想要找机会逃出去。拉不动!门的确从外面锁住了。她透过门缝,一只眼向外看去。 门外的两名守卫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将手中的剑抽出来,明晃晃的剑身折射着日光,透过狭窄的门缝印在她脸上:“滚进去!”满脸横肉的脸上写满了不友善。 苏文媚愣了一下。没办法,她只得停止了拉门的动作,重新走到那一堆稻草旁坐好。现在的她,剑都没了,还被人锁着,拿什么跟人家拼呢? 她环顾着房内的四周,除了一扇齐肩高的铁窗,和被人死守的木门,整个屋子几乎都是密封的。 门外是不太可能走了,那这窗子呢? 门外再次响起唏嗦的声音。她朝门边看去,只见门开了,那中年女人这次带来了四个男人来,那些男人,个个笑容猥琐。 “姑娘,如果你不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今天就没了这完整的身子。”那女人说着,朝其中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四个男人便朝她走了过来。 “你这是逼良为娼!你就不怕被官府查吗?”她紧张,退了几步,靠墙,侧头从旁边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木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查?”中年女人看着她:“怎么查?满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我拥有那么多达官显贵的客人,哪一个会想我被查?”她走近她,挑眉看她:“被一个人上,还是四个人,你自己选。” 女人退了两步,那几个男人便上前来,她的棍子才出手,便被其中一个男人凌空接住。这些都是满月楼的打手,自然也是有些真功夫的。 他们上前把她摁在地上,两个男人分别锁紧了她的左右手,一个男人骑在了她的腰上,撕拉一声就撤掉了她的半边衣裳。 她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要动真格,开始慌了,声音有些颤抖:“求求你,放了我......” “放?”那女人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你说放我就放?” “我已经说过了,一个还是一群,你自己选。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以后吃香喝辣,不愁吃穿!” 她犹豫间,身前的男人就要亲上她。 第五章 顾将军府 她嫌恶地看了眼眼前这个脸上有些脓疮的男人,别过脸去,无可奈何地道:“我答应你!” 中年女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 “青莉!”女人呼喊着,没一会儿,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妈妈。” “带她下去梳洗,完了安排一间上房。”等她被侍女带走,她又对余下的几个壮丁说:“多派几个人看好她,最好安排个丫头盯着她,要是人跑了的话,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文媚被带到三楼的一间厢房,梳洗一番,好好吃了顿饭,总算觉得好受多了。 门外还是有守卫把守,她在屋内转悠了两圈,她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丫头,甚至连苏文媚如厕,都被她紧紧地跟着。她很无奈,也便不再四处走动了,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床是真丝的被子,里面许是添了鹅绒,十分柔软。苏文媚奔波劳累了这些天,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躺下来便觉得十分的困顿。闭上眼睛,依稀可以听到楼下繁华的车水马龙。 苏文媚便不再多想,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便有侍女给她带来了衣服,并为她好好地打扮一番。 那妈妈也在,看着妆成的苏文媚很是满意,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好,下巴上的黑痣随着她猥琐的笑容一颤一颤的。 苏文媚的确是美的,此时的她头上被精心地梳了流云发髻,簪了支银色的步摇,额前被金钿精心点缀。她穿一身鹅黄色水杉,披着件狐狸毛坎肩,清丽娇俏中透着些许妩媚,身形窈窕,也露出少女特有的青葱形态来。 夜幕降临,程乾一身金边白衣,头戴着斗笠,垂下来的布遮挡了他的面容。 他气质非凡,行走间带着几分不可僭越的王者风范。走在长安的街头,不少女子都侧目朝他看来。他身后跟着个随从,在繁华的长安街头一脚踏进了满月楼。 “哎哟,林大人!”妈妈走过来,一脸谄媚地看着他:“林大人,来这儿寻欢的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大可以把遮笠摘了。” “无碍”他淡淡地开口:“我要的人呢?” “大人要貌美的清倌人,这可难找,把小的好一通找哇!”老鸨嘿嘿一声,带着狐狸般老谋深算的笑:“幸亏昨儿找了个好的,现在正在楼上等着您呢!” 他是登基不久的新天子。日前有人密报这家青楼拐卖良家妇女,屡禁不止,惹得民怨沸腾,今天就是借着翰林院林墨之的名声,来暗访的。如果被臣子看见自己进了青楼,怕是要落得个荒淫的名声。 此时,苏文媚正一个人在屋内,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丫鬟也在不久前被叫人走了。她手里头握着自己用窗帘布拧成的绳子,还不够长,要找东西再接一段儿才行。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繁华景象,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心情,她得想着怎么样下去才能不被摔死,还能迅速逃走。 门却开了,进来个带着遮笠的男子。 她停住了接绳子的动作,生怕被他发现,于是转身警惕地看着这个男子。隔着遮笠,她看不见他,他却能清楚地看见她。 眉如远山,目如远黛。此刻的她媚眼里带着几分惊慌,却也十分美艳。 遮笠下的少年盯着身形窈窕的她,几乎是惊艳了。 那个男子并没有碰她。半晌,他在靠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茶凉了,他却一饮而尽。 “会弹琴吗?”他指了指他对面的那架古琴。 “会。”她愣了一秒,点点头,在古琴边坐下。 她弹得不好,一首《梨花雨凉》接连弹错了好几个音,程乾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好像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听她弹奏下去,起身吹灭了屋内的灯,又坐到了床上。屋内一片黑暗,苏文媚也没法继续往下弹。 那男子坐在床沿,随手将斗笠摘下扔到床上,身体靠后,手撑着床:“过来。” 苏文媚一顿,只能慢慢地向他靠近,在离他两尺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倒在自己的身上,又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他粗重地喘息着,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茶?她想起那杯放在桌上,被他一饮而尽的茶。 “那不是我准备的,是给我喝的。”她想起刚刚青莉端着茶进来,一脸堆笑劝她喝的模样,便恍然大悟:“那茶里......有药!” 果然,那个妈妈老奸巨猾,识人无数,她怕她还是不肯乖乖就范,得罪了客人。 然而此刻的程乾已经慢慢失去理智,他此刻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内心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捧起她的脸来,急切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在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毕竟他也还只是个,少年啊。 “唔......”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唇齿相交,一股异样的感觉向他袭来。此刻他的身下,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儿啊。 他搂着她,他动作急切地,就要去解她的衣衫,一支冰凉的簪子却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这样不情愿,是被人拐来的么?”他反问道,却一把拂开她拿着簪子的手。依旧忍不住地凑过头去,吻在了她的脖颈间,她的脖颈细腻,口感极好:“你要是跟了我,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呲......”程乾的胸前被她刺破,血液慢慢地沁了出来。他皱起眉,看着眼前这个乖顺如小白兔的女子,她怎的真会下这样的重手。 她用力一把推开他:“登徒子!” 说话间她已经迅速来到窗边,顺着那窗帘布往下滑。风险很大,然而她并不想失身。滑到二楼时,正在做运动的男女显然被吓坏了,那床上女子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了满月楼。 她退无可退,在惊吓中松开了手,任由自己朝地面掉了下去。三楼,摔下去会极疼吧。她不由得闭了眼。楼上的男子就要跳下去接她。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而是被谁一把接到了怀里。 是顾昌林。 他正走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却看见一个女子从楼上滚落。于是眼疾手快,从马上蹬了过来,一把接住了她。 她被他搂着,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安全落地。 待站起来,借着路边的灯光看清对方后,双双惊讶:“是你?!” “阿媚。”妈妈听到了动静儿,已经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这会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跟我回去。”说着便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腕要将她拖走。 “我不回去!”她奋力地甩开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一边跪下:“顾将军,求你救救我,我是被歹人卖进去的!” 顾将军不说话,她便以头贴地:“求求您了!” 顾将军皱着眉头,看向那老鸨,脸上有些许的不耐烦:“她值多少钱?” 那老鸨并不慌,两手叉腰,而后伸出右手,食指朝上:“一千两!” 什么?买来的时候五十两,现在足足翻了二十倍!她怎么不去抢! “给她!”他朝随从说道。 于是那老鸨收了钱,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她们走后,那顾将军便上了马要走,却丝毫没有要带走苏文媚的意思。 “将军!”苏文媚起来,走到他跟前:“文媚初来京城,对这边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举目无亲。还请将军,收留。” “你不是忠武侯家的人?”他问。 苏文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谁家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然而,她如果有家,也不至于会沦落青楼。 她冲顾将军摇了摇头:“顾将军,文媚可以为奴为婢。求将军收留,文媚只求一个安身之所。” 顾将军犹豫一番,先前在草原救下她,才刚回京,又在大街上遇上她,有些太过巧合了,莫不是新帝安排的细作? 苏文媚恳切的目光仰视着他,倒不像是在演戏。他只得让随从给她匀出一匹马来,一起往顾家走去。 三楼的男人被她一簪子刺下去见了血,神志才清醒了些。此刻站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事。 他眯了眯眼,顾昌林家? 门被推开了,是一等侍卫越寻之:“皇上,查探清楚了,满月楼这几个月的确有拐卖良家妇女的嫌疑,而且,确有一些官员涉入其中。”他递上一份书帛:“这是被拐女子和涉事官员的名单。” 这些日子,先皇逝世,朝纲不稳。一些官员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越发地猖狂起来,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作妖! 他接过书帛,只见书帛的最后有一个名字:苏文媚。 他刚刚听到老鸨叫她阿媚,他的真名,是叫苏文媚吗?他的唇角流露出一丝浅笑,随即拿起遮笠戴上:“走。” 苏文媚跟着顾昌林来到顾府,已经接近深夜,路上人迹稀少,偶尔两三声虫鸣。然而顾府还亮着灯,大门敞开着。 “母亲!”顾昌林喊了一声,下马迅速地走进顾府,握住了门口老妇人的手:“更深露重,您怎么还不去睡?” “知道您要回来,老夫人早早就在门口盼着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开口道。 “我并没有说是今日啊?”他问。 “老夫人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眼巴巴儿地盼着您呢!”那嬷嬷回答道。 “知容!”那老夫人一声轻轻的呵斥,又转头看着顾昌林,握紧他的手,眼含泪光地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行军作战往往要背负很大的生命危险,有可能一别就是永远。所以他们母子重逢,显得格外地令人动容。苏文媚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感染,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位是......”老夫人显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几个将士,以及她。 第六章 顾家成衣铺 顾昌林的身边,以往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她惊喜地打量她——模样儿倒是极好的,如果真是自己的儿媳妇儿,那倒是一桩喜事儿。 “母亲,她是儿子在路上救下的一名女子,无家可归我才带回来的。”他握着母亲的手:“留在您身边陪您好吗?” 苏文媚见势,走到老夫人面前,双手交叠在腰间,头微微弯下,行了个礼:“见过老夫人。” 那老夫人点了点头,她很满意苏文媚。她命知容将准备的夜宵热一热,算是给儿子以及将士们接风洗尘。 而苏文媚,则正式在顾家落脚了。 顾家以往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这除了顾家在军事上面的贡献,皇上的无数恩赏外;也得益于顾家成衣铺。 第二天,知容便带着苏文媚参观了顾家成衣铺。顾家成衣铺并不远,就在顾府旁边的那条街巷上。 然而这些年,随着顾老爷的逝世,以及老夫人的身体日渐消瘦,顾家成衣铺只剩下几个奴仆在打理,生意也日渐萧条。甚至店内很多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苏文媚在顾家成衣铺看了看,又去了其他几家较大的成衣店,做了一番对比。 相比起来,顾家成衣铺只有几个下人在打理,衣料质地单一,纹样还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成衣也只有几个品样。所以,生意自然不如别人家。 其他几家成衣店之间,竞争激烈。更有小厮站在店门前,只要有客人来,便会为他们详细地介绍自己店里的产品。 之后,苏文媚白天都泡在成衣店里,做一些打扫、设计纹样之类的工作。顾家成衣铺很大,上面还有一层阁楼,洒扫不易,所以各处都积了灰。顾老夫人见她对成衣店如此上心,加上心里对她的喜爱,也就在她的请求下,大胆将成衣店交给她全权打理。 她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从衣料样品的采购,到招聘顶级的制衣师傅,都是自己和几个嬷嬷在弄。不过虽然很忙,但是总比在顾府,跟讨厌她的顾将军整天打交道要好得多。 这天,街上熙熙攘攘,顾家成衣铺敲锣打鼓,一个小厮在顾家成衣铺外,冲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喊道:“顾家成衣铺推出成衣新样式啦!买就抽奖送首饰!”他身后四个顾家丫鬟正穿着新设计的衣裳,一水儿地站着,向客人展示。 正是初春,严冬的寒意还未过。除了常规的汉服衣料外,她还增添了兽皮纹样,兽皮纹样奢华保暖,回鸿人常穿兽皮衣,这也是她从回鸿人身上得到的灵感。这是其他衣店都没有的。 苏文媚挑了个重整旗鼓的好时机,接近中午的时候街上人最多,又是一番敲锣打鼓,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 光是抽奖送的镯子首饰之类的,就是苏文媚花了大手笔去最好的首饰店买来的。而且店里还多了一项业务:可以根据客人的设计制作成衣。 顾家成衣铺,再次名声大燥。 这天比以往的时候都忙,苏文媚几乎一天都没空歇下来,喝口水。顾将军路过,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地就看到了店内忙碌的人儿,她正在给客人介绍成衣,白皙的额头上因为忙里忙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这里外忙碌的模样,对顾家成衣铺这样上心,倒不像是细作。 她是不是在逃避自己,所以才成天待在顾家成衣铺的? 顾将军看着她,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来:苏文媚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把古乌刀,玄铁镶金边,锋利得很,是把好刀,可惜被他扔了。 苏文媚感受到了人群中的目光,抬头向顾将军看去:“将军!” 顾昌林却没理她,侧过头走了。 苏文媚微微撇撇嘴:这顾将军,性子真有些古怪。 忙碌了一天,晚上做完账,清理完店内存货,已经接近深夜,外面逛夜市的人也渐渐稀少了。她与几个顾府的武丁以及丫鬟,还有知仪姑姑这才往回走。 知仪姑姑和顾老夫人身边的知容姑姑一样,都是顾府的老人儿了。这几天顾家成衣铺很忙,要置办的东西也多,老夫人见她忙不过来,才拨了他们过来帮忙。 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苏文媚却听见有人喊“救命”。 四五个个混混模样的人追着前面一个姑娘,那姑娘一身粗布衣衫,发饰也极为简单。她跑到苏文媚跟前,握着她的手跪了下来:“姑娘,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她手腕上有些擦伤,哭得梨花带雨,一脸祈求的模样。 苏文媚反握住她的手,朝她身后看去。那女子身后的几个混混很快就追了上来。 待看清带头的那个混子,苏文媚只觉得头顶发麻!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这不正是那日谎称带路,把自己卖去青楼的男人吗?他那一脸*子,她可太熟悉了!她把那女子扶起来,嘴角微扬,只说了两个字:“救她!” 顾府的武丁听了吩咐,不等那几个男人走近,便纷纷抄起路边的竹竿、长椅等物品,冲了上去。他们常年在顾府守宅,受顾家的影响,也见不得一群大男人欺压妇女的勾当。 顾府是武家出身,家丁自然也是有些真功夫的,不一会儿便把那些男人打趴在地。苏文媚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痛快。 *子脸上挂了彩,此刻被顾府一个武丁踩在脚下,正在求饶。 苏文媚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来,侧过头笑着看他,她黑葡萄般的大眼闪过一丝狡黠。她笑着半眯起眼睛来,有点像要干坏事的狐狸:“好巧啊!” 那男人抬起头,就看见苏文媚笑得明媚。今天的她淡妆素裹,比起那天狼狈的模样确实还要好看许多。可是她的笑容,看在他眼里总显得阴恻恻的。 “姑娘,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那*子认出了她,识时务地挣扎着,朝她跪下,不断地求饶:“您就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 “你们追这位姑娘,也是要卖去满月楼么?” 那个中年男人愣了愣,随即答道:“是......是,她的哥哥欠了赌债,把她抵押给我了。” “她哥哥欠了赌债,你便去找她哥哥,为难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苏文媚道:“这样的事情,你可没少做吧!” 那*子脸还想说什么,却被顾府的家丁绑了,一个麻袋套了头,扔到了不远的护城河里。其他混子见了,也便纷纷作鸟兽散状。 苏文媚摸摸那女子的手:“没事了,你回家吧,以后小心些。” 她转身要走,那个女子再次跪了下来:“姑娘,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女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姑娘。” 为奴为婢?她想起自己求顾将军的场景来,不由得心生同情,却也忍不住问出口:“你还有个滥赌的哥哥?” “是有个远亲的表哥,但是他前些日子欠了巨债,早已经不知道去向了。”那女子以头点地:“槟儿愿意斩断过往,只求姑娘收留!” 苏文媚犹豫片刻:“现下夜深了,你一个女子,在外面孤苦无依的,便跟着我暂回顾府吧。”她扶起她道。 槟儿的手腕擦伤得有些严重,还有些许的冻疮,苏文媚见了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于是亲自找了药,为她上药。等知仪为槟儿安排好了住处,已经是深夜了。 次日,苏文媚向顾老夫人禀明了情况,便带着槟儿一起去了顾家成衣铺。顾老夫人心地善良,一向信仰佛教,所以对于苏文媚深夜救人的事情也是极为赞成的。 槟儿倒是个实在女子,整天都围着苏文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苏文媚与她投缘,见她穿戴得单薄,便为她挑了几套新衣,又置办了首饰,让她穿戴得齐整些。 在槟儿的眼里,那夜若不是苏文媚挺身相救,恐怕自己早已经被卖去满月楼了,哪里还能整齐地站在苏文媚身边,整整齐齐地做人呢? 苏文媚正拿着剪刀,与槟儿讲着布料的花样子,一个脸生的小厮到她面前,递上一只金镯子:“苏姑娘,忠武侯家的老夫人在对面茶楼上,请您前去喝茶。” 苏文媚手里拿着的剪刀抖了抖,忠武侯家? 她想起那天在草原上,顾将军见到她便十分惊讶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跟忠武侯家多多少少是有些牵绊的,哪怕仅仅是样貌。她也曾一味地想找到忠武侯家去,可是这些日子太忙,从进了顾家之后就没歇过,所以也没有抽出空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仅仅凭着一张样貌,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没想到还是忠武侯家先找过来了。她放下剪刀:“我知道了,这就去。” 槟儿却不放心她一个人,于是也跟了去。 茶楼就在顾家成衣铺对面,她跟着小厮,到了忠武侯老夫人的包房里,包房里除了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以及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 苏文媚走到老夫人面前,双手交叠,朝老夫人行了个礼。再抬头时,却见苏老太太正涕泪连连地看她。 那老夫人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了她的脸:“你也姓苏?你叫苏文媚?” “是。” “你可知,你与我那死去的好儿媳有多像?”苏老太太哽咽:“我的孙女儿没死的话,也都这么大了!” 第七章 梨花园 “老夫人!”那衣着华贵的妇人见到苏老夫人动了情绪,便上前去扶她。 “苏姑娘,冒昧一句,你能讲讲你的身世吗?”那老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坐下,终于没忍住问她。 “身世。”苏文媚笑了笑,羞赧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茶楼的小厮端上了各类酒水和吃食,苏老太太这才放开了她的手,一起坐下,又听她讲了很多在回鸿的事情。苏老太太听得感兴趣,在苏老太太的心里,刚刚在大街上,隔着人群对苏文媚远远一见,就已经把眼前这个女孩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女儿了。 在茶楼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微微出了太阳。她想起临走前,苏老太太和苏府二婶儿的话:没事儿常来苏府,苏府永远为你留着门儿!苏老太太若不是怕第一次见面,唐突了苏姑娘,都恨不得立马让她搬去苏府了。 那老太太和二婶儿都很温暖,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味道,今天的太阳也很暖! 这一整天,苏文媚都很高兴,还特意从顾老太太给自己的银子里支了些出来,换了顾家成衣铺里的几件儿好衣裳给苏府送去。 乾正殿内。 “皇帝,你如今新帝上位,政权尚且不稳!依哀家看,你纳了那庄氏,还有一干重臣的女儿,没什么不好!”太后道。 “儿臣想凭自己稳固政权,而不是靠联姻。”他画墨竹的手不由得顿了一顿,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日青楼遇到的女孩儿来。 他又想起今日朝臣觐见,向他进言纳妃的模样。那帮老臣辅佐新帝,大多都想将一两个女儿嫁他,巩固权位,真是令人头疼。 “想法是好,可是那帮老臣太精,总要给一点甜头,历来新皇都是如此。即使皇帝不喜欢,接回来当个摆设也是可以的。” 摆设?他想起之前秋宴上,庄贤人冲他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模样,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摇了摇头,将笔搁在了桌上:“全凭母后做主。” 新帝纳妃,皇上下令免了一年税款,举国欢庆。 苏文媚正在店里忙碌着,一个雍容华贵、神色倨傲的女子走了进来:“你们掌事的呢?” 苏文媚看了看她,走过去微微行了个礼:“姑娘有何贵干?” 那女子也不回答,只在顾家成衣铺转了转,四处看了会儿:“顾家成衣铺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纳妃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是。” “本小姐听闻顾家成衣铺的衣料时兴,便不想用宫里的老样子。有劳苏姑娘安排,赶在下月十五之前,制出三套婚衣来。” 宫里?槟儿以及其他做事的人听了,不禁都露出高兴的神色来。顾家成衣铺近来的名气竟这样大,都把宫里的比了下去。 “是。”苏文媚道:“那咱们做好了花样图,还得给小姐一观,小姐满意了,才能缝制新衣。还请姑娘留下姓名地址,方便小的来日上访。” “我是庄府的庄贤人,你到时候直接到庄府,说找庄府的大小姐就是了。做得好了,银子方面,必不会薄待你。”她女子说完,便命人递上来一只锦盒,打开,却是实实在在的金锭:“这是定金。” 苏文媚接过那锦盒,只觉得沉重,这是个开出天价的主儿,所以稍有不妥就容易砸了顾家成衣铺的招牌。不但要用十足十的上等货,还要精心设计花样子。 庄贤人除了为自己定制了一件婚服,还有莫家大小姐和皇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可有得忙了。 自从到了顾家成衣铺,苏文媚就经常早出晚归,最近就更忙了。顾家老夫人体谅着苏文媚,常常让知容给送些吃食过来,让她别太累着了。 是有些累,师傅将花样子来来回回改了好几遍,刚刚落定。苏文媚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对着灯笼只觉得眼睛酸。 “小姐!”槟儿进门:“这是顾将军送来的参汤,还说让您早些回家去。”她将参汤放在桌上,又伸手替苏文媚捏了捏肩:“这些日子您累坏了,老夫人可都看在眼里呢,让您早些回去,别太累着了。” 是啊,老夫人确实是心疼她,好几个晚上,天很晚了,还巴巴儿在门口等她。甚至为了给她顾府的实权,吩咐顾府上下都叫她苏小姐,也确实把她当做小姐一般对待。 当然,可能某些程度上,收她做义女,也是看在忠武侯家的面子上,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可是这顾将军,平常总是话很少,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难得叫人送些吃食过来。苏文媚拿过食盒,忙到深夜是有些饿了。 第二天,苏文媚便命人赶了衣裳样品出来,要拿着花样子去找庄家小姐商定,到了庄家却吃了闭门羹。 那守门的说,庄家大小姐三天前,就跟着教引嬷嬷去了宫里,学习宫廷姿仪,吃住都在宫里,无事不得出宫。 苏文媚“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转身要走。 “苏姑娘!”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你可是顾家成衣铺的苏姑娘?”一位姿态雍容的妇人走上前来,问她。 她微微屈身行了个礼:“正是。” “大小姐跟我说了,顾家成衣铺的掌事会来找她,她走之前特意留了进宫的令牌。”那妇人说着,就一块令牌递到她手里:“你进宫去,就说是找庄家大小姐的。” “您可是庄家的夫人?”她问道:“如果是庄家的夫人,这嫁衣花样您也做得了主。皇宫重地,我一个女子进去,怕是不妥。” “这婚衣是大小姐特意要的,含糊不得,苏小姐怕还是得进宫,问问庄大小姐的意思。”那庄夫人脸上有些难为情,她原本是庄府的二夫人,庄府的大夫人去世后才当的庄府正妻,所以在大小姐的事情上也很为难:“宫里复杂,但是万事小心些,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她将令牌塞到苏文媚手中,带着笑容:“有劳苏姑娘了。” 苏文媚只觉得接了一块儿烫手山芋。但是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收了庄家大小姐那么多银子,办好这件事也是分内的。 她便雇了辆马车,带着槟儿朝皇宫赶去。 皇宫的道路宽大而曲折,她在宫人的指引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庄贤人学习姿仪的宫殿。可是此刻庄贤人偏不见人,说抽不出空儿来,派嬷嬷把她带到梨花园去! 越走越偏,走了许久,她的手心微微出汗。转了个角却看见开得正盛的梨花园,一座古色古香的宫殿显露在眼前,匾额上三个大字:重华宫。 重华宫透着典雅古朴的风范,地上的瓦片沾染了初春的雪水,也生了一层绿色的青苔,整座宫殿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奢华。 “行了,姑娘就在这儿等着吧。庄大小姐忙完之后,奴婢就带她来见您。”带她来的宫女儿说。 “有劳了。”苏文媚朝她点了点头,那宫女儿便走了。 苏文媚素来喜爱梨花,梨园飘着淡淡的香味,白色的朵儿裹着淡黄的花蕊,美丽极了。 她不由得伸手攀上了那梨花的枝头浅嗅。程乾正从宫苑过来,看到了这一幕:这不正是前些日子青楼遇到的女子吗? 她今日穿得素净,淡蓝色的流仙裙,外面披件素白的披风,脸上薄施粉黛,抬头嗅梨花的样子颇有些清丽。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他走近她:“白居易的诗,虽是写杨贵妃的愁容,却也是美态。后世虽多写梨花,都不如他描绘得传神。” 她看向他,却对上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睛:“六军不发无奈何,婉转蛾眉马前死。杨贵妃当年艳冠六宫,可最后,却还是死在了马嵬坡下。”天家恩情,何等凉薄,帝王的爱,向来是身不由己的。 苏文媚看他向自己走来,便不由得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交叠在左侧,恭敬地行了个礼。 这公子一身紫衣,笑得风轻云淡,模样倒是俊朗:“姑娘叫什么名字?” “苏文媚。文媚见过大人。”她说完不紧不慢地起身。 “梨花素来被视为薄命之花,这宫里却还有这样一处梨花园,苏姑娘可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他不等她回答,接着道:“先帝有一宠妃,叫柔妃,她素来喜爱梨花,先帝便命人在她的堂前屋后栽满了梨花,可见君王恩情。当年先帝驾崩,柔妃便紧跟着去了,然而这梨花,却还是守着岁月开了。” 他此刻离苏文媚那样近,她身上清清冷冷的气息点点落在他的鼻尖:“苏姑娘来皇宫,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原本并不是要来皇宫的,是那庄大小姐,定制了婚服,却要苏小姐把样子送到宫里来给她看。”槟儿看那公子离苏小姐这么近,失了礼数,心里有些不悦。 他此刻看到槟儿的神色才反应过来:自己走过来,已经离苏小姐不到半尺的距离了,显得有些唐突。于是他脸红,向后退了退:“是小生失礼了,小生......林墨之,见过苏姑娘。”他向她作了个揖,算是正式见过。 他俊朗的模样还带着几分稚嫩,脸上一抹绯红,作揖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 “林墨之?传闻翰林院林墨之相貌堂堂,才高八斗。如今见面才觉所言不虚。” “苏姑娘。”那紫衣的男子还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宫女儿打断:“苏姑娘,庄小姐此刻出来了,您赶紧跟着奴婢去见她吧。” “是”苏文媚朝他行了个礼,带着槟儿转身走了。 程乾愣在了身后,他修长的指尖微微颤了颤,突然便想起那天在满月楼,满手柔软的触感来。 满月楼那天之后,他有派人去打听过她,也知道她在顾家成衣铺,可是苦于近来朝政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出宫。今日是被那些奏折搞得心烦,才来人少的地方走走。 却看到了梨花园这样的好风景,也不枉走了这么远了。 倒是那翰林院林墨之,若是知道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勾搭女子,还去了青楼,怕是又要一番念叨了。 程乾摇摇头,林墨之虽然一表人才,可是凡事中规中矩,宛如年迈的老学究,为人有些乏味。 “皇上。”一个小太监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刚刚程乾看到了苏姑娘,故意不让他露面的:“若是你对那个苏姑娘有意思,为何要用林大人的名号呢?” 为何?他想起刚刚说到杨贵妃时,她满脸落寞的神色,便能知道,她大概觉得,天家恩德太过薄情。他怕他说了,她会疏离他。 “这初春的梨花不错,你便摘些放到乾正殿吧。” “是。” 第八章 庄贤人 苏文媚这头,才刚出了重华殿,槟儿就打趣道:“那公子有点木讷,方才看小姐都看呆了。” 苏文媚想起他靠近自己时,有些窘迫的模样,不由地嗤笑出声:“倒是有些可爱。” 庄贤人的婚服,真金白银地砸下来,所以下了很一番功夫。设计的衣服样式也是极其漂亮的,袖口和腰带上镶了金边,臂间祥云图案点缀着珍珠宝钻,整件衣服尽显华丽,又不繁重。光是寻常衣料做成的样品,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庄贤人很满意苏文媚带来的婚服样品,于是就敲定了,让顾家成衣铺数十人赶工,赶在下月十五前赶制出来。 这头程乾却有了新的烦恼。 自那日梨花园一见倾心后,他便觉得自己满心都系在了她的身上,做梦都是她那三分清冷三分妩媚的面容。 还有当夜在满月楼,她的惊惶。 他甚至有些后悔答应母后的婚事了。可是天子一言九鼎,哪里有悔改的道理。 程乾正盘着一条腿,坐在龙椅上,单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枝梨花。小李子见了,忍不住道:“天子爷,俗话说山不转水转,她不来宫里,你还不能出宫去见她么?” “是啊!”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是转瞬又暗了下去:“可是,我以什么身份去?林墨之?” “天子爷大可以用林墨之的身份去看看,如果苏姑娘无意,天子死心就是了。” “若她有意呢?” “那岂不更好?若她有意,找个机会便跟她表明身份,纳她为妃不就得了?皇上喜欢谁,往后就宠着谁,不就好了吗?” 程乾了然一笑,用手中的花枝敲了敲小李子的脑袋。要去的话,可得好好找个由头了。 顾家成衣铺赶制了新衣,才让槟儿托人送去了皇宫,便有小厮打扮的人将林墨之的书信送来。 那林墨之说,家中祖母六十大寿,需要制作新衣,约苏姑娘三日后在天景茶楼见面,请求制作衣裳。 倒是个有孝心的,苏文媚不禁笑了起来。 “苏小姐,只怕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槟儿笑着:“那日在重华殿,他便对着小姐失了神。依奴婢看,他十有八九是对您有意思。否则,到顾家成衣铺,随手一指都是好衣裳,哪里需要约您亲自前去呀?” 对长辈,总是心意最重要。苏文媚笑而不语,把信递回给小厮:“你回去回话,说我记下了。” 即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约自己的这个借口,也让人找不出破绽呀。 一来制作衣服是顾家成衣铺的强项,而苏文媚是这里的掌事;二来,他这一番举动彰显孝心,更让人想找不出理由拒绝了。 她想起那个有点木讷,冲她作揖的男子,不由得笑了笑。正好这几天婚服的事忙完了,有时间去赴约。若是放在前些天,整个顾家成衣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才没空理他。 赴约当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程乾正要出乾正殿,中书令莫大人为了西南赈灾的事情前来求见。莫大人的女儿也是近来封妃的女子之一。 小李子通传的时候,程乾刚批完奏折,准备换上常服:“你便告诉他,朕今日有急事,不能和他详谈,要么等朕回来,要么等明日!” “皇上!”那老臣在外面大喊,程乾只觉得耳朵都要炸了。 “皇上,西南赈灾发生暴乱,官员镇压无果,还请皇上定夺!” 淅淅沥沥的雨飘了下来,程乾一出门便被跪在门口的中书令堵了个准儿。那中书令说话絮絮叨叨没个重点,就跟平日里上奏的折子样,内容一大堆,要紧事儿却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他愣是将西南暴乱的事足足讲个两个时辰! 雨越下越大,处理完政事,天已经全黑了。 苏文媚在他订下的包房里从白天等到了晚上。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手指尖轻叩着桌子,看着窗外的雨发呆,越发地失望起来。 未婚女子与男子见面已经有些不妥,那男子偏偏迟到了三个时辰。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男子迟到三个小时? 无非就是不够重视与女子的约定罢了。 “苏姑娘!”她侧头,看到举着伞,一脸焦急的紫衣少年:“苏姑娘,对不起,我遇到事情耽搁了,还......” “林公子不必说了。”她缓缓站起来,朝他微微行了个礼:“入夜了,早些回家,免得家人担心,别人看了也会说闲话的。”不知为什么,他迟到了这么久,她还是一心想等到他来,可当他真的来了,自己却又因为他迟来而伤心失望,想要逃离。 程乾分明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了难过。 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从他身边走过,他想要伸手去拉她,可是手却停在了半空。今天迟到三个时辰,她一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 她撑着伞慢慢走远,程乾只觉得心痛,看向她的背影多了一丝落寞。 “皇上。”小李子上前撑伞:“天儿也不早了,晚上还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呐!” “走吧。”他无奈地摆摆手,往回走去。身为皇嗣,他向来是养尊处优的,前些日子在满月楼,被她刺了一簪不说,今天又受到了这样的冷遇。 其实怪不得她,每次都是他自己的错。程乾一点也不生气,却着实很难过,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闷闷的。 苏文媚回了顾府,却远远地就看见顾昌林站在门口:“今天下大雨,你去哪儿了?” “去跟顾客谈了个生意,那人却雨天来迟了。”她冲他笑,故作轻松地搓了搓冻僵的手,垂下的眼帘却有隐隐的泪光。槟儿跟在她身后,进了门便把伞收起来。 “以后别回来那么晚,娘会担心的。”他说着进了门。 苏文媚愣了一下:“唉!”算是答应了。 ...... “什么?昨天皇上出宫了?还是去见那个贱人?”庄贤人的手狠狠掐在凳子上,指节泛白,她和其他几位大臣的女儿在宫中学习姿仪已经快一个月了,皇上除了她们刚进宫那一天跟着太后来坐了会儿,可再一次都没来瞧过:“她什么时候勾搭上皇上的?” “庄大小姐!”她身旁站着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来:“那日在梨花园,奴婢便看见她与一名男子谈笑风生。当时,皇上穿着常服,奴婢当时还不认识皇上,便不知是皇上,只当是哪位亲王路过罢了。直到今天,皇上领着大队人马从德贤宫路过,奴婢远远看着才想起来,那日在梨花园和苏姑娘闲谈的,正是皇上。” 庄贤人的眼睛盯着跪着的宫女,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苏文媚昨夜淋了些雨,着了风寒,第二天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去了顾家成衣铺。顾将军破天荒地也跟着去了顾家成衣铺。 庄贤人下午便向教引嬷嬷告了病假,匆匆地带着两个婢女出宫了。 “顾家掌事的在吗?请她出来!”苏文媚在铺子内就听到有人远远地便喊道,不悦地皱起了眉。 是庄贤人,苏文媚想:可是婚服出了什么问题? 苏文媚想着,便匆匆出了门,朝庄贤人行了个礼:“庄大小姐。”她抬头看她:“可是婚服出了什么问题?” 苏文媚此刻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淡妆素裹,跟庄贤人的浓妆艳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婚服没问题,你却有问题!”庄贤人毫不避讳地对她说道:“好大的能耐啊!那日进宫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皇上的魂儿都勾去了。” 苏文媚皱着眉头,不明所以:“呵!庄大小姐在说什么?” 那庄贤人朝她逼近:“苏姑娘,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昨夜跟你相会的人,是皇上吧?” 苏文媚只觉得荒唐:“怕是庄大小姐弄错了,昨晚是翰林院的林公子来找我,要我给他祖母订制六十大寿的衣裳,并非皇上。下次庄小姐要兴师问罪,也要搞清楚了再来!” “.那那天在梨花园呢?你怎么说?”贤贵妃的态度明显软了些。 “梨花园?民女在梨花园,遇到的也只有翰林院林墨之啊?!” 庄贤人看向了身边的婢女。 “不是的,庄小姐!”她朝着庄贤人跪了下来:“奴婢那天看得真切,那天在梨花园,跟苏小姐说话的分明是皇上!奴婢没有撒谎!” 庄贤人朝着苏文媚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苏姑娘,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吗?本小姐下月和皇上成婚,苏姑娘如此野心,要不要也为自己,谋个位份?” “庄姑娘。”苏文媚道:“庄姑娘既然知道下月将和皇上成婚,便更要记得谨言慎行,若是今日庄姑娘这番撒泼,传到了皇上大臣的耳朵里,又当如何?”她不卑不亢:“是庄姑娘的,旁人无论如何都抢不走;若不是庄姑娘的,您今日来威胁民女一番,又有何用?” “你!你这个勾引人的下贱胚子!”那庄贤人说不过她,便扬起手来要打她,苏文媚还没动,庄贤人便被顾将军牢牢抓住了手腕。 顾将军:“够了!庄大小姐,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保全皇家和庄府的颜面!” 苏文媚有些惊讶,别看顾将军平时不冷不热的,关键时刻还是把她当做顾家人,还是护着她的。 庄贤人讨不着便宜,狠狠剜了苏文媚一眼:“咱们走!” 庄贤人走了,苏文媚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是皇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呆呆的、有些木讷的模样,他怎么会是皇上?! “顾将军!不好了!”一个丫鬟匆匆跑来:“顾将军!老夫人病倒了! 第九章 边关危机 老夫人病倒了? 苏文媚觉得诧异,早上她出门前,还看着老夫人喝了一碗薏仁莲子羹,怎么突然间说病倒就病倒了? 来不及多想,便匆匆带着槟儿,跟着顾将军回了顾府。 此刻顾老夫人正躺在床上,刚刚转醒,大夫诊完脉,在开药方。顾家的大女儿和女婿也赶来了,坐在床头,眼睛因为担忧熬红了。 “大夫,可知道我母亲是怎么了?” “哎!”那大夫长叹一声:“是阳亢!好好调理吧,要根治,难呐!” “可是我母亲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能吃能睡,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将军!”知容跪了下来:“将军有所不知,早在前些天,老夫人就多有身体不适,怕您们担心,才一直拖着不说的。” “知容......”老夫人咳了咳,费力地想要坐起来:“林儿呢?” “母亲!”顾昌林几步上前,握住了顾老夫人干枯的手:“母亲有何吩咐?” 顾老夫人环顾四周,看到了顾将军身后的苏文媚。于是让大夫和大女儿他们出去,留下了顾昌林和苏文媚在屋里。 顾老夫人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没有成功,被顾昌林扶着重新躺了下来。 “林儿,你今年多大了?” “母亲,儿子今年,二十有九。” “是了,二十九。当年,母亲嫁进顾家,十年都没能得一子。婆家说犯了七出,要将我休了,是你爹坚持,后来才有了你和姐姐。你爹对娘是真的好啊,掏心掏肺地好,所以啊!娘想去找他了。”顾老夫人说得费力,动情之处落下了眼泪。 “娘,说什么傻话?娘的好日子还多,好好调养就会没事的。”顾昌林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是娘不放心,你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抱孙子,可是你姐姐早早就成亲了,你却一直拖着,叫我如何......跟你爹交差啊?咳咳......” “娘!”顾昌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红了眼眶,看着顾老夫人。 老夫人看向了苏文媚:“儿啊!你是喜欢苏姑娘的吧?” 两人一惊! “你从来没有带其他女子回家过,你也从来,没给苏姑娘以外的女子,煲过汤!林儿,娘说得对不对?” 顾昌林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打断:“你瞒得了所有人,瞒不了娘!”老夫人看向苏文媚,握紧她的手:“我儿木讷,可是他对苏姑娘的心意,老婆子比谁都明白。苏姑娘,我儿是个好孩子,虽说年龄比你大了些,但是嫁给我儿,你不会吃亏的。” 苏文媚看着满眼祈求的顾老夫人,突然间找不到任何言辞。她想起那夜天景茶楼的雨,还有今日顾将军为她出头的模样,便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人......” “苏姑娘,算我老婆子私心,你就答应嫁给我儿,让老婆子安心地走,好吗?......咳咳......” 苏文媚看着老夫人祈求的模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艰难地开口:“......我答应您!” 顾将军陪着顾老夫人还说了一会儿话,才跟苏文媚双双出了门,此时天已经全黑了。 苏文媚回房,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想起梨花园的惊心一瞥,不由得有些遗憾,不管他是天子还是林墨之,这一生,终究是要错过了。 “苏姑娘!”是顾将军敲门。 她开门,却看见顾将军捧了一个箱子过头顶,朝她单膝跪地:“苏姑娘,顾昌林是个粗人,但是既然苏姑娘答应嫁给本将军,那本将军便拿出十足十的诚意来,必不会亏待了苏姑娘!这是顾家在长安的房契和地契,往后,顾家就有劳姑娘打理了。” 他脸憋得通红,这番话又说得郑重其事,苏文媚看着他,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嘭!”围墙外一声响,像是被谁踩落了瓦片的声音。 “谁!”顾昌林道。 苏文媚和顾昌林朝外看去,却是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更显消瘦的紫衣少年,是小李子。 “皇上!”顾昌林有些吃惊,放下箱子道:“卑职不知皇上到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苏文媚缓了缓心神,也朝门外跪了下来,她也终于明白,那日贤贵妃来找自己的茬儿,不是没有缘由的。 那紫衣少年,就是前些天自己见到的,自称林墨之的男子。 “无妨。”程乾强笑着:“平身吧!” “听闻顾将军和苏姑娘要成婚,那朕,就先恭喜了!”他说着,看向了苏文媚:“朕还有事,便不多作打扰了!” 顾将军想要跟上去,程乾却头也不回,朝后摆摆手:“朕还有事,顾将军不用跟着。” 顾老夫人的病来得汹涌,遵照着老夫人的意思,顾昌林和苏文媚要在三日内完婚。顾府上下,都在为顾将军和苏文媚的婚事忙碌,也想借着成婚的喜事儿给顾老夫人冲冲喜。 甚至皇上太后也命人送来了丰厚的贺礼。忠武侯家在收到请柬的时候,便主动提出,收了苏文媚作义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然而此时,回鸿与中原边界却不太平。 完颜容烈战功了得,亲自带兵上阵,破了副将张迎的三道防线,张迎苦苦支撑,却也即将坚持不住,一旦破了边关,中原岌岌可危。 程乾接到线报的时候,正是苏文媚成婚当日,他正在大殿里坐立不安。 如若回鸿战乱,顾将军长期驻守边关,所以只有他才对回鸿熟悉,他必定要到边关平乱。那苏姑娘,若是嫁给了他,岂不是要独守空房? 这边,婚礼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高朋满座,却在迎亲的半路上,接到了一封圣旨,顾将军下马跪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如今回鸿来犯,边关危急,顾将军劳苦功高,特封为一等义勇候!命即刻启程,前往回鸿平乱!钦此!” “臣接旨!”顾将军接过圣旨:“李公公,微臣今日大婚,能否,晚些时候启程?” “顾大人!边关紧急,军情刻不容缓,顾大人是明白的。所以,还是有劳将军了!”在场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气氛仿佛凝固了几秒。 喜轿上的苏文媚听了,不由掀开了轿帘:“李公公,今日是顾大人与民女大婚,还请皇上海涵。有劳您回去禀报,婚礼过后,顾将军便会即刻启程,快马加鞭赶到边关的!” “......是......”小李子答道。 顾昌林重新坐回马上:“起轿!”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在场的人几乎都心里不是滋味。 ...... 敲锣打鼓进了顾府,在拜堂的时候,顾将军却迟疑了。 “苏姑娘,我想了一番,我不能与你成亲!” 苏文媚皱了眉,掀起了盖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高堂上坐着的顾老夫人和苏老夫人也都一脸惊疑。 顾老夫人还不知道皇上下了圣旨,于是眼里含泪,不解地看向顾昌林:“林儿,你!”。 顾昌林在众人的注目下,拿过桌上的一个碗,斟满酒。 “儿子需即刻出征。这第一碗酒,敬高堂!” “本将军幼年,父亲便战死沙场。是我的母亲,将儿子抚养长大,儿子不孝,不能常在母亲身边侍奉,望母亲日后身体康健,安享晚年!”一饮而尽,斟了第二碗。 “这第二碗酒,敬苏姑娘!” “苏姑娘自来到顾家,对顾家多有帮衬!今日顾某失约,望姑娘日后,嫁娶自由,所得随心!”一饮而尽,斟了第三碗。 “这第三碗酒,敬在场的,以及边关的兄弟!咱们同甘共苦,不畏风霜!望他日,横刀烈马,凯旋而归!”一饮而尽,在场的人无不红了眼眶。 她明白了,他是怕自己一去关外,不知何日是归期。顾将军不和她成亲,是不愿意拖累她,让她独守空房。 “将军!”她说道,也学着他的样子斟了一碗酒:“这第一碗酒,敬将军孝义无双!文媚愿意留在顾老夫人身边,照顾老夫人晚年!” “这第二碗酒!敬将军侠肝义胆,若不是将军三番两次救下文媚,文媚此刻,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三碗酒!敬将军豪气干云!愿将军,一帆风顺,早日得胜归来!”她脸上抹了胭脂,此刻喝了酒,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儿,却也定定地望着顾将军。 顾将军听她说完,再次斟了一碗酒,看了高堂,看了苏文媚,看了在座的宾客,一饮而尽。 众将士也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将士听令!收拾行李,即刻启程!” 很快,顾将军便带着一同回京的将士走了个干净,顾府瞬间变得冷清了。苏文媚强撑着醉意安抚好顾老太太,回了房门便要倒地。 “媚儿。”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深情地望着她,最终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出门走了。 边关。 “张将军!我方与回鸿激战多日,死伤严重,已经抵挡不住回鸿的进攻。依卑职看,应当立即撤退。”小兵抱拳对张迎说。 张迎一脸严肃,他肩膀上的铠甲已经被刀剑割破,腿上也挂了彩,只从牙缝艰难地挤出了四个字:“死守城池!” “是!”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朝着张迎面门飞去。 张迎堪堪躲过,后面却有凌厉的剑气直逼而来。完颜容烈居然从后方偷袭! 他急急躲过完颜容烈的长缨枪,手忙脚乱地接下了他的攻击。然而张迎身上本来就挂了彩,几个回合下来,终是不敌。 完颜容烈长缨枪抵住他的脖子,他的部下已经将张迎的部下全部制服。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尽量摊平:“你可曾见过画上的女子?!” 是那日草原上救下的女子。 “没见过!”张迎说着,闭上了眼睛,完颜容烈举起长枪来,就要刺入张迎的喉咙! 第十章 惠妃娘娘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顾将军及时赶到,朝着完颜容烈射了一箭。 完颜容烈对上了顾昌林的视线:“上!” 顾昌林来之前从就近的城池调了兵,完颜容烈的人少,几番打斗败下阵来,便撤了。此番双方伤亡惨重。 顾老夫人在苏文媚的照料下,病情也渐渐有所好转。苏文媚还是常去顾家成衣铺,经营着铺子里面的生意。 这天庄贤人却又来了,不同的是,此时她已封了妃。 顾家成衣铺跪了一大片:“参见贤贵妃娘娘!” 贤贵妃却不急着让他们起身,而是慢慢走到苏文媚身边,右手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来:“苏姑娘,别来无恙!” “起身吧!” “谢贤贵妃娘娘。” 她走到铺子里面,傲慢地坐上苏文媚常坐的椅子,吩咐槟儿去给她倒茶:“听说苏姑娘前些日子成亲,最后却被顾将军拒了婚?” “是。” “呵呵。若是苏姑娘这般情况,往后倒是容易惹人议论。庄府倒是有几个适龄的家丁小厮,本宫还是能做得了主的,不知道苏姑娘,可有意向啊?” 呵!这庄贤人,摆明就是来羞辱苏小姐的,槟儿听了,不由得生气,趁人不注意,伸出手指头在茶杯里搅了搅。 “贤贵妃娘娘!苏文媚再不济,从前也是跟皇上亲封的顾府一等忠义候有过婚约的,不知道贤贵妃娘娘这番话,是在打皇上的脸面,还是顾将军的脸面?”苏文媚不甘示弱,问道。 “你!”贤贵妃气得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贤贵妃娘娘,你的茶。”槟儿上前递上茶杯,贤贵妃顺手接过,不疑有他,为了顺气儿喝下了一口。 “本宫今日来,就是要提醒你,注意身份!你一个被顾将军拒婚的女子,便不要再妄想其他了!” “苏文媚从未妄想过其他!还请贤贵妃娘娘不要误会!” “哼!”庄贤人撒了一通脾气,却也没讨着好,于是恨恨地走了。 “苏小姐。”贤贵妃走后,槟儿凑近苏文媚,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刚刚,用手指在她的茶里搅了搅。” 苏文媚瞥了槟儿一眼,不由笑道:“干得甚好。” “苏小姐,不好了”!说话间,就见知容跑了来:“顾老夫人又病倒了。” 苏文媚来不及多想,便朝家里跑去。 苏文媚和槟儿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就看见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知容站在一旁,端着一个药碗抹泪。 “老夫人。”苏文媚到老夫人的床头,握住她的手:“这又是怎么了?大夫来看过没有?” “苏小姐!”知容说道:“老夫人是气倒的!说是边关来了急报,顾将军他,他......” “他怎么了?”苏文媚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来。 知容跪下来:“顾将军被俘了!现在在敌营里,还不知道受着怎样的折磨呢!” 完颜容烈!一定是完颜容烈!他到底有多大的狼子野心,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入侵中原?! “阿媚!”顾老夫人强撑着喊了两声:“阿媚!” “老夫人,我在!”她凑近了顾老夫人:“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阿媚,我儿,我儿被俘了,为娘,揪心呐!”她拉住苏文媚的手。 知容:“老夫人,今天一收到信儿,赵大人就进宫去求了,可是赵大人是翰林院的,在这上面没有实权,恐怕说不上话儿,这会儿还没出来呢!”赵大人是顾大小姐的夫婿,与顾将军关系要好。 “阿媚!你之前,跟顾将军是差点成了亲的,你帮老身,再去求求皇上,好不好?” “可是,老夫人,我......” 她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便双手握上她的手:“老身如果身体康健,一定会亲自去求皇上的!可是现在,老身已经,难以下地了!你是个做事利落的孩子,只有你去,娘才放心。” “算我求你,好不好?阿媚,你是个好孩子,当初也是我儿怕拖累你,他才不愿跟你成亲的!” “......好,老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去求皇上!”她朝老夫人点头,拿上老夫人给的顾家令牌便出了门。 ...... 苏文媚走在宫道上,却远远地看见几个太监在责打一名宫女。那宫女儿已经被打得两颊通红,不断哭着求饶,几个太监却不依不饶,嘴里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她想上前问问,却被槟儿拉住了衣角:“小姐,这是宫里,不要去啊。” 这是宫里,她是外臣之戚,的确很不方便管。 却看见另一条岔道上远远走来一个女子:“这是哪个宫的,犯了何事要在此处受罚?”那女子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裙,眉眼小巧精致,行走之间皆是女子温柔如水的姿态,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那些太监朝着她跪下:“启禀惠嫔娘娘,我们是司衣库的,这宫女儿洗坏了兰妃娘娘的衣服,所以在此受罚。” “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还请公公们就此作罢吧。” “是是是!惠嫔娘娘发话了,那就是芝兰的福气。”带头的公公说道:“那奴才,就先告辞了。” 惠嫔点了点头,太监们便弓着身子离开了。 “你留下来,跟着本宫去钟秀宫拿点药吧。”惠嫔对着脸上受伤的宫女儿说。 “多谢惠嫔娘娘!”那宫女朝着惠嫔磕头,后起身跟着惠嫔娘娘走了。苏文媚远远地看着,却见惠嫔也朝她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笑了一笑。 苏文媚也朝她远远地行了个礼,算是见过。 ...... “皇上,顾家义女苏文媚求见。” 此时程乾正在乾正殿与诸大臣议事,听到小李子通传的时候,眼睛不由得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可是现在,他与诸大臣议事,着实不方便见她。 “朕知道了!朕还有事,你先下去,先让她等着。” “等等!既然是顾将军府里的人,你便安排个座椅,让她坐着等。” “是。” 苏文媚和槟儿在殿外跪着,就有小太监搬了张靠椅来:“苏小姐,您坐坐吧,皇上和大臣议事,怕是还有一会儿才能出来。” “哟!这不是被退婚的苏姑娘吗?好巧啊!”是贤贵妃,她正朝着大殿走来:“不过是顾府的一个义女,也有资格坐在乾正门外?小李公公,这可不合规矩吧!” “回贤贵妃娘娘,这是......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她转头望向苏文媚:“看来,皇上对将军的眷属,着实不薄啊!”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你便坐着吧!”她说着,就转身走了,脸上却闪过一闪而逝的落寞。 这贤贵妃!她是听了什么风声,故意来找茬的么?! “苏小姐,那您便坐着等吧!”小李子在一旁说道。 “谢谢李公公的好意了。俗语曰:礼之于正国家也,如权衡之于轻重也,如绳墨之于曲折也。皇上赐座,是体恤将士眷属,礼贤下士。然而文媚,万不能破了规矩,越了礼数,所以有劳李公公了!” “也罢!”李公公道:“苏小姐如此明理,难怪深得顾老夫人和顾将军喜欢。” 贤贵妃还没走远,听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一路上紧咬着嘴唇,用手指绞着帕子。 苏文媚一直跪到月上中天,腿都麻了,才看见大臣们一个个离开宫殿。 “皇上!”小李子道:“苏小姐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了,您要不要见见?” “朕今日不想见。”他皱着眉头,拿着毛笔在画着什么:“朕知道她来求朕,所为何事。” 无非是为了顾昌林的事情罢了。今日他和大臣商议的也正是这事儿,商讨到现在也没选定合适的人去边关营救。 除了顾昌林,其他武将都对回鸿了解甚少,很难有把握将人救出来。 “天色晚了,宫门已经下钥,顾府又远,朕怕她一个女子,回去路上不安全。你且叫人把明阳宫收拾出来,暂时给苏姑娘住。” “是。” 王公大臣的女眷,也有到宫里来小住的先例,所以事出从权,也是有的。 程乾透过门缝,看着她缓缓起身。因为跪的太久,她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模样不由得让人心疼,他甚至差点冲出去扶她:不是给她座椅了么?她竟然跪了几个时辰?! ...... 苏文媚跟着小李公公,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座宫殿,里面有几个宫人守着,陈设简单,却也很干净。 小李公公吩咐宫人将明阳宫打扫一遍,给苏小姐居住。 苏文媚手托着腮,坐在明阳宫内,却满脑子都在担心着顾将军。边关苦寒,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小姐,您先喝口茶吧。”槟儿为她递了一杯茶,苏文媚却看了一眼,没心思喝,就将茶放在了桌上。 “小姐可是还在担心顾将军和老夫人?”槟儿道。 “是啊,回鸿艰苦,也不知道此刻顾将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她说着,用熬红的眼望向槟儿:“你今天陪着我跪了这么久,膝盖痛不痛?” “还好。”槟儿笑着,慢慢蹲下来,给苏文媚揉了揉膝盖:“顾将军在顾府的时候,倒是对小姐真心实意的。但是奴婢瞧着,老夫人却事事只为儿子着想,很多事情上,半点也不考虑小姐的意愿。” 苏文媚苦笑,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大概从顾老夫人要她嫁给顾将军起,她便明白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再说顾老夫人和顾将军都是收留自己的恩人,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门外一抹黄色身影略过,苏文媚察觉有人,向外看去,却没看清,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程乾出了乾正殿,便去了明阳宫一趟,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听到她和槟儿的谈话。 “小李子。”他道。 “奴才在!” “你即刻命越寻之率领精骑营二十余人,前往回鸿大狱,务必要救回顾将军!” 第十一章 暂住皇宫 “这可使不得,皇上!”小李子听了皇上说的话冷汗直冒,忙跪下来:“皇上,精骑营是专门护卫皇上的,若是撤走了,皇上有个好歹,只怕太后会杀了小的!” “若你不去,朕现在就能杀了你!”程乾看着小李公公紧张的模样却笑了:“快去,朕不会向太后说起此事的,你也不许提。” “......是。” “苏小姐!”十来个宫女端着吃食进了明阳宫:“苏小姐还没用晚膳吧?这是皇上命御膳房送过来的,苏小姐用完膳好休息。” “有劳了。”苏文媚微笑着,宫女们便进了明阳宫,把饭食一一摆放在桌上。 宫女儿们呈上来的膳食有鹌子水晶脍、鲍鱼燕窝粥、叉烧鹿肉脯、龙井虾仁等,色香味俱全,槟儿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小姐。”一个宫女进来:“钟秀宫惠嫔娘娘前来明阳宫,说是给苏小姐带来了人参汤。” “请她进来吧。”苏文媚道。 惠嫔娘娘,就是白天在宫道上见过的那位娘娘吧?那位娘娘眉目慈善,第一眼就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苏文媚站起来,朝着她行了礼:“参见惠嫔娘娘。” 惠嫔微笑着走进明阳宫,扶起苏文媚来,抬手让宫女将人参汤和一些吃食点心呈到桌上:“听闻苏小姐来了宫里,还没用过晚膳,本宫便命人炖了人参汤,顺便带上些小点心来,看望苏小姐。” “有劳惠嫔娘娘了。文媚身份低位,难得惠嫔娘娘照拂。” “苏小姐客气。”她微笑着:“苏小姐是为顾大将军的事而来,顾将军是国之功臣,本宫送些吃食来,略表关心,也是应该的。” “天儿也不早了,姑娘早点用完膳,早些休息,本宫就不多做打扰了。” “恭送惠嫔娘娘。”苏文媚朝着惠嫔行了礼,惠嫔娘娘便离开了。 “小姐。”槟儿道:“奴婢瞧着,惠嫔娘娘是个极好的人。” 看起来,是个极温柔,极好的人呢,苏文媚此时闻着饭菜香饿坏了:“先吃饭吧。” 她屏退了左右,便让槟儿坐下来一起吃,起初槟儿不愿意,不肯坏了规矩,可拗不过苏文媚的坚持,和......饭菜香。 这一夜过得异常艰难,苏文媚满脑子都在想着顾将军和顾老夫人。边关苦寒,自己在宫里暂时还不能离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心里祈祷着顾将军平安。 第二天苏文媚起了个大早,在明阳宫等着,到了快晌午,估摸着皇上下朝,便前往乾正殿,却正碰上大臣们奏议,小李子便让她回明阳宫等着,说皇上若是有空了,自然会去见她。 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皇上还是没来见她。于是她便学着昨天的模样,跪在了乾正殿门边。 昭和郡主前来探望皇上,便看到了跪在门外的苏文媚,昭和郡主素来喜欢穿男装,这时便开起了苏文媚的玩笑:“哟!这是个面生的美人儿,跪在这里作甚?” “求见皇上。”苏文媚头也没抬。 “历来,求见皇上的多是大臣和嫔妃,姑娘是什么人?你要求什么?” “民女是顾老夫人的义女。”苏文媚心里焦急,也便没有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作罢。 昭和郡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于是心里像被蚂蚁挠了一般。她心有不甘,手中的扇子伸出,笑得意味深长,扇子就要去挑苏文媚的下巴。 昭和郡主穿着男装,苏文媚没有细看,只当她是男子,于是觉得她举止轻佻,不悦地皱了眉,侧头躲开她的扇子:“公子自重!” “呵!”昭和郡主收回扇子,觉得有些尴尬。初春寒意未过,昭和郡主额上却沁出了点点薄汗,她展开扇子猛地朝自己扇了扇。 苏文媚见她这副窘迫的模样,还想说什么,却嗫嚅着嘴唇,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毕竟,这里是皇宫,前来的人非富即贵,惹恼了贵人,犯了事儿她吃罪不起。 “郡主。”小李子出来:“皇上在里面呢,您进去吧。” “好的。”昭和郡主说着,才朝着苏文媚看了一眼,进了乾正殿。 郡主?难道?这个俊朗的,看起来像个公子哥的人,她是个女子,还是皇上的宗族?苏文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庆幸刚刚没有说出讽刺她的话来。 “皇兄,门外还跪着一个姑娘呢!你是不是把她给忘啦?”她走进去,便爽朗地朝着程乾说道。 程乾手中的毛笔顿了顿:“昭和这是看上那苏姑娘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女子,哪会......看上另一个女子啊?”她打量着程乾:“皇兄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不然你干嘛端着架子不见人家啊?” “朕知道她所求何事,不想见她罢了。”程乾:“你来找朕,不会就这事儿吧?有话直说。” ...... 昭和公主出去之后,程乾猛喝了一口茶:“让她进来吧。” 小李公公却狐疑地看他。 “苏文媚。”程乾道。 “是。”小李子躬身便出去了。 苏文媚便起身来,她脚下有些发麻,却也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跪下:“小女参见皇上。” “你起来吧。”他挥了挥手,又一步步朝她走近:“如果是为了顾将军的事,我想你便不必说了。朕已经命人暗中前往回鸿,营救苏将军。” “是。”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民女多谢皇上对顾将军挂怀,民女无事了。”苏文媚道:“顾老夫人病重,民女请求即刻出宫,照顾老夫人。” 程乾却不想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不去见她,即使只知道她在明阳宫住着,他便觉得安心。程乾不想她离开。 “顾将军身在回鸿,生死不明,朕派去的人马暂时还没有消息。你便留在宫里,有了消息也好第一时间知道。”程乾凑近她,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他离得很近,仿佛带着一丝暧昧的意味。以至于她低着头,都能看到他的鞋尖:“苏姑娘,好不好啊?” 苏文媚躬身行礼:“民女遵命。” 苏文媚出了乾正殿,才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如今,只能祈祷顾将军平安归来了。 晚膳的时候,惠嫔娘娘再次送来了参汤。苏文媚抬起筷子就要进膳,程乾却进来了:“朕也没用晚膳,不想让御膳房太麻烦,所以上明阳宫来,苏姑娘可愿意添双筷子?” 在场的人,无一不惊! 苏文媚跪下行礼,程乾却不管那么多,兀自坐在苏文媚坐过的地方,拿过苏文媚的筷子就夹起一块鹿茸塞进嘴里,点点头:“味儿不错。” 宫女们添了碗筷,程乾指了指对面的座椅,对着苏文媚说:“你也坐下,一块儿吃。” 全程一副献殷勤的模样,给苏文媚夹菜盛汤,全然不像个君王,小李子在一旁都没眼看。 小李子想着,皇上对待后宫的嫔妃,可都没这么殷勤的,若是苏姑娘有意,那么八成,离封妃就不远了。 吃到最后,苏文媚在程乾的劝说下喝了点酒。程乾脸色绯红,大手一挥屏退了左右,表情也变得认真,带着些许迷离:“苏姑娘,现在,你是苏文媚,我是程乾。”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文媚,带着点点深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苏文媚看着程乾认真的脸,突然就想到了梨花园里,第一次见面的模样,还有那夜天景茶楼的雨。 许是刚刚在程乾的劝说下小酌了几杯,又喝了上火的参汤,她此刻身体有些燥热,额上沁出了点点的汗珠。 程乾也是如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世间太多的事,都是开头美好,结局潦倒。如果注定没有一个好的结局,那便不要开始,才是最好的。” “哪有什么注定的结局?”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炽烈的眼光看着她,露出了少年特有的执拗:“朕不相信注定的结局。天家恩宠,难道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他说着,不顾她的反抗,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进了明阳宫的寝殿。 他把她放在寝殿内的大床上,身体就要压上来。苏文媚打了个激灵,没来由就想起满月楼那个被她刺了一簪的登徒子来。然而身上的燥热,也让她有些留恋起这短暂的温暖来。 “你......”她的手仍在无力地反抗着。 “如果顾将军的命系在你的手上,你当如何?”他道。 苏文媚安静了。 “朕以为,爱一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给她幸福;实在不行,才会退而求其次,让别人给她幸福,可是朕现在.......” 程乾亲上了她的耳际,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痒痒的。其实她的心里,也算是喜欢着他的吧。 否则,那夜怎么会在天景茶楼冒雨等了三个时辰? 他的手隔着衣料,环住她细嫩的水蛇腰,却想起刚刚她听到顾将军时候的反应,突然没了兴致。 她为了顾将军的命,才肯委身于他的么?!程乾半弓着身子,凝视着床上脸红娇媚的女子,她此刻双目紧闭,眉微微皱着,小手因为紧张,握住了他龙袍的袖口。 第十二章 顾老夫人去世 他起身来,将她用被子裹好,什么也没说,闷声出了门。众人跪地,大气也不敢出。 苏文媚浑身燥热,泡了个凉水澡,躺在床上却不断想着晚上发生的事。 她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程乾抱着她的模样,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发梢的模样。想着明天白日里,就更不容易出宫了,于是决定带着槟儿一起,趁着黑夜出宫。 她命宫女连夜给她寻来一辆马车,往宫门赶去。宫门口有几名侍卫拦她,她便拿出顾府的令牌,称有急事需要出宫,在侍卫的一番搜查后,侍卫才给她开了宫门。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却因为是夜里,大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显得异常安静。她却一眼看见顾府的嬷嬷知容跪在午门口,也许是跪得有点久,知容的衣服和脸上都沾了一层薄灰。 “知容!你怎么在这儿?”苏文媚走上前去扶起她:“你在这儿跪了多久了?老夫人呢?” “大夫诊断老夫人病危。老夫人固执,让奴婢在这儿等着苏小姐的信儿。”知容哭着:“老夫人问小姐,顾将军可还有还朝的希望?” 苏文媚点点头,带着知容上了马车:“回府再说。” 次日,程乾下了早朝,便信步走到了明阳宫。他想起昨天自己冲动,差点犯下的事,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有些怕苏姑娘因此厌恶于他,觉得他是个轻薄的登徒子。 可是那样的夜色,那样的美人儿,从满月楼开始,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了呀。 程乾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却已经是人去楼空。 陈设还是老样子,仿佛一点没动过,却多了那个女子的气息,空气中仿佛还有着一丝丝残留的香甜。 他抚摸着明阳宫的陈设,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封信笺上:“离去,勿念。”程乾想到她写信时候的窘迫样子,便没来由地笑了。 却有些失落。 宫里都是四四方方的天,从出生到现在,日子都过得索然无味,在一天又一天的枯燥中,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直到,遇到了苏文媚。 在满月楼的时候,他看到这个姑娘的第一眼,便觉得惊艳,同时又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 程乾苦笑:可是如今,就算自己是天子,而自己觉得喜欢得要紧的女孩子,却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身边。 苏文媚回了顾府,就进了顾老太太的卧房。此刻顾大小姐也在旁边陪着。 “老夫人。”她上前,在老夫人注视的目光中坐在了顾老夫人的床沿。不到短短半月的时间,顾老夫人已经消瘦了不少,她枯黑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了苏文媚,不住地颤抖着:“我儿,我儿......” “老夫人放心,皇上已经派人前去营救了,会没事的!”苏文媚水眸盯着干瘦的顾老夫人,无奈地说:“您好好休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看您的。” 其实,谁都能明白,这只是宽慰的话。回鸿苦寒,况且历来被俘虏的将士,忍辱自尽的不在少数;即使因为信念苟活,十有八九也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因此而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回鸿边界。 虽已开春,平原上仍然刮着刺骨的冷风,融化的雪水顺着冰河流落,三三两两的羊群在河边喝水,啃食着初春的嫩草。 赵寻之率领精骑二十余人,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回鸿边界,换上了回鸿的服饰,正要混了敌营。 他剑眉微皱,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低调行事,分头寻找,找到关押顾将军的据点后,信号联络。” “是!” 夜幕降临,回鸿的一间矮房中,几个回鸿人来到顾将军面前,朝着他的脸泼了一碗凉水,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此时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以及鞭痕。房间不大,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沾染了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完颜容烈坐在他的正对面:“你的兄弟们都受了刑,该吐的都吐干净了,该归降的也归降了,倒是你。”他看着遍体鳞伤的顾将军:“你还是这副老样子的话,那本王便留不得你了!” 顾昌林艰难地抬起头来,冲着完颜容烈冷笑:“本将军的命不值钱,也不怕死,你要我的命,不就是一刀的事情吗?” 完颜容烈站起身来,拿起刑房的一把偃月刀:“顾将军,死很容易,但是活着的人,你的亲人,才会为你痛苦。你若肯归降,我回鸿能给你的,不比西陵少。” 他将手中的偃月刀就地一剁,气场强大:“你还不肯归降吗?!” 顾将军斜睨他一眼:“要杀便杀,何来废话!” 完颜容烈手中的偃月刀举了起来,凌空飞过一支短箭,打在了刀腹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完颜容烈的手一震。他看向房梁,却见几支暗器朝着自己和部下飞来,瞬间为数不多的回鸿人伤者过半。几个蒙着面的中原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与剩下的三五个回鸿人缠斗在了一起。 赵寻之眼疾手快,手中的剑砍断了捆绑顾将军的绳子,反手将遍体鳞伤的顾将军搭在自己肩上:“撤!” 门外已经安排了部分侍卫接应,所以他们带着顾将军,快速撤离了回鸿。 快马加鞭一夜一日,在确定没有追兵后,赵寻之在附近找了个小酒家,军队稍作休息。顾将军受伤严重,侍卫找来了些必要的东西,给顾将军的伤口做了包扎。 顾将军是认得赵寻之的,只是他问他什么,赵寻之都不愿意说,赵寻之只说顾老夫人生了重病,此刻在家挂念着。顾将军听了,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和赵寻之等人稍作休息后便继续往长安赶去。 此刻,苏文媚、顾家大小姐以及她的夫婿赵原,都在顾府,侍奉在老夫人身旁,还带来了不少伺候的丫鬟奴仆。只是府内人虽然多,却一片寂静,除了必要的交流,便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顾老夫人在床上,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此刻奄奄一息,她的眼睛看着顾府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最近,皇上还特意拨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过了,开了些药,可是都无济于事了。 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在这两天急剧恶化,连太医院的刘太医都说,怕是回天乏术了。 “顾将军回来啦!顾将军回来啦!”门口守门的小厮远远看见顾将军骑着马回来,便急急忙忙一边喊着,一边跑到老夫人的房里报信。 老夫人眼里终于闪起了光芒!在场的人都转过了头,苏文媚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顾将军下了马,直奔老太太的卧房,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娘”! 所有人为顾将军让出了一条道。顾将军快步走到顾老夫人床前,握住了她干枯的手。堂堂七尺男儿,面对回鸿的严刑也不曾低头,却在老夫人的面前流了泪:“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顾将军的身上穿着前几天从回鸿出来,赵寻之给他的衣服,经过多日的奔波,沾上了泥土和渗出来的血渍,看起来有些狼狈。 老太太也流了眼泪,费力地举起手来,抚摸着他落下的泪,此时母子间心绪万千,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太太已经虚弱到说不出什么话了,在看到顾将军后,像是了了平生心愿,最终无力地垂下了手。 “娘!”顾将军将顾老太太的身体抱在了怀里,泣不成声。这些年他为国效命,征战沙场,不愧天地不愧君王,却亏欠了亲人太多太多。看到母亲去世的时候,顾将军心里的难过到达了极点。 顾家大姐也上前去,守在了顾老夫人身边,顾府顿时哀泣一片。 在那之后,苏文媚也帮衬着,替顾府料理后事。守灵三日,便看着顾将军一身白衣,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守在灵堂不肯离去,也不肯吃东西,哪里还有半点大将军的风范。 底下的人劝了多回,顾将军还是不为所动。傍晚,众人都吃过了晚饭,苏文媚提了点饭食,到灵堂看望顾将军。 她蹲下身来,凑近他,便看到了他凌乱的发、消瘦的脸庞、青青的胡茬儿。顾将军也抬起头来,用熬红的眼看着她。 “我知道劝你没用,你难过,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不难过。但是顾老夫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你三天不吃不喝,若是有什么好歹,老太太在天有灵的话,也会很难过吧。” 顾将军用熬红的眼盯着她,半晌,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打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眼泪大颗颗砸在碗里,和着米饭吃进肚,苏文媚皱眉,伸手为他递上一块手帕。 失去至亲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苏文媚打心眼里同情起顾将军来。 老夫人下葬之后,顾将军仿佛一切正常了,却又隐隐地变得不一样。苏文媚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来。 ...... 乾正殿。 “启禀皇上,一等忠义候顾昌林求见。” 第十三章 夜市 “听闻他生母逝世,他消沉了数日,现在总算振作了?”程乾道:“请他进来吧!” “是。” 顾昌林一身朝服,神色如常地进了乾正殿:“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 “朕知道你为何现在才来述职,朕不追究。”他吩咐小李子为顾将军拿了一张椅子:“你且坐下,朕想听你讲讲回鸿的事。” “是。”其实顾将军心里明白,皇上不提顾老夫人的事,只是不想让他徒增伤感罢了。皇上在顾老夫人逝世后,圣旨便到了顾府,追封了顾老太太为诰命夫人。 他便将回鸿突袭顾家军营地,以及他被俘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皇上!”顾昌林讲完在回鸿的经过,便将一直以来的疑虑说出口:“此次微臣被俘,原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可是皇上为何,会安排精骑营的人前来营救?若是因为微臣,而让皇上有个好歹,那微臣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上一笑:“这可是顾老太太的义女,在乾正门外跪了一日,才求来的。” 顾将军心头一动。 皇上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顾将军,你是西陵国的肱股之臣,在西北边关数年,边关一直平安无事,这次也是因为中了贼人的奸计,才着了回鸿人的道。经过此番,你对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如果顾将军打算还朝,他也是应允的。 “如今,回鸿要塞,是谁在守着?” “朕已经调派了雁鸣关的吴佑怀前去驻守,只是如此一来,雁鸣关的部署就弱了。” “微臣愿意即刻启程,回到西北边关。微臣在西北数年,微臣回去,是最好的安排!” 程乾有些吃惊,不论如何,顾将军被俘,再回西北,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皇上!那回鸿贼人曾令微臣颜面扫地,微臣再回西北,一则保边关和平;二则洗雪前耻。望皇上恩准!” “如此,朕便允了。”程乾道:“不过话说回来,西陵国与回鸿相安无事多年,这次回鸿突袭西北边塞,倒是令朕感到意外。” “皇上。”顾将军艰难地开口:“微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且说。” 顾将军手握成拳,然而话已说一半,不得不接着说下去:“那回鸿将领完颜容烈,此番突袭西陵边关,大约是为了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程乾冷笑:“呵!这回鸿的皇帝,只有这点志向?你这么说,大概也是认识这名女子了?” “认识,皇上也认识。”顾昌林想起那日皇上来顾府,看到自己向她表白时,有些难过的神色,便抬起头来:“正是顾府的义女苏文媚。” 程乾的脸色变了变:“苏文媚?!” “是,微臣就是草原上认识她的。数月前第一次见面,她正被狼群围攻,是微臣刚好巡查路过,才救了她。她大概,之前有在回鸿待过一段时间。” “朕知道了。”程乾皱着眉:“那苏文媚的消息,你可曾透露给回鸿?” “微臣不曾。但是微臣同行的手下,也被俘虏了不少,其中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微臣恐怕......” 程乾手握成拳,不禁心下一凛。 ...... 顾将军出了宫,便回了顾府收拾行李。苏文媚帮衬着收拾,也做着最后的挽留。 顾将军笑了,他将顾府的房契和地契正式地交给她:“虽然你没有成为我的妻子,但是我说过的话,依然是作数的。如今母亲去了,姐姐她有自己的归宿,顾府永远是你的家,你便暂且打理着。” 他顿了顿:“若你哪天要嫁人,一定得嫁个对你真心的。” 苏文媚湿了眼眶,泪眼盈盈地点了点头。 顾将军收拾好行李,又对着家丁丫鬟们交待了一番,才出了院门。顾家大姐和苏文媚不舍地送了几里。 顾家大姐和翰林院赵原成亲后,一直是住在赵府的,只在老夫人重病的时候回来住了几天。如今顾家老夫人去了,顾将军也去了西北,顾家大姐与苏文媚寒暄了几句,也跟着赵原回了赵府。 整个顾府就剩下了苏文媚,以及槟儿、知容知仪和几个丫鬟武丁。 仿佛一下子,顾府就变得冷清了。日暮西山,苏文媚吃过晚饭,只觉得孤单,于是叫上了槟儿,在顾府四处走走。 往常,苏文媚多是待在顾家成衣铺,早出晚归的,从来没有细致地看过顾府的景色。如今顾家成衣铺招齐了衣料师傅,也在顾老夫人生病期间选了掌管,所以顾家成衣铺也不用她过多操心的了。 太阳的暮色为整个顾府渡上了一层昏黄,显得孤单、雅致而凄凉。苏文媚带着槟儿慢慢走在顾府。只见顾府的院门进去,便是偌大的院子,两旁分别种着两颗万年青,两侧便是两座宽敞的平房,分成了错落的房间。从中间的巷道进去,背面就是厨房、柴房等地,再往前走,就是假山,活水,还有木桥等景致,很是美丽。 再往前走,快到院墙尽头,就是一个被树荫遮挡着的、偌大的温泉池。顾老太太跟她提起过,温泉养人,一般下人们是不到这边来的,所以让她晚上吃罢饭后,有时间就来泡上一泡。 只是从前照顾着顾家成衣铺,一直太忙,没有时间来。 温泉冒出些许热气,苏文媚伸手拂过水烟,只觉得舒畅。在顾府,苏文媚忙了这么些天,都没有好好洗过一次澡,于是让槟儿去取些干净的衣物来。 她脱了鞋和外袍,就伸着白嫩的长腿进了温泉池。 一股暖意袭来,仿佛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夜幕降临,程乾听闻顾将军出征的消息,便沉默了。顾府的老夫人去世,顾将军离开了,她一个人,在顾府可会觉得孤单? 此时西北的事情也得到了解决,正好没什么事情,于是程乾决定出去走走。 他换了常服,带着小李子出了宫门。 轻车熟路地来了顾府,却只看到顾府大门紧闭。他上前敲了门,开门的小厮不认识他,问他是谁。 程乾灿烂一笑:“我是苏小姐的朋友,专程来找她的。” 小厮替他开了门,程乾进了院子却觉得空旷:“苏小姐呢?” 槟儿依稀听到声音,从院门口出来,看到程乾却大惊失色。她随着苏文媚进宫,是见过皇上几次的,于是连忙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皇上?那几个家丁丫鬟也惊了,纷纷跪了下来。 “苏小姐呢?”他问槟儿。 “在......后院......”槟儿红了脸,洗澡两个字吞吐了许久也没说出口,程乾不等她说完,便朝着后院走去。 槟儿跟在后面:“唉,皇上,您不能......苏小姐她......她......” 然而程乾已经进了后院。 此时苏文媚正从温泉出来,穿了件抹裙,初上梢头的月下,露出凝脂般的美背和长腿,她手臂轻抬,将一件淡紫色的宽袖襦裙穿上,再不紧不慢地系上腰带。程乾远远地看着,吞了吞口水,仿佛呆了一般,过了两秒才忍住移开了视线。 “咳咳......”槟儿咳了两声。 “槟儿”苏文媚也没回头:“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院门口守着吗?” 槟儿久久没有说话,苏文媚穿好衣服。一转过身,便看见程乾微微别过的头,还有低着头的小李子和槟儿。 隔得太远,苏文媚没看到程乾同样红透了的脸。 “民女见过皇上。”她跪下来。 “无碍”他才转过头正面看她:“你起来。” “是。” 程乾带着小李子,率先出了院落。槟儿过来扶她,便看到她像煮熟的虾一般红的脸。苏文媚斜看了槟儿一眼:“他什么时候来的?” “在......奴婢咳嗽的时候。” 这...... 苏文媚走出门,双手交叠在腰间,微微行了礼:“皇上。” “你在中原有多久了?” 她低头在心里粗算了算:“三个多月了。” “可有时间,陪我去逛逛夜市?”程乾面对着她,冲她笑着,问道。 她看着他温文的笑,就不由得有些放松。她也笑着,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有啊!”长夜漫漫,去逛一逛夜市也不错。 长安的夜市离顾府并不远,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处挂着红灯笼,小贩叫卖着,长安街头摆满了各种花灯,以及吃食。 “你不用拘谨,今晚想如何便如何。”他笑着对她说。他喜欢她肆无忌惮的时候,就像当初在满月楼,在重华宫,与他谈笑风生也好,狠狠刺了他一簪子也好,都是真实的、带着点野性的她。这样的她,仿佛是时而灵动、时而乖巧、时而使坏的猫儿,让人爱不释手。 程乾素来喜欢穿紫色的衣袍,今日跟苏文媚穿得很搭,此刻他正一脸宠溺地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苏文媚。 槟儿和小李子跟在身后。 苏文媚喜欢吃甜食,于是眼神随着路过的冰糖葫芦游移,没有回答程乾的话。程乾看了苏文媚的眼色,追上前去,一把拿过两根糖葫芦,将糖葫芦递到她的眼前,冲她笑得开心:“你的了。” 第十四章 莫大人的进言 小李子上前付了钱,苏文媚接过糖葫芦,小口地吃起来,看向程乾,也笑得甜。 槟儿惊呆,苏小姐通常都是恪守规矩、又带着些做生意的头脑和气魄的,这会儿却在程乾的注目下露出了小女儿特有的娇羞。 这才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啊! 苏文媚和程乾在前面走着,走在后面的小李子碰碰槟儿的手肘:“哎,你说,你家小姐日后会不会进宫?” 槟儿摇摇头:“不知道。” “说真的,我打小儿就一直跟着皇上,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子走得这么近些,我看着,如果苏小姐愿意的话,八成儿皇上十分乐意纳她为妃!” 槟儿不说话,斜乜了小李子一眼。 长安的风景无限好,程乾带着她从街头逛到街尾,又在夜巷里逛起来。见着有人搭台唱戏,围观的人众多,她便拉着他的手好奇地凑了上来。 一个女子正浓墨重彩,身着戏服,表演着贵妃醉酒。苏文媚看着,那女子演到精彩部分,手上斟着酒杯,一个迅速的下腰,周围的人叫好声一片。 苏文媚却慢慢变了脸色,指尖掐到泛白,脑子里仿佛被什么不断冲击着。 她终是忍不住,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文媚!文媚!”程乾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往顾府迅速走去,心中焦急。身后的槟儿和小李子见了,也焦急地凑前上来。 “小姐!小姐!”槟儿焦急地喊着。 “小李子,你速回宫里,传唤当值的太医,让他来顾府。”小李子跟上来,他便在他旁边说道:“记着,切莫走漏了风声。” “是。” “速去速回!”程乾说道。 一路上回了顾府,程乾便把她放在了寝殿的床上,守在床边,神色略有些疲惫。 槟儿斟了茶进来,递给程乾:“皇上,您喝口茶吧。” 程乾接过茶杯:“你家小姐之前可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槟儿仔细回想了下,终是摇了摇头:“不曾。今天小姐突然就晕厥倒地,奴婢也很意外呢。” 程乾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也跟着跑了一天,先下去歇歇吧。” 槟儿摇摇头:“奴婢不累,您就让奴婢在这儿看着小姐吧。”她是担心苏文媚,才不肯离开。 程乾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心里却想着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李子雇了辆马车,一路直奔太医院,此时太医院有两名太医当值,小李子便请了当值的刘太医前来。 “皇上,皇上,太医来了!”小李子请了太医,便火急火燎地返回,一到顾府就匆匆下了马车。 “快进来,赶紧替苏姑娘看看。”刘太医刚要行礼,程乾就止住了他,让他赶忙上前。 “是,奴才遵旨。”刘太医提着药箱上前替苏文媚诊脉,望闻问切好一会儿,又问了槟儿一些苏小姐的饮食起居问题,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回皇上,苏姑娘今日昏厥,想必是最近劳累过度,又泡了温泉,气血不畅的缘故。只是,苏姑娘记不起从前往事,似乎是脑后的淤血所致。” “脑后的淤血?!”槟儿问道。 “是,微臣诊断苏姑娘,脑后有淤血,阻隔了记忆神经,所以才记不起前事。而且,苏小姐的病,一旦出现过度劳累的情况,再受到外界刺激,就容易昏厥。” “那依刘太医,如何才能根治?大概需要多久?”程乾问他。 “微臣会开一些调理的方子。只是,这脑部的伤,恐怕最难医治,只能先调养着,过一段时间,再看看能不能恢复。” 程乾点点头,刘太医就从药箱里配出几幅药来,留给了槟儿。程乾便带着小李子和刘太医回了宫。 苏文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仿佛溺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她梦见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死在了虎头铡下,一个女子捂了她的嘴,她艰难地发不出声音。然后便是被人追杀的场景,危难之际,那个女子将她藏在狭小的稻草堆里,自己引开了敌人。 接住便是自己被人责打的画面,她被关在狭小的柴房里,被一个面目狰狞,形容微胖的男子鞭打着,她不断地求饶,鞭子依旧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额上沁出了点点汗珠,梦里不断呓语着。 “小姐,小姐!”槟儿见她这副难受的模样,上前晃了晃她的手。 苏文媚从梦中醒来,一时有些恍惚,槟儿陪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 “槟儿,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说着,抱住槟儿,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槟儿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好让她缓一缓。 底下的丫鬟这时端来了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槟儿便接过药碗,开始一勺一勺地喂苏文媚。 这时已是深夜,皇宫。 贤贵妃已经得知了皇上去找苏文媚,又请太医去为她医治的事情。 “什么?”贤贵妃听闻后,从座椅上站起来:“这个贱人,惯会勾引皇上。自从封妃以来,皇上来后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如今却一心扑在了那个贱人身上。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贵妃娘娘。”那个告密的宫女说道:“奴婢可是听说,之前宫内还未封妃,皇上就曾微服私访去见过那个苏小姐呢,而且上次她来替顾将军求情,住在明阳宫,就已经和皇上不清不楚的了。想必,他们之前早已经相识了。” 庄贤人的手紧握成拳:“本宫知道,说起来也怪本宫。”她现在,可是肠子都悔青了,若不是当初她执意要顾家成衣铺的婚服,又让苏文媚进宫来见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紧扣着双手,对着跪地的宫女说:“你忠于本宫,本宫便不会忘了你的好。”说着上前扶她,将自己金玉满堂的镯子取下来,戴到了宫女的手上:“往后继续替本宫留意着,好处可不止这一只镯子!” “是。如今宫里的娘娘,只有贵妃娘娘位分最高,贵妃娘娘的父亲又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所以贵妃娘娘不用忧心,区区一个顾府的外戚,对娘娘构不成什么威胁。”那宫女儿得了镯子不算什么,庄贤人的大宫女若黎又拿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给她。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做好本宫的眼睛就是了。” “是。”宫女灵惠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闭了嘴巴,领了钱袋子出去了。 庄贤人突然觉得凄凉。以前总想着进宫,成为皇上的嫔妃,甚至皇后,能够光耀庄家门楣。可是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她位及贵妃,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却在得知皇上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出宫时,还是觉得妒火中烧。 她越来越觉得,位分,远远没有皇上的宠爱来得重要。只是自从她进宫,皇上可都没正眼瞧过她。当初就连她这个贵妃的位分,也只是看在尚书令父亲的面子上才封的。 她越想越气,一巴掌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 “贵妃娘娘。”若黎跪下:“贵妃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想来,皇上年轻气盛,一时兴致也是有的。毕竟,外面的野花再多,贵妃娘娘,也只有您一个呀!” “哼!”庄贤人冷笑一声:“外面的野花是多,可是你见过皇上,哪回如此对待一朵野花?!早在明阳宫就已经和那个狐媚东西勾勾搭搭的,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还出宫去见她,派遣了太医为她诊治,她也值当?!”她转头:“速去通知本宫的父亲,这苏文媚,太不安分,恐怕是该打压打压了。” 翌日,朝堂上。 皇上议完了政事,便按例询问:“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尚书令庄振肖站了出来:“听闻皇上昨晚出宫去了顾府,可有此事?” 程乾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问他:“尚书令大人有何话要说?” “皇上,前不久顾家老夫人去世,忠义候将军去了西北边关,如今顾府只剩下顾府义女独居,皇上夜里造访,实属不妥。何况皇上万金之躯,若是在宫外出了什么意外,恐怕顾府,也难以担待。” “尚书令这是在威胁朕?” “微臣不敢,只是皇宫里才封了诸多嫔妃娘娘,微臣是怕,皇上冷落了宫里的各位娘娘,后宫不宁,人心不稳呐!”庄振肖诚惶诚恐,却好似越描越黑。 “大人还说不是威胁朕?!”程乾脸色出现了点点愠怒之色。其实他也知道,当初太后让他纳妃,这帮老狐狸可没少在太后那边儿吹风。 “皇上,若是皇上对顾家那义女有意,大可以将她接进宫来,封赏个嫔妃之位的。只是微臣听闻她曾经,为了给顾老太太冲喜,差点嫁给了忠义候将军,若是接进宫来,身份难免尴尬。”中书令莫青云在一旁打圆场,看似解围,却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苏文媚“冲喜”的事情。 “无妨!”程乾一笑:“朕喜欢的女子,怎么样都好。何况苏文媚与顾将军并没有拜堂,所以便不算成了亲。” 第十五章 三天为期 他朝门外走去,小李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散朝!” 群臣咂舌,庄振肖则一脸埋怨地看向莫青云,莫青云瞥了他一眼。这个老滑头,万没有想到,天子程乾也有打蛇随棍上的时候。 程乾走在御花园里,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来:庄振肖昨晚是待在自己的府邸的,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夜里出宫,去了顾府的? 他的目光渐渐收紧:庄贤人! “小李子。” “奴才在!” “你让赵寻之去顾府,保护文媚的安危。” “......皇上!” “快去!” “是。” 顾府。 苏文媚今日身体状况好了不少,正与槟儿在后院喂鱼,就有丫鬟前来通传,惠嫔娘娘前来探望。苏文媚喂鱼的动作顿了一顿,转头微笑道:“快请她进来。” 惠嫔娘娘今天穿着简装,带了几个丫鬟太监,还有一些礼品,前来看望苏文媚,与她说会儿话。 在房里寒暄了几句,苏文媚便命人准备晚饭,又带她到后院闲逛,惠嫔娘娘就给她讲一些宫里面发生的事情。 经过木桥的时候,苏文媚和钱惠聊得正尽兴,钱惠便挽了她的手:“我与苏小姐这样投缘,恨不能让苏小姐日日进宫相伴呢。” 苏文媚愣了愣,想起那日钱惠在宫道上救人的场景来,就忍不住问出口:“慧姐姐在宫里,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钱惠的头低了下去,半晌才闷闷不乐地开口道:“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言谏大臣,所以我的位分,自然不高,宫里又是个惯会拜高踩低的地方,所以,文媚......”她向苏文媚羞赧地摇摇头:“我过得并不好。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对你......” “娘娘别说了。”文媚红了脸,也羞赧地低下了头。 嫔妃出宫,按理来说,都是要向最高等级的妃子报备的,钱惠心知贵妃娘娘不好相与,于是直接向皇上请了旨。 贤贵妃在婢女的口中听说钱惠出宫看望苏文媚的消息,心里面便有些窝火:“这个钱惠,平时不声不响的,如今见着高枝儿,这么急切地想要攀上去!” “那我就让她,弄巧成拙!”她冷笑一声,对着若黎说道:“本宫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去淑兰宫里请兰妃姐姐来一趟。” “是。” 顾府。苏文媚的卧房内,混进了一个宫女装扮的人,她将一味东西加进了苏文媚惯用的香炉里,于是冷笑一声,迅速走了。 苏文媚和钱惠在厨房吃罢晚饭,聊了一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苏文媚送钱惠上了回宫的马车。 苏文媚也有些疲惫了,回了卧房准备休息一会儿,却闻着熏香有隐隐的不同,具体怎么回事也说不上来。 此时槟儿也已经回房休息了,她只觉得浑身疲惫,又有些发热,于是躺在床上,就要沉沉睡去。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却敲了敲门,叫了苏文媚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便要推门进苏文媚的卧房。 那男人就是那个宫女装扮的人雇来的,谎称是苏小姐的朋友才进得了顾府,自然是没安好心。 程乾想着昨天苏文媚晕倒的模样,又想起白天庄振肖进言打压苏文媚,今天钱惠出宫,庄贤人的人说不定会借机暗害。忽然又觉得只派了赵寻之去,不太放心,于是处理完政事便去了顾府。 正见赵寻之拿剑抵在门口那男人的脖子上,他跪地求饶:“小的只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还请爷饶了小的一命。” “寻之。”程乾开口:“你把他带下去,细细审问。” “是。” 程乾站在门口,一番思量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推开门,屋子里没有点灯,有些暗,隐隐的香味钻入程乾的鼻尖。 他走近床前,看着床上娇艳欲滴的美人儿,此时她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衣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程乾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她的额头探去,苏文媚却毫无征兆地抓住他的手,将程乾反身压在了身下。 程乾惊呆了,他的心咚咚跳个没完,这种滋味太美好,他不忍拒绝。如果说跟宫里的女人是权势的交易,那么此时此刻,他就是完全随心的了。 苏文媚紧贴着他,她的手抚上程乾的脸,唇也轻轻亲上了他。他的身体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是跟以往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的。 然而程乾此刻还没有彻底失了理智,他捧起苏文媚的脸来:“苏小姐,你清醒一点。” “我......”苏文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刻自己身体燥热,仿佛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她还没说出完整的话,便又朝着程乾吻了下去。 程乾多想不再阻止,完完全全地醉倒在这迷人的温柔乡里。 可是他不能!他怕她醒来会后悔。一番纠缠后,程乾抱着她,忽然就想起院子里的温泉池来。 他把她抱出了门,几个守夜的顾府家丁显得有些诧异,他朝着院子走去,对着守夜的家丁和小李子说道:“都不许跟着。” 程乾抱着她缓缓进了温泉池。 一股水润的暖意向苏文媚袭来,很舒服,然而此刻却依旧没有清醒。她抱着程乾,呢喃着亲过他的脖子,程乾也忍不住地回应着她,霸道地将她压在了池岸边。 “大王,不要......”程乾的力道有些大,苏文媚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于是无意识地呢喃了出来,程乾愣了。程乾的脑子一瞬间想到了顾将军临走前的话。他可没忘记,回鸿的完颜容烈,可也在找她呢! 他掰过她的脸来,逼她正视着自己的目光:“你说我是谁?你看看我是谁?” 苏文媚水一样的媚眼对上了他的眸子,氤氲着水汽与情意:“......林公子......” 程乾突然恼了起来,那日在梨花园,真不该说自己是翰林院的林墨之,如今...... 他生气地吻着她,赌气似的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吻痕:“苏文媚你给朕记着!朕是程乾,朕是天子......” 酥酥麻麻的,对此时的苏文媚却很是受用,她环住了他的腰,嘴里发出迷人的娇俏。天知道他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体内熊熊的邪火。一直折腾了大半宿,苏文媚才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不舍得离开,于是静静地抱着她,在温泉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时辰。 小李子在院外等得有点久,于是不顾皇上之前的吩咐,上前将两件干净的衣物呈上,说道:“皇上,您一宿未归,过会儿该上朝了。” “朕知道了。”他抱着苏文媚,待了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从温泉里出来。两人被风冷不丁一吹,苏文媚醒了,睁眼便受了惊吓般:“皇上!” “就在刚刚,你已经成了朕的女人。你可愿随朕入宫?!”程乾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说道。 “这......”苏文媚在程乾的怀里,手握着衣角有些紧张,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乾噗嗤一笑:“朕骗你的!你不知道,朕可是花了好强的毅力,才没有把你吃干抹净。” 他走到她的寝殿,将她放在座椅上。怕她见风受凉,又蹲下身来,手握住了她那对白皙小巧的赤足,他的动作着实把苏文媚吓了一跳:“文媚,我心悦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满心满眼都是你。宫里寂寞无边,你可愿意来与我做个伴?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文媚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点恍惚:“你宫中嫔妃这样多,如何会稀罕我一个?” 程乾突然就想到满月楼那个晚上,嘴边始终挂着笑:“一见钟情,心念卿卿。” 一见钟情,心念卿卿。苏文媚的心里一动。 苏文媚没再说话。从前,她总觉得,天家恩宠太过凉薄,帝王的爱,不过是一时新鲜。可是当她遇到了程乾,他重华宫外,梨花园里温暖的一笑;他瞒着天子的身份,冒雨到天景茶楼来找她;他为了让她宽心,不顾自己的安危,特意点派了赵寻之去营救顾将军;以及他现在,如此不顾身份地......握着她的双足,都足以令她心动。 她的确是有些心动了。只是皇宫历来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她还没入宫,庄贤人便对她百般刁难,这要是入了宫,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可就更少不了了。 程乾笑着看她:“你不说话,是在想些什么?” 苏文媚笑着摇头,娇羞十足。 “这样吧!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如果你决定好了,要跟朕在一起,那你便来找朕,朕给你名位,也定一生,爱你护你。”他说着,将腰间的腰牌解了下来,递到了苏文媚的手里,又将她的手拿起来,递到自己的唇边轻吻:“你永远记着:一见钟情,心念卿卿!” “皇上!”小李子敲了敲门:“该回宫啦!” “朕知道了!”程乾说着,摸了摸她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小李子拿了件干衣服,在偏殿将皇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槟儿也拿了干净的衣服,敲了苏文媚的门。 “进来。”苏文媚浑身湿哒哒地难受,槟儿便推了门进去。之前她在自己的卧房休息,是小李公公敲门,她才知道苏小姐和皇上一起事情。 此刻槟儿推开门,便看到了苏文媚脖子上的印记,瞬间嘴张得老大:“小姐!你!” 第十六章 遇刺 苏文媚皱眉懵懂间,槟儿便拿来了一面镜子:“小姐,你该不会,和皇上......鱼水之欢了吧?!” 苏文媚手里的镜子哐当落地:“不!没有!没有!我只是,被人摆了一道,险些......失身......罢了。” 她说着,脸红得像是要滴血,而后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跑到香炉旁边,揭开香炉的盖子,便看到了一些深灰色的粉末。 昨晚上闻着味道就隐隐觉得不对,果真有问题!她眼睛半眯,用手帕取了一点香灰出来:“槟儿,你明天请大夫验一验,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烧剩下的。”她平常烧的沉木灰是浅色的,这是深灰色的,很明显是别人给她加的东西! “小姐,难道,是那惠嫔娘娘要害你?!” 苏文媚摇摇头,她昨晚意识朦胧之间,隐约记得有另一个男人来敲门过,还喊了她的名字,声色猥琐,那应该才是真正要害她的人。她能感受得出来,惠嫔娘娘是个很善良的人,断然不会想到要给她下*,让一个陌生的男人来毁她清白。 再者,惠嫔娘娘今天来看望她,虽有私心,却是想要苏文媚进宫去,摆脱她在宫里被打压的困境。只要是有点头脑的人,便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动手,来暗害她。 看来,有些人,的确是按捺不住自己的黑手了。 ...... 次日,苏文媚梳洗一番,精心地将脖间的印痕遮掩一番,出了门,便看见几个丫鬟围在一堆窃窃私语说着什么,隐约可以听见苏小姐几个字。 她面色一沉,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槟儿亦跟在身后。走到那几个丫鬟的面前,其中一个丫鬟看见她,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苏小姐!” 其余丫鬟也大惊失色,跪了下来。 槟儿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清了清嗓子:“苏小姐是顾府老夫人的义女,从前是,现在也是!顾将军去西北之前也曾特意交待了,让你们照顾好苏小姐!如今倒是越发能干了!不用干活,都在这里聊天说嘴的吗?!” 槟儿顿了顿:“若是再让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顾府,便留不得多嘴多舌的人了!” 苏文媚全程没有发话,只佯装淡定地带着槟儿折回了房间。 若是以往,底下的丫鬟家丁犯了错,她大可以责罚一番。只是如今,她坐在窗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脖子上遮掩不住的吻痕,心里突然就觉得没了底气。 “小姐。”槟儿有些心疼地看她:“那帮奴才也太放肆了,好歹小姐如今才是顾府的主子。” 苏文媚却不急不忙:“我本来就是半道才进顾府的义女,如今老夫人去世,顾将军一走,再住在顾府就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昨晚与皇上的事,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沦为谈资也不奇怪。”她低头,有点难过。 “小姐。”槟儿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进宫......和皇上在一起?” “进宫?”苏文媚低头苦笑:“宫里的女子那样多,若皇上只是一时兴起看中了我,往后进宫,过了一时的兴致,恐怕会被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她心里很清楚,如今宫里封的妃嫔,哪怕只是惠嫔娘娘,父亲也是三品的言谏大臣,更别说兰妃、贤贵妃这些人了,无一不是靠着父兄的位分封妃的。 自己只是顾府的义女,断然没有那样强劲的后台,而一旦入了宫,就不知道多少人眼热了。若是失了唯一的宠爱,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槟儿看来,皇上可是爱极了小姐呢!小姐......也是喜欢着皇上的吧。” 她沉默了。是有一点喜欢吧,他在朝堂上意气风发,在她面前却总是爱笑、又有点傻傻呆呆的少年模样。 可是就凭这一点的喜欢,也不能成为她跳进火坑的理由啊。 槟儿站着,将苏小姐脸上由开心到落寞的表情尽收眼底。 槟儿蹲下身来,双手握住了苏文媚的手:“小姐,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决定,槟儿都愿意跟着你,一辈子。” 文媚笑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亦握紧了槟儿的手。 吃罢午饭后,苏文媚带着槟儿,以及几个顾府的武丁在长街上走动。她找了一家药铺,让家丁等在门外,自己带着槟儿走了进去。 “掌柜的!”槟儿走在苏文媚后面,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手帕来,摊开在柜台的大夫面前,手帕里面是些许的香炉灰:“麻烦您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老郎中接过手帕来看了看,又凑近闻,再拿舌头舔了一舔,忽而眼睛睁得老大,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催晴的依兰香!你们两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依兰香!苏文媚和槟儿相对着望了一眼。饶是老郎中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是有不少前来诊治的人侧过头来,看向了她们俩。 苏文媚脸红了,讪笑着:“大伯您不要激动,这个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是无意间捡着了,觉得香,才过来问问的......”说完夺过郎中手里的手帕,拉起槟儿就走...... 呼!太丢人了,此刻苏文媚和槟儿出了药铺,长舒一口气,两人的脸都红透了。 不过话说回来,又是谁在她的香炉里添了这样一味东西呢? 长街离顾府并不远,所以来回苏文媚都没有乘轿。她与槟儿走在回顾府的路上,顾忌着身后的家丁们,便没有提那些事情。一路上有些沉闷。 “小姐小心!”突然两支三棱飞镖冲着苏文媚面门飞来,一个家丁眼疾手快,上前截下一枚飞镖来。 另一枚飞镖,则被苏文媚堪堪躲开。 苏文媚朝着扔飞镖的那方向看去,是两个拿着剑的蒙面黑衣人,一个身形高大,一个较为娇小,约摸是一男一女。 那两个黑衣人也不废话,举剑就朝着苏文媚劈来。顾府家丁见了,纷纷拔剑上前营救,却因为不敌,没过多久便纷纷倒地。 能将顾府武丁打倒的人,想来即使不是高手,也有几分能耐了。 槟儿哪里见过这样的状况,早吓坏了。然而面对坏人,却也挡在了苏文媚的前面:“小姐,你快跑,你......” 她还没说完,一个蒙面刺客的剑就凌空劈来,槟儿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却被苏文媚反护着,两人侧了个身。刺客的剑擦过两人的胳膊,留下了血痕。 就像苏文媚想不到槟儿竟会在危难时刻为自己豁出命一般,槟儿也没想到,苏小姐竟然为了她,自己也受了伤。 她们还来不及反应,刺客的剑又劈了过来,苏文媚只得放开槟儿,提剑去挡。然而她现在受了伤,再说原本武艺也不够精进,如何能跟刺客对打? 电光火石间赵寻之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一剑迎上了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黑衣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却也迎了上来。很快,身形高大的黑衣人被赵寻之制服。另一个刺客手腕也被砍了一剑,她见势不妙,便趁乱逃跑了。赵寻之奉命保护苏小姐,怕出岔子,便没有再追她。 身形高大的黑衣人腿受伤了跑不了,赵寻之不紧不慢地走近,一句话不说,好似冷漠的杀神,一记手刀干净利落地打晕了他。 槟儿此刻仍然心跳如擂鼓,原本自己为小姐挡剑,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道苏小姐竟然会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地跟黑衣人拼命!她害怕小姐遇害,还好关键时刻有人出现,才救了他们的命。 “苏小姐!伤得可严重?”赵寻之走到苏文媚面前,单膝跪地,就地查看起苏文媚的伤势来。他有些内疚,因为是暗中保护着苏文媚,所以赵寻之与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刚刚那两个刺客招招致命,动作太快,如果他再晚一点来,很可能苏文媚就命丧当场了。 “请问公子是?”苏文媚在之前并没有见过赵寻之,于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在下赵寻之,奉了皇上的命令保护苏小姐。”他说着,皱眉看了看苏文媚胳膊上的伤。 苏文媚的胳膊沁出了一片血迹,只是比起槟儿来,她受的伤要轻一点,所以她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的槟儿,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槟儿的手。 赵寻之自顾自地撕下一块衣角来,替苏文媚简单地包扎了下。苏文媚也拿出自己的手帕来,替槟儿做了粗略的包扎。 然后,苏文媚挽着槟儿,赵寻之扛着昏迷的刺客,底下的几个武丁也互相搀扶着回了顾府,形容狼狈。 几个丫鬟见了,便速速地请了大夫回来,为他们诊治。 苏文媚看着槟儿胳膊上的伤不由得心疼,到家的时候,这个傻丫头半个胳膊的衣袖都被鲜血染红了。 那个刺客被赵寻之带走了。 苏文媚琢磨着,这次害自己的人,八成儿也是宫里的,毕竟自己,和其他人可没有什么要命的纠葛。 “小姐,药煎好了,您快喝药。”槟儿端了药碗过来。 “你也受伤了,不是说这几日不用伺候,好好休息了么?”苏文媚端过药碗,拉了槟儿一把,让她也坐下,看她受伤的胳膊:“让我看看你的伤。” 第十七章 一见钟情,心念卿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跟槟儿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槟儿摇摇头,脸上的笑弯成了月牙儿:“奴婢不累,能陪伴着小姐,奴婢觉得是很快乐的事。” “还疼吗?”苏文媚心疼地问。她看见槟儿包扎好纱布的手臂依旧隐隐沁出血来,染红了胳膊上的衣料。 槟儿依旧傻傻摇头:“不疼了,上药包扎后就不那么疼了。” 槟儿红着眼看着苏文媚,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曾经,自己的父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人。可是后来父亲出了意外,母亲病故,自己也颠沛流离地前来京都投靠表哥。 可谁知道,表哥滥赌,几日不见踪迹后,还将她卖给了满月楼的人。若不是碰上了苏小姐,自己此刻,恐怕已经沦为满月楼的赚钱工具了。 门外的赵寻之看见了这一幕,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他带着两个顾府资历较老的嬷嬷去了柴房,开始审问着抓回来的刺客。 那刺客此时已经醒了,听到开门声便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 赵寻之依旧面无表情,闷声地拿着匕首朝着刺客走来,手里的匕首抵上他的胳膊,慢而狠地划过:“这是你划在苏小姐和槟儿身上的,疼不疼啊?” 那刺客脸上出现了极痛苦的表情,然而即使胳膊上的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也不吭一声。 赵寻之不着急,他将匕首举起,又狠狠一刀刺下来,快而准地扎进了他的大腿中央,手里抡着转了个圈,又迅速地将匕首抽离出来。那刺客腿上瞬间血流如注,他终于忍不住,大腿颤抖着,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这还只是开始!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招供!”他说着转身,将手中嗜血的匕首放在了孙嬷嬷端着刑具的托盘里,又拿过托盘里的帕子擦了擦手,顾府的两个嬷嬷便端着刑具走上前来。 赵寻之穿着一身赤色锦衣,指节干净修长,此刻也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他现在的模样,哪里能让人联想到刚刚那副嗜血的场景? 他走出柴房,顺带关上了柴房的门,柴房瞬间再次一片灰暗。 那两个嬷嬷便朝着刺客走去。现在刺客的双手被反绑着,腿和胳膊都受了严重的伤,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你不用害怕,你流了这么多血,不止血怎么行呢?”孙嬷嬷笑着,从托盘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这可是从淮南运来的精盐,价钱不比金创药便宜,所以也不算委屈了你。” “这盐都有了,辣椒可不能少。咱们府里,用的可都是极好的东西,辣椒也是湘南的朝天辣!”另一个嬷嬷也拿了一个红色的小瓷瓶来,笑着一步步朝着刺客逼近。 那刺客只觉得这两个嬷嬷阴损磨人的功夫,比赵寻之还狠!他面露惊恐,朝后挪动着,却退无可退,终是一屁股坐在一堆稻草上,两个嬷嬷将他按住,盐和辣椒一点点撒在了刺客的伤口上。 他双腿哆嗦着,难受得眼眶通红,嘴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如今倒真希望人家给他一个痛快。 本以为杀一个苏文媚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谁知道半路上会跳出一个赵寻之!他还期望着,逃跑的春水会带人来救自己,殊不知赵寻之此刻已经调遣了人,将顾府严防死守。 赵寻之有些内疚,皇上命自己保护苏文媚,如今苏文媚受了伤,就是他的失职。 次日,忠武侯家的顾老夫人听闻苏文媚受伤,也特地带了些吃食过来看她。在苏老夫人的眼里,苏文媚温顺懂事,性情也与自己故去的儿媳十分相似,也就和她很投缘。 而苏文媚,在苏老夫人身边,也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于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亲密得就像是祖孙关系了。 苏老夫人前来,问了苏文媚的伤势,又与苏文媚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邀约苏文媚到苏家去住,却被她拒绝了。 苏老夫人只当苏文媚以为自己唐突,然而苏文媚自己知道,如今自己和皇上的事情,已经把自己推到了刀尖儿上。保不齐哪天就会有刺客前来,取她的性命,就像昨天在回顾府的路上一样。 苏文媚不是个爱惹祸的人,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给苏家带来麻烦。 苏文媚正送走了顾老夫人,一个顾府的家丁前来:“苏小姐,昨天抓到的狗东西熬不住刑,已经招了。” “何人指使?”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微微颤抖着。 “是兰妃娘娘。” “兰妃?”苏文媚有些意外,她脑子迅速思索,还是找不到关于兰妃娘娘的半点蛛丝马迹。 自己与兰妃素不相识,她却派人来刺杀自己,刀刀要命。昨天若不是赵寻之动作够快,只怕自己和槟儿早已经是刀下亡魂了。她想起槟儿胳膊上流血潺潺的模样,便觉得一阵心疼。 “那个刺客,暂且关押在柴房,一定要看紧。” “苏小姐!”孙嬷嬷神色惊慌地走过来:“那个刺客,被......被赵大人......了结了!” 她朝孙嬷嬷身后看过去,却见赵寻之也走了过来,双手作揖:“苏小姐。” “你!”她看向赵寻之,皱起眉头,脸上有些愠怒。 “苏小姐。”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她身后的一众丫鬟。槟儿知趣,带着丫鬟们和孙姑姑离开了。 “寻之昨天留着那刺客,是想给苏小姐一个交代,不想让苏小姐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 苏文媚垂眸思索一番,又抬起头来看着赵寻之:“那你今天杀了那刺客,是为了皇上着想?!” “是。”如今新皇登基、纳妃不久。兰妃娘娘犯了这样的事,若皇上不罚,难平人心;若皇上罚了,难免落得个君臣失和,朝纲不稳,并非社稷之福。 所以与其让皇上到时候左右为难,不如赵寻之一刀了结了刺客。说到底,赵寻之终究还是效忠皇上的。 “文媚!”门外响起男子喊她的声音来,是程乾。赵寻之和苏文媚忙跪下行礼。 程乾一身紫衣,满脸焦急。他上前扶起了苏文媚:“朕今日听闻你受伤,下了朝便赶过来了。怎么样,胳膊伤得重不重?”他自顾自地抬起她的胳膊来,就要查看她的伤势。 苏文媚将衣袖抓紧,不让他看,又冲程乾摇摇头:“不碍事。好在昨天赵大人及时赶到。否则,文媚此刻恐怕已经喝了孟婆汤了。” 赵寻之听她这样说,感到有些意外,却也镇定。 程乾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赵寻之:“你也起来。” “是。” “听说刺客抓住了?可说了是何人指使?”他问苏文媚。 苏文媚抬头,对上了程乾焦急的眼。她想着昨天槟儿和顾府家丁们受伤的场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生生将自己的委屈压了下去。赵寻之看着苏文媚不说话,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有,那刺客不愿意供出幕后主使,畏罪自杀了。”她对着程乾的眼睛,镇定地说道。 “如此,倒真是便宜他了。”程乾的手抚上苏文媚的发:“你在宫外,朕真是不放心你,现在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 “文媚。”他眼睛认真地望着她,拉过她的手来:“随朕进宫吧,我保护着你,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文媚想着,自己在宫外已经遭到了接二连三的暗算,若不是皇上派来的赵寻之,自己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即使入了宫,也至少能保自己和槟儿一时平安,不会比此刻更惨的了。更何况,如今自己身份尴尬,住在顾府遭人非议,而程乾,也算是如今她喜欢的人吧。她看着程乾认真的眼,低下了头。 “一见钟情,心念卿卿。”她微笑着,羞赧地点了点头。 程乾却激动坏了,脸上瞬间笑得跟一朵花儿一样,恨不得立马抱起苏文媚来转圈儿。 程乾留在顾府用晚膳,全程陪着苏文媚,他如今看着她便觉得赏心悦目。 而赵寻之,此刻已经扛起一个麻袋,在皇宫内游刃有余地穿梭着。 苏文媚白天没有揭穿兰妃娘娘,便是卖了个面子给赵寻之,所以他决定送一份小礼给兰妃娘娘,也算是对苏文媚的一点弥补。 夜晚。 “嘭!”淑兰宫里,响起了异样的声响。 兰妃此刻在自己的宫殿品茶,听到院内突然的声响,让她没来由地心惊。她手里的茶杯突然掉落在地,纷纭上前去准备收拾,却被兰妃娘娘叫住了:“纷纭,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动静?” “是。”那宫女听了吩咐,走了出去,看见了地上的*袋。那麻袋看着像是装了个人,袋子表面沁出了丝丝血迹,显得有些脏。纷纭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戳了戳那袋子,袋子里却没有任何响动。 兰妃也出门了,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她见了眼前这幅样子,便命令道:“除了春水和纷纭,你们都退下。” “是。”宫女们听了命令,便整齐地出了淑兰宫。 春水按捺住内心强烈的不安,等着宫女们一撤退,便立马上前去,解开了麻绳的袋子,将袋口卷了起来。 第十八章 苏锦年 春水大惊:“师兄!” 莫兰嫱吓得连连后退,纷纭看到地上的死尸,也忍不住尖叫出来。 “啪!”兰妃娘娘狠狠一巴掌打在纷纭脸上:“小贱蹄子,你瞎叫唤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纷纭被兰妃一巴掌打·蒙了,忙哭着跪下连连认错:“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息怒。” 这更惹恼了兰妃,恨不得立马将她的嘴给缝上。 “娘娘。”春水忍住了悲痛,捏着拳强撑着站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处理我师兄的遗体。” “是,是,春水。”兰妃稳了稳心神:“如今苏文媚肯定是知道是咱们做的了。咱们,咱们总得想法子来应对,你师兄的遗体,一定不能让巡逻的侍卫发现!” “春水,那依你看,你师兄的遗体,应该如何处理?”兰妃声音颤抖着,手不自主地搭上了春水的胳膊。 “埋在后院。”春水说。 “这......”兰妃娘娘一想到有这么一具尸体,埋在自己的寝殿附近,心里就有些发憷,可是她也了解自己的处境——若是将阿印的尸体上报,刑部调查,难保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她头上。 她最终只能浑身颤抖着,无奈地点了点头。 春水和纷纭便下去埋人。兰妃颤颤巍巍地回了淑兰宫的寝殿内。想着刚刚僵硬死尸的青紫色面庞,还有那满身的伤痕,便忍不住地呕吐了出来:“呕......” 此时,程乾正依依不舍地出了顾府,坐在回程的轿撵上,他心里乐开了花儿。 程乾掀开轿帘:“小李子,你说,朕封文媚个什么位分好呢?” 小李子回过头去:“皇上这么说,想必一定有主意了?” “朕是想封她皇贵妃的。”他一脸兴奋地看着小李子。 “皇上!”小李子有些惊讶:“这恐怕有些不妥。苏姑娘是顾府的义女,说到底不是血亲。而苏姑娘在京都,除了顾府,也不认识其他权贵。如果封为皇贵妃,便是在后宫诸人位分之上,恐怕会惹后宫怨妒,于苏小姐反而是件坏事。” 程乾略略思索一番:“说得也是。不过话说回来,文媚在京都没有靠山,背景到底单薄了些,朕估摸着,上哪儿去替她寻一个靠山!” “皇上的意思是......”虽然小李子心下明白了个大概,却也想不到皇上对苏姑娘的事情如此上心。 “朕得给她寻一个靠山呐!”程乾看着小李子,煞有介事地说着。 寿安宫。 “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了。”程乾脚步轻快,满面春风地踏进了寿安宫。 “乾儿如此高兴,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太后此时正在品尝着新贡的蜂蜜红枣糕,心情不错,听到了程乾爽朗的声音,便拉他坐下,拿了一块儿蜂蜜红枣糕来,递到程乾的面前:“皇儿也尝尝?” 程乾接过糕点,送到嘴边尝了一块儿:“母后,这糕点真甜!” “皇儿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母后讲的?”程乾一进寿安宫,太后便察觉到了他雀跃的神色,于是便主动问出口。 “母后!”程乾手托着下巴,心情不错地开了口:“乾儿想纳妃!” 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前些日子,让你纳妃你还不肯,如今怎么主动提起了?” “乾儿......乾儿心悦一个姑娘。”他看着母后的眼睛,眼里不含一丝杂质。 太后却愣了。半晌,她才慢慢开口:“皇儿,纳妃是皇儿自己的事情,你喜欢谁,只要她家世清白,大可以接进宫来。但是你要记住,生在帝王家,皇儿可不能对后妃有过多的感情,更要雨露均沾,皇儿可懂?” 程乾羞赧一笑:“母后,她是顾府的义女,在皇都举目无亲的,所以还得麻烦母后,为她烦心一二。择一个世家大族,让她名正言顺些的好。” 太后的脸上闪过些许惊愕,忽而释然:“罢了,既然皇儿喜欢,那便找个机会接进宫来便是了。至于替她归属母族的事情,依哀家看,哀家先看过那女子,再做决定吧。” “儿臣就先代替苏姑娘谢过母后了。” ...... 次日一大早,苏文媚刚洗漱完毕,便接到了太后的懿旨。 太后身边的舒云姑姑前来宣的旨意,宣读完毕,槟儿就一脸喜色地看着苏文媚。 “苏姑娘,时候也不早了,老奴还得回宫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苏姑娘准备准备,就到寿安宫来面见太后吧。”舒云姑姑笑着对苏文媚说着。 “有劳舒云姑姑了。文媚准备准备,便到寿安宫。”苏文媚行了个礼,送舒云姑姑出了门。 “小姐,奴婢瞧着,皇上对小姐可真真儿极好呢!太后那边,想必也是皇上去说了的。”槟儿扶着苏文媚进了寝殿,将她头上略有些素的银簪取了下来:“小姐今日要穿什么去见太后?” 去皇宫,总不能太素;去见太后,又不能太艳。苏文媚平常的衣服都偏素白,如此一来,便有些难选了。 最终,苏文媚选定了一件金边的棉毛白衣,配了件淡黄色的襦裙,簪上金玉满堂的簪子,这才出了门。 槟儿与苏文媚共乘一辆轿撵。在轿撵上,槟儿看着苏文媚,却越看越觉得喜欢——小姐真是个清冷又妩媚的人儿啊,难怪皇上那么喜欢。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胭脂散了?”苏文媚注意到槟儿的眼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抹脸。 “没有。”槟儿摇头,说道:“奴婢是看着小姐如此美艳,一时失了神。小姐如此美貌,也难怪皇上对您爱不释手。” “瞎说!”苏文媚笑着,有些嗔怪地乜了她一眼:“你这些话,可莫要让旁人听了去了。旁人若是听了,可是要诟病的。” “槟儿知道了。槟儿也只在小姐的面前,才如此口无遮拦嘛!”两人一路笑着,坐着轿撵来到了正午门。 掀开帘子,便有个面生的公公在一旁等着:“可是顾府的苏小姐?” “是。”苏文媚下了轿撵,对着等候的公公微微点头。 “奴才名叫周喜,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奴才,苏姑娘初来乍到,不认识路,由小的带去寿安宫。” “那就劳烦公公了。”苏文媚说着,跟在了周喜公公的身后。 寿安宫。 苏文媚一进殿,太后便看见了她,待看清了苏文媚的脸,太后只觉得从头到脚麻了一遍,瞬间神色大变,略有些惊慌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忠武侯的夫人,她是见过的,刚刚踏进寿安宫的女子,与忠武侯夫人徐书怡少说也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又大又媚的眸子!若一定要说两人有什么不同,大概便是——眼前的女子,下巴小小的,更平添了一丝妩媚。 可是当初,先帝到底是中意过徐书怡的。 苏文媚也注意到了太后的反应,却不确定是何缘故,只得佯装淡定地走到太后跟前:“小女苏文媚,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稍稍稳了稳心神,缓缓坐下来:“起身吧。” “昨日贤贵妃送来的蜂蜜红枣糕可还有?舒云,你去替哀家拿一些过来。”太后娘娘吩咐着。 “是。”舒云转身进了小厨房。 “苏姑娘是顾府的义女?”太后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可与其他世家大族有什么渊源?” “回太后娘娘,民女从前只是一介布衣,承蒙顾老夫人抬举,才做了顾府的义女。至于其他牵扯......”苏文媚笑着看向太后,摇摇头:“再没有了。” 太后闻言,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背向后靠了靠,身子微微倾在了太师椅上。 “哀家昨日听皇上说了,皇上想将苏姑娘接进宫来。苏姑娘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苏文媚闻言,心里明白了一半儿,这是太后娘娘对她的试探呢。她起身跪下行礼,低下头去,显得毕恭毕敬:“小女一介布衣,承蒙皇上抬爱,再不敢奢求其他,一切但凭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小女听凭吩咐就是了。” 语态恭顺,倒不像是个难以驾驭的人,与那伶牙俐齿的徐书怡,性格截然不同。太后闻言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松了口气:“哀家听说御花园的牡丹花儿开了,你陪着哀家走走吧。”太后说着,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是。”苏文媚也起身来,扶起了太后。 此时,程乾正在前朝,商议完了政事,却见苏锦年迟迟不肯离去。 苏锦年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平常站在人堆里很少发言,毫不起眼。 程乾见他迟迟不走:“都散朝了,侍郎为何不走?可是有要事启奏?” “回皇上。”苏锦年道:“三年以前,叔父因为擅自干涉先帝家事,触怒先帝龙颜,所以斩首于午门,微臣的婶婶跟妹妹忧思过度,也跟着去了。只是,如今微臣的祖母,因为思虑过度,越发地思念起微臣故去的妹妹来。” 苏锦年顿了一顿:“那顾府的义女苏文媚,跟微臣的婶婶长相有些相似,所以祖母害了心病,想将苏小姐认个宗亲。”苏锦年说完,朝着皇上磕了头:“若皇上有所需要,苏府但凭吩咐!”。 程乾心里大喜,却也不形于色:“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等!”程乾说着,命小李子将殿里的两罐盐津梅子拿来:“老夫人思念亲人,却也要注意身体,这是朕对苏老夫人的一点心意,还请侍郎带到。” 第十九章 白光寺 “谢皇上!”苏锦年规规矩矩行了礼,捧着两罐盐津梅子出了乾正殿,心情甚好。 此时苏文媚已经陪完太后,带着槟儿走在回府的宫道上。正逢散朝,她看见散朝的官员们,便忙站在一边,手交叠在腰间行小礼。 庄振肖一眼就认出了苏文媚,那日她来乾正殿替顾将军求情,是见过她一面的。他半眯着眼睛,缓缓地走了过去:“你便是苏文媚?” “是。”苏文媚不卑不亢,答道。 “苏小姐心灵手巧,手段非凡。先前原本是为小女做嫁衣,而如今看来,却是小女为苏姑娘做了嫁衣。”他半眯着眼睛看她:“好生精妙!好生精妙!即使是老夫,也不得不佩服苏小姐的手段!” 庄振肖的声音不大,却悉数落在来往的官员耳朵里,不少人凑了过来看热闹。 “今日庄大人这番话,小女并不明白个中含义。只是庄大人为官多年,想必也知道非礼勿言四个字。历来因为言辞不当而遭贬黜的官员数不胜数,庄大人卓尔不群,还望恪守,莫步了不幸者的后尘。” “你这黄毛丫头,是在教训老夫吗?”庄振肖说着,一步一步逼近苏文媚:“你有何资格在这里说教?!” “庄大人!”苏锦年看见这一幕,走上前去:“庄大人位高权重,大人大量,何苦跟小姑娘计较一番?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要误会庄大人了!” 庄振肖瞥了一眼苏锦年,没再说话,走了。 苏文媚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替自己解围的男子。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温文一笑,便匆匆离开了。 “小姐。”槟儿道:“小姐可认识那公子?” 苏文媚摇摇头,不认识。 今日太阳很大,天气很暖,想必山上的百花都开尽了。没来由地,苏文媚突然想去踏青。所以一出宫门,苏文媚便没回顾府,乘上了轿去附近的白光寺游玩。一路上只有槟儿和马夫跟着,倒也清净。 白光寺外种着一山的桃花,此时开得正繁茂。进了山门,苏文媚便下了轿,让轿夫在外面等着,自己和槟儿走在山道上,欣赏起这山里的美景来。 山道上是青色的石阶,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将青石板踩踏得光滑。白光寺外,片片花瓣洒落,十分美丽。 “小姐!”槟儿在后面走着,不由得感叹道:“真美啊!槟儿闻着,空气里都是香的呢。” 苏文媚心情不错,任由她笑着,闹着。 走了许久,才看见两扇大开的朱漆大门,上面已有了点点锈迹。白光寺内,观赏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小姐!”槟儿因为爬山,额头上沁出了汗,她笑着:“小姐进去上柱香吧!奴婢听顾府的人说,白音寺的菩萨可是很灵验呢。” “好啊。”苏文媚看着槟儿:“槟儿你想求什么?” 槟儿眼咕噜一转,想了想,看着苏文媚:“小姐,槟儿无所求。若说有求,那便是小姐安好,槟儿能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苏文媚一笑,槟儿跟着自己的时日也有些久了,嘴儿也越发地甜。 “施主。”苏文媚穿着金边白衣,面若桃花,在人群中也甚为醒目。一个小道士远远就看到了她,便朝她走了过来,单手举在胸前朝她行了个礼:“春意昂扬,人逢喜事,施主进寺内烧柱香吧!” “劳烦小师傅带路了。”她说着,便跟着那小师傅进了寺门。 一进大殿,香火味儿就更浓了,大殿两旁挂着金里红边的经幢,数十个道长坐在大殿两侧的蒲团上,双手捏诀搭在膝盖上,念着经文。 苏文媚走上大殿,拿起了一炷香在旁边燃烧的蜡烛上点燃,又折身跪在大殿前的蒲团上,心里默念:“菩萨在上,信女苏文媚,一愿早日认祖归宗;二愿在宫内平安顺遂;三愿得偿所愿,愿得一心,白首不弃。” 烧香祈愿后,小师傅仍在一旁:“施主可有兴趣测姻缘、断吉凶?” 苏文媚想起自己还未解开的身世,以及自己进宫,尚不知是好是坏,于是开口:“还是要劳烦小师傅带路了。” 进了偏殿,明显能感觉到人很少了。槟儿也被小师傅拦在了门外。一个白胡子老道士坐在偏殿内的蒲团上,他身形略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此时他双手搭在膝盖,也未睁眼:“镜心,可是有人来?” “是。”镜心单手摊开,举在胸前,朝着老道士行了个礼,便出了门。 苏文媚跪坐在道人的对面:“苏文媚见过道长。” 那老道士才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苏文媚,面露微笑:“施主满面红光,人逢喜事,近日好事将近呐!” 苏文媚一笑,没有答话,老道士拿过身边的一个竹简筒来:“施主抽支签吧。” 她十指青葱,将竹简筒捧着摇了摇,抽了最上面一支命理签来,只见签上刻有五行八卦,以及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苏文媚不解,将签递给了道长:“道长,小女不解这签的个中含义,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哈哈。”老道长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姑娘大富大贵,遇事总能逢凶化吉。望姑娘往后,遇到困难莫要慌张绝望,总会有解决办法。” 苏文媚和老道士聊了许久,然而当问及自己的身世时,老道长则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姑娘不必忧心,时候到了,姑娘就自然知道了。” 苏文媚点点头,临走前,站起来:“还未请教老道长法名?” “贫道无尘,姑娘日后,若是心情烦乱,可以常来白光寺走一走。道门清净之地,希望能带给姑娘一方安宁。” “多谢无尘道长了。”她学着刚刚镜心的模样,给道长行了个礼,这才出了寺。 一路上阳光明媚,心情甚好。 回到顾府的时候,却见程乾在顾府院门前的石椅上坐着喝茶,晒太阳。 他一看见苏文媚回城的马车,便走上前去:“你到哪里去了?朕可是等了你半个时辰了。” 苏文媚有些意外,她垂眸一笑,下了马车便要行礼:“听闻春光甚好,所以去了白光寺一趟。皇上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她还没跪下,程乾一把扶起她来:“以后在宫外,你便不必行礼了,甚是麻烦。”他接着说道:“那忠武侯家,今天上午就来请旨,求着朕将你写入苏家族谱,朕已经向母后说明了,你也大可以随朕去忠武侯家一观。” 忠武侯家?苏文媚一愣。 他吸了口气,握住了她碧葱般的手:“今天你便随朕去吧。” “这么急?我......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去?”苏文媚说着,不动声色地想将手抽回来,却抽不动。 她脸红:槟儿和顾府的人们可都看着呢。 “就这样挺好的。”程乾笑着看她:“十分好看。” 于是苏文媚和程乾坐上了轿,前往苏家。 平常觉得挺宽敞的一台轿,如今和程乾同乘,倒显得有些狭窄。苏文媚头靠着轿子的一侧,掀开上面的布帘透气,佯装着看风景。 程乾看着这样的她,嘴角不自觉地多了一分笑意:“都快进宫了,你还害羞作甚?”苏文媚有些嗔怪地看他,他握住苏文媚的手:“朕不喜欢你冷若冰霜的模样,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苏文媚一笑,朝着程乾靠了靠,程乾的手抬起,环在她的腰间。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苏府门外。程乾和苏文媚下了轿,他便牵起她的手来,朝着苏府走去。此时,苏府的人已经都收拾妥当,早早地在府门前候着了。见着皇上亲自来,便纷纷跪下行礼。 “苏老夫人不必多礼。”程乾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既是苏小姐的宗亲,于私,那便是程乾的长辈,程乾应该尊重才是。” 苏文媚走上前来,行了个小礼:“小女苏文媚,见过老夫人。”那老夫人眼含泪光,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文媚,你该改口叫奶奶了!”程乾提醒道。 “......奶奶......”苏文媚犹豫片刻,吴侬软语地叫出了声。 苏老太太听了,仿佛等了许久般,很是受用地握着苏文媚的手:“哎~”。 在场的人都笑了,苏老太太领着苏文媚,向她介绍苏府的家人。 她一一看过去,那日在乾正殿门外,替自己解围的苏锦年,正是自己的堂哥。他正站在人堆里,一脸含笑地看她,冲她点点头。 那日在顾家成衣铺旁边的茶楼里,老夫人带着的夫人便是自己的大婶婶,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苏文媚也一眼就认出她来。 还有两个嫁了人的堂姐姐,此刻也带了夫婿回了顾府,与苏文媚见上一面。 忠武侯将军名叫苏达,算起来是自己的大叔父,此刻正在边关,未在苏府。 程乾也陪她一一见过,记了族谱,留在苏府用了晚膳才出来,依依不舍地和苏文媚告别,回了宫。 而苏文媚则婉拒了苏老太太的盛情挽留,回了顾府。 回到顾府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进了院门却看见顾家大姐在院里等她。 “大姐。”她一进院门,便对着顾家大姐喊出声。 “文媚,我等你好久了。”顾家大姐也看见她,站起来朝她走去:“听说你要进宫了,我特意来送送你。” 第二十章 入宫 苏文媚的婚服是程乾命宫里的众多工匠连夜赶制的,搜罗了西海的明珠、和田的玉石作为镶嵌,花样子也是特地请了顾家成衣铺出了名的老师傅设计的。 苏文媚进宫前,皇上还特赐了各种珍奇玩物,她一部分交给了顾家大姐,一部分留在了苏家,算是一点报答。 进宫那日,苏文媚领了圣旨,受封为雯妃。她盛装一番,红色的石榴石步摇下是那张若隐若现绝色的脸。即使如今苏文媚只是妃位不能穿赤红,只能穿正红,也挡不住浑身散发的美艳气息。 苏老夫人看着镜中绝美的人儿,不住地说好。其实在她的心里,自己二儿媳和孙女儿的死,已经成了她永远的遗憾和伤疤。直到遇见苏文媚——苏文媚入苏家族谱,在苏家待嫁的日子,她早已经把苏文媚当成了亲生的孙女儿,这也算是对自己故去孙女儿的一些念想。 只是,宫墙深似海,她也打心眼儿里替苏文媚担忧着。 顾家大姐今日也前来送行,她和顾老夫人送苏文媚出了苏府的门,便拿出一个锦盒儿来,交到苏文媚的手里:“文媚,如今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姐姐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你记着,想家了便回顾府看看,到赵府来找大姐也是一样的,顾府永远是你的家。” 顾家大姐的眼神赤诚,苏文媚回想着在顾府,一同照顾顾老夫人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感动,险些落下泪来。 “媚儿,奶奶这对龙凤呈祥的赤金镯儿,是奶奶成婚当年的嫁妆,如今给你了。奶奶只希望你往后平平安安的,在后宫啊,千万要记得保全自己。”苏老太太颤颤巍巍,将一对儿赤金镯拿出,就要戴到苏文媚的手上。 “奶奶,这太贵重了,文媚不能......”苏文媚想着,毕竟自己不算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便不能要如此贵重的东西。 苏老太太不依,执拗地将赤金镯戴到她的手上:“我是媚儿的奶奶,对媚儿好,是应该的。” 好一番留恋后,苏文媚才由着堂哥苏锦年背着,走过红毯,上了花轿,往正和殿的方向赶去。 她打开了临出发前顾家大姐给的锦盒,却见一只半透明石榴石的镯子安静地躺在锦盒里,成色极好,在日光下闪着熠熠的光泽。光是一看,便能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到了宫门,马夫却远远地见着皇上身骑白马,一身红衣,他身后站着数十个同样身穿红衣的丫鬟太监。想来,皇上早在正午门候着她了。 先前皇上纳妃,也是身穿红衣的,只是那是皇上第一次纳妃,又人数众多,祖制如此。而如今是第二次纳妃,按理说,皇上是不必穿婚服的了。 众人大惊,忙跪下行礼。程乾笑着:“朕,着红衣,骑白马,来迎自己心爱的女子了。” 轿上的苏文媚听了,不禁心头一暖,低头浅笑。 锦云宫。 宫殿干净敞亮,摆放着各色的金银器皿。苏文媚手捧着苹果,端坐在床上,一脸笑意地望着进来的男子,直到他走到自己的眼前。一个嬷嬷走了进来,端上一碗饺子:“雯妃娘娘,皇上说了,民间嫁娶有吃饺子的习俗,这可是特意为雯妃娘娘准备的。” 苏文媚愣了,看向眼前站着的男子。 “深宫寂寞,朕想起八皇弟结婚时候的热闹场景来,着实也想体验一番。只是宫内不比宫外,如此,倒真是有点遗憾了。”程乾说,坐在了苏文媚的旁边,看向那碗饺子:“吃吧。民间传闻,这婚嫁的饺子,吃得越多,儿孙才会越多。” 苏文媚羞红了脸,端起饺子碗来,用勺子掂起一只饺子,小小咬了一口:“我吃饱了。” “你一天没吃饭,这小小的一口,如何能吃饱?”程乾望着她的样子笑:“朕的雯妃,在欺君!” 她还没说话,便有十几个宫人端着食盘进了锦云宫的寝殿,将食盘一一端放在桌上。食物香气四溢,苏文媚饿极了,也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朕也一直等着跟你用晚膳呢。”说完,拉起她的手,陪同她坐在了桌前。此刻的她脸上涂了一层胭脂,一身红衣平添了几分娇羞。 程乾夹了一块煲茄子到苏文媚的餐碗里,笑着看她:“快吃。” 苏文媚看着他如此细致又上心的模样,想着他也许对待其他嫔妃也是如此,不禁有些难过。她却也不说什么,只顾垂下头来吃饭。 然而此刻的芳宜宫,却并不安分。 那庄妃听闻消息,便怒从心起,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掷在了桌上:“什么?!皇上还亲自去午门接那个贱人!” “娘娘息怒。”她身后的若黎说道:“皇上年轻,难免血气方刚,一时兴起也是难免的。然而无论如何,宫里的贵妃娘娘,只有您一个。” 贤贵妃听了若黎的话,脸上的怒色稍微缓了一缓,然而不过一瞬,脸色再次阴沉下来:“血气方刚?皇上可没这么对待过苏文媚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 她想着自己进宫当日,饿了一天一夜,等了一晚上,皇上却没来,而是去了那位分低位的惠嫔宫里,心里便难受得紧。当初惠嫔抢了头份恩宠,她可是狠狠地报复了一番。 如今,她即使恨苏文媚恨得牙痒痒,却也拿她没办法。 “话说莫妃姐姐的人,真是不中用,一个小小的苏文媚都搞不定。”她接过若黎重新端上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如今她进了宫,便越发地难以对付了。” “娘娘,来日方长,您才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娘娘,还怕往后治不了一个小小的苏文媚吗?” 锦云宫内,程乾和苏文媚吃罢了饭,躺在了婚床上。帐外红烛摇曳,烛光透过罗帐落在苏文媚的脸上,她闭了眼,任由程乾的手穿过她水墨般的发间。 看着苏文媚香甜可口的样子,程乾终是没能忍住,轻轻一吻落在了苏文媚的唇上。 苏文媚也捧起了程乾的脸来,认真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作揖的傻傻呆呆的模样:“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跟我说你叫林墨之?” 程乾闻言,却想起那夜在顾府的温泉池里,她把他叫做林墨之的模样。他也不会忘记,那一晚,她可是还喊了另一个男人的称谓。 若不是为着苏文媚着想,早在温泉池,他就将她吃干抹净了。 占有欲极强的他便有些不甘,带着几分霸道,再次吻上了苏文媚的唇。刚刚的合卺酒有些烈,他与她都有些发热。 他环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这一吻绵长而深情,大手在她的腰间游移着。苏文媚很是受用,嘴里发出迷人的呓语,并没有推开他。 第二日清晨,苏文媚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然而身边已经没了人。 “雯妃娘娘。”槟儿守在门外,见苏文媚醒了,便端了水进了锦云宫的寝殿。此时的苏文媚衣衫不整,细嫩的脖子与香肩上一大片欢情之后的淤青,被槟儿撞了个满眼。 苏文媚深吸一口气,与槟儿对视一眼,便躺下来将头埋进了被窝。 “槟儿,槟儿不是有意的......”未经人事的槟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显然有些惊愕,迅速转过头去,背对着苏文媚。 “无妨。”苏文媚眼珠咕噜转了转,稳了稳心神,半晌才开口:“皇上呢?” “皇上一大早便去了乾正殿,临行前让奴婢不要吵醒娘娘。”槟儿说道。 “可是,嫔妃照规矩,还得向贵妃娘娘和太后请安啊?”苏文媚窝在背里,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 “皇上说了,今日娘娘身子乏累,不必着急去,明日再去也不迟。” 明日?苏文媚觉得不妥,如若真的明日再去,怕是会给人留下话柄,于是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让槟儿进来替自己梳洗。 一番梳洗后,才出了门,匆匆往贤贵妃的芳宜宫赶去。 “槟儿,现在几时了?”苏文媚走着,侧头问一旁的槟儿。 “娘娘,刚刚出锦云宫的时候,已经快巳时了。”槟儿说完,苏文媚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初入后宫,请安时一定不能少得。只怕今日迟到,会成为后宫怨妒的所在。 然而一进芳宜宫,便看见贤贵妃坐在芳宜宫主位上,各妃嫔坐着,见她来了,则纷纷安静下来,瞬间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苏文媚行礼:“参见贵妃娘娘。臣妾请安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贤贵妃并不着急让她起身,而是慢悠悠地开口:“你还知道来?本宫以为你恃宠而骄,不会来了呢。” “臣妾不敢。”苏文媚将头又低下去一点,尽量显得恭顺。 “雯妃妹妹深得圣心,想来,昨晚伺候皇上太过劳累,贵妃娘娘就不要过多苛责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妃子笑着说着:“贵妃娘娘,您看雯妃娘娘脖子上的淤青。想必雯妃妹妹,昨晚一定累坏了。” 庄妃显然有些不悦:“兰妃,这是本宫的芳宜宫,你休要胡言。” 兰妃?苏文媚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头,看着那个紫衣服的女子——她就是派刺客杀她的人? 第二十一章 寿安宫 兰妃见苏文媚看着自己,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却显得格外不自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戴了半张面具的太监。 “贵妃娘娘,今天是雯妃娘娘入宫的第一天,皇上仁善,对雯妃娘娘多些照拂也是应该的。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介怀。”惠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苏文媚的身边,跪下替她求情。 “罢了,起来吧。本宫今日,并不是有心罚你,只是你要记住,在宫中侍奉皇上,要恪守本分。宫中尊卑有序,恃宠而骄乃是妃子的大忌。” “是。”惠嫔和雯妃娘娘双双起身,坐在了宫殿的两侧座椅上。 又听众嫔妃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贤贵妃娘娘说有些乏了,各宫嫔妃才纷纷从芳宜宫退去。 宫道很长,走了很久,前面无人,槟儿开口道:“娘娘,那兰妃娘娘......” “嘘......”雯妃打断她,淡淡开口:“知道就行了,在外面就莫要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是。”槟儿咽回了要说的话。一路走着,雯妃娘娘小声开口道:“至少现在,咱们在宫里是安全的。” “雯妃妹妹。”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雯妃妹妹。” 苏文媚回过头,却见兰妃一脸堆笑地望着她,快步朝着她走来:“雯妃妹妹,你走得好生快。” “兰妃娘娘。”她朝着兰妃福了福身:“兰妃娘娘找臣妾,可是有什么事?” “倒没有什么顶要紧的事。”兰妃朝她回礼:“只是如今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繁茂,想邀约妹妹一同前去观赏,不知道妹妹是否得空儿呢?” “兰妃娘娘,御花园的花儿虽美,但到底常见。”她看着莫兰嫱,眼神带着几分天真几分懵懂。 “臣妾听说,在闽南有一种奇花叫做依兰香,花开深谷,香色迷人,只是生在深山幽谷,不易移栽,并不常见,所以不能一见,倒是有些遗憾呢。” 兰贵妃听闻依兰香三个字,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变。这片刻的表情变化被苏文媚尽收眼底。槟儿站在苏文媚的身后,显然也看见了兰妃脸上的变化,心底不由得泛起了几分恶心。 却还是要保持微笑啊。苏文媚不露声色,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槟儿低着头,显得谦逊而恭顺。 “兰妃娘娘,臣妾只是随意感慨罢了,还请兰妃娘娘莫怪臣妾唐突。臣妾初来宫中,还有许多东西尚未归置,所以今日,实在不能陪着兰妃娘娘赏花。”她朝着兰妃点了下头,水润的眸子看起来天真而懵懂。随后福了福身,便带着槟儿离开了。 莫兰嫱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咽了咽口水:“回宫。” 莫兰嫱匆匆地回了宫,纷纭为她斟上一杯茶:“娘娘。”她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茶:“春水呢?你去叫春水来,本宫有事要问她。” 纷纭出了寝殿,将春水叫了进去:“娘娘叫你进去呢。” “娘娘。”春水进了寝殿,跪在兰妃的面前。 “春水。”兰妃上前紧紧握住了春水的手腕。春水的衣袖被兰妃拂起,手腕至手背上一条笔直的刀疤格外明显。 她看着春水的眼睛:“她今日在本宫面前提起了依兰香!春水,你当初,可在顾府留下了什么把柄?”兰妃有些慌张地问道。 “娘娘,没有的事。若是留了把柄,她大可以去皇上面前揭发了。也许,她只是怀疑,试探娘娘罢了。”春水看着兰妃,接着说道:“娘娘今日,在雯妃面前,没有失态吧?” 莫兰嫱摇摇头,回想着今日与苏文媚说话的场景:“想来应该没有。” 她将春水扶起来:“当初爹爹让你和阿印进宫帮助本宫,你们俩从前,确实也是本宫的左膀右臂。” “只是如今阿印没了,便只剩下你,本宫更要好好待你。往后只要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本宫提,本宫能给你的,便会尽力给你。”她望着春水说道。 因为春水常帮着兰妃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为了隐藏身份,便只做了二等宫女,混迹在了淑兰宫的十几个宫人之中。 春水抿了抿唇:“春水与阿印曾受莫家大恩,所以听从莫老爷命令,誓死效忠娘娘,娘娘不必介怀。” 锦云宫。 此时苏文媚已回了锦云宫。一进宫门,便有数十个宫女太监跪下行礼:“奴婢(奴才)参见雯妃娘娘。” “这......”苏文媚被这突然的状况弄得有些懵,还未回过神来。 “雯妃娘娘,奴才是内务府总管郑明理。皇上今日一早便差人来了内务府,吩咐了奴才,命奴才挑些好的宫人过来,专程伺候娘娘。”为首的太监正是内务总管,此刻跪在最前面。 “皇上还吩咐了,务必要在今日,将娘娘的物品归置清楚,再添置些盆景。” “平身吧。”苏文媚站着,整个人显得清灵而挺拔,她眼角含笑,对着郑公公说道:“皇上有心,公公有心了。” “文媚,你早晨去给贵妃请安了?”身后传来程乾的声音,文媚转过身去,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程乾扶起她来。今日他一身龙服,头顶金冠,俊朗非凡:“锦云宫还需要归置归置,朕带你出去走走。”他未乘撵轿,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路将她带到了重华宫外的梨花园。 当日梨花园相遇,初春的寒意未过,梨花中带着几分傲人的霜雪意味;如今,重华宫外的梨花开得更加繁茂,片片落英落在两人的发间,程乾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当日你我梨花园相遇,说到底,这梨花,还算是咱们的媒人。”程乾笑着看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就要亲上来。 “皇上。”苏文媚脸红,伸手去挡,青葱的指尖摁在了程乾的嘴上:“这来来往往的宫人经过,万一看见了,不得体,不得体......” 程乾看着她娇羞的神色,水润的眸子,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他将她的手拿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环住她,炽烈的唇便亲了上去。梨花香甜,带着三分清冷,点点沁入鼻尖。 “唔......”这一吻绵长,直到苏文媚快踹不过气了,他才放开,看着她红透的脸直笑。 都说皇上是个一本正经的人,虽说年龄不大,在老臣的面前却威仪万千。可是在苏文媚眼里,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你看朕的眼神不对。”程乾伸手拢她脑后的发,一边说着:“你每次这样看着朕的时候,朕就想......” 想把你吃干抹净。早就想了,在满月楼的时候就想。 “皇上。”苏文媚还未说完,程乾再次亲了上来。 苏文媚却有几分生气,几分心悸。 她与程乾逛了大半会儿梨花园,才往锦云宫走。回来的时候锦云宫已经收拾妥当了,院子里多了些福地矮子松,里面的桌椅板凳儿也都换成了最新的降香黄檀木。 程乾在锦云宫用了午膳,因为在朝堂还有些事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寿安宫。 “太后娘娘,贤贵妃来了,在门外求见太后娘娘呢。”舒云姑姑进了寿安宫通传:“太后娘娘要不要见见?” “今天也不是她请安的日子,何况来得这样早。”太后将佛珠放置在檀桌上,转身坐在椅子上:“罢了,请她进来吧。”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庄贤人进了寿安宫,朝着太后行礼。 “平身吧。”太后娘娘发了话,舒云下去斟茶:“你今日来见哀家,可是有什么事儿?” “臣妾的父亲,近日新得了几区雪顶缎子,特意托臣妾进献给太后,略表孝心。”太后娘娘命她坐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唤上若黎,将那几匹丝料光滑的锦缎呈上来,献给太后。 太后的手抚摸着颜色深沉大气、丝质光滑柔软的料子,笑道:“这是极好的雪顶缎,极不易得,庄大人和你,都有心了。” “太后娘娘,臣妾是皇上的妃子,也算是太后娘娘的半个儿媳,为太后娘娘尽孝也是应该的。只是......”庄贤人一顿,没再往下说下去。 “哈哈,有什么话,在哀家这里,不妨直说。”太后摸着雪顶缎的手一顿,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表达的意图,却也没有挑明。 “只是,太后娘娘,臣妾身为嫔妃,本应当为皇家繁衍子嗣,开枝散叶。如今看来,怕是很难了。” 太后娘娘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瞒太后娘娘,臣妾入宫已有月余,然而入宫第一晚,皇上便去了别的嫔妃处,臣妾空等了一天一夜。” “之后,臣妾每日翘首期盼,然而皇上便只来过一次。也只说国事繁忙,批了大半宿的折子,所以,臣妾,如今仍是......” 太后听完贤贵妃的话,心里慢慢升腾起怒意。 皇上向来明事理,很多事情都不必太后过多操心。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做得有些欠妥。说到底如今除了太后,贤贵妃就是六宫之首,如此做法,恐失人心。 “皇上是天下之主,自当以国事为重。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若是忙起来,彻夜不眠也是有的。”太后娘娘宽慰道:“贤贵妃莫急,来日方长,往后绵延子嗣的时日还多着呢。” 第二十二章 恭顺 太后娘娘这样说着,心里却一番思索——皇上是先皇的第六子,从小养尊处优。她和其他嫔妃之间的你争我斗,也从不让他知晓。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压根不懂得宫里的你争我斗、风云暗涌。 虽说皇上仁善温文,可是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儿。在某些事情上,小孩子心性还是太重。 “可是臣妾。”庄妃顿了一顿:“臣妾自知,皇上不喜臣妾,是因着父亲的关系才接了臣妾进宫。” “如今,皇上执意要纳苏氏为妃,一进宫就是百般的恩宠。臣妾今日远远地见着,内务府的宫人,都要将锦云宫的门槛都踏破了。臣妾只怕,往后更无出头之日了。” “贤贵妃。”太后娘娘安抚她:“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六宫之主,那苏氏位分在你之下,如何能跟你相提?” 庄妃一愣:“是。” “皇上事务繁忙,冷落了贤贵妃,哀家会提醒着他。”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态:“哀家今日跟你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也有些乏了。哀家午休,你且先回去吧。” “是。”庄贤人朝着太后行礼,退出了寿安宫。 太后娘娘在清晨礼佛,按照惯例,嫔妃进宫之后的第一个午后,以及每月初一十五的午后,是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的。 苏文媚用完午膳,在锦云宫小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寅时快到了,便带着槟儿往寿安宫赶去。 寿安宫门前,几个二等宫女守着。 槟儿上前福了福身:“雯妃娘娘前来向太后娘娘请安,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是。”最前面的宫女听了,转身向寿安宫内走去,找了守在寿安宫寝殿外的舒云姑姑。 “太后娘娘。”舒云进了寿安宫寝殿内,此时太后在看一本新得的妙法莲华经。舒云道:“雯妃娘娘前来请安,太后娘娘见见吧。” “见是要见,不过不是现在。”太后将经书双手捧着,放在眼前的香案上:“你去跟她说,哀家现在午睡,你便让她在宫门外等着。顺便,挫一挫她的锐气最好。” “是。”舒云出了寿安宫的寝殿,朝着苏文媚福了福身:“雯妃娘娘,太后娘娘正在礼佛,现在不便见娘娘,怕是雯妃娘娘得等上一等了。” “是。太后娘娘潜心礼佛,臣妾等着就好。”苏文媚答道。 “想来娘娘进宫不久,也尚未学过宫中姿仪。娘娘可知,求见太后是须跪着的?” 苏文媚的笑容僵了僵,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释然:“是。” 她出门时,只带了槟儿一人。如今,两人跪在了寿安宫外,来来往往的宫人看过来,多少有些不自在。 然而,苏文媚即使跪着,也背影挺直,自成气节,仿佛一颗傲人的碧松。槟儿亦陪着她,跪了约摸一两个时辰。宫墙外,红霞升起,映得她和槟儿的脸格外红。 上一次长跪,还是在乾正门外,也是一跪几个时辰。当时也许有求于人,丝毫不觉难受,也不觉丢脸,今日却莫名感觉受了一番折辱。 槟儿嘴里发出一丝轻叹。苏文媚朝她看过去,不禁皱起眉,心疼起她来。槟儿跟着自己,先前险些遭人砍杀,如今又在寿安宫外长跪。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遭遇等着呢。 “雯妃娘娘。”舒云走了出来,到了苏文媚的面前:“太后娘娘礼佛完毕,雯妃娘娘里边儿请吧。” “是。”苏文媚和槟儿起身,稍微缓了一缓,便朝着寿安宫寝殿去了。 寿安宫寝殿内点着淡淡的檀香,苏文媚进了里面,便行礼:“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平身。”太后娘娘坐着,不咸不淡地说道:“坐下吧,哀家正好,也有话要跟你说。” “是。”苏文媚坐在了太后娘娘对面的座椅上。 “文媚,昔日重华宫中的柔太妃,你可有听说过?”太后问。 “听说过一二,然而个中纠葛,却不甚清楚。”苏文媚如实回答,也略猜到了太后问话的意图。 “昔日先帝专宠柔妃,为她栽种了重华宫的一片梨园。柔太妃在世时,先帝宠爱之情更甚。 “南方的海鲜,北方的飞禽,只要是柔妃想要的,先帝都会尽力满足她。那时候的柔妃,也真是极尽风光啊,后宫众人,无一不眼热。” “先帝的专宠,使得柔太妃成为了后宫的怨妒所在。先帝驾崩,柔太妃便在这宫中饱受排挤,没了立足之地,也就自缢而亡了。” 然而,只有太后自己知道——那柔太妃得宠,却是因着五官有几分徐书怡的影子。只凭着这几分相似,却已让她柔妃,得以在后宫专宠这么些年。 “历来,天子都是后宫佳丽三千。若是专宠于一人,反而后宫不宁,人心不稳。那受宠的女子,被后宫诸人盯着,怨妒着,又如何能够好过?” “皇上对你,可算是用情了,你可知?”太后话锋一转,不等苏文媚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还未进宫时,皇上便主动跟哀家提起接你进宫。按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不可轻易进宫的,是皇上执意如此,又亲自为你选了苏家,入了族谱,才这般名正言顺地入了宫。” “可是你也要记得,他是皇上,所以很多时候,要顾及到整个后宫。皇上心思放在朝堂上,很多事情,需要你提点着。” “是。太后娘娘说得极是,臣妾记下了。”苏文媚语态恭顺,令太后娘娘内心和缓了不少。苏文媚虽未学过姿仪,但是举止仪态,却也让她挑不出错处来。 太后的态度也跟着软下来:“你刚刚在寿安宫外,跪了小......” “母后。”程乾的声音从寿安宫外传来,他小跑着进了寿安宫的寝殿:“母后。” 程乾脸颊微红,喘着粗气,尽力不让太后娘娘看穿。他身后的小李子也一路小跑着,远远地跟在程乾身后。 他看向了一旁正向自己行礼的苏文媚:“好巧啊。朕的爱妃也在!” “乾儿,何事如此莽撞?”太后不悦地皱起了眉:“皇上是帝王,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是,是儿子着急来看母后,有些失礼了。”程乾笑着,坐在苏文媚旁边的椅子上。 舒云沏了热茶,程乾便与太后聊天,问一些太后的饮食起居方面的事宜。还拐着弯儿夸苏文媚,只希望太后能够多喜欢她一点。 太后心下了然,大概是苏文媚跪在殿外,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才如此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太后看着程乾注视着苏文媚的模样,想着先前贤贵妃的一番话,又想到了先帝晚年,专宠柔太妃的模样,有些后悔当日答允纳苏文媚入宫。 但愿自己的儿子,不是随先帝一样的多情种。 “罢了。乾儿,你今日来寿安宫,也坐了半个多时辰了。哀家和你们说了这会儿话,也乏了,你们便早些退下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程乾说道。 “那儿子,便将雯妃带走了。”程乾笑着,行过礼,便单手护着苏文媚,出了寿安宫。不知为什么,苏文媚抬头的时候,从太后的眼底看见一闪而过的冷意。 也是,今日程乾为自己而来,风风火火的样子,完全不像平常沉稳的作风,所以太后一定恼怒她了。她想着,快步走出去。 程乾走在她后面,出了宫门,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你......”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苏文媚有些羞赧,也不想让皇上专宠的名声传遍六宫。她想将手从程乾的手中抽离,尝试了下,却抽不动。 “今日在寿安宫,何事惹了母后,要罚你?”程乾侧过头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人儿,宠溺地问。 “臣妾不知。臣妾去请安,太后说在礼佛,我便跪在殿外了。”程乾风轻云淡地跟她讲话,她便盯着他的脸,答道。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如此待臣妾,臣妾惶恐。”她想将手从程乾的大手里抽出来,却无济于事。 “惶恐?”程乾笑着看她,不顾她的反对,伸手将她打横抱起:“那朕不妨,让你再惶恐一点。” 槟儿和小李子跟在他们身后,都被这样的场景惊呆了。程乾金冠金袍,华贵中带着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抱着她,不顾宫人的侧目,一路回了锦云宫。 他将她放在椅子上,蹲下身来看她:“宫内不比宫外,说话做事都要格外留心。”他拂过她的发:“朕真担心你惹怒了母后,或者贤贵妃。” “臣妾......已经很安分了吧。”她看着他担心的模样抬眉,回答他。 “呵。让你安分,说起来倒是委屈你了?” “不是,臣妾只是初来乍到,多少有些不习惯。”想当年,她苏文媚在回鸿也是喝烈酒、骑烈马的人。顾家成衣铺忙的时候,她也是四处走动帮衬的,那时候虽然累,却很自由,每日奔走倒显得充实而快乐。 第二十三章 情话 如今初入宫里,说话做事都得掂量着,各种规矩束缚,是有些不习惯。 “你烦闷的话,朕命人给你找一些逗趣的玩意儿,你也好消遣时间。”他手搭在苏文媚的膝盖上:“跪了这么久,膝盖可难受?” 苏文媚笑着摇头,垂下眼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抬眼看他:“皇上,若是因为文媚,使得嫔妃怨妒,后宫不宁,皇上该当如何?” “文媚。”程乾的热情好似忽然冷了下来,他看她:“你知道的,当初是为巩固江山,朕才纳妃。朕觉着,给她们名位,令她们衣食无忧,便已经足够了。” 他将她的手拿过,放在自己的胸前:“而你不一样。你是朕一心求娶,自然不同,她们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苏文媚听着他说这样的情话,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却也止不住有几分难过,谁让自己,喜欢的是万人之上的皇上呢? “皇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任何一个嫔妃,都不会想要自己老死宫中的。”苏文媚说着:“臣妾不愿意成为众人的罪人。” 程乾却觉得有些苦涩,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发:“你好好休息,朕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膳便不陪你用了。” 苏文媚所说,他又何尝不知。可是毕竟年轻,他只想着把天下最好的都摘来给她,一腔爱意遮掩不住。 他也知道,长久如此,一定会害了她。然而要他疏远她,他心里又不由得有些难过。 苏文媚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一个人闷闷地用了晚膳,站在院子的长廊里发呆。 “雯妃娘娘。”内务府的郑明理进了锦云宫,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捧托盘的太监:“奴才参见娘娘。” “郑公公?平身。”苏文媚道。 “是。”郑明理起身说道:“皇上担心娘娘烦闷,特意吩咐了奴才,搜罗一些小玩意儿供娘娘赏玩。”郑明理说着,那十来个小太监一字排开。 郑公公一脸谄媚,笑着向苏文媚一一介绍带来的小玩意儿。苏文媚便看见了托盘里的各种玩物——桃木剑、毽子、九节鞭、琴、棋、书、画...... 应有尽有,苏文媚一笑。 槟儿在一旁见了,也不由得笑着说道:“皇上对娘娘还是顶儿好的,才从锦云宫出去没多久,小玩意儿就送来了。” “槟儿。”苏文媚乜了槟儿一眼。 “有劳公公了。” 底下的宫女便从太监们手中接过这些玩物,郑公公道:“可不是嘛,皇上对娘娘的好,自不必说。” “能为皇上娘娘效劳,是奴才的荣幸。娘娘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尽可让锦云宫的姐姐们到内务府提,奴才一定尽心为娘娘做事儿。” 送走了郑公公,苏文媚看着那些小玩意,起了玩乐的心思。她从那些小物件儿中挑了一柄木剑:“有谁会舞剑吗?与我一起?” 无人应答,槟儿讪笑道:“娘娘,想来,咱们宫里,没有会舞剑的人呢。” 她点了点头,撇着嘴觉得有些无趣,便自顾自地拿着剑在院里舞了起来。 今日她穿着一身梨花色的绢衣,舞剑的时候起承转合间,宽大的衣袍灵动飘逸。这样的她,带着几分清灵,几分凌厉,煞是迷人。 不管是顾府和苏府,还是宫里,都规矩甚多。苏文媚很少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她舞着剑,只觉得心情也得到了些许放松。 舞了一会儿剑,她又看向了一旁的古琴:“你们之中,可有会弹琴的?” 宫女儿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都冲着苏文媚摇头,苏文媚只觉得有些失望。要说宫内,的确是有技艺精湛的乐师,可是要去请,她又觉得甚是麻烦,还有些劳师动众。 “雯妃娘娘要听什么?妹妹愿意为娘娘弹奏,还望雯妃娘娘莫要嫌弃。”门口响起了惠嫔娘娘的声音。苏文媚看去,惠嫔娘娘正带着一个一等宫女,站在锦云宫门外,笑着看她。 她温柔如水,眉宇间的笑意让人觉得甚是舒服。 “惠嫔娘娘。”苏文媚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子,便甚是喜欢她,喜欢她暖暖的眉眼,以及骨子里透出的温文善良的气质。她对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也毫无防备:“你什么时候来的?” “臣妾在娘娘舞剑的时候,便远远地站在宫门口了。只是姐姐舞剑舞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臣妾罢了。”她笑着。 苏文媚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往锦云宫的小院走去:“惠妹妹弹琴,文媚荣幸之至。” 钱惠的琴弹得极好,苏文媚也就着曲子,在月光里跳了一曲思情。 她宽大的袖子迎风飘动,舞姿里包含着情思,翩翩舞动的样子婉若月光下纤尘不染的仙子。跳舞的她,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和一本正经。 宫女太监们,也被苏文媚飘逸灵动的舞姿所惊艳到,一个个看得移不开眼。别看苏文媚武功和弹琴都是半吊子功夫,舞蹈却是十分在行。 程乾在宫门外,远远地看着,直到曲子结束,他才收回了烙印在佳人身上的目光。他低头浅笑着,一言不发地回了乾正殿。 “皇上,您去看望雯妃娘娘,为何却又不进去?” 程乾不答,自顾自地坐在龙椅上,批起了折子。最近折子有些多,尚没有批完。 钱惠温柔,苏文媚灵动,两人甚是投缘。苏文媚在锦云宫跳了一支舞后,身上出了些汗,也和钱惠玩开了,两人在宫苑里弹琴下棋,好不快活。 直玩到月上中天,钱惠才依依不舍地要离开。苏文媚挽住了她的手:“我送你。” 走在宫道上,苏文媚与钱惠聊着天。钱惠握住了她的手,犹豫一番,最终开了口:“文媚姐姐,你可知道,这是我入宫以来,玩得最开心的一天。” 苏文媚看着她红红的眼,没有说话。 “自从进了宫,因着位分低位,我事事被人压了一头,宫里的人大多欺我,在宫里我如履薄冰。直到遇见了文媚姐姐。” “姐姐,那日你还未入宫。但是我自从在宫道与你远远见上一面,便觉得,你是个顶善良顶真实的人。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你,想要认识你,却也怕唐突了你。” 苏文媚不说话,只心疼地反握住了钱惠的手。宫里寂寞无边,宫内的人大多也是拜高踩低的。如今宫内庄贤人位分最高,性子也有些跋扈。庄贤人只会将钱惠的温柔当作软弱可欺,哪里会好好待她。 她与自己不过三面之缘,却一见如故。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在宫里,熬得苦极了。月光寂寂,苏文媚与钱惠挨得很近,一路走得很慢,将她送回了钟秀宫。 从钟秀宫出来,她与槟儿往回慢慢走着,抬头看了看天上未满的月亮,心里却有点厌恶起这宫墙深苑来。在这宫里,不知葬送着多少如钱惠一般善良的女子? 她不想回锦云宫,总觉得现在的锦云宫有些冷清,像是少了些什么。皇上如今,怕是也在其他妃子处吧? 月光如水,她带着槟儿往锦云宫走着,各宫门前有太监值夜,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宫人路过,宫道比起白日来,显得有些冷清。 到了锦云宫门口,却看见锦云宫寝殿内灯火通明。进去才发现皇上在里面,坐在一旁的书案上批着折子。 “你回来啦?”他目光仍然流连在折子上,头也没抬,只问了一句。 苏文媚有些呆了,正想行礼间,却听皇上开口:“你不用行礼了,坐下来洗漱了休息吧,朕今日有些忙。” “哦......好。” 槟儿帮着苏文媚洗漱完毕,便出去了。苏文媚无事可做,坐在椅子上悠悠开口:“臣妾还以为皇上会去别的嫔妃处,怎地今日又来臣妾这里?” 程乾闻言,抬头看她:“朕去其他人那里,你高兴?” 苏文媚苦笑,摇头。没有哪一个女子会愿意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吧?只是,偏偏自己喜欢的是天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她对上他星星般的眼睛,程乾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边。 第二日照常去向庄贤人请安,从芳宜宫回来的时候,便见着舒云姑姑带了两个嬷嬷,在锦云宫内候着。 “奴婢参见雯妃娘娘。” “今日一早,太后娘娘便吩咐了奴婢,命奴婢带着宫中的教习嬷嬷,来伺候雯妃娘娘,教着娘娘学习一些宫里的姿仪。” “原来如此。”苏文媚点点头,扶起了舒云姑姑:“太后娘娘费心了。” “雯妃娘娘深得皇上喜欢,太后娘娘自然十分看重娘娘。还望娘娘日后恭淑贤德,莫负了太后娘娘的期望。” “有劳舒云姑姑了。”苏文媚说完,舒云朝着苏文媚行了礼,便退出了锦云宫。 “雯妃娘娘,那咱们准备一下,午后便开始学习姿仪吧?”其中一个嬷嬷说道。 “哦,好的。”苏文媚点了头,又让槟儿将两个教引嬷嬷带下去休息。 苏文媚与皇上用罢午膳,皇上便回了乾正殿,她便跟着两个嬷嬷学姿仪,今天两名教引嬷嬷所教的,便是言语。 比如对皇上和太后娘娘,便要自称臣妾;宫里不能说不吉利的字眼......苏文媚听着,手撑着下巴,只觉得好生无聊。 今日阳光明媚。她看着窗外,突然怀念起以往无拘无束的日子来。 第二十四章 暗访满月楼 中间休息的空当儿,苏文媚提了一盅薏米杏仁莲子羹,从锦云宫出来,一路来到了乾正殿。 此时程乾正在大殿内,小李子守在殿门外。 “小李公公,皇上可在里面?”苏文媚问道。 “雯妃娘娘和皇上,还真是秤不离砣。”他笑着:“皇上在里面呢,刚刚还说着早点忙完去见娘娘,谁知道娘娘就过来了。娘娘且等着,奴才这就去通传。” 此时大殿内极其安静,程乾耳朵尖,听到外面的谈话声:“可是雯妃娘娘来了?是的话便进来罢。”他手上动作着,将一张女子的画像藏于叠立的奏折之中。 苏文媚提着莲子羹,进了乾正殿:“臣妾参见皇上。” “你手里拿着什么吃的?正好朕也饿了。”他看着她手里的食盒,朝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苏文媚闻言,走到他身边:“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是辛苦。臣妾让槟儿准备了莲子羹,姑且慰劳慰劳皇上。”她说着,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拿出了里面的食盅。 程乾闻言,端起食盅,大口喝了一口,瞬间脸红。 “爱妃,你的羹,太烫了......” 苏文媚乜了他一眼,有些心疼有些好笑:“谁让你喝这么急?”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笑着吹了吹银耳羹:“整个后宫,也就你敢这样同朕讲话。” “话说回来,朕有一事最近令人头疼得很,不知爱妃可否为朕排忧解难?” “若是国家大事,那苏文媚可没胆子参与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那京都最大的青楼满月楼,月前曾被上报说拐骗良家女子。只是不少官员参与其中。若是管了,难免伤了我朝根本;若是不管,民怨沸腾。久而久之,于国于民,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看着苏文媚:“爱妃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满月楼啊?!那个将自己买去,逼迫着接待客人的满月楼?她被程乾紧握着的手沁出了点点汗珠。她可忘不了,那个所谓的妈妈,还有那个男子的所作所为。 她平复了下心情,淡淡开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臣子和百姓之间权衡,皇上真是挺为难的。不过若依臣妾看来,还是多听听民意,体察民情的好。” “可是那些官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若是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不少官员牵涉其中,治罪的话难免动摇了我朝根本。” “法不责众,只要将那满月楼拐卖良家妇女的罪证坐实就好了,至于官员,便先按住不提。再说了,惩治满月楼,也算给他们,敲了个警钟。”她开口道。 “爱妃说得极是,那朕,便命刑部的人去处理这事。” 苏文媚回宫后,程乾才从一堆奏折的最底部拿出了那张女子的画像来。画像上的女子一身鹅黄的衣裙,披着一身狐狸毛坎肩,站在窗边,眉目清灵,带着几分......恐惧。 一见钟情,心念卿卿。大概苏文媚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她一见钟情,并不是在重华宫外的梨花园里。 ...... 满月楼。 此时正是夜晚,满月楼正是热闹的时候,老鸨浓妆艳抹,在满月楼门前招揽着客人。赵援带着一队装束整齐的士兵,踏进了满月楼。 “哎哟,这位官爷!官爷有何贵干?”那老鸨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却还是带着笑脸迎了上去:“您这样,怕是要吓坏咱们满月楼的姑娘和客人们了。” 赵援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中的令牌高举:“满月楼的人听着,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其余人等到大厅集合。” 里面的客人受了惊吓,纷纷作鸟兽散状离开了满月楼。满月楼的姑娘们听了,也从阁楼上、房间里出来,在前厅站成一堆。 官兵们在满月楼搜集拐卖良家妇女的证据,那老鸨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恐惧。他们将满月楼的流水账和女子的卖身契等搜罗出来,老鸨和一干人等,均被戴上镣铐,押解着出了满月楼。 “大人!大人!”人群中响起了一个老翁的声音,四五月的天,他却穿得格外单薄,露出了干瘦黝黑的手臂。他悲伤地哭着,走到赵援面前跪下:“大人,请您为小民的孙女做主,小民的孙女孙小林,就是被他们骗进满月楼,给逼死的!” “我和小林相依为命,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小林啊!” 那老翁说着,朝着赵援重重地磕头,仅仅几下,头上便渗出了血迹:“她们逼良为娼、恶贯满盈,还请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围观的人群听了他的话,也有不少人哭嚎着跪下来,朝着赵援磕头请愿。那老鸨和一众满月楼的人员,脸色难看至极,心知是大劫将至。 赵援于心不忍,弓下身来将老翁扶起,伸手将一块方帕递给他,让他擦擦头上的血:“老人家,您放心,满月楼坏事做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赵援的眉皱了起来,有些愧疚。满月楼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横行霸道,难保不是一些官员从中得利,从而包庇满月楼。 然而,皇上明里暗里,只要他彻查满月楼,却没有给他惩处涉事官员的能力,摆明了要对某些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受害的百姓,到底还是不公平。 “将这罪妇以及涉事之人,全部押入大牢!”他的声音自带威仪,震慑得那老鸨心里一惊。 一个头戴玉簪的白衣女子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她透过窗,默默看着满月楼内发生的一切,淡定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 “小姐。”她身边的婢女说着:“满月楼的老鸨和当家的,还有那些拐卖人口的打手,一干人等都进了大牢。具体的刑罚,还得等着赵援大人审问量刑。” “如此,甚好。”苏文媚透过窗,看向那个还在哭泣的老翁。她半张脸靠着窗外,看不清神情:“槟儿,咱们下去吧。” “是。”槟儿答应着,跟着小姐往茶楼外走去。想当初,槟儿也差点被拐卖到了满月楼,所以也跟苏文媚一样,对这样的地方深恶痛绝。 皇上要惩治长安的满月楼。若是拐卖人口罪状属实,涉事之人少说也得吃十年八年的牢饭了,就算问斩,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老翁拿着一块方帕,却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很快便被围观的群众给淹没了。 “老人家。”苏文媚走近他:“您不用担心,满月楼已经自食其果。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回家吧。” 那老人流着泪点头,一边看她:“我一把老骨头,不值钱。倒是你一个大姑娘,才要早点回家,外面坏人多,你们再莫被坏人骗了去。”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那老翁一路擦着泪,吃力地走着,到了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小屋。屋子四面透风,内里只有一张床,上面一席破旧的单薄的被子。屋内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想不到天子脚下,还有这么穷的人。 苏文媚在门外,看着老翁吃力地坐在床榻上,动了恻隐之心。她将自己的玉簪解下,和着身上所有的银子留在了老翁的门边,才带着槟儿离开了这儿。 锦云宫内,程乾前来找苏文媚,进了宫,却发觉苏文媚不在。 他环顾了锦云宫许久,走到一个丫鬟面前,脸色有些难看:“文媚哪里去了?” “皇上......”那宫女跪着,战战兢兢地不肯说。 “你便说吧,朕不会责怪于雯妃的。若你不说,雯妃娘娘出了什么意外,那你便罪过大了。” “回皇上,今日槟儿姐姐得了令出宫采办,娘娘她说想出去走走,也一并出宫了。”那宫女儿见皇上松了口,才道。 程乾皱起了眉——她一个人出宫?没带人保护着? 他在桌边坐下:“速传赵寻之!” 苏文媚和槟儿采买了些宫外的物品,才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一路上,苏文媚想着白日里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伯,便没有说话。 进了锦云宫,便看见程乾坐在案桌前,看着手中的折子。他也不抬头,淡淡开口:“回来了?” 苏文媚瞥了瞥嘴,朝着他走了过去:“皇上。臣妾只是在宫里无聊,想去走一走罢了。皇上几时来锦云宫的?” 程乾放下折子,看她:“你出宫,可有向贤贵妃说一说?” 没有。只是听说刑部的人要去满月楼,想着只是出去看看热闹,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加上锦云宫离芳宜宫甚远,也便临时跟着槟儿出宫了,没有向庄贤人禀报。她有些心虚,撇嘴站在他的面前。 “皇上,宫里烦闷,臣妾偶尔,想去走走。”她接着说道:“没有向贤贵妃娘娘和皇上禀明,是臣妾的不是。下次若是臣妾要出宫,也一定先向贤贵妃娘娘禀报的。” 他皱眉:“文媚,朕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子,若是在外碰到恶人怎么办?” 苏文媚心头一暖,看着程乾没再说话。 第二十五章 回鸿使者 “罢了。”程乾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令牌给她:“锦云宫和芳宜宫相隔甚远,去向贤贵妃娘娘禀报甚是麻烦,你往后想要出宫,带上令牌,叫上赵寻之就可以了。” 他看她:“记着,得叫上赵寻之。否则朕会担心你的安危。” 一个二等宫女进来:“皇上,娘娘,御膳房的膳食送到,是否即刻用膳?” “用!”程乾说着:“朕等你好久,早想吃晚上的水晶鹅掌了。” 宫女们将晚膳呈上来,苏文媚看着丰盛的晚膳,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也便和程乾一起用晚膳了。 宫里学习姿仪无聊,苏文媚无聊的时候,得空便往程乾的乾正殿跑,去找程乾解解闷儿。这日到了乾正殿门口,却听闻小李子说,皇上正在乾正殿内,和人议事。 苏文媚定了定神,站在了乾正殿外,等着皇上议事完毕。 末了,乾正殿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不像是西陵人的装扮,在大殿内显得格外突兀。苏文媚定神一看,心里猛地一沉——这不正是回鸿统领完颜容烈吗?他怎么会来西陵?还在大殿内...... 她不想惹麻烦,于是在乾正门外跪了下来,只期盼着自己不要被认出来。 完颜容烈在大殿内朝殿外走着,便恍惚看见了她。他抬头,便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背着光,神色慌张,忙乱地屈膝跪下,将头垂得很低。 他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已有八分确定她便是他一直在找的女子。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抬起头来!” 按说苏文媚是皇上的嫔妃,自然是不用听命于一个外族的。于是苏文媚闻言,也不理他,只定定地跪着,不开口。 完颜容烈却弓下身来,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她的手腕,迫使苏文媚抬头看他。他红着眼,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看着她问出了口:“本王找了你许久,你为何不辞而别?” “大王,我......”苏文媚找不到任何要说的话。难道要告诉他,是他的好表妹乌洛兰,将她反绑在马背上,跑进了茫茫草原吗? “你和我是有了婚约的。如今,你却在西陵国的皇宫之内,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她的手腕被完颜容烈握得生疼,便挣扎着,想将手腕从完颜容烈的手中抽出。槟儿见了,也站起来:“这位大人。无论你和雯妃娘娘有何恩怨,这里是乾正殿,还请大人莫要失态!” “娘娘?!”那完颜容烈红着眼:“你成了皇上的女人?” “完颜大人。”程乾听闻声音,从乾正殿走出来你,看见完颜容烈失态地握着苏文媚的手腕,心下明白了几分,于是心里一惊。 好死不死,苏文媚怎么和完颜容烈撞了个正着?! 他收敛了情绪,走过去:“完颜大人,这里是西陵朝的乾正殿,这位女子是朕的雯妃。所以,还请完颜大人注意自己的身份,请自重。”他说着,走到苏文媚面前。 苏文媚手腕被他握得疼,她挣扎着,眼里泛了泪花。完颜容烈见她这般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弄疼她了,这才放开了她:“皇上,这便是本王一直在找的女子,本王的未婚妻。皇上为何假意不知?”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这样多,朕如何知道,朕心爱的雯妃,便是你一直在找的女子?”他气得微微红了脸,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转头望向槟儿:“雯妃娘娘还得学习宫中姿仪,你便先陪着娘娘回寝宫。” “是。”槟儿回答,上前来扶住了苏文媚。 “不!”完颜容烈不依,上前要拉苏文媚,却被程乾有意隔开:“完颜大人,这里是我朝的皇宫,苏文媚是朕的妃子,容不得他人半分觊觎。所以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之于西陵,只是一个使臣。若你执迷不悟,朕完全能够杀了你!”程乾眼睛半眯,威胁到。 “皇上正人君子,断不会斩来使。”完颜容烈接着道:“不过您怕是忘了本王提的条件——黄金百万,绢布十万匹,以及牛羊十万,保西陵国和回鸿两国交好,永止战争。” “这些,难道诚意还不够吗?” “西陵国物资雄厚,又有大将镇守边关,朕甚是放心!实在不需要用一个女子来做筹码,换取和平。” 苏文媚站在一旁,听了程乾的话颇为感动,眼里泪汪汪的。却见程乾有些怒地对槟儿说:“还不快扶娘娘下去休息。” 槟儿扶着苏文媚转身,完颜容烈的手再次抓向了苏文媚的手腕:“她是本王的未婚妻!”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还未碰到苏文媚的衣带,便被程乾抓住了:“完颜大人,不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你若执意如此,那朕......” 程乾还未说完,完颜容烈便抬起手来,拳头朝着他挥去。 程乾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反应敏捷,察觉到了完颜容烈的意图,便伸手挡开他的攻击。 完颜容烈不罢休,还想上前,却被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的赵寻之给制止了,他与赵寻之略一过招,谁也没讨着好处。闻声赶来的侍卫们大惊,忙围着完颜容烈,一边喊道:“保护皇上!” 赵寻之开口:“完颜大人,这里是皇宫,若是真动手,您讨不到半分好处的。” 程乾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来人,将完颜大人送回宫外的驿站。完颜大人尊贵,切莫出了差池!” “是。”皇上发话,闻声赶来的十来个侍卫,走到完颜容烈的面前:“这位大人,请吧。” 完颜荣烈出了宫,程乾远远地看着苏文媚离开的方向,心里却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婚约?她可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跟完颜容烈婚约的事情!还有那晚上温泉池,情动之处,她居然喊出了完颜容烈的名字! 她到底还有些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角落里,一位官员前来觐见,却意外地看到了刚刚发生的这一幕。他吞了吞口水,没再求见皇上,而是一路退出了宫。 苏文媚在槟儿的搀扶下回了锦云宫,一回到锦云宫,便将自己关在了寝殿内。 她只觉得心里烦闷,现在也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宫众人,大多眼红她这凭空得来的恩宠。太后虽然表面和善,却不是个多么亲近的人,何况程乾夜夜宿在锦云宫不肯离去,太后早对自己有了成见,后宫众人巴不得她出点什么错处呢! 若是将完颜容烈的事情闹大了,以后想在后宫安稳下来都难。说不定,朝中的权贵为了回鸿开出的优厚条件,会提议将自己送去回鸿和亲...... 她越想越糟糕,趴在床上懊恼起来:当初真是大意,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完颜容烈的猎物,成为了她所谓的未婚妻。 完颜容烈可从来,都是不会管她愿不愿意的。 “娘娘。”槟儿在外喊着:“娘娘,您开门呐!这青天白日的,将自己关起门来作甚?若是等下皇上来了......” “槟儿。”苏文媚开口:“本宫心里烦闷,你且让我一个人静静。” 槟儿对苏文媚颇有担忧,却也听从苏文媚的话,站到了一旁为苏文媚守候着。 乾正殿。 “皇上。”小李公公在一旁:“雯妃娘娘刚刚,想必手腕有些受伤。皇上要不要去锦云宫看看?” “不必。”他转身回了乾正殿,看起了折子。然而小半个上午过去了,他手里的折子却依旧是最初拿起的那一本。 “皇上。”小李子生怕触怒了皇上,小心翼翼道:“该用午膳了。今儿,皇上想去哪位娘娘那儿?” 程乾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眉头紧拧:“朕好久没有去母妃那里了,中午便去寿安宫吧。” “皇上。您怕是忘了......昨儿您去请安,太后还说要雨露均沾,还特意留下奴才告诫一番,让奴才在您身边提点着。” “可您这几日除了朝堂,您便只待在锦云宫,再这样下去,太后若真动怒,奴才怕是吃罪不起,还请皇上,可怜可怜小李子。” 皇上心里烦闷,乜了他一眼,便道:“罢了,去芳宜宫吧。” 芳宜宫内。 贤贵妃闲来无事,便摘了些晚春的牡丹,准备摆弄一番插在瓶中。门外有小宫女进来禀报:“贵妃娘娘,用午膳的时辰到了,是否即刻用膳。” “用吧。这整日里闲来无事,除了吃和睡,倒没有其他正经事了,真真是无聊透顶。”她念叨着,戴着细长护甲的手拂过开得正张扬的牡丹,眉眼间有着淡淡的忧愁。 “娘娘。”若黎小跑着进了寝殿,跪在庄贤人的面前,眉眼间带着些许兴奋:“娘娘!” 若黎的性子略有些毛躁,惹得庄贤人有些不悦:“何事如此失态?在这宫里,言行举止,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娘娘。”若黎稍微收敛了表情:“有人前来传话儿,说皇上今儿中午在娘娘这里用膳。奴婢刚刚,也远远地看见皇上的龙撵朝着芳宜宫这边来了。” 第二十六章 他的怒火 “当真?”庄贤人抚摸牡丹花儿的手一顿:“你且起来,快点帮本宫梳妆打扮。” “娘娘,您现在这样,就已经顶好看了呢。”若黎起身,走到贤贵妃身边。 庄贤人听罢一喜:“就你嘴甜,但是本宫还是希望你再看看。本宫想将自己最美的姿态呈现在皇上身边。”她说着,指着伺候用膳的宫女:“你们,你们,赶紧将膳食摆放好,莫耽误了本宫和皇上用膳。” “是。”宫女们忙碌起来,方才显得芳宜宫稍稍热闹些。 程乾坐着撵轿,来到了芳宜宫,皱着眉头,终是走了进去。 “皇上。”庄贤人正在芳宜宫门口,迎接着他:“臣妾参加皇上。” 程乾只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粉涂得白了些,穿的衣服也甚为艳丽——美则美矣,却略显庸俗,跟苏文媚的清灵淡雅截然相反。 他再没看她,径直走向芳宜宫的寝殿:“朕饿了,贤贵妃这儿,可是有什么好吃的?” “皇上。”庄贤人跟了上去:“臣妾才将膳食摆好,准备用膳呢。这不,您就来了。” 程乾没有说话,径自坐在圆桌前,动了筷子:“嗯,糟鹅不错。” “皇上。”庄贤人看着程乾暗送秋波,一边说道:“臣妾平日里闲,宫里美食多,一个人品甚是乏味,不如皇上......” 程乾依旧没有说话,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将手中的银筷伸向了较远的青头笋尖。 “皇上,臣妾觉得太后娘娘说得对,臣妾应当为皇家开枝散叶,所以皇上......” 程乾夹菜的动作顿了一顿,抬起眼睛,略有些厌烦地看了看她:“跟母后进言雨露均沾的人是你吧?!啰啰嗦嗦,惹人讨厌!” 庄贤人看着他这副皱眉看她的模样,心里几分惶恐几分难过,拿着筷子的手僵了僵,不知道应该夹菜还是不夹。 程乾却丝毫不受影响,夹起菜来发狠似的吃着,一旁的小李子看见,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您......” 程乾吃着菜,想着今日完颜容烈说的话做的事来,便有些难过,眼里仿佛泪汪汪地,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他也不顾小李子的提醒,尽力往嘴巴塞着,直到嘴里有些包不下了。 这顿饭吃得很是不欢,庄贤人因为受了程乾训斥,全程没有再说话。芳宜宫尽管今日人多,但还是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诚惶诚恐的气息。 程乾用完了午膳,也没多说一句,带着小李子匆匆回了乾正殿。庄贤人跪地恭送,脸上的神色慌张而失落,她的心里此刻五味杂陈。 这皇上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往常一句重话也不会说的人,今日竟在芳宜宫说了这样的重话。 “若黎。”皇上走后,庄贤人神色慌张,对着身边的一等宫女说道:“本宫那日向太后娘娘说的那番话,是否有些过了?皇上以后,还会来芳宜宫吗?” “娘娘,依奴婢看来,皇上倒不像是针对娘娘,像是遇到糟心事,在芳宜宫发泄了一通罢了。”若黎说着:“娘娘暂且宽心,皇上仁厚,往后会念着娘娘的好儿的。” 庄贤人点点头:“但愿如此。你午后便去暗中查一查,皇上最近可遭遇了什么事儿。” “是。” 她起身回了芳宜宫,将那些冷掉的膳食撤了下去,心里只觉得烦,在寝殿坐卧不安。 “贵妃娘娘。”若黎前来:“兰妃娘娘前来求见,娘娘要不要见见?” 她与兰妃算是要好,若是往常,肯定是要见上一见,唠唠嗑的,只是今日,她有些烦闷,不想见任何人。 “娘娘,兰妃娘娘与您速来交好,不如您见见她吧,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兰妃娘娘相互商量着。” “那便让她进来吧。” 兰妃娘娘进了宫,在必要的礼仪过后,与她说话:“听说皇上今儿在姐姐这里用膳了,可见皇上心里,除了苏文媚,还是有姐姐的位置的。” 若黎背对着莫兰嫱,暗暗撇了撇嘴,这个兰妃娘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再看庄妃,脸色已经变了,她眼睑下垂,神色变得黯淡:“不瞒姐姐,皇上今日来用午膳,可是发了一通脾气的。” “皇上一向温文仁厚,姐姐何事惹怒了皇上?” 庄贤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莫兰嫱继续开口道:“臣妾倒是听说,今日是那回鸿的使臣惹怒了皇上,说是要跟皇上抢女人,那个女子,还曾是使臣的未婚妻呢。” “抢女人?”庄贤人有些惊讶:“那回鸿使臣的胆子也是够大,天子脚下也如此放肆。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女子值得皇上这般动怒?” 莫兰嫱看了看周边的奴仆,凑到了庄贤人的耳边:“苏文媚!” “姐姐心里知道就行了,切莫说是臣妾传的,臣妾胆小,若是闹大了恐怕吃罪不起。”莫兰嫱小声道。 庄贤人的双手不自主地绞着手帕。好哇!又是你苏文媚!皇上舍不得责罚你,却跑来我这里发了一番脾气! “贵妃娘娘。”莫兰嫱故作姿态地握了庄贤人的手:“你莫忧心,想来皇上断没有恼怒姐姐,姐姐做好分内的事,总有一日会让皇上看到姐姐的好儿,垂怜姐姐的。” 庄贤人没再说话,默默抽回了被莫兰嫱握住的手。 “姐姐,今日来芳宜宫,本想着陪着姐姐说会儿话打发时间,哪知道遇到这般糟心的事情。如此,姐姐便好好休息,妹妹先回寝宫罢了,姐姐请宽心,想来皇上并不是恼了姐姐,一定会再来看望姐姐的。”莫兰嫱说着起身,朝着庄贤人行礼,出了芳宜宫。 庄贤人也没挽留她,任她走了。 苏文媚!苏文媚!庄贤人紧咬着嘴唇,眉头紧皱。 苏文媚此刻正在锦云宫内,由于没有胃口,所以并没有用午膳,此刻槟儿为她端来了一些红枣栗子糕。 “娘娘。”槟儿道:“恕奴婢多嘴,今日那回鸿使臣,好像认识娘娘。娘娘从前可曾与他有过什么交集?” 苏文媚听罢,内心一番挣扎,最终还是咬了咬唇,将自己在回鸿的经历说了一遍,半晌,又有些恼怒地捶捶自己的脑袋:“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接过完颜容烈递过来的鹿?!” 先前在乾正殿外,完颜容烈直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可是当初的事情,并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苏文媚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娘娘。”槟儿笑道:“您当初也不知道那头猎物所代表的含义呀。” “不过,想必皇上一定是误会了,否则怎么会不来看看娘娘呢?午膳也没有在您这里用,娘娘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文媚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山不转水转。我找机会去见见他,想办法将事情解释清楚吧。” “娘娘,如此甚好。”槟儿笑道:“奴婢这就让人去炖点汤来。” 苏文媚提着一盅桃胶链子桂圆羹,趁着下午的空当儿朝着乾正殿走去。 “皇上。”小李子在程乾的一旁道:“雯妃娘娘前来求见,说是皇上劳苦,特意为皇上炖了桃胶桂圆羹,在殿外求见皇上呢。” 程乾拿着奏折,有些意外地看了小李子一眼。在他眼里,苏文媚是个不善解释的人的。莫不是她有什么亏心事,便觉得愧疚? 程乾想着,便道:“朕今日很忙,不方便见她,你且让她回去。”末了,他犹豫片刻:“朕晚上忙完了,会去看她的。” 苏文媚在程乾这里,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带着槟儿悻悻地回了锦云宫。 “娘娘,你莫难过,皇上一向疼爱娘娘。如今只是误会了娘娘,待误会解开,皇上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疼爱娘娘的。” 苏文媚听着槟儿宽慰的话,只淡淡苦笑了下。 晚上,程乾忙完了政务,来到苏文媚的锦云宫。苏文媚此时正坐在榻上,伸手拿过旁边果盘里的葡萄吃着。一边百无聊赖地听宫中的乐师奏曲,一双修长的玉足伸展,放置在榻上。 程乾并未让人通报,便进了锦云宫的寝殿,一眼便看见了苏文媚这般勾人的模样。他想起完颜容烈白天在大殿外失态的所作所为,便更觉恼火,一种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在他心底燃烧着。 苏文媚见了程乾进来,显然有些惊讶,忙起身来,朝着程乾行礼。 程乾大手一挥,让那些乐师下去。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伸手扼住了她的下巴:“你和完颜容烈,有过婚约?” “没有,皇上......” “你可知道,朕是天子!天子的女人,是容不得半点污秽的!你如此,让朕颜面何存?!朕从前,可从没听你说过你和别人有过婚约的事。” 苏文媚对着程乾的眼,第一次看见温文如斯的他动怒。苏文媚不可思议地望着程乾。她有些害怕,想要解释,然而他却也不肯听自己解释半句。 “皇上......”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将她手腕握着,扑倒下来,将她压在了榻上。 他有些暴怒,白天在大殿外的屈辱,如今都化作了一腔的怒火,占有欲充满胸腔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顾她的求饶,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水葱般的指节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隔着一层衣物,苏文媚也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强烈跳动。 第二十七章 伞 苏文媚还想开口求饶,然而程乾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的唇包裹着她的,整个人覆盖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挣扎着捶打程乾的胸口,然而程乾并不愿意放开。 这是第一次,程乾令她感到如此可怕。她却反抗不过,只能凭着他将自己狠狠索要一番。 两人在琉璃榻上一番缠绵过后,苏文媚却带了情绪,气他不听解释,还如此强横地对待自己。她别过脸面对着软塌,不肯和程乾说半句话。 程乾越发不悦,扭过她的脸来,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苏文媚的媚眼带着几分疏离几分冷漠看向他,他没来由地心疼——或许今日自己的行为,过分了些。 “皇上满意了?”苏文媚的眼睛氤氲着水汽,望着他,神色带着几分嘲讽。 程乾有些意外:“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看朕!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朕说话!”他说着,迅速地穿上了衣服,匆匆出了门。 锦云宫的气氛到达了冰点,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一言不发。寝殿门大开着,程乾走后也没人敢去关。隔了好一阵,槟儿和另外两个宫女才拿了干净衣物,端了热水到寝殿来,将门带上:“娘娘......” 苏文媚只觉得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任由她们将浴桶放在地上,伸手接过了槟儿手中的干净衣物。 程乾回了乾正殿,便传了赵寻之前来拜见。 “完颜容烈现在何处?” “回皇上。完颜容烈如今在宫外的驿站,已经安置妥当了。” “你从御林军里挑几个人,安排下去,盯紧了他!” “是。”赵寻之说着,退出了乾正殿。 程乾坐在龙椅上,手暗暗捏了捏龙椅的扶手,只觉得对完颜容烈一事感到无措,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小李子前来:“贤贵妃煲了汤前来,在乾正殿外,说是中午说错了话......前来向皇上赔罪。皇上您看......” 程乾一顿:“如此,你便让她进来吧。” 庄贤人一身艳丽华服,款款走进了乾正殿,行礼,开口道:“臣妾参见皇上。”她声音酥媚,饶是女子听了,怕是也忍不住动心。 “你起来吧。”程乾说着。 “是。臣妾今日亲自为您炖了百合燕窝,还望皇上龙体康健。”庄贤人说着,起身将一盅百合燕窝放置在乾正殿的桌上:“臣妾入宫不久,说话做事确有不妥之处,是臣妾的不是。往后臣妾若再有什么不妥的,皇上便说与臣妾知道,臣妾一定听从皇上,顺从着皇上的心思。” 程乾才在苏文媚处受了冷遇,为了她的事情烦闷,闻言抬头看了看庄贤人。低眉顺眼的模样与苏文媚截然不同。 他突然觉得很放松,于是道:“今日午时是朕自己闹心,迁怒了贵妃,贵妃不必介怀。”说着打开食盒的盖子,就着点心吃起了燕窝来。 庄贤人笑着,朝着程乾吴侬软语:“皇上......” 如果说苏文媚是冬日的霜露,那庄贤人就是夏日的晨光。程乾觉得往日里看着极不顺眼的庄贤人,今日甚是温婉。他抿了抿唇,淡淡一笑:“贵妃做的燕窝极好。” 当夜,苏文媚守着孤灯长明的锦云宫一夜未眠,程乾去了芳宜宫,整夜与庄贤人在一起。 次日苏文媚照常去贤贵妃的宫里请安,走在宫道上,便看见几个宫女异样的眼神。在往常得宠的时候,这些宫女是断然不会这样瞧自己的。槟儿见了,也道:“娘娘,宫里人惯会拜高踩低,这帮贱骨头,娘娘不必理会她们。” 苏文媚苦笑,她心里当然明白,经过完颜容烈的事后,宫中众人都会认为她会失宠,自然对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毕恭毕敬。何况如今,还不知道宫里的其他妃嫔要怎么大做文章呢。 她淡笑:“无碍。” 今日天气阴沉,走在半道上,天空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还未进芳宜宫,便远远地看见程乾乘着撵轿,从芳宜宫方向过来。苏文媚便跪地行礼,程乾却看也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过去了。 进了芳宜宫,若黎从寝殿出来传话,昨夜皇上宿在芳宜宫,娘娘起得有些晚,让苏文媚以及到了的几个妃嫔稍等片刻。 她眉眼恭顺,与惠嫔等人一起在芳宜宫外坐着,等着贤贵妃。过了约莫一刻钟,庄贤人终于在若黎的搀扶下从寝殿出来。她行动间带着几分疲态,脖子上一朵醒目的玫红,刺疼了苏文媚的双眼。 她低下头,让人看不清情绪。她有几分意外,更多的是难过——她一直以为,皇上是钟情于她的。 “本宫昨日陪伴皇上一夜,今日起得有些晚,众姐妹不会介意吧?”庄贤人说着,坐在了芳宜宫的主位上。 “贵妃娘娘侍奉皇上是应该的,妹妹们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兰妃笑道:“娘娘的父亲在前朝效命,如今娘娘在后宫得到皇上眷恋,堪为六宫表率。” “雯妃妹妹。”庄贤人看着苏文媚:“从前宫中你最得恩宠,但是妹妹要记得,皇上是天子,总不能心系一人,你只是众多嫔妃中的一员。他日皇上宠幸她人,万不可妒恨,你可明白?” 槟儿暗想:最能妒恨的人,不正是贵妃娘娘您吗? 苏文媚淡淡抬起头看她:“是”。 从前苏文媚独占恩宠,皇上几经劝告也不肯离开,众人皆以为在后宫难以熬出头。如今庄贤人得了恩宠,倒是让后宫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几丝希望。 对苏文媚恨意的嘴脸,在芳宜宫请安的闲聊中,也略略展露了一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庄贤人起身:“好了,今日各位都回去吧。皇上午后过来用膳,本宫得提前准备准备。” 众嫔妃起身:“嫔妾告退。” 苏文媚和众嫔妃才出了芳宜宫的大门,天空一道闷雷狠狠劈下,惊得众人心头一颤。久违的一场春雨,快要下了。 “这皇城,怕是要变天了。”兰妃若有所思地撇了苏文媚一眼:“纷纭,我们走。” 不知何处起了风,吹起了苏文媚略显单薄的衣袍。她拢了拢衣袖,带着槟儿往锦云宫的方向走着。 “娘娘,看样子是要下雨,我们赶紧回宫吧。”槟儿说着:“都怪奴婢疏漏,出门忘了带伞,若是别的娘娘 ,早就责罚奴婢了。” “无碍,快些回宫便是了。”晴了这么多天,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天变得突如其来。她淡淡一笑,跟槟儿快步走着,无奈无情的雨点落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朝着地上的人砸去。 前面便是乾正殿,苏文媚想着,要不要去殿门口避避雨。只是想到程乾昨晚侵略自己,还有今早路过遇到时的冷漠模样,她的心里又不自主地打起了退堂鼓。 小李子拿了一把伞,匆匆从乾正殿出来,不知要给谁送去。“堂哥”苏锦年也站在乾正殿外,像是刚下朝。 苏锦年一眼便看见了雨中的苏文媚。此时的她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显得有些无助。 “小妹。”他撑开大伞,朝她快步跑去,将伞塞进她手里:“别淋坏了。”他说着转身,自己冲进了豆大的雨里。 “苏......锦年哥哥!”苏文媚喊着。苏锦年却恍若未闻,在雨中跑得甚快,头也不回。 “娘娘。”槟儿说着,替苏文媚接过大伞:“苏家老夫人和大少爷,倒是真真对娘娘极好。” 是啊。苏家,一直是对自己极好的。 小李子拿着伞还未靠近,便听程乾在殿外低喝一声:“回来!” 小李子悻悻地拿着伞回了乾正殿,苏文媚望着苏锦年离去的方向,全然没有注意到乾正殿内一双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 程乾在殿内,从她在乾正殿外犹豫不决,到苏锦年为她撑伞,他全看见了。他的拳不自主地握了握——他绝不想看到任何男人向她示好的样子,包括她所谓的堂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程乾靠在龙椅上,面对着堆成小山的奏折,觉得甚是烦乱。 苏文媚带着槟儿回了锦云宫,便向她吩咐道:“那苏家大少爷淋了雨,你赶紧去熬些参茶来,带上一些宫里的吃食,等雨小了,想办法出宫,去忠武侯府看看。” “是。”槟儿说着,转身去准备大小事宜。 苏文媚浑身沾了湿意,命人准备了热水,将浑身好好地洗了一洗。 过了一阵儿,雨点小了,程乾也忙完了大小事务,小李子为他撑着伞,他便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锦云宫门口,大手一挥,并没有让小李子通报。 “娘娘。”槟儿在寝殿内,丝毫未曾察觉锦云宫外有人,她道:“奴婢为忠武侯家大少爷准备了姜茶,为苏老夫人准备了些蜂蜜桂花糕,还有些宫中的特色小吃,您看这样可行?” “甚好。”苏文媚一笑:“前些日子新得的玫瑰葡萄不错,你也捎带些给他们送去吧。” “是。”槟儿将东西带上,领着另一个宫女出宫去忠武侯府了。 第二十八章 锦云宫的告白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程乾在乾正殿内,批了会儿折子,觉得甚是无聊,正想出去走走,小李子便进殿通传了。 “皇上。”小李子前来:“兰妃说雨天得闲,做了些梨花酥,特意为皇上带了些过来。” “兰妃?”莫兰嫱向来淡薄,程乾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且让她先进来。” 兰妃得了许可,款款进殿:“臣妾参见皇上。” “世人偏爱桃花,喜用桃花入菜,你倒别出心裁,做出了梨花酥!你且过来,让朕尝尝这梨花酥的滋味。” 兰妃得了命令,便朝着皇上走去,打开食盒,里面放置的一盘精致梨花酥,一个个圆形的半透明状点心,夹杂着花瓣的点缀,映入程乾的眼帘。他凑近,一股清甜香沁的味道缓缓钻入他的鼻尖。 这梨花酥的淡香闻着甚好,他忍不住拿起一块来,放到唇边尝了一口。 “甜而不腻,齿颊留香,兰妃宫里的点心不错。”程乾一笑,将剩余的大半块点心送入嘴里。 “这梨花酥里所用的梨花,还是今日一早,臣妾身边的纷纭冒着雨去重华宫为臣妾采摘的。若是再过一阵子,可就没有梨花做菜了。”兰妃笑着说道,似乎没有注意到慢慢变了脸色的程乾。 “皇上。”莫兰嫱转头看向程乾:“听闻皇上与雯妃相识于梨花园,皇上可是念起她来了?” 程乾不悦地摆摆手:“罢了,不提这事。”说着又拿起一块点心,整个送入嘴里。 “皇上,底下的奴才爱嚼舌根,臣妾近日也听了不少的风声。宫中盛传,雯妃娘娘失了宠,皇上冷落她了。” “不过臣妾认为,皇上当初肯降下天子的尊贵,亲自到午门外迎她入宫,想来是对雯妃娘娘疼爱入骨。冷落不冷落的,怕是宫里的某些人,胡说八道罢了。” 程乾将那点心嚼完,咽下了肚,脸色不悦,没再说话,乾正殿悄无生气,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皇上。”兰妃慌忙跪下:“臣妾无知,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当初教引嬷嬷没有跟你说过,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的吗?”程乾不悦:“无论如何,雯妃是妃,你不可妄议。” “是,臣妾知错了。”兰妃看着程乾:“臣妾一定记住,往后绝不再犯。” “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你便先下去吧。”程乾说着,将一本奏折拿在手上看了起来。 兰妃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跪下,淡淡说了句:“是。” 程乾看了一会儿奏折,觉得有些乏。窗外的雨小了些,打在殿沿上,淅淅沥沥地,程乾便起了心,想去外面走走。 “小李子。”程乾起身说着:“去拿把伞来,朕想去外面走走。” 今日已经是完颜容烈来的第三日,宫外赵寻之派去的人传来密报,今日一早,完颜容烈去了白光寺游玩。 完颜容烈已经到中原三天,除了第一天大闹乾正殿外,其他倒没什么出格的地方。程乾听了驿站传来的消息,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而此刻,白光寺内,一个背影健硕的异族人坐在蒲团上,背对着门,面对三清五老的道门神像双手合十,状似虔诚。 门外的侍卫掀开布帘,向里面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完颜容烈生长在回鸿,信仰的也该是佛教一类,为何在道教如此虔诚地跪着?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犹豫一番,找了个借口进去:“大人,这会儿快用午膳了,是否启程回去?” 那人却一动也不动,没有应答。 “大人?”侍卫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那人转头,侍卫大惊,头顶如遭雷击,这不正是完颜容烈身边的一等侍卫吗? “阿殷!怎么是你?”他走上前去,拉住阿殷的肩膀:“你为何穿着完颜大人的衣服?完颜大人呢?” 阿殷敦厚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我也不知我家大王去了哪里,但是我一直都是阿殷啊,阁下莫非认错人了?” 侍卫放开了阿殷,走出了殿外。他想着,早晨是自己亲自监护着完颜容烈来到白光寺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寺内! 他眼神一凛,似乎瞬间明白过来——一定是两人在寺内的时候,趁他不备调换了衣物。所以,留下的是阿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而真正的完颜容烈,早已经趁着上午人最多的时候,趁乱溜出去了! 完颜容烈有什么目的!若是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捅了娄子,怕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出了白光寺,找到等候在外的几人,对其中一人说着:“你去向皇上禀报,完颜大人在白光寺跟丢了,如今尚不知去向。” 他又对其他人吩咐道:“其余人等,跟我去寻找完颜大人,务必找到大人,保护大人的安危。” “是!”众人听了吩咐,便散开来,忙着任务去了。 完颜容烈守在宫门外,等到了官员下朝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挟持了一名官员,抢夺了他的令牌,并将他打晕。 他到了午门,对着盘问的侍卫说道:“我有急事求见皇上,所以拿了文侍郎的令牌,事急从权,还请大人尽快放行。” 完颜容烈有令牌在身,侍卫不敢耽搁,虽见他异族人特征明显,也为他放了行。 一路进了宫门,完颜容烈只说是苏文媚的远亲,他身形高大,一路上向路过的宫女太监询问着,问出了锦云宫的所在。 苏文媚正在锦云宫的院内虎虎生风地舞着九节鞭,冷不丁听见宫女在宫门外喊:“大人,这是嫔妃居所,您不能进啊!” “我是苏姑娘的表亲,自然是可以进的。啰啰嗦嗦,哪儿那么多规矩!”说着闯进锦云宫来,对上了苏文媚惊愕的眼。 宫女太监毕竟力薄,又因为来人说是苏文媚的表亲,旁人自然不敢多拦。 完颜容烈踏进了锦云宫的门,便一言不发,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进了寝殿内,关上了门。 苏文媚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慌乱,她挣扎着:“你!你放开我!你疯了,这里是皇宫!” “别怕,我只是有问题要问你。”他说着,关上了寝殿的门,大力握住她反抗的双手,将她摁在了墙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大王,我已是皇上的妃子,请你自重!”她挣扎着,无奈完颜容烈力气太大,加上功夫极好,她挣脱不开。紧张使得她迅速地喘着气,脸色也灿若桃红。 他望着苏文媚,眼神深邃:“我只是想问你,那日为何不辞而别?你是讨厌我,不愿意嫁我吗?” 苏文媚对上他的眼,看着他满满的深情,慢慢安静下来。 “大王,那日冬宴,我并不知道接过你手中的鹿,就代表嫁娶的含义,所以......”她的一双媚眼仰望着他,红润的小唇轻启。 “大王,我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还是请您死了心吧。回鸿有很多好儿女,也希望大王能够早日找到对的人。” “你当日不辞而别,你可知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何在这儿,跟这么多的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完颜容烈看着她,忍不住情绪有些激动。他视若珍宝的一个女子,竟然在西陵国,做了天子的妾! 若是他完颜容烈,一定力排众议,也会只娶她一人,不会让她受这等的委屈。 虽然当初,他只是看着她和徐婉君长相相似,才动了几分纳她的念头,可是当她在为自己挡那一刀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自己透过苏文媚,看到的是徐婉君,还是苏文媚了。 “大王,当日,我并非不辞而别。”苏文媚说着,低下头去。 完颜容烈垂下的一只手拳头握紧:“是乌洛兰对吗?后来我找到了你遗落的匕首,还有那匹马,那匹马被人下了药,你当初是被乌洛兰设计陷害了,对吗?” 苏文媚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程乾在宫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锦云宫外的宫道上。没来由地就想起先前在乾正殿,兰妃说起宫中盛传雯妃失宠的事。 程乾皱着眉,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心疼——苏文媚毕竟不是忠武侯家血脉相连的女子,自然少了些血浓于水的感情。若他哪一天真的厌弃了她,那她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日子不知道该有多难熬。 她是因为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才进宫陪伴自己的吧。如今因为一个完颜容烈,就宠幸别的女人,让她置于流言蜚语之中,实属不应该呀! 何况,他也从来听她解释过,和完颜容烈婚约的事情。 他像是想通了一般,朝着锦云宫殿内走去,却看见槟儿站在锦云宫门外,看见他慌忙跪下:“皇上。” 程乾看着她:“慌慌张张,出什么事了?” “皇上,雯妃娘娘近日染了风寒,恐伤了皇上贵体,您还是......”槟儿有些紧张,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程乾直觉有些不对劲,看着槟儿支支吾吾的模样实在心烦。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来,快步踏进了锦云宫。 第二十九章 当初的真相 殿内,完颜容烈握着苏文媚的双手,正凝望着她:“阿媚,是我疏忽了。那日我去为你找醒酒汤,却被乌洛兰钻了空子,趁我不在设计害你。” “你跟我走吧,回回鸿去,我便......” “砰!”完颜容烈话还没说完,锦云宫的内门便被人猛地一脚踢开。程乾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贴得如此之近的两人。 苏文媚极力挣脱完颜容烈的手,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程乾望着完颜容烈:“完颜大人,这里是西陵朝的皇宫,妃子的寝殿,大人为何在此!”他一步一步逼近他:“完颜大人,可是觊觎朕的妃子?!” 完颜容烈侧过身看着进来的人,没有说话,程乾抽过一旁跪着的侍卫的刀来,将刀抵着完颜容烈的脖子:“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虽然程乾的刀抵着完颜容烈的脖子,然而完颜容烈一笑,有恃无恐:“西陵国上下皆知,完颜是以使臣的身份拜访西陵,愿以百万黄金换取和平。皇上斩来使,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向您的臣子交代?” “完颜还是那句话,愿以百万黄金,无数珍宝,换一个女子,换两国永世交好。皇上那么多的妃子,想来,不会在意其中一二吧?” 程乾的脸气得铁青:“朕说过了,朕的江山地大物博,不稀罕用一个女子来换取这些东西,何况这人是朕的妃子!完颜大人此话说得,仿佛是对西陵国的侮辱一般!赵寻之!” 赵寻之听了吩咐,快步走到程乾面前:“皇上!” “好生将完颜大人送回驿站,多派些人手保护着,完颜大人价值可不止百万黄金,若是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赵寻之领命,走到完颜容烈面前,稍稍低头:“完颜大人,请吧。” 完颜容烈在众多侍卫的压力下,出了锦云宫。苏文媚跪在地上,久久也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若是往日,苏文媚跪上一跪,程乾都要心疼半天的。 程乾见完颜容烈走了,手中的刀“哐当”落地,整个人长呼一口气,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文媚。 他却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说话,径自走出了锦云宫。 “臣妾恭送皇上。”苏文媚毕恭毕敬,开口。 程乾一走出锦云宫,便见一个侍卫在宫门口跪着,脸色通红:“卑职参见皇上。皇上恕罪,卑职无能,今早在白光寺,跟丢了完颜容烈。” 程乾不悦:“朕已经知道了,尔等看护回鸿使臣不力,且先记下,若下次再让他私自进宫,便合着这次的失误,将你们一并惩处。”说着转身走了。 “是。”那侍卫应答一声。 苏文媚这才由着槟儿扶起身,透过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物。她摸了摸刚刚被完颜容烈拉扯得有些疼的手腕。 “娘娘......”槟儿担忧道:“奴婢瞧着,皇上今日是动了大气了,娘娘若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让皇上有了心结,可怎么办呀?” 苏文媚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从前她初进宫,皇上对她千依百顺,什么都挑些最好的给她。如今才知道,他也可以这么对待其他任何一位嫔妃,包括那总是花枝招展的庄贤人。 若真是因此两人有了隔阂,她又能做什么,她什么也不能做,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皇上。”小李子跟在程乾身后:“皇上,不管怎么说,龙体要紧。您切勿因为这些事情动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完颜大人竟然设计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就为了来见雯妃娘娘,而且还开出了那样优厚的条件,可见完颜大人对雯妃娘娘志在必得,皇上可如何打算。” 程乾乜他一眼,一边走着:“吩咐下去,这件事情,若是在场的谁敢传出去,朕摘了他的脑袋!” “是。”小李子应承着,安排了下去。 前朝有过先例,将不受宠的妃子冠以公主名号,嫁到边远小国和亲,以图两国和平,往往以一个女子作为牺牲,就可以换来两国息战,将国家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完颜容烈提出的要求不算突兀。 可是程乾不想将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子拱手让人。只是,若让群臣知道,完颜容烈企图交换的女子就是苏文媚,那朝中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即使最后将苏文媚留了下来,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完颜容烈被侍卫一路“护送”着回了城郊的驿站,便见驿站门口站着一个回鸿武士模样的人,他风尘仆仆,看见完颜容烈的马便快步走了上前,单膝跪地:“大王!卑职恳请完颜大人速速回去,我们安插的人手来报,乌洛家族,确有反叛之心。” 完颜容烈如遭霹雳,神色突变:“什么!” “大王。这是我们的人从乌洛家族截到的密报。”他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拇指粗细的竹筒来,递给马上的人。 完颜容烈看完,脸色铁青:“叫上阿殷,速回回鸿。” “是!” 程乾正在贤贵妃宫里用晚膳,便见侍卫来报,完颜容烈于今日下午留书一封,离开西陵,回了回鸿。 他手中的筷子缓缓放下:“他还舍得回去。朕都要以为,他乐不思蜀了。” 贤贵妃一笑:“听说完颜容烈此来中原,除了想要息战求和,还在找他流离到中原的未婚妻,完颜大人,也终归算是痴情的了。” 程乾不语,拿起筷子来继续吃东西。他突然想起初见那日,花满楼里苏文媚亮亮的、无助又带着几分攻击意味的眼睛来。 这样一个倔强又不屈女子,怎么就曾经是完颜容烈的未婚妻? 苏文媚在宫里百无聊赖,本来完颜容烈在大殿上闹了一场,就已经惹得皇上极不痛快。自从完颜容烈闯进她的锦云宫后,连续两日,程乾都再没来看过她。 她用完午膳不免有些无聊,便搬了凳子来,在宫苑内品着前些日子苏府送来的桃花酿,和槟儿下起了围棋。 “雯妃娘娘,惠嫔娘娘求见,说是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想要过来跟娘娘作个伴儿。”门外的宫女前来通报。 “娘娘,奴婢刚刚才说,奴婢棋艺不精,下不过娘娘。这不,做伴儿的人便来了。”槟儿说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如今宫内人人传我失宠,人人盼着我失宠,倒是她还时常记挂着,来陪我。”她笑着:“槟儿,你且请她快进来吧。” “是。” “姐姐好雅兴,在下棋呢。”惠嫔进了锦云宫,蹲下身来:“臣妾参见......” 苏文媚没等她说完,便上前扶起她来:“妹妹可会围棋?今日无聊,我便摆了这棋盘,倒是和妹妹有缘。” “略懂一二,正好手痒,咱们便就着这光景下几局,姑且打发时间吧。”惠嫔起身,答道。 两人便坐在桌前,品着桃花酿,吃着水果瓜子儿,下起棋来。苏文媚原本没着没落的心,在钱惠的陪伴下渐渐开朗起来,下棋的时候有说有笑的。 “这桃花酿,可真好喝,香甜温润,女子喝起来最适合不过了。就是当一般饮品,也是极好的。” 苏文媚笑着:“苏老夫人一共送了我三坛,太多我也喝不了。你若是喜欢,待会儿我便差人送到你的钟秀宫去,好东西一同分享才好呢。” “那就谢谢姐姐了,改日我若得了什么好的,也会第一个想着姐姐。” 程乾再次来到锦云宫的时候,进了院子便看见钱惠和苏文媚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哪里有个失宠嫔妃的样子? 苏文媚和钱惠一眼便看见了进来的程乾,小李子通报:“皇上驾到!” 苏文媚和钱惠从桌边起来,款款蹲下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程乾说着,走到苏文媚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看起了棋局:“这围棋,白子略胜一筹,看来,惠嫔是不及文媚的了”。 惠嫔笑道:“雯妃姐姐棋艺精湛,自然是胜过钱惠的。” “让朕,来杀杀她的锐气!”他说着,小李子便上前,将桌上的黑子白子一一归置在旁边的棋罐里。 苏文媚得体地淡淡一笑:“是”,说着便走到程乾的对面,款款坐下。 钱惠站着,看两人下棋的模样:“天色也不早了,皇上来看雯妃娘娘,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程乾摆了摆手,示意同意。苏文媚向她微微点了点头,钱惠便离开锦云宫了。 程乾与苏文媚下棋下了一半,起初程乾遥遥领先,而现在,双方均不占优势。 苏文媚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开口道:“皇上初与臣妾下棋,便将臣妾的子堵得几乎无路可走,如今怎么成了平局?皇上是故意让着臣妾,还是有心事?” 程乾看了眼小李子:“朕与雯妃有些许体己话要说,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是。”小李子领了命令,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离开了。 “完颜容烈三天前回了回鸿,你可知道?”程乾看着棋局,状似无意地说起。 “臣妾远在深宫,着实不知。”苏文媚拿在手中的黑棋落定在棋局上,将一片白子吃得干净。 第三十章 陷害 “完颜容烈要用百万黄金,和两国和平,来交换你,开出的条件极其优厚。你说,朕是换,还是不换呢?” 苏文媚抬起头来,面对着程乾问询的目光,感受到了他的几分试探,觉得心凉,又有些可笑,索性开口道:“若皇上觉得,回鸿所给的好处,高于臣妾于皇上的心理价值,那皇上便做主吧。” 他眉头皱起:“你愿意去和亲?” “前朝不是没有过先例,若皇上执意如此,臣妾也愿意为西陵国做一分贡献。何况臣妾人微言轻,说的话哪有皇上的决定有分量?”苏文媚看着程乾,媚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虽心寒,却似乎也是笃定了,他不会舍得让她去和亲。 程乾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又被她几句言语挑唆起来,他手中的棋子落下,不留余地:“片甲不留!你输了。” 棋盘上的黑子,被白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程乾说着,便起身,毫无留恋地从锦云宫出去了。 他去了庄贤人的芳宜宫里。 “皇上。”庄贤人接过若黎洗净的一盘果子来,放到程乾的面前:“臣妾这儿,前些日子刚得了些新出的青玉枣儿,皇上可得多尝尝。” 他看了庄贤人一眼,拿起一颗枣来,送进嘴里:“还是贤贵妃懂事体贴,你这儿确实让朕感到舒服。” “朕去锦云宫的事,你都听说了?” 庄贤人狐疑地望着他。程乾从锦云宫出来不过一小会儿,锦云宫的事情,她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这么快知道。 “臣妾没有听说。皇上可是在锦云宫那儿,和雯妃娘娘闹心了?”庄贤人望着程乾,问出口。程乾性子温文,很少发脾气。如今锦云宫来了这么一个主儿,却常听闻程乾笑着进锦云宫去,怒着出来。 “算是吧。”程乾苦笑:“还是贤贵妃温柔体贴,深得朕心。”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她额角的发,庄贤人受宠若惊,低下头来,对着程乾笑得灿烂。 “不过,太后年事已高,太医说过需要静养,不能动气。朕不希望关于苏文媚的任何事情,落到皇太后的耳朵里,否则,母后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贤贵妃,你贵为六宫之首,朕相信,你能处理好一些事情的。”程乾温柔地说着,收回了手。 庄贤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开口道:“是。” “只是深宫寂寞,众姐妹在宫中难免想家,太后娘娘也多次劝诫过,让皇上雨露均沾的。我朝天子若心系一人,那后宫女子,怕都要度日如年了。” 程乾眉微皱:“贵妃所言极是。” 程乾在庄贤人的宫里用了膳,才回了乾正殿处理政务。 贤贵妃跪地行礼,恭送皇上,程乾走后,她的笑容僵在了脸色。 “娘娘。”若黎上前扶她:“皇上如今隔三差五就来看娘娘,娘娘今日,怎么见着倒不大高兴?” 贤贵妃乜她一眼:“你不觉着,皇上来芳宜宫,是别有目的?” 若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贤贵妃冷笑:“你别告诉本宫,你还真以为皇上今日前来,是因为顾念着本宫!” 若黎回想程乾在芳宜宫内说过的话,也便明白了。 深夜,小李子照常问着:“皇上,今日,是否翻牌子?” “呈上来吧。” “是。”小李子领了命令,让底下的小太监将绿头牌呈了上来:“皇上,您看今晚,去哪位娘娘的宫里?” 程乾将惠嫔的绿头牌翻过:“就她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轿撵,接惠嫔来乾正殿。”小李子说着,就要退下。 “不必,朕过会儿自己去就是了。” 已是深夜,程乾才从乾正殿出来,往钟秀宫走去。 惠嫔娘娘领了旨意,早已经准备妥当,在钟秀宫门前候着了。见着皇上的轿撵过来,便远远地跪下了。 程乾下了轿撵,对着跪地的钱惠说道:“起来吧,你这是吹了多久的风?” “臣妾在听闻皇上要来之时,便在钟秀宫门口等着了。”钱惠起身:“更深露重,皇上赶紧进去吧。” “嗯。”程乾回应了下,自顾自地走进钟秀宫去,钱惠跟在其后。 “皇上。”钱惠走到门口,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跪下,说道:“皇上可还记得,我和您之间的约定?” “朕记得。”程乾看她一眼:“朕也没兴趣,要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子。” 钱惠这才放下了心,起身款款走到皇上面前,递过芝兰手中的热茶:“皇上,喝杯热茶吧。” 此时,苏文媚在宫内品着晚春的桃花酿,槟儿便进来说着:“雯妃娘娘,媮嫔娘娘在外面求见呢。” 媮嫔?苏文媚暗想着。媮嫔,就是请安时,曾带着个戴面具小太监的娘娘?自己与她素无交集,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她怎么来了? 苏文媚带着疑惑道:“你请她进来吧。” 媮嫔进来,笑得温柔:“雯妃娘娘。臣妾近日让小厨房新做了些桃花糕,听闻娘娘宫里有上好的桃花酿,所以便不请自来了。娘娘不会,嫌弃嫔妾吧?” “哪里的话?宫中寂寞,姐妹们常来作伴,才显得热闹些。”苏文媚笑着吩咐槟儿道:“你去多盛些桃花酿来,再做几道点心小菜。本宫与媮嫔娘娘品着,姑且打发时间。” “是。”槟儿回道:“上午奴婢听娘娘的,拿了坛桃花酿送给惠嫔娘娘,惠嫔娘娘也很喜欢呢。” 苏文媚一笑,跟媮嫔对坐着,品起酒来,直到夜色渐渐深了,媮嫔才起身离去。 “娘娘。”槟儿看着惠嫔离去的背影说着:“如今,除了惠嫔娘娘常来看望着娘娘,倒多了一个媮嫔,可见宫中并不是人人都趋炎附势的。” 苏文媚皱眉:“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媮嫔给人感觉怪怪的。”她摇摇头:“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深夜,钟秀宫里,两人正准备歇下,小李子前来通传:“皇上,媮嫔娘娘身边的香羽前来求见,说是媮嫔娘娘突染疾病,浑身起了疹子,意识迷糊地叫着皇上,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媮嫔?”程乾皱眉,仿佛不记得有这号人物一般。 “吏部侍郎孙行之女孙媮,媮嫔娘娘,住在景明宫那位。”小李子提醒道:“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程乾皱眉:“罢了,朕还没睡下,便去看看吧。” 他身后跟着惠嫔以及一众宫女,往景明宫的方向去。 进了宫,便见媮嫔露出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有密密麻麻花生大小的红疙瘩,脸上也被挠红了一块。她看见皇上来了,便从床上侧过身来,伸手拉他的衣袖:“皇上,皇上可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身上起了疹子,好难受......” 程乾嫌恶,想要抽回手,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好过于明显,只好道:“做主,做什么主?媮嫔今日是遭遇了什么?” “皇上,臣妾今日是在雯妃娘娘的宫里,喝了几杯桃花酿,吃了些点心才如此的。臣妾见她近日郁郁寡欢,好心好意去陪伴她,没想到......”媮嫔低头用帕子捂着鼻子,嘤嘤地哭诉起来:“没想到,人心难测啊......” 惠嫔见势不对,趁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媮嫔身上,立马对着芝兰说着:“你速去锦云宫,将景明宫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雯妃娘娘,让她早做准备。” 程乾听了媮嫔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就算他与苏文媚之间有了隔阂,她也一直是自己心里的白月光——他决计不会相信,她是一个会做这样事情的人。程乾生长在后宫,后宫中明争暗斗的小把戏,他也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只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太医可看过了?怎么说?” 一旁的楚太医站出来:“启禀皇上,微臣诊断,媮嫔娘娘是服用了大量的田黄,才引起体内燥热,诱发荨麻疹。具体的饮食起居,还是得问问媮嫔娘娘了。” “是她,一定是她!”媮嫔哭诉:“臣妾在自己宫里,一切饮食起居正常,只今日在雯妃娘娘的宫里吃喝了一会儿,便这样了。皇上,你一直宠着的雯妃娘娘,她是个怎样蛇蝎心肠的人呐!” 程乾心里对媮嫔反感到了极点,却仍强压着内心的火气道:“去传雯妃娘娘过来。” “媮嫔娘娘。”小李子领了旨意还未出门,便听苏文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听闻媮嫔娘娘得了急诊,本宫特来探望。” 苏文媚说着进了殿(苏文媚是妃,去比自己等级低的嫔妃那里是不用通传的),跪地:“臣妾参见皇上。” 她的身后,七八个宫女捧着今天和媮嫔吃喝所剩下的酒食。媮嫔没料到她竟来得这样快,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你起来吧。媮嫔的事,和你多少沾点干系,朕原本还想让小李子去传你,你便自己来了。” “臣妾听闻媮嫔得了急诊,心里焦急,于是便忙赶过来了。不过,在殿外,臣妾可是远远地听说,媮嫔娘娘是因为吃了本宫宫里的吃食,才导致患病的?”苏文媚说着,看向了床上半坐起来的媮嫔。 第三十一章 明争暗斗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媮嫔有些心虚,刻意将头低了低。 “媮嫔娘娘。”苏文媚让端着残余饭食的宫女太监上前:“你可看看,你在本宫宫里吃到的,可是这些?” 媮嫔见了,只能心虚地点头:“是,是......” “正好太医也在,不如请太医一一验过吧。”苏文媚提议道。 “如此甚好。”程乾看了苏文媚一眼:“楚太医,你便去验验。” 楚太医二十来岁的模样,年轻俊朗,躬身答道:“是。”楚太医一一验过,那些未吃完的食物点心,均没有问题。 苏文媚一笑:“媮嫔,不是本宫害的你,这下你可放心了?” 媮嫔额上出了些汗,此时正紧张地望着皇上。她先前在程乾面前大放厥词,将一口黑锅生生压在苏文媚身上,如今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 媮嫔的眼睛落在了最后那个白色的小瓷坛子上,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两眼放光,指着宫女端着的那坛子:“桃花酿,一定是那坛桃花酿!那酒......” 苏文媚看向了盛着桃花酿的小瓷坛子,走过去捧在手里,晃了晃。瓷坛子里还剩小半坛的桃花酿,在苏文媚的摇晃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媮嫔是说,本宫在这桃花酒中下了毒?有意毒害你?”苏文媚神色间有些讽刺,她笑着说完,打开了小瓷坛的盖子,将瓷坛举起,余下的一点酒一饮而尽。 “皇上,雯妃娘娘她将剩下的酒喝下,这下,死无对证了。”媮嫔说道。 苏文媚的媚眼瞪得溜圆,眼珠子惊得险些落在了地上——她喝下酒,只是想证明桃花酒无毒,哪知道媮嫔会说出这样荒谬的理由。 惠嫔也是一惊:“媮嫔娘娘,既然雯妃娘娘以身试酒,就证明这桃花酿是没问题的。之前雯妃娘娘也给嫔妾赐了一坛,嫔妾喝着极好,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呢。” “想必是媮嫔娘娘自己吃了什么其他不该的,实在无头绪,再在自己宫里好好查查吧。” 程乾沉默良久,今日的小把戏太过拙劣,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苏文媚布衣出身,一进宫便独得恩宠,如今,是有很多人眼热,按捺不住了。自己若再一味偏宠,便只会害了她。 他终于开口:“媮嫔身边的香羽护主不力,致使主子染疾,杖责三十。雯妃殿前失仪,罚禁足一月。” 他说着起身,往钟秀宫的方向走去:“夜深了,都各自回宫,早些歇息吧。” 苏文媚站在景明宫内,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为着今日之事,皇上要禁臣妾的足?!” 程乾背对着她,头微微侧过。他气完颜容烈对她的一腔深情,气她愿意前往回鸿和亲,却也控制不住地怜惜她,心疼她,怕她再遭到宫里嫔妃的暗害:“难道教引嬷嬷没有教过你在宫里应有的礼仪吗?雯妃今日殿前抱坛饮酒,着实有伤风化,禁足是让你反省己过。” 苏文媚表情僵住,跟着众人跪安。 禁足的日子煞是无聊,苏文媚在宫里的十多天,除了钱惠常来看自己以外,则是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品酒赏花。 锦云宫内。 “娘娘。”槟儿从内务府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钱袋子。正在舞剑的苏文媚动作一顿,看向了神色窘迫的槟儿。 “可是去内务府,受了什么刁难?”苏文媚看着她的神色问出口。 “并未。”槟儿有些遮掩地摇摇头,却欲盖弥彰。苏文媚走过去,摇了摇她手中没有几两银子的钱袋子,看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这么少?” “是。”见苏文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问询。槟儿心知瞒不过去,于是答道:“贤贵妃身边的若黎刚刚也去了内务府,说是急需一笔银子,便扣下了咱们的,说是以后给咱们补上。” “娘娘,奴婢想着,如今贵妃娘娘正得圣宠,咱们便不与她争了,所以便忍让了她身边的若黎。娘娘会不会因为此事,觉得槟儿做得不对?” 苏文媚苦笑,其实在这些天去请安的时候,她就能明显感觉到庄贤人得势后的嚣张,以及,对她的敌意。 甚至如今的锦云宫,寝殿内值钱的物件儿统统被内务府调换了,宫内唯一的绿色就是院内载种的几盆花草。锦云宫内里看着,就是实实在在的冷宫——她还是新帝继位以来,头一位被罚禁足的嫔妃。 今日槟儿一定在内务府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她,不愿意说罢了。 “娘娘,恕奴婢直言,那贤贵妃在天子眼皮底下如此作为,说到底是笃定皇上偏向于她,不会管。” 苏文媚听了她的话,心如针扎般地疼。她犹记得他在顾府,捧着她一双玉足,看着她的眼睛赤城地告白,那时候的他,是真真儿的心疼自己的。 可是如今的程乾,眼底泛起的一二冷漠,以及在宫里的多次视而不见,和当初未嫁之时,仿佛判若两人。 “当初,若不是因为娘娘对皇上有情,在外又遭到宫里嫔妃的暗害,想来依着娘娘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进宫的。娘娘芳龄正盛,往后,可要怎么为自己打算?” 初夏的白日里起风了,苏文媚今日淡妆素裹,一身黑白相间的披风,整个人显得很是素净。风吹起她的发,显得她高挑挺拔,又有些孤单。她伸手,接住了风吹落的一片如雪的琼花。 “我原以为,皇上对我,总还是特别一些的。”她侧着身子,嘴角的一抹苦笑,毫无保留地落在门外程乾的眼里。 程乾远远地看着她,突然皱眉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绞痛。 “皇上。”小李子在门口说着:“您可需要宣太医?”程乾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您若是想她,大可以进去看看她,为何......” 程乾摇摇头,他对完颜容烈一事,还没有完全放下,心里多少是有些芥蒂的,真见了她,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何况,这种时候去见她,若是宫里的嫔妃,找个由头将她和完颜容烈的事捅到太后跟前去,文媚又要如何自处?那时候,她才真是在宫里待不下去了。 所以如今,还是低调一些,让所有人都忘掉完颜容烈的事情吧。 “回去吧。”他终是转身,往乾正殿走去。 他来锦云宫时,只带了小李子一个人,此刻往回走着,一边问出口:“雯妃宫里的吃穿用度可都还好?” “皇上,这一向是贤贵妃在管着的,奴才也曾跟贵妃娘娘提过,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嗯。”程乾点点头,向前走着。 “娘娘。”槟儿道:“不论如何,槟儿都会在娘娘身边,守候着您的。” 苏文媚一笑:“我知道了。只是如今锦云宫不比往日,你跟着我,倒是吃苦了。” 对于苏文媚来说,自己吃苦没什么关系,槟儿待她极好,她总觉得,自己没能得宠,还让她在其她主子面前受了气,到底有些亏欠槟儿。 “槟儿不怕苦,槟儿最怕的,就是孤身一人,无所依靠。现如今,娘娘是奴婢最亲的人了,娘娘对奴婢的真心实意,奴婢是知道的。” 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她被禁足,除了钱惠,无一个来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越发懒惰起来,还好槟儿,一如既往掏心掏肺地对她。苏文媚看着她有些感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奴婢去准备午膳吧,娘娘近日吃得少,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槟儿换上一副笑脸,对着苏文媚说着,苏文媚点点头,她便跟着两个二等宫女,去准备午膳了。 苏文媚笑着:“近日总觉着没胃口,心里闷得慌。” 她移步殿内坐着,没一会儿,午膳端了上来,近日的饭菜有些素。苏文媚也不挑,夹起筷子,然而还未动菜,胃里却一阵翻滚:“呕!” “娘娘。”槟儿慌了,上前扶住她:“娘娘怎么回事?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苏文媚的手抓着槟儿的衣袖,有些踹不过气来:“记得是刘太医,他从前为我诊治过,又是忠武侯家世交,记着找他。你便低调些,只说本宫是偶感风寒就罢了。” 槟儿忙答:“是,是。” 苏文媚在其她宫女太监的搀扶下躺上床,好不容易顺过了气。 “微臣求见雯妃娘娘。”刘彦章的声音在外响起。 “快请刘大人进来。” 刘彦章进了锦云宫寝殿,便见苏文媚一脸苍白躺在床上。 “娘娘,容许微臣为您把脉。” 苏文媚有些艰难地坐起来,屏退左右,只留了槟儿一人,又刘大人坐下,道:“刘大人,您是忠武侯夫人的兄长,论资排辈,文媚是要叫您一声舅舅的。” 苏文媚在苏府,名义上的父亲苏鸿是忠武侯苏达的哥哥,当年在朝为官惹怒了皇上,才被斩首,后苏鸿的妻子徐书怡以及女儿苏玉颜也相随而去,她如今顶替的,正是苏玉颜的身份。 而苏达妻子刘氏的哥哥,便是眼前这个刘彦章了。 刘彦章头低下:“娘娘这是折煞微臣了,在宫里,若是娘娘唤我一声舅舅,微臣的头,可是不够砍的。” 第三十二章 构陷 “舅舅,这里没有外人,文媚喊一声舅舅,也是应当的。如今我是以苏家小女的身份入的宫,舅舅可明白,我与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微臣自然明白,也定当事事为着娘娘着想,这些,苏家也早已经交代过了。”刘彦章答。 苏文媚心头一动,她这名义上的奶奶,的确对她极好。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连在宫里,苏老太太也替自己打点过了。 “那舅舅,就替阿媚看看吧。”苏文媚伸出手来,将白皙纤瘦的手臂递到床沿边。刘彦章按例把脉,片刻脸色大惊,忙跪下:“娘娘!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怀了龙裔呀!” “脉象显示,胎儿已经两个月余了!”刘彦章激动地说着。 苏文媚和槟儿皆大惊,苏文媚从前没经验,也竟不知自己怀孕两月有余了。槟儿兴奋:“娘娘!若皇上知道娘娘怀了龙裔,一定十分高兴呢!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求见皇上,告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苏文媚皱了眉:她如今因为完颜容烈的事情正处在风口浪尖,近日宫中又盛传她已失宠。若此时怀了龙裔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皇上不必要的猜忌。再者,宫中想将她除之而后快的人,则会更多了。 苏文媚摇头,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她思索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望着刘彦章:“舅舅,我暂时,并不想让孩子的事情人尽皆知,舅舅可否帮帮我?” 刘彦章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看着眼前这个冷静沉着的女子,将她心里的想法算了个八分。他欣慰地看着苏文媚,觉得苏老夫人,总算没有选错人。 他还是淡淡问出口:“娘娘此举,意欲何为?” “如今我已失宠,又因为完颜容烈的事情惹得皇上不快,若是此时传出去有孕,万一皇上,因着完颜容烈的事情不眷顾着,怕是后宫众人,都会盯着我的肚子呢。” 她抚摸了下还未鼓起的肚子,脸上闪过一丝柔和。 刘彦章点点头:“娘娘所言极是,此时张扬,只怕对小皇子不利。那锦云宫,便先按住不提。” “不过,娘娘有了身孕,饮食起居总要格外注意些,往后的饭食,总要一一验过才能用。”刘太医说着,拿出一根银针来:“娘娘说近日胸闷,从前的饮食,可有验过?” 苏文媚摇头,以往的膳食,都是御膳房一一验过之后,才送来的。她从前并未在宫中生活过,还未知道宫中险恶。 “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娘娘怀有龙子,还是要多多提防才是。请容臣为娘娘一验。” 刘彦章说着,走到餐桌前,将银针用帕子擦拭过了,才开始一一验了起来。 只有两道小菜,外加一份米饭,验起来并不困难,刘彦章细心,验每道菜都将银针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然而银针插入米饭里没过多久,银针便慢慢变成了淡黑色。 刘彦章眼神凝滞,他将米饭挑起几粒来,凑过鼻子闻了闻:“娘娘,这米饭里,怕是加了料了。” 苏文媚抬起头来看着刘彦章,手不自觉地握紧,有些不可置信。 “这米饭里,怕是被人加入了葫蔓藤,此药无色无味,不易察觉,银针验着,也只是有淡淡的黑色。用药之人谨慎,用量极少,即使被发现也可推说无毒。只是若长期服用,则会胸闷气短,再久一些,则会腹痛而死。” “娘娘,是何人如此歹毒啊?”槟儿亦被刘太医的话吓到,担忧起苏文媚来,说话的声音不自主地颤抖着。 苏文媚苦笑:“还能是谁?六宫的饮食起居,可都是她管着,旁人不得插手的呢!” “那娘娘,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理?”刘彦章询问。 “按兵不动。”苏文媚看向刘彦章:“此时芳宜宫那位娘娘正得盛宠,闹大了对咱们反而没好处,只有先忍一时了。只是,往后的饮食,还得一一验过才行。” “是,那微臣便将银针留下,微臣稍后会命人为娘娘特制一双验毒的高纯银筷,娘娘日后的饮食起居,要多加堤防才是,万不可像今日这般大意。” “有劳舅舅了。”苏文媚和槟儿心里一阵后怕。好在今日请了刘太医来,验出了那毒,否则,自己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微臣告退。”刘彦章说着,退出了锦云宫。 “娘娘。”槟儿心疼苏文媚,刘太医走后,她在一旁说着:“娘娘不将自己怀了龙裔的消息外传,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苏文媚看她:“你跟我久了,倒是心意相通。” “我原以为,我在皇上心里是特别的。如今进了宫,失了宠,夜夜守着孤灯明月,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望,也才知道自己当初进宫的决定,有多蠢。” 她低头,落下泪来:“他不在意我了,我也不想用孩子来博取同情和宠爱,所以,等来日肚子再大一些,瞒不过了再说吧,这样也能少些暗害。” 她看向自己还未鼓起的肚子:“只要我的孩儿平安生下来,平安长大就行了。” “娘娘。”槟儿蹲在床前,看着苏文媚的样子有些心疼:“娘娘如此心高的人,本就不适合皇宫,奴婢当初,该劝着娘娘些的。” “罢了,万事没有早知道,姑且如此吧。” 芳宜宫内,莫兰嫱求见。 贤贵妃让她进来,自己则靠在贵妃榻上,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镶金绣帕:“兰妃,你的计策,好似不大管用啊?锦云宫那位,为何还活得好好地,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兰妃诧异:“娘娘,也许是您过于谨慎,用药太少了。任何药物,总是要一定数量才会起作用的。况且......” “况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急,容易烫着自己。” 庄贤人手中的丝帕被她一把拍在榻上,她冷哼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无能!出了完颜容烈的事,她不过是一个形同打入冷宫的妃子。她又没有身份背景,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庄贤人动了怒:“当初在梨花园,可是她借着送嫁衣的名义,为自己织了件嫁衣呢!本宫便巴不得立马送她去见阎王!” “娘娘息怒。若娘娘急切,臣妾还有一计。”兰妃缓缓说着,看向了庄贤人。 庄贤人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莫兰嫱:“地上凉,你且起来,坐到本宫的身边慢慢说。” 每月初一用过晚膳后,皇上便会去陪伴太后,与太后说上好一阵的话。 近日天气回暖,苏文媚在殿外坐着,天还没黑,她便欣赏起落日的余晖来。此时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肚子有什么端倪。 “娘娘。芳宜宫的人前来传话。”锦云宫的二等宫女如霞上前说着。 那芳宜宫小太监便走进来:“参见雯妃娘娘。奴才冒昧,今日初一,贤贵妃娘娘说了,各宫的宫女太监都要循例前往芳宜宫听训,还望娘娘理解,娘娘手下的人遵从。” “往常都能留下一二个宫女太监伺候的,怎的这次全都要去?而且都快入夜了,若各宫身边的人都走了,着实有些不方便。”苏文媚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宫中向来三个月一次大训,今日便是大训的时日。只不过贤贵妃与各宫娘娘进宫不久,初次大训没有经验,所以耽搁了些,才到了这个时辰。还望......娘娘海涵。” “原来如此。”苏文媚一笑:“槟儿,你准备准备,便带着锦云宫的人,前往芳宜宫吧。” “是。”槟儿有些不放心留下苏文媚一个人在殿内,却也不能公然违抗命令,于是在芳宜宫的小太监走后,与苏文媚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去了芳宜宫。 苏文媚一个人在院内坐着,又觉得有些无趣,透过锦云宫的大门看向外面,往日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如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异常冷清。 槟儿与一众宫女太监来到芳宜宫,站在芳宜宫外,听教引嬷嬷讲一些宫里应该注意的礼仪事项,有些心不在焉。她直觉今日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冲着苏文媚来的,所以现在只想着苏文媚的安危,一心想早点回去见到她。 约莫站了半个时辰,她双手捏紧,心一横,直直地向身后倒去。教引嬷嬷显然注意到了,便停下了讲话,看向了槟儿这边。 “嬷嬷。”槟儿身后的宫女扶住了槟儿:“有人晕倒了。” 教引嬷嬷皱了眉,不悦地说道:“罢了,先将她抬到偏殿去吧。” 两个太监抬着槟儿到了芳宜宫的偏殿,将她放在了偏殿的地毯上,便出去了,顺带掩上了偏殿的门。 苏文媚在锦云宫院内坐了一会儿,肚里有些不适,加上天也黑了,有些无趣,索性起身回了寝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正喝着,门外却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奴婢是芳宜宫的宫女,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求见娘娘。” 苏文媚感到奇怪——这会儿宫女们不是都去芳宜宫听训了吗?怎么会来锦云宫?因为是贵妃的人,所以也不能违抗,于是说道:“你进来吧。” 第三十三章 刺杀 春水进来,跪下,将手中的银耳桂花莲子羹举过头顶:“雯妃娘娘,今日大训,娘娘身边无人照顾,所以贵妃命奴婢为各宫准备了银耳莲子羹,算是对各宫的抚慰。” 苏文媚从春水进来,便一直打量着她,这个宫女步履沉稳,气质冷峻,倒与其他寻常宫女不同。 自上次膳食被人下毒之后,苏文媚的六感便格外敏锐起来,她看着这个宫女,脑海中闪过一丝疑虑。 “娘娘。”春水将银耳莲子羹的托盘又举高了一些,春衫较薄,她的袖口从手腕处滑下了一两寸,借着屋内的灯光,苏文媚一眼便看见了她手腕上露出的小半截伤疤。 苏文媚再仔细看着——她的手,虎口位置有个蚕豆大小的茧子,这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 “你且放在这儿吧,本宫不饿,现在喝不下,等一会儿再喝。”苏文媚说着。 “娘娘。”春水抬头,做出一番乖顺的模样:“贵妃娘娘说了,银耳莲子羹味美,但是要趁热。” 苏文媚身子靠后,状似慵懒地倚在了椅子上:“本宫也说了,现在不想喝。想来贤贵妃娘娘送汤是好意,不会令你一个宫女强逼吧?” “雯妃娘娘,奴婢不敢。只是贵妃娘娘送汤是好意,但您若不喝,便是大不敬了。” 她端详着这个宫女,再看那宫女的眼神,却看见她眼里透露出的一丝杀机。 苏文媚直觉不妙,便说道:“本宫现在喝不下,你放下汤便出去吧。” 那宫女起身,将银耳莲子羹放置在桌上。却又伸手,从袖口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朝着苏文媚狠狠地捅去。 苏文媚状似慵懒,却正丝毫不曾懈怠地防备着她,见那宫女拿刀向自己劈过来,便急忙伸手一挡。 她武艺不精,春水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加之春水招招致命,那刀划过苏文媚的手臂,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条刀痕。 槟儿在偏殿内,趁着所有人听训无暇顾及,便趁机跑了出来,一路跑回了锦云宫。她在宫门外,便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往宫墙上倒着火油。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槟儿一声呵斥,那小太监身子一抖,转头看看见了一脸怒容的槟儿。槟儿借着黯淡的月光,隐隐看见是一个脸生的小太监。 他被槟儿呵斥得有些心虚,便一把丢掉了火油桶,匆匆地跑了。 小太监跑得很快,槟儿心里念着苏文媚,便没有去追他,她将火油桶一踢,又匆匆朝锦云宫内跑去。 这小太监,将火油弄得满地都是,等如霞她们回来,又要好好清理一番了。 锦云宫内,苏文媚面对着拿到的宫女装扮的刺客,整颗心提了起来,在她拿刀刺向她的那一刻,苏文媚便迅速踢了春水小腹一脚,从椅子上一个旋身,站了起来:“你不是贤贵妃的人!” 就在刚刚,春水出招的时候,她便由着她招招致命的狠劲,联想到了当日在顾府外刺杀自己的人。苏文媚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女刺客,手腕处被赵寻之砍过一刀。 她几乎断定眼前的宫女刺客,就是当日在顾府外,刺杀自己的人了。 春水也不回答,举起匕首来,再次朝着苏文媚刺去。 苏文媚堪堪躲过,春水出招快准狠,所以几个回合下来,苏文媚还是落了下风。春水将苏文媚逼到了床上,她手中的匕首,此时正对准苏文媚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朝她刺下去。苏文媚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自己,她的手极力抵着春水的手腕,却始终不敌春水。 “娘娘!”槟儿才进宫门,便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心也跟着苏文媚提到了嗓子眼。 苏文媚看向她,一分心,春水手起刀落,就要将匕首刺进她的心脏。 “唰!”锦云宫外,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羽剑,从背后贯穿了春水的心脏。春水方才的注意力都在苏文媚身上,一心想置苏文媚于死地,完全没有料到这意外的状况。 她睁大着眼睛,吐出一口血来,直挺挺地倒在了苏文媚的身上。 “娘娘。”槟儿跑进殿内,帮衬着将宫女装扮的刺客的尸体从苏文媚身上拉扯下来,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口:“您受伤了?!” 苏文媚摸了摸手腕:“无碍。” “娘娘。”槟儿担忧道:“刚刚真是太惊险了,你可知道放箭救您的人是谁?” 苏文媚摇摇头,疑惑道:“我也不知,也许是赵寻之吧。”然而,进宫以来,赵寻之就是时时刻刻保护皇上的,怎么会...... “娘娘!”苏文媚愣神间,槟儿便看见外面冲天的火光,槟儿便喊道:“外面起火了!奴婢刚刚跑回锦云宫时,便看见一个小太监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预备着放火!他也太大胆了,皇宫内也如此胆大妄为!” “这人的心思,倒是歹毒得很呢!”苏文媚苦笑:“好一出心思缜密的连环计!”刚刚若不是不知从何处射过来的一支暗箭,自己恐怕早已经死在那刺客的刀下了。就连苏文媚自己也想不到,到底是何方高人出手救她。 “娘娘,火势这么大,咱们赶紧出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槟儿着急地说道。 “等等。”正在此刻,苏文媚却犹豫了——出去了,逃过一劫,就真的安全了吗?不,只怕往后还有更多的阴谋算计。 她伸手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此刻孩儿已经三个月有余了,若在宫内,自己怀孕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想要生下他,便是难上加难了。 今日自己受了伤,若出去请了太医,怀孕的消息势必要瞒不住了。 苏文媚的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兰妃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可我若死了,她又脱不了干系,又当如何?” “娘娘......”槟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却看见苏文媚走到死掉的刺客面前,拿起她身边的匕首来,在地毯上刻下一个莫兰嫱的莫字。 她用了十成的力道,匕首刺穿地毯,在地砖上也留下了痕迹。她极快地刻完字,便将匕首插回刀鞘,再迅速地将自己的衣服首饰取下:“将她的尸体拖到地下,把我的衣服首饰给她换上。” “娘娘......”槟儿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向苏文媚。 “槟儿,咱们借机逃出宫去,以后的一切尚未可知,你可还愿意跟着我?”苏文媚没等她说完,便开口问她。禁足期已过,程乾给她的令牌,目前还是能确保她出宫的。 “当然愿意,奴婢愿意生死相随。唯一担忧的,便是委屈了娘娘。” 苏文媚苦笑:“那你赶紧将我的衣服首饰给她换上,我去拿两件衣服,咱们便迅速地出城去吧。” 没一会儿,锦云宫内便火光滔天。程乾正在太后娘娘的宫内陪太后说话,心没来由地一疼,他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具体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皇儿。”太后见了他微微难受的表情,便轻声询问:“皇儿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碍。”程乾摇摇头:“刚刚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现在已经不碍事了。”他笑着:“母后刚刚与儿子说到尚书令的事......” “皇上,太后。”舒云神色慌张,匆匆从殿外进来,跪下:“刚刚锦云宫的宫女来报,锦云宫走水了,一众宫女太监前去救火,然而火势太大,暂时还压不住。” “什么?!”程乾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锦云宫?文媚呢,她可在宫里头?!” 舒云看着他如此失态的模样有些诧异:“是。” 程乾再顾不得仪态,也没跟太后打招呼,便匆匆出了寿安宫,往锦云宫的方向看去,远远地,果然见夜光中锦云宫滔天的浓烟。 程乾的心一紧,匆匆朝着锦云宫的方向跑去。太后跟了出来,喊着他:“皇儿!” 程乾恍若未闻,直奔锦云宫。太后的心猛地一沉,西陵国多出痴情种,自己的儿子,十有八九又是一个。 程乾一路狂奔着,到了锦云宫门口,只见惠嫔早已听到了风声赶来,派了人来救火,在锦云宫门口站着了。众人见了皇上,纷纷跪了下来:“奴才(奴婢)参见皇上”。 他们也是在教引嬷嬷教习完之后,才往自己宫里回赶的,在路上远远见锦云宫着了火,禀告了惠嫔娘娘,得了惠嫔娘娘的许可,才赶过来与锦云宫的宫女太监一同营救的。 先前各宫的主子都在自己宫里待着,宫女太监又在听训,恰逢侍卫们换班,所以直到锦云宫火光冲天,才被听完训导回宫的宫女发现锦云宫着了火,火势迅猛,没有人知道到底烧了多久。 “别管朕,你们赶紧去救火!”程乾说着,众宫女太监赶紧起身,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再耽搁。 程乾看着还未灭掉的火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不顾其他,径自往锦云宫里面冲去,众人大惊:“皇上!” 第三十四章 锦云宫的女尸 程乾不管不顾,冲进了锦云宫的寝殿,却只看见一片狼藉,以及地上烧焦的尸体。那尸体面部被烧得黢黑,辨认不出模样,上半身也被烧焦了。 他看着地上烧焦的尸体,以及落了满地的珠玉,心里一抽:“文媚。”她的胸口还插着一支三寸长的羽箭,看来,今日是有人刻意谋划,要置她于死地的了。 火势仍在蔓延,他思索片刻,将床上正在燃烧的褥子扯过,迅速地扑灭了褥子上的火,又用褥子裹住了地上的尸体。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他看见烧焦的地毯下面,露出一个刀刻的“莫”字。他眉头凝住,却来不及细想,将尸体打横抱着,穿过火海朝锦云宫外跑去。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抱着她的尸体冲出了锦云宫门,单膝跪地,将她的尸体放置在地上,却再也不敢将她脸上的褥子揭开。 程乾的手停在半空中,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难受。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在石板砖墙上。 惠嫔一直在锦云宫外等着,如今见了被褥包裹着的尸体,心里算明白了怎么回事,整个人吓得腿软了下来,直直地朝身后倒去。 “娘娘。”她身后的芝兰机灵,扶住了惠嫔。 此时太后也乘着轿撵匆匆赶来了,便看见程乾一脸悲痛地半跪在地上,他的衣袍被火势烧燎得黢黑,还有几处破了洞,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仪态。 太后想着,皇儿终究是太年轻,感情用事了些。 “皇儿!”太后喊了程乾一声,程乾僵在原地,恍若未闻。 “太后娘娘。”庄贤人听了锦云宫的风声,也匆匆赶来,她的身后跟着兰妃等人:“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太后说着,从轿撵上下来,皱眉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舒云,你速去传大理寺的人来,将此事了结了吧。” 庄贤人顺着太后的目光,也看向了地上的尸体。那具尸体被几乎烧掉一半的褥子包裹着,露出烧焦的半边脸来,以及半边衣衫褴褛的身子,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人肉被烤焦的味道。 “呕。”庄贤人只看了一眼,便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个干呕,在场的人见了,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不,母后!”程乾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太后,一字一顿地说:“孩儿只怕,文媚是被人陷害的,若真如此,孩儿便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叫害她的人偿命!所以,当传刑部张迎。”他头也没回:“小李子,你速去。” 太后身后的莫兰嫱和庄贤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小李子看着太后娘娘,太后迟迟没有发话,他便领了命令:“是。” “皇儿。你今日作为,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样子!”太后走近他:“皇儿是一国之君,理当国事为重,岂可儿女情长,雯妃的事情,张迎和大理寺会解决!舒云,你送皇上回去!” “不!”程乾的双眼通红:“母后莫管,刑部张迎来了之后,儿臣自会回去的。” 太后藏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当初苏文媚进宫,她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有了芥蒂,苏文媚,太像那个人了。 只是自己曾经答应了皇儿纳妃。苏文媚在人前,又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所以不得不接纳她。 好在她今日死了!太后看着程乾难受的样子有些心疼。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又是自己的孩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迎带着一众刑部的大小官员,仵作等,赶到了锦云宫,双膝跪地:“皇上。” 程乾的头抬起看他,几句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张迎,朕的爱妃命丧锦云宫,朕,命你着力调查此事。” 张迎抱拳行礼:“是。” 惠嫔上前屈膝,此时她的双眼亦熬得通红:“皇上,入夜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张迎大人素来公正无私,会将锦云宫的事情查明白的。” 程乾听闻,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失魂落魄往乾正殿的方向走去,小李子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 “这后宫,若是有手脚不干不净之人,坏了宫里的风气,别说皇上,哀家也断不能容她。你们且引以为戒,好自为之。”太后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各宫嫔妃:“天色不早,今日难免受了惊吓,都早些散了吧。” 太后说着,上了轿撵,众嫔妃跪地行礼,大气也不敢出。众妃嫔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今日见了死尸,难免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太后的寿安宫与各宫嫔妃的宫殿不在一处,于是出了锦云宫,就与各宫嫔妃分道扬镳。 各宫嫔妃走在宫道上,贤贵妃在最前,乘了撵轿。 “这雯妃娘娘,从前宫里最是得宠,是咱们都羡慕不来的,如今不过进宫几月,便已是这般光景。刚刚看着地上烧得不成人形的死尸,本宫心里一阵恶心呢。” “雯妃娘娘人间绝色,如此就去了,当真是可惜呀。不过,也足可见世事无常,世事难料。”贤贵妃摇着头,眼底是深深的讽刺。 莫兰嫱走在后面,捏了捏拳——春水到现在还没出现,而锦云宫内,只发现了一具尸体,她心里隐隐不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到芳宜宫,跟庄贤人说。 “娘娘,皇上传刑部张迎来处理这件事,想必有他的道理。人在做天在看,若是真有作恶之人,有意在锦云宫放了一把火,相信不日便会被绳之以法的。”惠嫔抬头,挤出一个略微有点讽刺的笑来,看向轿撵上的庄贤人。 庄贤人对上她的眼睛,莫名地心虚,却也直视她的眼:“惠嫔,在宫内,说话做事,都是要讲凭据的,你今日如此说,难道是暗指本宫害了她?” “嫔妾不敢,只是见娘娘对雯妃娘娘关怀,随口一说,让娘娘暂且宽心罢了。” 芳宜宫到了,贤贵妃的撵轿停了下来:“那倒不必。惠嫔娘娘与雯妃素来交好,莫悲痛过度才好。” “本宫到了,你们且自行离去吧。”庄贤人下了轿撵,众嫔妃跪安。 惠嫔的住处最是偏远,众嫔妃都回了宫,她与芝兰走在清冷无人的宫道上,一个腿软便险些跌了下去,好在芝兰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 芝兰再看钱惠,却发现她眼上早已流了泪,沾湿了妆容。 原本在锦云宫,她以为一向温文的惠嫔娘娘处变不惊,内心强大,见了雯妃娘娘的死尸也能镇定自若。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在人前的硬撑。 芝兰心疼惠嫔,她温柔善良。若不是惠嫔娘娘,恐怕此时她还在司衣库做奴隶的奴隶,受尽欺负。 “娘娘,您要节哀顺变。若雯妃娘娘是被人害的,皇上一定会查出真相,为她讨回公道的。”芝兰扶住惠嫔,往前走着,劝慰道。 惠嫔摇头,一路走着,哽咽着:“再讨回公道又如何?文媚姐姐,终究是没了。是我的错,我这一辈子,都欠着她的。” “雯妃娘娘生前,的确对娘娘您很好。可是娘娘您待她也一样,有什么好的也都第一时间想着雯妃。” “在雯妃遭到冷落时,也只有您真心待她,去看望她,还好几次替她解围。所以娘娘,您不欠她的,再说她也并非娘娘所害,娘娘不必太过忧思。” 惠嫔听完,哭得更厉害,似乎更伤心了。芝兰也没辙,便没再开口说话了。 快到了钟秀宫的门口,钱惠停了下来,芝兰为她整理了仪态,两人才在一众丫鬟太监的迎接下,如常地回了钟秀宫。 程乾失魂落魄地回了乾正殿,坐在殿前,眼光朦胧,过往与苏文媚的喜怒哀乐,似乎一幕幕地回放在脑海里。 以往江山为重,国事为重,后宫为重。所以他听太后的话,懂得隐忍克制,将自己的情感压抑得很好,甚至让她都以为,他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不是的,不是的,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管不顾,只宠她一人。是他当初一心想要将她接进宫来,如今却又弃她不顾,让宫中歹毒之人有机可乘,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如今,他哪怕将一切给她,也已经无可挽回了。 “皇上。”小李子蹑手蹑脚上前,看着悲痛地程乾,轻声说着:“刑部张迎来报。” 程乾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看了一眼小李子,又仰头看着井壁辉煌的宫墙砖瓦,眼睛在眼眶打转,将眼底的泪光生生压了下去:“见。” 他眼眶通红,在龙椅上坐正,等候着张迎。 张迎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放了那支从女尸身上取下来的带血的羽箭,上前:“参见皇上。” “微臣查了雯妃娘娘的住所以及遗体,发现雯妃娘娘生前,中过一箭,这一箭从背后贯穿心脉,是致命伤,想必是一箭毙命。”张迎说着,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 程乾眉头紧皱,从龙椅上下来,走到张迎面前,拿起羽箭端详起来:“你的意思,雯妃是先中了箭,再被火烧的?” 第三十五章 程邺 “是。微臣在刑部多年,手下的仵作更是人中翘楚、心细如发,断不会验错的。”赵援说着,程乾手中一用力,三寸长的小巧羽箭“啪”地断成了两截,在他的大拇指上留下了一道伤痕。羽箭落地,程乾的大拇指上,血也潺潺地冒出来。 “皇上!”赵援惶恐叩头:“万望皇上龙体为重。”小李子见了,也有些惊讶,急忙去为他找金疮药。 赵援缓缓抬起头:“......微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还有什么受不住的,你但说无妨。” “微臣先前在乾正殿外,也曾远远见过雯妃娘娘几面的。雯妃娘娘身形高挑,而微臣所验的女尸,身量矮小,不像是雯妃,而且.....雯妃身边的宫女槟儿,也失踪了。” “什么?”难道她没有死?程乾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对着赵援说道:“立刻随朕去刑部,朕要亲自查验。” “皇上......”赵援犹豫,皇上九五之尊,去刑部亲自查验如何使得:“微臣只是推断,却也不敢肯定,皇上九五之尊,还是不要涉足刑部的好。” 然而程乾没有说话,只皱着眉盯着跪在地上的赵援,赵援抬头,对上程乾坚定的目光,知道反对无用,也便不再说反对的话了。 程乾走得很快,到了刑部门前,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大惊,都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程乾无心理会,问清楚女尸所处的房间,便走了进去,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掀开了女尸身上盖着的白布。 此时,女尸身上被烧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碎片已经被脱了下来,刑部的人给她换上了白衣。 再次看到被这惨不忍睹的尸体,程乾的心还是跟着紧了一下,他的心,又没来由地疼了起来。 然而他不能松懈,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辨认死者,是不是苏文媚。他脸色凝重,压制着心里强烈的不适感,望向床上躺着的女尸。 她的脸和上半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上唯一的首饰大概就是右侧耳朵上被烧得焦黑的、摇摇欲坠的耳环。 “皇上,您有什么需要做的,微臣来帮您做。”赵援在一旁说着,程乾专注看着女尸耳朵没有说话。 程乾目光落在那烧焦的耳环上——这耳环样式极简。虽然烧得焦黑,也依稀能看出,它仅仅是由两个小指尖大小的银环,下面再镶着一颗琉璃翡翠制成的。 程乾记得从前赏赐过锦云宫不少的首饰衣服,却断没有这一样,而且苏文媚从前的耳环大气简洁,这只耳环断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而且,苏文媚失宠后,程乾暗中去看望过她几次,她都一身素衣,身上的首饰极简,哪里有佩戴什么耳环? 他的眸里闪过一丝亮光,眼疾手快地摘下那只耳环:“水。” “皇上,这,使不得,使不得呀......”那只耳环上还沾着些女尸的皮肉,赵援出言劝道。 程乾没理他,小李子打来了水,拿了一块方帕来。程乾便将耳环沁入水中,拿方帕擦拭着。没一会儿,一只样式简洁的耳环显露出来。 这一定不是她所喜欢的耳环样式!他直觉,这具女尸,一定不是苏文媚! 那么她活着,她会去哪里?钱惠与她交好,难道她去了钟秀宫?还是她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出宫去了? 程乾猛然想起苏文媚得宠时,自己给过她的令牌——禁足期已过,这令牌便是有效的,她如今可以自由出入了。 “速去传唤今日下午正午门和临宫门当值的守卫,让他到乾正殿来见朕。”程乾说着,将耳环放在一旁,又用小李子递过的干净方帕擦了手,出了刑房,快步朝着钟秀宫走去。 钟秀宫偏远,程乾嫌撵轿太慢,自己一路快走着,走了老远,才到钟秀宫。一进宫门,宫女们要拜见,他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乾到了钟秀宫寝殿外,便见钱惠就着昏暗的灯光,在抄录着什么。他未出声,轻轻走进去。钱惠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却也淡定下来,跪下朝他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程乾说着,拿起她抄录的经书来:“你这抄录的,是妙法莲华经?” “是。臣妾想着雯妃娘娘惨死锦云宫,便心里惊悸。想着抄录些佛家经典,能否帮娘娘解除些许痛苦。如果有来生,臣妾希望她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斯人若已逝,抄录再多的佛经也不用。”程乾被钱惠的情绪所感染:“朕很后悔,她在朕身边时,没有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殿内安静,久久没有人说话。许久,程乾才再次开口,打破了宁静。 “说起来,朕已经许久没来过你这钟秀宫了,你可还安好?”程乾说着,眼睛不断瞟着寝殿内巨大的帷帐——帷帐内似有人影晃动。 “臣妾很好。皇上......”钱惠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朝帷帐看去。程乾心里风起云涌,先她一步,掀开了帷帐。 一个受到惊吓的丫鬟急忙跪地:“皇上!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恕罪。” 程乾有些失望,不悦地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奉命打扫惠嫔娘娘的寝殿,不知皇上驾临,这才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宫女跪地磕头,十分紧张。 “罢了。”程乾摆手:“是朕不请自来,没有通报,怨不得你。” 他失望地走出钟秀宫,往乾正殿的方向快步走去,这会儿正午门和临宫门的守卫应该到了。 “参见皇上。”四名守卫觐见行礼。 “朕召你们前来,只是想问问,今日下午,雯妃娘娘是否出宫去了?” 其中一名守卫抬头看他,又低下头去:“皇上,奴才们在乾正门外当值,从来都是只认令牌不认人的,何况宫中娘娘众多,又鲜少出宫。所以,奴才们并不十分确定,哪一位是雯妃娘娘。” 出宫有两门,前门正午门,偏门临宫门。 “你是哪里的侍卫?”程乾问道。 “回皇上,奴才是临宫门的。”那侍卫答道。 “你们且说,今日下午有没有人拿着乾正殿的令牌出宫去。”各宫娘娘只有上报请求出宫后,才会由贤贵妃发放各宫的出宫令牌。 而各位上了品级的王公大臣,都有各自出入的令牌。前些日子苏文媚出入宫里,就是用的顾府的。不过顾府的令牌,为顾家考虑,程乾已经收回,交还给了顾家大姐。 乾正殿的令牌效用最大,进出宫也不会遭到守卫的盘问。 “皇上。”其中一名守卫诚惶诚恐,却也不敢欺瞒,紧张说着:“是有这么一位。当时她穿着素净,冷若冰霜,看起来倒不像是宫里的娘娘。因为手持乾正殿的令牌,奴才不敢多问,所以......便放行了。” 程乾手握成拳,青筋暴起,他意识到,那个拿着乾正殿令牌出宫的女子,八成就是苏文媚。他将成堆的奏折拿开,拿出几张苏文媚画像来,将其中两张正面的画像铺开来:“速速传令!今日提早封锁城门!” “是!”几名守卫应答着,退出了乾正殿。 “赵援,虽说你是刑部的人,但你做事一向牢靠,只有你去寻雯妃,朕才可放心,你可愿领命?”程乾将画像拿起。 “微臣受皇上抬爱,自当竭尽全力。”赵援说着,双手高举做捧状。 程乾将手中的女子画像交到他手上:“速去,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城门外,天色刚刚暗下来,夜市就开张了,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一辆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着。 “娘娘。”槟儿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金疮药来,又觉得自己称呼得不对,抬头,就看见苏文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小姐。”槟儿改口道:“小姐,这会儿已经离宫里很远了,想来应该安全了。您先将伤口擦擦药吧。” 苏文媚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上,还有被那个刺客划出的一刀口子呢。这一路出逃太过紧张,槟儿不说,她都要忘了。她将衣袖掀开,却见伤口已经结痂了。 “罢了,都结痂了,便不擦药了吧。”她说着,就要将袖子放下去。 “小姐。”槟儿叫住她:“奴婢来帮您吧。” 槟儿拉过她的手,用手帕沾了些湿的金疮药膏,把伤口周边的血渍抹去了,又替她涂了些药,才用手帕将伤口包扎好。 “砰!”此时,轿子却不知何故,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十字路口,立于长街的男子看着冰蓝色衣袍上沾染的大片泥渍,满脸不悦。他带着自己的个随从,快走几步到堪堪停稳的马车前,怒目瞪着轿上御马的车夫:“你没长眼?!” 原来是那马车走得急,马夫在夜色下没看清地上的水坑。马车经过,将泥渍溅到了那少年的衣袍上。临时雇佣的马夫是个实在人,见马车下的泥水溅了人也没跑,将马车急急地停了下来。 男子亦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如画,眉宇间满是桀骜不驯的神色。他头戴玉冠,一身冰蓝色衣袍质地细腻柔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第三十六章 将他打了一顿 “这位公子,在下,是在下的错......”那马夫显然吓坏了,下了马,匆匆走到他面前,跪下来朝着程邺磕头。因为太紧张,他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城门快关了,在下赶着出城,这才......” “错?你弄脏了本王的袍子,以为一句错了就可以了事?”他倨傲:“本王没兴趣听你的借口,让你的主子出来跟我说话。” 苏文媚掀开马车的帘子,躬身侧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这跋扈的少年。 “公子气宇非凡,何必为难一个马夫?”她拿着锭金子从马车上下来,到他面前:“公子莫气,这一锭金子,便当是小女子的赔礼了。” “赔礼?”程邺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女子,她说话声音清冷,仿佛不带一丝温度。他嘴角微弯,笑得邪魅:“你这态度,可不像是赔礼,倒像是命令本王?” 程邺向来养尊处优,又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西陵城还无人敢冒犯他。见惯了下人的卑躬屈膝,眼前这女子在他看来,态度着实倨傲了些。 “并非。”苏文媚深吸一口气,开口:“是小女子马夫的不是,小女子向公子赔不是。” 程邺看着她道个歉如此窘迫的模样,起了玩味的意思来:“这样吧,你亲自将本王的衣袍擦干净,本王便原谅了你,如何?” “你做梦!”槟儿听了,在一旁情绪激动:“咱们小姐也是养尊处优的,如何能受你的折辱!” 槟儿在旁拉了拉苏文媚的衣袖:“小姐,咱们别理这二流子,咱们快走吧。” 苏文媚也被他无理取闹的态度彻底惹怒,她将金子往空中一抛:“爱要不要!” 转身正要走时,却被程邺扯住了手腕。她的手腕受了刀伤,此刻被他扯疼了。于是出于自卫,一个回身,脚便朝着他的小腹下方踢去。 “砰!”苏文媚用了八九成的力道,程邺毫无防备,被她一脚正中要害,跌撞到了一旁的推车上。 程邺的随从青羽大惊,上前去扶他:“王爷,王爷!” 他哆嗦着,嘴里发出低吟,却也强忍着疼痛没有叫出声来。他在青羽的搀扶下缓了缓,站起身来,恨恨地看着苏文媚。苏文媚因为刚才下手太重有些内疚,不想再出手,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因为此刻,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啊。 果然,程邺手握成拳,再次冲了上去。苏文媚早有防备,侧身一躲:“够了!” 程邺却不甘心,再次冲过来,苏文媚再没有留机会,侧身躲开后,又抓过他的手腕来,三招两式便将他擒拿下来。 青羽想要上去帮程邺的忙,槟儿和马夫也上前,将青羽扭打在地。这里本是闹市,再加上他们打斗的动静太大,惹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哼!”苏文媚将他的双手钳在他背上,不屑于这样的纨绔子弟:“原来你跟我一样,也是个学艺不精的!” 苏文媚也自知,除了舞蹈,她在其它方面都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 从前被身怀武功的完颜容烈轻易钳制,在青楼也被高手威胁,自己总是很被动。如今打趴了一个七尺男儿,倒是让她找回了几分尊严。 “你放肆!本王是王爷!本王要将府里的侍卫全调来,扒了你的皮。”程邺依旧叫嚣着。 “王爷?”苏文媚听了,想起程乾从前对她的信誓旦旦到将她置之不理,心里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她放开他被钳制的双手:“你说你是王爷,是皇上的兄弟?” 程乾甩了甩疼痛的双手:“怎么?怕了?你现在跪地磕头,本王兴许饶了......” “砰!”他话还未说完,苏文媚的脚再次踢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程邺愤怒极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待他:“泼妇,你等着!有本事你打死我,否则本王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狗屁王爷。我管你是什么王爷,待会儿你要是有本事追上来,我就有本事再打你一顿!”苏文媚说着,瞪了被她打倒在地的程邺一眼,朝着槟儿说着:“咱们走。” 一行三人上了马车,马夫驾着马儿朝着城门的方向快速奔去。 “小姐。”槟儿惊魂未定,看着苏文媚一脸崇拜:“方才奴婢都被吓坏了。却没想到您居然把他打趴下了。小姐打起架来,居然也这么帅呢。” 苏文媚无奈地乜了她一眼:“他是那个人的兄弟,又那么飞扬跋扈的,打了也活该。何况,若他一开始息事宁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青羽上前扶起程邺来:“......王爷”。原本除了最开始那一脚,苏文媚下手并不重,谁知道他自曝王爷的身份,倒遭了厉害的一顿打。 青羽和马夫对打吃了亏,也受了些伤,嘴角上一个大大的红疤。 程邺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冰蓝色的袍子已经脏乱不堪:“你速去醇亲王府,将本王的十二暗卫都调过来,骑马过来,本王便在这里等着。” “是,王爷。”青羽答着,朝着醇亲王府的方向跑去。 程邺理了理袍子,进了一家成衣铺,出来时便换了一身黑白相间的衣袍,仍旧一副桀骜不驯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坐在离十字路口不远的茶楼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马车,等着他府里的十二暗卫。 然而没过多久,便见长街上的巡逻兵多了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人。程邺无心理会,坐着喝茶嗑瓜子儿。 他的眼四处张望,却见赵援也在找人的行列中。他眼神一定,放下手中的瓜子,朝着赵援走去:“赵大人,别来无恙。” 赵援见了他,行礼:“微臣见过七王爷。” “赵大人不必多礼,您入夜来此,可是在找什么逃犯?”赵援是刑部的人,程邺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抓逃犯。 “并非是逃犯。王爷,宫里的雯妃娘娘出逃,微臣正奉了皇上的旨意寻找。”赵援回答道。 “妃子出逃?”这大概是程邺听到最令人惊讶的消息了,宫里锦衣玉食,他的皇兄仪表堂堂,许多人想破脑袋也没法挤进宫去,居然有妃子出逃?不知为何,他的脑海突然就闪过刚刚暴揍了自己一顿的姑娘来。 怕是那个所谓的雯妃,飞扬跋扈的脾气,与刚刚那个蛮横无理的女子是一样的。这雯妃藐视皇威,擅自离宫,被赵援找到了还不知要受怎么样的责罚呢。 七王爷自从母妃逝世后,不常进宫,也自然不知道程乾对苏文媚的爱意。见刑部的赵援来找人,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皇兄要将弃妃找到,绳之以法。 “赵大人有雯妃的画像?可否让小王一观?”程邺的眼睛定格在赵援手上握着的画像上。 “哦,好。”赵援将画像展开来。画像上的女子发饰简单,穿着身鹅黄色的水杉,高挑挺拔,眉宇间几分清灵几分妩媚。 程邺的脸色突变:这不正是打了自己跑路的女子吗?她居然是皇兄的弃妃! “醇亲王,若是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告退了。”他说着,见程邺没有反应,也就默默地退下了。 程邺正愣神间,十二暗卫和青羽骑马朝着程邺过来:“王爷!” 等他们走近,程邺便将青羽撵下了马,自己骑了上去:“你们都随本王来!”他记得那马夫道歉时,是说自己急着出城。 苏文媚与槟儿到了皇城门口,便见几名守卫急急地要关城门。 “大哥。”苏文媚蒙着面纱下了马车,朝着守城将领说着:“今日尚早,好似还未到关门的时间,为何要关城门?” “皇上有令,即刻封锁城门,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明日再出城吧。”那守卫说着,继续指挥着其他守卫:“动作快点”。 “大哥,家父病危,等着小女子回去照顾,小女子实属无奈,还请大人体谅,通融则个。”苏文媚看着他微笑着,趁人不备,伸手将一锭金子塞入那守城将领手里。 “你为何蒙着面纱?”他问。 “小女子是西夏人,摘下面纱,被大人瞧去了,就必须要嫁给大人。否则,就会被人视为不贞的。” 苏文媚说得诚恳。她虽蒙着面纱,眉眼间却也能透出几分清灵绝色;再加上塞入守城将领手里的金子又极有分量,握在他手里滚烫滚烫的,他心一动,朝着正在关城门的守卫说道:“你们等等。” 说话间,守卫们都停了下来,看着这守城将领。 “你也是个有孝心的,城门还未完全关上,你便赶紧出城去吧。”他朝苏文媚说着。 “多谢大人。”苏文媚说着,朝他笑了笑,回头喊槟儿:“槟儿。” “是。”槟儿说着,便招呼了马夫一起走。 习惯使然,槟儿说“是”的时候微微屈了屈身,动作标准,像极了宫里的宫女。守城将领一见,直觉不太对劲,便一路盯着她们。 在苏文媚三人即将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他经过内心几番挣扎,还是喊出口道:“站住。” 他走上前去,将剑抵上了苏文媚的脖子:“把面纱摘下。” 第三十七章 追赶 苏文媚直觉要坏事,没有动:“大人,小女子说过了......” 他没有听,将剑往前送了两分,冰凉的剑身触到了她的脖子:“摘下来!”四周的守卫听了动静,也纷纷围了上来。 守卫们个个带刀,没有办法,苏文媚抬起手,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那张清灵绝色的脸来。守城将领看着她,她的面容,与那画中人甚是相似。 他将剑收回来,展开了赵援给他的画像。此刻她们四周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跑掉。 守城将领再看了一眼画像,与她做了一番对比:“抓起来。” 苏文媚直觉不妙,在一个侍卫冲上来的时候,她侧身,使用巧劲反将他打倒在地,抽出他腰间别着的刀来,站在了槟儿的身前。 “没用的东西!”守城将领说着,将手中的刀插入刀鞘,丢给了一旁的守卫,赤手空拳站在苏文媚对面。 虽说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但是皇上说要抓她,却也吩咐下来不许伤她,何况自己还收了她的银子,抓她多少有些不地道。所以,他得格外小心,否则一个大意可能就会丢了自己的脑袋。 守城将领身材魁梧,也是学过些许功夫的。他一步步走近苏文媚,苏文媚挥舞着刀向他砍去,然而一招一式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 众人只见苏文媚应付吃力,几个回合下来,守城将领绕到了她的身后,将她的双手钳制着,迫使她手中的刀掉落下来。 她此刻正单膝跪地,双手被守城将领反囚着。 “小姐。”槟儿见了,冲了出来,却也被其他守卫擒住:“求求你们,你们别伤害小姐。”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需得将你交给赵援大人。”守城将领说着,就招呼其他人过来。 苏文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看来,又要回到那个充斥着阴谋的皇宫了。自己出逃,回去应该会受到极重的惩罚吧。 苏文媚一向坚强,然而经过刚才两番打斗,她的腹中隐隐有些不适。她绝望地闭了眼,如今,也听天由命了。 “唰!”正在苏文媚闭眼的瞬间,凌空飞来一支三寸长的短箭,中了那守城将领的肩膀,他吃痛,放开了苏文媚。一众守卫再次围了上来。 “加强戒备!”那将领痛到了极点,表情狰狞,生生将肩上的短箭拔了出来。“呲溜”一声,他的伤口鲜血喷溅。 苏文媚看清了他手中的短箭——和锦云宫那个刺客中的箭是一模一样的。 她还没回过神,救她的神秘人便现身了。他身形健硕,一身黑衣,极快地冲进了包围圈,一个回旋踢,一脚将受伤的守城将领踢翻在地。 其余守卫纷纷抽出刀,冲上前来,却都不是神秘人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被神秘人打倒在地。 “上轿!”他对苏文媚说着,苏文媚和槟儿上了轿。那马夫是个胆儿小又惜命的,此刻早已经趁乱逃跑,不知去往何处了。 他摆脱了守卫的纠缠,翻身上马:“驾!” 马儿跑得极快,轿帘被风吹起,冷风呼啦啦地朝苏文媚打来。马车颠簸,苏文媚的发被风吹得凌乱。 “小姐,小姐可还安好?”槟儿担忧地问道。在她的心里,小姐斯文有礼,甚至还有点冷淡,今日见她与男人打斗了两番,倒是惊心动魄。 槟儿也没忘记她还怀着孩子,于是担忧地问着。 “无碍。”苏文媚摇了摇头,又眼神凝重地看向轿外:“我只是很想知道,救我们的,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忠武侯家派来保护小姐的?忠武侯家对小姐关爱有加,一定也很担心小姐的安危。” 苏文媚摇头:“若是苏奶奶的人,那便没理由跟守城的士兵打上一架,再送我出城。这便是违抗皇命,是杀头的大罪。苏家风光了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那依小姐看来,轿外驱马的,是何许人也?”槟儿问道。 苏文媚眉头紧皱,毫无头绪。她低头想了片刻,忽而脸色突变:“莫非......” 她扶着轿子的一侧,走到轿帘前,掀开轿帘:“小女子多谢阁下相救,敢问阁下是......” 黑衣的神秘人侧过身来,淡淡乜了她一眼,夜色下,她才注意到他茶褐色的眼睛,略微卷曲的毛发。她如同被雷电击中,全身麻了一番。 “阁下是回鸿人?”苏文媚声音颤抖着,问道。 “是。”他回答。 “你要将我带去回鸿?” “是。” 这个回鸿人话很少,举止冷漠,大概是极不好相处的,应该是回鸿暗卫一类。苏文媚直觉不妙,她反应过来,伸出双手去拉他坚实的的臂膀:“你快停下来,我不去回鸿。” 他没听,甩开苏文媚的双手,单手将她推入轿内,驱马继续向前:“那么苏姑娘,你认为,除了回鸿你现在还能去哪里?” “总之我不去回鸿便是,你管不着我去哪儿!”苏文媚跌坐在轿中,有些着急。她想了想,伸手掀开了轿子一侧的轿帘。此刻马车疾驰着,马车外的景物飞快地倒退。苏文媚看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若是不怕死,就尽管跳吧。摔得断手断脚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回鸿人语气冷漠:“何况今日一番打斗,势必会引来追兵。难道苏姑娘还要回到龙潭虎穴去吗?”。 当日完颜容烈离开时,便吩咐他留下,保护苏文媚的安危,若她有一天穷途末路,便带她回到回鸿安置。谁知这个女子如此不识好歹,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要逃!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苏文媚从轿帘外看去,就见那劳什子七王爷带着十来个人,来势汹汹地追上来了。 她无奈闭眼:这下,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他们乘坐的马车,自然没有马儿单跑跑得快,此刻七王爷的追兵已经很近了。苏文媚看着一脸张狂、志在必得的七王爷,心里有点发慌。 若真被他抓到,怕是比被程乾的人抓到还惨。 “有追兵!”苏文媚说着,便见回鸿暗卫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落在了马儿身上,马儿跑得更快了。 七王爷在马车之后,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其中一名暗卫便拿起手中的箭弩,朝着她们的马儿后腿射了一箭。马儿一声长嘶,便跪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马车一个颠簸,苏文媚和槟儿险些跌下马来。七王爷的追兵很快赶了上来,他们下了马,将她们团团包围。苏文媚和槟儿也下了马车,回鸿人挡在了她们的前面。 “雯妃娘娘,冤家路窄呀!”程邺笑得得意,邪邪地看着苏文媚。苏文媚心道:程乾衣冠禽兽,好歹还是温文有礼的,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劳什子弟弟?! 他如今知道自己是程乾的妃子了。苏文媚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没有说话。 回鸿人看着十二暗卫,直觉有点不好对付。眼下,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这个王爷了。他抽出腰间别着的刀来,朝着七王爷砍去。 “保护王爷!”程邺身边的暗卫动作也很快,在他砍上来的一瞬间,纷纷冲上前保护程邺,几个人与那回鸿人打斗在了一起。 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暗卫,高手过招招招致命。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时间久了,他也有些力不可支。 另外两名暗卫过来,几招便将苏文媚和槟儿制服,反绑了双手仍在地上。 苏文媚和槟儿只见几名暗卫拿着剑,居高临下将那回鸿人逼倒在地。其中一名暗卫高举起剑,一剑刺入了回鸿人的胸膛,回鸿人当场毙命。 回鸿人死了,她们的双手又被反绑着。现在面对着程邺的十二暗卫,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程邺丢掉手中的剑,一步步逼近苏文媚,一脚踢在她胸口上,将她踢翻在地。他又踩上了她的胸口:“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挺横?你不是要再打我一顿吗?来啊!” “娘娘!”槟儿担忧,哭得凄惨。她用尽力气挪到苏文媚面前,企图用肩膀撞开他的脚:“娘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王爷要打便打我好了。” “身子弱?”程邺看了槟儿一眼,脚下暗暗使力:“本王见她可不弱!” 苏文媚痛极,赶紧到了深深的屈辱。她瞪大了眼睛看他:“有本事放开我,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你这样算什么好汉?或者,如你所说,他日我卷土重来,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过是个失宠的嫔妃,皇上都派刑部赵援来抓你了,你以为自己还能蹦跶得了几天?”他将脚收回来,抓住苏文媚的衣料将她提起,目光直视着她:“本王这就将你送回宫去,看你在皇兄面前如何横!” 他说着,将苏文媚扛在肩上,快步走到马匹前,将她横放在马上,自己也上了马。他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将那丫鬟一并带上,随本王进宫。” 乾正殿内,程乾正一脸凝重,等着赵援的消息。 “皇上,更深露重了,您还是早些去歇息吧,一会儿若是有消息了,赵大人自会前来乾正殿的。”小李子劝道,由于太困,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第三十八章 赌气 “朕不困,朕等着便是。”程乾说着。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为皇上准备了桂圆红枣汤,暂且告慰皇上的劳累。”殿外响起了媮嫔的声音。 程乾闻言皱了眉。他可没忘记,上次便是这个媮妃陷害了苏文媚。然而因为她有个好父亲,他为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放她一马。 “夜深了,朕还有事,你便早些回去吧。”夜晚格外安静,程乾在殿内说话声音不是很大,却也能让媮嫔听清楚。 “皇上。您难道不想早日找到雯妃娘娘吗?” 程乾眉头深锁,犹豫片刻:“你进来吧。” 媮嫔缓缓进宫来,双膝跪地:“臣妾参见皇上。” “媮嫔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良策?”程乾也并未叫她起来,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她。 “皇上,臣妾刚刚去了刑部一趟。见那女尸身上的箭,似乎是异族人的。因为放眼咱们中原,没有那样的短箭。由此便可以联想,若死去的人不是雯妃娘娘,那么她,很有可能被异族人救走了。” 程乾心一动,却也镇定:“媮嫔在深宫数月,没想到消息还是这般灵通。” 他回想那支女尸身上拔下来的、被自己折断的短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那支短箭三寸长短,更偏向于暗器,箭头的倒钩却比中原箭的倒钩更深一些。而且,中原的暗器多偏向于金属,而那支短箭的箭身,却是木制的。 媮嫔有些心虚:“皇上,并非臣妾有意打听。臣妾见皇上入夜召集侍卫,又召刑部赵大人等,闹出的阵势太大,所以才知道了。臣妾不由得忧心皇上,才想为皇上分担。” “再者说来,臣妾上次冤枉了雯妃娘娘,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也想着为娘娘分忧呢。” 程乾将一只脚搭在龙椅上,手撑着膝盖:“你还想说什么,接着说下去。” “臣妾从前未进宫时,听父兄讲过一些回鸿人的兵器暗器。回鸿人的暗器上,多有倒钩。当然,这是从咱们西陵的武器上学到的,但他们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将倒钩做得更深了些。” “而且,回鸿人的武器,多是樱枪、羽箭一类,除了金属头,多采用木制的。臣妾刚刚在刑房,也发现那箭身是木制的。” 程乾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臣妾记得,当初回鸿的完颜大人,还曾在乾正殿外大闹一场,说是与雯妃娘娘有过婚约的。所以臣妾猜想,雯妃娘娘会不会......” “砰!”媮嫔还未说完,却见程乾拿过桌上的茶杯,猛地朝她砸了过来,将她的发髻砸得凌乱不堪。程乾脸色如常,眼底却泛着滔天的疏离与怒气。 “滚。”程乾淡淡开口。 程乾一向温文有礼,即使媮嫔不得宠,偶尔在御花园巧遇,他也会冲她点头含笑。她哪里见过他这般发怒的样子,当下双腿抖如糠筛,战战兢兢地退出了乾正殿。 媮嫔离开后,程乾侧头便看见了她留下的桂圆红枣羹。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撤下去吧。” “是。”小李子闻言,将那一盅桂圆红枣羹连着食盅一起端了出去。 程乾思前想后,最终按捺不住,从座椅上起来:“小李子,赶紧更衣随朕出宫。” “......皇上!”小李子吓坏了,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皇上使不得呀!如今已是深夜,此时出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即使雯妃娘娘回来了,怕是也会遭群臣非议呀。” “朕睡不着,权当是出去走走了。”程乾说着,起身往乾正殿的内殿走去。 “你敢!”门外传来一声呵斥,是太后的声音。 程乾回头,就见太后一脸严肃地买进了乾正殿:“不过是一个出逃的妃子,你竟为她疯癫至此。你今日若敢为了她出宫,即使她回来了,哀家也会让她去见阎王!” “母后!”程乾乞求道:“她是儿臣心悦之人,儿臣只是想去寻她,想看着她安好罢了,母后何须逼迫至此。” “你派了赵援还不够吗?!你还要亲自去?你难道分不清江山、和她一个女子,孰轻孰重吗?!”太后问道。 “在儿子心里,儿子与天下人相比,自是天下人重要;天下人与文媚相比,自是文媚重要。若母后执意杀她,儿子便执意护她,用命护她。” 程乾坚定地说着:“母后,从小到大,我都遵从母后的意思。但是母后,文媚是儿子心悦之人,四海八荒只一个苏文媚。所以在这件事上,儿子不能遵从母后的意思,还请母后......成全!” 他说着,就朝着殿外走去,太后气极,指着他的背影:“当初,哀家就不该让这妖精进宫!” 程乾听罢,不悦地皱起了眉。 乾正殿外,远远跑来一人,在程乾面前跪下:“启禀皇上,雯妃娘娘已被七王爷找到了,此时正在回宫的路上。” 程乾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朕知道了。” 他转头看了看被自己气得不轻的母后,心里有些内疚。于是走到太后面前,主动示好:“母后,文媚找到了,儿臣今日不出宫。母后早些回宫歇息吧。” 太后原地站着,看着程乾觉得难过。程乾从前向来是听话的,如今大了,竟然为了一个女子顶撞自己。她流着泪,失望地望着程乾。程乾看着太后的样子,心如刀绞。 在太后的心里,苏文媚显然已经超过了生他养他的母亲的分量。 “小李子,夜已经深了,你送母后回宫去吧。”程乾吩咐道,见太后不走,他的语气又更软了一些:“母后,更深露重的,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儿臣如今,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小李子弓着身子来到太后娘娘面前:“太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您的寿安宫又远,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后眼含泪花,在小李子和舒云的搀扶下回了寿安宫。 “哎。”程乾紧握着拳,一声叹息,站在了乾正殿门口,等待着七王爷将苏文媚带回来。 没过多久,七王爷便带着苏文媚等人进了宫。他们下了马,程邺钳制着苏文媚,他身后的两名随从羁押着槟儿,一路将她们带到了乾正殿。 程邺押着苏文媚到了皇上面前,单膝跪地:“皇兄。” 苏文媚却站着,恨恨地看着程乾。她眼里泪花闪闪,也不下跪。她的头发经过了长久的奔波有些凌乱。尽管双手被反绑着,她站在夜风中,一袭白衣,却颇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程乾面对着苏文媚,心里五味杂陈。今日在锦云宫,他甚至都以为她死了,自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此刻看见她,想她、念她,却也恼怒她。 恼怒她用死尸策划了锦云宫的闹剧;恼怒她金蝉脱壳毫不犹豫地他而去,让他伤心。他甚至都以为,她真去往回鸿了。 程乾眼眶泛红,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抽出了程邺腰间的刀。他拉过苏文媚来,“唰”地一声,割断了反绑着她的绳子。 程乾沉默着,拉着她的手腕,一路将她拽进了乾正殿。“哐”地一声,巨大的朱漆大门被他用力合上。 他将她抵在墙上,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居高临下地看她,开口:“很好玩是吗?你就没想过要跟朕认错服软?” 苏文媚看着他宛如杀神的模样,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程乾又怎么会知道,是宫中歹人要她性命在先。也正是他半月来的不闻不问,才让她走上了出逃的道路。 她都以为,他不爱她,不在意她了。 见苏文媚流泪,程乾的心一痛。他低头搂住了她,略有些粗暴地含住了她的唇。半月没有亲近她,让他十分想念她的味道。她身上特有的女子香飘入程乾的鼻尖,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唔......”苏文媚喘不过气,不断反抗着,却也挣脱不开程乾的臂膀。她心一横,顺势咬了程乾的下唇。 程乾的下唇顿时流了血,他吃痛,放开了她。他惊愕地看着她:“你不认错,居然还伤人!” 他彻底动了气,将她拽到书案前,伸手推倒了书案上的书和奏折,将她摁在了书案上。苏文媚:“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马上不就知道了吗?”苏文媚刚刚伤他,彻底地激怒了他。他不顾她的反抗,狂乱地撕扯着她的衣衫,吻上了她的脖子。 “不要,不要......”苏文媚哭诉着,极力地反抗。她敌不过程乾,程乾解下腰带,将她的双手绑在一块儿按在她头顶。 他在她细嫩袖长的脖子上亲吻着,下唇的血沾染在她的脖子上,显得一片狼狈。 “你还不肯认错?!”程乾抱着她,问。 书案冰凉。苏文媚也生气,只哭着反抗,赌气地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乾正殿外,隐隐传来殿内苏文媚的哭声、程乾的说话声。槟儿听了,揪心到了极点。奈何她的双手被反绑着,嘴被堵了,两名高手的刀架在她脖子上,使她一点也动弹不得。 程邺听闻乾正殿内的动静,亦红了脸。想不到平日里斯文有礼的皇兄,暴怒起来竟是这样的一面。 第三十九章 用刑 那蛮横无理的雯妃,想来是皇兄疼到了骨子里的人吧。今日程邺将雯妃带回,分明见到了皇兄眼底对她的责怪,还有......心疼。 殿内,程乾面对着文媚满脸的泪水,却始终狠不下心更近一步。然而今日他在乾正殿为她担惊受怕。她却连一点歉意,和对他的留恋都没有,让他心里的一团邪火无处发泄。 程乾心生一计,他犹豫片刻,起身来,将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外袍捡起,扔在苏文媚身上,又替她解了双手的禁锢。 “穿上!”程乾命令道。 苏文媚不知道程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此刻衣衫不整,着实有些不像话。她将程乾的外袍拿过,穿在了身上。衣袍宽大,仍然依稀可见脖间的血印。 程乾又拽着她出了乾正殿:“朕治不了你,难道还治不了你身边的丫头?” 一出乾正殿,他们便吸引来了七王爷、槟儿等人的目光:“来人。宫女槟儿违反宫规,与雯妃娘娘私自出宫。护主不当,当受荆刑,即刻上刑!” 苏文媚听闻,始终平淡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皇上。” 程乾没有听,底下的人听了命令,很快就拿了刑具上来,他们将槟儿手上的绳子解开,将她嘴里的布团拿掉,把她放置在了宽大的长凳上。 一旁的太监拿着行刑的鞭子,那鞭子上布满了小小小小的铁刺,看着十分骇人。 “......皇上......”苏文媚神色突变,伸手去拉程乾的胳膊,缓缓跪了下来:“皇上不要。是臣妾非带着槟儿出逃的,槟儿她是受臣妾指示的,您要罚就罚臣妾吧。” 槟儿哭着,在长凳上流着泪摇头,示意苏文媚不要管。槟儿担忧苏文媚,她的肚里还怀着孩子呢。 只是苏文媚没有说,她便没有理由不顾苏文媚的意愿,将这事说出来。 程乾看着她这般求饶的样子,是有些解气:“早干嘛去了?这会儿知道求饶了?” “皇上。”苏文媚乞求着,那太监手上的鞭子便落在槟儿的背上。她背上的衣服瞬间撕裂,渗出了点点血迹。槟儿额上青筋暴起,手紧握着,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这个老实的丫头,这个时候还害怕苏文媚担心。那太监却没有手下留情,手中的荆鞭扬起,再次打在槟儿的背上,她背上的血印更深了。 一旁一两个胆小的宫女见了槟儿受刑的模样,都吓得双腿打颤了。 “不要。”苏文媚见求他无果,一时间慌了神。她放开程乾的手,朝着槟儿跑去。 “拉住她。”程乾一声令下,便有两名侍卫过来,眼疾手快地将她的双手钳制着。她无奈跪地,努力挣扎,哭诉着:“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都是臣妾的错,您要罚就罚臣妾好了......” 程乾和程邺都没有想到,拒不认错的苏文媚,竟为了一个小小婢女,在地上跪着,挣扎着求饶。 程乾的眉心微皱。程邺在一旁,开口:“皇兄,要不......” 正在此时,苏文媚却没再挣扎,也没再喊了。她腹下温热,眼前一黑,直直地朝后倒去。 程乾的心猛地一疼。他眼疾手快,跑过去接住了苏文媚。他伸手抱她,却摸到她腹下一阵湿热,仔细看才发现是血。 好多的血。他彻底慌了神,抱着她进了乾正殿的内殿:“太医,快宣太医!”她此刻衣衫凌乱,被程乾横抱在怀里,隐隐可见胸前的点点春光。 几个宫女领了命令,朝着殿外去了。太监也停止了对槟儿的责打。槟儿从长凳上下来,挣扎着到了乾正殿内殿,却见苏文媚一脸苍白,无助地躺在床上。 “娘娘。”槟儿哭着,跪在床前伸了伸手。在锦云宫时,苏文媚孤独无依,都是她一直陪着她的。她此刻多想伸手摸摸她的脸,让她不那么无助。 程乾侧头,看见受了伤的槟儿:“你也受了伤,早些回去休息吧。” 槟儿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她摇头:“娘娘有孕,今日一番折腾,奴婢又怎么放心得下。” 程乾如被雷击:“你说,她是有了朕的孩子?”程乾看着槟儿,伸手握住她的双肩:“为什么不早告诉朕!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儿!” “皇上。”槟儿苦笑着,看着他:“前些日子,皇上怕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皇上日日沉醉温柔乡,又怎么会记得锦云宫还有一位娘娘!你可知道娘娘半月来,遭了多少暗害,流了多少眼泪!” 程乾闻言:“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也敢指责朕?你不怕朕将你杀了吗?” 程乾转过头来:“一个丫头,仗着主子的宠爱无法无天。依朕看来,你的脾气倒是跟雯妃的臭性子相投!” 槟儿没有说话,抬起头直视着程乾的眼睛:“娘娘正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怕遭了贼人的毒手,这才将计就计出宫去。娘娘如此拼命,就是为了保住腹中的骨肉。可是娘娘流了这么多血,奴婢恐怕......” 槟儿看着床上越流越多的血,心沉到了谷底。恐怕,孩子保不住了。 程乾闻言,内心此刻充满了自责,他竟不知道她背着他,承受了这么多。他伸手颤抖地抚摸过苏文媚的脸,七尺男儿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若今日孩子没有了,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程乾抱着苏文媚,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等了约莫一刻,却觉得太医来得太慢了。他又冲着一旁伺候的几个宫女道:“你们再去催催,赶紧地”。 “是。”几名宫女领了命令,匆忙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门外,两名当值的太医正匆忙赶来。程邺是男眷,此刻本不适合进入内殿。他在殿外沉思着,见太医来了,才出了大殿,一路慢走着,往醇亲王府走去。 月明星稀,程邺对着天空无话。 青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王爷,今日那雯妃在乾正殿外受了好大一通罪,您可解气了?” 程邺看他,若有所思:“若苏文媚真是怀了皇家骨肉,因着本王的关系落了胎。依你看,皇兄会不会迁怒本王?” 青羽摇头:“爷,捉拿雯妃的命令是皇上下的,人也是皇上罚的。再说了,皇上是明理之人,怎么也迁怒不到您身上来。” 程邺苦笑:“想来,皇上是不会生本王的气;但是她,今日之事,一定是恨极了本王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青羽:“往后宫里,怕是多了一位敌人了。” “恕奴才直言,在十里长街,她对您下毒手的时候,您不是也恨极了她嘛。如今只要皇上不怪罪,咱们就阿弥陀福了。敌不敌人的,不是在她对您拳打脚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嘛。” 程邺见青羽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悦地乜他一眼,再没有说话。 青羽吐了吐舌头,闭了嘴。男人都爱面子,尤其是自己的这位爷,若往后再把他被打的事儿挂在嘴边,怕是要被割舌头了。 太医为雯妃一番诊断,额上均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底如何?你们倒是说呀。”程乾有些着急,对着太医们催道。两名当值的太医面面相觑,最终,站在前面的刘太医开口:“启禀皇上,雯妃腹中的孩儿,已经,已经......” 程乾紧张的心仿佛落进了深渊。太医还没说完,他便知道,他和文媚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皇上且宽心,微臣开几幅调理的方子来,娘娘年轻体健,好好调理着,往后还会有孩子的。”刘太医说着,看向了程乾。 程乾无奈地微微点头,示意他开方拿药。 槟儿背上受了伤,此刻还流着血,守在雯妃身边不肯离开。程乾于心不忍,等着太医为苏文媚开完药,对着太医说道:“给她也看看吧。” 槟儿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太医为她开了药。皇上下了命令,让她自行去明阳宫的偏殿擦药。此刻锦云宫付之一炬,苏文媚的下人都被安置在了离乾正殿最近的明阳宫。 槟儿躺在明阳宫宫女房的床上,如霞替她擦过药后,趴在床上动一动都疼。她索性趴着,想着今日的事来。那个七王爷,当真是...... 门外一个小东西扔了进来,“哐当”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槟儿定睛一看,是一瓶金疮药膏。 “谁?”槟儿问道。长夜寂寂,无人回答。 她问替她擦完药,守在她身边的如霞:“你可看见是什么人?” 如霞摇头:“刚刚那人动作太快,我也没看清。不过想来,宫中有这样身手的,多半是侍卫了,再不然就是皇上精骑营的人。” 如霞笑着看槟儿:“你日日跟在雯妃娘娘身边,最近可交了什么桃花。” 槟儿急了,忙向她“嘘”了一声:“你莫要打趣我了,这样的话落在外人耳朵里,可是要被诟病的。” 如霞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嘴的。” 如霞将药捡回来,交到槟儿手中。槟儿接过,眼皮耷拉下来:“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送药的是谁呢。” 门外的赵寻之见如霞捡起药,便走了。方才在乾正殿,他见槟儿被打得太狠。然而一个小小女子,面对荆刑却能强撑,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 第四十章 身世 他受了些震撼,要知道,荆刑是许多男子也熬不住的。他路过明阳宫,所以顺手送了药来,却不知道太医已经为她看过,拿了药了。 苏文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母亲教她琴棋书画,父亲教她学文习武。她却总爱偷懒,每每懈怠之时,总会搬出最疼爱自己的奶奶来救场。 她有一个宠她的堂哥哥,胜似亲哥。他总爱拿了麦芽糖来哄她,见她一笑,他便十分开心。家里的长辈都说,苏锦年就是个宠妹狂魔、 日子无忧无虑,过得很是舒心。那奶奶的模样,分明就是忠武侯家的老太太呀。 她偏爱舞蹈,又极有天赋。在京城一绝的洪敏洪师傅的教导下,她的舞蹈出类拔萃。 画面一转,父亲被问斩,她在人群中,嘴被母亲捂着。她亲眼看着虎头铡落下,父亲人头落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便仿佛被鲜血沁过一般,一片腥红。 苏家失去了父亲这个靠山。一天夜里,打雷闪电,她孤独无助,于是便跟母亲睡在了一起。一群黑衣人潜入苏府,将母女二人捂了嘴,用麻袋捆了,一路奔波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她的母亲用发簪划破了麻袋自救。与黑衣人打斗一番后,趁机骑上了捆着她的马,带着她一路逃亡。 然而母亲受了重伤。她带着她跑到了一处小木屋,将她的麻袋解开,将她藏于一堆茅草之下。 她的母亲,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最后跟她说的话便是:“玉颜,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替母亲复仇的希望。她的母亲将麻袋里塞满了石头和稻草,又将麻袋放在马上,暴露自己的目标,引开了追兵。 然而,追兵赶到时。她亲眼,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抱着一个塞满东西的麻袋跳进了江里。 雨不住地下着,冲刷着她的眼泪。雷声轰隆,她睁着眼,看那几个黑衣人追到了江边,远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商量了一阵便离开了。 她要活下去,她要报仇。她蹒跚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却因为吃了坏人递给她的包子,被迷晕了,当做奴隶关了起来。后来因为会点拳脚功夫,转头又被卖给了戏班子。 戏班子的领班花高价买下她,就是让她替自己赚钱,无休无止地赚钱。领班带着她天南地北地跑。她也有了自己的新名字:苏文媚。 后来,她果真出落得温文有礼、媚骨天成,令不少男子一见不忘。一位望族看过了她演的一场戏,对她日思夜想,出了极高的价要买下她做妾。 领班养她多年,就是期望着有一天,能用她换来不菲的价值。然而她宁死不从,逃跑的时候被领班抓回,一阵毒打。 她在反抗的时候,意外磕碰到后脑勺受了伤。大夫诊断她身亡,领班以为她死了,万分惋惜。 因为苏文媚死了,领班没法兑现那位望族的承诺。为了逃避责任,领班便带着那位望族下的聘逃逃跑了,情急之下将她扔到了河里。 她飘了不知多久,才被完颜容烈救起。 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她不是苏文媚,而是苏玉颜,正是苏家老夫人的亲孙女儿。原来这些日子,自己的亲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可是自己还不知道! 她的奶奶,她的堂哥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纵使她的眉眼长开,与十二岁的时候大不相同,但是血缘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冥冥之中让她得以和家人团聚。 她在梦中,生生落下一滴泪来。 “文媚。”程乾抱着她不敢睡,这下看见她眼角流出来的泪,便心疼万分。他伸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泪。 苏文媚缓缓转醒,睁开眼睛,程乾焦急的神色便落在她的眼里。 “文媚,你感觉如何?”程乾开口。 一瞬间,苏文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的小腹传来阵阵疼痛,她流着泪:“皇上,孩子呢?孩子还在对吗?” 程乾闻言,将她抱得更紧,他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仰望着宫墙碧瓦:“文媚,是朕不好,朕对不住咱们的皇儿。你莫伤心了,咱们......还会再有的,咱们往后还会有很多的皇儿。” 苏文媚闻言,泣不成声。谁都不知道,在她得知自己即将做母亲的那一刻,有多高兴。宫中长夜漫漫,是槟儿和自己的皇儿,陪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如今,说没就没了。 程乾看着苏文媚伤心欲绝的模样,难受到了极点。 苏文媚昏迷了近一晚上,在苏文媚昏迷期间,程乾便命人将就近的明阳宫收拾出来了。苏文媚哭了半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才由程乾抱着,一步一步从乾正殿走到了锦云宫。 他将她放在床上,低头轻轻一吻:“好好睡一觉。我去上朝。”一夜未眠,他此时的眼圈乌青一片。 程乾出了乾正殿,便换了脸色:“传刑部赵援,下朝后来见朕!” “是。”小李子答道。 天已经蒙蒙亮了,太后晨起礼佛。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起了锦云宫那位。 “太后。”舒云说道:“如今,锦云宫已经付之一炬。皇上已为她腾挪了宫殿,到明阳宫住去了。” “明阳宫?”太后凝眉:“哀家记得,这明阳宫,她入宫前也曾住过。明阳宫离乾正殿最近,看来皇上,是摆明要将她宠上天了。” “妃子再宠,也终究是妃,哪有太后娘娘亲生母后的分量重。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又为皇上筹谋多年,皇上不是不知道的。” “正因为哀家是他的生母,哀家才更要替他谋划着,不能让人钻了空子。自古帝王,最忌多情。”她转头望向舒云:“昨晚雯妃回来后,皇上如何处理的?” “奴婢听说,皇上在乾正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对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用了荆刑。”舒云说道:“不过据说,雯妃怀了龙裔,昨晚一番折腾没有保下来。” “什么?”太后闻言一激动,手里的佛珠手串掉了下来:“哀家的第一个孙儿,就这样没了?” 舒云躬身:“......是。想来是雯妃痛失了第一个皇子,皇上才不忍心责怪,拨了明阳宫以作安抚。” 太后闻言,脸色松缓了许多,却仍掩饰不住眼角的难过。毕竟是自己的孙子没有保住,多少有些失落:“说到底,皇上没有将这事拿到明面上处理,始终是给雯妃留了情面。” “罢了。你且从寿安宫拿点东西去看看她,也让她日后安守本分,别再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是。”舒云答应,退出了寿安宫寝殿,去准备看望雯妃的礼品。 朝堂上,程乾与诸位大臣商量完政事,正要宣布退朝,就听到尚书令喊道:“皇上。” 程乾直觉不悦,皱眉:“庄大人还有何事?” 庄振肖语重心长:“皇上。微臣听闻,昨日雯妃娘娘私逃出宫,被七王爷在城外追回。雯妃娘娘如此行为,实在是枉顾皇家法纪。若纵容之,只怕日后宫中人人效仿,后宫不宁啊!” 程乾听闻,也不着急回答,靠在龙椅上,仰头审视着说话的这只老狐狸。他与庄贤人一个鼻孔出气,在这一事上,心里的算盘,程乾多少是知道的。程乾不开口,大殿便雅雀无声,安静得尴尬。 “尚书大人。”苏锦年开口:“咱们做臣子的,本分最要紧。皇上的家务事,还是听凭皇上自己的决断吧。” “非也,苏侍郎此言差矣。”庄振肖看了苏锦年一眼,恼怒他这个时候说话:“我朝天子登基还不到一载,根基未稳。况且当朝无宰相,臣等身居高位,自当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为皇上谏言献策。” “庄大人有心了。”程乾道:“雯妃娘娘出宫,有朕亲自给她的特许令牌,所以不算是私逃出宫。” “只是朕将她视若珍宝,所以过分紧张,才派了人去寻她,闹得有点不好看。不过,庄大人还是别忘了,雯妃毕竟是一宫主位,庄大人以后说话,可得顾虑着些。” 程乾说得有理有据,护她之情却溢于言表。 “是。”庄振肖磕头,只觉得,日后想再动苏文媚,怕是更难了。 下了朝,苏锦年照例最后一个出了乾正殿,望着宫道出神了许久。昨日她发生了那样大的事,也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这事如果换了旁人,怕是已经脑袋搬家了吧。 苏锦年不知道,此时的苏文媚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正在明阳宫内黯然神伤。他只是外臣,品级较低,又并非皇亲,轻易不能进内宫。 苏锦年望着被烧毁的锦云宫的方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曾经有一个妹妹的,曾经他厌恶极了这个妹妹,总觉得是这个妹妹的到来,分走了祖母对自己全部的宠爱。 他原本以为,他是苏府的长子,理所应当享受所有人的关心,是她的到来,抢走了他的全部。而这一切,就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大叔的弟弟,所以他是庶长子,她却是嫡长女。 第四十一章 心计 她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厌恶她,依旧如同傻子一般,日日粘着自己。 直到一年冬天,他在结冰的荷花池里凿了几个窟窿钓鱼。她拿了热腾腾的烤红薯来找他,却不慎掉进了冰窟里。 他是知道那个冰窟的,冰窟上还有他亲手覆盖上的一层薄冰。却因为恶毒作祟,在她即将踩上之时,刻意没有提醒她。 他厌恶她抢走了自己所有的宠爱,所以想看看她狼狈至极的模样。他以为,这样会让自己很解气。 荷花池附近没有下人,等她跌进冰窟呛够了水,喊够了救命,他才慢悠悠走过去将她捞起。她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抖若糠簺,眼角的泪混合着水,显得异常狼狈。 她弱小绵软的身子却一下子跌入了自己的怀里,带着哭腔不住地咳嗽着,说话断断续续:“哥哥,我好......好冷啊。”她哭着,又像一只粘人的猫儿一般,拥着他不肯放开。 他任由她抱着,将满身的水蹭到自己身上,突然觉得自己恶毒又小气。她才六岁,足足小他一半。这么信任他依赖他,他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跌进自己亲手制作的冰窟。 事后,她还傻乎乎地跟祖母说,是自己的哥哥救了她。她说起哥哥时,眼里仿若有星辰大海,让苏锦年越发地无地自容。 她因为呛水得了肺炎,病了一个月,卧床不起,差点没救回来。让苏锦年一度以为,自己的妹妹要被他害死了。 他觉得于心不忍,觉得亏欠,于是对她慢慢好了起来。他也渐渐发觉,这粉雕玉砌的傻妹妹着实可爱,怪不得祖母会那么喜欢她。 他渐渐习惯了她跟在身后的感觉,喜欢她粘着他。他想把自己最好的给她。他对她好了六年,为她喜欢的东西上山下水跑遍半座城,为她跟西陵的纨绔子弟打架拼命。却怎么也不够,不够...... 他一辈子,午夜梦回之时,都会记得自己十二岁时,恶毒的一念之间。他疼了她六年,然而她十二岁那年,大叔父被斩首,她却随着婶母消失了。三天后,下人们便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婶母的尸体。 他以为,这辈子,再没有偿还的机会了。自己如今视若珍宝的妹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 程邺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想着许久不曾来宫中找过皇兄。便一路进了宫,到了乾正殿门口。 程乾正在殿内与赵援商量着什么,久久不出来,程邺无聊,便起了到御花园转一转的心思。经过明阳宫的时候,明阳宫外站着的两个太监见了他,向他跪地行礼。 他看见昨天雯妃身边的女子站在明阳宫寝殿外面,远远见了他,眉眼一抬,装作看不见地脸撇向了一边。槟儿不跪拜他,如霞等宫女自然也是不敢动的。 槟儿长得慈眉善目的,苏文媚高挑纤细,她娇小玲珑。此刻赌气的样子带了几分稚嫩,显得有点可爱。这主仆二人,倒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他也不恼怒,正要走时,贤贵妃身边的宫女若黎送了滋补的汤药来。若黎在明阳宫外殿看见程邺,便行礼跪拜。 程邺看着她手里的汤药,问出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回王爷,奴婢奉贤贵妃娘娘的命,特意为雯妃送来些滋补的汤药。”若黎答道。她此刻手里的食盅里,盛着党参乌鸡汤。 “雯妃娘娘正在休息,本王替你递过去吧。”程邺说着,伸出手来。若黎犹豫片刻,将手中的汤药盅递给了程邺。 “是,奴婢告辞。”若黎说着,从明阳宫外离开了。 程邺拿着汤药食补,进了明阳宫。众宫女见躲不过去,才跪地行礼:“参加七王爷”。 程邺没说话,将手中的食盅递给槟儿,转身出了明阳宫。 槟儿拿着一盅汤药进了内殿,却见苏文媚坐在床上,脸上还挂着隐隐的泪痕。方才门外的动静,她都听到了:“我不想喝,你偷偷拿去后院倒了吧。” “是。”槟儿未劝,从内殿后门去了小厨房,将一盅汤锅倒进了泔水桶。 程乾在乾正殿与赵援议完正事,便出了乾正殿朝着明阳宫走来。远远看见程邺从明阳宫的方向出来。 “程邺。”程乾喊了一声。 程邺转头:“皇兄。”他笑着:“我在府中无事,正欲找你下棋。”两名男子一人身着龙袍,眉目俊朗大气,举止间不怒而威;一人身着银色长袍,身材欣长,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场。 程乾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刚刚是去看过雯妃了?” 程邺今日并未进明阳宫内殿,也并未见到雯妃,于是摇头:“没有,只是无事闲逛,恰好路过罢了。” 程乾搂着程邺的肩膀,朝着乾正殿走去:“说起来是朕不好,朕害她与朕,失去了第一个皇子。” 程邺听闻,神色微微变了变:“皇兄身强体健,日后总还会有的。” “你不是想要跟朕下棋吗?朕正好有空,今日便在乾正殿好好杀几局棋。说起来,自你上次赢了朕,已经很久没有来宫里了。” “臣弟愚钝,也只有琴棋能稍微拿得出手,与皇兄拼一拼了。”程邺笑着,看着程乾。 “哈哈哈。你自称愚笨,却是众兄弟中聪明的。”程乾笑着,打趣地说道。 赵援在散朝后与程乾密谈一番,惹得宫中某些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兰妃正在芳宜宫内,与庄贤人商量对策。昨日苏文媚从锦云宫逃脱,还牵扯出了春水的尸体。那么这次,若被赵援查起,势必要遭受牵连了。 “本宫自进宫里来,明里暗里都护着你。”庄贤人说着,数落起兰妃来:“可是你办成过哪一样事?留了这么大的把柄,你让人怎么查不出来?” “娘娘,臣妾当初派了春水去,就是知道春水是一等一的高手。娘娘您当初不是也认为,春水可以解决此事的嘛。” 庄贤人气极,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梨朝她砸去:“你这是在怨本宫?!” 莫兰嫱躲过砸过来的梨,抬头直视着庄贤人,极不满意她阵脚大乱的模样。她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皇上派了赵援来查此事,摆明是要揪出始作俑者。贵妃娘娘,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庄贤人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不住地颤抖着。她再傻也明白,莫兰嫱有了锦云宫一事的把柄,有恃无恐。往后若想在后宫立足,哪怕她是贵妃,也不得不受制于莫兰嫱。 兰妃打心眼里看不起庄贤人,无奈庄贤人的爹身居高位,所以庄贤人在后宫,地位生生压了自己一头。 说到底,庄贤人也不过是个毫无主见的绣花枕头罢了,一向的穿着又有些艳俗。比起对付苏文媚来,简直不值一提。 皇上的心,终究是在雯妃身上的。若是让皇上知道她与庄贤人合谋害了她,那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上次在锦云宫,媮嫔不是陷害雯妃下毒嘛?有没有可能,是媮嫔怀恨在心,策划了这一场阴谋呢?”兰妃说着,慢悠悠地摇着宫扇,从芳宜宫出去了。她说得这样明白,庄贤人再傻也该猜到了。 至于怎么做,就看庄贤人自己了。若是她实在无法摆平,她莫兰嫱,也有足够的能力将罪过引到庄贤人身上,独善其身。 纷纭在芳宜宫外等候兰妃。兰妃出了芳宜宫,便带着纷纭回了淑兰宫。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说的话,心里实在憋得慌。”纷纭开口。 “你说。”兰妃气定神闲,开口道。 “方才奴婢在殿外守着,隐隐听到贤贵妃责骂您的声音。贤贵妃看似雍容华贵,不过却是个没有主意的,出了事情只知道推卸责任。娘娘为何,还要跟她为伍,替她谋划呢?” 兰妃走在前面,闻言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纷纭思索片刻:“奴婢失言,奴婢不该妄议娘娘。” 兰妃没理她,仍慢慢走着:“你说得没错。她就是个绣花枕头,不值得本宫为她谋划。不过本宫,也从来都不是替她谋划,本宫是替自己谋划。” 只是,莫家精心培养的两名暗卫,都意外地折在了苏文媚的手上。她想到一直埋在后院的阿印的尸体,以及惨死的春水,还是会头皮发麻。莫兰嫱忍不住靠着墙干呕起来:“呕......” “娘娘,娘娘......”纷纭跟上前去,焦急地轻拍着莫兰嫱的背。 莫兰嫱靠着墙根,暗自思索着,下一次,一定不会贸然用自己的人了。 芳宜宫。 兰妃走后,若黎战战兢兢,上前给贤贵妃递了一杯茶:“娘娘……” 庄贤人接过茶,手不住地颤抖着。“啪嗒”一声,庄贤人一个手滑,茶杯落地,一片狼藉。 “本宫记得,媮嫔的母亲,前些日子得了绝症,对吗?” “是的,娘娘。”若黎回答:“媮嫔的娘患了痨病,媮嫔甚至求了宫中太医前去医治,都说已经......回天乏术了。” 第四十二章 一命换一命 “媮嫔也是个有孝心的,不过这世间的神医毕竟是少数,宫里的太医们,也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想来,这世间,怕是只有一人能救吏部侍郎的命了。” “娘娘说的是......陆伯伯?”若黎狐疑地问道。她是庄贤人的随嫁丫头,在庄家待的时日久,也曾远远见过陆远几次的。陆远与尚书大人有些交情,最近游历归来,正住在京中。 庄贤人点点头。当年,舅舅得了不治之症,是陆远无意中得知,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她记得,陆伯伯是救过痨病之人的。 “不过奴婢听说,陆伯伯此人性情不定,要他救人,就得看他的心情。”若黎说道。 “若是本宫父亲去求,自然就不一样了。”庄贤人想到此,心里不再紧张,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年,陆伯伯写错了一张药方,治死了人,那家人坚持要让陆伯伯偿命。是庄大人处理此事,也是庄大人从中斡旋,此事才得以摆平。所以庄家于陆远有恩,陆远也曾许诺为父亲效犬马之劳。 而这些,都不是若黎一个小小丫鬟知道的。 “现在,该去见见媮嫔了。”庄贤人脸上闪过一丝笑,带着若黎出了芳宜宫。 景明宫内,媮嫔正翻阅着医书典籍,她已经三天未眠,此刻眼下全是乌青, “媮嫔真是孝顺啊。这几天为了你母亲的事,没少担心吧?”庄贤人走进景明宫,对着媮嫔说道:“可见这孙府嫡女的身份,也不是好当的。” 媮嫔放下手中的医书:“参见贤贵妃娘娘。” “娘亲病重,嫔妾作为女儿,替家人分忧是应当的。倒是贵妃娘娘,据说前些日子锦云宫遭了刺客,娘娘难道不去雯妃娘娘那里慰问关怀一下吗?” “媮嫔忧心母亲,孝心可嘉,本宫也自当来看望的。”庄贤人扶起她来:“你若真想救你母亲,也不是没有办法。” 媮嫔听了,眼里闪起一丝光亮,反手抓住了贤贵妃的胳膊:“痨症向来是不治之症,贵妃娘娘真有办法?” 庄贤人手上没有动作,眼睛却瞟向了媮嫔紧紧抓着她的手:“就看在媮嫔心里,母亲的命,和自己的命,孰轻孰重了。” “......娘娘。”媮嫔的声音颤抖着,心里有些不安:“此话怎讲?” 庄贤人看了看景明宫众多的宫女太监,又回头看着媮嫔,没有开口。 媮嫔身边的香羽见了,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景明宫内殿。 “媮嫔可知神医陆远?”庄贤人开口。 “陆远?臣妾记得从前他在京中颇负盛名的,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后来因为写错了药方医死了人,便销声匿迹了。” “是了。从前陆伯伯乐善好施,一次见一男子昏倒路边,便施以援手给他诊治,随手写了一张药方给他。可是他将其中一味药的剂量写重了两钱,那男子又是个绝症的,服了药难以承受药力,便一命呜呼了。” “后来那男子的家人坚持要让他偿命,否则就赔偿黄金万两。陆伯伯乐善好施,平日里赚的钱都救济穷人了,哪会拿得出那么多钱。” “那家人便将事情闹大,将他告上了衙门。因为陆伯伯当时在百姓中威望甚高,此案便一路上报,告到了我父亲这里。也是我父亲从中斡旋,才保全了陆伯伯的性命。” 然而陆远经此一事,性情大变,成了个脾气古怪的游医。许多人散尽家财求他看病,他只要看不顺眼,一律不治。 “贵妃娘娘......”媮嫔听闻,跪下来:“求求贵妃和尚书出面,救救父亲吧。” “可以。不过本宫,却是有条件的。”庄贤人说道。 “......您说。” “宫中人人都知道你曾诬陷雯妃在食物里向你下毒。本宫想,你会不会怀恨在心,在雯妃的食物里下毒。谋害不成,又策划了锦云宫的刺杀呢?” 媮嫔呆住,慢慢跌坐在地上。 庄贤人弯下腰,将唇贴在了媮嫔的耳边:“刺杀雯妃的是兰妃身边的二等宫女春水。这春水一身武艺,你说,会不会是谁人潜心安排在兰妃身边的细作?” 她说着,站起身来:“本宫言尽于此,具体怎么做,你自己选择。”说着,出了景明宫。她走得很慢,似乎在等着什么。 “贤贵妃!”孙媮手握成拳,声音远远地从内殿传来:“我希望你说话算话。” 庄贤人的脚步顿了顿,眼里几分泪光,又有些释然。看来,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总算是能找到解决的方法的。 乾正殿。 程乾正与程邺下棋。此时正是下午,阳光透过格子窗,洒在棋盘上,两个人显得好不惬意。 “皇兄,看来今日,你这心思没在棋盘上啊?”银袍少年仰靠在椅子上,拿过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这都接近夏日了,还能在你这儿喝到这上等的雪顶松针,香!” “你倒是会品。”程乾说着,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罐中:“朕的棋艺本就不如你,今日又输给你了。” “皇兄坦荡。”程邺品茶:“不过皇兄的棋艺一向高超,往常是能与臣弟血拼三百回合的。今日皇兄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棋盘,臣弟也许来得不是时候。” 程乾闻言笑了:“你是朕的七弟,想什么时候来找朕,什么时候来便是。” 程邺起身作揖:“是。不过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臣弟还惦念着,去长街上逛一逛呢。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罪妇孙媮,求见皇上!”程乾还未回答。门外响起女子哭诉的声音,打破了乾正殿内安静祥和的氛围。 媮嫔一身白衣,正在乾正殿外脱簪戴罪。 程乾与程邺闻言,都不悦地皱起了眉。小李子进来:“皇上,媮嫔娘娘正在外面脱簪戴罪,皇上要不要见见?” “皇兄。”程邺拱手:“那臣弟就先告辞了。”程乾点点头,程邺便从乾正殿出去了。程乾坐在椅子上,慢慢品了一口茶:“你让她进来吧。” 媮嫔跟在小李子的身后进了乾正殿,再次跪了下来:“皇上!臣妾有罪!” 程乾没说话,媮嫔跪着,以头磕地:“皇上,臣妾有罪。”程乾乜她一眼,她抬起头来,继续说下去:“是臣妾,妒忌苏文媚独得皇上恩宠。所以才往雯妃娘娘的食物里下毒。一计不成,臣妾便再生一计,派了杀手去......取雯妃的性命。” 程乾皱眉,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掷了过去:“谁给你的胆子!从前你老是在朕面前挑唆,朕都以为你只是嫉妒罢了,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 媮嫔的头被砸破了,又将头低下去:“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恳请皇上责罚。” “来人。”程乾说着,几名侍卫从殿外进来。 “罪妇孙媮,谋害嫔妃,暂且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是。”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押着孙媮,往刑部大牢的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媮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芳宜宫和淑兰宫内的娘娘,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个有孝心的。”庄贤人说着,将手中的笔放下,她已经写好了给父亲的信件,让父亲出面说服陆伯伯救吏部侍郎的妻子。 “最近,谋害雯妃的事情尚且在风口浪尖,本宫不方便出宫。这封信,你现在便带出宫去,替本宫交给父亲。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本宫想吃娘家的藕粉糖糕,你才回庄府的。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若黎接过信封,退下。 庄贤人松了一口气。媮嫔已经认罪,这下,只要陆伯伯答应救人,她便基本放心了。 天牢里,孙媮被换上了囚服,蹲坐在牢里的一角。她头发凌乱,在角落双手环抱,蹲坐着,整个人显得异常狼狈。 夜幕降临,香羽来到了天牢外。 天牢外两名侍卫见一个丫鬟过来,迅捷地拿着刀架在了她的脖子前:“什么人?天牢重地,闲人勿近。” 孙媮听到了响动,探着脖子朝外面看去。此时香羽正祈求着两名侍卫:“侍卫大哥行行好,我家娘娘今日被打入天牢,事情来得突然,我忧心媮嫔娘娘。来这里,也只是想看看我家娘娘是否安好罢了。” 香羽说着,又努力向前迈了一步,将两锭银子塞进其中一名侍卫手里:“大哥,我就进去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那侍卫收了银子,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原来是那个娘娘的婢女。她在靠里第二间,你进去,可得快点出来。” “嗯,有劳两位大哥了。”香羽说完,一路进了天牢,在第二间的位置找到了孙媮。 孙媮此刻趴在牢门上,看着香羽朝自己走过来。 “娘娘。”香羽一眼就看见了孙媮,只是她从前哪里见过孙媮这般狼狈的模样,于是瞬间有些心疼。她是孙家的嫡女,再不济也是孙府的大小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娘娘受苦了。”香羽说着,拉过孙媮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她。又低头从袖中拿出几个手帕包着的点心来,偷偷递给了孙媮:“天牢重地,奴婢怕饭食带不进来,于是偷偷给娘娘带了几个点心。娘娘这回,可真是受苦了。” 第四十三章 可怜人 孙媮摇摇头,又想起了父亲的事:“你去看过贤贵妃了吗?她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香羽点头:“奴婢听娘娘的吩咐,整个下午都守在芳宜宫外。奴婢下午就见着贤贵妃身边的若黎拿了一封信,匆匆出宫去了。想来夫人这回......” “砰砰砰!”外面的侍卫不耐烦地敲了敲牢门,示意她快点。 “娘娘,奴婢要出去了,不便与您多说。您凡事宽心,奴婢会努力想法子救您的。”香羽说着,依依不舍地抽回了与媮嫔握着的手。 媮嫔眼里泪光闪闪,望着香羽:“你也万事小心,切不可因为我搭上了性命。” 香羽走后,孙媮蹲坐在地上,有些释怀,又有些绝望。入夜了,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囚衣单薄,她冷得抚摸着臂膀,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什么人。”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一个系着黑色披风的女子靠近了天牢,她身后跟着一个一等宫女。 她朝着侍卫走近,将头顶的连帽摘下,露出清秀的脸来。是苏文媚,此刻的她仍然很虚弱。她的身后,跟着如霞。槟儿此刻背部受伤严重,正在明阳宫里养伤。 苏文媚脸色苍白,嘴唇上也很难见到一丝血色。不过她倾城姿色,不施粉黛也是极美的,行走间透出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来。 “本宫听说谋害本宫的人招认了,所以过来看看,劳烦各位大人行个方便。” “雯妃娘娘。”侍卫们见了她,慌忙跪下:“奴才参见雯妃娘娘。” “不必。”苏文媚说着,进了天牢。她一间一间地走着,寻找着孙媮的身影,直到和她四目相对。 孙媮在苏文媚和几个侍卫说话的时候便远远地看过去了。同为嫔妃,偏偏她孙媮在宫里就处处低人一等,和雯妃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呀。 孙媮看着进来的人,笑了:“今晚的天牢,可还真热闹啊!雯妃娘娘身娇肉贵,怎么会光临这样的地方?”她怨妒地看着苏文媚,眼里是*裸的敌意。 孙媮虽是孙家的嫡长女,但在家族里总是被忽视的那个。她家里的所有人,爱她的几个弟弟妹妹比爱她多得多。哪怕她为父亲做了一切自己可以做到的,都得不到他们对弟弟妹妹一半的关爱。 她以为进宫就好了,自己精于琴棋书画。进宫了说不定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后宫平步青云,也让自己的娘亲有个倚仗。可是皇上,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她孙媮,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孙媮嫉妒她,嫉妒得要命。此刻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如果没有牢门,她巴不得冲上去掐死她。 “是你派了刺客来杀我?”苏文媚看着她,问出口。 “是。”孙媮对着苏文媚的眼睛,说出口。 “也是你,在我的红枣汤里下毒?”苏文媚今天听到孙媮认罪的消息,心里还有些疑惑。她想要确切知道当初锦云宫幕后的真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孙媮为突破口。刚刚问出口的话,便是对她的试探。 “是。”孙媮不知中计,看着苏文媚的眼睛答道。 “呵!”苏文媚闻言,低头笑了。 孙媮疑惑:“你听说我害了你,你还笑得出来?” “你的演技倒是很好,毫无破绽。”苏文媚抬起头,看着孙媮慢悠悠地开口:“可是当初,被下毒的不是红枣汤,而是贤贵妃派人送来的银耳羹啊。” 孙媮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也没想到,这是苏文媚设下的一个圈套。如果苏文媚得知了真相,将事情闹大,惹怒了庄家,她的娘亲很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我很疑惑,她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她们的替罪羊。”苏文媚开口。 “什么替罪羊?你不要自以为是地猜测了,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只是懒得和你说,所以懒得纠正罢了。”孙媮狡辩。 “好。”苏文媚不急不慢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本宫对这一事倒是挺感兴趣的,这就去求了皇上,让媮嫔当着皇上和本宫的面,详细讲讲媮嫔谋害本宫的经过。” “想来,皇上看在本宫是受害者,又痛失一子的份儿上,会答允本宫这个小小要求的。只是,本宫真的很好奇,媮嫔到时候,还要怎么瞒?” 苏文媚说着,转身就要走。孙媮犹豫片刻,看着苏文媚要去皇上面前拆穿,终于说出口:“不要。” 苏文媚动作一顿,斜眼看她:“你这是在求我?” 孙媮深吸一口气,朝着眼前最讨厌的人跪了下来:“......是。” 苏文媚倒回去,开口:“我可以不拆穿你,但是你得告诉我幕后的人是谁,你收了她们什么好处。” 孙媮害怕救父亲的事情功亏一篑,仍然不愿意供出幕后主使,跪在地上手握成拳。 “你告诉了我,总好过被人拆穿,被刑部严刑逼供的强。到时候,不但你会受刑,赵援也会继续查下去,你说,你的目的,还能不能达到呢?”苏文媚站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媮。 “我娘得了绝症。要想父亲得到陆神医的救治,就需要贤贵妃的帮忙,我就得......一命换一命。”庄贤人艰难地说出了真相。 苏文媚皱眉:“你为了你娘,才答应和贤贵妃一命换一命?” “是。”孙媮跪坐在地上,流下了两行清泪:“我小的时候,也曾备受宠爱。我是嫡出,又是长女,何等风光啊。” “可是父亲一朝为臣,姨娘也越来越多。父亲宠妻灭妾,我的弟弟妹妹备受宠爱,我和我娘,都成了府里人人可欺的对象。” “你在宫里备受皇上宠爱,根本不知道我这样的蝼蚁,活得有多艰难。我在宫中日日担忧我娘,怕她遭到姨娘们的暗害,想着如果一朝得宠,也能让我娘在府里好过些。可是皇上,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呀。” “我要救我娘,她本就活得不容易,你不要阻止我。你不能......断了我娘的活路啊。”孙媮说着,哭着上前来抱苏文媚的脚。 “皇上待你如珍宝,不管贤贵妃她们怎么争抢,也争不过你的。你放她们一条生路,也放我娘一条生路,不行吗?” 苏文媚听她哭诉着,动了恻隐之心。 她曾经,也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奶奶、哥哥。如今奶奶健在,哥哥也能在宫里常常见到。 可是她还不能,不能着急认亲。她如今才没有了一个孩子,若是奶奶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她又因为私逃出宫受了皇上偏护,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她除之而后快,如果认亲,难保不会给苏府招来灾祸。 命运真奇妙啊,让她和爱自己的家人能够得以重逢。只是,这些事情,暂时只能放在心里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大概是对孙媮动了恻隐之心,苏文媚回答道:“今夜本宫身体抱恙,没来过天牢”。 孙媮听闻,放下了紧紧箍着她的手。苏文媚才带着如霞,若有所思地离去。 说起来,孙媮替贤贵妃和兰妃顶罪,也只是出于一片孝心。若真被皇上一怒之下处死,倒是有些可怜。 “娘娘,奴婢瞧着,媮嫔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如霞走在苏文媚后面,看着苏文媚,说道。 如霞是从苏文媚一进锦云宫,便跟着她的。她做事利落,又细心,所以渐渐在众宫女中崭露头角,得到苏文媚的喜欢。如今槟儿养病,她倒是能将明阳宫上下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文媚回头看了一眼如霞,苦笑了下:“是啊,若不是为了救她娘,她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媮嫔是可怜,但是奴婢记得当初在锦云宫,她也曾谋害过娘娘呢!”如霞继续说道:“当初若不是惠嫔娘娘前来报信,锦云宫上下及时处理,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何况娘娘当初也曾被她连累,被罚禁足了那么久呢。” 苏文媚:“那依你看,此事咱们该当如何?” “奴婢在宫中三年,从前朝到现在,也见过不少的是非了。若是其他聪明的小主娘娘,大概是作壁上观的。”宫中向来明哲保身,不卷入是非就是最好的选择。如霞说的也不无道理。 是啊,说起来孙媮也算半个敌人。如今她锒铛入狱,自己却起了恻隐之心。若今日救了她,来日她再设计害人...... 说起来,自己回宫后,惠嫔便第一个前来探望,不过自己尚且处在丧子的悲痛中,没有见她。想到此,她朝着如霞说道:“你等下回明阳宫拿些东西,去看看惠嫔吧,告诉她本宫安好。” “是。”如霞答道。 苏文媚一路回了明阳宫,却看见程乾远远地站着,望着明阳宫的方向。夜色如水,他身材修长。 程乾看着朝着明阳宫走过来的她,苏文媚却无心理会。她昨晚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并不想见到这个始作俑者。于是朝他福了福身,便回了明阳宫。 关上内殿的门,她伤心欲绝,泪如泉涌。 第四十四章 原谅 “皇上。雯妃娘娘痛失一子,如今见到皇上,难免伤怀。奴婢相信,如果娘娘做了什么伤皇上心的事情,那一定不是她的本意,还请皇上恕罪。”如霞朝着程乾跪拜之后,起身来,进了明阳宫。 程乾在明阳宫外,久久不肯离开。 苏文媚哭够了,又将脸上的眼泪擦干,从小门去了槟儿和如霞的房间。如今,在明阳宫,她们俩人都如同苏文媚身边的一等宫女了。 此时槟儿正趴在床上养伤,见了苏文媚来,就赶忙要跪下行礼。 “你别动。”苏文媚说着,上前扶住了槟儿,不让她下地:“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娘娘。”槟儿笑道,手上动作着,阻止苏文媚看自己的伤势:“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让您替我担心。” “你不让我看,我总也不放心,以前你日日在我身边,今天一日不见,我便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她说着,拉过槟儿的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槟儿:“娘娘,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丫头,过不了两日便会好的。奴婢也想日日在您身边陪着,伺候着。奴婢只要看着娘娘,便觉得十分开心。” “那你可要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苏文媚将她衣服的一边拉下,查看起伤势来。槟儿拗不过苏文媚,也就由着她了。 “娘娘,奴婢的伤已经结痂了,不疼了。”槟儿背对着苏文媚,却能感觉到苏文媚对自己的关心。 槟儿光洁的背上一条条鞭痕,如今都结痂了。苏文媚的手抚摸过槟儿的背,想到她被鞭打时一声不吭的模样,便感到有些心疼:“如霞今天在外面值夜,你今晚还没上过药吧”。 她说着,自顾自拿过带来的金疮药,手指沾了药膏,往槟儿的背上抹去。 “娘娘......”槟儿感觉到背后的伤口一阵凉意,知道是苏文媚在替自己上药,她心头一颤,喊出口:“娘娘玉体,怎么能替奴婢上药,娘娘......” “忍一忍,别动。”苏文媚替她擦药:“在我心里,你早已经不只是我的奴婢了。什么奴婢主子的称呼,不过是宫里要遵守的规矩罢了。” “如霞是个细心的,只是有时候要在外做事,难免有顾及不到你的地方。明日我便安排个丫头,日日替你擦一遍药,你也好得快些。” 槟儿心里一动,眼里泪光闪闪的,没再说话。其实她从昨晚被遣送回明阳宫,就一直担心着苏文媚,后来听如霞说,娘娘流了很多血,后来太医们都来了,但是娘娘的孩子还是没了。 她今日见了苏文媚,也发现苏文媚眼角的泪痕,她很想亲口问她的。然而此时,槟儿发现,想问她的,想关心她的,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苏文媚替槟儿上了药,又嘱咐了几句。才回了明阳宫洗漱,熄了明阳宫的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到她的爹娘、奶奶、堂哥哥,还有......孙媮。她白日里求自己的模样,实在太过令人心酸。若是明天一早,下了判决,那孙媮就真的完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还是决定去为她做出一点努力,只是不知道此刻程乾是否睡下了。她匆匆地披了一层披风,也没点灯,便拉开了明阳宫的门。 却见程乾正立在门外,见她开门,程乾与她四目相对,他心里一动:“文媚。” 苏文媚惊讶于他还在门外,愣了片刻,随即福身:“臣妾参见皇上。” 程乾拉过她的手来:“今夜月光甚美,随我出去走走吧。”他对她疼爱至极,甚至在她面前,很少称“朕”。 苏文媚本想拒绝,程乾却不容置疑地牵着苏文媚的手来。他牵着她走得很慢,他手心温热,温暖着苏文媚苍白的指尖。他们沿着宫道走了很远,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却来到了重华宫外的梨花园。 此时,梨花落尽,梨树翠叶葱郁,上面结了一个个翠色的小果子,煞是好看。 “我当日第一次在宫中见你,便是在这梨花园。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见钟情,心念卿卿。从前是,现在也是。”他扶着苏文媚的肩,低头深情地看她。苏文媚看着程乾的眼睛,好似看到了当初那个单纯而真诚的少年。 “我从前总是怕别人妒忌你,伤害你,所以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将你禁足,甚至半个月不去见你。” “可你知道我有多煎熬吗?文媚,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锦云宫看到那具死尸的时候有多难过。后来我得知你没死,就又高兴又生气,气你不辞而别,气你,枉顾我对你的关心。” “昨夜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还有咱们的第一个孩儿......”他握紧苏文媚的手有些心疼。苏文媚面对着程乾的坦白,心也渐渐软了下来。 她也有些理解昨日程乾的冲动,再次落泪:“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没了......” “别哭。”程乾伸手为她拭泪:“你的眼泪就是天上的星星、海里的珍珠,你掉一颗眼泪,我的心就难受一分。昨夜若不是槟儿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当初在锦云宫受了那样的委屈。” 锦云宫? 苏文媚闻言抬头:“皇上,你打算,如何处理媮嫔?” 程乾眸子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思索片刻,沉沉开口:“她害你,朕自然是不能轻易饶过她的。朕明日便让吏部侍郎看看,他教出了个怎么样蛇蝎心肠的女儿。孙媮这番,即使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此番她便是撞到了刀口上,朕倒是要让她们知道,在皇宫谁也动不得你,否则就是与朕作对。” “皇上,我与孙媮同为嫔妃,皇上的做法未免有些偏颇。若真如此,只怕臣妾在宫中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她对上程乾的眼,又慢慢将目光下移。 苏文媚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况且咱们的孩子腹中夭亡,臣妾不想在此时,造下业障。所以皇上,从轻发落媮嫔吧。” 程乾握着她的手:“都被人害成这般了,你还替她说话!” 苏文媚有些心虚地紧了紧手:“臣妾不是替她说话。臣妾是想着,媮嫔能主动到皇上面前认错,想必是真心悔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不如从轻发落,放她一条生路吧。” “那这件事,就容朕再好好想想。”入夜了,苏文媚的手指节冰凉冰凉的,一阵晚风吹过,苏文媚感觉到阵阵寒意,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冷吗?我送你回宫。”程乾说着,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替她裹上。又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明阳宫,长路漫漫,他走得很稳。 她也渐渐放下防备,将头靠在了他坚实的臂膀上。在梨花园初见他时,他看起来就像个有些傻气的书生少年。不过才短短半年,他便长成了现在眼前这般眉目俊朗、坚实可靠的模样。 才失了孩子,身子又有些虚弱,她便靠在程乾的肩膀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程乾正躺在她的身边。她的眼角湿湿的,似是被人吻过。 程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见她醒来,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看向他,他心一动,身体内压抑的邪火似乎更盛了。他将她搂入怀中:“我早说过,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苏文媚抬头,一双眼睛仿若勾魂的妖精般。她看他,双手搂上了程乾的脖子:“你怕自己会忍不住变成禽兽吗?” 她就这样看着他,他终是没忍住,吻上了她的唇。他搂着她,对着她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吻,却最终顾虑着她的身体,没有更近一步。 他侧着身搂着她,在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下巴抵住她的头,停止了一切动作:“别动。” 他搂着苏文媚,向她诉说着自己连日来的相思。她才知道,他并不是厌弃了自己的,只是他是一国之君,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苏文媚甚至有些恨他君王这个身份了。 程乾花了很久的时间说,苏文媚耐心地听着。他说完,手抚摸上苏文媚细腻白皙的脸,黑暗中看着她亮亮的眸子:“文媚,昨日是我太怕失去你了,是我冲动,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了伤。你现在还怨我吗?” 苏文媚看着他也不动,不说话,过了半晌又靠在他的肩膀上。是有点难受,不过他心里一直有自己的,这样,便够了吧。 她想着从前与程乾的欢喜,以及在苏府与父亲母亲的快乐时光,再次沉沉地睡去,渐渐地,程乾听到耳边传来的浅淡呼吸。她睡觉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顺的猫儿,他爱极了。 她睡着没多久,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冰冷的水涌进了她的嘴里、鼻里,她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这无尽的绝望里。 “哥哥,我好冷啊,哥哥......”她呢喃出口。 第四十五章 闹剧 程乾惊醒,用被子将她裹好,手紧了紧她的被子,再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才再次沉沉睡去。 此时已是深夜,醇亲王府里的七王爷,仍在跟着武师傅学武。今日他练了一天,浑身汗透了,也不觉得累,反而越练越有劲。 青羽看着突然开窍的自家主子,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稍事休息的时候,青羽为两人端来了热茶:“王爷,您今日练了一天。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再练吧。” 一旁的武师傅挥了一把额头的汗,附和道:“是啊,七王爷,俗话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您不用心急,日日练着,总会有进步的。” 程邺看了武师傅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抛给了武师傅:“继续。” 武师傅双手接住金子,两眼放光,瞬间来了精神:“是!” 夏日逐渐到来,天亮得比往日更早了。 苏文媚醒来的时候,程乾已经上朝去了。她收拾一番,算了算时间,恰好赶得上去贤贵妃宫里请安。 她化了淡妆,往芳宜宫的方向走去。然而才看见芳宜宫的朱漆大门,便远远地听到了贤贵妃责骂的声音,还有钱惠的辩解。 她心知不妙,快步朝着芳宜宫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众嫔妃坐着,庄妃居高临下地斥责着跪在地上的惠嫔,惠嫔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巴掌印。她的旁边,还跪着战战兢兢的芝兰。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苏文媚跪地:“臣妾斗胆一问,惠嫔犯了何事,娘娘如此动怒?” “*后宫!”庄贤人说着,将一旁若黎呈着的香囊拿过,扔在了苏文媚面前:“惠嫔亲口承认了,这香囊是她自己的,但却并非皇上所赠。” “雯妃可看仔细了,这香囊上绣并蒂莲,还题了淫词艳曲。难道雯妃还要替她辩解不成?” 苏文媚捡起香囊,细细看去。只见红色的香囊上,绣了两朵双生并蒂,下有题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敢问贤贵妃娘娘,这香囊是在哪里发现的?”苏文媚问出口。 贤贵妃看向芝兰,苏文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战战兢兢的宫女。 “奴婢该死,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将香囊掉落了......”芝兰哭着,断断续续地诉来。 “惠儿,本宫送你的东西,你怎么让一个下人来保管啊?”苏文媚此话一出,在场等着看热闹的人全都大跌眼镜,就连钱惠也抬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她。 苏文媚淡淡朝她使了个眼色,钱惠也不是个傻的,立马便懂了。 “雯妃娘娘......” “雯妃!说话做事可要讲求证据。哪有女子给女子送香囊的,还绣并蒂莲?除非......除非你们是......磨镜!”贤贵妃见局势逆转,立马施压。磨镜二字,挣扎了好久,才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臣妾与惠嫔是不是磨镜,皇上自然知道的。不过这只香囊,却是臣妾偶然在长街的摊贩上见到,觉得甚是好看,才买了送给惠嫔的。这并蒂荷花,是双姝的意思,并非贤贵妃在某些粗俗话本里看到的一般意思。” “至于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文媚看着庄贤人,顿了一顿。 一旁一直坐着的珍贵人突然开口:“贵妃娘娘,这句诗臣妾也曾听过的,据说这句诗最开始就是纪念好友之间的友谊的。” 珍贵人此话一出,却见庄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苏文媚有些不解地朝着珍贵人看过去,她与珍贵人素无交集,意外于她的帮腔。 珍贵人竟朝她微微点了头,如果不是刚刚专注地看着珍贵人,苏文媚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如今苏文媚独得恩宠,前面想要谋害她的媮嫔才刚入狱,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她身上明着撞。苏文媚出来替惠嫔解围那一刻,香囊的事便落定了一半。珍贵人帮腔,是自有算计的。 “所以贵妃娘娘,此事,您预备怎么处理?” 此番,那些原本准备看钱惠热闹的人,却纷纷看起了贤贵妃的热闹。如今闹到这样尴尬的地步,庄贤人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而兰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眉眼上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此刻觉得,庄贤人真是蠢透了,原本看她身居高位与她合谋,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好在现在锦云宫的事没有被牵扯出来,她也算是成功脱身了。 “那......若真如你所说,惠嫔最开始,为何不替自己辩解呢?”庄贤人开口问道,她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再没有先前的嚣张跋扈。 钱惠朝着庄贤人磕了个头,不紧不慢地说:“嫔妾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久前雯妃娘娘遭到奸人三番两次的暗害,如今锦云宫被毁,雯妃娘娘才从锦云宫搬到了明阳宫,想来已经是无暇分身了。所以嫔妾,不愿意为这等小事劳烦雯妃。” 庄贤人向后靠在了座椅上:“往后可不许戴着这样的香囊四处招摇了,今日天色已不早了,本宫也乏了,都散了吧。” 钱惠跪地不起,眼里泪光闪闪:“那嫔妾的打,算是白挨了?” “你......”庄贤人看向了惠嫔,却出于理亏,还是细声说道:“今日是本宫大意,冤枉了惠嫔,还请惠嫔莫要介怀。往后各宫姐妹,还当和睦如初。” 庄贤人又吩咐了若黎为她拿了些治伤的药膏,这才作罢。 众嫔妃行了礼,才纷纷退出了芳宜宫。庄贤人靠在椅子上,身心俱疲。今日,可真让后宫众人看足了笑话了。没了莫兰嫱的她,简直像一只没头苍蝇。可是如今的莫兰嫱,她已经降不住了。 苏文媚和钱惠一起出了芳宜宫,在宫道上走着。钱惠:“今日尚早,姐姐不如去妹妹宫里坐坐?” “好啊。”苏文媚没有拒绝,二人神色如常,一路言语着去了钟秀宫。 一进钟秀宫的门,钱惠却收敛了方才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笑,神色严肃地将苏文媚拉进了内殿:“姐姐,你说我宫里,是不是出了内奸?” 内奸?苏文媚神色一凛:“此话怎讲?” 钱惠拿出那枚香囊来:“我这香囊,本是放在床头的枕头下,从不轻易示人的,如今却凭空出现在了芝兰身上。而且,姐姐你不知道,今日好巧,我们正进了芳宜宫,这香囊就掉落在贤贵妃眼前了。” “姐姐。”钱惠有些后怕,握住了苏文媚的手:“今日还好有你在,才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在,我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秽乱宫廷可是大罪,要被杖毙的。” 苏文媚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香囊上,她将香囊拿过:“这枚香囊不能留了,如果让人抓住把柄,我与你都没有好下场。”她说着,转身将那枚香囊扔进了香炉,香炉瞬间腾起火焰来。钱惠有些舍不得,不过苏文媚说得在理,她也便没有阻止。 “那个芝兰,你也是该留意着了。” “嗯。”钱惠点点头:“她本是我那日在宫道上救下来的宫女,又不是从小一起的,自然情分薄一些。” 宫道上救下来的?难道是她第一次进宫,看到她救下的那名女子?苏文媚回忆起来,问出口:“是那日......” 钱惠点头:“正是。那日她在宫道上被打,我救下她来,让她随我来钟秀宫拿药,她便求着我让我收留她。” “我见她实在可怜,便留下她了。我又没有带贴身的宫女进宫,加上她做事比别的宫女妥帖,我便将她留在身边,让她升了一等宫女。” “可是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心寒呐。”钱惠感叹道。 “你可先问问她香囊的事,只是她犯了这样大的事,断不能在身边留用了。”苏文媚见钱惠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也跟着着急。 “是了,我这就去问问她,姐姐同我一起吧。”钱惠握紧了苏文媚的手。 “嗯。”苏文媚答应道:“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她们推开门,却见芝兰跪在门外,浑身颤抖着,不断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今日你拿了本宫的香囊,却在芳宜宫内,贤贵妃的面前掉落了出来。这一切太过巧合,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啊!” “娘娘!”芝兰慌了:“并非如此。奴婢早起整理屋子,只因为要去向贤贵妃娘娘请安,香囊掉在了地上,所以奴婢一时着急,胡乱将那香囊收在身上了。” “后来,臣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香囊便在贤贵妃娘娘面前掉了出来。”芝兰朝着惠嫔和苏文媚磕头,额头红了一片:“两位娘娘明鉴啊。” 钱惠的眼神有些动摇,半晌,又像想到了什么:“可是当贤贵妃问起这只香囊属于谁的时候,你不是立马将我供出来了吗?若真如你所说,是无意露出来的,那你大可承认是你自己的,何必将此事牵扯上我?” 第四十六章 钱惠受罚 “娘娘。娘娘的东西,奴婢怎么敢自认?”芝兰继续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纵使你不是有意的,就凭你今日险些害了惠嫔,也断不能留你在钟秀宫了。”苏文媚看看芝兰,又看着钱惠,等着她处理。 “姐姐说的,正是本宫所想。从前本宫见你在司衣库受尽欺负,可怜你收留你。今日你却将姐姐送我的私物私自拿去,惹得本宫在芳宜宫受尽折辱。钟秀宫断不能留你,你便自行回司衣库去吧。” 钱惠平时待人宽和,言行举止无不透漏着大气温婉。此刻发起脾气来,却也不依不饶,几个一旁伺候的宫人见了,也觉得平日是小觑了这位惠嫔娘娘了。 芝兰一向是个拜高踩低的,以往又惯会在钱惠面前装可怜,博得钱惠的同情。所以众人见她受罚,被赶出钟秀宫,无一不暗骂活该,更无人替她求情。 起初芝兰还不肯走,在钟秀宫不断地求饶,后来实在没法,才叫过了钟秀宫的两名太监,将芝兰押回了司衣库。 钱惠的脸上仍有被打的手指印。苏文媚亲自拿了药来,替她上了药,又与她坐着说了会儿话,才从钟秀宫出来,往明阳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阳光明媚,苏文媚与如霞一起走着,欣赏着宫内的风景。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苏文媚正欣赏着锦鲤池里成片的锦鲤,如霞却看见了被押解着路过的孙媮。 “娘娘,您看,那是不是媮嫔?”如霞指着两个侍卫押解着的犯人。孙媮此刻一身囚衣,头发凌乱,浑身沾染了鲜血。俨然一副受了酷刑的模样,难以辨认当初的姣好容颜。 如霞不确定:“娘娘,是她吗?” 苏文媚侧头看,正对上孙媮那双不甘的眸子。孙媮盯着她,久久不肯移开视线,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苏文媚,我真的好恨啊,你什么都不做,却什么都有;而我,我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却仍只能落个老死冷宫的命运。 我好羡慕你,羡慕你永远清冷如风,恬淡如云,却能让至高无上的君王为你癫狂。我羡慕你到嫉妒,嫉妒你到发疯。 可我现在,终究什么都没有了,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冷宫。 这是一处离乾正殿和各宫都极偏远的院子。纵使今日阳光明媚,孙媮一被丢进院子,也感到了一股透到骨髓的寒意。 大门上匾额已经掉了漆,断成了两半,无法辨别上面的字眼。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周围都是杂乱的稻草和残缺不全的椅子。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上,还吊着一根陈旧的绳子。 那两个侍卫一将她丢进里面,便关上了大门离开了。 这里便是前朝的冷宫,相传不少妃子曾经自尽于此地。被贬来这里的人,都是被当政君主厌弃极了的。 相传前朝时,来此地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最后先皇驾崩,这里的人全部处死了拖去乱葬岗埋了的。 孙媮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一步一步朝里走着,越往里走,她的心越凉。 她观望着四周,慢慢走到房屋前,推开其中一间房的门。那门上了年月,经久失修,门本就破了一边,被她一推,“吱呀”一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这里面还有一些前朝嫔妃的遗物。在一张杂乱地铺着稻草的床边,有一双红色镶金绣花鞋,想来,是哪个妃子得宠时,皇上所赠的吧。 此刻斑驳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房里破烂的纱帐摇曳,来回拂过那双绣花鞋,显得异常渗人。 “啊——”孙媮尖叫着,跑出了房间,却被路边的杂草绊了一跤。她衣服上沾满了泥,身上又添了新伤。她拍打着冷宫的院门,却发现院门从外面锁上了。 “救命啊!救命啊!”她拼命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听到。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敢理她。 孙媮用尽了力气,却是徒劳,她背靠着门,慢慢地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往后,漫漫岁月,只怕她都要在这冰冷无情的冷宫里,了此残生了。 苏文媚与如霞在锦鲤池遇到孙媮,见她一身狼狈的样子,也没了赏鱼的兴致,索性回了明阳宫。此时程乾下了朝,正在明阳宫坐着品茶。 苏文媚进来,便见程乾在写一本拓金帖子,她好奇:“皇上,这是?” “是你封贵妃之时,需宴请的名单。你看看,可有写漏了的?”程乾将帖子摊到苏文媚面前,她便有点懵了。 “皇上,怎么来得这般突然。”苏文媚眼睛扫着帖子上的名单,除了太后、王爷等皇亲国戚,还有忠武侯家的人。那么,她到时候,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奶奶了? 程乾用指节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又不知道自己的生辰,肯定是随苏家小女的生辰过了。况且,生辰加封,喜上加喜呀。” “皇上......”苏文媚有些感动,她此刻多想告诉他,苏老夫人就是自己的亲奶奶。 可是不能。上次自己逃出宫去,就连累槟儿受了好大一通责罚,若是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以后再与皇上有了隔阂,万一连累了奶奶和哥哥...... 再说,毕竟程乾是九五之尊,若是与苏家相认,苏锦年在朝堂上难免太过惹眼,朝廷中的明争暗斗自然也少不了。苏锦年一向明哲保身,所以暂时,还是先瞒着吧。 “皇上。”苏文媚话锋一转:“你对臣妾可真好。” 程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十分享受她亲昵的模样,像极了一只亲昵的小猫。 ...... 宫内忙活了多日,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才开始。 六月初二这日,苏文媚才刚起床,吩咐如霞准备洗漱。 如霞和槟儿便领着四位太监,抬了一樽和田玉雕琢的仙鹤来,放在了明阳宫的寝殿。如霞一手揭开了白玉雕上的红布:“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是皇上亲自拟了像,命礼部几百工匠制出来的,娘娘看看可还喜欢?” 众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和田白玉雕,纷纷忍不住惊叹。那仙鹤底座青绿,仙鹤和祥云周身雪白,干净透亮不含一丝杂质。 玉雕的仙鹤栩栩如生,单腿立着,仰头高歌的样子煞是好看。翅间多多祥云环绕,着实让众人开了眼界。 “槟儿。”苏文媚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槟儿身上,她上前拉住了槟儿的手:“你的伤可好全了?” 槟儿点点头:“嗯,娘娘。奴婢已经好全了。” 早在前几天,槟儿便提出要到苏文媚身边伺候,苏文媚见她伤还没好全,便让她再养一阵子。今日见着槟儿气色好些了,也放下了心,准许了。 苏文媚欣慰地握着她的手,在她心里,槟儿便是自己的朋友。上次连累了槟儿受刑,她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如今槟儿好了,她也开心。 “娘娘,皇上一早走的时候便说了,今日娘娘不用去芳宜宫请安,好好在宫中准备准备生辰宴会。今日是娘娘封贵妃祝生的好日子,奴婢们也跟着高兴呢。”如霞此话一出,众宫女便哄笑起来。 按照祖制梳洗一番,举行了加封仪式,便已经接近午时了。苏文媚回到明阳宫,各宫便陆续送了礼来。除了宫里的,还有各位不认识的王爷也送了礼来。 昭和郡主是最先来的,她一身男装进了明阳宫,便朝着站在殿外的苏文媚挑眉:“美人儿”。 皇家的基因不错,昭和本就长得不赖,一身男装更是衬得她挺拔潇洒。若不是之前在乾正殿外见过她一面,她还当真要以为她是哪个浪荡的王爷。 “郡主。”苏文媚朝昭和淡笑着,开口:“别来无恙。” 昭和略觉得有些没劲,她走近:“听说你将我那不成器的七弟给打趴下了?本郡主还不知道你这样的美人儿,竟还会打架。” 昭和说着,将随身携带的扇子拿着,又要像上次那样,去挑她的下巴。苏文媚伸手挡过,昭和却主动出击,与苏文媚过起了招。 端着一盘水晶饺子的如霞路过,吓得手中的盘子险些落了地。众人见昭和与雯贵妃打了起来,也以为昭和是来找茬儿的,纷纷乱了套:“快,快去禀报皇上!” 昭和郡主喜欢练武,日日跟着武师傅练习。苏文媚只在戏班的时候,学了几招卖艺。应付下程邺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行,可是昭和,她显然打不过。 不过三招两式,苏文媚便败下阵来。她力气比不得昭和,险些被她一个弹身撞到了地上。昭和见了,就要去拉她。 闻讯赶来的程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转头看昭和:“昭和,休得胡闹。” 昭和撇了撇嘴:“我见你家贵妃讨人喜欢,情不自禁想和她过两招。皇兄,你未免也太护食了吧?” 苏文媚一笑:“郡主真性情,文媚也甚是喜欢。只是我武艺不精,怕是打不过郡主了。” 苏文媚举止得体,骨子里却仿佛透露淡淡疏离的气息。昭和热情如火,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人情不自禁想去靠近。 第四十七章 碰面 “那当然。”昭和一笑,满脸自豪:“我师父可是赫赫有名的周檄。不过你也不错啦,对付一些小毛贼倒是绰绰有余了。” 小毛贼?苏文媚一愣,却见昭和郡主吩咐随从留了礼物,便去了御花园附近的祥云殿。祥云殿宽敞明亮,是宫中宴席待客的常用宫殿。 昭和郡主走得匆忙。她可不想皇兄看出她这点小心思。 苏文媚将衣服头饰整理一番,前来祝寿参礼的人也越来越多。 钱惠进了明阳宫,便看见苏文媚一身红里镶金的吉服,配上镶了珍珠的金钗,整个人显得白净高挑,华贵又简单。如此穿着,跟她平日的简单清丽截然不同,却也极美。 钱惠见了她,行了礼,也忍不住由衷地夸一句:“姐姐今日,甚美”。钱惠一身淡蓝色长裙,头上简单地别了三根金钗,也自是一番风华。 钱惠送了苏文媚亲手绣的玉观音像,很是有心。苏文媚与钱惠说了会儿话,便见着各位皇亲和各宫嫔妃陆续送了礼来。坐了一会儿,便去了祥云殿了。 程乾也去了祥云殿,苏文媚等了许久,终于见苏老夫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了,她身后跟着苏家大婶和苏锦年:“媚儿。” 苏文媚迎上去,老夫人和婶婶便要向自己行礼。苏文媚拉着奶奶的手,阻止着,却拗不过奶奶。 “贵妃娘娘,祖制如此。老身是要向娘娘行礼的。”奶奶、婶婶、哥哥,三跪九叩,却让苏文媚觉得异常漫长。 行完礼,苏文媚拉着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开口道:“媚儿,奶奶老了,脚程慢,今日好不容易能进宫来看看你,我......” 苏文媚摇头,细细端详着奶奶,从前对自己疼爱至极的奶奶。就算之前失忆,忘了奶奶,可是第一次见面,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与她十分亲切。看来,血缘和感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只是,近半年不见,奶奶似乎更加苍老了。人生无常,有的事情若是此时不说...... 思及此,苏文媚拉着奶奶的手,扶着她进了明阳宫内殿。她对着婶婶和哥哥交代:“婶婶和哥哥小坐片刻,文媚与奶奶说会儿话,片刻就回。” 苏锦年朝她温柔笑着,点了点头。 “奶奶。”苏文媚进了内殿,便不顾老夫人的阻拦,在苏老夫人面前跪下:“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老夫人听完,脸上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苏文媚再次开口:“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老夫人这次听得异常清楚,她双手颤抖着,就要抚摸苏文媚的脸。 “奶奶,孩儿没记错的话,这是孩儿八岁生辰,父亲亲自为孩儿提的诗,对吗?”苏文媚跪着,望着苏老夫人,将连日来的思念化作话语,化作眼泪。 苏老夫人望着苏文媚:“难道......难道......茫茫人海,你还活着!” “是。”苏文媚流着泪:“奶奶,我那日逃出宫去,回来便记起来了。我是您的亲孙女,我还活着,当年娘将我藏身在一户农家的稻草堆里,自己引开了追兵,跳河了。” “你......玉颜,你的后背,可有一块紫色的胎记?” 胎记?她也约莫记起,小时候家人说过自己的后背有胎记的,可是她自己毕竟看不到。 她解下腰带,将衣服缓缓褪下,将凝脂般的后背呈现在老夫人的面前。 “玉颜!”苏老夫人情绪激动:“你就是我的乖孙儿啊!” 当年苏鸿因为干涉皇上家事,被处斩后。没过多久,徐书怡和苏玉颜便一夜失踪。后来,苏老夫人和下人们便在河边发现了徐书怡的尸体,以及苏玉颜的一只鞋,谁也没想到苏玉颜还活着。 当年仵作验出了徐书怡身上的刀伤,判定她为人所害。只是当年苏鸿冒犯皇室,将苏家推到了风口浪尖,苏家便只能以暴毙为由,掩盖了此事。 苏鸿的弟弟苏达暗中调查,也只查证到此事与皇室有关。 苏鸿从前虽与徐书怡伉俪情深,但久经沙场,成婚多年才得了苏玉颜这么个嫡女。全家人自然是将她明珠一般捧在手心的。 祖孙俩痛哭一番。两人叙旧,苏老夫人与她说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说着说着,老夫人就落下泪来,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乖孙女儿。过了好一阵,到了吃饭的时辰,两人才整理一番,从明阳宫的内殿出来。此时,祖孙俩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 苏文媚入宫时,便是入的苏家的族谱,记的是苏玉颜的身份。苏玉颜的父亲是苏府长子,所以她名义上自然是苏家嫡女。 祖孙两人挽着手,到了祥云殿,却见众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程乾见她来了,便起身来,到她面前,笑着伸手:“手给我。” 奶奶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对她说着:“去吧。” 众人便见程乾牵着苏文媚,一步一步地自红毯上走过,到主位上落座。他们旁边坐着太后,太后旁,则是贤贵妃。 贤贵妃脸上挂着笑,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她因着父亲和太后的关系,入宫便被封为贵妃,入宫那天却也只在芳宜宫空等了一夜。就算有段时间皇上常到她的芳宜宫,冷落着雯贵妃,可皇上又哪里像对待苏文媚一般好地对待过她? 他看着雯贵妃的眼神,分明与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皇上与众位皇亲寒暄一番,才吩咐动筷。 席间,各宫嫔妃和各位王爷都向皇上和新封的贵妃敬酒,庄贤人同为贵妃,便感觉备受冷落。而太后,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喜欢她了。 七王爷程邺与九王爷程立站了起来,程邺:“皇兄。恭贺皇兄得佳人。程邺祝皇兄江山永固、寿延无疆;祝......雯贵妃永葆青春......生辰快乐。” 因为有着先前宫外发生的事,程邺这番话说出来,总有些尴尬。苏文媚媚眼斜睨,眼尾显得修长,她举起酒杯来:“说起来,还得感谢七王爷呢!” 她话里有话,眼神里似乎夹枪带棒,将两寸大小的小酒杯举过,掩面喝完。又将酒杯倒过来,看向程邺:“本宫干了,王爷随意。” 程乾在一旁打圆场,几人敬完酒坐下来,九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雯贵妃一眼:“王兄,这雯贵妃,好似对你有意见啊?” 程邺侧过脸去,程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酒过三巡,又猜了几回灯谜,看了几场王宫贵女的表演,众人开始打起了马吊。 苏文媚不会打马吊,于是趁着众人哄闹,一路回了明阳宫更衣。吉服上金线和珍珠太多,有些重。 她带着槟儿回了明阳宫,便看见几个侍女还捧着几份礼品,没有收入库房。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置着一对精致的玛瑙色琉璃珊瑚珠手串,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穿成一串,搭上小珠穿成的流苏,给人一眼便惊艳的感觉。 苏文媚与随行的如霞、槟儿,也瞬间被它吸引。她欣喜地走过去将手串拿起来,细细观赏着。那颜色样式煞是漂亮,纵使苏文媚在宫里,各种珍宝见惯,也一眼便被它吸引。 只是,这礼物虽精致,甚得苏文媚喜欢。送礼的人却只是派了小厮来,并没有留下名字。 “娘娘。”如霞见了这样的宝贝,也不由得感叹:“奴婢曾在先帝的柔妃处,见过这样的宝贝,是叫琉璃珊瑚珠。” “相传柔妃当年的琉璃珊瑚珠手串,是由七百个潜海人前往东海寻找的琉璃珊瑚,再由顶级的师傅雕刻制作成这琉璃珊瑚珠,所以异常珍贵。只是,琉璃珊瑚手串制作极其不易,不知道是哪一位如此大手笔,送娘娘这样珍贵的东西呢。”如霞笑着侧头,看向苏文媚。 “的确好生精致。”苏文媚感叹着,问一旁的宫女:“这下面怎么没有名字?可知道是谁送的?” “娘娘,送礼的是一位小厮,也没有报上名字,便走了,奴婢喊他也不说。所以,奴婢不知道送这礼物的是谁。” 苏文媚侧头想了想,想不出来是谁。这件礼物太过珍贵,想必即使是王公贵族,这宝物也是不可多得的。 “娘娘。”槟儿回忆道:“刚刚与娘娘回来时,奴婢好像看到七王爷身边的小厮从咱们身边过去了,会不会是......” 苏文媚回忆了下,好似确实如此。七王爷身边的小厮,她那日出城见过一面的,今日回明阳宫的宫道上,也遇到了他,他一直刻意低着头。槟儿不说,她还回忆不起来。 她觉得突然没了兴致,缓缓将那十分精致的手串放回托盘中:“都放入库房收起来吧。” “是。”她们将礼物端着,往明阳宫库房的方向走去。苏文媚进内殿更衣,换了一身金边的淡黄色衣服出来。这件淡黄色衣服不会给人感觉太素,也不会太过张扬,甚好。 苏文媚觉得无聊,在明阳宫待了一会儿,又回了祥云殿去。此时祥云殿已经请了宫内的乐师来弹琴歌舞助兴,苏文媚便与奶奶、钱惠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看看歌舞。 第四十八章 误会 不远处,苏锦年跟王公大臣谈笑风生,时不时朝着苏文媚望过来。奶奶和她举止亲昵,谈笑间奶奶很是享受,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就是他的妹妹。 或者,在他心里,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嘿!”昭和猝不及防地靠近苏锦年,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方才他在椅子上坐着,喝着茶,盯着苏文媚的方向走神。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不会被人注意到。 事实上他只是望着苏文媚想事情出了神。 “你在看雯贵妃?”昭和惊讶:“她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你可不要打什么不该的主意!” 此刻祥云殿里充斥着歌舞声、马吊声、哄笑声,相当嘈杂。各人都在做各人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也没人能清楚听到昭和郡主说什么。 “你想什么呢!”苏锦年脸红,有些窘迫地站起来:“她是我妹妹,你可不要乱说。” “妹妹?”昭和一问,苏锦年没有回答。她撇嘴,有些窘迫地朝苏锦年笑着:“原来是你妹妹呀,不好意思啊!” 昭和郡主跑出了祥云殿。半晌,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盘洗好的果子:“呐,本郡主亲自给你洗的,算是给你赔罪。” 昭和郡主是看脸的,见这苏锦年唇红齿白,举止间又温文有礼的模样,心里便对他不讨厌。再加上他又是苏文媚的哥哥,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她也为刚刚莽撞出口的话语感到内疚。要知道,她说他觊觎皇上的女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会给人带来麻烦的。 祥云殿人来人往,相当嘈杂,苏锦年没听见昭和说的“本郡主”。他与昭和之前没见过面,她又一身男装,让他一度以为她是个相貌俊朗的男子。 “谢谢,不过不必了,我非断背,对男子不感兴趣。”苏锦年淡淡说完,出了祥云殿。留下昭和恼羞成怒地跺脚。 虽然昭和穿着男装极像男子,但还来从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拂过她的面子。 苏文媚见苏锦年一脸不悦地出了祥云殿,昭和又一副恼怒的样子,心生疑惑,也跟着苏锦年出了门:“锦年哥哥。” 苏锦年顿住,回头:“妹妹。” “你最近可好?”苏文媚走近:“刚刚你和郡主,发生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吗?” 苏锦年见到苏文媚,瞬间气消了一半:“无碍。”他看着苏文媚笑了:“你一直陪着奶奶,这会儿怎么突然出来了?” “我见你神色不太对,便跟过来看看。郡主她......” “喂!”正说话间,他们身后响起一声叫喊。两人回过头去,却看到是昭和。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苏锦年面前。指着他的胸口:“你可看清楚了,我不是男子,也并非断背。” 说着,她解下头上的玉冠,青丝倾泻而下,为她平添了几分女子的娇柔。 她深深看了苏锦年一眼,却侧过身,跑开了,看得苏家兄妹两人呆住了。 “哥哥,她......”苏文媚不解地看着苏锦年。 苏锦年皱眉,掸了掸衣服上被昭和指过的地方:“莫名其妙。” 呃......苏文媚看着苏锦年有些无奈。哥哥已经二十四五的年纪。这个样子,被人误以为是断背,也不会太奇怪吧? 戏乐一直持续到晚上,众人用了晚膳后,才纷纷散场。 苏文媚回了宫中已经是深夜,与程乾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苏文媚有感而发:“皇上,你多日来,一直独宿臣妾宫中,臣妾倒有些不安了。” “从前我总忧心很多事,不敢明目张胆地宠着你、对你好,反倒让你受了许多不该的苦。如今,我倒想学学先帝。先帝在世时,便专宠着柔妃数十年,不是也照常江山稳固吗?” “可是。”苏文媚皱着眉,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心里不安。”她可没忘记从前,兰妃和贤贵妃对付她的那些手段。 程乾将她搂过,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你放心,一切有我。”是啊,在宫里若是有了皇上的眷顾,想必以后在皇宫中的不便,会少很多吧。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芳宜宫内,贤贵妃有些坐不住了。 “啪。”她演了一天的戏,早已经不耐烦了。一回到寝宫,就将一盏茶打翻:“同为贵妃,为什么她晋封便这样的排场,而我......” “娘娘。”若黎跪下:“娘娘息怒。雯贵妃是皇上亲自接进宫来的,自是与旁人不同些。娘娘稍安勿躁,在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妒恨着她,要将她拉下马来呢。” “譬如......”若黎顿了一顿:“兰妃。” 是啊,宫里恨她的人那样多,自己何必生这么大气,跟自己不痛快呢。庄贤人一顿,觉得若黎说得很对。没了兰妃的贤贵妃,就如一只没头苍蝇,除了生气,什么也做不了了。 “兰妃上次生了本宫的气,不愿意再与本宫合谋了。不过,她那样妒恨苏文媚,想必一定有办法的。” 庄贤人慢慢平息下来,坐回了贵妃榻上:“那本宫就先看着,兰妃和雯贵妃,如何斗。” “是啊,娘娘也贵为贵妃,实在犯不着用自己的前程冒险。娘娘且沉住气,想必除了兰妃,还有不少人眼红着明阳宫那位呢。” 若黎说到,庄贤人也慢慢释怀:“那咱们且,坐山观虎斗!” 然而兰妃连日来,除了赏花种草,就只到太后跟前陪同着,并没有什么动作。明阳宫里的那位照常与皇上同进同出,恩爱如初,羡煞旁人。 这日阳光明媚,苏文媚在御花园赏花,却意外见到了程邺。 她本与槟儿如霞相谈甚欢,却见程邺从乾正殿的方向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苏文媚不想理他,微微朝他点了个头就要离开。 “贵妃。”程邺叫住了她,朝她走近:“贵妃日日在宫里,不觉得无趣吗?” 程邺曾听程乾说起过,自那日私逃出宫起,程乾就将她手中特许出宫的令牌收了回去。如今她要出宫一趟确实麻烦,日日在宫里,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 苏文媚朝他一笑:“无不无聊是本宫自己的事情,七王爷怕是多虑了。”说着,喊上槟儿和如霞准备离开。 程邺却猛地上前:“看招!”说话间,他的拳头已经到了苏文媚脑后。苏文媚灵敏地往旁边一躲,身体旋转了一圈后站稳:“七王爷,这里是皇宫,本宫没兴趣和你打架。本宫告辞,好自为之。” “若是本王,想要一雪前耻呢?”程邺不等她转身,邪魅一笑,再次握拳冲了上去。程邺苦练多日,加上还是有些天赋的,所以此刻进步很大。 槟儿暗叫不好,怎么皇室的人,都这么爱找自家娘娘的茬儿,和她打架呢。 他冲上去,一拳朝苏文媚的脸面打去,苏文媚躲过,他却继续强攻上来。 他与苏文媚缠斗在一起。此刻皇上怕是还没有下朝,朝堂上那么多大臣,若是知道苏文媚和七王爷在宫里打架,怕是要惹上些麻烦。所以槟儿和如霞在一旁只能干着急。 苏文媚和程邺赤手空拳几个回合打下来,谁也没讨着便宜。程邺却趁着苏文媚旋身,顺走了她头上的一支玉钗。苏文媚毫无察觉,一落地:“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王爷的进步很大了。” “过奖。”程邺朝着苏文媚微微弯腰,点了下头。 苏文媚不想理他,甩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厌弃眼神,转头朝着明阳宫的方向走去。冤家路窄,才下了御花园的梯子,却在锦鲤池遇到了贤贵妃。此刻贤贵妃身边的若黎不知道去了哪里,留贤贵妃一个人在锦鲤池边。 如今苏文媚的位分与她平起平坐,所以也不用日日去芳宜宫向她请安。此刻见了她,也只微微地朝她点了下头,就要离开。 “雯贵妃。”庄贤人叫住了她:“雯贵妃如今抬了位分,又独得皇上恩宠,见着本宫,似乎底气足了些。” 苏文媚转身:“贤贵妃,你我同属皇上的嫔妃。我与你位分相同,更应当同心协力,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才是。” “为皇上分忧从来都是雯贵妃的事情,何时轮得到别人了?”庄贤人醋意十足,从锦鲤池旁边的长椅上站起来:“雯贵妃独得恩宠,宫中人人都知道。只是本宫不知道,苏家,是不是雯贵妃的血亲呢?” 庄贤人的眼神落在她们身上,槟儿和如霞识趣地退开了。此时,庄贤人走近,和苏文媚隔了不到两寸的距离。 苏文媚背对着锦鲤池,无路可退,迎上庄贤人的目光:“本宫与苏家是不是血亲,皇上自然知道,当初也是皇上为本宫寻回了至亲。所以此事,贤贵妃不用过多操心。” “不过,上次你在芳宜宫对惠嫔滥用私刑,可真让六宫众人看足了贤贵妃的笑话。本宫好心提醒贤贵妃,若要抓别人的把柄,证据是首要的。否则,不但自讨没趣,还容易在后宫众人中,失了威严。” 第四十九章 难以服众 “你......”苏文媚伶牙俐齿,说起了庄贤人的痛处。苏文媚说得没错,如今,经过上次惠嫔在芳宜宫受罚的事,嫔妃们越发地不服庄贤人了,明里暗里对她怠慢了许多。 还有许多嫔妃转头向雯贵妃示好,除了请安,无事也不常往芳宜宫跑了。譬如上次在芳宜宫替苏文媚和钱惠帮腔的珍贵人。 “贱人!”庄贤人越想越气,一心认为是苏文媚从中挑拨,扬起手来就要扇苏文媚的巴掌:“一定是你!是你从中挑拨对不对!” 庄贤人就是个绣花枕头,巴掌才扬起来,便被苏文媚抓住了手腕,庄贤人的手完全动弹不得。苏文媚却余光瞟向了庄贤人的身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苏文媚计上心来,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如同狡黠的狐狸般,将计就计地将庄贤人的手朝身前拉过来,自己向后倒向了锦鲤池。 锦鲤池的护栏并不高,苏文媚向后一仰,便“噗通”掉进了锦鲤池。 “救命啊!救命!”苏文媚惊慌失措般喊着,庄贤人在岸上幸灾乐祸:“哈哈哈!活该!让你多呛几口水才好呢!” 这个蠢人,还不知道自己给人设计了。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完完全全落入了身后程乾的眼里。 槟儿和如霞听见苏文媚喊救命,也从后面匆匆过来,却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急急撞开了庄贤人,跳进了水里。 程乾将苏文媚捞上岸来,脸色阴沉地半跪在地上,将苏文媚搂在怀中,质问庄贤人:“怎么回事?” “皇上。”庄贤人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皇上,臣妾没有推她啊,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苏文媚浑身湿透,她冰凉的手搭在程乾的胸口。他的龙袍上散发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此刻显得特别好闻。她低下头,轻咳几声,程乾闻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何人能证明?”程乾问。 庄贤人焦急地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只在高处御花园边的亭子上见到了七王爷。此时七王爷正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七王爷站在高处,刚刚一定将事情的经过看得清清楚楚。庄贤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指着七王爷的方向:“他!七王爷,他刚刚一定看到了。臣妾并没有推雯贵妃!”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朝着七王爷看去,苏文媚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程乾胸口的衣料。 “七王爷,你刚刚看到了,本宫并没有推雯贵妃,对不对?!”庄贤人期盼着问出口。 “贤贵妃。”程邺不紧不慢地朝着庄贤人微微低了下头,以示礼貌:“本王刚刚在亭子赏花,过于专注,所以并未看到。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光瞟向了程乾怀里的苏文媚。 “雯贵妃做事一向谨慎,大概不会是自己不小心,跌进锦鲤池的。”他在亭子上站着,如挺拔的青竹。 “你!你的意思是本宫推了雯贵妃?!”庄贤人气急败坏,问出口。 “丢人现眼!”程乾看不下去,开口:“贤贵妃善妒,罚俸半年,禁足一月。自己回芳宜宫思过。”他说着,抱起苏文媚来,朝着明阳宫的方向走去,又吩咐槟儿和如霞去请太医。 “皇上。”苏文媚将头埋在程乾的胸膛:“池水好凉啊。臣妾刚刚,差点去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了。” “别装了,这儿没人。”程乾低头看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他十分享受苏文媚靠在他胸膛,小鸟依人的模样:“锦鲤池靠岸的地方不到六尺,你站起来,应当是淹不死的。” “而且,庄贤人她打不过你。” ......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苏文媚脸红,有些窘迫地看着程乾,半晌笑了:“那你......” “朕不喜欢庄妃,咋咋呼呼,惹人心烦。她还想打朕的爱妃,是该给点教训!”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苏文媚倍感幸福,靠在了程乾的怀里。半晌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上了淡淡的愁绪:“只是,太后娘娘,好像不太喜欢臣妾。” 上次她的寿辰,太后便没有与她说几句话。最近她去太后宫里请安,也总受到冷落。 “下月是母后的生辰,你好好准备着,到时候让母后对你刮目相看。”程乾抱着她,笑着说道:“一切有我。” 程邺出了午门,便看到了在午门一直等着自己的青羽。“王爷。”青羽上前:“您要的东西,给买回来送回王府了。王爷现在想去哪儿?” “回府。”程邺笑着,心情不错:“今日天气甚好,便走着回去吧。” “王爷今日心情甚好。可是见着什么稀奇事了?” 程邺侧头看着青羽:“是了。本王今日,在宫里见着一个无赖,讹上皇上和贤贵妃了。” “讹上皇上和贵妃?何人如此大胆啊?”青羽惊讶地问道:“怕是他现在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吧。” “非也非也。”程邺一笑:“她还活得好好的。”程邺笑着,转头又有些难过。那样一个狡黠明媚的女子,他却曾经间接害她失了一个孩子。 每次见到她,她如同刀尖一般尖利而毫不掩饰的眼神,便刺得他难过。 程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他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强行反绑着,放在马上,颠簸了数十里。虽然最后皇兄没有怪罪,可他每每想起那晚她身下大滩的血,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和一个女子当街打架,还间接将她的孩子弄没了,实在有失风范。只怕这业障,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苏文媚听了程乾的话,日日在宫中准备不久太后生辰的贺礼。夏日到了,天气也越发地炎热,程乾为她布置了些降暑的冰块,明阳宫也还算比较凉爽的。 据说此番东南发生旱灾,灾情严重,太后主张寿宴一切从简。 苏文媚便拿了一副寿比南山的十字绣来,一针一线学习刺绣,手指戳了无数个洞,辛勤绣了半月才绣好一半。 庄贤人被罚了禁足,出来的时日,正赶上太后寿辰。 苏文媚的寿比南山图绣的用心。太后生辰一大早,苏文媚就将裱好的寿比南山图送到了太后宫里,却见庄贤人正在太后宫里说话。见苏文媚来了,太后不冷不热地对她说句:“坐吧”。 苏文媚闻言坐下,却见太后只淡淡看了苏文媚的寿礼一眼,便差人将寿礼送进了库房。太后与庄贤人挨得很近,她的位置较远。 “雯贵妃。”太后开口道:“哀家瞧着你的模样,也是个极其懂事的。怎么如今,皇帝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啊?!” 苏文媚闻言,如当头喝棒,当下从椅子上起来,跪下:“太后娘娘明鉴,文媚自入宫以来,勤谨侍奉皇上,太后娘娘,敢问臣妾,何罪之有?” “你当真以为,那晚你私逃出宫,哀家不知道吗?”太后痛心疾首地说:“哀家以为,你痛失了一个孩子,往后会更加明白后宫的生存之道。可是你如今越发地猖獗,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太后娘娘......”虽然苏文媚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欢自己,可这样当着众人面前的斥责,还是第一次。 “如今皇上除了你那里,再也不肯去别的妃子处,哀家倒是很想知道,你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臣妾不敢。”苏文媚低头,却也不卑不亢:“皇上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要去哪位嫔妃处,也不是臣妾说了能算的。臣妾只是恪守妃子的本分,尽心侍奉皇上罢了。” “你!”太后一拍书案:“你如今得宠,越发不将后宫众人、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不过你可别忘了,哀家可是皇上的生母!” “臣妾不敢。太后是六宫之表率,臣妾不敢不敬。” “太后娘娘。”庄贤人在一旁扶着太后:“雯贵妃是皇上亲自点了进宫的,自然与旁人不同些。我们这样,因着父亲的功劳进来的,自然比不上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你不用再责怪雯贵妃了,怪只怪臣妾和六宫姐妹福薄,没有雯贵妃娘娘会讨皇上欢心罢了。”她的这一番话,如同添油加醋,想来是在报复那日锦鲤池的事情。太后娘娘久居深宫,又如何看不穿庄贤人的小把戏。 “罢了。”太后长叹一口气:“今日是哀家的寿辰,哀家不想做得太过。雯贵妃是聪明人,想必不用多说也能明白哀家的意图。往后,应当多为皇上、多为六宫着想才是。” “是。”苏文媚答道。 “你起来吧。哀家与贤贵妃正说起东南旱灾的事,你替哀家去祥云殿招呼着来客。看看还有什么缺的、需要置办的。”太后吩咐道。 “是,臣妾遵命。”苏文媚领了命令,出了寿安宫,去了祥云殿。 一路走着,旁边的槟儿和如霞显然被刚刚太后的斥责吓坏了。 “奴婢从前在宫中,从没有见过太后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过任何一人,也不知道贤贵妃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了什么。” 第五十章 抓包 “她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列数本宫的罪状罢了。”苏文媚走着,淡淡地苦笑了下:“皇上那里她没辙,所以如今变聪明了,知道去求太后。想来,东南旱灾,庄家也会出力不少吧。” “娘娘,若真是如此,太后对您有了偏见,您往后要怎么在后宫立足啊。”槟儿说道:“奴婢记得,您刚入宫时,便在寿安宫外跪足了几个时辰。若真和太后有了隔阂......” “太后怎么想,怎么做,本宫管不着,也无法左右。本宫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便足够了。”苏文媚说着,快步朝着祥云殿走去。 苏文媚在祥云殿看过一番,确认所有寿宴用品和膳食准备完善后,便回了宫。她将头上的金钗摘了下来,又将身上的华贵衣裳换成了稍微素一点的衣饰。 东南旱灾,太后主张一切从简,自己自然不能太过张扬。只是,太过朴素,又不合身份。 “娘娘。”槟儿看着镜中淡妆素裹的苏文媚:“娘娘姿色不凡,纵然淡妆素裹,也是极美的。不过太素也不符合身份。娘娘不如再搭配些饰物吧。”槟儿说着,一众宫女便捧着首饰的托盘进了明阳宫。 放到苏文媚眼前的,便是她生辰那日,不知何人送来的琉璃珊瑚手串。苏文媚抚摸着那串手串:“这不是那日,收入库房的那对手串吗?怎么今日拿出来了?” “娘娘。”如霞说道:“奴婢与槟儿姐姐整理库房,总觉得这样的好东西放在库房有点浪费。这手串不过分朴素,也不过分张扬,做工精致,奴婢看着倒是与娘娘十分相配的。想来娘娘会喜欢,所以拿出来,看看是否合娘娘心意。” 苏文媚闻言,将其中的一只手串拿起来,面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细端详。琉璃珊瑚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漂亮。她将手串戴在手腕上,更衬得皮肤白皙,指节修长,众宫女忍不住轻叹一声。 苏文媚也很中意这对琉璃手串。只是,这对手串,极有可能是七王爷送的。她悻悻地将手串从手上取下来,又试了其它几样饰品,终觉得不满意。 “罢了罢了。”苏文媚试的有些不悦,于是摆摆手:“本宫不试了,都撤下去吧。” 她手托着腮帮,对着镜子发呆。没过一会儿,宫女们收拾了首饰,准备将一部分不常用的收入库房时,她出口:“等等。” 她犹豫一番,终是走到宫女们面前,将那对琉璃珊瑚手串拿过,戴在手上。如此,才又为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姿色。 众宫女见状,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可见女儿家爱美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宴会上,太后众星拱月。只是此次受东南旱灾影响,太后主张一切从简,宴会举办得不比上次苏文媚的华丽。 此次宴会,太后在主位,贤贵妃在太后一侧,皇上与雯贵妃在另一侧。中午的宴会上,倒是相安无事。午宴过后,照常是请了乐师班,一阵歌舞。 宫中无聊,苏文媚看过一阵歌舞后,便出了祥云殿,去了锦鲤池。锦鲤池内鱼儿成群,来回欢畅地游着,十分好看,苏文媚正坐在锦鲤池旁边的长椅上,与槟儿如霞有说有笑,庄贤人却也一路跟了过来。 “锦鲤池的风光,在雯贵妃眼里,想来是极好的吧?”庄贤人在苏文媚身后,开口。 苏文媚闻言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庄贤人。这次她倒聪明了些,没有像往常一般浓妆艳抹,看着也顺眼了许多。苏文媚笑着:“皇宫是天子居所,自是处处景色宜人。” “雯贵妃,你该不会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庄贤人走近她:“锦鲤池可不止观赏那么简单。它对雯贵妃来说,用处更大呢,对不对?” 苏文媚一笑:“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贤贵妃深得太后娘娘欢心,难道不用时刻陪在太后娘娘身边吗?” “是啊。我深得太后娘娘欢心,所以还有机会与你拼上一拼,对不对?”庄贤人继续说道:“当日锦鲤池的仇,我可记着呢!” 苏文媚一直笑着看她,庄贤人觉得没劲,自顾自地走了。庄贤人一走,苏文媚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太后一向喜欢兰妃和惠嫔,怎么这会儿器重贤贵妃了?难道......” 难道东南旱灾,太后决定庄家的人处理赈灾一事,这便是庄贤人的一个翻身机会? 在锦鲤池索然无味地坐了半天,苏文媚回了祥云殿,等了一会儿晚宴便开席了。 程乾为太后娘娘敬酒:“母后心怀天下,生辰也不肯铺张浪费,实乃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儿子敬母后一杯。” 太后缓缓举起酒杯:“哀家老了,比不得雯贵妃风华正盛。哀家生辰节俭些,也好替皇上分忧。只是雯贵妃......” 太后话锋一转,看向了苏文媚:“你身为后宫嫔妃,当为皇上着想,为皇家着想。这奢靡之风,是断然不可取的。” “哀家见你这佩戴的琉璃珊瑚珠,便价值连城吧。如今东南旱灾,宫中人人畅行节俭。雯贵妃,你要记住,皇上疼你是一回事,你自己懂不懂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苏文媚只想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早些回宫去,没想到晚宴一开席,便被太后一番话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此刻殿内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她紧了紧袖口,瞬间觉脸上得发烫。 程乾想打圆场,还未开口,便见程邺站起来:“太后娘娘,这琉璃珊瑚手串是臣送给雯贵妃娘娘的生辰礼物,也是臣母妃当年珍爱之物。想来是雯贵妃不知道其中珍贵,并非娘娘有意奢靡。” “再者,雯贵妃娘娘是皇上中意之人,国色天香,当然是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的。”程邺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这番话,无异于是与太后作对,打了太后的脸。 太后脸色不悦地看向了程邺,程邺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太后娘娘生辰快乐,程邺祝太后福寿绵绵、身体康健。”说完,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刻程乾出来打圆场,几番话说完,宴会上的气氛渐渐和缓起来。 只是苏文媚完全没了兴致,匆匆用完晚膳,想着如何早点离开。只是她坐在程乾的旁边,太过显眼,所以想要不动声色地离开很难。 宴会开始没多久,程邺用完晚膳,便逃席了。祥云殿气氛太过压抑,充斥着各种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他一向不喜欢。 他走了很远,一路走到了宫里的柳河边。夏日炎热,现在已经傍晚,柳河边倒是比较凉爽。柳河上的荷花开得正艳,他上了一艘乌篷船,打算在船上小憩。 正沉沉入梦时,外面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约莫是两个宫人在说话。他觉得吵闹,于是侧过头不想理,谁知那两个宫人更大声了,吵得他心烦,于是他起身掀开了乌篷船的帘子,看向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他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那个太监脸上还戴着面具。他们一人手上拿着一包首饰,一人拿着一袋钱。 程邺掀开了帘子,他们听了动静朝着程邺这边看了过来,程邺看见他们手上拿的东西,明白他们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巧不巧被他撞见了。 程邺被扰了清梦,十分不悦。他下了乌篷船,两个下人战战兢兢朝他跪下。 他走到他们面前:“都哪个宫的?” “回王爷......奴才是......兰妃娘娘宫里的。”那捧着一袋银子的戴着面具的太监说。 “回王爷......奴婢是.....雯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手上捧着一袋首饰,见程乾瞬间变了脸色,立马战战兢兢地朝着程邺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怎么回事?”程邺问她。 “奴婢的娘亲最近生病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替娘治病,所以奴婢才一时糊涂,起了歹念。还请王爷网开一面,奴婢以后,一定不敢了!” 程邺将她放在地上的手帕包着的一袋首饰捡起来,打开,里面确实是一些金银珠宝,其中还有用过的手帕荷包之类。 “你偷东西出去变卖,为什么里面会有香囊荷包之类的?”程乾问道。 “......明阳宫守卫森严,奴婢害怕被人抓住,一时情急,不知道带了些什么就出来了。”那宫女一个劲地磕头,将头都磕破了:“王爷,还请王爷饶命,若此事传了出去,奴婢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抵的,奴婢的娘就真的没救了。还请王爷饶命!” 程邺起了恻隐之心,从身上掏出一锭金子来扔在地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将这些首饰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少了一样,本王就会取你狗命!滚!” 那宫女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说着,捡起地上的首饰和金子,匆匆地跑开了。 仍然跪在地上的太监抖若糠筛,他开口:“王爷......王爷饶命!” 第五十一章 柳河 “你买她的首饰,又是为何?可是你的主子指示的?”程邺语气凌厉,问地上跪着的太监。说话间,他伸手去揭那太监脸上的面具。那太监不敢躲,只能任由他将面具摘下,露出被火烧毁的半边脸来。 饶是程邺见了,也心里一惊。不过他也是听说过的,兰妃宫里是有这么一个毁容的太监,常年戴着面具,是兰妃的心腹。只是平常,这太监甚少出门。 “王爷......并非兰妃指示。是奴才自己缺钱,所以想换点首饰出去变卖。是奴才的错,奴才一时糊涂,还望王爷开恩呐!” 他也学着刚刚那个二等宫女的模样,不住地磕头,期望得到七王爷的原谅。那一声“滚”,可以说是现在的他非常期盼的了。 程乾无奈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开。那面具他拿捏在手里,并没有还给他,算是今天一个小小的惩戒。 那太监如获大赦,朝着程邺磕头后便离开了。程邺拿着那张面具,坐回了船上小憩,此刻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满池的荷花略有些寂寥。 苏文媚等着祥云殿里的贵宾散了些,便与皇上、太后说了声,得了允许,出了祥云殿。此刻太阳落下,凉风习习,还是挺舒服的。 她今日心情不佳,便带着槟儿一路慢慢走着,观赏着沿途的风景。如霞回了明阳宫,整理明阳宫的内务。 “娘娘。奴婢听说,柳河的荷花最近开得可好了,想来看着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要不,现在去那边走走?” 丝丝微风吹乱了苏文媚的发,她微微点了点头。 一路来了柳河,见着朦胧的月光下,满池的荷花,异常美丽。苏文媚忍不住发出一丝轻叹:“哇......” 柳河中央的荷花开得最盛,只是她够不着,她便吩咐了槟儿去到她们来时的地方划一艘乌篷船过来。采摘一些荷花,放置在寝殿内也是很好的。 槟儿去划船,苏文媚一路走着,便见前方有一艘船停泊着,她以为上面没人,于是侧身朝槟儿消失的方向喊道:“槟儿”。无人应答,苏文媚回头看去,却见槟儿没了身影。 苏文媚起身,那艘乌篷船便被一个蒙面的男子划来,他拱手作揖:“娘娘是否有意泛舟,在下乐意效劳。” 那男子带着面具,苏文媚犹豫:“你......你是何人,为何戴着面具?” “在下工部侍郎的兄弟,今日跟随家兄来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戴着面具,是因为在下的脸被火烧伤,不愿吓找了旁人。”程邺信口拈来。 苏文媚低头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工部侍郎的兄弟这号人物。想着许是今晚赴宴的人太多,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哦,这样啊。”苏文媚点点头:“本宫还要找自己的贴身宫女,不便在此多作停留,便先告辞了。”苏文媚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娘娘御下不严,宫里出了内贼也毫无察觉吗?”他问出口。苏文媚顿住,转身:“你说什么?” 此时,一队巡逻兵刚好路过。程邺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了船上。她的身体往船后倒去,程邺接住了她,离她很近。他望着她,很想知道,她还如最初的那般,讨厌他、恨他吗。 苏文媚显然有些愠怒,又害怕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生气地推他,小声道:“你放开我。” 程邺抱着她,一动也不动:“别动。”乌篷船窄小轻便,他们挨得很近,若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外面的巡逻侍卫发现。 待外面的脚步声小了,程邺才放开了她:“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苏文媚慢慢放下警惕,坐在船上的椅子上。程邺将帘子掀起,挂在一旁的铜钩上,将小舟往柳河深处划去。深处的荷花开得更盛,夏日的莲蓬初初长成,看起来很是清嫩。 “公子刚刚说本宫宫里出了内贼,敢问此话怎讲?”苏文媚问出口道。 “刚刚在下见一宫女,拿了宫中的东西要出去变卖。不过,她只是随口说了雯贵妃的名字,所以在下并不十分确定,是否是娘娘宫中的人。” “只是娘娘路过此地,在下好心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宫中,总要处处小心些才是。” “公子的好意,我便心领了。在这宫中,若是没了皇上的恩宠,的确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她想起从前自己在锦云宫,那么多人都想取她性命,不禁有些难过。 从前她总是明哲保身,所以不争不抢,后宫众人却以为她软弱可欺,对付起她来越发地变本加利,庄贤人、莫兰嫱、孙瑜,这些曾经都是她的敌人啊。 “贵妃娘娘圣眷正浓,想必已经过得比宫中诸人好太多了。皇上心里有贵妃娘娘,往后前程似锦,也大可不必忧伤。”程邺安慰道。 “前程似锦?”苏文媚苦笑:“花红不过百日,宫里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我或许只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得了宠幸罢了。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红几时。” 苏文媚说这番话的时候,便想到太后娘娘今晚在夜宴上,对自己明目张胆的刁难与厌恶。太后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总要顾虑着些。自己在皇上的生母面前,自然是微不足道的。 苏文媚满脸落寞的表情,被程邺尽收眼底。她到底是个自诩清高的女子,皇上三妻四妾,她始终是心里不舒服的。 “先帝在时,便专宠于柔妃,长达数十年。先帝曾因为柔妃一句话,为她在重华宫前修了一座偌大的梨花园。可见君王恩情,也有长情的,尤其在于皇室程家。”程邺熠熠生辉的眼盯着苏文媚,看着她。 苏文媚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看去。他与她对视了一瞬,便扭过头去。 苏文媚开口:“我倒有兴趣,听你讲讲你的事情。” “我啊?我本是世家子弟,上有兄长,下有弟妹。我娘,便是......府里最受宠爱的姨娘。曾经我也备受爹娘疼爱,可是我娘去世了,我便变成了家族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所以......你的脸......”苏文媚将问题问出一半。 程邺苦笑一声,没说话。苏文媚却以为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她仰头看着乌篷船外的星河长空和满塘荷花:“这样的美景,真是难得一见。” “是啊,宫里锦衣玉食,但是终归是少了些自由的。常在宫中,想必见到的都是高墙大院,这样的美景,倒是很少见。”程邺转头:“我听闻,从前柔妃在宫里,受尽千般宠爱,却也曾想过要出宫。不过命运弄人,她......她最终,还是埋葬在这高墙大院了。” “或许......宫中的女子,从决定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吧。帝王家,和平凡的百姓,都各有各的苦。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清楚。”苏文媚苦笑。 “娘娘颇得圣宠,何出此言。要知道,这世上的辛酸人不少,许多人甚至吃不饱穿不暖,天子脚下的西陵朝,也有许多灾民流离失所。娘娘在宫中备受恩宠,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苏文媚闻言,望着侧头看她的程邺。天太黑,他戴着面具,让人没法看清表情。苏文媚解下价值连城的琉璃珊瑚珠,放在手中把玩。 这戴面具的男子出言如此,一定是看尽了世间百态吧。 “听闻娘娘曾经私逃出宫,想来,也是不甘于宫中的束缚吧。” “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苏文媚被勾起了伤心事,低头:“我很想将他保下来。可是宫里的明争暗斗太多,我没办法。最后还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他。” 程邺划着浆:“娘娘年轻体键,深得皇上欢心,往后还会有的。”他犹豫片刻,喃喃地问道:“你还恨他吗?” 苏文媚不解,看向划桨的男子。 “哦,我是说,你会恨那个,让你的孩子......没了的那个人吗?”程邺害怕被她看穿,有些窘迫。 苏文媚摇头:“他是皇上,是九五之尊,又是我的夫君,让我如何恨?我只能恨我自己。” 半晌,她意识到对这个不认识的男子说得有点多:“时候不早了,我的婢女还在找我,所以我该回去了。公子将船靠岸吧。” “嗯。”程邺淡淡回了一句,将船慢慢划向岸边。苏文媚下了船,回头微微朝他点了下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邺见她走了,不经意地往船上一撇,却看到那对琉璃珊瑚手串,正放置在长椅上。程邺有些难过。这对琉璃珊瑚手串是他母妃生平所爱,他将它送给了她。她便如此轻易,转手送人吗?还是,只是被她遗落了。 苏文媚走着,却脚步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张面具,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约莫是一个太监戴过的。苏文媚想不起,便匆匆回了明阳宫,却看见槟儿她们正站在一堆,商量着要出去寻她。 槟儿见到她大喜,朝她走过来,行礼:“娘娘!娘娘!” 第五十二章 杀心 “奴婢去划船,回头却找不到您了。奴婢找了好久,您可担心死奴婢了!”槟儿说道。 苏文媚扶起她来,笑着:“我只是随意走走罢了,瞧把你急得。” 她进了明阳宫,打算在椅子上坐一坐,却发现那对留在船上的琉璃珊瑚手串,出现在了她的案桌上。她不可置信地走过去,将那对珊瑚手串拿起来,确认是琉璃珊瑚手串后,转头问如霞:“如霞,方才可有人进本宫的房间过。” 如霞摇头:“娘娘,除了打扫的人。奴婢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娘娘的房间。” 苏文媚闻言,将琉璃珊瑚珠手串放进了妆台的匣子里。她原本想着,他见过世间百态,想来是需要一点帮助的。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对宫里的地形如此熟悉,清晰地知道她的住所呢?苏文媚眼神一凛:难道...... 寿安宫内。程乾将太后送回宫内,扶着太后坐下。 “皇儿,母后生辰,最欣慰的事情,便是庄振肖临危之际,答应亲自前往东南平灾平乱。咱们西陵朝有这样的人在,便是社稷之福啊。” 程乾将太后扶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在一旁:“母后说得极是。庄大人在朝堂资历久,做事可靠,如今由他出面平乱,儿子也放心了。” “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在宫里头,过得并不愉快啊。”太后说着:“我今日瞧着,贤贵妃瘦了许多,言行举止间都透露着独守空房的落寞。” “她和苏氏同为贵妃,何况苏氏平民女子出身,还是你给她立了族谱名位,两人在宫里的待遇,却也太悬殊了些。母后虽不管你和雯贵妃的私事,可是身为帝王,总不能太过偏颇,让肱股大臣寒了心呐。” “那贤贵妃,也是自小就属意你的,你纵使再不喜欢她,也总该看在她的父亲的面子上,时常照顾着她,给她一些甜头。”太后看着程乾,语重心长:“若是肱骨大臣寒了心,国将不国,又哪有你与苏氏的好日子?” 程乾低头:“母后......所言极是。” 此番东南旱灾灾情严重,灾民四起,东南地区已有大量灾民颠沛流离,甚至不少地区受叛党唆使,兴起了叛乱。尚书令庄振肖主动请旨平乱,朝廷调了尚书令前去平乱,倒是解决了程乾的大患。 只是,庄振肖对自己女儿遭受冷落的事情颇为不满。今日宴会上,已有些许微词。 当晚,程乾去了芳宜宫。小李子前来明阳宫通报了一声后,苏文媚便悻悻地吩咐槟儿如霞洗漱完,自己躺在床上发呆。 今朝高楼起,明日高楼塌,后宫中的是非恩宠,永远都是这样。她此刻多希望,多希望他们只是一对百姓夫妻啊。 苏文媚独自流着泪,想着从前自己在宫里被冷落,形同冷宫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在庄家崛起后,怕是又要走一遭了吧。 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会吃醋的女子。从前未嫁时,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人共侍一夫的。她想着,外面便一声惊雷乍响,夏日的雷雨毫无征兆地来了,来得猛烈,她将自己捂在被窝里,哭得放肆。 第二日,庄贤人春风得意,上午便去往太后的宫里走了一遭。 太后见皇上开了窍,也十分高兴,拉过庄贤人说话儿。 “太后娘娘。”庄贤人开口:“从前雯姐姐在宫中最是得宠,如今臣妾抢了她的恩宠,心里还真怕雯姐姐见怪,所以等会儿臣妾还得准备准备,去看看雯姐姐呢。” “她?”太后开口:“她只不过是一介布衣,皇上垂怜才接了进宫来,也不过是皇上图一时新鲜罢了。论起家室教养来,是万万比不得宫中原来的嫔妃的。”太后笑着,握了握庄贤人的手。 “可是,纵然她有过两段婚约,皇上也还是视她如同珍宝,将她捧在手心呢。臣妾......”庄贤人开口道。 “你说什么?什么两段婚约?”太后如遭雷击,还未等庄贤人说完,便打断她的话,问道。 庄贤人却很惊愕的模样:“太后娘娘不知道?”随后,庄贤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慌忙跪下:“太后娘娘赎罪,臣妾失言。” “你告诉哀家,雯贵妃有过两段婚约,是什么意思?”太后脸色阴沉,语气十分不悦。 雯贵妃若真有过两段婚约,便不是什么清白之人。兹事体大,自雯贵妃进宫已有半年,这件事情自己却丝毫不知道,只能说明皇上瞒的太好了。 “太后娘娘。”庄贤人祈求道:“您饶了臣妾吧。皇上才刚刚对臣妾有了几分恩宠,臣妾......臣妾......” “罢了。”太后也明白庄贤人的意图,右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日哀家什么都没听过,哀家累了,你且先回你的芳宜宫去吧。” “......是。”庄贤人战战兢兢地起来,在若黎的搀扶下回了芳宜宫。 庄贤人走后,太后叫来了舒云:“去给哀家查,查这苏氏的底细。务必要将她查得轻轻楚楚!” “是。”舒云领命,出了寿安宫。 太后手扶着额头,感到一阵头疼。是她疏忽了,从前程乾执意要纳苏文媚为妃,她见这女子性子温顺,行为举止间毕恭毕敬,便答应皇儿了,甚至连底细也不曾派人查一查。 谁曾想她竟然有过两段婚约?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她是坚决不会让苏文媚进宫的。 今日用完午膳,苏文媚便想着,许久没有去看过太后了。身为贵妃,就算太后再不喜欢她,也总该时常去探望,尽一尽孝道的。于是稍作休息,便带着槟儿朝寿安宫走去。 此刻,寿安宫内,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了舒云一个人在宫里。 “太后娘娘,查探清楚了。”舒云跪在地上:“雯贵妃娘娘,确实有过两段婚约的。从前她答应了回鸿大王的求婚,后来反悔了,从回鸿流落到中原。回鸿大王四处寻找,后来还曾经以使者的身份进宫谈和,目的就是将她赎回去。” “再一个便是顾将军。当年顾老夫人病重,顾将军便要娶她冲喜。结果拜堂的时候,顾将军却反悔了。太后娘娘......” 太后手握成拳:“看来,这个苏氏如此不安分,必要的时候,便留不得了。” “当年,人人都以为先皇中意柔妃,只有哀家知道,柔妃只不过眉眼间与徐书怡几分相似,做了那个贱人的影子罢了!” “这苏氏,大有当年徐书怡之风范,而且哀家越看,越觉得两人长相如此相似,哀家看着她那张脸便觉得不快。” “她又是如此心机深沉的一个人,迷得皇上神魂颠倒的,所以哀家不得不防。哀家总不能让自己的皇儿,被一个女子牵制。” “娘娘。”舒云开口:“只是如今苏氏身处皇宫,用当年对付徐书怡的方法,怕是行不通......” 苏文媚刚刚到了寿安宫,见宫外空无一人,便自己走了进去,正要禀报,却听到了这番话。当年,徐书怡.......她的母亲...... 恐怕是死于太后之手! 苏文媚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静悄悄地退出了寿安宫。守候在外的槟儿见了:“娘娘......” “嘘......”苏文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拉着槟儿快步离开了寿安宫。她心跳如擂鼓,在宫道上快步走着,计上心来:“等会儿回去,便说咱们没来过寿安宫,咱们去了御花园,知道吗?” 槟儿懵懂,努力跟上苏文媚的步伐:“是。娘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苏文媚没有回答,到御花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歇脚。此刻她脸色潮红,眼底泛着浓浓的情绪,她拍打着胸脯,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让明阳宫的人瞧出了端倪。 “娘娘,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您大可以和奴婢说说的,奴婢也许能替您分担呢。”槟儿担忧苏文媚,问道。 “槟儿,这件事兹事体大。如果我说了什么,你一定要镇定。你也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如霞。”苏文媚侧身,双手搂着槟儿的肩,郑重其事地说道。 “好,娘娘。奴婢不告诉其他人,奴婢一定会镇定地听娘娘说的。”槟儿看着苏文媚的眼睛,说道。 “我刚刚在寿安宫,偶然听闻,太后查了我的底细,也许对我起了杀心。而且,太后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 “娘娘,这......”槟儿很是吃惊:“这怎么可能?!” “槟儿,你要镇定。我也才知道,所以......”苏文媚握着槟儿的手不住地颤抖:“我们必须镇定,时刻提防着寿安宫。否则,被寿安宫的人发现,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是了,娘娘。奴婢会记住娘娘的话。”槟儿点头,转念一想:“要不,我们告诉皇上,请皇上替我们做主?” 苏文媚摇头:“不可,不管怎么说,太后总归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即使与太后失和,终归是血亲。到时候,如果要在太后与我之间抉择一番,皇上最先舍弃的,只能是我。” 第五十三章 母子冲突 前有庄贤人莫兰嫱,后有太后,苏文媚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艰难了。 她们在御花园坐了一小会儿,才起身来,槟儿为她略略整理了衣服头饰,两人才一起回了明阳宫。 宁寿宫内。 太后脸色凝重,命人去乾正殿找来了程乾。 “母后。”程乾还不知道太后为了什么事,意气风发进了宁寿宫,却见太后一脸凝重。程乾开口:“母后让儿子来寿安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皇儿。”太后开口:“雯贵妃曾经有过两段婚约,你是知道的吧?” “母后。”程乾的笑容僵在脸上:“母后今日叫儿子来,是何用意?” 太后一拍书案:“你糊涂啊!她一个有过两段婚约的,你如何能接进宫来?!这不是给朝臣诟病吗?你还为了她,瞒了哀家这么久!” “母后。”程乾开口:“儿子喜欢她,便是她嫁过人又怎样?!” 太后被程乾气得胸口发紧:“你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寻常人家尚且不能接受有过婚约的女子,你又怎么能行?若哀家当初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不贞的女子,哀家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宫!” “可是母后,儿子如今已经娶她了,甚至和她有过一个孩子,她如今,是朕的雯贵妃。母后现在还要追究吗?” 太后侧头,背对着程乾:“说起来,苏家不过是她认的宗亲。而且苏家如今没落,只有一个兵部侍郎苏锦年,帮不了皇儿什么。往后,皇儿在后宫中,还是要雨露均沾才行。” “儿子如今已经宠幸了贤贵妃,还不够吗?”程乾着急,问道。 “不够,后宫佳丽三千,不止贤贵妃、雯贵妃,还有兰妃、惠嫔这些人。除了苏氏,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朝庭重臣的血脉。皇上深处高位,自然要为皇家着想,不能将儿女情长放在首位!” 太后转过头来,接着说:“前朝柔妃,生前受尽恩宠,死后,不也随先帝殉葬了吗?在这宫里,荣宠只是一时的,女人的嫉妒和报复,才是真正可怕的。” “母后在后宫多年,身处高位,必然是有些心得的。母后的权谋,儿子望尘莫及。儿子如今,只想治理好江山,保她一世安乐,一世平安。” 程乾说:“儿子从前,也曾以为远离她,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后来,儿子发现并不是这样。后宫的争斗无穷无尽,所以,儿子更不会再远离她,让她痛苦、让她难受了。” “你尽管试试!若是你一味地顾着她宠着她,不用哀家动手,她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在这后宫里,嫉妒她的女人,还不够多吗?”太后说道。 “母后这是在威胁儿子?”程乾对上太后的眼睛,目光交锋。太后不说话,算是默认。 “母后,儿子朝堂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程乾说完,头也没回,便从寿安宫出去了。太后看着程乾的背影,袖中的手慢慢握紧:从前程乾总是凡事听话的。可自从苏文媚进宫,他就变了,不将他的母后——为他谋划,让他登上皇帝宝座的母后,放在眼里了。 她视若珍宝的儿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就忤逆自己。太后此时此刻,真想让苏文媚彻底消失!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她从前,为了谋夺皇位,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作为垫背了。如今,再多一个又何妨!苏文媚牵制着程乾的心,是断然留不得了。 苏文媚才回了明阳宫没一会儿,还没平复心情,太后身边的舒云姑姑便带了些糕点,来了明阳宫。说是太后念着雯贵妃侍奉皇上辛苦,特意赐了些糯米桂花甜糕。 苏文媚面对着舒云姑姑,接下了糕点的食盅:“有劳舒云姑姑跑一趟,只是本宫昨日宴会上,吃了许多,有些不消食。这甜糕,本宫暂时,怕是吃不下了。” “娘娘。这是太后一番心意,无论如何,您还是收下的好。”舒云姑姑说着,打开了食盅。里面精致的甜糕显露出来,只是其中几个,摆放得不是很整齐,像是被人动过。 “舒云姑姑,这是.....”苏文媚问出口。 “哦,贵妃娘娘,刚刚老奴遵太后娘娘的吩咐,去看了冷宫里的媮嫔。谁知她一见到这糕点,便整个人扑了上来。” 苏文媚咽了咽口水。 “贵妃娘娘放心,这糕点奴才保护得好,并没有被媮嫔碰到。干干净净的,您尽管吃吧。若是因为此事,娘娘不领太后的情,太后恐怕要责罚老奴了。贵妃娘娘是一等一的好人,一定不忍心老奴受罚的吧?” 苏文媚看着这糕点:“那姑姑先放着罢,本宫等会儿便吃。” 若这糕点真的有毒,苏文媚猜得没错的话,便是要拿媮嫔做替罪羊了。她一旦出事,寿安宫完全能将事情推到媮嫔的身上。 如若自己没有偶然听到那番话,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这有毒的甜糕。这后宫的阴险招数,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舒云姑姑看着她,欲言又止。苏文媚假装不知:“舒云姑姑还有何事?” “没有了,没有了。”舒云讪笑着:“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如霞。”苏文媚吩咐道:“送舒云姑姑出宫。” “是。”如霞领命,跟在舒云身后出了宫。 等送走了舒云姑姑,苏文媚等了会儿,便吩咐槟儿从后门出去,去太医院找刘太医。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刘彦章跟着槟儿来到明阳宫,就进了内殿,苏文媚正等着他们。 “舅舅不必多礼。”苏文媚上前扶起他来:“今日有人送了本宫一盅甜糕,但是本宫心里存疑,所以暗中请舅舅过来,帮着验一验。”苏文媚将那盅糯米桂花糕拿出来,摆在刘太医面前。 由于事关太后,兹事体大,苏文媚没有告诉刘太医这是太后派人送来的。一来是保刘太医平安,这件事,毕竟知道得太多越危险;二来,刘彦章到底在皇宫效命,难保不会效忠皇家,或者对苏家存了私心,若是知道了太后对她的杀心,难保不会倒戈。 “是。”刘彦章拿起银针来,从食盅里挑了一小块糖糕,半天之后,银针并没有变黑。刘彦章又将一小块糖糕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命人拿了一碗热水来,将糖糕放在清水里,那清水,却慢慢浮现了绿幽幽的颜色。 “娘娘,这糖糕里,的确有毒。”刘彦章大惊:“这糖糕,银针验着不会变色,是因为其中加了十足十的蕈菇成分。民间曾经有不少人误食蕈菇丧命,所以直到现如今,也有不少人用蕈菇毒害人性命。因为蕈菇无味,银针验不出,所以很难让人察觉。” “娘娘。”刘彦章因为验出了毒,替苏文媚担心,接着说道:“宫中尔虞我诈太多,娘娘须得步步小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丢了性命!” “是了。”苏文媚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今日多亏本宫警惕,也多亏了舅舅走这一遭。否则本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只是,舅舅,送糕点的是宫中的权贵之人,本宫暂且不能得罪。若是让她察觉今日之事,往后怕是会有更多的招数在等着本宫。所以舅舅,这件事情,还请暂时保密。” “微臣会的。”刘彦章点头:“娘娘只管照顾好自己便好。微臣会为了娘娘,为了苏家守口如瓶。” “如此,有劳舅舅了。”苏文媚扶起刘彦章来:“槟儿,送舅舅回太医院吧。”苏文媚挑了些明阳宫中的上品珠宝,才让槟儿从偏门将刘彦章送出了明阳宫。 送走了刘太医,将那一堆毒物处理掉。苏文媚在格子窗前,面对着窗外的阳光呆坐了一下午,夏日的阳光总是太过刺眼。 她想着今天在寿安宫听到的话,便觉得自己的心格外地疼。 自己的母亲,也许真的,真的死于皇上的生母之手。如果真是那样,真相大白之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查清当年母亲和黑衣人的真相。 寿安宫内,太后一直等着明阳宫的消息,然而直到过了两三个时辰,明阳宫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难道她起了疑心?不,不会的,太后想着,自己在苏氏面前,一向伪装得很好的。那么,只有可能,她是真的不消食,没有将那盘糯米桂花糕吃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只有,再等等了。 ...... 苏文媚在宫中待了几日,也对当年黑衣人的事情毫无头绪。这日刚下过雨,天气爽朗了些,钱惠便过来找她说话解闷。钱惠此时,还并不知太后要杀她的事情呢。 此时六宫大权因着尚书令的关系,还是在贤贵妃的手里。苏文媚计上心来,当下带着钱惠,跟贤贵妃做了报备,拿了出宫令牌出了皇宫。贤贵妃因着之前大庭广众责打钱惠的事情理亏,也并没有为难她们。 很久没有出宫了,如今,她与钱惠一同出来,只觉得外面的风光格外地好。 第五十四章 新来的高手 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为了防止被人暗杀,苏文媚与钱惠一起出了宫,乘着马车在大街上走了一番后,她才披上了钱惠的披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下了马车。又带着槟儿重新雇了辆马车,回了苏府。 钱惠带着另一个宫女,将马车驶到了街道繁华处。 苏文媚一路回了苏府,在苏府找到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正在赏花,十分诧异她此时回来,十分惊喜:“玉颜......你怎么此时回来了?” “奶奶。”苏文媚上前,扶住苏老夫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奶奶”。说着,她扶着苏老夫人。朝着苏锦年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婶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扶着奶奶,任奶奶带自己到她的寝殿去。 “奶奶。”苏文媚开门见山:“我现在回来,是想问当年,母亲遭人暗杀的事情。奶奶可以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我吗?还有......我娘......她和皇室有什么关系?” 奶奶的眼里慢慢浮现了泪光:“颜儿,你要听,奶奶自然知无不言的。” 原来,当年先帝是中意她的娘亲徐书怡的。只是娘亲为人高傲,宁为苏家妻,不为皇家妾。所以娘亲在先帝表明心迹前,嫁给了苏家的长子苏鸿。爹娘伉俪情深,纵使先帝九五之尊,也无可奈何。 后来过了多年,先帝立储之时,召了远在边关的苏鸿回京。先帝因为立储的事情头疼不已,苏鸿站了七王爷一派,皇上责怪苏鸿过多干预皇家之事,一怒之下,将他处斩。 “颜儿。”奶奶说起当年徐书怡和苏家长子的事情,不禁老泪纵横:“当年那个雷雨夜,你和你娘一夜之间消失,后来,在河边发现了你娘的尸体。奶奶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们母子了。老天开眼,你还活着。” 苏老夫人继续说道:“若奶奶一早就知道你是玉颜,奶奶便是打死也不会让你进宫去,与那么多女子去抢一个丈夫。” 奶奶伸手捋了捋苏文媚额前的头发,苏文媚想了想,猛然想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奶奶,我外租母家如何了?” “你外祖母家人丁单薄,徐婉君失踪后,你外祖母本就一蹶不振。后来,听闻书怡和你遇害的消息,也就.....也就......没了。” 苏文媚听闻,也有些难过。印象里虽然与外祖母家接触得不如接触奶奶多,但是外祖母也是极其疼爱她的。还有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姨,她虽只见过几面,也是十分喜欢的。 小姨徐婉君,在她和娘亲遭遇暗害前,就已经失踪了,这对外祖母家本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外祖母身体常年不好,后来听说徐书怡和苏玉颜遇害的消息,便缠绵病榻,不久就与世长辞了。 苏文媚有些难过,可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奶奶,那你可知道,当年暗中掳走我和娘亲的,是何许人也?” 奶奶摇头:“当年那个雷雨夜,苏家上下都睡得很死,所以极有可能是刺客给我们下了*。出事当晚,我们并没有任何察觉,是在第二日的时候,才发现你和你娘失踪了。” “那群刺客十分谨慎。后来,苏家查了许久,也没有将书怡的死查出些头绪来。不过,说起动机,宫里的几位有皇子的娘娘是最有嫌疑的。” “当年,我儿不听劝告,卷入党派之争,得罪了宫中不少权贵。宫里除了最得宠的柔妃,其余的党派,都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你爹死后,她们也许是想从书怡身上找到些有利于立储的消息,也许......是知道先帝曾中意书怡,动了纳她为妃的心思,所以,要将我的好儿媳杀了。” 苏文媚听完这些话,整个人麻了一般,如遭雷击。她与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便匆匆要离开苏府,钱惠还在街口等着她呢。 由于害怕被太后的人盯上,奶奶送她从后门出了苏府。与槟儿在街上转了几圈后,她又回到了与钱惠分别的地方,上了马车,几人才往皇宫走去。 “姐姐,你说以防被人盯上,所以和我调换了披风,又让我去街口等你。姐姐,你说的那人,会是谁啊?” 苏文媚望着钱惠,豁然一笑:“是宫中的权贵,你怕吗?” 钱惠摇头:“我信任姐姐,所以不怕。” 苏文媚眼睛瞟向轿帘外,淡淡开口:“是宫中的权贵,一个我们都惹不起的权贵。她见我得宠,所以想要取我性命。惠儿,我很担心自己今日会连累你,但是今日,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姐姐。”钱惠看着苏文媚,笑着:“你我深处后宫,本就是尔虞我诈环身。那日在芳宜宫,若不是你救我性命,我此刻最好的结果,也是与孙氏一起在冷宫里了。你我之间是过命的交情,你无须担心会连累我。” 苏文媚诧异于钱惠这番话,在她说话的时候,便转头望向了她。 钱惠拉过苏文媚的手,双手握着,继续说道:“我自幼不受宠,姐姐在宫中时常与我作伴,也是我在落难时,唯一能舍命帮我的人。自那日芳宜宫的事情之后,我便认准了姐姐,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与姐姐同甘共苦。” “哪怕为姐姐舍出命去,我也在所不惜。” 苏文媚深受感动,看着钱惠虔诚的双眼,反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眼泪忍不住“啪嗒”掉了下来。 她当日在芳宜宫,只是盛宠之下撒了一个谎,救下钱惠,便让钱惠认定了她,愿意将两人的命运绑在一块儿。钱惠是个实在的,一心认准了苏文媚。至少,现在她们,并不是孤身一人了。 苏文媚回了明阳宫没有多久,内务府总管郑明理便带着几个太监出现在了明阳宫。为首的太监面容黝黑冷峻,行动间皆是冷意。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几人进了明阳宫,便朝着苏文媚行礼。 “平身吧。”苏文媚慵懒地将茶杯盖子扣在茶杯上:“郑公公这次前来明阳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郑明理笑着起身:“娘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内务府瞧着,自从上次锦云宫被毁之后,娘娘宫里多用宫女,尚且缺几个太监,与体制不合。所以奴才特意挑了几个伶俐的,到娘娘跟前伺候着。” “娘娘。”郑公公一脸笑意,身子往后侧了一侧,让身后的几个太监露出脸来:“您看这几个,可还合意?” 苏文媚眉头微皱,想着这莫不是太后派来的人。她将茶杯盖子拿起,轻轻敲击茶杯:“本宫宫里的槟儿、如霞,以及一众宫女,用着都十分省心。” “郑公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明阳宫的人手已经够多了,怕是一时用不上。所以,郑公公还是将这几个太监调到其他人手短缺的地方吧。” “娘娘......”郑明理面露难色。他收了那个太监的银子,若是雯贵妃不肯收下这几个太监,那...... “娘娘。”那个冷峻面孔的太监开口:“奴才斗胆。想必娘娘身边的宫女的确妥贴,可是她们终归是女子,又不会些拳脚功夫。出了事情,第一时间也是保护不了娘娘的。” “那这么说......你能?”苏文媚看着那个开口的太监,略带轻视地问出口。宫里的太监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没几个会功夫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手一挥。众人甚至没有回过神来,他袖中一支镖射出来,精准地插在了苏文媚身后的柱子中间。殿内的槟儿和一众宫女回过神来,感到后怕,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若是刚刚那个小太监有意刺杀贵妃,偏差两寸...... “大胆!”郑明理见状大惊。他收了这太监的银子不假,可是并不想把自己的命都搭在他身上。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并不知道......”郑明理慌忙跪下,不住地磕头,却被苏文媚抬手打断。 苏文媚也惊了。这太监出手极快,看似不经意的一镖,却能将镖飞进黄花梨木里,入木三分,可见功力之深厚。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 那太监闻言,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望着苏文媚的眼睛,与她对视。在宫里,大多数奴才都是不敢与主子对视的。 苏文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吏。”太监开口,吐出两个字来。 “为什么要当太监?要来本宫宫里伺候?”苏文媚继续问道。 “奴才家里穷。娘娘深得恩宠,宫中珍宝无数,奴才想在娘娘身边伺候,多挣点银子。”陈吏答道。 苏文媚屏退左右,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凭你的功夫,去哪里都不缺银子的,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娘娘。”陈吏望着苏文媚,没有丝毫害怕,甚至嘴角噙出了一抹笑来:“凭奴才的功夫,刚刚便能一镖置娘娘于死地的。若是奴才有心杀您,易如反掌。” 陈吏磕头,将头贴在地上:“实不相瞒,奴才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前来保护雯贵妃娘娘,还请娘娘,领了主子这一番情吧。” 第五十五章 千钧一发 “主子?”苏文媚不解:“谁是你的主子?” “奴才受主子命令,此时还不能说。”陈吏答道:“不过,相信不久,娘娘便会知道的。” 苏文媚思索片刻,太后的势力太过强大,若他是太后的人,那么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若他真如所说,是别人派来保护自己的,兴许关键时刻还能排上用场。她便最终决定留他在身边。 “罢了,你去和郑明理说一声,本宫便将你们留下了。” “是。”陈吏躬身行礼,退出了明阳宫。只是陈吏来历不明,尚且需要多观察,再查一查他的身家来历。 “槟儿,你安排下去,好好去查一查陈吏的底细,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告诉本宫。” “是。”槟儿领命,退出了明阳宫。 一连多日,皇上都不曾来过明阳宫了。若是以前,苏文媚定会倍感伤怀,可是如今,苏文媚知道了他的母后也许就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太后也许还在想方设法除掉自己,便没有太多的心情悲伤——她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查出当年害死娘亲的凶手。 苏文媚正在明阳宫的院子里与槟儿商量对策,便见钱惠款款走来:“参见雯贵妃娘娘。” 苏文媚见到钱惠便觉得开心,上前扶起她来:“惠儿来了。” “是啊。”钱惠笑道:“宫中无聊,我来明阳宫找姐姐解解闷儿。” 苏文媚一笑,带着钱惠进了内殿,槟儿和如霞站在两侧,为她们斟茶。说起来,已经夏末秋初了,每年秋季,宫里都会举办一番赏菊宴。而这次,就是贤贵妃负责的。太后见惠嫔稳重,便让惠嫔从旁辅佐着。 惠嫔来了明阳宫没一会儿,舒云便带着太后的懿旨便到了:让惠嫔即刻去太后宫里,商量宴会的细节。 惠嫔只得跟苏文媚道了别,前往寿安宫见太后。此时,太后娘娘身边,只有舒云姑姑一个人伺候着。 “嫔妾参见太后娘娘。”惠嫔缓缓行礼。 “你倒是个稳重的。”太后欣慰地笑道:“今日哀家身边的奴才,一个个都在临宫门会亲去了,只有舒云还在哀家身边。哀家难免无聊,便叫你过来,跟哀家说说话儿,姑且打发时间。” “太后娘娘垂爱,嫔妾荣幸之至。”钱惠说着,缓缓起身来。 “哀家听闻,你跟雯贵妃甚是要好,刚刚才从明阳宫过来的?”太后赐了座儿,突然问道。 “是。”钱惠答道:“嫔妾自雯贵妃娘娘进宫以来,便和娘娘十分投缘。所以嫔妾时常去雯贵妃宫里,与贵妃姐姐说话解闷儿。” 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宫中寂寞,难得有你们这般的知己好友。说起来,哀家许久不曾见到雯贵妃了。这段时间皇上不曾召幸她,她在宫中可曾乏味?” “回太后娘娘。”钱惠答道:“姐姐日日在明阳宫修身养性、翻看医书,倒还是充实的。” “哦。”太后娘娘一笑:“是个懂事的。说起来,哀家也多日不曾见过她了。” “舒云。”太后朝着舒云吩咐道:“你去明阳宫请雯贵妃过来,与哀家和惠嫔说会儿话吧。哀家宫里的安神香也快没了,你顺道去趟内务府,替哀家领些回来。” “是。”舒云领命,退出了寿安宫。不知为何,太后和舒云姑姑交汇的眼神,看在钱惠的眼里,总有点不太对劲,钱惠心里一紧,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妙。 太后吩咐完舒云,舒云出了寿安宫,太后转头继续跟钱惠说话。 舒云姑姑来到明阳宫,苏文媚正在内殿翻看医书,有些意外她此刻会来。 舒云姑姑进殿:“贵妃娘娘,惠嫔与太后相谈甚欢,想请贵妃娘娘一同前去品茶。” 苏文媚看着舒云,直觉不对劲,却也无法拒绝:“本宫知道了,有劳舒云姑姑,本宫即刻就去。” “奴婢还要去内务府为太后娘娘拿一些安神香,便先告辞了。娘娘稍后,便自行前去寿安宫吧。” “本宫知道了。姑姑便先去吧。”苏文媚说完,从椅子上起身,槟儿为她整理了仪容,便一同往寿安宫走去。陈吏也谏言同去,苏文媚没有阻止,也便由着他跟着了。 到了寿安宫门口,却见寿安宫内一个下人也没有。苏文媚直觉不太对,槟儿也担心道:“娘娘,要不咱们......不进去了吧?” 可是太后娘娘下了命令,自己又都已经到了寿安宫门口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想着,苏文媚便硬着头皮进去了。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苏文媚行礼。 “雯贵妃,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有来看过哀家了。”太后娘娘不悦,也没让她起身:“最近都在宫里忙些什么呀?” “回太后娘娘。臣妾最近,在研读孙思邈的《千金要方》,甚少出明阳宫。”苏文媚叩头:“臣妾疏忽,多日不来寿安宫陪伴太后,是臣妾的不是。” 太后抬手:“罢了。你便起来吧。本宫今日叫你来,也不是有心责罚你,只是想与你和惠嫔说说话儿罢了。” “今日哀家的奴才都去了临宫门会亲,就有劳惠嫔,为雯贵妃斟一杯茶了。”说着,太后便吩咐钱惠去寿安宫的小厨房,为苏文媚斟一杯茶来。 惠嫔虽心有疑惑,却不得不照做。进了寿安宫的内殿,便见到了茶具里的干茶,以及烧得正滚的沸水。茶是好茶,上等的寒松青,上面还沾染着丝丝白色的绒毛。寒松青在这秋季,实属难得。 惠嫔泡好了茶,便小心谨慎地端了出来:“贵妃娘娘,茶水泡好了。” 苏文媚神色紧张,看着钱惠一步步走来,皱起了眉。钱惠奉了太后的命令为她斟茶,她没有理由拒绝。 可若是她喝下茶,出了问题,即使查到了寿安宫,太后也完全能将事情推到钱惠身上——毕竟,是钱惠为她斟的茶;再者说来,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再怎么闹,也不可能背上罪责的。 这大概便是太后的高明之处了。 钱惠手里的茶很烫,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到了苏文媚面前,却对上了她有些难看的表情。太后背对着她们,没法看清她们脸上的精彩。 仿佛一瞬间,钱惠便懂了。她手一动,茶杯倾倒,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钱惠的手立时起了泡,苏文媚的衣服上也沾了些茶水。 “太后娘娘。”惠嫔手指火辣辣地疼,她慌忙跪下来,朝着太后磕头:“太后娘娘恕罪,嫔妾失仪,打翻了茶杯。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皱眉,摆了摆手:“罢了。你赶紧去太医院包扎吧。” 闻言,惠嫔叩头:“多谢太后娘娘,那嫔妾,便先告退了。”说着,惠嫔便退出了寿安宫。 苏文媚见状,上前:“太后娘娘,惠嫔为臣妾斟茶烫伤了手,臣妾与她素来要好,想去 太医院看看她;再者说来,臣妾的衣服也被茶水溅湿了......” 太后点点头:“如此,你也下去吧。” 苏文媚出了寿安宫的大门,槟儿和陈吏便跟上了她。她们快步朝太医院走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钱惠。 “惠嫔娘娘。”苏文媚追上她,轻轻拿起她被烫伤的手来:“让我看看,可伤得严重?” 钱惠笑着看向苏文媚焦急地神色,摇头:“是有些疼,不过只是一点皮肉伤,想来应该不碍事的。” 苏文媚见四下除了槟儿和陈吏,以及钱惠身边带着的贴身宫女秀云,再没有旁人,便凑近钱惠:“你可是在寿安宫里......瞧出了什么?” 钱惠望着苏文媚,淡淡点了下头,没再多说,然而两人都懂了。 太医为钱惠开了药房,包扎好了,她们才从太医院出来。苏文媚一路了送钱惠,来了钟秀宫。 钱惠与她进了内殿,屏退左右:“姐姐,那日咱们出宫,你告诉我的,要置你于死地的权贵,是不是太后?” 苏文媚看着她被包扎的手,点了头。 是了,今天一进寿安宫,钱惠见着四下没人,心里便觉得怪怪的。她端着茶杯,与苏文媚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几分,装作失手打翻了滚烫的茶杯。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所为何故,但你以后务必万分小心。”钱惠担忧道:“太后娘娘一计不成,一定会再想办法的。你务必时时刻刻防着,寿安宫经手过的东西,你都尽量不要去碰。” “我知道。”苏文媚点点头,开口:“不久的秋宴,你可不可以替我回了......皇上,说我抱病,不能参加秋宴?” 钱惠点点头:“如今姐姐在宫里的处境不妙,的确不宜参加秋宴。那我便去回了皇上,想来皇上看在与姐姐昔日的情分上,会答应的。” 苏文媚再与钱惠说了些话儿,才从钟秀宫出来,回了明阳宫。 太后在宫中坐了许久,那地上破碎的茶杯都凉透了,舒云才从内务府回来。舒云一进内殿,看到地上凉透的茶杯,心里便觉得不妙,她慌忙跪下:“太后......” 第五十六章 相遇 “将地上的杯具都收了吧。”太后说完,便起身朝着卧室走去,显得心力交瘁。 “是。”舒云没敢多问,便动手收拾起来。 明阳宫内。槟儿派人打探了陈吏的底细,得知了陈吏是先帝在时,曾伺候过柔妃的人。陈吏也曾在几年前的皇子党派之争中,与苏家来往密切,结下些交情。 莫非是锦年哥哥?苏文媚想着,也便打消了些对陈吏的顾虑。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查找当年事情真相的机会。秋宴之时,便是陈吏派上用场的时刻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多日来,陈吏也还尽心尽责,算是值得信任。 秋宴之时,众人都去了祥云殿。此番庄振肖治灾有功,顶替了朝廷一直空缺的丞相职位。可以说是朝廷之喜、庄家之喜了。 苏文媚早早地在明阳宫用罢晚膳,吩咐完陈吏去处理事情,便觉得有些无聊。也许,到母亲的事情真相大白之日,便是她与程乾对立之时了。 她突然想起了重华宫外满庭的梨花,想去重华宫外走走。于是一个人出了明阳宫,慢慢朝着重华宫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慢,到了重华宫外, 便天黑了。 秋日肃杀,梨花园里结的小小的酸梨落在地里,被片片泛黄的树叶包裹着,显得有些凄凉。 苏文媚不禁悲从中来,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梨树叶子:“梨花谢了!梨花谢了!昔年先皇逝世时,柔妃落寞,入眼的,也正是这番情境吧。” 她一路走着,却见重华宫内,透过门扉,似乎有隐隐的火光。 重华宫僻静冷清,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打理过。宫内禁止明火,究竟是何人在此生火呢?苏文媚怀着一丝疑惑,静悄悄地走了过去,推开了重华宫的门。 “吱呀”一声,门便开了。苏文媚借着火光,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极快地朝着重华宫的房梁上飞去。 苏文媚一惊:“谁?” 她一步一步,谨慎地朝着重华宫内走去。重华宫内还摆放着祭祀的火盆,火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显然,那个祭祀的人,应该就是刚刚跳上房梁的人。 她看着房梁,一步步走近。身后的门被晚风一吹,冷不丁关上了。那人突然从苏文媚身后袭来,捂住了她的口:“别叫。” 映着火光,她侧过头来,看清他的脸——是程邺。多日不见,他的武功精进不少。因着前面御花园没有拆穿她构陷贤贵妃的事,此时苏文媚对他也不算太讨厌。 “你.....你为何在宫里烧纸?”苏文媚挣脱他的手,与他保持了距离,问出口。 程邺见她没有极力反抗,也就渐渐放开了她。他的嘴角噙出一抹苦笑:“今日秋宴,众人都在祥云殿里谈笑风生,却无人知道,今日是我母妃的生辰。” “如今,宫中人人在祥云殿享乐,我便能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时光,到母妃生前的宫中看看,也算是尽一分孝心。” 苏文媚豁然:“原来,你便是柔妃的孩子?” 程邺侧过脸来,面对着她,点了点头。 苏文媚朝他微微行礼:“七王爷到重华宫来,也是一片孝心。本宫今日,便当没来过重华宫。”说着,便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你这样,算是报答我吗?”程邺问出口,苏文媚迈出的步子一僵。 “我与王爷不过数面之缘,没有交集,自然谈不上报答。” 程邺一笑,凑近她,在她的耳边耳语道:“那天在御花园,本王可没瞎。” 苏文媚神经一紧,仍然佯装淡定地转过头去,望着程邺的眼睛:“王爷在说什么,本宫不知。不过,宫中人们常言的‘谨言慎行’四个字,我想七王爷比我更明白。” 她回身,与他保持疏离的距离,微微福了福身边:“告辞。” 她说完,便走了,留下程邺站在荒凉的殿内。 她虽总是笑着说话,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她就这么走了啊?程乾自顾自地掏出袖中藏着的簪子——这是那日在御花园与她打架,从她头上顺走的簪子。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真是伤人啊。 可他偏偏喜欢。那日他知道了她在乾正殿失了一个孩子,便夜不能寐。后来,她的样子便一遍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乞怜、她的高傲,他最开始以为那只是愧疚、同情。久而久之,却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并不像最开始那样了。 她今日未曾赴宴,一定是在宫里,又受了什么委屈吧。不久便是秋收祭天的日子,皇兄要出宫祈福,留她一个人在宫里,她可要怎么熬? 苏文媚匆匆回了宫,没多久,陈吏也回来了。 此番,陈吏去了寿安宫一趟,倒是带回了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太后与江湖十八邪联系的信物。 陈吏拿回来的是一个黑色镶金的精致独角,名叫黑金角,轻轻一吹便会发出声响,这便是与江湖十八士联络的工具了,这也是这个门派特有的信物。 江湖十八士是当今武林中响当当的门派,亦正亦邪,不过要价甚高。普通人轻易不能招惹,太后与他们勾结,想必也给了不少好处。 “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查查江湖十八士的踪迹?”陈吏问道。 “不必。”查他们的踪迹,稍有不慎,无异于引火烧身,还是从太后这边着手比较好。何况,苏文媚已经想到了引蛇出洞的妙计了,筹备一番便可实施。 “将这枚黑金角好好收起来吧,别再落到外人手中就是了。”苏文媚十指青葱,将那枚黑金角放回了陈吏的手中。 “是。”陈吏拿着那枚黑金角,退出了明阳宫内殿。 秋宴刚过,一场雨便下下来了,一连数日的雨水连绵,为整个皇宫增添了几分愁意。乾正殿离明阳宫并不远,程乾站在明阳宫外,看着内殿的女子漫不经心,让槟儿替她染蔻丹的模样。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离了他,她也能活得这般自在。如霞眼尖,看到了殿外的程乾,正要行礼,便被程乾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程乾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出来:“娘娘最近,可还安好?” 如霞余光瞟了下正与槟儿有说有笑的苏文媚,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朝皇上行礼:“皇上多日不曾来明阳宫,娘娘起初也是十分伤心的,甚至奴婢都曾听到娘娘在梦里叫皇上的名字。” “不过现在,娘娘好似习惯了,娘娘现在日日在明阳宫内,表面开心,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样啊,程乾皱眉。他想她开心,却又不想她心里没有自己一点点的位置,看着她在殿内没心没肺笑得开心的模样便有些难过,胸口闷闷的,想立马冲到她的眼前。 他明日就要出宫祈福了,一去得三日,临走前夕,到了她的宫门口,却始终没有勇气进去见她。 罢了,在宫中已有多日不曾见她了,想来母后虽看不惯她,却也见她失宠,没有心思再为难她了。程乾安慰着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点不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次日一早,程乾的人马便整装待发。苏文媚被槟儿喊起,才知道程乾要去庙里祭天的消息。 苏文媚皱眉:“这么快啊?”她原以为,皇上祭天祈福还有些日子,宫内也没一个人告诉她是今天。 她匆忙穿好了衣服,让槟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往正午门赶去。到了却见程乾与一行人马整装待发,太后和贤贵妃等人都到了。 她找了个位置站定,程乾训完话,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在她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的眼里仿佛亮起了星辰。临走前,他终是忍不住,笑着,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来,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他的动作如此亲妮,落在贤贵妃等人的眼里,显得格外地烫眼睛。太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程乾刚刚在正午门前,训了这半天的话,原是在等这个妖精! 程乾说完,便迅速上了轿撵。 “起轿!”随着小李子的一声喊,轿子被抬了起来,一行人马缓缓朝着宫外行进。众人跪地恭送,程乾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在苏文媚的眼前。 苏文媚回了宫,天才彻底地亮了。她用完早膳,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踏实。皇上今日去了宫外,宫内的某些人,也该有所动作了。 一直平安无事到了傍晚,明阳宫的防备也松懈了些。却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兵,到了明阳宫外,说是要求见贵妃娘娘。 他的叫喊声惊动了殿内的苏文媚和槟儿,苏文媚不悦地皱起了眉,槟儿出去打发他:“娘娘说了,这几日无论是谁来求,一律不见。” “娘娘!”那小兵哀求着:“回鸿此番攻势迅猛,顾将军受了重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死突围,就为了见娘娘和顾家大姐一面。顾将军临终之愿, 小的不敢不遵!”那小兵不住地磕头,可怜至极。 第五十七章 他 苏文媚听到顾将军的消息,也有些震惊了。她犹豫片刻,缓缓从内殿出来,便见到了明阳宫外跪地磕头的小兵。 他风尘仆仆,身上还有些许剑伤,身上的铠甲也多处破洞,看起来倒不像作假。那小兵见她出来,费力地伸出右手摊开,一枚带血的顾家令牌便出现在苏文媚眼前。 苏文媚见到那沾染的血,便不由得皱了眉。这顾家令牌,顾家大姐身上有一个,顾将军身上有一个,别人再没有了。何况,即使宫中的人真的有什么阴谋,也断不敢拿出征在外的人作假。难道......他真的?! 苏文媚没再多想,当下朝着芳宜宫走去,想要去找庄贤人拿出宫令牌。 “娘娘!”那小兵阻止到:“没时间了,咱们就用顾将军的令牌吧。” 苏文媚思索片刻:“叫上陈吏,咱们立刻出宫。”庄贤人是个傻的,想必即使设下什么圈套,也不会想到自己身边有陈吏这样的高手。 一行人出了正午门,便快马加鞭朝着顾府赶去。顾府在苏文媚走了之后,所有的丫鬟家丁都不在了,有的被遣散,有的则到了顾家大姐那边去伺候。 寿安宫内。 “今日,各宫可有什么消息?”夕阳西下,太后在佛像前,慵懒地开口。今日她礼佛的时间格外长。 “太后娘娘,奴婢今日听闻,贤贵妃上午出宫了一趟,去了顾将军的府邸。” “顾将军?那个在回鸿边界的顾将军吗?”太后思索片刻:“贤贵妃与顾府素无交集,她去哪里做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知道,从前雯贵妃,与顾将军交情匪浅。”舒云答道。 “看来,她是打算从顾家着手了。”太后一笑:“哀家记得,从前贤人才进宫时,呆呆笨笨的,哀家还有些失望。不过,后宫当真是个磨炼人的地方啊。更何况,她还有个如此争气的爹。”看起来,庄贤人比苏文媚好掌控多了。 “你吩咐下去,贤贵妃身娇肉贵,芳宜宫的人手太少了,应当多派些人手保护着,切莫让贤贵妃受了半分委屈。”太后吩咐道。 “是。”舒云说完,便要退下去安排,抬头看到了佛像前灭了的檀香:“太后娘娘,这檀香熄灭了,要即刻点上吗?” 太后淡淡瞥了一眼:“点上吧。毕竟表面的东西,还是要做足的。” 她从来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神佛,只是做给外人看得东西,哪里又是真正值得信仰的? “是。”舒云领命。 苏文媚一行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顾府,苏文媚在最前,陈吏与受伤的小兵共乘一匹马在后。她一到顾府的院门,便透过门口,见了宅邸中一扇虚掩的门,里面似乎躺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此时的顾府门庭冷落,墙边和门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苏文媚见了那屋里的人躺在床上重伤的模样,不由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迅速翻身下了马,推开门:“顾将军!”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苏文媚的心在胸腔剧烈地跳动着。她一步步轻轻地走过去,拍在那人的肩膀上:“顾将军。” 那人却猛地一个翻身,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枯燥脏油的头发下,是一张陌生的、坑坑洼洼的脸。苏文媚一惊,察觉到是陷阱,想要挣脱他的手腕。 “砰”! 她回头时,却发现门已经被人锁上了。屋内昏暗,夹杂着隐隐的香的味道。 那人钳制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到了床上,欺身上前,一双富含侵略意味的眼睛锁上了她。 “你!”苏文媚在那个男子将要挨到自己时,一脚蹬向了他,命中他的小腹。那男子一阵哀嚎,身上一个蜷缩就滚到了地下。 那男子被苏文媚激怒,缓了缓起身,眼里写满了愤怒:“贱人!你敢踢我!”说着,他再次朝着苏文媚扑了上来。 苏文媚见他扑上来,伸手将从床上扯下床单,朝他扔了过去。那男子被蒙了眼睛,胡乱地冲上来,却被苏文媚一脚踹到了门上,直挺挺倒下,再没起来。 苏文媚见状,跑到门边去敲门,然而,门已经从外面反锁住了,屋内的香气更浓了。是依兰香!苏文媚心提了起来,难道:庄贤人再次和兰妃合谋了吗?她努力地屏住呼吸,然而已经晚了。 “陈吏!陈吏!”她绝望地拍打着门,希望陈吏快些来。 陈吏刚进院门时,便被身后“受伤”的小兵暗算。不过好在他反应灵敏,那“小兵”手里的尖刀捅过来时,他察觉到危机,侧身一躲,堪堪躲过了一击。 陈吏翻身下了马,警惕地看着马上那个出招狠绝的瘦小男子。那瘦小的男子一笑,灵活一跃,也翻身下了马,与陈吏缠斗在一起。陈吏招式劲道,小个子暗卫出招诡谲狠辣,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此时,陈吏听闻房内苏文媚的求救,不由得分心。身后一支黑箭射来,中了陈吏的肩胛骨。 接着,另一支箭飞来,射中了他的小腿。见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四周的高手现身,纷纷围住了他。 不远处一顶华贵的轿子缓缓过来,轿中的女子蒙着面纱,穿着一袭红色长裙,缓缓现身。见到这样的场景,她似乎很满意。 她看着地上半跪着的陈吏:“且把他留着吧。若是他的主子失贞,待会儿,他还能亲眼做个见证。先把他绑了,拴到柴房去吧。” “是。”女子手底下的人答应着。陈吏受了伤,寡不敌众,被他们绑了丢进柴房。 这边,不知何处燃起的香,萦绕了整个房间,苏文媚拍打着门,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将门弄开。 门却再一次从外面打开了,苏文媚看向外面,却是一个蒙面的女子冷眼瞧着她。那蒙面女子的身前,站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见门开了,便饿狼一般望着她,猛地朝她扑了进来。 门再次被人关上,苏文媚陷入了绝望,她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变得无力。 她拿出身上的匕首防身,被逼得急了,招招用尽全力,那些乞丐也受了伤,却更激发了他们的兽性。 苏文媚的刀子被一个乞丐扬手打落在地。那乞丐狞笑着,一步一步朝着她逼近,苏文媚抄起一旁的花瓶,猛地朝他脑袋上砸去。“哐当”一声,乞丐的头开了花,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砰!”此时,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她绷紧了神经向外看去,是程邺。他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多亏了陈吏通风报信。他趁着所有人都在防备着苏文媚逃出,奋力挣脱了绳索,便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七王爷府上,请来了七王爷和十二暗卫。 她与七王爷明明是仇敌一般的立场,可不知为什么,苏文媚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松懈了自己的神经。她手里的半个破碎的花瓶砰然落地,她也越发觉得身子发软,眼神也变得模糊迷离。 程邺踹开门,将两个扑上来的乞丐猛地踹翻在地。便见苏文媚站着,她身上的衣衫略有些凌乱,松松垮垮露出半边肩膀。她眼神迷离,身上也沾染了些许薄汗,一缕头发被汗湿了,贴在她白皙柔嫩的锁骨上。 程邺眼尖,见她的小臂受了伤,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他忙快步走过去,夺过她受伤的小臂:“你受伤了?” 他将她被花瓶碎片划破皮肤的手臂放到唇边,轻轻吮吸着,苏文媚却变了神色。屋内的依兰香发挥了十足十的药效,她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她微微抿了抿唇:“七王爷......” 程邺接住了她瘫软的身子,吩咐身后的青羽:“快去打热水来。” “是。”青羽闻言出去,顺带将门带上了,屋内光线昏暗,苏文媚眼神迷离。程邺将苏文媚打横抱起,苏文媚脸色绯红,头靠着程邺的胸膛,一双如水的媚眼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了上去。 从前只见过她飞扬跋扈的模样,哪里见过她现在这般样子。程邺一时之间,心跳如擂鼓,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他多想,多想顺其自然,狠狠地索取一番。可是那样,她便会万劫不复,倒遂了后宫里那些毒妇人的心愿了。 程邺将她放置在房内的床上,苏文媚顺势环住了程邺的脖子,轻轻一拉,两人的唇便贴到了一起。 苏文媚身体滚烫,紧搂着程邺吻得动情,她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求你,救救我......” 程邺的双手无处安放,他拭干苏文媚脸庞的泪。另一只手缓缓攀上了苏文媚的小臂,他想将她放下来。 青羽打来了水,撞开门便见抱在一起的两人。青羽大惊:“王爷!王爷可不要犯傻!她是......天子的女人。” “本王知道!”程邺生气,将苏文媚钳在他脖子后的手取了下来,又用身体挡住了她:“你赶紧将水打满了出去。” “是。”青羽领命,来去几次,将那大木桶里装满了水。又受了命令,将地上乞丐们的残躯拖了出去绑了。 第五十八章 他的吻 方才他们得到陈吏报信,带着十二暗卫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将那些高手制服了,那些高手都是经过训练的,被捕了便不愿意苟活。只是那个蒙面的女子,趁着众人打斗的时候便跑了。 那些乞丐,没有看清来救苏文媚的人的具体长相,又是别人花钱雇来污人清白的,自然免不了抓起来,接受一番盘问了。 程邺将苏文媚和衣放置在盛了热水的木桶里,又让青羽去请昭和来。事到如今,只有昭和郡主出面解决此事,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程邺守在苏文媚的旁边,屋内就他们两人,屋外一群糙汉子,他只觉得度日如年。然而,他却又有些迷恋,此时此刻与她单独在一起的奇妙感觉。 他最终,看着她在木桶里慢慢冷静下来,沉沉睡去,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苏文媚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了。她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说是皇上提前了行程回宫,昭和郡主此时正在乾正殿大闹呢。 “娘娘,您昨日在顾府遭遇暗算,就是昭和郡主救了您,将您送回宫里来的。奴婢听说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而且,奴婢刚刚听闻,郡主是因为娘娘,才一早怒闯了乾正殿,娘娘要不要去看看?”槟儿说道。 昭和郡主?苏文媚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努力地回想着昨日的情景。在她的印象里,昨日明明是七王爷...... 她才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去看看吧。” 苏文媚让槟儿为自己简单地梳了个发髻,便一路来了明阳宫。今日皇上本该祭天祈福,因为苏文媚的事情提前回了乾正殿,也便不用上朝。朝堂上除了一些宫女太监,就只有皇上和昭和郡主两人。 昭和郡主正在大殿内和程乾理论:“皇兄,你可是没看到。昨日若不是本郡主及时得到消息赶过去,你的爱妃,此刻恐怕......” 昭和感受到了苏文媚的目光,转过头来,便与苏文媚四目相对。程乾看到了苏文媚,便看向她:“雯贵妃,昨日是怎么一回事,你且说来给朕听听。” 苏文媚想着昨日被设计陷害的事情,只觉得蒙受了巨冤,心里闷闷的。她缓缓走过去,跪下:“皇上,臣妾昨日蒙受陷害,还请皇上做主。” 程乾对上她水汪汪的媚眼,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一大早的,乾正殿何事如此热闹?!”殿外,响起了太后的声音。 太后在舒云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殿来:“哀家听闻,昨日雯贵妃擅自出宫,险些在顾府失了清白。雯贵妃,此事是否属实啊?!” 苏文媚听闻太后的话语,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后:“太后......” “太后娘娘,并非是娘娘擅自出宫,是昨日有人扮成顾将军部下的模样,从宫里骗走了贵妃娘娘!”苏文媚身后的槟儿跪在地上,以头贴地,一五一十地说道。 “顾将军?”太后望着苏文媚:“哀家曾经听说过,你从前和顾将军,是差点成了亲的?!” 苏文媚捏紧了衣袖,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而程乾,则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他的母后在昭和和这么多下人面前,将这件事毫不忌讳地说出来,可谓是不留一丝情面了。 “你已身为嫔妃,自然应当事事以皇上为重。顾府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应当是由皇上、由朝廷去处理,何时轮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今侥幸逃过一劫,竟还不知羞,一大早闹上乾正殿来了。” 太后的一番话,让大殿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太后。”苏文媚定了定神:“昨日臣妾在顾府,险些被人污了清白。不过臣妾竟不知,这世道,何时轮到受害者饱受诟病了?” “臣妾往日蒙受顾府救命之恩,昨日听闻顾将军身受重伤,这才回了顾府。臣妾的确有错,但是那些设计陷害臣妾的人,不是更加罪大恶极吗?太后为何不去追究肇事之人,却来乾正殿找臣妾的麻烦?” 苏文媚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震惊了。程乾抚了抚额,感到有些头疼。 “荒唐!你这是以下犯上!”太后闻言,看向了苏文媚。她此时看去,眼前这个女子,和那死去的徐书怡,性情样貌都是十分相似的,不由心里多了几分厌恶:“雯贵妃出言不逊,罚抄女则一卷,停俸半年。” “母后......”程乾想替苏文媚说话,却插不上嘴。 “哀家今日累了,要回宫休息。雯贵妃遭遇设计的事情,自然有刑部调查处理。都散了吧。”说着,舒云上前搀扶着太后,出了乾正殿。 苏文媚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子有些失望。方才太后训斥她的时候,他可是没有帮着说过一句话。苏文媚跪下来:“臣妾告退。” 说着,她带着感激的眼神看了昭和郡主一眼,便缓缓退出了乾正殿。 “昭和。”太后和苏文媚走后,程乾苦笑缓缓开口:“你不必介怀,朕知道母后为什么如此。” “如今朝堂之上,庄振肖身为宰相,一家独大。昨夜朕也去了刑部,连夜审了那些人,此次雯贵妃在顾府的遭遇,十之八九与贤贵妃有关。” “只是,朝廷和后宫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和母后,都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虑。”他双眼望着昭和:“昭和,你可明白?” “皇兄”昭和问出口:“那雯贵妃的罪,算是白受了么?” 程乾指节分明的手握紧:“朕会以另外的方式补偿她的,至于贤贵妃那边,朕......” 苏文媚回了宫,便问起了陈吏。昨日陈吏受了伤,据说一路去求了昭和郡主,是昭和郡主救了她,将她和陈吏一同送回明阳宫的。 此番,倒是欠下了昭和郡主一个巨大的人情。从前苏文媚与昭和郡主交情不多,如今遭遇危险,她不但救了自己,还为自己鸣不平,倒真是让苏文媚有些意外了。 不过,苏文媚隐约记得,昨日似乎有一些混乱旖旎的场面。半梦半醒之际,似乎还有人亲了自己的额头,应该......不是......昭和吧。 陈吏的伤有些严重,昨日在昭和郡主的府邸,就已经请人诊治过了。如今苏文媚去看望了一番,确认无碍了,才从陈吏的房里出来。 此番陈吏忠心护主,自然是升为明阳宫的总领太监了。 苏文媚从陈吏房里出来,觉得委屈,抄了整天的女则,便一直郁闷到了傍晚,也不见程乾有来看望自己的迹象。苏文媚觉得越发失望,若是往常,她受了丁点委屈,他都恨不得飞到明阳宫来的。 “娘娘!”槟儿出了明阳宫一趟,没多久便神色慌张地回来了。 苏文媚见状,抄录女则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她屏退左右,问道:“何事?” “娘娘!”槟儿压低了声音:“昨日抓捕的乞丐,在刑部,统统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呢!” “什么?!”苏文媚大惊,手中的笔落下,污了一页纸。这必定是有人害怕事情暴露,所以痛下杀手。 “多久的事?” “昨儿夜里,刑部换班的时候。不过奴婢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槟儿说道。 她抄完了女则,在宫中坐不住,四下转悠,转悠到了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御花园后有个秋千,苏文媚便坐在秋千上,如霞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秋千。 “皇上。”苏文媚正在秋千上晃荡着发呆,便听到庄贤人从假山后面传来的吴侬软语:“臣妾听闻,雯贵妃昨日在顾府遭遇设计,今日一早,便与太后娘娘在乾正殿闹起来了呢。皇上,是否属实?” “雯贵妃今早出言顶撞太后,被当众责罚,想必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了。”程乾苦笑:“如今,朕与你逛花园,好端端地,你提起她做甚?” “臣妾是觉得,雯贵妃与太后顶撞,实在有失嫔妃的风范。臣妾如今掌管凤印,也是负有责任的。” 程乾一笑:“你倒是个懂事的,凤印在你手上,朕也放心。” “可是,臣妾还是不如雯贵妃,那般会讨皇上欢心啊。”庄贤人说道。 “哪里的话,你和雯贵妃各有千秋。倒是雯贵妃,老是叫朕不省心,如今朕看着你,朕方才觉得她当初有多跋扈无礼。她的礼数若有你一半,也便不会被朕冷落多日了。” 程乾说完,过了假山,便看见苏文媚亭亭站着,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一双含水的媚眼淡淡看了他半晌。她淡扫蛾眉,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程乾心里揪得慌。 程乾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离庄贤人稍远。 苏文媚听了方才程乾那番话,两行泪水便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她此刻觉得脸上甚是火辣,却一时躲不开他们。见他上前,她便缓缓地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程乾说完,却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说了。 “臣妾被太后娘娘罚抄女则,现在该回去了。臣妾告退。”说完,苏文媚朝着程乾行了礼,便退下了。 第五十九章 置气 程乾袖中的手紧了紧,可是他如今又能怎么办呢?如今登基不久,朝纲尚未完全稳固。母后看中庄振肖,有心提拔庄家,如今朝堂和后宫中,庄家势力独大。便是程乾天下之主,也要敬让三分的。 他若是保护苏文媚太过,整个后宫,都会视她为敌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是,他想起苏文媚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真疼啊。刚刚那番话,竟毫无保留地让她听了去。 宁寿宫。 太后用完晚膳,便见明阳宫的人送来一卷苏文媚抄录的女则。等那明阳宫的人走后,太后开口问舒云:“皇上是有些日子没有去明阳宫了吧?” “是了。太后娘娘。”舒云答道:“皇上聪明,太后娘娘一点就透。自从太后娘娘那日一番提点,皇上便再没有去过明阳宫了。” “可是自从那日之后,他也没来跟哀家请安了。”太后有些失望:“他这是在跟哀家置气呢。昨日苏氏在顾府遭遇设计,哀家将事情压了下来,想必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怨哀家的。” “太后娘娘,皇上年轻,难免一时被迷了心窍。太后是皇上的生母,事事为皇上图谋,皇上往后,会明白太后的苦心的。” “罢了。”太后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疲倦:“看来苏氏的命够硬,哀家一时是要不了了。只要她往后安分守己,哀家眼不见心不烦便罢了。” 从前她两番在苏文媚的点心和茶里下毒,一次因为苏文媚以不消食为由,并没有吃下;另一次,则被钱惠打翻了有毒的茶杯;昨日派下的杀手,更是被昭和府里的暗卫擒住,服毒自尽了。 好在昨日的那些杀手了结了个干净,即便皇上要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庄振肖是个可靠的,又是前朝重臣,若他能够在朝堂上助皇上一臂之力,让贤贵妃学着料理后宫也甚好。” “是呢。奴婢瞧着,庄丞相对太后,对朝廷忠心耿耿,是个可用之才。”舒云附和道。 程邺昨日解决了苏文媚的事情回去,也不知道昭和将她送回皇宫之后如何了,久久不能安心。却又想着不能那么早地去看她,暴露了自己的心事,于是直等到晚上,才进了宫,邀程乾煮酒论茶。 与程乾说话直到日暮西沉,程邺有些薄醉,才出了乾正殿来,四处走走。他很想问问程乾,苏文媚现下如何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方才听了皇上对贤贵妃说的一番话,苏文媚只掉落了两行泪,便神色如常地回了明阳宫,抄录女则。紧赶慢赶抄录完一卷书,便让手底下的宫女送去了太后宫里,她自己则继续坐在桌前,执起毛笔,学起画画来。 槟儿和如霞心里有些忐忑。往常主子是个话唠,跟她们老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今日自御花园回来,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言不发,只闷闷地坐在桌前。 “娘娘。”槟儿端着一盘香糕上前:“娘娘上次说喜欢吃御膳房的香糕,今日奴婢们特意去御膳房拿了些,娘娘尝尝?” 苏文媚摇头,继续摆弄手中的毛笔。虽然她如今失宠,但是好歹位分够高,还不至于因为失宠就受了下人冷落。所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还是能够满足的。 槟儿见苏文媚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也不吃了,不禁有点沮丧,无奈地抿了抿唇,退到了一旁。 “贵妃娘娘。”外面有宫女进来禀报:“惠嫔娘娘求见。” 苏文媚的眼睛这才放出了些许光芒,她看着门外:“快,快请她进来。” 惠嫔带来了一把相思琴。她身后的秀云抱着琴,与她一同进了明阳宫。 “姐姐。”惠嫔笑着:“我在宫中无聊,想起我们最初在宫中时候,一起抚琴跳舞的时光,甚是想念呢。” 苏文媚挂在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当初钱惠抚琴,苏文媚跳舞,正是她初进宫时,得宠的时候呢。那时候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会失宠。 “姐姐。”钱惠握了握她的手:“不管是好是坏,我们始终一起面对。何况姐姐贵为贵妃,也是那些小人轻易不能暗害的。我们且打起精神来,不能让后宫的人看了笑话去。” 苏文媚明白,钱惠也定是听说了昨日的事情,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的做法让她难免有些心寒,所以钱惠便没有提起。 她这是变着法子让自己开心呢。 苏文媚一笑:“好吧,依你。” 前朝柔妃宠冠后宫时,最喜欢跳一首《梨花雨凉》,苏文媚当初在苏府时,也是专程请了舞蹈师傅教过的。后来她流落到了戏班,领班器重她,也给她找了极好的师傅。 她跳舞极有天赋,钱惠抚琴极好,就着皎洁的月光,苏文媚在风中跳了一曲《梨花雨凉》。她身形翩跹,在皎洁的月光下,随着钱惠的琴音翩翩起舞,将心中的烦恼跳成了愁态。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裙,婉转的舞姿,衬得她清灵若仙,犹如广寒宫的飘飘仙子。动作间,夹杂着琴音,却带着七分愁态。 她随着琴音,将身上的轻纱抛向空中,又伸手接住,却在低头一撇间看见了正在柱子旁注视着她的人。他目光炯炯,天色有点黑,相隔有点远,透过月光,她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她接住轻纱一样的长衣,旋了个圈将长衣穿回身上。一曲终了。 “惠儿,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钱惠点了点头,苏文媚牵了她的手,与她一同进入了内殿。 “王爷。”青羽跟在程邺后面,看着程邺望向明阳宫的方向出神。方才雯贵妃跳舞,他望着她足有半炷香的时辰了:“雯贵妃是皇上的女人。王爷,您可不能犯傻,拿自己的锦绣前程开玩笑!” 程邺苦笑一声,带着青羽出了宫。 他何尝不知道苏文媚是皇上的女人,可是刚刚他看她跳舞,分明是带了七分愁态的。从前她的母妃柔妃在世时,受尽千般恩宠。可是先帝驾崩,后宫众人,有哪一个不想置母妃于死地?! 他低头,回忆起昨日苏文媚在顾府遇险。陈吏前来求救,陈吏密报,上次奉了苏文媚的命令,潜入太后宫里,竟意外查到了当年先帝留下来的遗诏。 他的母妃本受先帝庇护,不该死的。是那个毒妇,用自己的后位瞒天过海,将柔妃出宫修行的圣旨扣押下来。 先帝驾崩不过数日,母妃在宫中便误食了毒物,毒发身亡。本该彻查的事情,可是当时太后以先帝驾崩朝纲不稳为由,秘而不发,以柔妃殉葬的名义,将柔妃草草葬于妃陵。 他也是昨日才知道,先帝当年,是留了圣旨为母妃保命的。多年来,他虽与太后不亲,与程乾却是有些手足之情的,程乾登基后,他也帮衬着料理了其他几位作对的皇子。 可是太后害死他母妃的事情!程邺一步步朝宫外走着,握紧了拳头。当年母妃毒发身亡,一定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苏文媚进了内殿,和惠嫔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月上中天,惠嫔才离了明阳宫,往钟秀宫走去。钱惠走后,苏文媚躺在贵妃榻上,只觉得夜静得可怕,孤独得可怕。 她回忆着程乾从前待她千般好万般好的场景,又想起今日在御花园受的一番折辱,便悲从中来,流着眼泪睡着了。她做了个梦,宫外好山好水,西陵城的夜市热闹非凡,突然觉得宫外真好,自由真好! 第二日,苏文媚在宫中无趣,学了些琴棋书画,实在无聊,将笔随手一扔,扔到了案桌上。她终是忍不住,带着槟儿去找贤贵妃拿出宫令牌。 去了芳宜宫,才看见皇上正和贤贵妃在一起。苏文媚进了芳宜宫,只见庄贤人与程乾正对坐在椅子上,庄贤人正剥了橘子皮,将橘子瓣儿往程乾的嘴里喂,他也并没有拒绝。 如今贤贵妃得势,装扮得也越发得体明艳了些。花红不过百日,自己在后宫中,怕只是一道残羹冷炙了吧。 她平复了下心情,缓缓上前去:“臣妾参见皇上。” 程乾神色僵了僵,皱起了眉:“你不好好待在明阳宫,来芳宜宫作甚?” 苏文媚以头磕地:“皇上,臣妾想起从前在西陵城夜市吃过的糖炒栗子,甚是想念。所以,臣妾想出宫一趟,还请皇上......” “出宫须是有要事在身,你这算不得正当理由。”程乾坐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皇上。”一旁的贤贵妃开口:“雯贵妃不久前才痛失一子,前不久又在顾府,险些遭人暗算,想必是需要出去走走,舒舒胸怀的。皇上您看......” 程乾看到庄贤人毫不避讳地提起苏文媚的痛处,不由得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厌恶,却又碍于情面,不能直接表现出来。 “那朕便依了贤贵妃,准了。” “......臣妾谢皇上,谢贤贵妃娘娘恩典。”苏文媚说完,接过若黎递过来的出宫令牌,出了芳宜宫。 第六十章 吃醋 程乾叹息一声:“小李子,你让赵寻之暗中跟着她,别又给朕闹出什么意外。” “是。”小李子答道,接着退出了芳宜宫。 庄贤人剥桔子的手一顿,倐尔恢复自然。她笑容挂在嘴边,再次递过一瓣橘子:“皇上,这进贡的橘子真甜,您多尝尝。” 淑兰宫里,兰妃正捧着一碗温热的红枣茶,*地问出口道:“如今,皇上还在贤贵妃处吗?” “是,娘娘,皇上最近总与贤贵妃在一起。”纷纭道:“娘娘,咱们是不是帮错人了?如今走了一个雯贵妃,却又是落了贤贵妃的好儿,咱们宫里......” 上次庄贤人来兰妃宫里,要与她联手,被她婉言拒绝了。不过她*提点了贤贵妃一样东西——依兰香。没想到她将雯贵妃骗到顾府,还真用上了。 此番虽然因为昭和多事,没能扳倒雯贵妃,但是贤贵妃这次学得聪明,能够不被抓住狐狸尾巴。这背后难保不是庄丞相在支招儿。不过兰妃打死也不会想到,这背后还有太后的插手。 “不。”兰妃开口:“本宫总觉得,皇上除了对雯贵妃,对待其他人,都更像是在逢场作戏。庄丞相在朝堂春风得意,又深得太后器重,皇上于情于理,不是都应该器重庄家吗?所以皇上对贤贵妃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更何况,本宫的父亲作为庄丞相的拥护者,本宫也能落得一些好处。”这些日子,皇上虽常去贤贵妃宫里,可也隔三差五地来看她。就连惠嫔、珍贵人等人,都能分得一杯羹,倒不能说是坏事。 苏文媚轻衣简装,带着槟儿出了宫,一路来到正午门,雇了辆马车。正上了马车准备走,却见了七王爷。 “雯贵妃。”七王爷笑着走上前来:“雯贵妃今日可是要出宫?” 苏文媚听见程邺喊她,便掀开了轿帘,见他笑着走来,也礼貌淡笑:“是。王爷这是要进宫吗?” “......非也非也。”七王爷答道:“本王到了宫门口,却突然又不想进去了。贵妃今日出宫,是要去哪里?” “宫中烦闷,四处走走咯。”苏文媚挑眉,答道。 “正巧本王也有此意,不过本王出门甚懒,不想亲自雇用车马。所以,还请娘娘赏个面子,本王权且就当一回娘娘的马夫吧。” 说着,程邺便不由分说地掏出一锭金子,扔给了马夫:“老人家,我这一锭金子,够你买几辆新的马车了。你便将这辆马车送给我吧。” 那马夫眼前一亮,颠了颠金子的分量,又张嘴咬了咬,才惊喜地从马车上下来, 不住地朝着程邺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真是小人的贵人呐......” 程邺一笑,接过马夫手中御马的鞭子,利落地上了马车,坐在马夫坐过的位置上。 苏文媚无奈地与槟儿对视一眼,没辙,也便由着程邺了。程邺回头:“坐稳了!”他扬起马鞭子,只一下,那马便长嘶一声,在西陵城的长街上飞奔起来。 程邺的声音从马车外面传了过来:“出了这皇宫,你便是忠武侯家的苏小姐,我便是程家的程少爷,小姐可要记住喽!” 马车飞快,苏文媚掀开轿帘,外面的风景不住地向后倒退着。没过多久,他便带着苏文媚来了一片马场:“这里是西陵城中最大的马场,以往我不开心的时候,便总会来这里,挑上一匹烈马,几番狂奔下来,总会忘了烦恼。” 他跳下马车,单手伸出来示意:“苏小姐,请吧。” 程邺挑的地方,正合苏文媚心意。苏文媚不禁一笑,下了马车来,挑了一匹枣红色的烈马:“程少爷,不如,咱们比试比试?” 程邺一笑:“苏小姐,以往比武我比不过你。不过赛马,今日我可不会输给你了。” 马场的掌柜似乎与程邺很熟,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他挑了一匹棕马,便和苏文媚比试起来。双方约定,谁先绕着马场跑完一圈,谁就算赢。 程邺表面上不学无术,却是喜欢骑马下棋的,所以骑马自然不输给苏文媚。一圈下来,将苏文媚生生落下接近一半的距离,苏文媚身上出了汗,脸色也有些绯红。 她今日出宫,衣饰简单,只穿了一件妃色的两袖襦裙。此刻骑在马上,脸色绯红的模样落在程邺眼中,好看极了。 程邺到了终点,回头看她,见了她这般模样又折返回来。他想拿手帕给她擦擦汗,摸了摸袖子,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手帕。 他尴尬地望着苏文媚,苏文媚一愣,掏出手帕来,递给了他。程邺一愣——原来,她是以为自己要用手帕呀。 他将手帕顺手接过,又扬鞭打在马屁股上,朝着马场前方跑去:“咱们先跑一会儿,若是你累了,咱们便歇一歇。等晚上夜市开了,我便带你去逛一逛夜市,长安城的夜市可好看了!” 西陵城,先帝在时是叫做长安的,寓意便是让心上人一世长安。这是先帝取的名字,只是先帝去后,西陵城便恢复了西陵的叫法。 程邺怀念母妃在时,宠冠后宫、风光无限的模样。“长安”二字,让他时时刻刻都能想起自己的母妃。所以就算现在,他经常这样叫。 苏文媚骑在马上,听了程邺的话愣了愣。从前她颠沛流离的时候,多么希望回到长安,一世长安啊。可是真正重回故土、记起一切的时候,才发现长安城已经,物是人非了。 如今失宠,苏文媚想着程乾对着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模样;还有太后极有可能是自己杀母仇人的事实,越发觉得人间悲凉。 她想着,便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马儿飞奔,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方才让她有了几分惬意。 若当年太后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娘亲,她纵使是皇上的生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她苏文媚也要讨回来!这些,等陈吏伤好之后,自然是要实施的。她如今甚至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复仇。 她与程邺跑了许久的马,直到日暮西沉,她才感觉到精疲力尽。她从马上下来,与程邺四目相对,一起坐在马场边,说说话,看宫外的夕阳。 她从前因为宫外和他打了一架的事情,总有些芥蒂。可是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程邺三番两次帮了自己;还诚意送了价值连城的琉璃珊瑚珠来,往日的那些不愉快,也便作罢了。 苏文媚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那晚在柳河与她说了许多话的人,便是他;也许,那天在顾府,救了她的人,也是他。 夕阳西下,马场凉风习习,是有些冷了,苏文媚与程邺在马场骑了这么久的马,也有些饿了。一行三人坐着马车,往夜市走去。 “苏小姐!”程邺御马,走得比来时慢了些:“今日骑马可还开心?” “是啊。今日骑马,倒是消解了许多烦恼,你这是个好法子。”苏文媚笑道:“王爷常在宫外,又整日醉心山水,自然懂得不少。本小姐倒是有幸和王爷逍遥一回。”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吗?”程乾自问自答,又像是有意说给苏文媚听:“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父皇母妃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一世平安。” “不过,若我遇上心悦之人。她若愿意,为了她,我也是愿意争点气......在朝堂上某个一官半职的,而不是当个没用的闲散王爷!”程邺说完这番话,马车猛然快了几分。 程邺说得状似*,却又饱含深情。苏文媚的心情,也跟着马车颠了一颠:“王爷相貌堂堂、家世显赫,想必未来,会遇上心悦之人的。” 耳边的风呼啸着,程邺心跳如擂鼓:我的心上人已经有了啊!就在眼前!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夜市,已经夜幕降临了。夜市上繁华如初,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苏文媚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繁华景象了。 “哇!”苏文媚才进夜市,便被一个十分精致的荷花灯给吸引住了。她赞叹着,走过去望着那盏精致小巧的荷花灯,端详起来。 这盏荷花灯有一根长长的灯柄,用银丝做结,穿了精致的圆形红珠,下面牵了一盏含苞待放的荷花般的灯盏,再往下看,便是一些红珠穿成的流苏,在风中飘动,闪闪发光,漂亮极了。这盏荷花灯通体透亮,在夜色中泛着红色的光辉。 “姑娘!哎哟!”那小摊贩见苏文媚目不转睛盯着那盏荷花灯,忙朝他们走了过来:“姑娘真有眼光,这盏荷花灯可是小的做得最好的一盏花灯。姑娘看看?” 小摊贩说着,便将那盏荷花灯从木架上取下来,谦卑地递到苏文媚面前,又看了看她旁边的贵公子:“公子,您的娘子如此喜欢这盏花灯,不如博她一笑,买下来吧。” 第六十一章 荷花灯 苏文媚一听,瞬间笑容僵在了脸色:“老板,你可不能乱说,我并非是他娘子。” “罢了。”程邺望着苏文媚一笑:“这小老板并不知情。这盏花灯多少银子,我买下了。” 买下了那盏花灯,三人便一行去了天景茶楼吃饭。坐在天景茶楼的二楼,外面的车水马龙一览无余。 苏文媚看见了不远处的顾家成衣铺,由于此时已经天黑,顾家成衣铺关门了。她看着那里,不禁回忆起从前在顾家的点点滴滴来。对她极好的顾将军,慈祥的顾老夫人,还有一向勤劳能干的顾家大姐。 只是,上次被后宫之人暗害,难保顾家大姐没有参与其中。否则,怎么解释令牌一事呢?只是,往日顾家于她有恩,她如今,也不愿意为难顾家的人。只是若再有下次,却又不一样了。 苏文媚想着,程邺拿起筷子在她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菜上齐了,赶紧吃饭吧。夜晚的长安很美,吃完了咱们继续逛。” 苏文媚回过神来,才发觉菜已经不知不觉间上齐了。天景茶楼的饭菜数一数二,是不少达官显贵喜欢前来的场所。此刻,苏文媚眼前的饭菜,似乎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香气。 苏文媚一笑:“槟儿,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娘娘!”槟儿答道:“尊卑有别,奴婢不想坏了规矩。不过娘娘,天色已晚,娘娘莫要忘了规矩,吃完了饭,早些回去吧。省得宫中众人闲言碎语。” 苏文媚一愣:“我怕的,从来都不是宫中人的闲言碎语。”怕的是那个人,他的冷落、他的无视、他的不理解。 苏文媚落寞的神情只一瞬间,却一丝不落地落在了程邺的眼里。 程邺脑筋一动,就站起来,将槟儿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也便不存在许多的规矩。” “再者说了。”程邺眼睛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他看着槟儿,问道:“贵妃娘娘的出宫令牌,可是真的?” 槟儿一愣,不明所以地点头:“是真的。” “那这令牌上,可写着几时归去的规矩?” 槟儿摇头:“不曾。” “那不就是了。”程邺一笑:“今日我与苏家小姐相谈甚欢,不违宫规不违礼法。且作一时之乐,有何不可?更何况......” 他笑得灿烂:“天景楼的菜是西陵一绝。今日你们若不敞开了吃,那才真是可惜了!”说着,他坐回自己的坐位,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苏文媚见了,也拿起筷子来,学着程邺的样子吃菜。席间,三两杯低度的果酒,且作消愁。 在天景茶楼吃饱了晚饭,三人出来,沿着护城河一路逛着。今日比起以往,西陵城仿佛更加热闹了些。放花灯的少女、放鞭炮的少年;甚至不远的地方,还有戏班在繁华的街头卖艺,敲锣打鼓的声音好不热闹。 她见了河边放花灯、放孔明灯的繁华景象,听着周围少男少女的欢呼笑闹,不觉也起了玩闹的心思,买了一筒烟花来,点燃了准备放。今日的西陵城,好不热闹。冬日晚风习习,吹乱了苏文媚的发。 “知道今晚为什么这么热闹吗?”程邺笑着看她:“明晚便是民间的长至节,人们载歌载舞,祈求今年年尾吉祥如意,来年万事顺心。” 苏文媚一笑,高举的烟花便在空中绽放,好不热闹。苏文媚不想回到冰冷的明阳宫,所以跟程邺两人一起玩得开心。 一路沿着护城河游玩,直到月上三竿,夜市上的人渐渐少了,路上越来越安静,他们才一路往回走。 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忽而,程邺像是想起了什么:“苏小姐,你最开始拿着的那个花灯呢?” 苏文媚一愣,也才想起那个漂亮的花灯来。她转头看向槟儿,方才买下的那盏花灯,一直都是槟儿拿着的。 槟儿一拍脑袋:“啊呀!奴婢真大意!约莫是方才吃饭的时候,奴婢放在天景茶楼了!”槟儿自责:“天景茶楼并不远,小姐请等等,奴婢这就跑着回去,将花灯拿回来。奴婢顺道将放在天景茶楼的马车驾来,小姐也就不用走着回去了!” 槟儿说完,不等苏文媚回答,就自顾自地跑开了。 “槟儿......”苏文媚还没有说完,槟儿就已经跑开了。苏文媚想要去追,程邺抓了她的手腕:“天景茶楼没多远,你就让她去吧。我们再逛逛,她也就回来了。” 苏文媚一顿,转身看着程邺握住她的手。程邺被她一看,反应过来,握着苏文媚的手像被电麻了一般,迅速地松开了。 槟儿跑了没多远,黑暗中误踩上了一根竹节,滑了一跤。 “啊......”槟儿闭上了眼,害怕得叫出了声,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却被谁拦腰抱住了。 槟儿睁开眼睛,月色下看清来人:“是你?” 是赵寻之。从前苏文媚还未入宫前,在顾府遭遇刺杀,就是他出手相救的。所以槟儿与他也算认识。 赵寻之放开了她:“你不好好跟着贵妃娘娘,跑出来做什么?” “我......我弄丢了娘娘的花灯,特意出来寻的。而且,我要将娘娘买下的马车驾过去。”槟儿问道:“赵大人是要去哪里?” “我......”赵寻之刚刚情急之下救了槟儿,此刻却找不到好的理由圆过去。总不能告诉槟儿,是皇上怕雯贵妃娘娘再次出逃,派他来看着苏文媚的吧? “我今日不当值,所以便出来逛逛了”。 槟儿也还不知道赵寻之是皇上特意派来保护苏文媚的,想到此刻雯贵妃正跟七王爷在一起,被赵寻之撞见难免不好,便计上心来:“那,赵大人,正好你没事,就且随我走一趟吧。正好我不太会驾马车呢,能不能劳烦赵大人帮个忙?” 赵寻之站着不动,槟儿道:“大人?” “哦......好。”赵寻之一路跟着他们,自然知道苏文媚今日跟着程邺出了宫,加上雯贵妃娘娘也是会个三招两式的,如今离开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岔子。 他一时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绝槟儿,也就随着槟儿往天景茶楼去了。 苏文媚和程邺在寂静的长街上走着,走到从前打架的街口,不由得回忆起以往的事情来。 “从前,终究是我太过莽撞。”程邺指着十字街口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与你起了争执,想想那时候,自己还真是顽固不化啊。” 苏文媚看他一眼:“从前,我也有错,不应该不由分说,就......”苏文媚羞赧,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苏小姐,你还怨我吗?”程邺望着她,终于将积压多日的问题问出口。那日他带着府里的十二暗卫擒住了她,将她反绑了放在马上,颠了好几里路。后来她腹中的孩子没了,他一度自责,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不容别人对自己的身份僭越分毫。可是那日得知她的孩子没了,他也是十分难受的。 从那以后,苏文媚飞扬跋扈打自己的模样、在乾正殿前跪地哭求的模样,就总在自己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同情、怜悯,可是久而久之,随着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他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念头,若是让朝廷中人知道了,自己也许会万劫不复。 “说起来,我真正该怨的人并不是你。”苏文媚苦笑,低头的样子有些难过:“你可知道当日我为何出逃?” 苏文媚不等他回答,接着自说自话:“从前,我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也总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所以我便进了宫。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宫里的女人,并没有哪个是特别的。” 她嘴角的苦涩,透过月光,隐隐约约落在程邺眼中:“但我现在,似乎已经注定逃不脱命运,也许,一辈子都要锁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了。只不过我现在,也只是皇上兴致已过的残羹冷炙罢了。” 她察觉到程邺的目光,回过神来,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淡淡笑着:“承蒙王爷不记前嫌,今日我很开心,谢谢你。” 程邺望着她,难受正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你倒坦荡。可是苏小姐,在你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有人疼有人懂?” 苏文媚抬起头,如水的眸子望着他,月光洒在她脸上、洒在她如水的媚眼里,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程邺心神一动,心里的野兽咆哮着,驱使着他将苏文媚拥着,推到了墙上。苏文媚大惊,伸手推他,压低了声音:“你疯了?” “在我心里,一颗心,只能爱上一个人,对一个人好。皇兄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你真的没有一点难过吗?”程邺将她堵在墙上,说道。 这话戳中了苏文媚的心,她想着程乾与庄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程乾说起她时那般厌恶的语气,她便心里堵得慌。 第六十二章 轻吻 程邺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苏文媚抗拒着。后来,程乾与庄贤人的一幕幕划过脑海,她便流着泪,任由自己被程邺拥在怀中,慢慢回应着,反吻着程邺。 两人心跳如擂鼓。 这一吻太长,直到苏文媚有些喘不过气来,程邺才放开她。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替她擦干眼角的泪:“别哭。” 苏文媚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在顾府,那个清浅的吻:“那日在顾府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程邺一愣。又环手拥住了她,慢慢品尝着她舌尖的甜美:“是。” 苏文媚心跳漏了一拍。她能感觉到,程邺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 “小姐。小姐。”夜色中,槟儿的声音从拐角的巷子传来。苏文媚推了程邺,她此刻脸上正泛着红晕,眉头皱起:“槟儿找我,我该回去了。” 她循着槟儿的声音,往巷子里跑了几步,身后程邺的声音传来:“明晚长至节,我在这里等你啊。” 苏文媚身形一顿,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夜凉如水,偶尔两声虫鸣,程邺一身冰蓝色长袍,就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 槟儿的身影从拐角的巷子外出现,程邺能够远远地看到:“小姐,那个花灯,奴婢没有找到,奴婢只将马车找回来了。” 那马上,似乎还坐着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 苏文媚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了程邺的视线里。 是夜,乾正殿。程乾挥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赵寻之进了乾正殿,单膝跪地:“参见皇上”。 程乾头也不抬:“今日雯贵妃出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启禀皇上,今日雯贵妃出宫,先去了马场,而后又去逛了夜市,只是......” “只是什么?” “贵妃娘娘,全程都跟七王爷在一起。”赵寻之如实答道:“娘娘一出宫便遇上了七王爷,王爷又是那样的性子。想必王爷与贵妃,并不是提前约好的。” “朕记得,从雯贵妃上次离宫被擒开始,他们不就是死敌吗?怎么会一同游玩?”程乾皱着眉:“罢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下去休息吧。” “皇上。”小李子前来:“兰妃娘娘前来求见,说是为皇上准备了上等的补品,邀皇上过去呢。” “也好。”程乾将笔放在桌上:“朕也许久没有去看过她了。今晚便去她那里吧。” 苏文媚回到明阳宫,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程邺那一吻来得太过突然,让她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算上御花园那次、顾府那次、还有那日他在祥云殿替自己解围,他也帮了自己不少忙了。原来,他并不像自己初次见面以为的那样,嚣张跋扈不讲理呢。 苏文媚躺在床上,手腕处的琉璃珊瑚珠传来温热,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在宫中烦闷,便画起了昨日买下的那盏精致的荷花灯。可是无论怎么画,她也画不出那荷花灯的精致样子了。 “在做什么呢?”程乾进了明阳宫,望着苏文媚,走过来。 苏文媚听见程乾的声音,将画纸遮了起来。程乾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慢慢走过来:“昨天出宫玩的开心吗?” “是......是赵寻之告诉你的?”苏文媚一顿:“我昨日出宫,也就是随便逛一逛罢了。” 程乾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几日不见,你越发没规矩了?” 苏文媚缓缓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从前朕不来明阳宫,你也还知道到乾正殿来找朕,如今朕怕是三年五载不来见你,你也不会主动来见朕了?” 苏文媚鼻子发酸:“皇上曾说了,臣妾不懂礼数,不及贤贵妃温柔体贴。皇上厌恶了臣妾,臣妾也不愿意到皇上面前添堵,自讨没趣。” “你!”程乾听她这样说话,望着她红红的鼻尖,还有她含泪的媚眼,只得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去:“所以,这就是你多日不来见朕的理由?” 他捏着她的下巴:“文媚,你扪心自问,朕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护还不够吗?朕对你还不够好吗?后宫的哪一个女子,敢跟你一般,同朕说话?!” 苏文媚对着他的眼睛:“是挺好的。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即使厌弃了臣妾,也不曾将臣妾废了赶出宫去。” “你!”程乾被苏文媚气笑了:“你今日便去宁寿宫,向太后赔个不是。朕姑且,不和你小小女子计较。” “不去。”苏文媚犟道:“那日太后本就偏私,臣妾没有做错,臣妾不去。” “你!”程乾与她对视:“朕好言好语跟你说,你当真不去?” “不去。”苏文媚正视着程乾的目光:“若皇上今日来是为了让臣妾向太后低头认错,那么皇上请回吧。”太后本就对她起了杀心,那日又对她咄咄相逼。 更何况,太后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杀母仇人。思及此,她就不想与程乾再有过多亲近。 不过,她很想听得太后亲口承认当年的事实。虽然很难,但凡事总得试一试。 程乾见劝不动她,加之最近朝廷和西夏战事吃紧,还有官员要来乾正殿议事,也便没有在明阳宫多留。 程乾被自己气走后,苏文媚趴在桌上,计划起太后的事情来。需要一些白纱和易容工具的,只是昨日出宫全程都跟程邺在一起,她并没有找到机会去买。 如今,想要再出宫一趟,可就难了。 正想着,窗台猛响了一声。苏文媚回头,却看见了昨日丢失的宫灯。她眼前一亮,惊喜地跑过去,只见那盏精致的荷花灯下,放着七王爷府中的令牌。 苏文媚缓缓拿起了那盏宫灯,还有那枚令牌。 “明晚长至节,我在这里等你啊。”程邺的话犹在耳边。 苏文媚将荷花灯和令牌拿来,放在了案桌上,有些头疼。程邺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吗? 月上柳梢,程邺坐在马车内,有些失望。今晚,也许她不会来了吧。长安城的长至节热闹至极,如今只能一个人欣赏了。 又或者,是自己昨日的行为吓着她了吧。 正想着,一个身着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从宫里出来了。程邺眼睛一亮,待她出了宫门,离了守门侍卫的视线,便从她身后捂了她的嘴,将她拖到一旁。 “唔......”苏文媚不知道突然出来的人是谁,胡乱挣扎着。程邺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说道:“是我。” 苏文媚转头看着刚刚捂了自己的人:“你!” 倐尔,眼珠一转,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你行啊,多日不见,没少练武吧!” 程邺没有回答她的话,看着苏文媚,笑得开心:“今晚长至节,我们去护城河边放河灯吧。” 苏文媚撇撇嘴:“我还想去苏府看看呢。要不,你替我去买点糖炒栗子,到昨天的街口等我吧。”说完,苏文媚不等程邺回答,就往苏府的方向跑去。 程邺想要跟着苏文媚,苏文媚转过身:“我要去找锦年哥哥一趟,你先去替我买糖炒栗子啊!”苏文媚说着,冲程邺招招手,就自己跑走了。 程邺一笑,往街口走去。 苏文媚并没有去苏府,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她要做事情,一件足以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今日不去苏府,也瞒着程邺,是想着他们都不要被牵扯进来。 苏文媚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一路便往街口走去。程邺已经买好了糖炒栗子,正坐在马车上等着她,那马车上还有一个眼生的马夫。 程邺见她来了,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将糖炒栗子递给她。 苏文媚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走到了程邺的面前,高兴地接过那包糖炒栗子:“谢啦!不过,这两日青羽怎么没有跟着你呀?” “......他聒噪,本王留他在府里看家了。”程邺望着苏文媚。 “哦,这样啊。”苏文媚说着,点点头,就要上马车:“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宫去吧!” “哎!”程邺一把拉住她,有些懵:“还没有逛夜市,这就要回去啦?” “嗯!”苏文媚点点头:“我是偷跑出宫的也!如果被发现的话,事情可就大了!”苏文媚媚眼望着程邺,说得真诚。 “你利用我出宫回苏府?”程邺恍然大悟:“苏小姐!你在利用我?” 苏文媚朝着程邺一笑:“嘻嘻!” 程邺霸道地将苏文媚的包袱拿下来,扔到了马车上,又伸手抓住了苏文媚的手腕:“你没有令牌。今日若不陪我逛个尽兴,我便让你回不去明阳宫了”。 苏文媚挣扎了一路,却也挣脱不开,也便由着程邺了。今日是长至节,街道上还有舞狮队,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那马夫御着马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程邺胆大,见苏文媚盯着青楼上的脂粉姑娘看个没完,以为她好奇,便去附近的成衣铺买了身男装,让苏文媚到马车上将男子的外袍披上,带她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满月楼被抄之后,京城最大的烟花之所了,也十分热闹。 第六十三章 醉仙楼 苏文媚跟着程邺一步步走着,看着青楼的女子,没来由地想到了从前,自己被满月楼拐骗威逼的模样,便对她们心生同情。不知道这些女子中,又有多少是被逼良为娼的呢? 两人佯装成男子,一掷千金,从一楼直走到了二楼的楼台上,将整个青楼看了个遍。 走到二楼的尽头,他们将醉仙楼里各种莺莺燕燕看了个遍。苏文媚听了那些露骨的话语,看了那些身着艳丽的女子矫揉做作的姿态,终是觉得不适,袖子一甩,要往醉仙楼楼下走去。 程邺痞子一般,看着苏文媚这边模样,以为她是害羞。他起了玩闹的心思,在她临走前拉住了她的手腕:“还没逛完呢!你便临阵脱逃啦?!”说着,他便将她拉进了旁边的一间包房,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你!”苏文媚愠怒,挣扎着:“你放开我!” “嘘!”程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咕噜转着:“别动,有人来了,不信你听。” 苏文媚静下来,听着,好似真的有一对男女半推半就,朝着他们所在的包房走来。 还没等苏文媚回过神来,程邺便拉着她一起,躲进了包厢的衣柜。衣柜狭小黑暗,两人在衣柜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苏文媚见程邺的手一直护着自己的肩,不悦地皱了眉,伸手将他的手挡了下去。程邺见她这般,反而笑了。 包厢内,那对男女进来,男的便将女的扑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了女子香艳的吟唱,透过衣柜的缝隙,他们依稀能看到些香艳的画面。程邺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英气女子,呼吸不由得变得粗重起来。 苏文媚脸红得能滴血,伸手要去推衣柜的门,程邺伸手阻止。 “砰!”一番推搡之间,衣柜门猛地被两人撞开。床上的男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那男人骂骂咧咧地骂着他们俩:“靠!你们要搞去断背山呀!吓老子一跳!” 苏文媚脸红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程邺眼疾手快,拉起她就往外跑去。那男子穿好了衣服,喊来守在下面的家丁:“给我捉住那对断背!” 苏文媚心跳如擂鼓,却见程邺拉着她下来,两人迅速地上了马车。程邺将马夫挤到一旁,自己御起了马。 “你赶紧将外袍脱下来吧。这样,他们要抓断背,就找不到我们啦!” 苏文媚心道,这死男人,还真贱。却又莫名喜欢这种心跳如擂鼓的感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再如从前在宫中一般,一潭死水。 苏文媚脱下了外袍,将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番。没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苏文媚下马车一看,街边摆满了各种吃食。 苏文媚虽眼馋,却也有些不满刚刚程邺在醉仙楼的行为。她皱了眉,不肯下马车:“天色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程邺一笑:“你可以乘这辆马车回去。但是本少爷的令牌,可是不能轻易给你的,我说过了,玩得尽兴了,本少爷会亲自送你回去的。” 苏文媚朝着程邺瞥了个白眼。 西陵城的吃食也很多,除了臭豆腐、烤串之类的,也有各种甜点。逛了一会儿下来,苏文媚手中堆满了各种吃食。糖人儿、冰糖葫芦、松子糖、小香饼儿...... 两人看尽了长安城的繁华,又去放了河灯,直到夜深了,才上了马车。马车慢慢走着,苏文媚和程邺两人坐在马车里,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若说程乾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那么程邺就是身形昕长、凌厉如霜。两人都是一顶一的美男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可是若论起文韬武略来,还是程乾更胜一筹。 程邺注意到了苏文媚的目光,朝她看过去,苏文媚见他看过来,立马脸撇向了另一边。刚刚自己的想法,让她此刻羞于和程邺对视。 程邺“噗嗤”一笑:“你若觉得我长得还算入眼,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不必躲避。” “谁看你啦。”苏文媚撇撇嘴:“我只是在想,若是往常,皇上在意我的时候,是断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出宫的,即使出宫也是一大堆人跟着。如今,倒也算是得了些方便。” 程邺看着她:“皇兄偏爱别人,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 难过是难过的,可是想到太后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她只会更难过。与其到时候下不了手,不如早点看清,早点与程乾划清界限。 程邺看着她垂下眼眸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话戳中了她的痛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皇兄疼你还来不及,只是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他也有自己的不得已罢了。” 程邺继续说道:“还是做个闲散王爷的好,每天没那么多烦心事。不过,有的事情,却也不好。” “什么事情?”苏文媚抬头,突然问他。 程邺还没说话,马车一个颠簸,停下了。 “王爷,宫门到了。”马夫喊道。 苏文媚从轿上的长椅上起来。程邺也起身,两人双双下了轿,苏文媚称作程邺的婢女,两人才一起进了宫。 夜色朦胧,程邺直将苏文媚送到了乾正殿门口。在即将分别时,程邺突然,没来由地握住了苏文媚的手腕。 猝不及防地,苏文媚险些跌进了程邺的怀里:“人们都说爱是占有,喜欢是呵护,我以前不明白,现在算是明白了,你明白吗?” 倐尔,他又自问自答一般:“你不用告诉我明不明白,我只当你不明白。”天知道,将自己心上的女子,送回到佳丽三千的地方,他有多难过。 苏文媚垂下眼睑,月色明朗,云淡风轻,或许她也有几分的心动。 今日为了出宫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着实利用了程邺一把。他若是喜欢自己,若真是这样,只怕,这层误会就更深了。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程邺,你我都有着自己的不得已,我已非少艾。所以,我不配你,千万不要喜欢我,往后长路漫漫,会有比我更好的。”她说完,朝着程邺淡淡一笑,抽回了手腕。 程邺看着苏文媚,轻声笑了下,放开了她。他看着苏文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肯离开。 苏文媚捧着包袱,手中还握着一袋尚有余温的松子糖。她一路走着,想着程邺的话便心乱如麻。夜黑风高,她抬头,看着明阳宫通明的灯火回过神来,不禁觉得十分温馨。 这么晚了,槟儿和如霞还在等着自己呢。今日出宫前,她只淡淡跟槟儿说了句,槟儿和如霞在宫中等了自己那么久,一定等得急了。 苏文媚快步跑回明阳宫去,却见没有一个人在院里守着。她怀着两分疑惑,推开了内殿的门:“槟儿!” 屋内灯火通明,程乾正坐在椅子上,黑着脸看她。明阳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这.....”苏文媚愣了愣,心猛地提了起来。往常程乾十天半月都没来明阳宫一次的,今天白日里已经来过一次,怎么现在...... 她佯装镇定走进内殿,屈膝跪了下来:“臣妾参见皇上。” “你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程乾黑着脸问道。今日他到明阳宫,却见苏文媚没在,宫中的两个大宫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当下便派了人去苏府询问苏文媚的消息。 若不是看槟儿和如霞还在明阳宫,他都要像上次那般,大张旗鼓地寻人了。 “启禀皇上。臣妾在宫中无聊,听闻民间的长至节热闹非凡。所以,臣妾偷偷溜了出去。”苏文媚答道,慢慢伸出双手捧着的那袋松子糖,顾左右而言他:“皇上,宫外的松子糖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尝?”。 “偷溜出去?”程乾听了她的话,似乎更生气了:“看来这宫中的侍卫越发不顶用了,竟然连一个女子也看不住。” 程乾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沉重地走向她,握着她的手腕,她手中的松子糖掉了一地:“宫里就那么容不下你?还是宫外有什么十分新奇的玩意儿,让你日日总想着往外跑?” “皇上。”程乾力道甚大,弄疼了苏文媚。苏文媚努力挺直腰,眼眶发红,直视着程乾:“皇上嫔妃众多,今日是贤贵妃,明日是兰妃,后日是珍贵人,皇上何时在意起我了?” “还是说,皇上在意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贵妃的身份。我身居贵妃,所以,皇上认为我出了宫,便是给皇家的颜面抹黑?” “你当初说过要对我千般好,万般好的,如今我只不过是你一个普通的妃子罢了。是你一个厌弃的妃子,难道不是吗?” 程乾被苏文媚的态度气得脸红:“朕是天子!朕要顾虑这天下人,朕是心悦你,可是朕对你的顾惜还不够吗?!那日你顶撞太后本就是你的不对,让你认错服软,就有那么难吗?!” “天子?天子就可以食言吗?你明知道是那庄氏害的我,你还如此偏袒!当日顾府的事情,你不是也没有再追究了吗?” 第六十四章 惠嫔救急 苏文媚气得眼眶发红:“你就是这样,对人好的时候千般好万般好,若是不在意了,便会弃如敝履。我不是庄氏,没有她温柔乖顺会疼人,你要她那样的,还是滚去芳宜宫吧!反正你也日日去,也是晓得怎么走的。” “你!你居然骂朕!”程乾被气得发抖,握着苏文媚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十成十的劲儿:“朕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如此骂过!” “朕对庄氏好,那是因为她的父亲,他的家族,他为朝廷效忠的犬马之劳,你呢?你有什么!你的苏家身份都是朕给你的。” 苏文媚的手腕被程乾握着,疼极,两行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殿下这是嫌弃我了?” 程乾对上她落泪的模样,心仿佛被猛地揪了下般,甩开了她的手:“歪理!你气死朕了!” 正焦灼间,惠嫔进了明阳宫宫门,在外求见:“臣妾惠嫔,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惠嫔声音如水温柔,让正在气头上的两人不由缓和了几分。程乾坐下,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让她进来吧。”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惠嫔进来,看到苏文媚一身便装,以及地上散落的包袱和松子糖,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平身吧。”程乾问道:“天色已晚,惠嫔来明阳宫做什么?” “皇上。”惠嫔说道:“宫中寂寞,臣妾深夜无眠,远远见明阳宫还亮着灯,便过来找姐姐了。谁知道,还未进明阳宫,就听见皇上和贵妃娘娘起了争执。” 事实上,傍晚的时候皇上来明阳宫,发现苏文媚不在了,动了大气,如霞便找了机会告知惠嫔娘娘。她也时刻注意着明阳宫的动向,如今才来明阳宫救火了。 程乾看着跪地的钱惠:“若是旁人,断不会来趟这趟浑水的!” “皇上,天色已晚,皇上明日还要上朝。若贵妃娘娘有什么错,皇上且记着,明日再慢慢罚吧。” 钱惠说道:“此时太后和各宫嫔妃怕是都已经睡下了,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惊扰了太后娘娘,怕是又要惹得太后娘娘劳心了。” 钱惠偏帮着苏文媚,却又说得十分在理。 程乾气消了一半,站起身来,吩咐下去:“贵妃娘娘身份尊贵,明日便找两个大内高手来,专在明阳宫保护贵妃娘娘。” “是。”小李子答应着。 程乾说着,便出了明阳宫,一路朝着乾正殿去了。钱惠见程乾走了,便上前来,扶了苏文媚一把:“姐姐?” 苏文媚缓缓站起来:“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难逃一劫了。” “说到底,皇上还是偏疼着姐姐的。今晚皇上有所顾虑,便没有对姐姐发难了。”太后向来是不喜欢苏文媚的,今日钱惠搬出了太后来,皇上便妥协了。 钱惠说道:“不过姐姐今日也任性了些,这宫中,还没有哪个嫔妃敢私自出宫呢。而且,我刚刚听你在殿内说的那些话,可把我吓坏了。此番罪行,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发配边疆都是轻的”。 苏文媚撇撇嘴:“宫中寂寞,我总想着西陵城的车水马龙。”她转头看着钱惠:“你难道不想出宫去看看吗?” 钱惠低头苦笑:“我也十分想念城里的风光了。不过,我一没有贤贵妃那样的身家背景;二没有皇上的百般疼爱,怕是学不了姐姐。” 苏文媚心疼起钱惠来:“今晚长至节,西陵城可热闹了,可惜你都没看到。若有下次,我一定带上你!” “好了。”钱惠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你也早些收拾了就寝吧。” 苏文媚心疼起钱惠来:“今晚长至节,西陵城可热闹了,可惜你都没看到。若有下次,我一定带上你!” “好。”钱惠笑着看着苏文媚,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你也早些收拾了就寝吧。” 苏文媚点点头,目送着钱惠离了明阳宫。 程乾没去妃子处,自己回了乾正殿。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凭苏文媚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瞒过众多大内高手的眼睛,私自逃出宫去? 昨日她出去,便跟着程邺一起。程乾目光一凛:难道...... “小李子。”程乾坐了起来,小李子在外当值,听见程乾的呼喊进了内殿去,却见程乾手撑着龙床坐起来了:“速去传唤今日傍晚午门和临宫门当值的侍卫,朕有事情要问他们。” “是。”小李子不明所以,也照做。 没一会儿,今日当值的守卫便到了,一番细问下,程乾的脸黑成了锅底灰。 “速去醇亲王府,诏七王爷觐见。”程乾听完几名侍卫的叙述,下了命令。 “是。” ...... 乾正殿内,程邺一身赤红长袍,跪地行礼:“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深夜诏臣弟入宫,有何要事?” 程乾站起来,慢慢走到程邺面前,俯身看着眼底跪地的程邺:“朕觉得你是知道的,还不从实说来吗?” “皇上,臣弟只是个闲散之人,一不入朝堂,二不结私党,不知皇上所指何事?”程邺抬头,与程乾对视。 若是换了别的臣子,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要忌惮着皇上的威仪,不敢与他对视的。偏偏今日苏文媚和程邺,都这样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你今日,和谁一起游西陵的?”程乾不跟程邺绕弯子,直接问出了口。 “皇兄,你是知道臣弟的,臣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偶尔带个姿色稍好的女子去西陵看看花灯、游游画舫也是常事。皇兄何时关心起臣弟的私事了?” 程乾望着程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朕的妃子头上来!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来带朕的妃子出宫。你还不打算照实说吗!” 程邺听闻,瞬间变了脸色,再也装不下去:“她.....她如何了?” “朕很想知道,你与雯贵妃一向如同死敌,是如何能带她出宫去的。” “皇兄。”程邺平复了下心情,佯装淡定,不羁地坐在了大殿之上:“皇兄不会真以为臣弟对那女子动了真情吧?臣弟一向如此,不过是见她姿色还算入眼,所以使了点小伎俩骗她出宫罢了,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不过,皇兄最近日日沉溺在美人堆里,为何突然关心起一个形同摆设的妃子来?” “你!”程乾气得将手边的茶杯猛地掷向他:“雯贵妃就算是死了,也是朕的妃子,还轮不到你来染指!” “来人!”程乾动了气:“将这个登徒子拖出去,荆刑伺候!” 令程乾有些意外的是,程邺受了二十鞭荆刑,却一声不吭地挺了过来。 程邺背上血染了一片,生生疼晕了过去。最终,程乾无奈地摆摆手,让青羽和几个宫里的侍卫将他抬了回去。 第二日,苏文媚才刚出内殿,便看见明阳宫外站着的两名大内侍卫。两名侍卫身形高大,虽然言行举止间毕恭毕敬,却也让苏文媚感到了压力。 她在宫中无事做,偶尔也会带着槟儿和如霞去四处逛逛。这日才出了明阳宫没多远,便听得几个宫女窃窃私语,说什么“七王爷”、“出征”之类的,还一路笑着,似是在轻视哪个纨绔子弟般。 “你们站住。”苏文媚走在她们后面,呵住了她们:“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什么七王爷?什么出征?” “参见雯贵妃娘娘!”几个宫女见了苏文媚,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为首的宫女说道:“是......是皇上今日下了圣旨,说是西夏战事吃紧,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出征人选,便选了李贤大人为主帅,七王爷为副将......随军出征。” 苏文媚皱眉:“何时启程?” “奴婢,奴婢不知。”为首的宫女哭诉道:“贵妃娘娘,奴婢知罪了。求娘娘饶恕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妄议了。” 几个宫女见一等宫女求饶,纷纷朝着苏文媚磕头。 “罢了。”苏文媚开口:“今日本宫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说过。若往后再这般妄议朝政,自然有人处置你们。”说完,转身朝着明阳宫走去。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几个宫女不住地朝着苏文媚的背影磕头,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苏文媚没有了逛御花园的心情,一路回了明阳宫,关上了房门,只留了槟儿一个人伺候。经过昨日和前日的事情,她与程邺也算有了几分交情,战场刀剑无眼,她此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跟程邺在一起的时间虽短,却是很开心的。他们一起去骑马,一起逛长安城的夜市,这些都是从前程乾很少做的。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动心。 “娘娘。”槟儿开口道:“依奴婢看,七王爷出征,对娘娘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苏文媚朝着槟儿看去。槟儿继续说道:“奴婢前日瞧着,七王爷对娘娘,怕是有意的,可是娘娘您始终,只能是皇上的妃子。” 第六十五章 昭和生病 “即使娘娘无意,后宫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七王爷一向又是个大大咧咧的。娘娘稍不留神,只怕是少不了小人的编排。到时候,娘娘预备在宫中如何自处?” 槟儿跟随苏文媚最久,说话做事都是从苏文媚的角度去考虑的,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苏文媚的心,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难过。 “当日奴婢随着娘娘出宫,便眼见着七王爷原本是要进宫的,许是见您来了才改了主意。那日在天景楼,奴婢便见他曾痴痴地看着娘娘。娘娘,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奴婢觉着,七王爷对您,也许是真的动了心。” 是吗?苏文媚听完槟儿的话,心像是漏了一拍。那日在青楼,黑暗里,她总觉得程邺看过来的眼光,带了几分炽烈。他真的喜欢......她? 她从前是喜欢程乾的,他温文有礼、情话说得她耳朵酥麻。可是当她明白与太后如冰霜一般僵的关系后,便刻意不去想程乾,不去想着他的好。 即使从前喜欢程乾,却也没有前两日跟程邺在一起时来的开心。程邺永远都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却往往能令她抒怀。 苏文媚有些怀念昨晚的夜市灯火,还有各种温热的吃食。 比起在宫中做一只饭来伸手的金丝雀,她好像更愿意在马场驰骋。可惜有的事情,终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许,注定一辈子都飞不出皇宫去了。 “娘娘。”正愣神间,如霞从外面进来:“娘娘,刚刚小李子前来通传,昭和郡主生病了,在府里惦记着皇上和娘娘您呢!皇上便说,让娘娘随行,去郡主府探望昭和郡主。” “这......”苏文媚回过神来,如霞接着说道:“娘娘,小李子说皇上申时便要与娘娘启程去郡主府,轻装简行。所以奴婢给娘娘梳妆吧。” 去郡主府的路上,苏文媚和程乾同乘一抬轿子,却一路无话。到了郡主府,苏文媚便跟在程乾身后,进了郡主府。 这是苏文媚第一次来郡主府,她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程乾身后,到了郡主的房间。昭和一见到程乾,便坐起来,望着程乾哭诉:“皇兄。” “听说你病了,朕忙完朝廷的事便过来看你了。你如今可好些了?”程乾朝着昭和走近,坐在了昭和的床边。 苏文媚也过去坐下,此时昭和穿着一身寝衣,脸上仍有些病态。 “皇兄,许是最近天凉,我着了风寒了。”昭和见程乾来了,转头看着他,却又刻意离得比较远:“皇兄,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昭和怕风寒传染了你。” 她又转头看着苏文媚,捂嘴笑得开心:“小美人儿,你也来啦?” 苏文媚一头雾水,昭和生病,叫她出来干嘛?她虽疑惑,脸上却仍挂着笑,朝着昭和点了点头。 昭和一把拉过了苏文媚:“小美人儿,大夫说了,本郡主伤风,是要多运动的。你待会儿和皇兄在府里用过晚膳之后,便陪着本郡主去长街上散散心,好不好?” 昭和眼光赤城地看着苏文媚,苏文媚不好拒绝,转头看向了程乾。 “胡闹。”程乾说道:“雯贵妃是朕的嫔妃,哪能跟你一般没个规矩,整日在宫外抛头面?” “皇兄。”昭和撒娇道:“昭和病了,下人们都畏手畏脚,如今也没一个人能陪着昭和去逛逛西陵的。皇兄以往最疼昭和,如今都不肯借你的小美人儿陪陪昭和。” “昭和,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你自己任性胡来便罢了,如今还想带坏朕的嫔妃?”程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皇上。”苏文媚起身:“昭和郡主一向直爽,性格倒是与臣妾十分投缘的。郡主最近生病,不如皇上准了,臣妾便留在郡主府多陪陪昭和吧。” 程乾静默了会儿,才抬头乜了昭和一眼:“你呀你,性子倒是与雯贵妃极相似的!仅此一次,你可不许拐跑朕的妃子!” 这便算是,同意了。昭和朝着苏文媚眨巴了下眼睛,显得很开心。在郡主府用过晚膳后,程乾给苏文媚留了入宫的令牌,便自己乘了轿子离开了。 昭和晚上只吃了些淡粥,见程乾走了,趴在门边,看程乾的轿子渐行渐远。这才转身来,望着苏文媚:“皇兄走了,小美人儿,咱们去逛街吧?” 昭和换上了男装,与苏文媚一路上了街,一路上说笑着,买了各色吃食。苏文媚看着昭和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像个生了病的女子。 一路走着,却不知不觉到了天景楼。 天景茶楼是六层的塔状,雕栏玉砌十分精致奢华,为西陵城一景,加上菜式多样、平价且服务热情,深受西陵达官显贵的喜爱。 “天景楼。”昭和指着天景茶楼的匾额读着:“天景楼的饭菜可好吃了,你有没有在这里吃过?”她看向苏文媚,问道。 苏文媚朝她笑着,点点头。 “那咱们进去吧。”昭和说着,不等她回答,牵起苏文媚的手,朝着天景楼里面走去。到了二楼的一个包房,点了些菜,昭和却起身如厕去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苏文媚左等右等不见昭和回来,起身准备去寻她,一打开门,却见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站在门口 “媚儿。”苏文媚被吓了一跳,听到了来人的声音,心便放松了一半儿。来人说道:“别怕,是我。” 是程邺的声音,苏文媚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天景楼的?昭和呢?” “是我求昭和帮忙的,我想见见你,看看你如今好不好。我说有急事要找你,好不容易才求动了她,让你出宫的。”程邺说道:“我很想知道,你还好不好。”那日他在乾正殿挨了荆刑,就十分担心苏文媚也受了责罚。 苏文媚点点头:“我挺好的,昭和呢?” 昭和她很好,已经被程邺劝走了。程邺淡笑着,不顾苏文媚的阻止,拉着她出了天景楼,顺手在柜台扔了锭银子,一路出去了。 “媚儿,如果我要走了,你愿不愿意最后陪我逛一逛西陵,就当是最后的告别?”程邺问道。 苏文媚手腕被程邺握着,一瞬间停止了挣扎,她有些意外:“你要走了?去哪里?”难道,宫里之前说的七王爷随军出征是真的?可是他从前毫无征战经验啊? 程邺没有回答,慢慢松开手,往前走去:“西陵的游船画舫也很是漂亮,我今晚包了游船,便带你去那里吧。” 苏文媚也没再多问,与他一同往西陵河边走去。 两人坐在宽大的画舫上,船夫撑着船,蒙着面纱的歌女弹着琵琶。苏文媚对西陵的山水十分热爱,仿佛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在程邺的带动下,也渐渐跟着歌女的琵琶声哼起小调来。 月色刚刚好,酒温得刚刚好,程邺的目光落在苏文媚身上,有一种刹那即永恒的错觉。 在画舫上看够了歌舞,两人才下了船,一路沿着护城河走着。遇上打火树银花的表演,她也凑上前去,新奇地看着。 只见两个彪形大汉,一人手执一根烙红的大铁棒。两根大铁棒都沾了些滚烫的铜汁,两根大铁棒被两名大汉用力挥舞着,迅速地碰撞在一起,一瞬间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树银花的画面十分好看。 “哇——”苏文媚看呆了,禁不住往前挪了挪。程邺看着火光中她灿烂的笑脸,不禁呆了。 “砰!”其中一名打铁人却出了意外,他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手中的铁棍掉在地上,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一瞬间火花四溅,不少观众哀嚎起来。程邺见了,也护着苏文媚向后退去。饶是程邺退得够快,苏文媚也被烧得正旺的火星燎了脚。 “嘶——”苏文媚脚踝间传来一阵刺痛,她皱眉,不禁难受得想哭。 怎么了怎么了?程邺见她这幅样子,就上前来,准备撩起她的裤子看。 “别!”苏文媚看着四下众多的人,有些难为情:“我只是被火星溅到了,并不是什么大病。你送我回宫便好了。” 天色已晚,也是到了回去的时辰了。不过这次他们出来,程邺并没有让马夫跟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在街上一时难以雇到马车。 “我带你回宫去,早点去找太医看看。”程邺说着,不由分说地将苏文媚背到了背上。脚下快步走着,似乎一刻也不敢耽搁。他也一路留意着,看有没有路过的马车。 程邺背上本就受了荆刑,此刻伤口还没有长好,他将苏文媚背到背上,伤口裂开,有些疼。 “哎!不用,只是小伤,我可以走的。”苏文媚说着,程邺却不回答。他快而稳地走着,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却格外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苏文媚被程邺背在背上,只觉得脸红得滚烫,她挣扎不脱,也就由着程邺了。他背着她,背膀沉沉有力,也让她觉得,这个冬日,似乎并没有那么冷了。 第六十六章 离别之前 到了宫门口,苏文媚轻轻拍打程邺的背膀,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放我下来!” 程邺依言,将苏文媚放下来:“脚还疼吗?能不能走?” 苏文媚点点头:“能走,我这就回去了,你也保重”。程邺点点头,目送着她往宫门口走去。 “哎。”苏文媚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七王爷,你会离开西陵城吗?” 程邺也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他愣了半晌,才朝着苏文媚笑着摇头:“这里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我不想离开。” “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七王爷为前程计,若是有什么君王授命,还是遵守为上。”苏文媚看着他:“王爷虽放浪形骸,却也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冒险得罪君王。” “不值得的人?”程邺一步步走向她,再次离她很近:“心里若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我爱的,是一个人的现在,不管她有怎样的过去和将来。” “可是,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换句话说,王爷现在,有保护心上之人的能力么?若是没有,只会为彼此徒增烦恼。”苏文媚这么说,只是想让他遵守皇上的命令,不要触怒皇上的逆鳞。 程邺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反问道:“若是我真的离开了西陵,你会念着我吗?”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程邺的双眼亮如星空。苏文媚看着他的眼睛险些沦陷,他的眼光里,有不舍、悲伤、爱慕、还有……期待。 苏文媚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淡淡地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七王爷早些回去,无论王爷身在何方,我……本宫,本宫都会……念着你的。”她脸色绯红,又有些窘迫,看在程邺的眼里却格外可爱。 程邺点点头,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发,手却在空中停了一下。他顿了顿,最终收回了手:“不早了,快进去吧。”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从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程邺看着她进了宫门,才转身,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显得落寞而孤寂。他背上的伤口裂开了,真疼啊,和他的心一样疼。 西夏战事紧急,明日就是出征的日子。程邺想着,皇兄已经因为自己和苏文媚起了介蒂。或许,自己的离开,会为她减少许多的牵绊、许多的流言蜚语,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保护吧。 只是,若是没有他在,她那么直率,往过后宫的明争暗斗,她又如何应对啊? 苏文媚回了明阳宫,便有人前去向程乾禀报,程乾也算放下了心。 她在外面玩到深夜,似乎很累了,匆匆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朦胧的美梦,梦里有西陵的游船画舫、有西陵的十里长街,还有青楼里香软可人的姑娘,她睡得好极了。自从入了宫,很久都没有这般轻松地睡过了。 第二日。 冬日的太阳格外热烈,正阳门前,主帅李贤立于六军阵前,军队陈列,声势浩大。马上就要进行壮行,他神色淡然,不怒自威。没有人知道,他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 此番皇上选了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副将,都已经快到辰时了,程邺还没来。他都有些担心,程邺不会来了。 “皇上。”程乾站在宫中琉璃塔的最高处,看着六军阵列,庄贤人和莫兰嫱立足于他的两侧,庄贤人开口道:“依臣妾所知,七王爷一向是个放荡不羁的,前朝先皇都说过他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都快辰时了,六军阵列,他不会抗旨,不来了吧?” “是呀,皇上,古往今来,臣子都希望在朝堂和疆场建功立业。皇上有心历练七王爷,给了他这样一个好机会。若是七王爷辜负了皇上的厚望,那才真是不知好赖呢!”庄贤人附和道。 近日,关于雯贵妃和七王爷的事,真真假假,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在她们的眼里,七王爷也就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能将他往火坑推一把,那自然是要推一把的。 程乾气定神闲,开口道:“他不会不来的。”他一定不想来,可是为了苏文媚、为了他的前程,他一定会来的。即使他不来,他也有办法重振六军,让程邺付出代价! 远方,一匹黑马驮着一身银甲战袍的俊逸男子驰骋而来,带起了一路的烟尘。 李贤见了,也便放下了一半的心。程邺总算赶在辰时之前到来,不算是出师不利。不过,他一向是个我行我素的,往后,还不知道在军中,要给自己添上多少的麻烦。不过,那又是往后的事情了。 程邺到了军前,主帅李贤与众将士端起了壮行酒:“诸位!李某是个粗人,今日出征,仅此一句:抛头颅、洒热血,卫我河山、保我西陵!” 众将士高举手中的酒碗:“抛头颅、洒热血,卫我河山、保我西陵!”声响震天,说着,一口干掉了第一碗壮行酒。 第二碗,程邺高举酒碗:“将士们!西夏犯我西陵,其心可诛。待上了现场,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取了西夏皇帝的首级,且留着命,回来与妻儿老小团聚!”他将手中的酒碗又往高处举了举:“誓取西夏皇帝首级!” 他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朝着回廊处一身红衣的女子看去。她穿着镶金的红色兔毛夹袄,远远地站着,却也格外美艳。不管素净还是艳丽,她总是美的。 往常,她一向穿得素净。此番,想必是特意为他送行。程邺想着,心里便一阵甜,便觉得士气倍增。 “誓取西夏皇帝手级!誓取西夏皇帝首级!”众将士呼应道,干完了酒,学着主帅与程邺,将酒碗掷于地上,颇有些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回廊上的女子朝着他一笑,他定是看到了。 一笑足矣。 程乾在琉璃塔上,顺着程邺的目光,这才远远看到了回廊上朝着某人笑的女子,不禁有些吃味。 从前他也曾离开宫中,却未曾见过她如此上心。好在,七王爷离开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呢! 六军出发,程乾看着众将士浩浩荡荡地离去了,方才从琉璃塔上下来,将庄贤人和莫兰嫱打发回了宫。 苏文媚也离开了,最近关于她和七王爷的传闻颇多,她不想在外停留得太久。一到明阳宫的门口,却见宫道对面,程乾远远地站着,神色有些不悦。 “朕记得,你一向不喜欢穿得艳丽的,今日为何?” “臣妾参见皇上。”苏文媚远远地朝着程乾行礼:“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皇上拥有偌大的后宫,想必其中之处,比臣妾更清楚。不过皇上不用多心,臣妾,就只是换了一色的衣服而已。” “也只有你胆大包天,敢跟朕呛声而已。”程乾说道:“朕不和你计较。不过朕有佳丽三千,你对朕冷言冷语,别人可不见得如此。长久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宫中长夜漫漫,却也别有几分清闲,臣妾很是喜欢。”苏文媚笑着回应道。她态度恭顺,言语间却夹枪带棒。她维持着方才跪拜的姿势,低头继续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她这是下了逐客令,饶是程乾脾气好,也被她气得脸色变了变。他一甩黄袍,当真转身走了。 “娘娘!”槟儿道:“皇上说得对,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对您已经相当包容、相当照顾了,娘娘如此言语,若真惹怒了皇上,怕是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吃亏,苏文媚苦笑,她不怕吃亏。 她位居贵妃,宫中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好不自在。少了程乾所谓的宠爱,兴许还能少些麻烦。何况,接连两次的冷落下来,她又因为他没了一个孩子,她对他已经没有多少情意了。 她的母后想要自己的命,她的母亲死于太后之手,她也根本不想取悦他。 虽已入冬,今日却有难得的暖阳。苏文媚举起手来,透过指缝看着天上的云朵。点点的光折射过来,却带着难以消除的冷意。 这怕是这个冬季,难得的暖阳了。 …… 一连多日,西陵城的皇都下了雪,为西陵城披上了一层雪白,宫墙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各路的宫道上,也有三三两两地位低下的宫人,被分派来扫雪。 “娘娘。”苏文媚正在廊下摇着摇椅,听着宫墙内的寂静无声。忽有人踏雪而来,落地无声:“陈吏参见娘娘!” 苏文媚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地的陈吏。她如今已经知道,陈吏便是程邺的人。当日若不是陈吏拼死通报,程邺临危之际赶到顾府救下她,只怕此刻她已经身败名裂,甚至死无全尸了 她望着陈吏淡笑着:“伤可好全了?” “回娘娘话,奴才伤已好全,但凭娘娘差遣!”陈吏回答道。他是程邺手下最杰出的暗卫,从前一直负责保护程邺的安慰。当时在顾府,是敌暗我明,遭了众人暗算,才寡不敌众。若论起本事来,却也是一等一的。 第六十七章 遇鬼 程邺走之前,曾派人来找过他,让他务必保护好苏文媚的。 苏文媚后来暗中派人查探过,当时在顾府抓到的刺客中,有江湖十八邪的踪迹。纵使太后丢了与江湖十八邪的联络工具,也还是能够找到他们。 庄贤人一向是个拖泥带水的,也就挑拨离间厉害些,断不会想到用依兰香来对付她;莫兰嫱是阴狠了些,要她的命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江湖十八邪要价极高,以莫府的财力和声誉来说,未必请得动。 再者说来,江湖十八邪自视甚高,也不会轻易为这等妃嫔卖命。 那么,能请得动江湖十八邪,又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便只有太后。接下来,她便会与她们斗智斗勇,将该死的人,送入地狱。 这冬日的第一场雪下了许久,直到冬日宴开始,方才飘飘扬扬地渐渐停止。 除夕夜,冬日宴会上,祥云殿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达官显贵衣着华丽,互相寒暄着,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只是,不知道这面具下面的情谊,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苏文媚与庄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程乾两侧,算起来,她也与程乾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席间,庄贤人举杯:“太后娘娘,除夕佳节,臣妾祝太后万寿无疆,身体康泰。” 她刚说完,太后亦举起酒杯来,朝庄贤人淡淡笑了:“在座的各位妃嫔,应当多为哀家添几个儿孙才是。先帝当年及冠之时,可是已经儿孙绕膝了。哀家很是希望早点抱上孙子,呵呵呵……”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苏文媚与众嫔妃都跟着站了起来,举杯同饮。 敬完了太后,苏文媚接着举起酒杯:“皇上,除夕佳节,臣妾也敬皇上。祝皇上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程乾已经多日没有见到她,此刻她主动敬酒,倒让他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他淡笑着望着她,仍保持着帝王的风度。 直到苏文媚手举了片刻,气氛略有些尴尬,他才举起酒杯来,象征性地与苏文媚碰了碰杯:“雯贵妃对朕有心,朕一直都是知道的。”说着,举起酒杯,微微抿了抿杯中酒。 他身处帝王之位,已经越来越学会隐忍和克制了。还有……攻心。 苏文媚有些意外,却也不恼,她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又低头微笑着,坐回了椅上。在座的嫔妃,都颇有点看了雯贵妃笑话的意味。 苏文媚许是方才喝多了酒,现在头有些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却也强撑着,不肯叫人看了笑话去。 一顿饭吃完,苏文媚匆匆辞了席,一出门,便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去请刘太医到明阳宫来,本宫需要一些醒酒汤。”她说着,槟儿便答应着,往太医院去了。如霞搀扶着她,一步步朝着明阳宫走去。 回了明阳宫,苏文媚小坐了会儿,又喝了些茶压了压,始终压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娘娘,您莫不是……有了?”如霞在一旁,声音很轻,犹豫地开口。 苏文媚乜她一眼:“瞎说,本宫数学不曾与男子同房,有哪来的……孩子?!” “是。”如霞回应道:“是奴婢想多了。” 槟儿请了刘太医,紧赶慢赶到了明阳宫。刘太医将苏文媚的手腕放在小枕上,手搭上了苏文媚的脉。 他脸色凝重,细细把脉了半晌,又好像不确定一般,再为她诊治了一遍,又问了她些最近的饮食起居。故而突然跪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在苏文媚的印象里,最近除了在顾府那晚,都没有与男子亲近过。只是,她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他吻了自己,其他再没有了。难道?!难道他胆大包天到…… “刘太医,你说什么?能否说得明白点?”苏文媚问道。 “娘娘!娘娘有孕已两月有余,实在是皇家之幸啊,是娘娘之幸啊!”刘太医为苏文媚感到高兴,不住地跪地磕头。 苏文媚的脑子一片混乱,两月有余,算算日子,正是皇上秋游祭天,她被骗到顾府的时候。她脚下一软,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砰!”明阳宫的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了。 是程乾,他正一脸凝重:“文媚,你又有孕了!”他说着,脸上忽而转换了惊喜的神色:“朕那段日子,只是秋收祭天那一晚与你缠绵一番,你便又有了!” 什么?!苏文媚一头雾水,还没有从刚刚震惊的状态回过神来。她暗暗吞了吞口水:“皇上?” 原来,那一晚程乾听闻苏文媚遭遇了暗害,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到了明阳宫去看她。她并没有睡熟,当程乾凑过来拉苏文媚的手时,便被苏文媚反拉过来,扑到了床上,再然后…… 苏文媚脸烧得滚烫,看着一脸掩饰不住地兴奋的程乾,还有羞红了脸的如霞和槟儿,真觉得,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呀! 苏文媚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看了程乾一眼:“皇上,臣妾身子不适,想……” “哦!是!”刘太医说道:“雯贵妃娘娘几月前曾经小产,如今元气还没恢复完全,怀这个龙子,自然要比一般孕妇劳累得多。皇上还是怜惜着娘娘孕期辛苦,不宜让娘娘久站。且容微臣为娘娘开两贴安胎药,便让娘娘早些歇下吧。” “你且做主。”程乾很高兴,对着刘彦章说道:“朕的这一胎皇子,就交由你保了了。” “是。”刘彦章答到:“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程乾的脚刚要跨出明阳宫,苏文媚开口道。 程乾顿住,转身看着苏文媚:“你说。” “后宫中人,都事事以皇上为重,也无一不想生下皇上的孩子。只是,臣妾如今身子乏累,难以应付宫中众人的礼尚往来,所以皇上,臣妾有孕的事情……能否,晚一点再声张?” 程乾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苏文媚坐在椅上,屏退了众人,以手扶额,只觉得乏累。 无私,她是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的,她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若被揭发,便是杀头的大罪,只怕到时候难免连累了自己的孩儿;但是于她,又未尝会有什么坏处——倘若计划失败,那么这个孩子,便成了自己保命的底牌。 平平安安自然是好,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祥云殿的*持续到了晚上,太后回宫时,已经是深夜了。此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映在雪地上,有种朦胧的美。 然而,路过途中的一个弄堂口时,一阵风呜呜地刮来,为静谧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阴冷。太后坐在轿辇上,不自觉地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一道白影忽闪而过,发出尖利而刺耳的尖叫声,在静得出奇的夜里晓得格外突兀。 “谁!”太后坐在轿辇上,心里毛毛地,问道。然而,除了呜呜的风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太后……太后娘娘……”抬轿的太监声音颤抖,双脚发抖着:“奴才,奴才好像看到鬼了……” “瞎说什么!皇宫重地龙气充盈,哪里会有鬼?!”太后厉声责问道:“若再让哀家听见你们瞎说,你们也不必再在哀家跟前伺候了。” 然而,太后话音刚落,众人的眼前再次飘过那个“鬼”。“她”头发遮面,身上的白衣沾染着血痕,随着一声尖利的叫声,便从太后头顶飞过,到了一旁的竹景后面,消失了。 “她”从头顶飞过时,甚至还有冰凉的血液掉落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的神经一瞬间蹦到了极点。 “啊——”几个太监纷纷撂了手上的轿撵,“砰”的一声,太后随着轿撵重重得摔倒在地上,一旁的舒云慌了,上前去扶她:“太后!太后!” 太后一脸痛苦的神色,坐在轿撵上*着,方才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摔下来,怕是闪了腰了。 舒云上前去,扶起了太后,一步步慢慢往回走着,却见那个“鬼”,正在往宁寿宫必经的宫道上堵着。 太后朝着他看过去,她的眼经过多年的岁月已经有些老眼昏花,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勉强看清那一堆杂发下的人脸。 太后如同被雷劈中一般,从头麻到脚。那杂发下,分明是徐书怡的脸庞! “不!不!不!”太后摇着头,不愿意接受。徐书怡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如今她贵为太后,徐书怡回来,是要夺走她的一切吗?!或者……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设计,想要害她的性命。 太后双眼猩红,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思绪,朝着反方向退却。舒云也跟着太后,往乾正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乾正殿内,庄贤人和莫兰嫱伺候在程乾左右,还未回宫。见了太后这般狼狈的模样,纷纷上去去扶。 “太后!太后!”庄贤人一副孝顺至极的模样:“太后的腰可是扭伤了?抬轿撵的奴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