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1979》 正文 第001章 我是韩春雷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今天是1979年3月23日,我是播音员夏青。早上读报节目,由我为广大社员同志们播送,自去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 三月春寒料峭,韩春雷一早就被家门口电线杠子上架着的广播吵醒。 略显逼仄的小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四面土墙上糊着的报纸已经有些发黄,斑驳脱落的地方已经露出光秃秃的土疙瘩,床对面墙上挂着的领袖画像,尚算被擦拭的崭新干净。 四方桌上摆着一盏铁皮暖壶,搪瓷缸里的开水还冒着一丝温气儿。 早起一杯温开水,这是韩春雷在单位上班后养成的习惯。 哪怕是重生到了1979年,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着。 重生了。 韩春雷觉着自己平日里是个稳稳当当,很佛系很佛系的一个人。从来不冒头不拔尖,工作上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不得罪和交恶任何人。那天不过就是下班了,在单位蹭个WiFi蹭个空调玩游戏而已,怎么就会摊上单位厂房着火,等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灵魂穿越四十年,重生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身上。 一个陌生的躯体,一个陌生的家庭,一个陌生的村子,一个陌生的时代! 却住着一个来自2018年的90后佛系青年的灵魂。 这…这实在让韩春雷匪夷所思! “广大的社员同志们,今天早上的新闻读报就到此为止。抓革命、促生产,美好的未来要靠我们的双手去创造。我是播音员夏青,欢迎您下次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再见!” 在播音员夏青老师充满时代特色的激昂朗诵中,早上的读报节目正式结束.广播又跟着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曲终广播停,也将韩春雷的思绪缓缓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没有屋里没有时钟,但依着广播报时,现在差不多七点多了。 砰! 屋门被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光着腚跑了进来,“哥,咱姐跟咱妈又吵架了,早饭都没人做了。” 进来的是韩春雷的弟弟,韩家老幺韩春风。 韩春雷不由一阵头疼:“……” 又吵了! 他重生这个半个月以来,韩家这对母女至少吵了不下七次架,这哪是娘俩啊,简直就是势同水火的冤家啊! 在韩家半个月的适应和融入,韩春雷尽管还是有些别扭,但对韩家和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几个亲人,还是有了一定的熟稔。 韩春雷的父亲韩有忠,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木匠,他在世那会儿,韩家也算柴家坞家底厚实的好人家。可惜七年前的一次洪灾,整个柴家坞都淹了,韩有忠不幸罹难,留下了毛玉珍孤儿寡母四个人。那个时候,韩家最小的老幺韩春风才刚满一岁。 自此韩家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些年毛玉珍硬是把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三儿拉扯大,实属不易。 毛玉珍年轻那会儿在柴家坞出了名的泼辣,尤其是丈夫去世之后,她更是性子要强,更是变得泼辣无比,基本属于生人勿近,只要谁敢欺负她,她就能把对方全家人的脸全部挠花。守寡这些年下来,整个柴家坞村的泼皮懒汉,谁也不敢去招惹她,更别说沾她半点便宜了。 韩春雷的姐姐叫韩春桃,比韩春雷大八岁,这年头二十五岁的大姑娘早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人了。但是韩春桃却一直迟迟没有处对象。前些年吧,是因为韩春雷和老幺韩春风太小了,毛玉珍又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所以只能是韩春桃姐代母职,在家里帮忙照顾着两个弟弟。等着这两年韩春雷也能自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韩春风也八九岁了,可以自己去村里捡牛粪沤肥贴补家用了。韩春桃也开始着急自己的婚事了。 但是柴家坞愣是没有一个媒婆敢上门提亲,不是因为韩春桃长得不好看,相反柴家坞的很多年轻人都惦记过韩春桃,而且韩春桃从小懂事,喂猪种菜操持家务,样样都拿手,没有一户人家会说这闺女不好。 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她那个泼辣的母亲毛玉珍身上。因为没有一户人家敢和毛玉珍结亲家,而且柴家坞很多人家都和毛玉珍有过口角争执,谁结了这么一家难缠的亲家,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韩春桃越是个人问题迟迟无法解决,和她母亲毛玉珍之间的战争就越来越是频繁。 倒是毛玉珍看得开,根本就不着急女儿的亲事,反而还说柴家坞的这些年轻人一穷二白,韩春桃嫁过去除了吃苦受罪,还得替人家多出一份劳力。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份劳力留在自己家,省得便宜了其他人家。 每每想到毛玉珍的这番言论,韩春雷就觉得好笑,这个老娘倒是女权意识超前看得开。想到自己姐姐韩春桃欲哭无泪的受气包样儿,他也是一阵不迭摇头。说实话,他挺心疼春桃这个姐姐的。 这个年代的女性,无论是他的母亲毛玉珍,还是他的姐姐韩春桃,都有自己不同方式的活法,但都活得不容易。 “走,我去看看!” 韩春雷穿好衣裳,洗漱过后,把温开水喝完,拉着光腚的韩春风去了屋外。 这时毛玉珍正在门口劈柴禾,韩春桃则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抽噎。 “咳咳咳……” 韩春雷借着一阵清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说道,“妈,你跟我姐啥事儿就不能好好商量着来嘛?我姐性子软,面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把她骂哭了?” 啪! 毛玉珍又是狠狠一斧头落在木桩上,随后瞪大了眼睛,撸起袖子,皱眉喝叱道:“韩春雷,长出息长能了,是吧?会帮衬着你姐欺负你老娘了?” 韩春雷:“……” 看着木桩上明晃晃的斧头,韩春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老娘太彪悍了! “妈,我哪敢欺负您啊?” 韩春雷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捶着毛玉珍的肩膀,说道,“我姐总归是要嫁人的对不,趁着现在还年轻貌美的寻个好人家,总比将来寻不到婆家强吧?我姐嫁了好人家,将来咱们家有什么事儿,不是也有个帮衬么?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以为就你能耐就你懂?” 毛玉珍白了韩春雷一眼,说道:“现在不是没有人家上来提亲么?没人上来提亲还能怪我不成?我是她娘,难道还不指望她嫁给好人家?” 韩春雷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要不是您这到处得罪人,我们家上门提亲的门槛儿早就被人踩烂了好么。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留在家里也是一把干活的好把式,总比嫁给下三滥的人家,平白添给人家做劳力!”毛玉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抱头抽噎的韩春桃,说道。 哇!!! 韩春桃顿时炸哭,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毛玉珍,呜咽喊道:“哪有你这么当娘的,要不是你,怎么会没人上门提亲?明明是你耽误了我,现在还这么说我……” 毛玉珍被韩春桃的话又气炸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些年含辛茹苦……” 这娘俩吵架的老三样又来了! 韩春雷脑子都大了,赶紧转移话题打岔道:“你俩先别吵了,我这儿有事儿要宣布!” 见着两人吵架声渐渐小了下来,韩春雷继续道:“我这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准备要做点事,也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韩春雷这具身体的前身,半个月前去生产队工地给毛玉珍送饭,失足从桥上跌落到水里,磕破了脑袋昏迷不醒。最终便宜了灵魂重生的韩春雷。 韩春雷现在觉得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十七八岁小伙儿,总不能天天躺在家里啃老啃姐吧?关键是这家里还穷得底儿掉,没有什么可以啃得,米缸里的米又快见底了。 所以他这些日子思前想后,绝对出来做点事挣点钱,也好改善改善生活,贴补贴补家用。 虽然说他没经历过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的事儿他都懵懵懂懂,毕竟九十年代那会儿他刚出生嘛,一知半解略懂而已。 但一个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四十年眼光和见识的人,总不能重生回来没俩月就被饿死了吧? 听着韩春雷的话,毛玉珍认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摔了一跤倒是摔出点男人的样儿来了,你爹当年像你这个年纪,早就是木匠活的好把式了。嗯,我想想……” 琢磨了有小片刻,毛玉珍说道:“这样,一会儿我跑一趟咱们村支书那儿,让他给你在咱们生产队记工分。其他人家像你这个年纪的,也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现在你能挣工分了,也能帮你家里从村部分点粮食和钱来。” 直到八十年代初,我国农村都是用工分制的形式来集体分配粮食和财物。所以在农村,一个家庭有多少人能挣工分,代表着这个家庭的条件好坏。 韩春雷来了这些日子,当然知道挣工分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听完毛玉珍的话后,当即摇了摇头,不同意道:“妈,我不想去生产队挣工分。这一年干到头除了挣那点工分,就换那么点钱和口粮,划不来啊!” “你不挣工分,你要干啥?” 毛玉珍本来因为韩春雷的懂事心情变好,现在一听之下瞬间拉长了脸,斥道,“咱家缸里都快没米了,今年还欠着你铁匠叔家半担谷子。韩春雷你告诉我,你不挣分,你想去干啥?” 铁匠叔是柴家坞的铁匠,柴家坞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么一家铁匠铺,什么农具刀具,都在他这儿打的。他和韩春雷他爹是拜把子弟兄,这些年没少周济韩家,也是毛玉珍在柴家坞为数不多敬重的人。 “大弟啊,你别犯浑!” 倏地,蹲在地上抱头委屈许久的韩春桃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劝道,“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不挣工分,你又不是城里户口,你将来靠啥活?” 这娘俩,居然这个时候站成了统一战线。 韩春雷有些诧异。 不过他还是执拗地摇了摇头,说道:“道理我懂,但是我不想每天早起晚归去干活挣工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换一种活法!” “换…换啥?”毛玉珍没听清楚,大声问了一遍。 韩春雷坚定地说道:“我想换一种活法,娘!” “我不知道你要换啥球的活法,我只知道不挣工分就没的法活!” 毛玉珍彪呼呼的大手一挥,行使了一家之主独有的一票否定权,“这事儿没得商量!” 正文 第002章 敲糖换凉鞋 毛玉珍本就是个性子强硬的女人。 在这个生活贫瘠的年代,失去了丈夫就等于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她知道自己和三个孩子就像一艘小船驶在风雨飘摇的大海里,随时都有散架沉船的可能。所以,她不得不,也必须要让自己强势起来。这样她才有继续带着三个娃活下去的勇气,这样也才能让屑宵和不良之徒不敢上门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渐渐地,这些年过去了。她在这个家也就强势惯了。 “妈,你这是美帝的霸权主义!中国人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韩春雷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带上了这个时代的特色,不过这个时候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毛玉珍改变主意。毕竟毛玉珍是大家长,是韩家财政的一把手,自己要做的事,先决条件还是要取得母亲的支持。 至于去生产队干活凭苦力挣工分? 韩春雷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的德行,真去了生产队干力气活,自己分分钟钟跪下。 “少拿美帝来唬老娘,这广播都说中美建交了。老娘不识字儿,但还能听不懂广播?”毛玉珍气呼呼道,“你死了这份心思,明天就去村里的石场干活,我下午就去找支书。” “姐……”韩春雷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韩春桃。 “行了,你姐这事做不了主!不去挣工分,说破大天去都没用!” 毛玉珍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劈点柴禾,我看看缸里还有多少米。我去掏掏米缸熬锅粥,熬得稠一点,这样连着中午两顿一起吃,实惠!下午我去支书家给你说事儿,路过你铁匠叔家顺便再借点粮食。年底一并还他!” 等着毛玉珍进了屋,韩春桃这才缓缓站起来,说道:“大弟,这次她说得在理,姐帮不了你。” 韩春雷叹了一口气,看着光腚蹲在门口的老幺韩春风,有些心疼道:“姐,你看咱家老幺,虽说年纪小无所谓,但来来回回就一条裤子,昨儿晚上洗了裤子,今天早上就没得穿。你再看咱们家,寅吃卯粮,缸里大米啥时候满过?这半个月咱家没沾过肉味儿了吧?” 说着,韩春雷越说越来气,“整天工分工分的,就算天天往死里干又能怎样?去年村里收成不好,你看去年年底,咱家工分换回来的粮食,这不还坚持到开春呢,今天缸里又快没米了。长此以往下去,咱家迟早要散,被活生生的饿散的!” “这……” 韩春桃沉默了一会儿,韩春雷说得何尝不是事实,但是她实在想不出现在不干活挣工分,还有什么其他好法子。 随即他问韩春雷不去挣工分,那到底想去在做什么。 韩春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之后,韩春桃惊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错愕地问道:“大弟,你这是要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吗?” 韩春雷摇头道:“当然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拿钱去收购他们手上的东西,我是拿炒糖豆换啊,又不算投机倒把。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和老幺炒过糖豆呢,可香可甜了。” 国家虽然去年提出改革开放了,韩春雷也大概记得几个月后会在南方几个城市开设经济特区,但是就目前而言,国家绝对是不会鼓励和扩大个体经济的。上面都没有明确,地方政府自然是趋于保守,顶多是观望、看一看,已经算宽松了。 所以韩春雷不敢大张旗鼓的瞎搞,不然真的给他定个投机倒把罪,直接扔进监狱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这些日子他左思右想,我偷换个概念,易物换物没问题吧?义乌现在不就有敲糖帮吗?敲糖帮的历史,韩春雷一知半解,但是鸡毛换糖的相关电视剧,韩春雷是看过的。 果然,韩春桃在柴家坞也见过义乌人挑着担子来过村里,所以一听就明了,问道:“你要学鸡毛换糖的敲糖帮?” 韩春雷嗯了一声,其实他上一世四五岁那会儿,也就是九四九五年那会儿,也对敲糖换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都有过印象。没想到儿时的记忆,倒是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 “偷偷的干,这倒是可以。” 韩春桃知道南来北往路过柴家坞的义乌敲糖帮,这些人虽然风餐露宿很辛苦,但的确比干活挣工分要来钱多。 “我就在想嘛,咱们这一带,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来一拨义乌敲糖帮,他们用麦芽糖,我就用炒糖豆吧,糖豆这零嘴大人小孩都能吃,小孩解馋,大人有时候抓一把放兜里还能顶饿。再说,姐你炒的糖豆在咱们这柴家坞可是最好吃的。”韩春雷说道。 炒糖豆是江浙一带比较流行的面食类零嘴,所需的材料比较简单,无非就是糯米粉、芝麻、白糖,制作工艺也较为简单,无非就是把黄豆炒脆、炒香,然后把白糖熬化,最后再把炒好的黄豆和熬好的白糖倒一起,使每一粒黄豆都尽可能的裹满糖。上好的炒糖豆色泽金黄,香甜酥脆。 韩春雷打算挑着糖豆去柴家坞附近的村子转转,换点破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什么的,这些是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的。 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韩春雷这些日子早打听过,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就有一家国营的废品收购站。 他还想过用炒糖豆到农村去换一些老百姓家里日常可见的山货,比如山笋、地瓜干、甚至鱼干什么的。这些完全可以拿到长河公社的集市上卖嘛。虽然不好大张旗鼓地摆摊,但是还是有人在那里摆,长河公社也不加干涉。 “所以你找妈,就是想让她给你点钱,买糯米粉、白糖什么的?”韩春桃问道。 韩春雷点点头:“当然,咱家的财政大权都在她手里,我现在兜儿比脸干净。” 韩春桃说道:“她也没啥积蓄,不然还要跟铁匠叔借粮食?” 韩春雷切了一声,“你还不了解咱妈?哪怕家里断顿了,她都有压箱底的钱,像她自己说的,这压箱底的钱是用来保命的。” 韩春桃不由一笑,韩春雷说得倒是惟妙惟肖,母亲毛玉珍就是这种人。 她稍稍纠结了一阵,最后认认真真地看着韩春雷,郑重问道:“春雷,你给你炒出糖豆来,你真能去挣出钱来?” 韩春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又垮下脸来,“姐,炒上五斤糖豆,得不少原料呢,光白糖就要不少,你哪里来的钱去买原料?” “我肯定是没钱,不过……” 韩春桃说着把头转向家门口边儿上临时搭建的鸡舍,听着咯咯的鸡鸣声,低声说道:“村头吴家的儿媳妇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在坐月子呢。她家老公公前两天在路上遇见还问过我,咱家养得那几只老母鸡,能不能匀他家两只。说是想买回去给儿媳妇补身子。” 韩春雷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姐,靠谱!” “别让妈知道!” 姐弟俩异口同声,心照不宣。 …… …… 第二天,毛玉珍去了石场干活,村支书那边也给了准信儿,村委同意韩春雷两天后去石场干活挣工分。 等着毛玉珍走了不一会儿,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俩带着韩春风,就偷偷开始在家里炒起了糖豆。其他原料还好说,糯米粉,黄豆都不是什么紧俏的物资,但这白糖是要到供销社买的,没有白糖票是不给卖的。昨天傍晚,韩春雷在隔壁村花了比供销社高一成半的冤枉钱,从别人家里买来的。 毕竟这年头物资紧缺,尤其是油票、白糖票、布票什么的,都是很抢手的。 韩春桃手很巧,干活也很利索,不到中午就把五斤糖豆炒好了。随后又晾了晾,差不多到了中午12点左右,才把五斤炒糖豆装进了篾盆里,然后放在担子上。 五斤糖豆分两头担子,很轻的。担子很大,主要是用来装到时候换来的东西。韩春雷又从家里找出两块巴掌大小的铁片,准备到时候边走边敲响,招揽顾客。 “姐,那我出发了!” 韩春雷很轻松地挑起担子,一只手把着扁担,一只手像拿着快板一样的拿着铁片,还示意地敲了敲,发出叮叮的悦耳声音。 韩春桃抿嘴笑了笑,“呵呵,还挺像那回事儿。先去哪个村?” 韩春雷道:“当然是离柴家坞最近的家地村,那个村大,人也多。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柴家坞,回头你跟妈说,我去红旗村大姑家串门了。” 韩春桃嗯了一声,“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韩春雷刚要出发,却被老幺韩春风叫住了,小子穿了裤子,也穿了鞋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哥,带我,带我,我也去!” 韩春风气笑道:“我可以帮你吆喝啊,带我呗。” 韩春桃点点头,“带老幺吧,路上有个伴儿,你也有个人聊天不会干走着。嗓子喊累了,也能帮你喊两嗓子。” “成!” 说完便挑着担子,带着韩春风上了路。 …… 从柴家坞出发,约莫走了有两小时的山路,终于依稀看到了家地村的村口了。 韩春雷走得额头沁出了汗,听着身后不迭传来嘎巴嘎巴的脆响,越想越生气,斥道:“韩春风,你小子没完了?这走一路你吃一路糖豆,这才五斤糖豆再被这么吃下去,一会儿就不用糖豆换凉鞋了……” “嗝儿~~” 韩春风狠狠打了个嗝,上前接过韩春雷手里的铁片,叮叮当当一边敲着,一边照着路上韩春雷教的,大声喊道: “炒糖豆,又香又甜嘎巴脆的炒糖豆!” “糖豆换破凉鞋,牙膏皮,铜铝铁皮和山货!” “来瞧瞧,来看看,韩家糖豆,童叟无欺!” …… 字正腔圆,吆喝的很专业,韩春风这一路没白吃糖豆。 韩春雷会心一笑,伴着韩春风的吆喝声,大快步地朝着家地村的村口方向走去。 正文 第003章 国营收购站 虽说家地村离柴家坞不远,也就隔了十几里地,但两个村子却属于两个不同的公社,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辖,家地村属于浦沿公社。 两个村子挨得近经常往来,尤其是五九年那会儿的三年困难时期,两家村子还曾守望相助,一起共渡过难关。 所以两个村子间渊源颇深,不像有些地方的村子,一到春季耕种就抢水源,打个你死我活,最终演变成村与村之间的械斗。相反,柴家坞和家地村一直以来不仅相安无事,还多有联姻。不是柴家坞的女孩儿嫁到了家地村,就是家地村的闺女嫁到了柴家坞。 久而久之,两个村的人都互有熟稔。像韩春雷的老妈毛玉珍这种在柴家坞的“名人”,在家地村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所以韩春雷带着弟弟挑着担子,敲着铁片一路吆喝进村口,就有人认出了他是毛玉珍的儿子。 “这不是柴家坞毛玉珍家的娃吗?” “就是毛玉珍那个凶婆娘家的娃!怎么兄弟俩干起了敲糖的买卖?” “以前总见外地人来我们这敲糖,还真是头一次见本地人来敲糖哈。啧啧啧,这小铁片敲得带劲,吆喝得也亮堂,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哈哈哈,走,咱们过去瞅瞅。问问这糖怎么换,看看家里那些破烂玩意能不能换点糖吃。” …… 对于敲糖换破烂,家地村的大人小孩都不陌生,每个月都有鸡毛换糖的外地敲糖帮来这边,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双破凉鞋能换多大一块麦芽糖,连小孩儿都知道。 不过外地敲糖客总是挑麦芽糖来换破烂,冷不丁有人挑着炒糖豆,还是蛮新鲜蛮受欢迎的。 所以韩春雷进村口没多久,就被一帮小孩儿围着换走了小一斤的糖豆。收获了半筐的破凉鞋、牙膏皮、还有一把烂菜刀。 换了一茬儿,韩春雷继续挑起担子往前走,后面一帮小孩儿手里抓着一把糖豆,又蹦又跳在韩春雷屁股后面撵着。韩春风敲着铁片喊上一嗓子破烂换糖豆,这帮小孩儿就齐声跟着喊上一嗓子,特别齐整热闹,频频引来村里人驻足围观。 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韩春雷也没想到炒糖豆这么受欢迎,更没想到家地村的老百姓家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破烂玩意。五斤糖豆很快就被换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小孩儿和妇女,绝对是主要消费群体。 韩春雷带着韩春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两担子的战利品,破铜烂铁破凉鞋,醋瓶酒瓶牙膏皮,满满当当,算是大收获。 清点完收成的韩春雷把剩下糖豆,大概也就一二两,一股脑塞进韩春风的兜里,“剩下的不卖了,给你当零嘴吃。” 幸福来得很突然,韩春风小脸雀跃,乐道:“谢谢哥,咱是不是可以回柴家坞了?” 韩春雷笑了笑,看着两担子满满的破烂,摇头说道:“不回,趁着天还没黑,咱们直奔公社,把这堆破烂玩意卖了!” 国营的废品收购站点,就设在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 韩春风看了看天,犹豫道:“哥,这都过晌午了,再去红旗村还能赶回柴家坞吗?” “赶不回去就不回呗,”韩春雷身子向下一窝,将扁担挑了起来,说道,“卖了钱哥今晚带你住旅馆。走!” 哥俩一前一后出了村。 …… 五斤的炒糖豆,换来了两箩筐的破烂。 虽说破铜烂铁这种金属不多,居多的都是牙膏皮、破凉鞋、空瓶子,但还是勒得韩春雷肩膀通红通红的。等哥俩抄着道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长河公社,太阳都快下山了。 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是长河公社所辖十几个村子的中心村,长河派出所、长河卫生院、长河供销社等设在这里。每个月初一、十五,长河公社辖下十几个村都要来红旗村赶大集。 县里的国营废品收购站在红旗村设了一个回收点,不过只安排一个工作人员驻扎在红旗村,负责收购和结算。但也雇了红旗村一个当地人负责搬抬过称,开门关门。 等着韩春雷挑着担子抵达,他们已经准备关门了。 这才五点不到就关门下班了? “这位大哥,慢点关,慢点关,这还有两担子的废品,帮忙收了再关呗。”韩春雷赶紧上前放下担子。 “这个点儿还送废品卖?” 关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穿工作制服,脸有不悦地摇了摇头,“你明天再来吧,我们下班了!” 韩春雷问道:“这位大哥,能先收了再下班不?我们身无分文,就等着卖了这两筐子废品吃饭住旅馆呢。” “还住旅馆?” 中年人轻佻地看了一眼韩春雷,然后目光落在两筐子的废品上,眼中闪过一抹贪色,啧嘴道,“你们这两娃上哪儿掏弄来这么多玩意,真是好买卖。” 韩春雷见状,暗生警戒,淡定自若地说道:“我是柴家坞的,这些破烂玩意是我们村里集体的。这不快春耕了吗?这些日子我们村里在搞大生产,其他人没时间,我们村支书就派我和我弟来吧这些破烂玩意挑来长河卖收购站。” 一听是村里集体的,中年人顿时熄了将两担废品占为己有的贪婪心思。 这年头村里集体的财产可不好惹,闹不好整个村子派出几百壮劳力来长河公社惹事,那就要吃大亏了。尤其是柴家坞这种穷村子,真贪了人家这点东西,非跟你整出人命来。 不过已经和别人约好了吃老酒,再说人家收购站那个正式的工作人员都早早翘班回家了,他一个临时工就更想提前翘班了,而且这门都关上了,真懒得再折腾。 于是,他摆摆手,说道:“明天再来吧,我们已经关门了。” 说完把大锁的钥匙一拔,揣进我兜里直接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韩春风急道:“哥,怎么办啊?咱俩兜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今晚要睡街头了。” 韩春雷蹲下身子,轻轻搂了搂弟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哥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对于国营企业这种工作态度,他以前虽说听老人们讲过上个世纪国营企业里存在着的诟病,但还没亲眼见过。毕竟在他那个时代,都是秉着顾客就是上帝,以客为本的服务宗旨,尤其是服务行业,更是服务妥帖,极致到位,宾至如归。 今天这一遭,算是长了眼界。 毕竟整个长河公社就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人说现在不收就不收。 惹不起! 韩春雷倒是不担心废品,毕竟今天卖不了,明天等他们开门了,他也能卖。 但是眼下天都快黑了,回柴家坞已经来不及了,天黑走山路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住宿和吃饭问题,不然今晚真要露宿街头了。 看着韩春风紧张、无助的眼神,韩春雷一阵心疼。前世一直都是独生子的他,第一次有了做兄长的责任。 正文 第004章 掮客张喜禄 国营废品收购站这个地方,前身是长河公社的粮仓,但是这个粮仓经常闹鼠患,而且估计是挨着后山的原因,地面容易受潮,实在是不适合储粮。 所以前两年公社的新书记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县革委会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重新盖了公社粮仓。 至于旧粮仓就成了现在的废品收购站。闹鼠患倒是对废品储存影响不大。 偌大的旧粮仓改成废品收购站后,县国营废品收购站就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又临时在本地招募了一个人,可见平日里工作量也真不大。 现在收购站大门被这么一上锁,门口空空荡荡的,就剩韩春雷哥俩。韩春雷正琢磨着今天的晚饭和住宿的着落,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大姑家去蹭个饭再凑合一宿了。 想归想,但韩春雷还是犹豫了。虽说他大姑家是红旗村的,而且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辖下十几个村子里就属红旗村最富裕,但不代表他大姑家日子就过得舒坦。要说他大姑刚嫁给他大姑父那会儿,还真是嫁的好人家,毕竟他大姑父是长河中学的教师,端铁饭碗,吃公家粮,拿硬工资的。 但是前些年他大姑父思想比较激进,酒后胡乱说话,被造反派抓住了把柄,批斗了三个多月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送进了监狱。至今四五年了,还没出来。 那会儿韩春雷的表妹又才读初一,这家的负担全落在他大姑肩上。学校可怜她们一家,就让他大姑在学校临时烧锅炉,每月领个十七八块钱的临时工资。这几年虽然熬下来了,但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自己哥俩过去又是吃又是喝的,给人添麻烦不说。关键是他记忆里,他大姑家住得还是当初学校分给他大姑父的房子。筒子楼里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一家就只有一间房,做饭什么的就在楼道里。过去借宿实在是不方便,也很尴尬。 “小兄弟,喂,喂,这边……” 这时,韩春雷貌似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好像是在冲自己打招呼。 他转身一看,收购站正对面的一条小巷子,有个矮瘦矮瘦的男子冲自己不断挥着手。 反正收购站也关门了,卖废品也是明天的事儿,韩春雷便挑起扁担带上弟弟向对面巷口走去。 走近了看,这矮瘦男子年纪也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打扮也是一身国防绿,看着其貌不扬,就那两撇小胡子还挺有个性的。 “小兄弟,你这是要卖废品?嚯,满满两箩筐,这都是你攒的?”小胡子问道。 韩春雷不知这人底细,只能按着刚才和收购站说得一样,好让对方打消了欺负他跑单帮的心思。 “原来你是柴家坞的啊?我二姨家也是你们那的。韩喜贵知道吗?村西祠堂边儿上那家。” 小胡子这么一说,韩春雷倒是知道这家人,毕竟是一个村子的,瞬间消除大半的戒备。 见着韩春雷点头,小胡子笑了笑,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小兄弟,我叫张喜禄,你叫啥?” 韩春雷倒是没有隐瞒,自己说了名字。 张喜禄又指了指对面大门紧锁的收购站,又指了指韩春雷的扁担,问道:“国营店的人是不是跟你说今天下班了,让你明天来?” 韩春雷嗯了一声,问:“你这么知道?” “嘿。国营店的这些人都是老爷作派,我隔三差五蹲这儿,但凡这个时间点,这俩家伙都是提前下班的。我太了解他们的德行了。”张喜禄笑道。 韩春雷一听,微微一讶,隔三差五在这儿蹲点,难道这家伙是一枚掮客?听这意思,长河公社还有第二家废品收购站呗。 果然,再一听张喜禄问道:“小兄弟这些废品着急出手不?我给你介绍一地儿,收破烂给的价儿,比国营店要高一成半,你卖不?” 韩春雷差不多听明白了,问道:“私营的废品站?” 张喜禄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春雷笑道:“这好像不允许吧?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啊,小心被人抓了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 张喜禄先是微微一骇,但随后看着韩春雷面上的笑容,放宽心了不少,说道:“这有啥?也就在咱们长河公社这小地方,我听人说,再往南去,有的地方闹得更凶,大白天街上都有人推着车卖衣服裤子,嘿嘿,据说连丝袜都敢沿街卖。” 韩春雷知道他说的再往南去是哪里,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现在着急处理掉废品,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想办法解决住宿的问题。 既然有地方价格能给得高一些,何乐不为?他可不是什么迂腐不化的人。 “带路吧。” 韩春雷挑起担子带上弟弟,跟着张喜禄离去。 路上和张喜禄简单聊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就是个掮客,尤其是外地人来红旗村,什么带路啊,介绍买主卖主啊,帮人跑腿儿,这些活儿他都干。反正干了活儿做了事儿,要给他好处费。他不揽本地人的生意,一是本地人基本不需要他介绍或者带路,二是本地人容易赖账不给好处费。外地人就不敢不给好处费了,毕竟相比外地人,张喜禄也是红旗村的地头蛇。 像韩春雷这担废品的买卖介绍好处费,张喜禄要的也不算低,就要了三毛五的好处费。这年头三毛五可不是一根棒冰的事儿。单是长河公社这一带的猪肉价格,低得时候,猪肉四毛一斤,高的时候,猪肉八毛一斤。 所以三毛五的好处费,光是猪肉就可以买差不多五六两甚至一斤了。 此时太阳已经早早下山,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跟着张喜禄走在长河公社的水泥路上,看着路边两旁的一根根高耸的电线杆,看着早已关门的供销社、或者正在关门的理发店、照相馆什么的,韩春雷突然有点感觉像是回到了原来那个时代。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城中村。 “到了,就是这里!” 绕过了好几条小巷子,终于进了一户破落的小院,院里有几个妇女在忙活着。他们正将院里堆积的各种瓶瓶罐罐,破铜烂铁破凉鞋,废纸旧报纸什么的,分门别类地整理着。 一看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废品收购站。 “怎么样?是不是场面很震惊啊,我告诉你,隔壁浦沿公社的几个村子,还有梁家墩公社的几个村子,他们的废品都偷偷往咱们这里送。送的不是国营站,而是这里!” 张喜禄很是自豪地指着这满院子的废品,说道:“瞧见没,这些不过是半个月收上来的,至少一大半都是我张喜禄介绍来这里的。” 说到兴奋处,张喜禄踮着脚尖趴在韩春雷耳边,轻声细语道,“这个曹老板路子很广,听说他有亲戚在县城也私底下捣腾废品,也不知道是什么门路,靠着捣腾废品竟能发了财。诶,有门路的人就是发财啊!” 废品收购的生财门路是很多的,韩春雷倒是不太好奇,因为他有个大学同学考上公务员后就是分配到了环保部门,整天聊得都是垃圾上的门道,什么再生资源、什么金属二次分解、什么电子垃圾再生利用等等……反正韩春雷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仔细研究过,也就听了个大概其。 “喜禄,又带客人来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里的一间房里传出,门一开走出一个四十五六岁中年男子,倒是穿着一件时下城里流行的确良衬衫,看着挺时髦。 “是啊,友根叔。” 张喜禄把韩春雷介绍了一番,又向韩春雷介绍了一下这家私人废品收购站的老板曹友根。 曹友根叫过来一个整理废品的妇女帮忙卸东西,然后亲自点算了一下韩春雷的这两担子废品,统计的非常详细,点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多算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曹友根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对韩春雷说道,“破凉鞋牙膏皮这些不值什么钱,倒是破铜烂铁有点份量,我按照比国营收购站高一成半的价格给你算,拢共三块七毛八,我再给你补两分钱凑个整,三块八。我给你三块整钱的粮票,然后再给你八毛钱,怎么样?” 三块八毛? 这倒是在韩春雷的接受范围之内,这年头工厂的初级工人也才三十一二块钱的工资,日薪算下来不过一块多。猪肉也才四五毛一斤。相对于五斤糖豆的成本,短短两个多小时在家地村的糖豆换废品,来回不过几十里山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利润上,回报比都已经很高很高了。 虽说当下物资匮乏,但人民币购买力很坚挺啊。 所以当韩春风听到对方报出三块八毛的回收价时,九岁的孩子眼睛都绿了!这能买多少斤大肥猪肉啊! 韩春雷听完曹友根的话,想了想,说道:“曹老板,你还是给钱吧,我晚上还得住旅社!” “什么?住…住旅社?”曹友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卖破烂的少年。张喜禄也很是惊讶地看着韩春雷,呐呐问道:“兄弟,你这才挣了三块八毛钱,就要一把造完?” 韩春雷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住一宿旅社很贵吗?”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现在的旅社一晚多少钱,想来在当下这种物价,不会太贵吧? 不过张喜禄还是狠狠击碎了他的小美好。 张喜禄说道:“咱们长河公社只有一间国营旅社,就是供销社旁边那个长河招待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个床位九毛钱,六人一间的,一个床位一块二。至于四人一间的,你跟你弟一人一个床位,正好今天白干!至于两人一间的,你就别惦记了,都是外地领导来了才能住的。” 韩春雷:“……” 好吧,长见识了,真不知道。 看来在国营招待所面前,购买力如此坚挺的三块八毛钱,还睡不起标间。 张喜禄看着韩春雷发愣的样子,笑道,“还有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不过很脏很味儿,五毛钱一个床位,可以凑合一宿。” 韩春雷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想着睡一宿一块钱,小两斤猪肉要没了,一阵心疼。 张喜禄道:“走,挑起你的担子,我带你去招待所。这次带路,免费赠送。” 说完,跟韩春雷伸了伸手。 韩春雷这时正一毛两毛,一分两分地数着曹友根付给他的钱,见张喜禄伸手,就数了三毛五给他。 “兄弟诚信人!” 张喜禄接过钱,笑道:“兄弟,给我你的介绍信!” 韩春雷一愣,“啥介绍信?” 张喜禄翻了翻白眼,鄙视道:“你真够土包子的,难道你们村长让你来卖废品的时候,没告诉你住招待所要村里给你开介绍信吗?” 其实张喜禄已经早早看穿了,根本不是柴家坞的村部让韩春雷来卖废品,他不知道韩春雷这么些废品这么来的,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一个村部派人来卖废品还让他住旅馆的。这得多奢侈多浪费啊! 韩春雷有些尴尬地摇了摇,真不知道有介绍信一说,好吧,回来1979,又长见识了。出门在外还要开介绍信! 韩春风在后面弱弱地说了一句,“哥,姐那年去县里办事,就是找村里开了介绍信住旅社的。” 韩春雷撇撇嘴,那你小子怎么不早说?何苦让你哥这么尬? “没介绍信就没介绍信吧,我带你去个不用介绍信也能过夜的地方!” 出了收废品的小院,张喜禄五根手指伸出,对韩春雷比划了一下手掌,说道,“带个路,五分钱!干不?” 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分,多一分我自己去打听!” 张喜禄说道:“好,成交!” 很快,张喜禄带着哥俩钻出几条小巷,回到了水泥主路,然后差不多走到了长河公社初一十五赶大集的市场附近,来到一家澡堂子的店门口。 韩春雷疑问道:“来这儿干嘛?洗澡?” 张喜禄骄傲地说道:“少见多怪了吧?这澡堂啊,白天可以洗澡,晚上也能洗澡,但再晚些没什么人洗澡了,更衣室那地儿就可以铺几层大浴巾在地上睡觉了。” 说到这儿,张喜禄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笑嘻嘻道:“关键是省钱,洗个澡就能蹭一宿觉,人是多了点,也吵了点,但是划算啊。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啊,春雷兄弟!” 韩春雷听着张喜禄的话,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次出门除了长回见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喜禄大哥你,真的非常开心。喜禄大哥,你脑子活,久住长河公社在红旗村也人脉足,总做掮客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喜禄苦笑道:“兄弟啊,不干这个,还能干啥?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就这个,还是偷偷摸摸的干呢。”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脑子活络的张喜禄,想着今天在曹友根废品院里的小小震撼,心中倒是有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正文 第005章 小母鸡事发 澡堂子就是大众浴室,世人都以为澡堂子是北方才有,其实南方人也泡澡堂子。只是南方人的澡堂子可能会含蓄矜持一点,韩春雷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小时候去澡堂子洗澡,都是穿着裤衩儿的。上大学那会儿,在学校的大众浴室里,南方同学和北方同学冲凉的区别,多数就是看有没有穿着裤衩儿。当然后来他也随大流,毕竟穿着裤衩儿冲凉的确不够舒爽。 北方的澡堂子文化就比较豪放外奔了,甭管你是脖子挂着大金链子的纹身大汉,还是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排骨男,都是脱得赤条条泡在池子里,走在岸上也是光着屁股左右晃荡。就是这么坦荡,凉快。 …… 韩春雷跟着张喜禄进了浴室,买了洗澡票。张喜禄真没骗他,一个人二毛八的澡票钱,还能在更衣室过个夜。 不过他本以为这三月春,南方没什么人来澡堂子泡澡,但一进了浴室还是人满为患,还有人在里头抽着烟,烟雾缭绕的,熏得眼睛都有些辣。 这年头的澡堂子就这样,哪有什么禁烟一说,能有个能泡澡又能落脚的地方眯着一宿,简直不要太便宜了。 “你们哥俩先换衣裳,我去去就来。”张喜禄一猫腰挤出人群。 等着韩春雷哥俩脱得赤条条就留一条裤衩子,张喜禄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韩春雷正奇怪,就听张喜禄说道:“你哥俩没吃晚饭呢吧?这馒头我跟浴室老板买的。一会儿泡完澡,记得垫垫,不然饿着肚子一宿都睡不安生。” 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馒头放到了更衣柜里。 韩春雷微微一讶,张喜禄这个掮客当得心更细啊。他赶忙去扒拉柜子里的裤子,一边问道:“谢谢喜禄哥,多少钱?我给你。” “嘿,几分钱的玩意,给什么给?相识就是一场缘分。” 张喜禄大气地摆摆手,说道:“春雷兄弟下次要卖什么好玩意,记得找我,我给你介绍好买家,整个长河公社就没我不熟不知道的地方。你回去后也跟柴家坞的乡亲们也提一提,来长河公社赶集,就找我张喜禄,绝对错不了,稳的。” 说完,挥挥手,张喜禄已经出了浴室。 韩春雷看着柜子里两大馒头,会心地笑了笑,敢情儿让帮忙打广告来了。这张喜禄还真有意思,张口闭口事事要钱,但该投放广告的钱,一分也不吝啬。 哥俩泡了好大一会儿澡,来回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是解乏。这个时候,浴室里陆续有人开始自行找地儿睡觉过夜了,浴室老板也进来通知,再过一会儿就要关灯停水。 韩春雷赶紧招呼韩春风擦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了大馒头,在更衣柜旁边的空地上铺了浴巾,草草睡了觉。 白天是真累,韩春雷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等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浴室里过夜的人也纷纷起来洗漱,有些要赶远路或坐早班车走的,更是早早就没了踪影。 出了浴室,韩春雷看着韩春风拉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春风,怎么了?没睡好?”韩春雷问道。 韩春风郁闷地说道:“一晚上尽听着放屁磨牙打呼噜了,咋睡?” 韩春雷笑了笑,这的确是的,就像张喜禄说的,招待所二十人的大通铺都甭想睡踏实,更何况大众浴室里几十号人挤在更衣室里呢? “哥,以后再也别带我来这种地方过夜了!” 韩春风郁闷的小脸上带着忿忿,“半夜黑灯瞎火的,我觉着还有人在摸我屁股摸我腿,吓得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把那人踹伤了没。” 韩春雷:“…… ” 真是满脸黑线。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年头死变态也这么多吗?天真的弟弟韩春风啊,还担心把人踹伤没,你就该把那丫踹死! 韩春雷搂了搂韩春风,说道:“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过夜了,以后等哥有钱了,带你去招待所过夜,不,将来哥带你去睡五星级大酒店,睡大席梦思。” “哥,啥叫五星级大酒店啊?席梦思是啥啊?”韩春风好奇地不得了。 韩春雷挠挠头,“呃,走吧,赶紧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就回柴家坞。” 好在昨天走时跟收废品的老板曹友根又换了肉票,糖票,不然今天去供销社还买不了东西。这年头的供销社有钱不好使的,限量供应不说,还要凭票购买。也算曹老板厚道,要让韩春雷自己去供销社门口私底下跟人换粮票肉票,估计又要被人挣个差价拿点好处费了。 到了供销社,大早上的人倒是不多,韩春雷很快就买了盐巴、糖、面粉,还有一斤多点的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这样吃着满嘴流油香喷喷。 别小看这几块钱的购买力,这年头的人民币真是坚挺。 把买的东西装进了箩筐里,韩春雷塞了一小块冰糖给韩春风,美滋滋地带着弟弟往柴家坞方向赶去。 三月天赶路,倒也不热。 等着他们回到柴家坞,家里午饭还没做好呢。远远就见着家里的烟囱冒着烟,估摸着是姐姐韩春桃正在做饭,老妈毛玉珍还没下工吧。 “姐,我回来了!” 韩春雷把担子一放到门口,就冲屋里嚷嚷开,“姐,快出来,姐……” 突地,韩春雷嗓子卡壳了。 因为出来的是他老妈毛玉珍! 至于他姐韩春桃,泪眼婆娑抽抽噎噎地跟在毛玉珍身后。 “韩春雷!你个混蛋!” 毛玉珍劈头盖脸就是嗷嗷一嗓子,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擀面杖,迎头就是一棒挥过来,“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你个败家玩意,我打不死你!” 完蛋,事情败露了! 韩春雷其实一见他姐韩春桃抹眼泪,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瞅着擀面杖就要砸脸上了,韩春雷哪里还敢杵着?老妈毛玉珍有多虎,不是他知道,是整个柴家坞的人都知道的。那是真敢打啊! “妈,你听我解释,冷静,别冲动!事情是这样的……” 噌地一下,他就转头跑了,边跑边解释着。 毛玉珍紧追其后,挥舞着擀面杖大叫着:“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儿。” 母子俩绕着自家的屋子四周你追我跑,差不多跑了好几圈,惹来了四邻的围观。不过毛玉珍这个凶婆娘隔三差五就三娘教子,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一点都不稀奇。 “你等会儿!别跑!” 毛玉珍弯着腰喘着气,用擀面杖指着韩春雷,问道:“你说你拿破烂儿换了好几块钱,钱呢?” “钱换成了票,票到供销社买了东西啊!”韩春雷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指了指屋门口的两口竹筐子。 “我瞅瞅。” 毛玉珍听完韩春雷气喘吁吁地解释后,心里也盘算了一笔帐,被他们姐弟俩卖给村口吴家的那只小母鸡,也就一块七八毛的样子。现在用这一块七八毛变成炒糖豆,嗯,还剩二毛七分钱,韩春桃昨晚已经上交了。这么点炒糖豆换破烂儿,居然卖了好几块钱。 这有些颠覆毛玉珍的认知。刨掉成本,这一天挣得钱,都快赶上好几天出满勤全工了,这要每天都能挣这么些钱,一个月挣得钱都要赶上城里大厂子的四级工老师傅了。这日子岂不是美翻了? “妈,你看,我哥还买了这么大一块五花肉!” 韩春风从竹筐里拎起用稻绳拴着的五花肉,嘴里嚼着冰糖,开心的不得了,“妈,今晚我要吃红烧肉,吃两碗大米饭!” “要死了,韩春雷,你个败家玩意!” 毛玉珍狠狠剜了韩春雷一记白眼,拿过韩春风手里的五花肉,“谁让你买这么大一块肉?你还过不过了?这年头谁家吃得起这么大一块肉?” 她嗓门儿特大,生怕围观看热闹的四邻听不到,她还把五花肉捧在手里,高高举起,对,高高举起,举得高高…… 好让这些瞧不起他们孤儿寡母一家的四邻们瞅得清楚。 …… 晚饭的时候,五花肉只被切了一小半跟青菜混在一起炒了,剩下的被毛玉珍腌制起来做咸肉。用她的话讲,咸肉也是肉,更下饭。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 韩春风跟邻居小孩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撒泼玩去了,乡下的孩子甭管白天黑夜,只要想玩,都能琢磨出很多好玩的玩意来。 韩春雷、韩春桃正接受着毛玉珍的审判。 “胆儿肥了啊,连我的小母鸡也敢偷着卖了。” 毛玉珍说着,冲韩春雷伸出手掌,“拿来!” 韩春雷疑惑,“拿什么?” 毛玉珍:“少装蒜,卖完破烂买完东西,剩下的钱!” 韩春雷摇摇头,“没了啊,都买东西了。” 毛玉珍呵呵一笑,“你当我没去过公社,没进过供销社吗?少废话,拿来!” 韩春雷郁闷地从兜里掏出私藏着的四毛钱,乖乖上交。 毛玉珍把钱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从今以后,卖完破烂的钱,未经我的允许,不许胡乱买东西。回家后统统上交,老娘亲自替你们存着!” “不,妈,你这有点过分了啊,”韩春雷急眼了,“我们辛辛苦苦捣腾的钱全交给你,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姐,你扯我衣服我干啥?” “咳咳……”韩春桃横了他一眼。 韩春雷顿时醒悟,喜道:“妈你的意思,同意我们继续干下去了呗?” 毛玉珍嗯了一声,“能这么挣钱,凭啥不干?不过要低调,小心被人扣了投机倒把罪!” 低调…… 韩春雷嘴角微微一抽,这显摆五花肉那会儿,也没见您低调啊。 不过他没想到毛玉珍能这么痛快答应,换做别人家里父母,估摸着还得犹豫再三,考虑影响,害怕惹来眼红的人告自己一个投机倒把啥的。 “那生产队的工分活儿,我不去了啊!”韩春雷说道。 毛玉珍呵呵一笑,“去啥去?明天我去村支书家把两斤面粉拿回来!” 一旁的韩春桃犹豫道:“妈,送人的礼再拿回来,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毛玉珍说道:“春雷都不去记工分了,凭啥还收我的面粉?老娘还怕他?他要不还我,我挠得他满脸花,哼!” 韩春桃:“……” 韩春雷:“……” 家有一娘,如有一虎! ******** 备注:以下资料来自某国企67岁退休老人口述。 关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期间物价参考。 ① 1979年10月 国家再次调整工资,调资比例为10%,工厂里三级工为41.10元。新入厂学徒工,第四年见习工资27.50元。 ② 居民户口去粮站凭粮油供应本买粮,面粉0.18元一市斤。到工厂食堂凭定量买饭票,馒头0.20元一市斤(一斤面粉可以出1.5斤馒头) ③ 供销社里 火柴 0.02元/盒 食盐0.13元/斤 酱油 0.20/斤 食醋 0.08元/斤 以上,仅供参考和比较,南北及各地域之间有差异。 正文 第006章 跟风炒糖豆 有了毛玉珍的默许,韩春雷就不用再偷偷摸摸躲家里炒糖豆了。有的时候,毛玉珍不用出工,也会搭把手给他们姐弟俩帮忙。 多跑了几趟糖豆换破烂之后,韩春雷也慢慢积攒了经验。通常当天晚上炒完糖豆,隔天一早出发,近的村子当天就能从红旗村赶回柴家坞,远的村子也就第二天中午便能赶回家里吃午饭。 这一个月下来,他挑着担子的足迹遍布了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一带的村子。韩春雷源源不断地把糖豆换来的破烂输送到红旗村的曹友根的收购站,这也让曹友根刮目相看,他一开始真以为这半大小子不过是跑单帮做一票就完事儿,没想到他竟能坚持到现在。虽说这行当比种地打粮挣工分要来钱多些,但日复一日地挑着担子跑各个村子换破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 曹友根觉着韩春雷这个年轻人不错,也想着多多拉拢韩春雷这个供应商,所以对韩春雷送来的破烂,又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上扬了一丢丢。甚至还私底下屡屡提醒韩春雷,低调些,收敛点,隐蔽些,别遭人眼红举报,被扣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至于韩春雷自己,说实话,若不是目前自己实力和能力都不足,只能干这种挑担跑腿的买卖,他早就不想干这糖豆换破烂的活儿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起茧子,现在别说手上起茧子,就连肩膀被扁担磨得,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但是总归这个买卖还算顺利,而且也挣了钱。老娘毛玉珍虽然把钱管得死死的,死抠死抠的,但韩家的生活条件的确是改善了许多。以前是顿顿稀,现在是一天早晚一顿稀,中午这顿肯定是地瓜拌干饭,地瓜少,米饭多。 菜方面虽不敢说顿顿有肉,但隔个三两天,桌上偶尔还是能看到一碟子辣炒咸肉,或者肥肉汤。辣炒咸肉非常非常下饭,但在韩家姐弟眼里还是比不过肥肉汤。 那个肥肉汤汁儿往干饭上一淋,诶哟我的亲娘祖宗,韩春雷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 尤其是韩春风,他认为他们老韩家是整个柴家坞,不,是整个长河公社率先过上共产主义美好生活的人家。 …… 日子一天天过着,老韩家的生活水平慢慢发生着变化。 即使改变的有些不太显眼,也格外低调,但还是落在了柴家坞村民的眼中。柴家坞的乡亲们有艳羡,也有妒忌之余,当然也引发了部分乡邻的琢磨和深思。 这天夜里,毛玉珍临时召开了家庭会议。 因为老韩家自打做起炒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这一个月来都都蛮顺风顺水的,但是今天却遇见了老韩家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那就是韩春雷今天去了一趟家地村收破烂,居然折戟而归。这个家地村是韩春雷第一次糖豆换破烂的发祥地,后来几乎都在别的村子换破烂,等着再轮到家地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韩春雷认为按着这种节奏轮着,一个月的时间缓冲,足够村子里的好人家们攒够一堆的破烂玩意了,然后他再上门收割一回。这叫做良性循环。 谁知这次再去家地村,老人父女小孩儿们对糖豆的反应,貌似没有上次那么热烈了。在家地村又是吆喝又是串门,折腾了一个中午,这次带出门的七八斤糖豆,只换出去两斤不到,也才换来了半箩筐的破烂,而且还是性价比最低的破凉鞋牙膏皮居多。 这点破烂不值当跑一趟长河公社曹友根那儿,所以他带着没换出去的糖豆和半箩筐糖豆,早早就回了柴家坞。 在毛玉珍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这可能会让生活刚有点起色的韩家,再次转衰,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寅吃卯粮、借粮度日,紧紧巴巴的日子。 那种不堪回首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不仅是毛玉珍的心声,也是韩春桃、韩春风的心声。 至于韩春雷,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应对之策,一个危机的诞生,除了要主动追寻它的前因,分析它的后果,还要积极去应对破解之策。 “妈,咱家现在攒了多少钱了?”韩春雷问道。 每趟买卖回来之后,毛玉珍都要把钱收缴上去代为保管。有钱有粮票压箱底,她觉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踏实! 现在听韩春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捂了捂裤兜,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啥?” “就问问啊,这么些日子东跑西颠的,我也想知道咱家攒下多少家底了啊。”韩春雷说道。 随着后来经验的积累,每趟出去的净利润都在不断提高,韩春雷自己是经手人,其实心里也有数。 果然,毛玉珍说道:“不算那些个粮票油票布票,存了有一百零八元四毛七分。” 一百多块……平日里三五块、六七块的,还真没在意,现在听毛玉珍报来,居然攒这么多了? 一百多块什么概念? 顶得上城里国营厂那些捧着铁饭碗的三级工,快四个月的工资了。 毛玉珍见韩春雷不说话,警觉道,“我告诉你们,别打这些钱的主意。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偷偷截了胡,有几次春桃去张村跑货,你去季庄跑货,然后交的却是一个人跑货的钱。哼!” 韩春雷:“……” 韩春桃羞赧地低下了头,她一向老实本分,这点小心思还是被春雷鼓动才壮着胆干得,现在被老娘看穿还被她说破,好尴尬。 韩春雷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瘪瘪嘴说道:“那大头都在您那儿呢。我和我姐总得攒点储备金、流动金,是不?” 毛玉珍摇摇头,说道:“反正别想打我这些钱的主意,我还等着再攒点钱就盖新房!盖那种红砖青瓦水泥地的大房子!呵呵,到时候整个柴家坞里,咱家算头一份了吧?” “盖…盖新房子?” 韩春雷有些诧异,不过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虽说这时候每一块钱每一毛钱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把这些钱套在盖新房上,恐怕这性价比就……不过想想老妈毛玉珍这些年过得真是极其不易,尤其是拉扯他们姐弟三儿,虽说泼辣凶悍整个柴家坞,但说到底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的。 这时候老妈就想盖一栋新房子,一栋红砖青瓦水泥地的新房子,她要让那些欺负过她、轻贱过她、瞧不起过她的人看看,她毛玉珍没了丈夫,一样把孩子拉扯大,一样把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这种要求,韩春雷为人子,能说个不字吗? “大弟,先不说这个了。赶紧说说今天的事儿。” 韩春桃见韩春雷发呆发愣,赶紧用脚尖提了提韩春雷的脚后跟。 韩春雷轻嗯一声,对韩春风说道:“让你打听的事儿,赶紧跟咱妈说一下。” “唔,我花了一兜的炒糖豆,才跟二壮,明娃那儿打听到的消息。他俩说,咱村村口的老吴家,明娃他四舅家,还有大队于会计家,都学咱家炒糖豆换破烂。” 韩春风嘴里磕着糖豆,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囫囵说着。 韩春风口中的老吴家、明娃四舅家,大队于会计家,都是柴家坞的人。尤其是老吴家,就是当初私底下跟韩春桃韩春雷买小母鸡的那户人家。 听老幺这么一说,毛玉珍的脸瞬间黑了,这时候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难怪春雷今天会在家地村折戟而归,带着大半的糖豆提前回来?敢情儿都被这几户人家提前给祸祸了。 不要脸! 真不要脸! 倏地,她破口大骂起来,“这几个臭不要脸的,跟着咱老韩家屁股后边捡便宜吃啊。见不得别人家过好日子?我说老吴头和于会计这几天见我都低着头,做贼心虚呐?” 越骂越生气,毛玉珍唰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夺门而出,“不行,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去,臭不要脸的,我让支书评评理,不行,我闹到公社书记那儿去,我上县革委会告状去!!!” “我滴亲娘啊,冷静!” 韩春雷赶紧一把抱住老妈,不停给韩春桃使眼色,让她一起过来帮忙。 好家伙,真闹到公社书记那儿,闹到县革委会,那还了得? 这糖豆换破烂再卖钱,而且还是卖给投机倒把的曹友根,这种事儿还能大张旗鼓去说?平日里都恨不得低着头走路,哪里还敢敲锣打鼓告诉别人:我们在投机倒把? 真闹僵起来,吃挂落的不仅仅是自己、村里这几户人家,还会连累了曹友根啊,顺藤摸瓜,估摸着张喜禄这个掮客都要跟着吃挂落。 韩春雷赶紧把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毛玉珍听,毛玉珍泼辣归泼辣,利害关系还是懂得,听韩春雷这么一说,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气儿还是没法消,尤其是给韩家造成的收益损失,又岂是用消气就能解决的? 毛玉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接过韩春桃给她拿过来的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白开后,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事儿没完,没完啊,春雷!” 一想到以后再也挣不到这么些钱,毛玉珍那个肝疼啊…… “炒糖豆换破烂,这也不是咱们韩家独门的买卖,我们做的,人家也做的。”韩春雷很理智地分析道,“而且这行当门槛儿就低,上手也容易,他们不做,以后也有人跟风着做,咱柴家坞的人不做,其他村子的人也会跟着做。这是迟早的事儿,捂不住,也拦不住!” 毛玉珍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春雷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凭什么我们垒得窝,他们来住?闹还是要闹一下,闹完才能好转型。” “转……转型?大弟,你的意思糖豆换破烂不干了?”韩春桃也大吃一惊。 韩春雷点点头,“没法干了,一旦僵持下去,竞争会陷入恶性,利润也会被削弱,最后谁也没好处。所以要适当有克制的闹一下,闹了我们再离手,再伸手……” “啥离手,再伸手?” 毛玉珍目露疑惑,“我是听不明白,你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跟谁学的?” 韩春雷愣了一下,心说,看多了商战剧,老娘你也懂。 …… 这个时候,韩春风口中的那三个人,村口老吴,明娃他四舅,还有大队于会计,他们三人披着衣服,手里提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深夜,三人联袂拜访柴家坞村支书——韩占奎。 正文 第007章 支书韩占奎 在人民公社还没退出历史的大舞台之前,人民公社和以村为单位的生产大队,既是上下级经济组织关系,也是行政隶属关系。 所以柴家坞村,对应着长河公社,也叫柴家坞生产大队。 韩占奎是柴家坞大队的支书。不过他喜欢村里人叫他村支书,因为村支书听起来,总感觉比大队支书要大。 虽说已是过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但要说起这韩占奎,慢说在柴家坞,就是在整个长河公社,那都是有名的主儿。 韩占奎是1929年生人,20岁那年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也就是国民党说的“徐蚌会战”,他被编入了廖运周的第85军110师。后来廖运周率部起义,韩占奎所属的第110师被打散整编,他跟着部队被编入了华东野战军,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 他在三野所属的部队番号是三野第九兵团27军,这支部队一路南下,是准备执行解放台湾任务的。后来朝鲜战争打响,响应毛~主~席号召,服从中央军委调令,27军从福建开赴丹东,雄赳赳气昂昂,渡过鸭绿江,准备参加抗美援朝。 但韩占奎在渡江前夕得了疟疾,打摆子可大可小,他只能离队就地养病。等他疟疾好了,抗美援朝也打一半了,后来韩占奎服从部队安排,退伍回乡择业务农。 退伍光荣啊,韩占奎回来柴家坞后,立马成了组织重点关注的对象,又是火线入党,又是民兵队长,最后种地搞生产都成了劳动标兵,还进过省城杭州接受过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接见。 所以当年四十岁不到的韩占奎当上柴家坞大队支书,从柴家坞到长河公社,根本就没有人反对过。 一晃眼,这个大队支书也当了十来年了。 …… 四月的深夜,若是起了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韩占奎披着衣裳上了趟茅厕,检查了一遍院子里鸭舎鸡笼里的活物后,准备去关院门睡觉。 谁知在门口却迎来了于会计、村口老吴这三个不速之客。 韩占奎赶紧把刚睡下的婆娘叫起烧水泡茶,然后将三人领到了堂屋里。 三人屁股刚一坐下,韩占奎就问道:“老四,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家里作甚?” 老四就是韩春风口中的明娃他四舅,也姓韩,叫韩占水。在乡下,通常一个村子都会沾点亲带点故,韩占水和韩占奎论起来还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在家里排行老四,所以韩占奎叫他老四叫习惯了。哪怕是韩春雷他们家,其实跟韩占奎他们家也能站点亲,只是没那么亲近罢了。 在柴家坞村,韩是大姓,几乎一大半人家姓韩。其他一些小姓,多半都是五七年那会儿,国家要建设新安江水电站,所以将新安江水库要淹没到的村镇百姓都要迁移走。这些新安江水库的移民就分散到了附近的县市,毗邻淳安县的柴家坞村自然也分配到了移民安居的指标。 算算,新安江的这几十户移民到柴家坞安家落户,也有二十多年了。能将外来移民和本地土著合为一村,治理的妥妥帖帖,也得亏了韩占奎这位大队支书。 “支书,我们找你想说点事儿。咦……支书你的脸是啥子情况?让谁给挠了?” 韩占水这么一说,于会计和村口老吴才发现,韩占奎的脸上多了三道血疤,还有零星的血渍,貌似刚被挠不久。 “咳咳……” 韩占奎正抽着手里的烟卷,听韩占水这么一问,猛地咳嗽了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这时韩占奎的老伴儿泡了三缸子的茶水走了进来,把搪瓷缸分给了韩占水三人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韩占奎,揶揄道:“哟,你还不好意思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毛玉珍那凶婆娘眉来眼去的,这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两斤白面粉你再不给我要回来,老娘跟你没完!” “你这婆娘,怎么一点革命干部家属的觉悟都没有?我说了跟她没啥事儿没啥事儿,你非不信!” 韩占奎好歹是大队支书,哪里能被媳妇当着村民的面奚落?气得老汉直接把烟卷往地上一扔,“早就跟你说了,那个面粉本来就是人家的,我堂堂一个革命干部怎么能收人家的好处?她就算不拿回去,我也得还回去给她们家。” 韩占奎的媳妇儿呵呵冷笑一下,“韩占奎,我看你是对毛玉珍那婆娘动了心思吧?就你还革命干部,我呸!一个破大队支书,还真把自己当公社干部啊?” “别拿大队支书不当干部,你懂个球啊懂,这柴家坞里里外外,离了我这大队支书,能行?” 韩占奎瞥了一眼韩占水、于会计三人,好像也是说给他们三个人听的,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婆娘往外推撵着,“毛玉珍都四十六的大老娘们,我咋能看上她?这些年你见我生活作风出过啥子问题了?好了,我们男人谈点事,你赶紧睡去,睡去哈。” 撵走了嘴里骂骂叨叨的老伴儿,韩占奎这才大马金刀有模有样地坐了下来,问道,“老四,你们大半夜找我到底干甚?” “嘿嘿,我们来支书这儿,也…也是和那毛玉珍有关。”韩占水说道。 韩占奎一惊,皱起眉来,“又和这婆娘有关?” 多年和毛玉珍的斗争经验告诉他,只要和这婆娘扯上的,都没啥好事儿。 韩占水干笑道,“是啊,和她有关呢。于会计,你是文化人,嘴皮子利索,还是你和支书来说吧。” 于会计今年刚好四十岁,是二十年前新安江移民落户柴家坞的那批人里,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正因为他有些文化有点墨水,当年移民过来就娶了当地人家的女儿,还一直做着大队的会计。于会计年轻那会儿还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读大学。前两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于会计还想着去参加,圆一圆自己的大学梦。不过刚跟家里人说完,就被他家媳妇大耳瓜子糊了过来,大骂他狼心狗肺,想考了大学进城去和城里女人过日子。 这么几次闹下来,于会计也绝了参加高考读大学的念想。 于会计咽了咽唾沫,慢慢将这些日子他们跟风韩家炒糖豆,去各个村子糖豆换破烂的事儿讲了出来。他倒没有隐瞒,把个中详情都逐一道了出来,甚至有几次为了让韩家收不到破烂,他们哄抬破烂价,明明二两糖豆就能换来的一堆破烂,他们宁愿画出三两去,因为反正都有利润差价嘛。加上他们三家一起做这个买卖,人多好办事,一天能同时往返好几个村子,逼得韩家步步受掣。 等他讲完,韩占奎已经目瞪口呆了。 随后韩占奎很鄙视地看着三人,“这…这…你们也忒不地道了!人孤儿寡母维持营生的买卖,你们也跟风,甚至截胡!” 于会计干笑一声,解释道,“支书,别小看这买卖,里头门道多,挣钱着呢。” “再挣钱也不能这么干嘛,乡里乡亲的,你们这么干了,不就断了人家好几口的生计。” 韩占奎很是不赞同他的话,还重重数落道,“尤其是你于会计,老四和老吴思想觉悟跟不上也就罢了嘛,你好歹是大队会计,在村里也是领导干部,革命思想隔三差五也在学习,咋还搀和这种事儿?” 于会计面色尴尬地附和笑了笑。 韩占奎看着三人,问道:“那你们今晚来找我不会就是跟我汇报这个事情把?” 一直没说话的老吴突然说道:“呃,支书啊,这事儿吧,一开始我们就想偷偷干几次就收手的,没想到这买卖这么来钱快,所以就忍不住一直干了下来。那啥,今天听占水家外甥说,韩家老幺在打听我们几家干的这个买卖。诶,您也知道,毛玉珍这婆娘不好惹,让她知道我们在背后干了这事儿,我们几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所以,今天来找支书呢,就是想让您……” “他娘的,你不会是想让老子给你们当和事老,去说和这事儿吧?” 韩占奎惊得条件反射般整个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摇头道,“不中不中,这事我不干,你们早知道毛玉珍不好惹,干啥还要断人家的生计?” “支书,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咱们都是叔伯兄弟,有啥我就说啥了。”韩占奎也站起来,说道,“这买卖也不是她毛玉珍独门的,凭啥她干的,我们干不的?再说了,她这个算投机倒把,她一直干下去,村里人迟早也要举报她!” “我看谁敢?” 突然韩占奎像是被踩了老虎尾巴似的,发飙起来,“咱们柴家坞从小鬼子那会儿开始,就没从出过汉奸,更没干过出卖自己乡亲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几个娃,就那么容易?这算什么投机倒把?这两年国家政策也好了,谁家不养几只鸡几只鸭。谁家在山上没搞上几垄地偷摸种点菜?要按规定,集体栽种集体分配,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吧?但你们干没干,心里还没数吗?还要你于会计……” 说着,韩占奎盯着于会计,逐字逐字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每到年底你就附近各个村子里帮忙写对联,一幅对联换人家多少小米咸菜啥的,你看村里谁举报过你?” 这么一说,于会计率先低下了脑袋,有些臊得慌。 “那支书这次你真的得帮帮忙啊,毛玉珍这婆娘肯定不会善了这事儿的。” 老吴怂得很快,近乎央求地说道,“去年他给咱们村里二柱脑袋开了瓢,两三个壮汉愣是拿不住她。你说她要找上门来,找我们算账,那我们该咋办啊?为了柴家坞的长治久安,这个和事老,您是一定要当啊!” 韩占奎也是怕了毛玉珍的难惹难缠,情不自禁地摇头唏嘘道,“要想这凶婆娘息事宁人,难哟,难哟,你见过她毛玉珍自打死了男人之后,啥时候吃过亏啊?” “咦?谁在哭?” 突然于会计竖起耳朵,看了看院外。 的确有人在哭。 哭声越来越大…… 这大半夜的,这哭得惨兮兮,渗人啊! 隐约地,哭里还夹着词儿,是个女人在边哭边痛陈着委屈! 是…… “毛玉珍!” “是她!” “娘的,好像就在我院子外头哭呢?” 听韩占奎这么一说,于会计、韩占水三人纷纷坐不住了,下意识地彼此看着对方。 从对方的眼神中,彼此都读到了各自此时此刻的心情……诶,好慌! 正文 第008章 春雷初啼鸣 “你们还杵着干甚?不怕毛玉珍进来挠花了你们?” 听着院外的嚎啕大哭,韩占奎一阵头疼,这大半夜的,毛玉珍这婆娘要搞什么幺蛾子嘛。 “对,咱们躲躲,躲躲,这婆娘惹不起……还是让支书来应付。” 于会计怂得最快,一想起去年二柱被毛玉珍用砖头开了瓢,血浆乱飞的脑袋,于会计后脊背直冒冷汗。二柱前些年在柴家坞可是出了名的浑,现在呢?看到毛玉珍都绕道行,张嘴闭嘴都是玉珍婶,那叫一个恭敬。 韩占奎让三人躲到堂屋隔壁的小房间里,让他们在里面插上门栓别吱声儿。这才又叫起老伴儿,一起出去院外看看。 刚睡醒又被扰了清梦,他老伴儿口里少不得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两口子打开院门一瞅,被眼前一幕彻底惊呆了! 院外不止毛玉珍一人,左右还站着韩春桃、韩春雷,老幺韩春风被她抱在手上,娃都已经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呼呼酣睡着。 让韩占奎两口子目瞪口呆的是,韩春桃和韩春雷姐弟俩,手里提着锅碗瓢盆,背上还各自背着厚厚的铺盖卷。 我滴亲娘祖宗,这毛玉珍一家子是要闹哪样? 韩占奎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没看出门道儿来。 “毛玉珍,你这大半夜的又是作什么妖嘛?”韩占奎很板着脸,很严肃地说道。 毛玉珍虽说止住了哭,但说话还是哽咽着,“活不下去了,只能到支书家搭伙过日子了。” “搭伙?毛玉珍你个不要脸的,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当家的了?” 韩占奎的老伴儿一听搭伙两个字,这还了得?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人背着自己做了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儿。 韩占奎听罢顿时毛了,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媳妇,骂道:“你这二货婆娘,怎么整天想的都是裤裆子里那点事儿?” 毛玉珍听着也没怎么样,这年头农村妇女间插科打诨说点荤话,都是常有的事儿。倒是韩春雷差点笑场,看来当下人民到了晚上除了睡觉造人,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生活了,不然怎么动不动就往那方面去想? 毛玉珍也不生气,还是一副凄凄惨惨地模样,哽咽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找组织不找党,不找支部书记你韩占奎,你让我找谁?” “行了,老伴儿,别添乱了。这没影的事儿咱就别瞎扯了。” 韩占奎安抚了下老伴儿后,看了看毛玉珍,目光又格外在韩春雷身上停驻了几秒之后,晒然一笑,“呵呵,还不找组织不找党,毛玉珍你现在说话的政治水平怎么突然提高了?行了,都是本地的狐狸就别闹什么聊斋装什么鬼了,进屋说吧。” 说着,又指了指韩春雷和韩春桃,“你俩也带着铺盖卷进来,别大半夜堵在外头,搞得左右邻居以为撞了夜游神!” 也是,这大半夜的,柴家坞虽说通了电,但还没富裕到给村里装上路灯。现在夜里出来走动串门,乡亲们除了借着月色和星光,就是靠手电筒。但这手电筒特费电池,所以寻常人家都不太喜欢使唤。 没有路灯,影影绰绰的,如果半夜在路上看见两个背着铺盖卷杵在那儿,绝对会以为撞了鬼。 韩占奎将韩春雷一家子领进了堂屋,又让老伴儿去泡了几杯糖水上来。白糖在这年头是稀罕物,农村人招待贵客往往都会在茶水里加上两勺白糖。 甜味儿是一种幸福感,也能极大限度地安抚一个人的焦躁情绪。 果然,喝了两口糖茶之后,毛玉珍的情绪好多了些,拿着空缸子直接递给了韩占奎媳妇儿,“嫂子,再泡一缸呗,这个娃儿还睡着呢,给他留一缸子,一会儿醒来喝。” 韩春雷:“……” 简直就是闲庭信步啊,自己老娘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强大了! 韩占奎媳妇儿瞪着眼珠子看着韩占奎,韩占奎纵是心里舍不得那两勺的白糖,还是挥挥手让老伴儿再泡一缸。 “好了,毛玉珍,咱们也别云山雾绕,你这又是拖家带口,又是背着铺盖卷的。” 韩占奎习惯性地用手卷了一根烟卷,放嘴边用舌尖唾沫封了封边,然后划起火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今天到底奔着啥来,我心里大概都有数了,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想咋个闹吧?” “行吧,支书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整个柴家坞的乡亲都知道我毛玉珍是啥样的人,凡事都是直来直去的,从来不干背后嚼人舌根,捅人刀子,断人生计的事儿!可在前些天,咱们村就有那么几户人家,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背地里干着断我们韩家孤儿寡母活路的阴损事!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们家春雷啊……” 毛玉珍噼里啪啦如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韩占奎听着微微点头,倒是和于会计他们说的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出入。 不过他诧异的是,原来炒糖豆换破烂的主意,居然不是出自毛玉珍之手,而是韩春雷的主意。对于韩春雷这个娃,韩占奎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尽管七八年前文化革命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甚至波及到了长河公社。但柴家坞却没有被波及到,所以,当年其他地方的学生们罢课搞串联那会儿,柴家坞的孩子们还是能够踏踏实实上几年小学的。 尽管如此,这娃也就小学的文化,谈不上什么大本事。尤其是韩春雷这娃平日里又蔫又怂,在村里一群同龄的娃娃里,不属于特别出众的那类人,部队出身的韩占奎平日里是不怎么瞧得上韩春雷的。 现在听毛玉珍这么一说,倒是对韩春雷刮目相看了,这娃脑子活儿啊,而且敢想敢干呐。 隔壁小屋里头的于会计三人听着,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韩家居然出了个脑筋活络的小诸葛,平日里闷憨憨的春雷娃,脑袋瓜子怎么就突然开了光呢?这炒糖豆换破烂再换钱的主意,以前他们大人都想不到啊。不然怎么拾人牙慧? 几人刚要交头接耳嘀咕两句,突然听见外头的韩占奎问道:“那你们想要他们三家咋办呢?” “停止侵权,赔偿损失!”韩春雷铿锵有力地说了八个字。 韩占奎喝道:“侵啥球子的权?听不懂,说人话!” “春雷,妈来!” 毛玉珍把还在睡觉的老幺韩春风交给了韩春桃,然后嗓门洪亮地说道:“就是让这三家王八蛋停止炒糖豆换破烂,这本是我们韩家先干的买卖,凭啥跟着我们后面捡便宜?还有,让这三家黑了良心的混蛋交出这些日子破烂换的钱。他们损失的糖豆,我们韩家给他们补!” “什么……唔!” 于会计被毛玉珍的霸道给震惊了,气得张嘴就要出去和她对峙,得亏韩占水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嘴巴,摁住了他的身子,然后在他耳边嘀咕着,“想想二柱子,你脑袋有他脑袋禁揍?交给支书,一切都交给支书,嘘……” 不怪于会计这老实人会差点跳出去,就连局外人的韩占奎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毛玉珍,你这也太霸道了吧?要说这买卖也不是你老韩家的独门买卖,谁能干谁不能干,是你毛玉珍能定得了主的吗?” “咋的?支书,你这是要拉偏架呗?”毛玉珍呵呵冷血一下,撸了撸袖子,“韩占水是你本家亲戚,我晓得。于会计是你大队部的会计,我也明白。村口老吴平日里没事儿请你去他家喝点三两半,我也知道。咋的,莫非你才是他们三家的幕后主使?” “放屁呢?” 韩占奎勃然大怒,站了起来,“毛玉珍,你少血口喷人。我堂堂一个大队支书,一个有着二十几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会背地里做这种事情吗?” 毛玉珍也丝毫不退,浑然不惧道:“那你给个说法啊?这都欺负到我们家头上了,我毛玉珍这些年反正得罪了大半个村子的人,也不差他们三家了!你如果不给个说法,我明天就搞得他们三家鸡犬不宁,没有安生的日子过!” “你敢!”韩占奎怒喝一声,把桌上的搪瓷缸子高高举起作势要摔,突然想到这是自家的缸子,又缓缓放了下来。 “咳咳,支书、妈,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去解决这个事情?” 韩春雷这时候插话了,他先是把他老妈拉到一边,然后又慢慢将韩占奎劝退回了座位上,说道:“支书是好支书,做事向来公道,不然咱们柴家坞这么些年的大事小事怎么都离不开他?” “恩!你娃会说话,”韩占奎轻哼一声,看了眼毛玉珍,“你啊,白瞎这么些年在柴家坞里咋咋呼呼,还不如你儿子春雷明事理。” 毛玉珍呵呵冷笑,“关你屁事!” 韩占奎翻着白眼懒得再理这个婆娘。 韩春雷又道:“不过韩支书,我妈刚才话放得虽然有点狠,但是也怪于会计他们三家做事太过份,你看我们家就靠我妈一个人挣工分养活着我们姐弟。我姐都二十大几了还没相对象,这好不容易琢磨了糖豆换破烂,家里刚有点起色,又被他们三家给祸祸了。你说换到谁家气能消,意能平?” “诶,春雷啊,你占奎叔也不是要拉偏架,现在大家为了一口吃食,真的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啊。谁也不怪,就怪我这支书没干好,没领着咱们柴家坞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 韩占奎又卷了颗烟卷,点起来重重抽了一口,叹道:“你看于会计,一个文化人,为了多给家里挣几口吃食,才放下脸来去学着你们家炒糖豆,满村子晃悠换破烂。你说他晚上睡觉能不臊吗?肯定臊!但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其中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是下不了地的老人,真凭他那点工分和队里的救济粮,咋养活嘛?是不要了脸好,还是全家跟着饿死好嘛?”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毛玉珍,又看着韩春雷说道:“你娃当年小不知道,于会计家本来有三个娃娃的,老大当年就是活活被饿死的。不然都有你一般大咯。” 韩春雷真不知道这茬儿,他看了看毛玉珍。毛玉珍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也没了刚才的愤怒,多了几分不想去回忆的惆怅。 韩春雷说道:“也不容易。这样吧,韩支书,不,占奎叔,炒糖豆的事情我们家就不追究了,其实你说的也对,这事儿不是我们韩家的独门买卖。就算他们不跟着干,以后也有别家人会跟着搞。什么赔偿我们家也不要了,以后他们就好好炒糖豆换破烂吧,这买卖虽说发不了大财,但是肯跑肯干,还是可以好好养好一家老小的。” “这…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做得了你家的主?”韩占奎虽是对着韩春雷说,但目光却停在毛玉珍身上。 毛玉珍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看啥看?这买卖是我家春雷想的,他就能做这个主。我们家,最民主!” “是是是,你家民主,你毛玉珍教子有方,教出了一个识大体的娃来。”韩占奎见着头疼的事情能这么轻而易举解决,说话都带着恭维了。 韩春雷又说道:“不过占奎叔,既然他们都干了这桩买卖,那以后我们韩家就只能退出来了,毕竟就算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所有的村子我们都吃下来,市场也就那么点大,不然今天你二两糖豆换半斤烂铜,我明天就三两糖豆换半斤烂铁了,长此以往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退出来?退出来你们老韩家不就亏死了?这不中不中,宁可不让他们干,也不能绝了你们的生计,先来后到总要讲的。”韩占奎突然有点同情起韩春雷这家子人来。 韩春雷笑道:“占奎叔,我就不跟乡里乡亲的锅里抢食了,我们家想干点别的,索性就成人之美吧。” “干点别的?也跟这个糖豆换破烂一样来钱不?”韩占奎关心道。 韩春雷点点头,“是啊,不过眼下我们家现钱不够,需要点启动资金,所以想让占奎叔,还有咱们大队党支部给帮忙开个证明做个保。我想跟咱们长河公社的信用社贷点款子。” “啥?找信用社贷款子?” 韩占奎有些吃惊地站了起来,疑惑道,“啥子买卖啊?都要惊动信用社贷款子了?可能有困难哟,早几年信用社给村里放款子,大家都跟白捡钱似的一窝蜂跑去贷款。这个贷款十块钱买肉包饺子过年,这个贷款二十块修房子。就说咱们村,至少有大半的人贷了五块八块的种子化肥款,至今都没还呢。” 说着,韩占奎有些臊得挠了一下后脑勺,傻乐道:“三年前,你占奎叔也贷了三十块钱,嘿嘿,至今没还呢。上次去公社开会,信用社的社长还追着我屁股要款子呢,哈哈哈……不理他,有能耐让他来我柴家坞要钱来!” 韩春雷:“……” 无语。 正文 第009章 一波又三折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尤其是农村的老百姓,对个人银行信用意识如此淡薄,这是韩春雷始料未及的。 要知道在韩春雷生活的那个时代,别说欠银行钱不还了,就连蚂蚁花呗都不敢叫人继承啊。 尤其是身为大队支书的韩占奎,居然还以身作则贷款不还,这…也太扯了。 “你娃要贷多少钱啊?还非得跟信用社张口。”韩占奎问道。 韩春雷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头,“支书,我需要借这个数。” 韩占奎顿时一脸 轻松,抽了一口烟卷,咧嘴笑道:“嘿!我以为要多少哩,就冲你韩春雷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肯把糖豆换破烂这买卖让给他们三家干,占奎叔做个主,回头让他们三家凑吧凑吧,凑出二十块钱借给你娃使!” “不是二十,是二百啊,叔!”韩春雷汗颜。 “咳咳咳,二…二百?” 韩占奎被一口烟呛狠了,脸都憋得通红,连连摇起头,“没有,没有,就算把他们三抄了家,也变不出这么些钱来。” “这……” 韩春雷垂下眼,细细思量。 “春雷,咱走。” 突然,毛玉珍从韩春桃手中抱起老幺,忿忿说道,“娘早就说过,别跟他们这些人发善心,没用的,明天开始咱们家继续炒糖豆,继续挨个村子换破烂,他们做得了初一,咱们韩家就能做十五!我倒是要看,到底谁家耗得过谁家!” “等一下!” 哐当,堂屋的小门开了,出来的是于会计。 于会计小步快跑的来到韩占奎跟前,低声嘀咕道:“支书,支书,信用社贷不出钱来,但是咱们柴家坞村部有钱啊。” “你放屁呢?”韩占奎面色一变,大声斥道,“我看你是饿疯了胡言乱语吧?你是村里的会计,你会不知道去年国家的征粮都是向公社打得欠条?” 韩占奎所说的国家征粮,韩春雷是知道的。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村,土地属于生产大队的,粮食属于集体的。所以柴家坞大队跟其他村子一样,施行的集体组织生产,集体组织分配。一年地里的收成该怎么分配呢?基本上是人六工四的分配制。就是说,村里先按着人口先分六成,剩下的四成再按着工分来分配。 但是,在分配之前要先扣除上交国家的征粮、购粮,还有留下一定的储备粮后,才能按照人六工四的比例去分配。所以村里有些好吃懒做的人,就算不出工不挣工分,还是能分到粮食的。 去年江浙一带雨水泛滥,山洪频频,长河公社下辖包括柴家坞在内的几个村子都闹了洪,所以收成欠佳。韩占奎为了让村民们都能分到口粮不被饿死,厚着脸皮跑到长河公社又哭又犯浑,硬是跟新来的公社书记打了欠条,将国家征粮拖到了今年。 所以于会计跑出来失心疯说村里有钱,他才发起飙来。 村里去年什么情况,其实不用他说,毛玉珍也清楚,韩春雷也明白。所以于会计一说村里有钱,毛玉珍也是一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脚边,骂道,“于会计,你还有脸来啊?背地里断我们家活路,不怕老娘活撕了你?” “嘿嘿,别急别急,韩家嫂子先息怒。” 于会计可不敢正面刚毛玉珍,只得陪笑几声,然后看着韩占奎说道,“村里账上的确是没钱,去年国家的征粮也还欠着,但咱们村集体不是有个采石场吗?” 韩占奎像看白痴一眼看着他,“去年闹了洪之后,公社徐书记不是已经叫停咱们村的采石场了吗?说起这个老子就一肚子火,前些年虽说也有收成不好的时候,但咱们村采石场每年给县里供着砂石,多少还有一笔大进项贴补。这现在好了,采石场停了,收成又不好……” “支书,扯远了,扯远了,”于会计赶紧打断道,“停了是没错,但停之前咱们不是囤了那么多的砂石吗?我看县里这么久了,好像也没有派车队来拉的意思。我在寻思啊,那么些的砂石如果能找到买家,统统卖掉的话,怎么着也值个大几百吧?如果春雷娃能够,能够,啊?嘿嘿。” 于会计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春雷,一脸“你懂得”的意思。 春雷怎么会不懂? 这家伙是要让他暗地里去找买家,把这批柴家坞的集体财产处理掉啊。 “咳咳咳……” 韩占奎一口老烟又抽猛了,咳嗽了一通,瞪着于会计说道,“你这是要绕开公社,私自处理村集体财产啊,这可不行!” 于会计赶忙解释道:“也不算私自处理啊,是咱们柴家坞大队集体处理啊,你支书在,我会计在,算村部集体了吧?而且这些砂石一直放在废弃的采石场日晒雨淋的,县里和公社也不管不问的,还不如咱们废物利用呢。再说了,这钱卖了也归咱们村里的,又不归个人,不算私自处理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么个理儿。” 韩占奎微微点头了一下,又皱了皱眉,“不过这砂石不供给县里,而去另外找人接手,算不算投机倒把啊?” 于会计楞了一下,搓了搓牙花子,道:“公社没发现,就不算投机倒把吧?” 韩占奎白了白眼,“说得屁话,你特么当老子傻啊?” 韩春雷颇为意外地看了眼于会计,然后说道:“占奎叔,要说投机倒把,我们现在干得事儿,跑得了吗?” 严格来说,炒糖豆换得破烂,卖给非国营的废品收购厂,已经擦边擦得很严重了。真要较起真儿来,韩春雷也好,私自开设废品收购的曹老板也好,还是于会计、老吴几人也罢,没一个能摘得干净。 听韩春雷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接这活儿。 当即,韩占奎问道:“春雷娃,你可想好了,这买卖不是三块五块的买卖,这是一笔大几百块的买卖,真出了事儿,你扛得住吗?” 这时,韩春桃偷偷在后面拉了拉韩春雷的衣袂,有些害怕地低声劝道:“大弟,别犯浑,这不是小事。” 韩春雷转头给姐姐一个微笑,又转头问道:“占奎叔,如果我真找到买家,这笔买卖村里分我多少?” 韩占奎看向于会计,毕竟这精打细算敲算盘的事儿,于会计比他在行。 于会计领会了意思,回道:“这笔砂石我按着之前和县里的往来,粗粗估算了一下,至少能值四百块。这样,春雷娃你要能找到买主,分你一成,咋样?” “要不要脸?啊?你要不要脸?于会计!” 突然,毛玉珍原地爆炸了,张嘴就喷道,“合着我们春雷冒着杀头的危险,就值四十块钱啊?不行,至少对半匹!” 唾沫星子,喷了于会计一脸。 于会计一听对半匹,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娘们也忒特么贪心了吧?张嘴就要两百块啊。 不过事关集体的财产,后面又有韩占奎撑着,在讨价还价上,他可从来不怂,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一成半,不能再多!” “四成!”毛玉珍道。 “不行,坚决不行!”于会计摇头不已。 毛玉珍寸步不让,“最少四成,少了爱找谁找谁!回头我就去公社告你们,说你要倒卖集体财产!” 于会计:“……” 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战斗力又如此爆表,他只能看向韩占奎,这事儿还是支书自己拿主意吧。 韩占奎没理会毛玉珍,而是看向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我作主,村里分你两成,八十块已经很多了!你不是要贷两百块做生意吗?你缺的一百二十块,我也再做个主,村里可以从这笔砂石钱来借给你!怎么样?” 韩春雷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道:“那我要多借一百块,村里借我两百二十块,我一年后还给村里!” “同意!”韩占奎重重点了一下头。 于会计一听要借这么多,顿时急了,“支书,万一他赔了可就……” “柴家坞村里的事,我这个支书说了算!” 韩占奎打断了于会计,反问一句:“那你于会计想办法来处理这批砂石?” 于会计秒怂。 韩春雷将手伸向韩占奎,“成交!” 韩占奎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有点不习惯,继而才伸出手来握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定了。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这个事情一旦……” “占奎叔放心!” 韩春雷秒懂,坦然地笑了笑,“富贵险中求。这事儿成了也就罢了,真要没成或捅了篓子,那跟村里没关系,是我韩春雷自己的主意自己的事!” “那,那,这……”韩春雷如此坦荡,反倒让韩占奎不好意思了。 “占奎叔,我们先走了,我明天出门,等我消息!” 说完,韩春雷招呼了姐姐,还有老妈,拎着锅碗瓢盆和铺盖卷,离开了韩占奎的家。 韩占奎起身相送,直到院门口。 于会计跟韩占奎混得日子最久,能让韩占奎这个在柴家坞一言九鼎的主儿如此客气相待的,也就长河公社的领导。至于柴家坞村里的,他还真没见过。这个后生,韩占奎竟如此客气,实让他意外。 “支书,你这也太待见他了。”于会计说道。 韩占水和村口老吴这时看着韩春雷一家离开,也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大有庆祝从此以后没人跟他们竞争炒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 韩占奎见状,闷哼一声,鄙视地看着三人,不吐不快道:“就你们啊,如果就这点出息,这点能耐,将来这个娃提鞋都不配!” 三人听罢,收起了窃喜之色,面上有些尴尬。 “不管这娃能不能做成这桩买卖,我都佩服他的胆气!” 韩占奎突然像是顿悟了一些东西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们这些人啊,为啥这么穷,活得这么憋屈?我看啊,就少了一颗敢想敢做的胆子。这颗胆子啊,已经饿着饿着,给饿没了!” 韩占水没啥文化,没听懂,问啥意思。 韩占奎直接撅了他一句:“赶紧滚回去睡觉!” …… …… 韩春雷一家出了韩占奎家,借着月色摸着黑,一家人路上闷声不语,气氛有些凝重地回到了自己家。 到了家,韩春风饿醒了,毛玉珍让韩春桃带着他去灶台那里弄点菜糊糊吃,晚饭吃剩下的。 “妈,我去睡了!”韩春雷身体也有些倦了,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春雷!” 毛玉珍突然把他叫住,说道:“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娘全力支持你,这笔买卖要做成,钱也必须挣到手!要真出了事儿,这个罪,娘去顶!” “妈……”韩春雷的心,猛地一颤。 “妈什么妈,这个家自打你爹走了,就是老娘说了算!” 毛玉珍挥挥手,示意他进屋去睡觉,一如既往的霸道。 韩春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望着斑驳泛黄的天花板,心中翻来覆去,针对这桩砂石买卖,脑海中的想法也慢慢有了些轮廓。 他暗暗寻思着,看来明天还得先跑一趟公社,去红旗村那儿找个人。 正文 第010章 砂石有门路 早上起来,韩春雷就跑了一趟公社,在供销社门口找到了张喜禄。 张喜禄这个掮客,虽不敢说三百六十行,但只要是能让他挣钱的,他都能搀和一腿。 所以韩春雷找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在供销社门口蹲点,逢人就问,“大哥,大姐,手里的粮票、肉票、布票卖吗?” 统购统销定额定量之下,别说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是下饭馆请朋友吃顿饭,都离不开各种票。有需求便有市场,所以慢慢地,有人就在私下开始捣腾各种票,从中牟利。 张喜禄一听到韩春雷找他有大买卖要谈,立马来了精神,“春雷,走,快到饭点了,喜禄哥带你下馆子去。” 长河公社的集市附近,一到了每周赶集的早上,就会有零星的早餐摊出现,有摊油饼的,炸油条的,也有煮馄饨的,专门供应来红旗村赶集的路人。但这种早餐摊,除了赶小集大集的日子,平时也不多见。 但是正儿八经打开门做生意的饭馆,只有一家国营的饭馆,叫长河饭庄,离供销社也不远。 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韩春雷还是头一遭下馆子,隐约还是有些期待的。但是当张喜禄带他到了饭馆跟前,微微有些失望了,这算哪门子饭馆啊?充其量也就一沙县小吃的规格好吗? 跟着张喜禄进了饭馆,好吧,想太多了,连沙县小吃都不如。就看着里头歪歪斜斜摆了几张长条桌子,也没什么菜单可供选择的,就几个铝制的大盆摆在窗口的位置。一个大铝盆里是卤肉,一盆子是青菜,还有一盆子的包子,还有一盆子的馒头,也有一盆子的米饭。 “劳驾,来碟卤肉,来碟青菜,四个包子,再给我们来碟干炸花生米。” 张喜禄熟门熟路地冲服务员大姐要了几个小菜,“对,再来一瓶加饭酒。要绍兴的加饭酒。大姐!” 服务员大姐用算盘噼里啪啦几下之后,跟张喜禄要了一块三毛五的人民币,和二斤粮票。 貌似饭馆生意不怎么好,都到饭点儿了还没什么人,空荡荡的。 张喜禄选了个挨着窗户沿街的位置,一边和韩春雷吃着,一边问起了买卖。 韩春雷对加饭酒这种绍兴黄酒,并不太感冒,砸吧了两口,真不如鲜啤。垫补垫补两口菜之后,他才将自己手上有批砂石,想找个大买家的事情逐一道了出来。 张喜禄了解完来龙去脉,又确认了砂石的数量之后,不由两眼泛起了精光,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卤肉,龇着嘴边的油渍,砸吧嘴赞道:“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春雷兄弟你真有门路啊,有本事!” 韩春雷耸耸肩,笑道,“这是我们村的集体财产,要说本事,也是我们支书有本事。” “对对对,你们村的支书也是有魄力,”张喜禄由衷赞道,“这年头能替村里人这么办事儿的支书真不多了。” 韩春雷替张喜禄倒上一杯黄酒,问道:“喜禄哥,你路子广,人头熟,看看能不能帮着我们找个买家啊?” 渍…… 张喜禄浅抿一口酒,慢悠悠说道:“你们村的这批砂石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买家除了要有吃得下的实力,还要有敢吃下去的胆子啊!这…这买卖有点烫手啊,不好办!” 他话中的意思,韩春雷当然晓得,不然韩占奎当日也不会说,真要出了什么事,村里肯定一概不知的。 虽说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总设计师已经提出了对内改个,对外开放的政策,但是个体经济也好,还是私营经济也罢,在地方上的政策还是很模糊的,还没到摘帽子的时候,更别说国家鼓励了。 所以韩春雷干得这件买卖,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实打实地扣一个投机倒把罪,完全是没得跑! 所以这批砂石,卖要有胆子,买更要有胆子啊。 “好办就不会找喜禄哥你了,至于有没有胆子,呵,不要跟一个饿着肚子的人说胆子和体面这种话。喜禄哥,咱们还是老规矩,不会让你白忙活搭人情的!”韩春雷认真地说道。 听张喜禄这么说,韩春雷知道这家伙有这个胆子揽活儿,不然就不会整天不务农事,私底下干掮客这种活儿了。 “哈哈,对,饿着肚子谈什么体面?” 张喜禄特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称赞道,“这话我爱听。我这一两年在街头巷尾偷偷摸摸干着掮客的买卖,我知道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我张喜禄不要体面,不过这算啥?顿顿啃桌子,上孝敬不了爹娘,下管不饱崽子,这才是最不体面的事儿!” 说到这儿,他端起杯子,敬了韩春雷一杯,“春雷兄弟,这杯我敬你,你懂哥!” 两人走了一个满杯。 张喜禄低下头用手轻轻叩打着桌子,自顾自地嘀咕着,“长河公社肯定是走不了这么多砂石,浦沿公社我想想,也不行,我记着没什么能人可以吃下这么多砂石。咦,我之前跟废品站曹老板吃老酒的时候,听他念叨起一个事儿来,说是上塘公社去年办了个竹制品厂。” 上塘公社? 韩春雷知道这个公社在哪儿,算是杭城郊区的一个城镇,柴家坞撑船走水路,可以到上塘公社的。那边盛产竹子,所以竹制手工艺品在当地比较出名的。 但是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跟他们村的这批砂石的销路有个毛线的关系? 张喜禄见韩春雷一脸疑惑,赶紧解释道:“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是他们公社集体办得厂,去年就开始往杭州、温州、还有周边几个大城市的供销社销货了。但是他们公社的路也不通车,所以全靠肩挑手提。曹老板有个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的,人公社有钱啊,听说他们今年年初就开始修路了。既然要修路,你说砂石缺不缺?尤其是好的砂石,那绝对是紧俏的货呀。” “唔?” 韩春雷眉毛一挑,点头称道,“你这通分析在理啊。要想富,先修路,他们上塘公社的人看得真通透!” “要想富,先修路!” 张喜禄嘴里来回翻着这句话,竖起拇指赞道,“春雷兄弟,你也看得明白,这话讲得太好了。” 韩春雷汗颜,这句话可不是他说的,是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 不过虽说上塘公社在修公路,但是这种大工程下,他们这些砂石就不够看了。人会在意吗?这种大工程的砂石,应该是有专人采购和专门供应的吧? 将心里的疑虑说给张喜禄听后,张喜禄笑了起来,“你们柴家坞这么些砂石也不老少了,至于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国营砂石厂的砂石,那价格都是高的一塌糊涂,你要卖便宜点,上塘公社的人有不傻?他们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不?” 说罢,他将盆里最后一个包子拿起放到韩春雷的碗里,催促道,“快些吃,吃完我们去找曹老板,看看他家表弟能不能帮咱们跟上塘公社牵个线。要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这三五天内就能把这批砂石处理掉了。到时候,嘿嘿……” 张喜禄做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韩春雷自然明白,回道:“这个喜禄哥放心,一旦事成,这中介费该多少是多少,明码标价做买卖,我韩春雷不是差事的人。” “中介费?嗯,这词儿好听,听着也体面!” 张喜禄一把又抓过韩春雷碗里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咽边口齿不清说着,“看你也不吃,别浪费了,赶紧吃完咱们去找曹老板去!” 韩春雷:“……” 他刚才光顾着说话谈事,忘了吃喝,四个包子,一碟子卤肉,其实都进了张喜禄的肚子。说好的请下馆子,其实他就扒拉了两口青菜而已。 正文 第011章 我也搭趟车 还好到了曹老板家的废品收购站,正好赶上他们家的饭点儿,蹭了一碗老曹家的面条。 曹老板跟韩春雷之前一直都有买卖往来,所以也算相识。听张喜禄说到韩春雷以后不干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曹老板很诧异地看了韩春雷一眼。 虽然说糖豆换破烂这买卖,门槛儿很低,是个人都能干,无法阻止别人跟风拾人牙慧。但是像韩春雷这样,跑一趟能挣三五块钱的买卖,说不干就不干,说退出就退出,没有半分纠缠的意思,实属不多见。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热血轻狂最容易上头的时候,自己的利益被人分占了,却表现得如此果断。这年轻人还真人刮目相看啊。 但是当曹老板听到韩春雷要村里处理那批闲置的砂石,还有跟村里借钱的事后,他才恍然明白,敢情儿春雷这小子要干票大的啊。 “我说这么好的买卖,你这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曹老板了然一笑,很是好奇地问道,“春雷小兄弟,你跟村里要借三百块,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买卖啊?说来听听,老哥哥看看能不能跟你搀和一腿?” 韩春雷愣了一下,客气地回了一句,“曹老板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小打小闹的买卖?说笑了!” “买卖哪里分什么大小啊?能挣钱就是好买卖!”曹老板看韩春雷不太想说,越是好奇。 韩春雷见状,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听说南方那边遍地都是挣钱的买卖,我想带点本钱跑一趟那边。” “嚯,南边?你是想跑广东蛇口那边拿货吗?” 曹老板恍然大悟,说道,“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北方那边的人偷偷从蛇口拿货回北方卖。啧啧,你消息倒是挺灵光的啊?不过咳咳……” 曹老板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春雷啊,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这可是大投机倒把罪啊。广播里虽然天天播放去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但是没有文件说咱们小老百姓可以干投机倒把啊!” “曹老板,你现在干得废品收购站,好像不是投机倒把似的。”韩春雷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就小小干一点点,不敢干大的,枪打出头鸟,鸟多了,但那只绝对不是我。” 韩春雷虽说不了解改革开放其中的每一步细节,什么事情具体到年月日,别说他了,就算他爹那个年代的人重生回来都不会记得的。但是他知道改革开放的大体历程啊,虽说投机倒把眼下还是没有摘掉帽子,政策文件也没具体到地方,但这是早晚的事情,到了下半年特区建立就要被批准了,再过一年蛇口、罗湖都会被划入深圳特区里,从此深圳日月换新天。这些信息,作为一个90后死宅,还是可以通过发达的互联网接触到的。 “嘿嘿,这话有意思,”曹老板比较赞同韩春雷的想法,他自己何尝不是小小干一点点的。步子先跨一点点,政策明朗一点点,步子再垮一点点。这就是他的生财法则啊。 “曹老板,咱就不要去想南边那些事儿了,春雷兄弟这些砂石,你得帮忙让你表弟牵个线啊。不然卖不掉砂石拿不到钱,想在远都没鸟用,是不?” 张喜禄有些急,毕竟他更关心柴家坞那批砂石能不能卖掉。卖掉了他好拿中介费,这才是他的利益。什么深圳蛇口和罗湖,什么投机倒把和走私,跟他貌似没有太多关系。 韩春雷也是点头说道:“是啊,曹老板,听喜禄哥说你表弟是上塘公社的人,这砂石还得拜托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没关系,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他如果肯帮忙说话,这事儿好使!”曹老板这话不禁让韩春雷动容,厂里的会计啊,这说话就更好使了。 他刚要说话,又听曹老板继续说道:“不过这砂石的事儿要成了,以后你跑南边的买卖,得让我搭点儿,怎么样?老哥也不白搭你这趟车,我也出本钱,我曹天焦就稀罕你,就认准你春雷兄弟能干成好买卖。” 韩春雷犹豫了一下,寻思曹老板这个人好歹是长河公社的地头蛇,之前听张喜禄说他在杭城里的亲戚也有门路,说不定以后还能帮着自己销货。 这要放在自己那个年代,有资金投入,又有资源背景,也算优质股东了,的确不算白搭进来的。 “成,就这么说定了!” 韩春雷一锤定音,点头道,“等砂石处理完了,我找曹老板好好合计南边的事儿。” “好!”曹天焦笑道。 这时,张喜禄见状,也暗暗意动了,连曹天焦都看好的买卖,自己是不是也搭一点?可自己也没本钱,更没什么本事,春雷兄弟会介意不?他突然打定了主意,回头等这趟砂石买卖做完了,就主动和韩春雷说。 “这样,事情事情宜早不宜晚,下午还有趟车去县里。到了中途的沙头公社你俩就下车,从沙头公社再走个十几里地,天黑之前能赶到上塘公社。你们先出发,我一会儿就去邮电所给我表弟的厂里挂个电话,他们厂有电话!”曹天焦说道。 长河公社车站发到县里的车,早上六点一趟,中午一点半一趟。 韩春雷看了看天色,也不想再继续耽搁,招呼了张喜禄一道儿去了公社车站。 曹天焦也前后脚出了门,直奔公社邮电所。 …… …… 韩春雷不怎么识路,但是张喜禄对这一带都特别熟,等着他俩从沙头公社下车,走了十几里地到上塘公社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昏暗。 这次韩春雷出门有经验了,从支书韩占奎那里开了大队的介绍信,很轻易就住进了上塘公社的招待所。 为了省钱,张喜禄和韩春雷住了十人一间,五毛一铺的大通铺。虽说韩春雷没有洁癖,也已经能够接受这个时代的各种落后,但住十人一间的大通铺,还是跟之前住洗浴一样,有些不习惯。但是谁让他现在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呢?他发誓,等以后有钱了,出门一定要住豪华大床房,马桶都要带抽水那种。 不过运气还算不错,今晚的十人间,貌似除了他俩,只有另外两个外地人,还算比较清静的。 毕竟今晚都要在一个房间里过夜了,韩春雷主动和两人认识了一番,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听口音两人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 不过让韩春雷留意的是,两位外地来的哥们,还挺时髦啊,居然都穿着的确良的衬衫,尤其是微胖那个大哥,烫了头,还穿着一条上窄下宽的喇叭裤。 这条喇叭裤,不禁让韩春雷想起了他爹年轻那会儿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后来在他还上网给他爹搜过这部电影,其中让他老妈念念不忘的是高仓健的帅气和那条喇叭裤,至于他爹,一直都是中野良子的脑残粉。 算算日子,这部日本电影的确从去年就开始风靡国内了。 对,当时还有一部日本电影,也风靡一时的,叫《望乡》。有个美女记者叫栗原小卷,穿着白色的喇叭裤,简直是他爹年轻那会儿流哈喇子的对象。 此时韩春雷再看拎着暖瓶打水回来的胖子,大哥挺潮啊,紧跟时髦。这么潮的人出现在穷乡僻壤的上塘公社招待所里,画风有些怪。 至于张喜禄这土鳖,倒是觉得这胖子又是烫头又是喇叭裤的,简直娘炮的不行,尤其是那一口的粤普,张口闭口想喝咖啡,啧啧,一看就是从小资产阶级出身。 正文 第012章 我系广东仔 “嚸解?” “咩思?” “内侯!” “鹅侯钟意内!” “哒晤哒?” 聊着聊着,韩春雷竟然秀起了半生不熟的粤语,惹得两位广东旅客竖起大拇指,连呼“猴赛雷”。 人在外地,最强的总是防备心。 尽管韩春雷来来回回就会这么几句日常广东话,但是这番举动,倒是很快消除了对方的堤防和戒备,和广东旅客热络了起来。 坐在床沿泡着脚的张喜禄一脸纳闷,他对韩春雷的情况是有些知道的,这小子连长河公社的供销社往哪儿走都是自己带的路,更别说出省去过广东了。他这是上哪儿学得广东话? 韩春雷当然不会说,在KTV里厮混那些年,不学上几首经典粤语歌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麦霸了。 熟络之后,韩春雷知道了烫着头穿着时髦喇叭裤的胖子叫罗家雄,也叫阿雄,是广东深圳那边一家国营工艺品厂的销售干事。另外一个是他的同事阿强。 前些日子厂里派他们来杭城公费出差,考察学习。在杭城的供销社里,他们看到了上塘公社竹制厂的竹制工艺品。他们发现本地的这些竹制品,不仅做工精美,而且款式花样繁多,尤其是竹雕工艺之精湛,更是令人咂舌,远胜他们厂现有的竹雕技术。 于是他们对上塘公社的这家竹制厂产生了兴趣,生出了拜访和参观学习的心思。 听罗家雄讲,他们在上塘公社的这家招待所已经住了两天了,别说拜访参观了,就连竹制厂大门都进不去。 “没想到上塘本地人这么闭关锁国哟,”阿强有些犯困,脱了鞋袜上了床,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们工艺品厂在深圳是数一数二的大厂,很大很大的,好不好?我们不就是想进去参观学习交流一下嘛,又不是要偷东西,他们这种小厂,我还不稀罕了。睡觉!” “阿强,话不能这么讲,没有介绍信,他们不接待我们,不让我们进去参观,也是很正常的嘛!”阿雄小心翼翼地把喇叭裤脱下来叠放在床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罐子来。 “哟,红双囍牌?这可是稀罕烟!”张喜禄眼尖儿,有些羡慕地问道,“上海产的吧??” 阿雄呵呵一笑,用手拢了拢微卷的烫发,从罐子里抽出一根烟卷向韩春雷和阿强示意,不过春雷和阿强都不抽烟,摆摆手。 阿雄把手里烟飞给了张喜禄,笑道:“你还知道上海产啊?” “那当然,”张喜禄是老烟民,接过香烟凑到鼻下狠狠嗅了一口,赞道,“这味儿真正啊!大丰收跟这没法比!” “这是老厂的,南洋兄弟卷烟厂出的。在我们内地买不到,我有个朋友的姑父是香港的,上次我领他姑父偷摸参观我们工艺品厂,人临走的时候送我的。”阿雄说道。 韩春雷不抽烟,所以他是真不知道红双囍香烟的来头。这个红双囍香烟是百年卷烟厂,20世纪初简氏兄弟在香港开办了南洋兄弟卷烟厂,辛亥革命后在回到上海开了分厂,又改为总厂,风雨飘雨数十载,又在武汉、天津、广州开设分厂,生产红双囍香烟,历经兴盛衰竭,再到新中国成立公私合营,再到改革开放,大刀阔斧蓬勃发展。 直至到了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除了天津卷烟厂外,上海卷烟厂、广州卷烟二厂、武汉卷烟厂都还在继续生产着红双囍牌香烟。 当然,作为发源地的老厂南洋兄弟卷烟厂,也在香港继续生产红双喜卷烟。 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百年浮沉,其发展历经曲折,堪比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的缩影。它每一个阶段的生死存亡都融入在中国近代史的篇章里。值得一提的是,“中共历史上最危险的叛徒“顾~顺章也曾在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的上海卷烟厂做过钳工。 这些都是韩春雷不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南洋兄弟卷烟老厂出的红双囍,在老烟民眼中的地位。 不过阿雄刚才的话里他倒是听出来了,那就是现在的深圳,已经有香港商人在进出做生意了,也许不是光明正大那种进出,但至少这已经是改革开放的一个信号。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商人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咳咳……” 被两个老烟枪在房间里吞云吐雾,韩春雷被熏得有些辣眼睛,清咳两声后,问向吴家雄,“雄哥,你们明天就要离开,返回深圳吗?” 吴家雄三十来岁,韩春雷才十七八岁,叫一声雄哥不亏。 阿雄点点头道:“当然啦,出差经费和时间都有限,不然单位回去不好交差的啦。” 韩春雷哦了一声,问道:“你们真的想去上塘公社的竹制厂参观一下吗?” “哦?春雷兄弟有门里吗?”阿雄有些惊讶。 就连躺床上准备睡觉的阿强都侧过身来,说道:“我们当然想去参观考察一下啦,关键是我们想拜访一下他们的竹雕师傅,这些都是人才啊!” “你们不会是想道上塘竹制厂挖人吧?”韩春雷问道。 阿强怔怔地看了一眼阿雄,呃了一声,没说话。 倒是阿雄很轻松地哈哈一笑,耸耸肩说道:“我们倒是很想挖这种竹雕师傅啊,但我们是国营工艺品厂,人员都是有指标的,想进我们厂很难的啦。我刚才不是说送我香烟的香港人,是我朋友的姑父吗?他想在深圳蛇口那边搞个工艺品加工厂,委托我帮忙留意工艺品的手工师傅,像上塘厂的竹雕师傅就是人才嘛,只要他们肯去蛇口那边厂里,薪水肯定是大把打吧的啦!” 韩春雷:“……” 敢情这是帮香港人挖社会主义墙角啊。不过这年头哪有那么好挖的?尤其是从公社办的厂子里挖大师傅去私办的厂子,就算你敢开价,也得人家敢去啊? 不过这个阿雄倒是敢想敢干,尤其是对方在深圳那边,韩春雷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个朋友还是要交一交的。 于是他微微琢磨了一下,沉吟不语。 倒是张喜禄来了兴趣,忙问道:“大把大把薪水是多少人民币啊?” 阿雄瞥了他一眼,“你会什么本事啊?你也是大师傅?” 张喜禄摇摇头,好吧,自取其辱了。 韩春雷这时提议道:“要不你们晚走一天?明天我会邀请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吃饭,会计是在厂里什么身份,雄哥你晓得的吧?” 阿雄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连连点头道:“当然知道,原来春雷小兄弟你还有这层关系在啊,失敬失敬!” 韩春雷笑道:“对,他是我一位好朋友的亲戚,明天我做东,请他吃饭,要不阿雄哥和强哥一起?认识一下,也许进厂参观这事儿就解决了。” “好的好的,太感谢春雷小兄弟了!”阿雄和阿强连连点头。 韩春雷说道:“不过我和喜禄哥出来经费有限,只能请大家随便吃点,到时候两位广东来的客人可别嫌弃啊。” “怎么能让你来请?我们有差旅经费,明天我们来请,要请就请顿好的嘛!”阿强很强势地说。 阿雄愣了一下,也点点头,“对,阿强说得是。我们请嘛!” “好吧,那我明天负责约人!” 说完,韩春雷穿起鞋子出去上厕所。这种招待所,房间里没有洗手间的,楼层里有一间茅厕。 张喜禄紧跟了出去。 到了茅厕,张喜禄问道:“春雷,用不着这么实心眼吧?聊几句就成朋友了?怎么还帮他们约人办事。” 韩春雷提了提裤子,撇撇嘴,“明天找曹老板亲戚办事,不得吃顿好的啊?咱俩兜里这点钱,花完一块就少一块啊!你看人广东来的土豪,差旅经费充足,干嘛不成人之美?” “唔?” 张喜禄突然反应过来,竖起拇指狠狠赞了一句:“我兄弟精打细算,会过,高!” …… ……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借招待所的电话给上塘公社竹制厂打了通电话,联系到了曹天焦的表弟,竹制厂会计李和平。 李会计昨天就接到了他表哥曹天焦的电话,估计是曹天焦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很明白,所以韩春雷跟他一约,他就同意见面了。 时间就定在晚饭,地点是阿雄他们找招待所的服务员推荐的。服务员推荐了上塘公社最好的饭馆——上塘公社国营一招。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招待所是上塘二招,上塘一招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那都是上塘公社乃至周边几个公社里最好的,档次最高的,毕竟这两年上塘公社发展的好,有钱。 当然,为了吃好这顿饭,招待好李会计,阿雄没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按照1:1.8的比例换粮票。这年头请客吃饭,光有人民币是不够的。 正文 第013章 会计李和平 国营二招离一招不远。 在阿雄订的雅间里,韩春雷见到了曹天焦的表弟,上塘竹制厂的会计李和平。 李和平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三七分的发型,脚上那双皮鞋虽然看着有些旧了,但擦得却是锃亮干净。 韩春雷看得出来,这人很板正,也很守时。 刚在楼下门口等李和平的时候,韩春雷也注意到他是蹬着自行车过来的。 没错,就是绝大多数80后小时候见过的,练过的,甚至摔过的那款经典自行车——28英寸轮子,外加大横梁,也叫二八大杠。 二八大杠老当益壮! 这句话简直不要太熟了。 这年头,就算是在城里国营厂正儿八经上班的,也得狠狠攒上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二八大杠。 在上塘公社这种乡下地方,李和平能骑着二八大杠上下班,家里条件显然差不多哪里去。 等着李和平入座后,韩春雷自然没有忘记今天这顿饭的金主,将阿雄和阿强也介绍给了李和平。 李和平一听韩春雷介绍起这两个广东人,倒是有些有些纳闷了,他表哥曹天焦给他打的电话里,可没有提过有广东人什么事啊。就提过张喜禄和韩春雷俩人,来上塘公社找自己是帮忙搭个桥处理砂石的,怎么还凭空多两个广东人出来呢? “李会计啊,你们竹制厂的大门太难进啦,我和雄哥……”阿强心直口快,韩春雷给帮忙介绍后,他就张口开始发起牢骚。 “阿强,客人来了,怎么能光顾着说话?” 阿雄轻轻推了阿强他一下,赶紧把他这张破嘴给拦住,“你快去通知服务员,就说我们人来齐了,让他们上菜。” 说完,阿雄歉意地看了一眼韩春雷,摇摇头,表示自己对阿强这张破嘴,也是很无奈。 这桌子是圆桌,依着南方的规矩,正对着大门的位置自然是上座,既然是宴请李会计,自然是请他坐了上座。 上座的左一是主陪,右一是副陪。之前韩春雷和阿雄都讲好的,虽然阿雄是买单订位的人,但毕竟人是韩春雷邀请出来的,所以韩春雷坐主陪,阿雄坐副陪。 至于张喜禄和阿强,自然是各自挨着各自的人坐着。 国营二招这种地方,平时地方领导下访视察,或者兄弟单位过来考察,都会安排在这里招待。像今天这样,没有招待任务的话基本就不忙,小老百姓不会来这里吃饭,贵的要死。所以阿雄他们点的菜很快就送上来了。 点菜排酒都是阿雄自己来的,既然是他们掏腰包,韩春雷自然不好搀和。不过他看了看服务员送上来的菜,到底是上塘公社定点招待的饭馆,不是国营一招能比的。 江南独道的酱鸭酱肉必不可少,南方菜园子里的时令菜蔬也少不得,关键还是河鲜好。虽然春夏交替河虾个头比较小,但是肉质也是最鲜嫩时,油爆河虾和白灼河虾各上两盘,口味自是各有千秋。 最后上来一道国营二招的招牌菜——干烧鲈鱼。 干烧鲈鱼在其他省份也得吃,如果论鲈鱼的做法,干烧鲈鱼也就大路货,是个厨子都能做出三分样儿来。但国营二招的干烧鲈鱼,稀罕就稀罕在他们家的鲈鱼都来自上塘河,纯野生,非塘养。 上塘公社得名于上塘河,这上塘河呢,蜿蜒曲折至临平,过海宁,最终归入钱塘江。所以上塘河里的鲈鱼跟钱塘江野生鲈鱼都属于同源。 钱塘江流域环境好,水质优良,所以钱塘江野生鲈鱼是出了名的肉质洁白鲜嫩,滋味鲜香醇厚。钱塘江流域里曾经盛产过很多已经绝迹的鱼种,如鲥鱼、白鲟、伍氏白鱼。其中鲥鱼最为出名。 相传康熙屡次下江南选的时间,恰恰就是钱塘江里鲥鱼肥美的季节,每次抵达江南,必定会驾临一次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江南织造府,目的就是去品尝鲥鱼。 所以有句话叫,宁吃鲥鱼一口,不吃草鱼一斗! 虽然钱塘江鲈鱼的肉质比不了鲥鱼,但好歹也是一条江里的近邻,在江中也算的上美味。别看千岛湖鲈鱼名头大,但是论口感,绝对稍逊一筹钱塘江鲈鱼。 李和平虽然家境不差,在竹制厂也算说得上的话的会计,但是在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是恰逢有领导过来视察,捎带脚能蹭上两口。领导面前要有吃相,总不能鲈鱼好吃,就当着领导的面儿,伸手把干烧鲈鱼往自己跟前一放,大朵快颐吧? 所以李和平很怀念干烧鲈鱼的滋味儿。毕竟这年头谁也没那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饭,即便来吃了也不一定会舍得自己花钱干烧鲈鱼。李和平粗粗估了一下这桌子的菜,没个十五六块钱拿不下来!都快赶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了。 就算就算他有这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得人家后厨今早有鲜货。通常这种野生鲈鱼都是别人垂钓到了送过来卖,或者早早就跟垂钓行家们订好货。毕竟不是池塘里养的,想吃就去捞。 “我点的菜,还算放心吧?春雷兄弟。!” 阿雄看得出来李和平很满意这桌子菜,冲韩春雷挤了挤眼睛,然后把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言下之意,我办事,绝对有面儿,放宽心。 “嗯,很丰盛啊,我今天沾了李会计的光,算是抄上了。”韩春雷笑道。 李会计正襟危坐地看着鲈鱼,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了笑意,摇头道,“太破费了,实在是太破费了。” 阿强笑了笑,“这点菜算什么?有机会来我们广东,我阿强请你们吃最赞的海鲜,我跟你讲吼,再过两个月,青蟹膏肥,生腌青蟹配上金门高粱!啧啧,给个大佬都不换啊!你们是没见过最好的青蟹……” “咳咳,阿强哥,帮忙把酒拿一下!” 韩春雷皱着眉头打断了阿强的臭显摆,这种人还出来干销售?这也就放在国营企业铁饭碗时代了,要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呵呵哒,KPI了解一下! 旁边的阿雄也是服了阿强这个细佬了,怎么张嘴就喜欢逞能显摆坏事呢?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韩春雷,就见着韩春雷把酒打开,给李会计稳稳地把分酒器倒满。 李会计将鼻子凑近分酒器嗅了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从韩春雷手里接过酒瓶,说道:“洋河大曲,好酒啊。咱们上塘有句话,喝洋河大曲,吃干烧鲈鱼,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了!” 众人附和笑了笑。 阿雄他们是外省人,不清楚江浙饭局上酒市里的情况,但是韩春雷知道啊。茅台五粮液的确是好久,但是在江浙沪一带,饭桌上招待贵客用得更多的却是洋河大曲,尤其是过年过节,桌子有鱼有肉,再放上一瓶洋河大曲,这就是小康生活了。 为什么洋河大曲在江浙沪比茅台五粮液要流行呢?一肯定是价格上占优势,其次是这酒真的好啊!这些年洋河大区接连获得几次国家大奖,洋河大曲是江浙沪区域的硬通货。供销社里摆的最显眼的酒,就是洋河大曲。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离不开当时江苏省革委会的专项政策,对这个洋河大曲酒帮助之大超乎想象。 所以在江浙沪,洋河大曲比茅台五粮液还要紧俏。 “李会计,初次见面,我敬你!”阿雄起身,要敬酒。 “别这么客气!” 李和平伸手挡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对着韩春雷说道,“来,春雷你也倒上,我们大家初次见面,相逢就是有缘,不如大家一起喝一杯?” 韩春雷能喝,但也分酒,比如绍兴黄酒,他就受不了,但是啤酒白酒,还是可以顶上几个回合的。 “好,来,我们喝一杯!”韩春雷给自己倒满一小杯。 叮! 几人轻轻一小碰,一口白酒入了喉。 韩春雷砸吧了两下嘴,洋河大曲属于浓香型,酒香清郁,入口细柔,回味悠长,还行。 一番觥筹,李和平又好奇地问了韩春雷和阿强是怎么认识的,听着他们认识的过程,不迭笑出声来。这时他怎么还会看不出来韩春雷的小九九? 一个长河公社的穷小子怎么舍得安排在国营二招吃饭,还喝好酒,原来是顺手借着阿雄的事儿,给自己也办了事儿,还在阿雄这个广东人这里捞了个人情。这年头的人情是真人情,不会比纸薄的。 虽然是小聪明,但小聪明也是聪明啊,而且是有谋有略的聪明。 李和平借着和李川上厕所的当口,出了包间。 在厕所洗手池的地方,李和平洗完手,一边照着镜子,用湿漉漉的手梳拢着有些坍塌的发型,一边跟韩春雷说道,“难怪我表哥说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在电话里不要钱似的夸了你一通啊。让我一定要想办法帮你把这批砂石处理掉。” “曹老板那是看重我,”韩春雷也洗着手,回道,“眼下砂石要处理掉,想来想去,也就李会计能帮这个大忙了!” 李和平笑了笑,“在我这里不算大忙,能力范围之内的忙,在我看来都算举手之劳!再说了,上塘竹制厂正出资修着公路,对砂石有正常的需求,所以你那批砂石的量在我们整个工程的砂石需求量里,不算啥!而且你要价也比县里的低,我偷偷安排人去收购你这批砂石,我想我们厂里也不会有人反对。” “这…这太好了!” 韩春雷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的顺利,听着意思,明后天就能搞定,钱到手了? “按照县里砂石价的75%收购,没问题!不过——” 李和平突然话锋一转,突然看着镜子的目光,从自己的发型上移动了镜中韩春雷的脸上,一字一字顿道,“这笔砂石卖出来的钱,我拿一半走!” “什么?” 韩春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拿一半走?几百块钱拿一半走,别说村里交代不过去,就连自己跟村里的借款都无法达成了。要让韩占奎知道这么干了,非活剐了自己不可。 从李和平一进包间后各种表现,他不像是这么欲壑难填,吃相难看的人啊。 不对! 瞬间提到嗓子眼儿的愤怒,被韩春雷强行压了下去,他没有面目忿忿,也没有恶语相交,而是学着李和平一样抬头看着镜子,目光落在镜子中李和平的脸上,一声不吱。 两个人对着镜子站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彼此。 备注: 关于80年代洋河大曲,为什么能够供应如此多区域,如此紧俏呢? 因为当时江苏会用洋河大曲和兄弟省市“交换”主副食品,省里明确要求洋河酒注意产能,专门调拨粮食保障生产,确保江浙沪核心区域供应。酒协的数据也显示,八十年代洋河的产能已经是行业第一,年产18000多吨,领先行业第二的酒企进10000吨。 我微信公众号上有一张【1982年春节定量商品供应目录】,感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薇信公号:ND0621 在薇信公号上输入“82年供应单”,就能看到这张图,非常罕见,算是孤本了。 正文 第014章 这钱不好挣 韩春雷和李和平再回包间,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韩春雷一入座,张喜禄在桌底下就用脚轻轻踢了踢他。 张喜禄趁着阿雄给李和平敬酒聊天的间隙,凑过脸去低声问韩春雷,“砂石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张喜禄可不傻,韩春雷尾随着李和平出包间,在外头耽搁了有十来分钟,怎么可能是嘘嘘那么简单,肯定是聊砂石这桩正事去了。要是一泡尿得十来分钟,那膀胱不得炸裂啊? 韩春雷嗯了一声,笑了笑,“一半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一半啊?”张喜禄很费解,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呗。要是不成,他的中介费就没戏了,这趟算是白折腾了。 韩春雷刚要解释,突然阿强站起走了过来,给韩春雷倒了一杯酒,热情说道:“春雷兄弟,来,强哥敬你一杯!我们明天可以进上塘竹制厂,全亏你介绍李会计给我们认识啊!” 嗯? 李和平答应明天带他们进厂参观了? 韩春雷一回过头去看李和平,正和阿雄拼着酒,分酒器已经见底,显然三两到肚了。看来喝得挺好。 阿雄这时也笑着举起杯子,“来,阿强你敬春雷兄弟,我赞助一个。” 李和平笑而不语地看着韩春雷,今天这顿饭啊,他是很满意,菜好,鱼好,酒更好!这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竟能一毛钱不花攒起这么丰盛的饭局,让掏钱的主儿心甘情愿不说,还愣是欠下一份人情。 这小伙儿的脑子太活络了。 李和平起来拍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春雷啊,这杯酒你要喝,你韩春雷介绍的人,我带进厂里参观是放心的。” 这话是说给韩春雷听的,更是说给阿雄他俩听的,显然是要把这份人情给韩春雷坐实了。 韩春雷都能听出来?阿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当即,阿雄又给自己杯子添满酒,说,“对,李会计说的是,我这也不赞助了,这样,我和阿强一起敬你!” “对,我们敬你!”阿强也说道。 韩春雷笑了笑,感激地看看李会计,举起杯来。 叮叮叮~~ 三人碰了一下,干杯。 要办之事都已经落定,酒桌的气氛自然是又高涨了几分,很快一瓶洋河大曲见底了,阿雄又招呼服务员上酒加菜。 韩春雷还好,比较矜持。张喜禄就不一样了,他啥时候吃过这么丰盛的酒食,啥时候这么痛快地喝洋河大曲了?眼下他是真他娘的赶上饿死鬼投胎了,敞开了肚皮吃,敞开了嗓子喝。 这种便宜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不吃到肚撑,不喝到尿崩,怎么能停? 一直喝着,吃着,吹着牛逼……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场。 韩春雷和阿雄微醺,阿强喝大了,张喜禄断片了。 …… …… 第二天,韩春雷起的早,送走了阿雄哥俩。 他俩今天进竹制厂参观,李和平给他们在竹制厂安排了一间两人同住的宿舍。 走前阿雄还给韩春雷留了深圳第一工艺品厂的地址,还有厂销售办的电话,让韩春雷只要来深圳了,一定要找自己。这个朋友,他阿雄交定了! 哥俩一走,他就独个儿逛了一圈上塘公社的集市。 等回到招待所,已经是日上三竿,张喜禄才拍着脑袋一脸难受地醒来。 洗漱一番清醒了好多,估计是昨晚吐的太猛烈,把嗓子都抠哑了,所以今天张喜禄说话都带着沙哑。 “先喝点水。” 韩春雷递过去一个搪瓷缸,说道:“喜禄哥,你这也太贪酒了,下次不能这么喝了,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嘿,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这么敞开了喝洋河大曲呢。” 张喜禄不以为然地笑道,“平时自己在家吧,温点老黄酒都抠着量。昨晚实在是太爽了啊,一分钱不花,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跟你说春雷,这洋河大曲真好啊,以后能让我天天喝,喝死在酒桌上我都乐意!” 韩春雷:“……” “好了,不扯这个了,昨晚在饭桌上我问你砂石的事情,你说一半一半,是啥意思?”张喜禄问道。 韩春雷笑道:“还记着呢?以为你断片儿了,什么事儿都记不住了!” 张喜禄道:“别的事情可以忘,这事儿不能忘啊,我们这趟干嘛来的?我可不想白折腾,你喜禄哥还等这趟买卖的中介费买米下锅呢。” “怎么说呢,这事算是成了,不过也有一些小意外。是这样的……” 韩春雷也没隐瞒,把昨天在二招洗手间里跟李和平的谈话,大体上跟他说了一遍。 …… 韩春雷语速很稳,张喜禄听得也很明白,最后他不迭摇头咂舌:“好家伙,他还真敢开口,一上来就要一半的好处费!春雷你也是沉得住气,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在诈你的?” “你别说,一开始我听着也是气血翻涌,但是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韩春雷说道:“因为从他进包间开始我就暗中观察过他,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李和平都属于看似粗犷热情实则谨小慎微之人。他如果一上来说他要二三十块的好处费,我还真信。但是一上来就破了我的底线,难道他不怕我突然发难,直接告到他厂里去?” 张喜禄点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这个理儿,如果就要二十来块的好处费,看他那一身行头,还有他那辆二八大杠,也忒掉价了。嘿嘿,像我这种人跟你要个二十来块的中介费,那还差不多。对不?” 说着,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贱兮兮地笑了起来。 “对呗!呃,不对!”韩春雷摇摇头,及时纠正道,“喜禄哥,咱们之前就说好的,这趟我管吃管住管路费,你的中介费就十块钱,多一个子儿都没有,现在突然要加价,你这是毁约行为啊!” “啥毁约啊,昨天那顿又不是你掏的钱,”张喜禄撇撇嘴,然后说道,“安心了啦,我张喜禄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十块就十块,你多给一个子儿我还不要呢!说正事儿,你说他这么试探你一下干啥?” 韩春雷说道:“其实也是曹老板把我捧上天了,李会计才起了试试我深浅的心思。咱们这位李会计可不得了,还跟我聊了四川的一句谚语,不管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他拿这句‘猫论’来考校我,问我怎么看?问我这句话是否能套用到竹制厂未来的生产模式和销售模式上?上塘竹制厂是否可以……” “啥黑猫黄猫的,咱好端端扯猫干啥?能抓老鼠的猫当然是好猫!饿疯了黑猫黄猫一样好吃!” 张喜禄不想听韩春雷扯这些有的没的,急道:“我想知道最后砂石怎么处理的?到底要还是不要啊?” “要啊,砂石他们全要,”韩春雷说道,“我们柴家坞撑船顺江而下,可以直抵他们上塘公社的渡头。这批砂石从明天开始,天一擦黑就安排渡船运来。李和平也说了,天黑后运最为妥当。我算了下,以我们柴家坞现有的渡船,分批次运到上塘公社渡头的话,怎么着也要三四天载完。” 张喜禄面色一喜,又问:“钱呢?怎么付钱啊?等他们收完砂石再付呗?” 韩春雷说道:“这就是我说的一半一半了,李和平的意思,上塘公社目前也在搞大生产,摊子铺得大,资金卡得特别紧。所以他只能付一半的现钱。另一半他想拿他们厂里的竹制品来抵,我算了算,如果经我们手卖的话,还有差头可以挣呢。划算的很。” “……” 张喜禄一脸苦闷,预感有些不妙,问道;“春雷,你不会是想拉着我进城,跟你一起偷偷卖竹制品吧?” “喜禄哥果然聪明,一猜就中!”韩春雷狠狠点了个赞。 张喜禄苦笑道,“妈的,我就知道,你这十块钱的中介费不好挣!” 备注:关于“猫论” 一直都流传着总设计师讲过“猫论”: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实际上这句话不是总设计首创的,而是四川农村的一句谚语,原话是“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当年总设计师的亲密战友刘~伯承元帅,每逢大战就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总设计师第一次引用这句话是在1962年7月2日,在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讨论“包产到户”问题。(从1962年邓总设计师《怎么恢复农业生产》讲话可查)第二次引用是在1962年7月7日,总设计师接见出席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全体同志时,再次借用这句谚语来表述他对恢复农业生产和包产到户的看法。后来猫论被批了,反而推动了这句话的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越传越广,就变成了“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也许是把黄字改成白字,传诵起来更郎朗顺口。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猫论”成为了中国将社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发展上的一个理论标志。 所以书中李和平拿这句话来考校韩春雷。 1985年,总设计再度当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被摘登在《时代》周刊上。 “猫论”的影响扩大到世界。 2001年,APEC首脑峰会上,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的开场白就是这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寓意当下的亚洲,最需要的是经济发展。 这个备注有点长,但是都是作者君一篇资料一篇资料的翻出来,目的就是希望还原一个真正的翔实的改革开放四十年! 正文 第015章 柴家坞渡头 跟李和平谈妥了砂石的交割后,韩春雷也就没打算继续呆在上塘公社了。 等他和张喜禄回到长河公社,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天色不早了,韩春雷没有急着回柴家坞,而是跟张喜禄去找了曹天焦曹老板。 毕竟砂石的事情,还托了曹天焦介绍李和平给自己认识。如今事成了,自然要当面致谢一番。 韩春雷偷摸数了数兜里的钱,趁着供销社还没关门,买了两条金鹿香烟上门。 金鹿香烟是青岛产的,虽然比不了红双囍,但比丰收、金菊等牌子的香烟要档次要好些,三毛八一盒,一条下来差不多三块五。像长河、上塘公社这些地方,通常求人办事或谢人办事都送金鹿、大前门这种四五毛一盒的牌子。 这年头能拎着两条金鹿到了曹老板家,算是很有诚意了。毕竟两条金鹿下来七块钱,都赶上小老百姓半个月的收入了。 到了老曹家,又赶上了饭点,美得张喜禄连说又省一顿。 老曹也是敞亮人,再加上韩春雷过些日子南下倒腾东西,自己还要搀上一脚,所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让媳妇赶紧再下点面条,炒两鸡蛋。 韩春雷跟老曹简单地把上塘公社见到李和平的事情说了一番。 老曹问了他南下具体的时间,韩春雷说等把上塘公社拿来抵一半砂石的那些竹制品,统统处理掉之后就出发南下。毕竟上塘公社只能付两百元的现钱,自己跟村里拆借的那笔钱,多半都要靠这批竹制品的销售款。 明天李和平会派上塘竹制厂的人,把那些积压的竹制品运到长河公社这边来,所以韩春雷要跟曹天焦借一下院子里的库房囤放一下这些东西。 曹天焦很痛快地答应了,明天张喜禄也会留在老曹这里帮忙接收搬运这些竹制品,毕竟张喜禄的中介费也在这里。而且韩春雷许诺,等处理完这批竹制品,他额外给张喜禄五块的提成。这事儿张喜禄自然是愿意干。 依着李和平的话说,这些都是上塘竹制厂生产的凉席、凉枕、箩筐、竹篮、竹扇等物件,这批货绝对价值两百快,只多不少。 所以韩春雷需要有个地方存货,又不能把这些竹制品运回柴家坞,毕竟是要弄到城里卖的,存在长河公社方便提货。 从老曹家的废品院子出来后,韩春雷和张喜禄简单交代了两句后,去了长河公社的招待所过夜。找个大通铺五毛钱,好过在大众浴池里跟一帮子抠脚大汉们挤更衣室的地板。 …… 现在也快进初夏了,天亮的早,暑热也有些苗头了。 第二天,韩春雷早早起来,趁着天气凉快返回了柴家坞。 到家那会儿,他老娘毛玉珍蹲在家门口,手里捧了一碗稀饭就着酸萝卜,正吃着早饭。姐姐春桃已经劈了一小垛子的柴禾,老幺春风这瘪犊子还没起床呢。 “哟,回来了?” 毛玉珍一见儿子回来,抹了一下嘴,赶紧站起来,张口就问道,“春雷,事儿办得咋样?这批砂石能成不?”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都快饿懵逼了,能让我垫补两口吗?妈。” 他觉得自己老娘太现实了! 这几天没见儿子,怎么着也得嘘寒问暖一下,累不累啊,苦不苦啊。好家伙,自己还没进家门呢,她倒好,张嘴问得还是钱, “对对对,春桃,你弟回来了,赶紧捞碗干的给他。” 毛玉珍眉开眼笑起来,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这么轻松跟她逗贫,这事儿准成了。 韩春雷进了门,的确是饿了,春桃一碗稀饭上来,他呼噜噜几口就整完了。 见着姐姐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再抻着,把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她们。 “太好了,啧啧,我儿出息了,我儿能耐了!” 毛玉珍喜形于色,抚手叫好道:“照之前韩占奎答应咱家的,只要砂石给卖了,就给咱家八十块老钱,对不?” 韩春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毛玉珍说道:“要不拿了这八十块好处,咱不不跟村里借了,多了这八十块,咱家又能再起一两间大瓦房。在村里也算阔气了。” “妈,咱不带这样出尔反尔的,”韩春雷实在是受不了老娘的不讲信用,说道,“之前我跟我姐糖豆换破烂挣来的钱,都已经上交给您了。这笔砂石的钱您不能再打主意了,我还指望这笔钱做买卖呢。” 韩春桃也替弟弟急道:“娘,您之前都答应过春雷的。” “行了,行了,现在你们姐弟俩都能耐了,随你们了。” 毛玉珍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提醒道:“不过我之前也有言在先,你们糖豆换破烂上交的那些钱,春雷不能再惦记了,哪怕回头买卖折了,都不要打我这点钱的主意了啊!我要给咱们老韩家起新房子,老娘还要靠这几间新房子在村里挣脸面哩。” 韩春雷和韩春桃对视一眼,好吧,敢情儿在这里等着话呢,真套路。 吃完早饭,韩春雷洗了一把脸就出门直奔支书韩占奎家。 按着之前和李和平定好的日子,除了竹制品会准时如数到派人送到长河公社那边,今天傍晚,李和平会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厂里采购室的人,走水路来柴家坞渡头进行第一批砂石的交割。 柴家坞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从红旗村去上塘公社要坐车还要走路,但从柴家坞去上塘公社可以顺着钱塘江走,然后再转上塘河进上塘公社的渡口。 听村里老人说,清末民初那会儿,柴家坞渡头曾经一时繁华过,好多过往船只都会停靠下来吃饭打尖儿住店。后来陆运从成本、时间效率还有便捷方面都完败了水运,柴家坞的渡头才慢慢凋零下来。 既然今晚就要开始交割了,他肯定要找一趟韩占奎,第一时间将此次上塘公社之行的具体结果告知对方。 到了韩占奎家,意外地撞见了于会计正拨着算盘,跟韩占奎报着这个月队里的工分情况。 韩春雷一来,韩占奎赶紧打发了于会计先去忙,然后问起了砂石之事。看得出来,韩支书也有些急了,毕竟村支部也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而且就在前两天,长河公社的领导也派人过来催了去年拖欠着的国家粮情况。 “占奎叔,幸不辱命……” 韩春雷开局一句话,瞬间就让焦躁地韩占奎痛快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爷俩聊得挺好。 到了中午,韩占奎还去地窖里打了盅米酒,留韩春雷在家吃午饭。 …… …… 到了傍晚,李和平如约带人出现在了柴家坞的渡头上。 当然,韩占奎他们比李和平来的还要早。他们一早就让村里的壮劳力们,把第一批要运走的砂石统统都装上了船。 这船可不是什么货轮,是柴家坞用来载货渡人的农船,木制结构为主,平时也用来打鱼,一共六艘,统统被村里征用了。 韩春雷在渡头上互相介绍了韩占奎和李和平。对于李和平这个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摆起支书的官威,他知道人上塘公社富裕,上塘竹制厂有钱。李和平是这么大一家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还是很热情的。 站在旁边一脸陪笑附和着的于会计,看着支书对人李和平的热情,再看看支书平时对自己呼来喝去的,心里郁闷啊,都是干会计的,这待遇差距咋这么大呢。 “来,把货款给韩支书结算一下。”李和平转头对身边采购室的同事说道。 李和平的同事从公文包里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一扎钱,没错,是一扎钱。如今我国的人民币还是用第三套人民币。第三套人民币,一共七枚,面值分别是一角、贰角、五角、一元、贰元、五元、十元,我们俗称“十八块八毛”。面值最大的是十元的大团结。还没发行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 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是在八七年四月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里才第一次出现。 虽然砂石货款谈好是四百块,一半付现是两百元,但是李和平他们这次带出来的面值都是两元、一元为主。面值十元的大团结都存信用社里了。 当他的同事拿出厚厚一扎报纸包着的钱时,韩春雷傻眼了,两百块钱居然这么多?上一辈子他出门都是微信付款,很少用现金。这辈子呢,一次性拿在手里的钱也就二三十块,还没尝过手握几百上千的感觉。 所以两百块钱用五毛一块的凑把在一扎钱里,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震撼的。 “韩支书,这是砂石的一半现金款。来,交给您,您清点一下!”李和平从同事手里接过钱,交给了韩占奎。 “诶,好,好。” 韩占奎接过钱直接交给了身后的于会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李和平说道:“李会计,全部砂石运完估摸着要三趟,差不多三天光景。要不收一批砂石,你们付一次款?” 李和平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吧,韩支书。有春雷介绍的这单买卖,又有你韩支书来操办交割,我难道还信不过?而且下面两趟我们就不上来了,你们的船只到了上塘公社的渡口,我们会安排人过来搬运的。” 韩占奎点点头,想想也是,毕竟人家干得是大买卖,那么大一厂子的事情肯定多,怎么会来回盯着自己这点砂石呢? 突然,李和平看了一眼韩春雷,说道,“春雷,我突然响起我们之前在饭桌聊过的一个提议,也许我们上塘竹制厂和你们柴家坞可以合作一下。” “什么提议?那天喝得有点多,我都有点记不住了。”韩春雷问道。 韩占奎一听自己村子可以跟上塘竹制厂这种大厂合作,不由来了兴趣,问道:“李会计,你说来听听。” 李和平说道:“之前春雷在饭桌上跟我说,未来若干年后,农村过剩的劳动力会慢慢从土地里解放出来,进而转移向大中小型城市的非农生产。对于贫瘠的农村而言,劳动力输出从事非农生产,将会是解决农村温饱问题的一个大的跨越!” 韩春雷:“……” 这话的确是他说的,但他就是照着当年课堂上老师讲的零星记忆,随口一回答李和平关于城市建设的问题啊。 因为那天李和平喝大了跟他吹过,他可不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会计,未来他要当一个城市的市长。见他吹牛逼开心,韩春雷二两小酒一下肚,也就顺着他一起吹呗。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茬儿。 韩占奎挠了挠脸颊,苦笑道,“李会计,那啥,可以讲得削微简单点不,老汉我平时不咋看报,就偶尔听听广播里的样板戏!” 好吧,半文盲韩占奎同志,真没听懂李和平文绉绉的这通话。 正文 第016章 浦沿大事件 李和平冲韩占奎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韩春雷,“春雷,你看呢?” 韩春雷环顾着渡头上闲散围观看热闹,无所事事的柴家坞青壮们,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应该猜到了!这个事情还是要我们支书点头,这是村里的大事!不过——” 说到这儿,韩春雷由衷称赞道:“不过李会计,你的确是一个有想法,也敢干的人!” “他俩到底聊啥啊,云山雾绕的!”韩占奎还是没听明白,他扭头问了身后的于会计。 于会计也是一脸懵逼,摊了摊手,表示没听懂。 李和平对韩占奎说道:“呵呵,韩支书,我们上塘公社要修公路通城里,这事儿你是晓得的。” “当然晓得,”韩占奎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上塘公社富裕啊,这公路只要一通,啧啧,杭州市郊十个公社,就属你们上塘公社最风光了。” 如今杭州行政区域还是沿着七十年代的划分,还没进行扩区大整改,除了上城、下城、江干、拱墅、西湖几个主区之外,转塘、上塘、留下、古荡、康桥、红卫等十个偏远公社都划到了市郊的钱塘联社,也就是余杭县。 至于韩春雷他们的长河公社,连市郊都算不上,严格上来说现在还不属于杭州,而属于萧山市,只不过挨着杭州近而已。到了九十年代,萧山市所辖的长河、浦沿、西兴三个较大的城镇被拿出来成立了滨江区,归属杭州。到了2001年,萧山市也变成了杭州市下辖的萧山区。 所以眼下,韩占奎他们这些长河公社的人还不算杭州地界儿人。现在见着上塘公社要修公路了,修好了路好日子就更有奔头了,哪里还不羡慕? 公社和公社之间也有差距的。 “最风光倒是不敢说,这两年古荡公社和留下公社的势头也很猛哟。不过只要修好了公路,以后我们上塘人进城或者去周边其他地方,倒是方便了许多。” 李和平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条公路的工程周期预估是两年,修筑公路的经费余杭县革委会拨了一点,我们上塘公社革委会也拨了一点,我们上塘竹制厂作为公社集资的大厂,自然由我们厂来出主要经费。所以上塘竹制厂也委派我同时兼任了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主要是盯着工程经费支出这块。” 原来李和平还有这个来头,韩春雷今天才知道。 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出资方委派过来兼任的,说明每一笔钱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遍,实权很大啊。 韩占奎这个村支书,就有点听天书的错觉了,又是余杭县革委会,又是上塘公社革委会,又是工程建设指挥部副主任……亲娘祖宗诶,都快听晕圈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就是眼前这个李和平李会计,在上塘公路这个工程上,手上权力很大。用韩春雷这小子的话讲,这算是一条金大腿。 当即,他问道:“李会计,呃,李副主任,老汉也听不懂这个那个的,你就说咋合作吧?我们柴家坞你看上啥了,你就直说!只要是能让柴家坞的人过上好日子的合作,我都同意!” 韩占奎虽然文化不高,性子脾气也是急糙,但是他在柴家坞这么些年下来,威望就是高。无他,就冲他一心一意为柴家坞着想,就冲他哪怕闹饥荒那两年,他宁可自己去公社领导跟前装疯卖傻,也没让柴家坞村饿死过人,他就值得村里老少爷们尊重。 韩春雷对这位老支书也是大写的一个服字。 “我能看得出来,韩支书是位好支书啊!”李和平由衷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韩支书,眼下也过了春播耕种的季节了,农忙时节也还早,不如由你们村里委派一些闲置的,年青的劳力来我们上塘公社来,帮我们修筑公路,怎么样?” 韩占奎愣了一下,“啥意思?” 韩春雷笑着解释道:“占奎叔,李会计的意思是,眼下也过了春种时节,离秋收还早着呢,咱们柴家坞这么多年轻人都在家里闲着,不如让他们去上塘公路的工程队里干活。他们不让他们白干活,会付工钱给他们。” “你们想雇我们村的人打短工?那不行,那不行!” 没想到韩占奎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很是严肃道,“李副主任,不是老汉倚老卖老,看你也是稳重人,咋也跟韩春雷这小子一样,长了颗泼天的胆子?你说这砂石买卖,咱们还能摸着黑私底下偷偷干他一票。可你要雇我们村的青壮给你们干活,那就是搞资产阶级剥削那一套了!再说了,我们村的年青人不在村里种地,跑外面去干活,那不成了盲流?” “资产阶级剥削?”李和平不迭苦笑,“韩支书你这顶帽子可给我扣大了,哈哈。” 韩占奎说得这些,倒不是危言耸听,无论是韩春雷还是李和平,都能明白韩占奎话中的担忧。在人民公社时代,是基本不允许外出打工的,出门办个事儿都需要介绍信,就像前些日子韩春雷去长河公社找个招待所,没介绍信都不让住进去。你要出门去打工,去给人干活挣钱,不好意思,没人敢要你不说,而且还会被地方公安局定性成盲流人口。 在公有制经济下,喊了几十年的消灭一切剥削阶级的口号,突然今天又有人当着老韩的面说可以付工钱招柴家坞的青壮去干活,让他有了一种资产阶级剥削阶层死灰复燃的错觉。 韩春雷撇撇嘴,说道:“占奎叔,你这说得也太严重了,又是资产阶级又是盲流的,以后你可少看点样板戏,多听点新闻广播,咱们国家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相关政策也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 说着,他指了指韩占奎身后的于会计,问道:“于会计,你天天好看个报,而且你和老吴头、占水叔他们三家都在搞糖豆换破烂,肯定去过浦沿公社附近的村子吧?你跟韩支书说一下,上个月就咱们隔壁的浦沿公社发生了啥大事?” “浦沿公社?” 于会计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上个月嵊州越剧团在他们的公社礼堂巡演了一个晚上,算大事不?” 这算什么大事? 韩春雷耸耸肩,无语。 他只得自己说道:“上个月,萧山县工商局正式批准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成立!” “电力安装工程队?”韩占奎和于会计异口同声。 “是的,这个新闻也是前些日子在长河公社听曹老板讲得。曹老板久呆长河公社那边,消息也灵通,他说咱们长河公社的徐书记,半个月前都亲自跑浦沿公社去考察那个什么电力安装工程队了” 韩春雷只得曹老板在场几个人都认识,尤其是于会计,背着他和曹天焦都交易过多少次破烂了,所以也就没具体介绍曹天焦,而是继续说道:“我听他说,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有六十来个人,是浦沿公社自己组织,然后去县工商局申请核批的。核批下来之后,浦沿公社给工程队开了介绍信,直接让他们去大城市上海承接工程里的电力安装活儿谋生。占奎叔,我就觉得浦沿公社那些人的脑子就是活络,稍稍捯饬一下,就把这工程队搞成了公社企业,还能让闲置青壮们堂堂正正把钱给挣了,根本不用担惊受怕!” “啊?公社企业?跟上塘竹制厂一样?” 韩占奎看了一眼李和平,然后兴趣十足地问向韩春雷:“如果是社队企业和社队企业之间的合作,倒是有介绍信就真的可以合作啊,你快跟叔说一下,他们是怎么给社员计酬的?” “咳咳咳,韩支书!” 突然,李和平打断了老韩强烈的求知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上塘了,再晚些走的话,我担心天黑透之后这水路不好走。” “是的是的,半夜水路容易遇到水鬼,早点走好。” 韩占奎点点头,说道:“这劳动力…呃,劳动力输出这个事情,我还得跟春雷问问,如果真可以,我们柴家坞肯定是愿意合作的,能让闲散青壮在农闲时节干活挣钱,我想这是好事。” 李和平嗯了一声,说道:“是的,春雷兄弟见识广,人也聪明,脑子更活,韩支书你可以听听他的建议。如果有准信儿了,你就打我们厂办的电话,电话号码春雷那里有,让他抄给你。” “好的,好的。”韩占奎说道,“那剩下两批砂石,明天后天还是这个点儿出发,运到上塘河渡口哈。到时候还要李副主任安排好人手接货。” 李和平称好,然后对韩春雷交代了一句,“那些抵扣砂石的竹制品,已经全部寄存道了我表哥曹天焦那儿,你回头去处理即可。” “这桩买卖,真的多谢李会计了。”韩春雷对李和平由衷感谢。 李和平摆摆手,上了渡船,道:“我也感谢春雷你这几次聊天给我的一些启发,你说我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其实我觉得我们俩都是同一类人!” 韩春雷好奇问道:“我们都是什么人啊?” 李和平站在船头,笑道:“我们都是有梦想,不安于现状的人啊!不是吗?” “哈哈,那倒是!”韩春雷很认同李和平的这句话,来到这个时代,注定了自己就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行了,我们出发了!春雷,多联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往竹制厂打电话。” 李和平遥遥喊了一句,就命人开始撑船离岸,启程返回上塘公社。 韩春雷驻足望着顺江而下的几艘船只,越走越远,最后连李和平的背影都消失在了夜色江面之上。 “春雷,走,去叔家扯会儿闲篇,叔跟你请教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儿。”韩占奎拉着韩春雷要去他家。 韩春雷笑道:“叔,就干聊吗?这都快大晚上了,干聊容易犯困啊,总得整点宵夜吧?” “妈的,你小子真会趁势打秋风。” 韩占奎瞪了他一眼,然后冲于会计招招手,说道,“老于,你也跟着去我家,一起跟春雷学习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情。” 说完,韩占奎还走过去拍着于会计的肩膀,说道:“你这个会计也是大队干部,要多学习,这样未来才能多挑支部的担子。对吗?” “啊?好呀好呀,谢谢支书!”于会计一听顿时开心,更有些感动,这种学习的机会以前韩支书从没想过他,比如去公社开会学习,从来就没他的份儿。但今天居然第一个想到他,而且还要自己多学习,将来才能多挑担子。这啥意思?难道是以后自己也有机会当这个柴家坞的支书?想想就激动。 “嗯,你这种态度才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干部应有的态度。” 韩占奎夸奖了于会计一句,随后说道:“春雷刚才说得对,大晚上不能干聊,整点宵夜吧。我知道你家今天下午杀了一只鸡,肯定还有大半只鸡留着明天吃吧?这样,你把家里那大半只鸡取过来,我让你嫂子来个辣子炒肉鸡,然后我家地窖里有自酿的米酒。咱们边吃边喝边学习嘛。” 韩春雷:“……” 靠,又见套路! “啊?”于会计懵逼了,今天家里杀只鸡的事儿支书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都不爱往外说,因为担心村里人来蹭饭。 现在好了,刚才光答应痛快了,没想到支书这儿里等着他呢。 得,去取鸡肉吧。 心疼啊,自己舍不得吃吗,反倒便宜了韩支书和韩春雷。 明天媳妇要知道了,非要干死自己不可。 备注:关于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1979年4月9日萧山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正式批准成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该安装工程队开浙江省社队企业跨省劳务输出先河。 (摘自浙江省改革开放30年大事记) 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就是浙江东冠集团的前身。东冠集团创建于1975 年,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东冠集团拥有海宁、滨江两大工业园区,18家子公司,40 亿总资产,为浙江省“五个一批”重点扶持大企业集团之一,并先后被评为浙江省文明单位、浙江省模范集体、浙江省诚信示范企业、浙江省AAA 级“守合同重信用”单位、全国文明乡镇企业、全国民营企业500强。“东冠”字号被授予浙江省知名商号,“东冠”商标被认定为中国弛名商标。 正文 第017章 宵夜计前程 隔壁浦沿公社下面有个村子叫冠三村,也就是后来的东冠村,这个村子的人已经穷得快没活路了,所以早在七五年那会儿,冠三村的青壮们就偷偷私底下组建了自己的副业队,然后集体去上海谋生。 因为是私底下偷着干,所以到了上海之后也是偷摸着干些粗重腌脏的活计。但即便是这样,两三年的时间里,副业队还是在上海扎下了根。 随着副业队的收入渐渐变稳,冠三村越来越多的青壮们也偷偷加入了这支副业队伍。在村里锄地种粮既然已经活不下去了,何不冒死跟着副业队去上海图个温饱? 这是当时村里青壮们共同的心声。 不过也因此闹出了动静,被浦沿公社革委会的领导知晓了。不过浦沿公社的领导知道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禁停封队抓人,而是亲自下村里去走访,去调研,根据实际情况去处理这桩在当时来说,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最后,公社领导看到了副业队这些青壮们的生活日趋变好,同时也看到了副业队的劳务输出,的确是减轻了村里的口粮压力,于是乎就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成立冠三村社队企业——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这个社队企业由浦沿公社、冠三生产大队,还冠三生产队下辖的几个生产队组建。这个不属于一家一姓之企业,而是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 这个社队企业,就是后来乡镇企业的雏形。 这样组建操作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外劳务输出了,对于冠三村的青壮们来说,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挣钱了。也正因为有了浦沿公社的介绍信和社队企业的证明之后,到了上海也能增加业务范围和渠道了。 这在当时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所以,浦沿公社成立电力安装工程队,绝对是意义非凡的,也是突破性创举的,这在当时的浙江省,这个小小的人民公社当真是开了浙江省跨省劳务输出之先河啊。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这句话是小平同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式上讲的话,前些日子韩春雷百无聊赖的时候,在人民日报上无意中看到的。 之前韩春雷觉得这是一句空泛的口号,现在结合着浦沿公社的工程队,还有上塘公社的竹制厂这两件事,他突然发现这句话简直就是当下基层干部开展工作应领会的工作精神,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开展工作的指导方针啊。 伟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们非凡的洞察力、决断力和执行力。 无愧于伟大总设计师之称号! …… “行嘞行嘞,可以干,我看可以干!” 韩占奎用筷子把盆里最后一口鸡肉夹起,送进自己嘴里,咂吧着嘴问道,“那咱们也可以搞个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嘛!到时候我去找徐书记。能让柴家坞的百姓吃上饭,吃饱饭,徐书记是好官,能不支持?” 他口中的徐书记就是去年新调来的长河公社革委会主任徐秉德,在人民公社时代,没有乡镇之说,基层公社就等同以后的乡镇。公社领导班子也比较单一,公社一把手就是公社革委会的主任。不过徐秉德早年当过党小组书记,所以韩占奎习惯叫他徐书记。 韩春雷忍不住吐槽道:“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这名字好土啊,叔!” 于会计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鸡肉,也被韩支书吃进了嘴里,心疼是铁定的,但是鸡肉都已经被造完了,还能说啥?他只能多喝两杯韩占奎家的糯米酒回回本了。 渍渍两口米酒一下肚,他从碟里抓起一把干炸花生米,惹得韩占奎媳妇连连白眼。 “那啥,春雷啊,还是韩支书之前那个问题,他们咋计酬啊?” 于会计把没吃完的干炸花生米偷摸揣进裤兜里,然后又从碟子上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嗑边说道,“这计酬可是一门大学问啊。这毕竟是去上塘那边干活,计酬不当,这底下人容易闹乱子,到时候捅了大娄子,被县革委会追责,别说韩支书了,恐怕连徐书记都要跟着吃瓜烙啊!” “婶儿,这菜都吃完了,再炒俩鸡蛋呗?”韩春雷动了动筷子,发现盆里鸡肉就剩蒜片了,碟里干炸花生米就剩花生皮了。 韩占奎媳妇扭捏了一下,明显舍不得。 韩占奎轻轻推搡了一下老伴儿,低声道,“老伴儿,赶紧去。” 韩占奎媳妇冷哼一声,白了一眼于会计,低声啐骂道:“没天良的吃吃吃,来俺家当吃大户了!” “诶,老嫂子你这话我不爱听了,这盆鸡肉还是我们家出的。”于会计有些委屈了,好像你家这些花生米啊,米酒啊,都不如我家这大盆子的鸡肉金贵吧? 韩占奎拍了一下他脑袋,“少废话,一大老爷们咋老盯着这半盆鸡?老伴儿,赶紧去,炒俩鸡蛋,用小尖椒炒,别用大椒。” 小尖椒重辣,这样炒鸡蛋吃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韩占奎也防着于会计和韩春雷没心没肺地吃他家大户。 趁着韩家老婶儿炒鸡蛋的功夫,韩春雷把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计酬方式慢慢讲了出来。这个倒不是秘密,上个月萧山区工商局核批之后,就已经是大新闻了。周边临近公社很多人都抱着学习经验的目的,去浦沿公社冠三村凑热闹了。 既然是集体所有制社办企业,那合作方的结算款自然是不能给私人,而是要公对公,这点韩占奎他们都清楚。未来一旦柴家坞什么什么工程队一成立,上塘竹制厂那边肯定也是把工程款结算给工程队的,而不是结算给一个一个柴家坞青壮的。 所以韩占奎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工程队如何给社员们计酬劳发工钱。 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是将工程队收入收归集体,然后延续着工分制的计酬分配模式,当然对于加入劳务输出的青壮,每个月比没有参加劳务输出去上海的青壮多了10块钱的补贴,这些补贴自然是从上海劳务输出的收入里调拨出来。 这样一来,就处理得相当稳妥和扎实,不会给人落下搞私营经济的口舌。 就如今的大环境和政策而言,这种计酬发薪的模式,最合适不过了。既稳重保守,又开创先河,而且还能提高青壮的工作积极性,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农村的就业压力,同时提高了村里的集体收入。 “我觉得挺好的,你看呢?老于。”韩占奎听完之后发表了意见,然后问向于会计。 于会计也点点头,正色说道:“我看行,干吧,支书!” “老头子,要不到时候我帮着你计计工分?”韩占奎老伴儿主动请缨道。 这话一出,于会计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心里别提又多郁闷了。这计工分本来就是自己这个会计的分内工作好不好?老嫂子,我就跟你说了鸡肉是我家出的,你这就要夺我权啊? 好在韩占奎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隐忧,只听韩占奎摆摆手,呵斥道,“你瞎掺和捣什么乱?妇人不得干政,这几千年传来下的规矩,你都不知道?闹呢?赶紧睡觉去。0” “对对对,老嫂子给支书做好后勤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辅助呢。”于会计赶紧笑着附和道,顺便表了个忠心。 韩占奎指使走了老伴后,对韩春雷很认真地说道:“春雷,叔知道你卖了那些竹制品后就要拆借钱去外面做买卖了。要不听叔一句劝,留在村里干这个工程队的活儿?到时候老于还是会计,你就当个副队长,去上塘那边修路就让你带队,咋样?” 韩春雷呃了一声,他没想到韩占奎会主动邀请他参加,还让他当副队长。 “是啊,春雷,我看你当着副队长合适,年纪轻轻就当这个柴家坞工程队的副队长,也能让你娘脸面上有光,对不?”于会计也热情地劝道。 于会计虽然精明爱占小便宜,但是脑子也活络的,他也觉得还真是没人比韩春雷更适合当这个副队长。一来呢,这个事情就是韩春雷一手撺掇起来的,没人比他更懂这个。二来呢,春雷跟上塘的李和平关系好,以后结款啥的,铁定不会遇到什么岔子。 韩春雷犹豫了下,摇摇头,婉拒道:“占奎叔,于会计,谢谢你们能这么看重我。不过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韩占奎继续劝道:“春雷啊,你还年轻,外面世道人心险恶,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外面的钱能是那么好挣的?叔还是那个意思,留在村里,这个副队长……” “叔,世道不行,人心险恶,就更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了!还有——” 韩春雷坚持己见,认真地看着韩占奎,动容道:“我们正经历着一个,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革的时代,如果我现在还窝在柴家坞,抬头仰望着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艳羡着时代宠儿们在浪头上的风云变幻,那我就对不起我这重身份了!” “啥身份?”韩占奎一愣,有些不满斥道,“你就一个木匠家的娃子,你还有啥身份?你这娃,我看你是去了几趟长河公社,住了几天上塘公社的招待所,心高气傲了,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儿了?” 韩春雷也后悔了,没事儿煽什么情啊,差点把重生人的身份说秃噜嘴。 不过面对着韩占奎的坚持挽留和习惯性地一言堂,他还是摇头婉拒道:“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路,占奎叔!不过工程队筹建,甚至上塘竹制厂李会计那边吗,只要用得上我的,你尽管开口,我哪怕人在外地干买卖,我还是柴家坞人啊!”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 韩占奎摆摆手,说道,“明天我先去趟长河公社,见一下徐书记,把筹建工程队的事情跟他汇报一下。至于副队长这个事,你也好好考虑,等你卖完竹制品把剩下的款子带回村之后,叔再跟你好好聊一次!” “嗯,好,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韩春雷一说走,接着于会计也跟着提出了告辞,拿起桌子上那个刚才装鸡肉过来的大铁盆,和韩春雷一道离开了韩占奎家。 …… 今晚的星星特别闪,也特别亮。 一阵夜风拂过,韩春雷走在道上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衣衫,尤其是这会儿,这米酒的酒劲有些上头了,就更是觉得凉意沁骨。 不过好在他脑子还很清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刚才韩占奎的邀请,他不是不知道这是韩占奎对他连续几个事情的一个感情回馈。 副队长啊,柴家坞劳务输出工程队的副队长,带队去上塘那边,说白了就是他说了算,这要让他老娘知道,绝对当场就同意。 这要搁几年之后乡镇企业的模式出来,这就是一个副厂长的位置啊。 当然,乡镇企业模式出来之前,这些社办企业都是有局限性的,一直都处于小打小闹,无法成规模,成建制的做大做强。 这是当下的社会环境和政策法令所导致的,改革开放初期,始终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甚至是基层公社,谁都不敢把政策口子放开了干,谁也不敢允许下面的人步子跨大了干。 而且韩春雷又怎么可能满足于眼前这些?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他觉得自己的舞台根本就不在这么一个村子里,也不在一个公社里。 他要南下! 他要淘金! 他要去赚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 嘎吱! 轻轻推了下,门没栓。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准备去自己屋睡觉,突然发现老娘睡的那屋灯亮着。 门半开着,没关。 灯下,老娘正坐在床沿边儿,挑着针线缝着衣服。 这衣服是他明天出门要穿的。 正文 第018章 要起新房子 一早起来,吃完了早饭,韩春雷才发现自己出门要换洗的衣裳,都已经被装进了帆布包里。 帆布包就挂在床尾,是斜挎式的,军绿色,包面上印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头像,头像下方印着五个通红大字——为人民服务。 七八十年代,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出门都喜欢用这种包,轻巧方便空间大,关键是坚实。文~革红卫兵互相斗殴茬架会儿,在这种包里揣上两块板砖,根本就看不出来,干架的时候冷不丁拿出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后来正因为这种帆布包坚实耐造,他们就想到把板砖放进去,然后封死袋口,改装成流星锤,乱斗的时候用力甩着帆布带,一不小心砸到人可不是擦破点皮的事儿了,头破血流那都是轻的。 “妈,姐,我出门了!” 韩春雷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到门口,不忘弹了弹老幺的小鸡~鸡一下,嘱咐道,“春风,在家听咱妈咱姐的话。还有,你都八九岁的娃了,别整天光腚,臊不臊得慌?” 韩春风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尖下头晶莹剔透挂着坠儿的鼻涕妞妞,用手捂住小鸡儿,转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妈,我哥又弹我鸡~鸡。” “韩春雷你没个正形儿了啊?” 毛玉珍刚好出来,瞪了他一眼,然后冲韩春风啐骂道,“你说你小子也是不知丑,整天光着腚,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韩春风切了一声,“我还早着呢,要急也是我姐急!” 这话一出,韩春雷就知道这小子要捅娄子了。真是你姐春桃哪里疼,你就往哪里撒盐啊,而且还是粗盐。 果不其然,韩春桃循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洗干净的大搪瓷饭盆,拉着脸骂道,“韩春风,你找死是不是?” “呃,我去捡牛粪了,不然又让明娃子抢先一步捡光了!”韩春风机智地背起小背篓,快速闪人。 毛玉珍见着春桃出来,说道:“春桃,你收拾一下,春雷不是要去公社吗?你也顺道跟着去一趟。” 韩春桃不明就里,“我去干啥?” 韩春雷也奇怪,不是说好这趟进城卖竹制品,他姐不去吗? 毛玉珍道:“你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挑肥得要啊。再拎两瓶绍兴黄酒回来,对了,再捎两包丰收烟回来” “我的天,妈,我这前脚跟要走,你这后脚跟是又买肉又买酒,还买烟的,这是要干啥?”韩春雷一脸郁闷,叫屈道,“不带你这样的,你这是要背着我过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啊!” “少跟老娘油嘴皮子,”毛玉珍鄙视地白了一眼韩春雷,“你这几趟去长河公社,去上塘公社,还吃苦了不成?昨天在渡头,老娘可是听姓李的上塘公社会计说了,你小子连洋河大曲都喝上了,你个败家玩意!” 韩春雷解释道:“那是广东大佬请的客,我就一蹭吃蹭喝的主。妈,你买这些是要干啥啊?” 毛玉珍抠门惯了,韩春雷绝对不相信她会买酒买肉来提高生活水平。 毛玉珍说道:“中午要请明娃他四舅,哦,就是韩占水来家吃酒吃饭嘛,找人攒事,你没点肉食,没点酒,说得过去?” “攒事儿,咱家需要他攒什么事儿啊?”韩春桃皱了皱眉,不解道,“这个韩占水还撬了咱家糖豆换破烂买卖呢!为什么还请他喝酒吃肉。” “你俩毛孩子懂个啥?当然是攒大事。” 毛玉珍得意笑了笑,略显摆道:“韩占水是咱们柴家坞出了名的泥瓦匠,盖房子的好手,咱家不是要起新房吗?我就寻思这事找他主持大局好了,你娘可不懂盖房子的学问。” 韩春雷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倒是,盖房子不是小事情,又是夯地基,又是各种沙料木料,各种红砖黑瓦,还有人工肩挑手锯的,可不是一人的活儿。也不是毛玉珍就能搞得定的。找韩占水这个老泥瓦匠来主持,倒是靠谱。 “走吧,姐,咱俩一道走。”韩春雷招呼了一下韩春桃。 韩春雷进屋换了件衣裳,然后跟毛玉珍伸手,说道:“妈,钱呢?” “啥钱?”毛玉珍一脸茫然。 韩春桃说道:“供销社里买肉买酒,还买两包丰收烟,不花钱不花票呐?” 毛玉珍用手指了指韩春雷,“找春雷要!” “啥?我…我?” 韩春雷惊讶得把嘴张得老大,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两斤肉两瓶绍兴黄,再加两盒丰收烟,这都奔五块钱了,凭啥我出这钱啊?” 毛玉珍瞪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不是韩家男丁?这新房子起好后,给谁住?你将来结婚生崽儿,住哪儿?老娘百年之后,这房子留给谁?还有我这新房子起好后,是谁家的风光……” “停!” 韩春雷赶紧打住,连连点头说道:“妈,这笔钱,我出!我出!我出!” “这不就结了。” 毛玉珍不忘提醒春桃,“早去早回,记得挑肥肉割,还能榨油,出了油渣子蘸着酱油吃,还能吃好几个早上呢。” “姐,别杵着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咱妈指不定还要你带两块肥皂回来。” 韩春雷赶紧拉着韩春桃就往外跑。 …… …… 柴家坞离长河公社不远,十几里地,要是有公路通了车的话,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轻装上阵走山路比较省时,韩春雷和韩春桃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公社。 这会儿已经九点半快十点了,供销社早开门了。韩春雷领着姐姐先到了供销社门口。 “姐,这是酒票肉票,还有这是五块钱,给你。” 韩春雷从裤兜里摸出钱和票,数给了韩春桃。 韩春桃眼尖儿,一看春雷给了自己五块钱后,手上所剩无几,也就十来块钱了。于是她把肉票酒票收走,然后把八块钱轻轻推了回来,摇头笑道:“大弟,钱姐有。你忘了咱俩之前做糖豆换破烂,姐自己也攒了有小十块呢。你不是要去省城吗?那里花钱的地方多,那些钱自己个儿留着。” “姐,你的钱自己好好攒着,贴补家用不需要你出钱。” 韩春雷知道韩春桃平时几乎是一分钱舍不得花的,好不容易攒下十块钱,怎么可能让她来掏这五块钱的酒肉钱? “可是……” “别可是了,家里要花钱,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你拿私房钱来垫?” 不由分说,韩春雷就把大票小票凑把起来的五块钱强行塞到了韩春桃手里,说道,“姐,你置办完东西就早点回去,我这趟去省城处理那些竹制品,估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里有啥事,你就多照应着点。” 韩春桃也不再跟韩春雷推来推去,嗯了一声把钱收好,见韩春雷要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把攥住他的衣袂,问道:“大弟,你省城卖完那些东西,是不是就要南下,不打算继续在柴家坞呆着了?” 韩春雷点点头,回道:“这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不然我跟村部拆借那么些钱干嘛?” “大弟,其实咱们这日子过得也挺安生的,要不你就别再折腾了?你也踏踏实实留在柴家坞,不,你要嫌柴家坞小,可以来长河公社这边啊。等过些年娶个媳妇,你就能安生过日子了。”韩春桃对韩春雷南下做倒爷这个事情,始终持保留意见,这不是糖豆换破烂,隔壁几个村子走走的事儿,这是要坐绿皮火车跨省啊,太远了,也太不安全了。 韩春雷仰了仰头,然后冲韩春桃笑道:“姐,我要的生活,这个时代也许暂时给不了我,但至少我可以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不是吗?未来的大时代注定是风起云涌的,我不没指望,也不指望自己能在几十年后成为两位马爸爸一样的存在……” 说到这儿,韩春雷停顿了一下,两位马爸爸的梗,韩春桃显然是听不懂的,于是改口道:“我就想啊,能不能通过一点点小努力,让自己生活质量好一点,一日三餐吃的好点,穿衣打扮能时髦点,到了晚上能安心看会电视,这多好?这种佛系安逸的生活,一直是我想要的生活!以前是,我想以后也是!” 别看韩春雷重生到了1979,也渐渐适应和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90后佛系青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绝对不想让自己活成现在这样的自己。别看他现在东跑西颠,够拼够勇,一切都源于想把日子过得好点。 到了有一天,他能够过上想要的佛系安逸生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做到现在这么拼这么勇。 “你现在满嘴都是大道理,姐说不过你。” 韩春桃的确很惊奇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的?张嘴就是时代变革,张嘴就是政策法规,如果不是天天待在一起确定这就是她弟弟,她真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好了,你赶紧进去买东西吧。”韩春雷轻轻将春桃往供销社大门里推。 韩春桃进了大门,突然驻足回头,看着韩春雷,最后嘱咐道:“自己在省城要注意安全,出门在外,忍三分,让三分,见人客客气气,遇事和和气气,晓得没?” “晓得啦!” 韩春雷挥了挥手,快速离去,直奔曹天焦的废品小院。 这个时间,张喜禄估计已经在曹天焦那儿早早等着自己了。 …… 果不其然,到了曹天焦那儿,张喜禄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抽着小烟,和曹天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韩春雷一进来,就问:“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兴?” “春雷来了?” 曹天焦笑着停下手里废品分类的活儿,说道:“张喜禄刚才在说,你们那么多的竹制品,不知道该这么运进省城,像凉席凉枕竹扇子这些还好,也就两三箱,关键是那些箩和筐,个头大,还占地方,他让我帮忙找俩大卡,租上一趟直接载进省城去。” “大卡?”韩春雷惊疑地看着张喜禄,说道,“连大卡都准备租上了,喜禄哥你这格局一日千里啊!” 张喜禄苦笑道:“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好家伙,我也没想到两百多块的竹制品,居然有这么多?不弄进省城,咋卖?” 曹天焦说道:“租大卡倒是有门路,虽说现在大卡都是公家的,但是跑公家活的现在谁不私底下带点货?关键是这租一趟可老费钱了,就这两百多块的竹制品,不值当啊!” 韩春雷点点头,这就是典型的货品价值与运输成本不匹配的案例。 “那怎么整?”张喜禄把烟蒂掐了,无奈地摊摊手。 韩春雷耸耸肩,说道:“这又怎么样?谁跟你说我们这次进省城要带上货?” “嗯?” “啥意思?” 曹天焦和张喜禄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韩春雷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处理这批竹制品的办法,带上几件样品即可,这样,拿个箩筐,然后把其他竹制品都装进箩筐里,我们就带这些进省城就行,轻巧,方便。” “你这什么套路?”张喜禄问。 “韩式套路。” 韩春雷开了个玩笑,然后问道:“省城里你熟不,喜禄哥?” “谈不上特别熟,去过几次,不过还行,我跟你说,这杭州城老大了……” 张喜禄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还有那额外多出来的五块钱,唾沫飞扬地向韩春雷不迭白活起来。 正文 第019章 杭州华尔街 七九年的杭州,城区的交通工具主要还是公交车,当然还有脚踏车。 走在街头上,尤其是上下班的点儿,满大街的二八大杠脚踏车在自由穿梭,密密麻麻,浩浩荡荡,蔚为可观。 当然,出租车也有,但绝对是不多见的。六三年那会儿,杭州就有了国产轿车上海牌,作为出租车使用的先例,整个杭州城里共十辆。到了七五年,街头上出现了进口轿车作为出租车,有意大利产的菲亚特、波兰产的波罗乃兹。不过数量不多,两个牌子加起来,整个杭州城区也就四十辆左右。 所以那时的出租车是需要跟杭州公交公司下属的出租处预约的,客户主要是去医院的孕妇、病人或婚庆场合,有点像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的“滴滴专车”。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开放政策推进,出租车驰骋在街头就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进口的轿车有尼桑公爵和丰田皇冠,老杭州人的记忆里肯定不会陌生。至于国产夏利,更是一经推出便成了杭城出租车业的主力军。 所以,当韩春雷和张喜禄坐在杭城公交车上,看到一辆进口菲亚特的出租车从窗外驶过时,张喜禄扒在公交车窗上,连连羡慕道,“诶,啥时候我也能有这么一辆小轿车,嘿,我张喜禄这辈子就算没白混了。” 韩春雷看着在车窗外在街上跑着的菲亚特,也是一阵新鲜,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到轿车。在这个时代,菲亚特小轿车是稀罕物,在他重生前那个时代,这种老古董轿车也是稀罕物,因为早就停产了,根本见不到实物,只能在微博上,偶尔有汽车发烧友贴出来跟大家分享怀旧一下。 他听张喜禄这么一说,笑着拍了一下张喜禄的肩膀,说道:“喜禄哥,你这一辈子的目标设得有些低了吧?这辈子,一辆小轿车就够了?” “哟哟哟,春雷你小子真是说起大话来一点都不哆嗦啊。先不说这一辆小轿车得多少钱,光是整个杭州城才多少辆小轿车,你知道吗?就说这个菲亚特牌子吧,” 张喜禄转过头来揶揄了一番,竖起两根手指,说道道,“二十辆!咱们这么大的杭州城里,只有二十辆,你知道吗?再说了……” 张喜禄撇撇嘴,一副城乡结合部的人看纯种下里巴人的嘴脸,鄙夷道,“就算你小子有那么些钱,你也买不到这种进口车子,不,就算国产你也买不到。这小轿车啥时候让咱小老百姓也能买了?你以为这是去供销社里买瓶老酒买盒香烟?搞笑嘞!” “时代在进步,政策也在变,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可能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韩春雷望着早已远去的菲亚特轿车,悠悠说道:“再过几年,私人拥有小轿车。十年二十年后,私人拥有飞机,这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哟哟哟,还私人拥有飞机,你咋不说私人拥有导弹和卫星呢?你韩春雷私人放一颗东方红卫星上天去!”张喜禄觉得韩春雷已经吹得不着边际了。 韩春雷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导弹是军备战役武器,私人怎么可能拥有?不过你说私人卫星上天,还有商业卫星上天,未来还真……” “行了,春雷,别天方夜谭了!” 张喜禄打断了韩春雷的话,摸了摸他的额头,正色说道,“也没烧啊,怎么坐趟公交车把你坐上天了!” “滚!”韩春雷把张喜禄的手拍了下来。 张喜禄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觉得韩春雷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这位小兄弟真敢想,也敢讲,而且讲得特别好。” 这时,他俩后座探过来一个梳着中分头,戴着宽边眼镜的脑袋,穿着的确良的衬衫,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一看就像个教书匠。 他这一探脑袋,还真把韩春雷俩人吓了一跳。 教书匠自我介绍道:“冒昧打扰一下两位小兄弟,我叫钱德均,是杭师大的教授。我刚才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兄弟的话,讲得真好,真让人觉得未来可期啊。” 钱德均指了指韩春雷,将目光也落在了韩春雷的神色,继续说道,“那我请问一下小兄弟,如果未来国家允许私人拥有小轿车,甚至私人拥有飞机,那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岂不是也跟美帝资本主义国家一样了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党中央提出来的所谓改革开放,难道就是想把社会主义全盘西化,改革成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吗?” 韩春雷:“……” 这坐趟公交车咋还能遇见个杭师大的教授,而且还能听到自己和张喜禄的对话,提的问题还挺政治的。 不过他是真的曲解改革开放政策吗?这也不像是个大学教授应有的水平啊。 当即,他摇了摇头,说道:“改革开放当然不是全盘西化,更不是要把国家变了颜色,所谓改革开放吧……” “春雷,到站了!” 话没讲完,就被张喜禄摇了一下胳膊,打住了讲话。 果然,车到站了。 这时,售票大姐拿起喇叭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来,庆春路到了,先下后上,庆春路到了,注意,别挤,先下后上!” 张喜禄挑起竹筐,然后叫着韩春雷一起下了公交车。 那个钱德均教授还不死心,又通过车窗探出脑袋,冲韩春雷挥手喊道:“小兄弟,有空来杭师大坐坐,我叫钱德均,我们学校在杭州西北郊的仓前公社,一定要来找我啊!” 不过公交车站人实在太多了,又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识,韩春雷压根儿就没听见,也没在意钱德均的喊话。他跟张喜禄一道下了车之后,就消失在了公交车站的人海之中。 …… 庆春路,未来杭州的第一大金融街,在后世被称为杭州的华尔街,光银行就有数百家之多。 庆春路可不单单是一条马路,不说九十年代后的改建加宽,就说如今七八十年代,它自西向东就分了四段,依次分别为钱塘门大街,前洋街,法院路,庆春门大街。庆春路是杭州上下半城的分界点,也是杭州第一条通汽车的道路. 这会儿杭州人要说我家在庆春路上,可老鼻子牛叉了。 庆春路上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充满着商业气息和商业机遇的地方。 所以韩春雷再咨询完张喜禄这个半地头蛇之后,决定把进城的落脚点放到了庆春路。 随着张喜禄挑着竹筐,他们到了庆春路中段的前洋街上,拿着介绍信住进了一家招待所里。韩春雷在路过的时候,其实也仔细扫听了一番,庆春路上其实已经有人偷摸开了旅社,专门给外地客商住宿,价格自然比招待所要便宜一点点。只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上前揽客,而且这些偷摸开旅社的人都有眼力劲,如果你不是外地客商的打扮,根本就不来招惹你。 他们这次比较奢侈,开的是一间四人间,把竹筐和那些竹制品也都挑进了房间。 安顿好之后,张喜禄打了一壶水,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茶叶,和韩春雷一人泡了一杯茶后,才开始脸有正色地说道:“春雷,这里是杭州城里,不是咱们长河公社,也不是你们柴家坞,以后少说那种话。” 韩春雷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问:“少说哪种话?” 张喜禄说道:“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劳什子改革开放,什么私人轿车,私人飞机啥的,你这家伙刚才在车上说得让人心惊肉跳,这要在4人帮那会儿,早被人拉去批斗游行了。” “哈哈,没那么严重吧?”韩春雷觉得张喜禄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喜禄认真说道:“咱俩私底下开个玩笑吹吹牛,倒没啥事,这4人帮才被打倒多久啊?谁知道还有没有潜伏的坏分子?你说你跟那个什么杭师大的叫兽也不认识,跟他说那些话干嘛?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抹黑了党和政府,被抓进去吃牢饭这不冤得慌吗?幸亏趁着到站我给打断了,不然你这张嘴吧啦吧啦那么能说,万一说出什么捅天的话来,不得摊上事儿啊?” “呃……” 韩春雷沉默了下来,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重生以来的一系列行为,若有所思。 张喜禄见状,继续说道:“咱们就偷偷摸摸的挣咱们的钱就好了,咱也不出风头,也不沾政治,就多挣点把日子过美了,不挺得劲的吗?”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张喜禄,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谢谢喜禄哥提醒。” “谢啥?我不提醒你,谁带我挣钱?” 张喜禄哈哈一笑,然后问道:“按着你之前的意思,我们现在也到了庆春路上了,也住进了招待所,接下来要干啥?你说你不把那些竹制品统统运进城里了,咱们就带了这么几件样品,可咋摆地摊卖?” 韩春雷摇了摇头,说道,“走,我们去庆春路上逛逛。你不是说庆春路上的几个大供销社,都在前洋街上吗?” “嗯,是,都在前洋街上。” 张喜禄点头说道:“不过咱们进城是卖东西,不是买东西,你总不会寻思着把这几件样品卖给供销社吧?可拉倒吧,供销社不干这事儿,人瞧不上咱的。” 韩春雷说道:“咱不跟他们做买卖,就单纯逛逛,了解一下行情,然后接下来几点咱俩分开蹲点,供销社再怎么傲娇,总不能禁止老百姓里外来回逛吧?” 张喜禄笑道:“那不能,但这么里里外外逛着蹲点,图个啥?你要蹲谁啊?” “走,咱们先去逛逛,边走边说,好好转转这杭州的华尔街。”韩春雷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啥街?花儿街?啥时候庆春路还有这花名?” 张喜禄紧跟了上去,跟韩春雷前后脚出了招待所。 备注: ① 新中国第一俩私家车。1986年11月,上海第一辆“Z”字私人自备车牌照代码“沪-AZ0001”号诞生。这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辆私家车牌照,也被认为是中国私家车开行的标志。菲亚特126P作为改革开放以后进入国内普通家庭的第一批轿车。关注我的薇信公众号 ND0621 输入:菲亚特 就能看到菲亚特126P是什么样子。 ② 中国首颗私人卫星。2018年2月2日15时51分,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了我国首颗地震卫星“张衡一号”,上面还带了六颗微小卫星,其中一颗微小卫星就是冯仑的私人卫星“风马牛一号”。 ③ 杭州师范大学,百年名校。光绪三十二年(1906)五月,浙江巡抚张曾奉准以省城的贡院旧址改建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民国后又改叫杭州师范学校,文~革期间被迫停止,78年恢复高考之后,浙江省革委会向国务院提交申请,在杭州师范学校的基础上改建杭州师范大学。鲁迅、叶圣陶、李叔同、朱自清、沈钧儒都在这里任教过。培养出丰子恺、柔石、潘天寿等一大批杰出英才。当然,目前最有名的校友当属史上最有名的爸爸——马云马爸爸。 正文 第020章 面馆片儿川 庆春路上很热闹,也很大,韩春雷和张喜禄转悠了一圈,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点。 这时的庆春路上虽然还没出现正儿八经的私营饭馆,但还是可以找到那种前店后院,偷偷摸摸营着业的小门脸。 韩春雷和张喜禄就近,在前洋街找到来一家小面馆解决午饭。 小面馆前店后院沿着前洋街,就挨着前洋供销社,离农资站也就十几步路。虽然小面馆没有招牌,就是简单用白灰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但是这个位置绝佳不难发现,不说供销社来来往往的人了,就说这农资站,进城来购置农药化肥种子和农具的人,但凡路过的,肯定都能发现这么家小面馆。 小面馆是对中年夫妇开的,进了他们家面馆,韩春雷才发现没得选,因为他们家只做一种面——片儿川。 在杭州有句谚语,没吃过片儿川,别说来过杭州城。 片儿川是杭州地区的特色汤面,面的浇头主要由雪菜,笋片,瘦肉片组成,以鲜美可口著称。最早由杭州老店奎元馆在清朝同治年间首创,后来慢慢发展成了杭州的大众面点,迄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在杭州地区,如今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能做片儿川,是小老百姓日常喜欢的面食。 片儿川这个名字怪怪的,其实它的由来还是有说头的,先说片儿川这个“儿”字,自南宋以来,杭州话多带“儿”音,如“筷子”则念做“筷儿”,且“儿”音较之现在的北方音更为厚重,所以杭州话里通常都带儿音。又因为在做面条的时候,要将雪菜、笋片、猪肉三样配料切成片,然后在沸水中氽一下,所以这面条才叫“片儿氽”。 “氽”与“川”在杭州话里是同音,所以久而久之就叫成了片儿川。 …… 面馆老板姓林,夫妇俩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爽朗人,所以一碗面的功夫,韩春雷很快就跟他们热络了起来。 吃完了一碗片儿川,前洋街上的一些事儿,韩春雷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正准备结账时,他发现桌上有一本《代数1》,他拿起来翻了翻,这是上海出版社77年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中的其中一册。书已经被翻得有些烂旧,打开前几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圆珠笔的笔迹,字体工整娟秀,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用的课本。 虽然在韩春雷读高中备战高考那会儿,早就换过了不知道多少茬儿的教材,但是这个版本的教材他在学校的图书馆还见过保存的,也听他老师在闲聊的时候讲过,这个上海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可是他老师那代人奉为高考必备法宝的教材。当年新三届的人,几乎都是靠着上海社的这版教材顺利通过高考,成为文~革结束后前几届大学生。 这个教材让韩春雷想起了老师跟他讲得一个往事,关于新三届的往事。因为“文~革”十年,万千学子的学业都被中断了,先有文~革罢课搞串联,后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响应号召到农村去,他们离开课堂时间太久了。文~革结束后,突然国家恢复了高考,但他们发现,要考大学就要复习,但是偏偏没有复习材料! 尤其是要迎考的知识青年,基础有好有差,很多知情初中毕业就早早下乡插队,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念过高中。更有甚者连初中也没念过,上山下乡这么多年几乎荒废了学业。 于是上海出版社就想起60年代曾出版过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于是想要再版印刷给全国各地的考生们使用。但是高考在即,《数理化自学丛书》足有17册,时间上根本不允许,所以只能争分夺秒赶出了《代数1》上市。 这套丛书共计17册:《代数》四册、《物理》四册、《化学》四册、《平面几何》二册、《立体几何》一册、《平面解析几何》一册、《三角》一册。 但是77年的知青考生们时间上不允许,所以能拿到的只有前几册,再加上交通不便捷的缘故,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册都拿不到,以至于出现手抄《代数》教材的故事。不过这种状况到了78年高考就得到了改善,如今79年,教材已经不成问题了。 很巧,韩春雷高中的数学老师,正是新三届的大学生。 所以当他拿着这册《代数1》时,回忆起老师跟他提过的这段往事,如今变成他自己也亲历了这个时代,简直是默默感慨良多啊。 “这是我女儿曼丽复习的课本,怎么?小韩你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吗?”面馆林师傅看着韩春雷拿着女儿的教材翻着页,对这个从柴家坞来的少年人有些意外。 “啊?高考?我…我吗?” 韩春雷从回忆中挣脱,林师傅的话倒是让他起了心思,对啊,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我怎么就没想过重新回到学校去读书,去上大学呢? 这年头可不比后世,这个时代刚刚结束了“读书无用论”的谬论,即将开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最好时代。大学生被视若珍宝,被定为重才,包分配不说,基本上大学生被分配到地方基层或者大厂车间,就是干部的待遇。即便不是干部,也是储备干部。 韩春雷曾在一些珍贵的影像上看到过,八十年代的一大早,排成长龙队伍等候开门的不一定是供销社,还有图书馆。这个时代的青年,已经被激活了求知欲,激发了年青人应有的青春。 张喜禄凑过脑袋看了看韩春雷手中翻开的《代数1》,眼神怪怪地问道:“咳咳,春雷,你还看得懂这上面的鬼画符呐?不能是装吧?” 在他眼里,韩春雷的确见识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谈吐也好,还是思维模式也罢,都唐塔觉得不像是个乡下种地的娃。但是要说韩春雷能参加高考,未来当大学生,他觉得这也太天方夜谭了。这年头大学生是什么概念?真的跟古代的科举进士没啥差别啊。 韩春雷刚想回话,突然面馆的门帘被人掀开,人未至,但一声清丽的声音已然传来,“我回来啦!爸妈,我今天收获好大啊,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我终于见到了马教授!” 叽叽喳喳,声音清丽。 “小韩这是我女儿林曼丽!” 林师傅面带微笑地指着进来的女孩,冲韩春雷介绍道。 韩春雷抬头看去,果然人如其名,曼柔多姿,丽质天生。 ******************* 备注: ① 奎元馆片儿川:奎元馆面店(简称奎元馆)1867年(清同治六年)创办于杭州,首创片儿川。一百多年来,很多历史名人跟这碗面发生过故事。百余年来,奎元馆接待了蔡廷锴、蒋经国、李济深、陈叔通、梅兰芳、竺可桢、盖叫天、周璇、金庸等名人。1945年抗战胜利后,原国民党第19路军军长蔡廷锴将军同李济深到奎元馆,留墨“东南独创”四字。 现跟文友分享奎元馆的地址,大家来杭州一定要去他们家尝一尝片儿川。 解放店:杭州市上城区解放路154号(近中山中路) 文晖店:杭州市下城区文晖路346号(金鹰大厦旁) ② 《数理化自学丛书》销量:共发行了7395万册。这个数字连至今火爆全国、创造销量第一的《明朝那些事儿》都望尘莫及,这套丛书曾改变了50、60一代知青们的命运。 ③老三届和新三届:老三届是指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在校的1966届、1967届、1968届三届初、高中学生。新三届是指77、78、79级的大学生,即文~革后恢复高考后的三届大学生。如文中林曼丽即将要参加的高考,就是1979年的高考。 正文 第021章 扉页寄笔语 林曼丽掀帘一进来,韩春雷目光怔怔,有些看傻眼了。 小白鞋,黑色紧身踩脚裤,脐短衫……这也太潮了吧? 在这个穿衣打扮还坚持着“灰、蓝、绿”单一色调的时代里,林曼丽的这身穿着可谓是格格不入的,不敢说太前卫,但绝对是超时髦的。 饶是韩春雷都觉得,林曼丽应该是他重生以来见过的女生中,最时尚的一个了。 至于张喜禄,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嗓子眼儿貌似有些干巴,不时地咽着唾沫星子。 “咳咳,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出门不要穿你姑寄过来的衣服吗?” 林师傅见着女儿这身穿着打扮,有些生气地上前一把拉扯进柜台里。 林曼丽倒是不以为意,轻笑地将半拉身子靠着他父亲的肩膀,有些撒娇道,“爸,连党中央都号召改革开放了,你这思想也该解放解放了,怎么还这么落后?” “改革开放是让你露胳膊露腿露肚脐眼吗?你当你爸啥也不懂?”林师傅瞪了女儿一眼。 林曼丽端起柜台上林师傅的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说道:“我姑信里说了,现在深圳那边好多年轻女孩都这么穿,而且她说香港那边穿得比这还要好看,我上次不是给你看我姑寄过来的杂志了吗?香港那些明星,穿起来可好看了,爸!” “整天你姑你姑,你姑要是懂事的主儿,也不会当年偷跑香港去,搞得咱家前些年又是被批斗又是被审查!” 这是林妈妈的声音,貌似对林曼丽这个姑姑并不感冒。 她正端着竹篾从后面院子走了出来,竹篾上盛得都是豆角,这个时节正是早季五月鲜豇豆上市的日子。 “当着孩子面你叨叨这些干啥?” 林师傅虽然也生气当年妹妹偷跑到香港,在文~革岁月连累了自己一家人,但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妹,尤其是当着孩子还有韩春雷这些外人的面,他还是不喜欢老伴念叨这个事。 “自家门槛里装好汉,就知道对我横!” 林妈妈生气地冲林师傅冷哼一声,然后瞪了眼林曼丽,低喝道,“傻站着干什么?把这身衣服换了,到院里跟我摘豆角去!” 林曼丽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转身跟着林妈妈离开了前店。 隐约的,韩春雷还听见她跟林妈妈有些兴奋地说着,“妈,我早上见到马教授了,他答应我辅导我备考了。” “就是以前下放在咱们街道扫大街的马老头?”林妈妈问。 林曼丽说道:“妈,什么马老头,人两个月前就平反了,现在回浙江大学继续当教授了。他鼓励我将来考浙江大学的经济学专业!” “你说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考什么大学?隔壁吴婶儿说咱们街道办需要招一个能写会记的,先给临时编,干个三年五年就转正吃国家粮。回头你记得去一趟你吴婶儿家走动走动,她男人是街道办的干事。”林妈妈说。 “我不去,我要读大学!”林曼丽说。 “读那么些书干嘛?像你姑一样,书读多了只会惹事。” “切,我姑不读那些书,现在估计还在哪个插队的农村,给人生一堆娃呢。现在过得多好啊?” “你个死丫头,你敢学你姑,丢下爹妈跑香港去,我非打断你的腿。” “谁说我要跑香港去?妈,你简直无法理喻!” “滚去把这身花里花哨的衣服给我换了!不然晚上断你粮,还长本事了。” “好啦,我这就去。” …… …… 林家母女的声音渐行渐小,不过韩春雷听得全乎,猜出了这一家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家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个特殊动荡的年代,哪户人家又没点故事呢? 不过韩春雷对林曼丽的言行举止倒是挺有感触的,也挺有好感的,她没有所谓的守旧陈规和暮气沉沉。这才是改革开放号角下,新时代新青年应有的朝气啊。 不过有点遗憾啊,光听他们一家三口打嘴仗了,都没机会和这位美女认识一下。总不能冲进院里找林曼丽要个微信,呃,貌似他们家连电话都没有。但愿还有和这位林曼丽同学再次邂逅的机会吧。 韩春雷站在柜台前,突然心生童趣,将重新放回了原位的《代数1》翻开,然后拿起铅笔在书的扉页上笔走龙蛇,唰唰写了一段话…… 这有点传说中笔友的感觉啊。 写完,合上,重新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随后喊来林师傅结账。 两碗片儿川,不用粮票,直接结了钞票,算下来也比在招待所吃得要便宜。 “小韩啊,刚才让你见笑了,我这闺女打小就跟她姑一样,出了名的让人不省心。”林师傅收了钱,给韩春雷找了零。 韩春雷收好零钱,笑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在家也是让我妈和我姐,简直操老了心。” 林师傅点点头,热情说道:“哈哈,看你这年岁跟我家曼丽差不多大,可聊着天说着话,你咋就那么稳重成熟呢?小林啊,以后来庆春路上了,记得再来我家面馆吃面。” “一定,一定。” 韩春雷叫上了张喜禄,林师傅亲自送他们出了面馆,到了门口,韩春雷说道:“我们下次再来,林师傅家的面馆外,肯定会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了!到时候就好认门了。” 林师傅连连摆手,有些紧张地说道:“不敢不敢,小本买卖,哪儿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是大势所趋,林师傅!” 说完,韩春雷跟张喜禄离了前洋街,直奔钱塘门外大街,今天下午的任务是转悠其他三条街的供销社。 …… 差不多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蹲点了三天,韩春雷终于有所收获。 这一日,韩春雷在法院路上的一家供销社外,跟着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一路跟随,一直到了法院路上的一家私营旅馆外。 眼瞅着中年男子就要进旅馆了,韩春雷疾步追上,喊道:“这位同志,请稍等一下。” “叫我吗?”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 韩春雷走到对方跟前,点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来自长河公社的韩春雷,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中年男子面色一紧:“……” 八成是遇到疯子了吧? 随即,中年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做生意,小兄弟,你是认错人了吧?” 说完,中年男子转身就要进旅馆。 “等一下,同志,请听我说完!” 韩春雷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反身拦住了对方的去路,语速超快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里转悠,庆春路上一共有七个供销社。而我跟您,至少有三次在不同的供销社里遇见,当然您肯定不会留意到我。因为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和供销社的社员在打交道。”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觉得韩春雷不像是疯子,也不像是找错了人,便起了耐性,问道:“就这么几家供销社,遇见又能怎么样?” 韩春雷继续说道:“你进不同的供销社,但是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都一样。” “嗯?你在跟踪我?”中年男子有些不明所以。 韩春雷大大方方承认道:“算是吧,不过一开始不能算跟踪,后来听到你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后,就决定跟踪了。您要采购的物品,我这边可以帮你解决一部分。” “哦?你这小伙子有意思了,我为什么要买你的东西啊!”中年男子问道。 韩春雷笑道:“因为你足够的采购票,但却要采购那么多东西,供销社是不会卖给你的。”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暗,是啊,他来这么些天了,却一直没有完成任务。虽然庆春路上供销社的东西是又便宜又齐全,但偏偏都需要凭票购买,自己带过来的采购票完全无法达成自己此行的采购目标。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听得很清楚,怎么?难道你们供销社可以不需要凭票购买吗?我在庆春路上的这些家供销社里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地方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啊?” “我不是庆春路上的供销社,确切地说,我不是供销社的。不过我手上有一批竹制品,价值好几百块,应该可以满足你部分的采购需求吧。”韩春雷说道。 “嗯?”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你是私人贩售?小伙子,你这是投机倒把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公安把你抓走?” 韩春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会的,我这如果算投机倒把的话,那你干的事算什么?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坏分子?”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将拎在手里黑色公文包抱在了胸前,戒备十足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备注: 关注薇信公众号 ND0621 输入 衣服 就可以看到七八十年代的小白鞋,黑色紧身踩脚裤,脐短衫什么装扮。 正文 第022章 常盛的窘境 “喜禄哥,出来吧。” 韩春雷朝着中年男子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 中年人转头一看,身后几步之遥的旅馆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后生。 这猥琐的后生他有印象,也是这家私人旅社的住客,比他晚两天住进来的,就住在自己隔壁房间。 这后生看着猥琐,但人挺热情的,一住进来就是各种套近乎,又是散烟又是请吃老酒的,张口闭口都是大哥长大哥短。叫什么名字来着?想起来,对,就叫张喜禄。 “常盛大哥,你这酒量太海了,昨晚那顿老酒可把我吃醉了,今天脑袋瓜子还嗡嗡的。”张喜禄跟中年人擦肩而过,一如既往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这么说,你们早早就盯上我了?你们是公安?” 中年人没搭理他,而是忿忿地盯着韩春雷,他哪里会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人明显是以韩春雷为主啊。 “公…公安?” 韩春雷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耸肩,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常科长,你见过十六七岁的公安吗?” 其实几天前在供销社留意到常盛之后,韩春雷就让张喜禄盯了梢,也住进了这家私人旅馆,让他尽可能的打听常盛的详细资料。 张喜禄没有让人失望,也就三两天的功夫,就和常盛在晚上连续吃上了两顿老酒。 这男人啊,尤其是人在外地的男人,一旦喝多了,话也就随之多了。 通过这两天张喜禄的套近乎和摸底,常盛的身份早就被韩春雷烂熟于心。常盛,台州人,台州市下辖天台县供销站采购科的副科长,天台县就挨着杭州,比去台州市区还要近。 计划经济时代是统购统销的,县里供销站分配到市里的物资是有限的,除了要满足本县城居民的供给之外,还要下发到县里地方公社的供销社。所以经常会有各个地方公社的供销社,因为配额的问题在县供销站大打出手。 所以作为县一级供销站来说,既然上面分配的额度有限,那么采购科的职能就至关重要了。天台县离杭州近,所以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就经常跑杭州来采购,路程近是一回事,关键是根据以往经验来说,杭州这边采购的东西,都会比台州市里要便宜一个一点点,这是省会城市的优越性。因此,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历来都是跑杭州来采购的。 这个采购可不是向后世一样,有了钱上哪儿都可以买买买。在当下这个时代,采购需要各种票票票票。 但是各种物资票是有数的,这就给采购增加了难度。 这一次来杭州,常盛的采购任务完全超出了他带来的物资票,所以才有了他在各个供销社转悠,跟各个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商量,能否通融一下不用物资票采买物资的一幕。 但不凭票销售,这是要犯错误的,谁会答应他?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 常盛自己是供销社系统出身的,怎么会不明白?如果还有其他办法,他怎么会用这种蠢办法? 这次的采购任务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采购科的科长马上就要退了,科长下面除了他这个副科长,还是采购科办公室主任老王跟他角逐科长这个位置,所以他这次出门的采购任务,能否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决定着他能否顺利接替老科长的位置。 可是来杭州这么些天了,把带来的物资票采购完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眼瞅着离天台的回程日期越来越近,常盛不着急才怪。 也正是心情不是特别好,所以张喜禄连着两次在旅馆里约酒,常盛都是大醉而归。 …… …… “你们不是公安,那到底是什么人?” 常盛确定韩春雷他们不是故意出来钓鱼的公安之后,胆子也放松了些。 韩春雷指了指四周的环境,认真问道:“常科长,你确定咱们在这光天化日的大庭广众之下,畅谈倒买倒卖,无票采购的事儿?” “你……” 常盛瞪了瞪眼,最后耷拉了一下脑袋,抬脚直奔进几步之遥的旅社,瓮声道,“走,去我房间谈吧。” “走,我们跟上。” 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进了旅社,到了常盛的房间,韩春雷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就是想向常盛兜售自己那批价值几百块的竹制品。 直抒来意后,他又让张喜禄去房间里把提前带过来的箩筐挑过来,向常盛展示了几件样品的质量。 常盛把玩了几件竹制样品之后,微微点头,的确,这些竹制品和供销社里卖的竹制品质量相差无几,他略有戒备地看着韩春雷和张喜禄,问道:“这些来路是干净的吧?不会是你们从厂里偷出来的贼赃吧?” “你说啥呢?你说我俩是三只手?”张喜禄有些急眼了,毕竟这年头三只手的名声可是比穷光蛋还要可怕,一旦有了这名声,连娶媳妇都费劲。 “喜禄哥别急,”韩春雷劝住了他,然后说道。“这个来路你放心,这些竹制品是上塘公社竹制品厂抵给我们的,前些日子我们村里跟上塘公社……” 韩春雷简单地把砂石的事情说了一下,最后说道:“你如果还不信,我们可以去楼下前台的服务处给上塘竹制品厂摇个电话,我可以让他们厂里的李会计证明一下。” “嗯…说实话,小兄弟,我如果不是采购任务没达标,我是真不想干这无票采购的活儿。诶…” 常盛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如果我无票采购到的是贼赃,那我这麻烦就大了。这样,保险起见,我们去给那个竹制厂摇个电话,我听那个李会计跟我叨咕两句。” 韩春雷理解常盛的谨小慎微,点点头,说了声好,就带着常盛去了楼下服务台。 这家私人旅馆跟国营招待所在硬件上没什么区别,服务台的两台电话,一台可以摇省内,一台可以摇国内长途。比有的国营招待所还要强。 韩春雷拨通了竹制品厂会计李和平留给他的厂办电话,一番转接之后。不大会儿韩春雷就听到了李和平熟悉的声音。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李和平帮这个忙。 李和平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让韩春雷把电话给了常盛。 虽然听不见李和平跟常盛具体说了啥,但是韩春雷看得出来,常盛一开始是连连点头称是,但是听着听着就连连称好,最后眉开眼笑起来,看向韩春雷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 什么鬼? 韩春雷有些奇怪,李和平跟他说了啥? 等着常盛挂完电话,不等韩春雷开口询问,常盛已经满面春风地握住了韩春雷的手,激动地说道:“春雷小兄弟啊,你真是我的贵人,贵人呐!” 韩春雷皱眉,“啥意思?” “你在长河公社的那批竹制品我要了,我也不压你价,就按着庆春路上几家供销社的价格,我全要了。咱们明天早上就出发,我跟你直接去长河公社提货。”常盛很爽快。 不过他越是这样,越是好奇李和平电话里到底说了啥,当即问道,“常科长,李会计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什么什么降头?”常盛当然听不懂降头这个梗,但是不影响他现在美好的心情,高兴邀请道,“兄弟啊,今晚我请你俩吃酒,吃绍兴老酒加猪头肉好不啦?” 韩春雷心痒难耐,常盛虽不说,但多少也猜测到李和平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 正文 第023章 我也想南下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他们就退了房,领着常盛去了长河公社提货。 路过林老板家的面馆,发现他们家面馆今天没开门,韩春雷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那道倩影,身材高挑,衣着时尚的林曼丽。 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留意到自己在《代数1》扉页上留的言啊? 也许她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不回庆春路上这家小面馆了吧? 或者真如她妈妈所言,她不会脑子一热,也偷摸去了香港找她姑姑? 呃…… 既然今天见不到,那就有缘再见吧。 …… …… 到了午饭点儿,他们三人就到了长河公社。 那批竹货就囤在曹老板的破烂院里,常盛言而有信没有杀价,清点了货后给了一口价二百三十九块四毛三。 韩春雷也敞亮,直接抹了零头,跟他要了二百三十九块。不过这么些货有大有小,齐整不一,少说几十件儿,可不是一条香烟两瓶酒那么简单,要想弄回天台县去,可不是用手拎着就能弄回去的。 韩春雷让曹老板帮着找辆跑天台县这条线的货车,看能不能捎带脚地把这批货顺道拉回去。毕竟就这两三百块钱的货,如果专门找辆车实在划不来。 不过好意被常盛婉拒了。 像常盛这种常年干采购的老业务,运货拉货有自己的路子,他跟韩春雷讲,他们天台县供销站和萧山市国营第一腌酱菜厂长年有业务往来,所以来长河公社前他就打过电话了,后天腌酱菜厂有批酱菜送去天台县供销站,会顺道绕来长河公社,帮他把这批货捎走。 萧山地区的腌酱菜历史悠久,闻名全国。尤其是萧山萝卜干,绝对是江南酱腌技艺的典型。在韩春雷重生前的那个年代,但凡进了超市想买点腌酱菜,摆在酱菜货架最显眼位置的,绝对是萧山萝卜干。 当然,他要在长河公社多停留一天,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李和平的邀请。 他俩啥时候搞到一块儿了? 不等韩春雷问,常盛就直言相告了,昨天韩春雷摇的那通电话里,李和平一听到常盛要采买韩春雷的竹制品后,就立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邀请他来长河公社提货的时候,多盘桓一天到上塘公社,参观他们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在电话里,李和平也若有若无地暗示常盛,今后也可以跟他们上塘竹制厂采购竹制品,即使物资票不够,也可以用别的法子迂回的,一律依着出厂价给他。 难怪昨天接着那通电话,常盛会这么高兴。这下韩春雷算是整明白了。如果真的不用票也能采购到上塘竹制厂的产品,而且还是按着出厂价,那真是解决了常盛眼下最棘手最头疼的大麻烦。 韩春雷听罢暗暗点头,这种做事方法倒是符合李和平不拘泥形式的一贯作风。不过他倒是鸡贼,自己让他接一通电话,他竟然就抓住了一次商机,帮上塘竹制厂又拓宽了一下销货渠道。 当然,如果真没有物资票采购的话,他们这种交易肯定要私底下来。尽管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放开了采购的条件,但都是偷摸地在干,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儿,上头跟你较真儿的话,还是够他李和平喝一壶的。 但这就是李和平的作派,不然也不会那天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问自己“猫论”考校自己了。更不会从柴家坞引进劳务帮忙修路。 既然常盛和李和平有了约,那韩春雷也不再坚持,让张喜禄领着他去了长河公社的客运站搭车去上塘。上塘竹制厂去年在李和平的主持下,弄了一个厂办的小招待所,房间不多,但也够来竹制厂参观和采购的相关人员住宿的。上次进厂参观的广东仔阿强和阿雄后来就是住进了竹制品厂的招待所里。 既然李和平对常盛发出邀请,那肯定会解决他的住宿问题。 常盛跟着张喜禄一走,曹老板就让媳妇儿炒了两个小菜,准备跟韩春雷边吃边聊聊之前南下的事情。 …… “春雷啊,我说你也是真能折腾啊。” 曹老板知道韩春雷喝不惯绍兴老黄,就没给他倒酒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一开始吧,你是来我这儿卖破铜烂铁牙膏皮的,后来呢,托我帮忙处理点砂石,再后来呢?又帮我表弟他们厂里卖竹货,现在好了,钱落袋了,心安了吧?!” 韩春雷喝不惯老黄,也实在是饿了,让曹婶儿帮忙下了碗挂面。 就着他们家自己腌制的酱菜,扒拉了几口面条,他抹了抹嘴,苦笑道,“你当我愿意折腾啊?你说就这么点钱,竟能一波三折,这年头钱难挣啊……” “你小子别不知足啊,别说你们柴家坞,就是放眼咱们整个长河公社,像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儿,谁手里能攥着二三百块钱?” 曹天焦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想当年我偷摸攒下两百块家当那会儿,那得是大闺女出生那会儿吧?” “是二丫出生那会儿。大丫出生那会儿,我连坐月子的老母鸡都是从我娘家借的。”曹婶翻了翻白眼,纠正道。 都是陈年旧事,曹天焦一听媳妇儿说起,顿时大乐,说道:“听见没,春雷!我在你这个年纪,饿了还指不定夜里跑谁家田里偷番薯啃呢,我跟你说,那会儿是真穷啊,地里刨出番薯来,随便拿裤子擦吧擦吧,就是一顿猛啃,饿得发慌啊。” 老曹今年四十不到,他像韩春雷这个年纪那会儿,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夜里能偷到番薯吃已经算是条件比较好的江浙地区了。 忆苦思甜了一番之后,老曹言归正传,问及了韩春雷接下来的打算,主要还是围绕着之前韩春雷答应他的,南下倒腾这个事儿,要他曹天焦一份儿。 韩春雷也没有诓他,当着他和老曹媳妇儿的面,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南下计划逐一说了出来。 面条也吃完了,计划也讲完,韩春雷离开曹家破院,是带着老曹投的八十块本钱走的。 曹天焦媳妇细细地盯着韩春雷慢慢走出院门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问曹天焦道:“他爸,你咋说给八十就给八十啊?咱家的家底儿能趁几个八十块?万一他突然起了贪心,黑了咱们这八十块咋整?” “和平昨儿电话里说的,这叫投资。投资就是有风险,晓得伐?” 曹天焦不乐意地瞥了媳妇儿一眼,又道,“再说了,他韩春雷不是给咱们弄了张收条吗?那指头印是白摁的?” “一个半大孩子的收条你也当个宝?和平不是我说他,他做事也是疯疯癫癫的,我看你尽听和平的,迟早要吃了亏。”曹天焦媳妇儿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李和平,她总觉得李和平做事就从没稳妥过。 “你知道个屁,男人家做事,少啰嗦!” 曹天焦劈头盖脸一阵斥,“看这天有些阴起来了,夜里估计有场雨,把院里那些纸皮箱子赶紧收起来。” “狗脸!” 曹天焦媳妇儿嘟囔了一嘴,悻悻然地到院子里干起了活。 …… 韩春雷刚出了曹家的巷子,就碰到了送常盛去客运站回来的张喜禄。 “喜禄哥,来,把钱收好。” 韩春雷在曹家吃面条那会儿,就把张喜禄那份中介费和好处费都规整出来了,按着之前说好的,一份是之前去上塘公社找李和平处理砂石的钱,一份是帮着进杭州城找人处理竹制品的钱,一共十三块。 但是张喜禄接过钱来,食指蘸着唾沫仔细数了一遍,韩春雷一共给了十五块,比之前答应的多了两块。 “春雷,你这给多了。”张喜禄把钱紧紧攥在手里,脸色扭捏地说着。话虽这么说,但也没打算把多出来的两块钱还给韩春雷。 韩春雷哑然失笑,摇头道,“呵呵,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多给的两块,你帮我买点东西给大娘捎去,认识你这么久了,天天喜禄哥叫着,也没去过你家,看过你家老太太。” “啊?有心了,有心了,”张喜禄笑着连连点头,热情邀请道,“反正都在红旗村了,去我家坐坐,喝口茶。” 韩春雷摆摆手,用手指了指天,说道:“这天有些阴,我担心要下雨,得赶紧回柴家坞了。出来这么些天,也得回去一趟了,不然我们支书都要怀疑我携巨款潜逃了。” 说着他用手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兜里藏着的那一沓子毛票。 “你春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张喜禄认真说道。 韩春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过些天我要南下了,喜禄哥,下回再见我请你进饭馆子吃猪头肉喝洋河大曲!” “南下……” 张喜禄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多保重!” 说完,韩春雷抬步就要离去。 “春雷!”张喜禄喊住了他。 韩春雷驻足回头。 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看着韩春雷,弱弱地问道:“你南下总要个拎包的,跑腿的吧?哥这一百二十斤卖给你,咋样?” “啥意思?”韩春雷愣了一下。 张喜禄道:“我也想跟你南下,跟你挣钱发财,跟你过好日子!” 正文 第024章 闷声干大事 乌云密布,天色儿越来越阴沉了。 韩春雷赶在下雨前,回到了柴家坞。 轰隆隆, 几声闷雷,这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路过村里晒谷场时,瞧见姐姐韩春桃带着弟弟韩春风,政着急忙慌地收着早早晒好的咸菜干。 不过韩春雷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直奔大队支书韩占奎家。既然回来了,那就先把差事交了吧。 到了韩支书家,韩占奎媳妇儿正在院里收衣服,韩春雷叫了一声婶儿,问道,“婶子,我占奎叔在家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口子又吵架了,韩占奎媳妇儿张嘴就没好话:“在西屋里躺着挺尸呢,这一天天的,当个破村支书就跟登基当了皇帝似的,啥活儿也不干,见天就是等人伺候……” 这老俩口,当年咋相上的? 韩春雷一阵摇头,赶紧窜进了西屋,正撞见韩占奎拿着一把蒲扇要出屋,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你这老娘们儿……呃,春雷回来了?赶紧进屋。” 韩占奎骂声戛然而止,显然对春雷的回来也很意外,但看得出来,也很热情。 进了屋,不等韩春雷坐下,韩占奎就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上塘竹制厂那些竹货处理了吗?” 韩春雷点点头,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用力掏出那一把子毛票,攥成一团交给了韩占奎,说道:“货款都在这儿了,支书。” “我的天,你这娃怎么这么糟践钱?” 韩占奎见韩春雷把钱揉成了一大团,急眼了,“钱这玩意你得好好待它,不然下次财神爷它就不关照你,不眷顾你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那团子毛票一张一张地平整摊开,虔诚地像个信徒。 等着将全部毛票整理妥帖,韩占奎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来回数了好几遍。最后确认金额没错之后,他才从这叠子钞票中数出有零有整的八十块钱出来,交给了韩春雷,说道:“春雷,你占奎叔言而有信,既然砂石的款子全部都到位了,那你的酬劳也要一分不少地付给你。” 当初两边都说好的,砂石处理掉之后,韩春雷应得八十块的佣金当作辛苦费。 韩春雷也不客气,这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接过钱来直接窜进兜里,说了一声谢。 不过貌似韩占奎接下来就没动作了。 韩春雷提醒道:“支书,你是不是忘了啥事儿?” 韩占奎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啥?”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径直说道:“那天晚上在你家可是说好的,除了这八十块钱的酬劳,村里再借我二百二十块款,一年期还。” “呃,瞧我这记性,是有这事儿。”韩占奎倒不真像是在装傻,又从手里数了一百块钞票,来回数了三次,确认没错之后,有些不舍地递给了韩春雷。 当然不舍了,从韩春雷这儿刚交上来的二百多块尾款,还没捂热呢,就付出去了八十块的佣金,现在又借出去一百,现在手里只有五十多块了。 不过韩春雷接过钱来之后,有些不高兴了,“支书,你这没劲了啊,说好的村里借我二百二十块,一年期还的。怎么缩水成一百块了?我们之前有言在先的啊,不带你这样的!” 当时韩春雷家主动放弃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不跟于会计他们三家抢活儿,作为补偿呢,村里让韩春雷代为处理那批砂石,事成之后给八十块的酬劳作为辛苦费。 当中呢,韩春雷也提了条件,要跟村里借二百二十块的款子,准备做南下的预备金。 当时韩占奎当着韩家三姐弟,还有毛玉珍、于会计、老吴这些人的面,痛快地答应了的。 现在韩占奎只借一百块,韩春雷当然不乐意了,这可是言而无信啊。 “我哪样了?春雷,你可别冤枉你叔。” 韩占奎赶紧解释道:“你们家最近不是在起新房吗?你娘前两天跑来村部,说想趁起房子这个机会,扩一扩你们老韩家的宅基地,所以就跟村里商量了一下,让村里把你家旁边那栋荒了的老堂屋,捎带脚还有老堂屋后头那二垄菜园子,全部作价一百二十块卖给了你们家。我寻思着,反正都是村里的公产,荒着也荒着,不如卖给你们家吧。反正村里也没人较这个真儿” 说到这儿,韩占奎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宅基地证,说道:“前两天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公社,给你家办了宅基地证,你一会儿回家捎给你娘啊。” 韩春雷瞪大了眼睛接过了宅基地证,好嘛,老娘不声不响干了一件大事,但是这钱……突然韩春雷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块宅基地作价的一百二十块,就是村里要借给我的这一百二十块?” “是啊,要不说你娘有魄力呢,”韩占奎竖起拇指,夸道,“你娘愣是借着村里的钱买了村里的地,这大老爷们都不敢干的事儿啊!你们家啊,尽出人物!” “我滴个亲娘啊,不带这么坑的!” 韩春雷欲哭无泪,这钱本来是要拿去南方做启动资金的啊,愣是被他老娘另唱了这么一出戏。 这下好了,南下的货款少了一截儿不说,还愣是背了一笔一百二十块的外债,这笔外债变成了不动产,反正短期内是变不了现了。 看韩占奎笑得这美滋滋的样子,韩春雷就算反悔,恐怕韩占奎也不可能代表村里收回这块宅基地了吧。在眼下的人看来,连肚子都填不饱,要这种破宅基地干嘛?而且还是举债购宅基地,不值,太不值了。 毛玉珍这个明显就是冲动型消费,确切地说,应该是冲动型举债! 韩春雷也知道这笔买卖将来肯定是超级超级划算的,先不说以后宅基地因为不能再随意买卖交易转让,所以会越来越值钱。就说未来的城乡建设中,柴家坞所处的位置,正是未来杭州滨江和萧山交壤之处,别说这么大一块宅基地,就算是一垄菜园子,那都了不得啊。 但是!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而言,是真的莫名背了一笔一年内要还清的一百二十块外债。最最关键的是,因为老娘擅作主张,横插一杠,严重影响到了自己南下淘金的资金储备计划了。 郁闷! 韩春雷白了一眼韩占奎,这老家伙笑得这么开心,连宅基地证都办了,明显就是担心自己回来反悔啊。对韩占奎而言,现在让这一百二十块钱在村部里捂热,比借出去要强太多了。 “行吧,既然我娘都作主了,我也没啥好说的。我先回去了。”韩春雷起身要走。 “春雷,等一下,”韩占奎叫住了韩春雷,然后又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摆在桌上,努努嘴说道:“不是叔不信你哈,这借你的一百块钱是村部的钱,你得立个证据,我好跟村部的人有个说法。” 村部就他和于会计,还有一位老党员,不过生病卧床多年,早已不过问村部的事情了。不过韩春雷也觉得借钱打欠条,天经地义,于是俯下身来握起笔,唰唰唰,三下五除二,把欠条打好。然后大拇指蘸了蘸印泥,在签名处嗯了大拇指印。 这一套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韩占奎看来,这小子门清啊,啥情况? 韩春雷当然不可能跟他说,重生前在网上什么欠条没见过?他韩春雷可是连京东白条都用过的人。 打好了欠条,韩春雷自然要回家了。 刚一出韩占奎家,豆大的雨点就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开始噼里啪啦一阵猛下起来。 韩占奎媳妇儿进了西屋,见着韩占奎盯着欠条有些发愣,问道:“想啥呢?眼神直勾勾的,中邪了?” “草,你这老娘们嘴里到底能不能有句好话?” 韩占奎瞪了媳妇儿一眼,问道:“老伴儿,春雷这小子高小没读完呢吧?” 韩占奎媳妇儿嗯了一声。 韩占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欠条,说道:“你过来瞅瞅,这字写得真够工整的啊,啧啧,可惜了啊,十年动乱耽搁了,不然去了县里读书,好好雕琢雕琢,万一也能考上大学呢。真那样的话,兴许咱们柴家坞也能出个大学生了!” “还大学生?嗤……” 韩占奎媳妇儿觉得老韩又在说疯话了,这年头的大学生多金贵?要放大清朝那会儿,就是个翰林好不好?柴家坞从建村迄今,啥时候出过翰林了? 这老话说得好啊,祖坟吧边上种得什么树,子孙后代就结什么果。读书人家的祖坟,那四周栽得可都是青杉松柏啊。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她嫁进柴家坞的时候,被韩占奎领着去过韩家的祖坟,周边一水儿种得都是柑橘柚子,长出来的果那叫一个酸牙啊。 …… …… 韩春雷冒雨赶回了家,身上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老娘正站在门槛儿里,指挥着春桃春风姐弟俩用毛毡遮盖门口堆着的水泥袋,春桃春风也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点儿,给他们家修房子的村里人早就回去了。看着雨势,明天也复不了工。 “呀,春雷我儿回来了。” 一见韩春雷这个韩家的大功臣回来,毛玉珍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见春雷貌似要过去帮春桃春风,赶紧招手喊道:“这点边角细碎的活儿,有她俩就够了。春雷,你赶紧进来。别淋雨着凉了。” 她不招呼还好,这一招呼吧,韩春雷又想起了那一百二十块钱的外债来,“不用淋雨我也着凉了,我心凉了,凉透透的。” 正文 第025章 柴家坞变化 这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放晴。 天一放了晴,韩占水就带着村里的几名泥瓦匠,来韩春雷家继续起新房子。 韩占水在柴家坞是出了名盖房子的一把好手,村里谁家要起新房子或者修缮一下老屋子,都会找韩占水来牵头攒事儿。 当初,韩占水和村口老吴家,还有于会计三家人,撬了韩春雷他们家的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虽说这事儿那天晚上在支书韩占奎家已经揭过一页,翻篇了。但毕竟都是柴家坞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三家人在村里道上见到韩春雷他们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慌。 甭拿肚子饿了顾不得体面当说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填肚子,又何必非撬人家的行当?这事儿说破大天去,即便毛玉珍这个泼辣女人在村里得罪了不少人家,但这回是公认的于会计他们三家不地道。 所以,毛玉珍让韩占水牵头攒事,帮着找几个人起新房的时候,韩占水第一时间就应承了,连工钱都没问。 …… 日上三竿了,韩春雷这觉睡得踏实。 他起来洗漱了一番,家里转悠了一圈,老娘不在,应该是在隔壁老堂屋的工地上,昨儿听她提过一嘴,老堂屋不拆,先修缮一下,主要是翻新屋顶和刷新一下外墙,然后跟这边现有的房子打通成一体。 姐姐春桃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滋滋的大火烧着灶,灶上放着甑子,蒸着中午的饭。甑子是一种炊具,蒸饭用的,外形看着略像木桶,有屉而无底,浙江乡下只要谁家碰上红白喜事,都会用甑子来蒸饭。一是吃饭的人多,不用甑子的话,蒸不了那么多人的饭,二是甑子蒸饭的确香。 韩占水领着村里的人给他们盖房子,韩春雷家自然是要管吃的。像这年头来帮工,工钱不工钱倒是另说,但这一日管的两餐,必须要让人吃饱吃好,不然没力气干活啊。饭要香喷喷的大米饭,菜里至少要有点肥瘦相间的猪肉。当然,如果条件好的人家,你还得管人一顿小酒,小酒可以是自己家酿的米酒,一个村里的人不挑嘴。 锅里的水噗嗤噗嗤沸着,甑子里隐隐散发出的米饭香味儿,让韩春雷更饿了。 “春雷,咱妈太好面子了,”韩春桃给火灶里加了一把柴禾,满头香汗淋漓地站了起来,有些埋怨道:“明娃他四舅来咱们家干活,咱妈家付工钱,还管人饭,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这顿顿又是大米饭,又是肉又是酒的,咱家趁几个钱?别房子没修好,家底全造没了。”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老妈不就好这个吗?她就是想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老韩家过得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日子!让往日里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对着她说一声,您上等人!” “呸,你就贫吧!” 韩春桃啐了他一口,从灶台上端起一碗粥递了过去,说道:“早上给你留的。垫垫吧!” 韩春雷摇摇头,朝散着饭香的甑子努努嘴,说道:“我等着吃大米饭,姐,中午炒两个硬菜啊。我前天回来不是带了点熏肉吗?加点辣子都炒了,馋了。” “你也是败家玩意!”韩春桃气得把碗重重地放回灶台。 韩春雷哈哈一笑,溜出了厨房,奔隔壁老堂屋工地去。 …… 工地上,韩占水领着四五个人爬在屋顶上,翻新着屋顶上的瓦片。 毛玉珍站在下头,拎着一个茶壶冲屋顶上头喊道:“占水大哥,领着师傅们先下来喝点凉茶吧,都给你们晾好了。” 入了夏,天太热。尤其爬在上面翻新着瓦片,太阳晒得那叫一个火辣辣。 韩占水回了一声好,领着几人下来,到了一个遮荫的地方喝茶解解暑热。 “你们先喝点凉茶去去热,歇会儿再上去,不然人要被晒坏了。” 毛玉珍把凉茶壶放下,说道:“我去看看春桃饭煮得怎么样了,你们再干一会儿差不多就好过来吃饭啦。” 毛玉珍一走,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帮工就说道:“村里人都说毛玉珍泼辣彪悍,我看人挺好的啊。” “那是你没跟她毛玉珍起过争执,这女人发起狠来,三两个汉子都打不过他。”另外一个帮工说道。 “是啊是啊。” 长得有点胖的一个帮工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连连附和道:“当初二柱被她开了瓢,我帮着送长河卫生院的,这一路上二柱又是流血又是痛得嗷嗷叫,跟杀猪似的。不过说也奇怪哈,最近也没见她跟村里谁家打骂吵架了哈?” “那是因为人家日子过得舒坦了。有大米饭吃了,有新衣裳穿了,有好房子住了,兜里还有俩闲钱了,换你,你会逮谁跟谁吵架吗?”韩占水喝了碗凉茶,拿出烟袋锅子在地上敲了敲,边说边装起了烟叶子。 一听韩占水这么说起来,瘦竹竿神秘兮兮地问道:“占水大哥,我们都听说韩家突然富裕起来,得亏了韩春雷那小子。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家老大跟他当年还一起念过学呢,我当初看这小子也是蔫不拉几的,咋的,说飞天就飞天呐?” 韩占水狠狠抽了一口烟锅,瞥了瘦竹竿一眼,问道:“飞不飞天不晓得,但韩家顿顿大米饭,顿顿有肥肉,你没吃啊?你没喝啊?韩家起新房子你没干啊?这些都是假的啊?” “是啊,这日子简直没谁了,在咱们柴家坞,绝对是好人家啊!”胖点的帮工艳羡道,“我看他们家从春桃好像还没嫁出去,我们家老二也到适婚年纪了,要不我们家找个媒婆上门提个亲?” “韩老贵,你家二娃才十八,人韩春桃都二十五六了,你能要点脸?” 韩占水冲胖帮工吐了口烟,呛得对方直咳嗽,“再说了,咱们柴家坞第一大姓是韩姓,你们这么些年下来了,有韩姓互相通婚的吗?背不住你俩家还没出五服呢。傻不傻?” “嘿嘿,这倒是,这倒是。”韩老贵微微一臊。 韩占水摇摇头,说道:“咱们老支书说这韩春雷啊,不是一般人呐!满脑子都是挣钱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准……” “我也听说了,说你们家于会计、老吴三家人现在的糖豆买卖,就是撬得韩春雷的点子。对不?”韩老贵插了一嘴说道。 “咳咳咳……” 一口老烟差点没把韩占水给呛死,韩老贵简直就是哪疼往哪戳。他稍稍缓过劲后,瞪着韩老贵,就一个字:“滚!” “占水叔!” 韩春雷进了老堂屋门口,伸手打了个招呼。 韩占水一见韩春雷,直接站起来,对几个帮工吩咐道:“都别叨叨了,喝完凉茶赶紧干活去。” 轰散了几名帮工,他把韩春雷领来这里遮荫喝凉茶。 “春雷啊,上次在支书家听你说,你要南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韩占水问道。 韩春雷虽说资金储备被老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不能影响他南下的计划,他算了算日子,说道:“后天吧。明天晚间先到长河公社,跟朋友会和。” “有朋友一起南下?那还好,有个伴儿在外头也能帮衬着点。”韩占水点点头。 韩春雷看着爬着梯子上屋顶的几名帮工,年纪都不小了,少说也有五十多岁奔六了。 他不禁心疑道:“占水叔,咱村里没有年轻后生了吗?你带的这几个人,这年纪爬上爬下的,也怪辛苦的。” “嗨,你说年轻后生啊?” 韩占水磕了磕烟锅,又想装烟叶子再抽一锅。不过被韩春雷阻止了。 “抽我这个吧。”韩春雷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分了韩占水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金鹿?” 韩占水把卷烟凑到鼻子跟前,狠狠嗅了一口,赞道,“好烟。” 金鹿的确是当下长河公社一带卖得比较好的几款香烟之一了。 韩占水抽着烟,说道:“村里现在的年轻后生都跑去那个什么工程队,到上塘公社那边干活了,那挣得可比咱们在村里干活挣得多。谁家的壮劳力都不往工程队送啊?” 原来如此! 韩春雷哦了一声,点了一下头。不过没想到上塘公社修筑公路那边,对劳务输入需求量这么大啊?不过他得找个时间暗暗提醒一下李和平,别搞得动静太大了惹来是非,到时候上头来查可就麻烦了。 “占奎支书前几天找了公社徐书记,说要学习浦沿公社那边,成立一支以柴家坞年轻劳力为主的公社企业。” 韩占水说道:“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以后别的村子要跟风,也只能叫第二第三第四工程队。要我说,咱们韩支书脑壳也是厉害的。” 韩春雷一听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韩占奎这位老支书在接受新事物方面,思想和能力也这么强。 紧接着,韩占水继续说道:“公社徐书记已经向县革委会汇报了,等着批复。” 韩春雷说道:“这是好事啊,对柴家坞更是一桩大好事。有了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以后咱们村劳务输出的话,会少掉很多麻烦。” “我知道是好事,可是,嗨,我还是抽烟袋锅吧,你那个不得劲。” 韩占水叹了一口气,把卷烟掐了,重新点起烟锅子,说道:“可是韩支书把于会计叫走了,说让于会计以后协助主持工程大队的事情。” “于会计是大队的会计,当然要协助了。”韩春雷不解地看着韩占水,“支书主持工程大队的业务,于会计帮忙记记账,发发工钱,他俩在村里一直都这么搭档工作的啊。” 韩占水苦笑道,“支书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这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于会计就不要搀和了,让我们家和老吴家两家一块儿干了。” 韩春雷哦了一声,明白了韩占水的苦恼,一直来他们三家里,都是于会计拿着主意。冷不丁地,韩占奎把于会计这根主心骨抽走了,吴家和韩占水家自然就有些慌了。 “你看我们两家,干点力气活儿还行,写写算算,琢磨这个谋划那个的,根本玩不转啊。”韩占水抬起头来看着韩春雷,认真说道:“春雷啊,叔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韩春雷点点头,说道:“你先说。” 韩占水说道:“你不是要南下了吗?你姐春桃在家左右也无事,也念过学也能写会算,不如你让你姐加入我和老吴两家的这趟子买卖,咱们三家一起做呗。” “我姐?” 韩春雷对韩占水提议的事情有些错愕,不过后来想想,哑然失笑,问道:“拉我姐春桃进来合伙做买卖,这是占奎支书给你支得招儿吧?” “昂?”韩占水烟袋锅子冷不丁掉在了地上,惊愕地问道,“这…你咋知道的?” 正文 第026章 我从杭州来 韩占奎是厚道人。 他给韩占水支招的目的,无非是担心万一韩春雷南下蚀了本,回来柴家坞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当初于会计他们三家撬了韩家这档子买卖,本身就不地道。 当然,韩占奎也知道韩占水和老吴这俩的能耐,抽调走能写会算的于会计后,这俩货做买卖就是睁眼瞎,如果能把韩春桃拉进伙儿来,先不说韩春桃能写会算,至少后头还有个韩春雷站着呢。韩春雷主意多,这是村里公认的。有了韩春桃这份情谊在,未来韩春雷真要干别的挣钱买卖,还能不帮衬着拉韩占水和老吴两家一把? 这也是韩占奎的小算计,跟你春雷结上一份善缘,让你小子记得,自己永远都是柴家坞的人。将来有了什么好,能不第一时间念着自己家乡的父老? 对于这份善意,韩春雷正犹豫要不要接下来…… “这是好事呀,我们家怎么会不同意?” 这时,老娘毛玉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和韩占水的身后,猫着腰,低着头,笑魇如花地接过话来。 韩春雷和韩占水被毛玉珍的突然出现,委实吓了一跳。 韩占水看着韩春雷问道:“春雷,那啥,让你姐入伙这事儿,行不?” “怎么不行?”毛玉珍有些生气瞪着韩占水,“我们家还没分家,我这当娘的说行,指定行!韩老四,你啥意思?” “呃……没啥意思啊,这不是问春雷呢嘛。”韩占水可惹不起这个女人,不然一爪子下来铁定挠花老脸。 韩春雷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坷垃,笑道:“我妈说行,那就行呗。” “好的好的,”韩占水连连点头称好,这事儿他记着韩占奎的话呢,韩家的事要听韩春雷的,毛玉珍那娘们尽坏事。 “哈哈哈,韩老四,还算你和老吴家有点良心。” 毛玉珍心情非常不错,本是来这边叫他们过去吃中午饭的,没成想听到这么个好消息,简直就是天下掉下一桩好事情来。这些日子她也愁韩春雷南下之后,韩家少了一份稳稳当当的进项,现在好了,有了春桃和他们搭伙做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这个担忧不存在了。 她俯下身把地上的暖壶拎了起来,招呼道:“走,吃中饭了,我让春桃一会儿再炒俩硬菜,中午我陪你韩老四喝几杯。这以后搭伙做买卖了,就又是一家人了!” 韩占水知道毛玉珍的酒量,那可是连韩占奎都说这娘们喝酒厉害的主儿,有些后怕地摇摇头。 他招呼了屋顶上还在翻新瓦片的几名帮手,和韩春雷他们一起出了老堂屋。 “占水兄弟啊,这以后都要成一家人合伙做买卖了,你说这盖房的工钱,少收点呗。”毛玉珍一张口从韩老四变成占水兄弟,韩占水就知道这老娘们没憋好屁。 “啊?这…这不都说好可嘛?” 他又不是于会计,不善应对,吱吱唔唔半天。 最后还是韩春雷给他解了围。 中午这顿饭倒是菜足酒够,吃得也算开心。 …… 两天后,韩春桃就把之前于会计在时的三家账目清算了出来,到底是念过几年书的人,又有韩春雷在后头帮着出谋划策了一番,韩春桃毅然接过了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主心骨的棒子。 不过人多的确好做事,出力气活儿挑担子下乡吆喝淘换的不止韩占水他儿子儿媳,还有老吴家的大小子二小子,三家人能跑几个村子,除了长河公社的业务,还能吃下浦沿公社一带村子的业务。 几天的收支算下来,三家按着提前说好的比例分了分账,韩春桃占的份子虽然只有两成半,但每天也能分个两三块的样子。照这个进账法,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六七十块钱。对于眼下的韩家来说,无异于一波强大的现金流。毕竟毛玉珍起这个房子,真是把家底都干进去了。 至于毛玉珍要韩春桃每月交多少家用,依着韩春雷的意思,每个月给家里补贴个十五块左右就好了,剩下的姐姐自己存着当嫁妆,将来攒了钱嫁了人,在婆家也能说话有底气些。 韩家起的新房子,每天都在变化,但凡路过韩家的村里人,都会停下脚了驻足围观指点一番,真富裕,真是好人家。 这也是毛玉珍当下最想看到和听到的,这些年在这村里当泼妇,受了多少委屈抹过多少泪。 没过几天,柴家坞又传来了好消息。 韩占奎一直筹办的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也迟迟终于等来了消息,余杭县革委会可算批复同意了。 【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这块牌子,还是县革委会的第一主任亲自题写的,长河公社徐书记亲自带队来柴家坞送来牌子,并亲手将这个牌子挂在了柴家坞的村部。 这是柴家坞的大事,更是长河公社的盛事,来参加挂牌仪式的不单单是长河公社的领导,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生产队长也来柴家坞观礼了。 这可是让柴家坞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也让韩占奎这个村支书扬眉吐气了一把,要知道长河公社这么多的村子里,往年就数他柴家坞最让人瞧不起。 没成想,这次却让柴家坞悄不留声地拔了个头筹。 在挂牌仪式那天,韩占奎就站在公社徐书记的身边,他老褶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寻觅着,寻觅着一个人。最后他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春雷,没有亲自见证这么牛逼的时刻,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有他一大半的功劳啊。 韩春雷呢? 他此时早已踏上的南下的绿皮火车,算算日子,也该到深圳了。 …… …… 深圳,罗湖火车站。 嘟…… 伴着长长的汽笛轰鸣声,绿皮火车进站了。 不大一会儿,火车进了站停了下来,韩春雷挤在闹闹喧喧的人群中下了火车。 “春雷,你慢点走,等我一会儿!” 张喜禄的身子强行加塞又加塞,挤过人群追了上来,嚷嚷道,“擦他娘,这人山人海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没把我踩死!” “咳咳咳,喜禄哥,你这出门在外,咱老家那套骂人的话就收起来啊。”韩春雷翻了翻白眼,提醒道。 “呃,好,好,口花花惯了,嘿,要改,要改,”张喜禄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笑道,“以后有不对的地方,春雷你尽管骂,喜禄哥跟着你南下,就指着跟你挣大钱来的。” 韩春雷笑了笑,他俩这次是轻装出行,只是简单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装在麻包里,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扛着被褥拖着箱子来深圳,一是也没置办那么多家当,二呢也眼下是夏天,困了找个地方蜷缩一宿都能睡觉,用不着那些东西。 跟着人群出了罗湖火车站。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罗湖火车站的样貌全被韩春雷一览于眼底…… 都说80年代的南方看深圳,到了深圳看罗湖,因为罗湖是当时深圳最繁闹的地方,也是接下来设立特区的深圳,商业最为发达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罗湖火车站呢?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罗湖火车站,韩春雷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站了。 火车站外,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更没有什么醒目的建筑物,而是层次不齐的二层结构简陋楼房,楼房的墙壁刷着黄白色,破旧不堪,好些墙壁上的革命标语和口号还只被刷掉了一半。 站前秩序紊乱乱轰轰的,两路的公交车前倒是挤满了人,至于什么出租车私家车,根本就没有见到。倒是看道了横七竖八停着揽客的公共小巴和载客摩托车。 “大…大城市?”张喜禄有些傻眼地看着火车站外的一幕,低声吐槽道,“还没我们杭州城里干净呢。” 韩春雷也是无言以对,他曾想象过改革开放初期的艰难和困苦,也想象过深圳在万象更新前的潦倒。 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吗? 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无法和几十年后繁华喧哗,时尚前卫的深圳街头相结合起来。 你好,深圳。 我叫韩春雷, 我从杭州来! 正文 第027章 阿雄的变化 罗湖火车站外。 不停有小巴和摩的司机上来搭讪揽客,不过都被韩春雷一一婉拒了。 初来乍到这座新城市,张喜禄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问道:“春雷,接下来咱们是要去哪儿啊?哥这百八十斤可统统交给你了啊。” 韩春雷怕了怕他的肩膀,笑道:“喜禄哥放心,我们自有去处。瞧,来了——” 顺着韩春雷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挥着手臂,向这边小跑过来。 等着人走近了一看,张喜禄认识,竟是之前在上塘公社有过一面之缘,一饭之谊的广东仔阿雄。 “他,他怎么来了?”张喜禄问道,明显对于阿雄突然来接站,有些错愕。 “你忘了那次在上塘公社,阿雄给我留了他们厂里的电话?”韩春雷说道。 张喜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来深圳前,韩春雷就和阿雄联系过了。他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心,随着阿雄这个地头蛇的出现,倒是有些踏实了下来。 韩春雷上去和阿雄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笑道:“雄哥,我是言出必行,说来就来啦!” 许久不见,阿雄除了又胖了一些之外,还是那么潮,烫着头,喇叭,今天多戴了一副蛤蟆镜。 尤其是这副蛤蟆镜,简直让张喜禄看得目瞪口呆,讷讷念着,“简直太洋气了!” 蛤蟆镜,镜片大,颜色浅,戴在人的脸上像蛤蟆的两只大眼睛,所以叫蛤蟆镜。韩春雷知道,这是未来几年的潮男标配啊。 今年是79年,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会有一部美国译制剧引进到国内,叫做《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剧当时在内地可火了,里面的主人公麦克身材彪悍,表情酷帅,到哪儿都是一副蛤蟆镜,威风凛凛,圈粉无数。 一时间,麦克的形象受到了80年代青年们的热烈追捧,间接导致了蛤蟆镜风靡全国,像南方城市,简直就是卖脱销了。 没想到这部剧还没引进播放,深圳就已经有蛤蟆镜在卖了。八成是从香港那些地方传到内地来的,现在蛤蟆镜在香港街头也很流行啊。老港片里的大佬,哪个不是戴着蛤蟆镜,烫着卷发,威风八面的? 看来蛤蟆镜这个时尚迟早要在国内流行,只不过是《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美剧加速了他流行和风靡的速度。 韩春雷重生前听他爸爸讲过往事,说他爸爸的一个发小,当年就是专门在广东捣腾蛤蟆镜到北方去发了财。当然,后来发小叔叔削微膨胀得意忘形,有些飘了,被打倒了,关了半年才出来。 “哈哈哈,我就说了我在深圳等着你嘛!欢迎你们来深圳,到罗湖!” 阿雄和韩春雷彼此拥抱了一下后分开,然后摘下蛤蟆镜直接扔给了张喜禄,“喜欢?喜欢就拿去,送你了!” “啊?” 张喜禄激动地捧着蛤蟆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雄,问道:“送,送我了?” “嗯,送你了,在我们这儿,有了这个,什么都可以买到!”阿雄比划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 张喜禄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又看了看韩春雷。 韩春雷点点头,示意他收下。 “走,我带你们去我家,你们初来乍到,就先住到我们家去。”阿雄直接拎过韩春雷手里的麻袋,带着他俩出了火车站。 “我们不做公交吗?”韩春雷边走边问道。 阿雄笑道:“做什么公交?咱们自己有车!” 自己有车?这么壕吗? 阿雄带着韩春雷他俩走了几百米,来到路边一辆小巴上,直接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来自远方的客人,请上车吧。” “这……这小巴是你们的?我天,阿雄,你们太有面儿了。”张喜禄有些羡慕地摸着修小巴车门。 “歡迎遠方嘅人客!” 一句熟悉的粤语从驾驶位置传出。 韩春雷一上车,就见着小巴驾驶座上,阿强操着粤语正朝着他们挥手示意。 “强哥?” 阿雄…阿强…同时出现来接站,而且还开着一辆小巴来接站,韩春雷很意外,但有更多的疑惑。 阿雄看出了韩春雷的疑虑,笑着把他摁到座位上,说道:“先坐下,知道你有很多为什么,一会儿路上说,阿强,发车。” 车子嗡嗡启动,阿强把蛤蟆镜戴了起来,然后很拉风地摁了几下喇叭,车子缓缓跑动。 张喜禄直接窜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艳羡地看了几眼戴着蛤蟆镜,专心开着小巴的阿强,又轻轻抚摸着车窗,渍渍感叹道:“简直太拉风了,你们这过得才叫日子啊。” 阿雄转过头来,说道:“朋友,坐稳了,阿强带你逛逛深圳的街头。” …… 韩春雷和阿雄在后边肩并肩挨着坐,听阿雄讲起了他从杭州回来之后发生的一些事。 虽然深圳建立经济特区的中央文件还没正式下来,但是从今年一月份深圳建市以来,中央和部委的领导轮番隔三差五南下来视察调研,深圳市城区改建和规划,地方政策微调和变化等等,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足以让聪明的深圳人感觉到,深圳即将面临着千载难逢的变革机会。所以很多新兴的行业都在无形之中应运而生。 阿雄和阿强他们村里的村支书就敏锐察觉到,随着外地人口不断涌入深圳,这些人无形之中都加大了租住房的需求量,所以阿雄他们村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加盖楼层,修葺老屋,对外来人口开放房屋租赁。 不仅如此,他们村还集资购买两部小巴,专门在火车站啊、外地人口租住多的村子附近啊,还有市里人流量大的地方啊吆喝拉客。他们这种小巴没有专门的线路,基本就属于招手即停的模式,在当下大大地解决了市内交通的压力。 要知道深圳当初不过是个小渔村,1979年建市前的深圳,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两条水泥路穿过小镇,一条是人民路,一条是解放路,全长不到2公里。当时全深圳镇有2.6万人,汽车7辆。后来哪怕是深圳规划建市了,也是很窘迫的。当时是来自陆丰的600名壮汉。硬是用铁锹和镐头,一寸一寸地挖出了一条从蔡屋围到上海宾馆的路,全长2.1公里,宽7米。仅够两辆卡车对开,这是最早的深南大道。 那时候刚刚建市的深圳,是很小很小,很简陋很简陋的。小到你觉得这就是一个村镇,简陋到你会质疑这也配叫一个市? 后来随着大刀阔斧的兼并改革和扩展区域,深圳才有了龙岗、葵涌、龙华、罗湖、南头、松岗6个管理区。这六个管理区也要在今年的十月份才会设立。 现在才六月份,一切才刚刚开始,但聪明的深圳人已经感觉到了机会,尤其是像阿雄这些接受过新潮事物的年轻人。 两条水小巴虽然属于村部集体资产。但阿雄和阿强跟村大队协商过后,申请得到了一部车的运营权。小巴每个月拉客的所得收入,他们会上缴一部分给村部,剩下一部分归他们二人自行分配。 现在俩人每个月的收入比在工艺品那会儿要高出几个跟斗,而且这时间上的弹性也多了很多,甚至有时候生意好的时候,阿雄和阿强可以从天亮跑到天黑。用阿雄的话讲,干着再累也值得,至少看着日子有奔头。不像在工艺品厂那会儿,虽然日子过得清闲,而且出差在外也能报销,但是每个月的工资就几十块,每日浑浑噩噩的,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复年少时的激情和梦想。 现在俩人承包村里的小巴也有半个多月了,抛去油钱和上缴村部的钱外,每天俩人合起来的净收入多则二十来块,少则十来块。这要稳稳干上两三年,挣他个万元户,一点都不吹牛。 …… …… 听完阿雄的讲述,韩春雷不由想到,他们这种模式应该就是后来出租车租赁和承包的早期雏形吧?不过这年头,改革开放初期,深圳占了天时地利,也只有广东人这么敢想敢干了。换做在内陆地区,绝大多数地方的领导即便再想学习效仿,也得是研究商议等文件,等完文件等政策吧? “哈哈,春雷,我跟你讲,我们这种小巴跑不了太长久的,等着以后政策一出来,肯定不好搞啰。像我们这种小巴、还要你们在火车站外看到的摩的,都是无证经营,以后肯定要查的。” 驾驶座上阿强的话,打破了阿雄和韩春雷叙后的小静,亮着嗓门儿说道:“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攒够了钱,拥有拥有一辆自己的——的士!” “什么叫的士啊?阿强。”旁边张喜禄问道。 阿强说道:“就是你们内陆人讲得出租车啦。怎么样?这个梦想叼不叼?” “出租车啊?就是小轿车咯?” 蓦地,张喜禄也把思绪拉回了前些日子在杭城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呼啸而驰的出租车,他也曾自言自语说过自己的梦想,也是能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 嗯,他和阿强的梦想一样,都是拥有自己的小轿车,阿强是想用来开出租,他是想用来开回长河公社,开回红旗村,踩着油门狠狠地溜一圈。 看着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的两人,韩春雷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这个新潮的胖子,脑袋瓜里总装着一些很新潮的想法,他觉得相比于阿强,他和阿雄更有共同语言一些。 他问道:“雄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开稳三五年小巴,当万元户吗?” 正文 第028章 初到湖贝村 “阿雄的梦想啊?全在他家的墙壁上呢!”阿强一边开着车,一边甩过头来嚷嚷了一嘴。 “梦想在墙壁上?什么意思?”韩春雷听着有些懵,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 但未料到他一直认为很闷骚的烫头胖子阿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不好意思之色,摇着头摆着手,说道:“你别听他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一会儿到他家,春雷你就知道了。”阿强转过头,龇着牙笑道。 “拜托你收声了,衰仔!专心开你的小巴了。”阿雄叫道,“那么八卦,这个月底不分钱了,好不好啊?” “不要啊,大佬,我错了!”阿强果断闭嘴。 看着这哥俩开心的打打闹闹,韩春雷由衷觉得,生活是真需要有奔头的。 倒是张喜禄一听到阿雄口中的“分钱”两个字,转过半个身子来看着阿雄,兴趣十足地问道:“雄哥,你和强哥合伙开小巴,一天能挣多少钞票啊?” “喜禄哥…”韩春雷摇了摇头。 张喜禄就这点不讨人喜,只要说到钱,眼睛就发亮。什么话该问不该问,他张嘴就敢来。 先不说这么问礼不礼貌,关键这这也太突兀了,跟你很熟吗?张嘴就问人家一天能挣多少钞票。 “坐稳了,咱们要进村了。” 滴滴! 阿强摁了两下喇叭,及时化解了张喜禄造成的尴尬。 …… 如今的深圳还没扩建成市,所以后来的几个区都没并进来,现在的深圳就是宝安县的县治所在,就相当于是宝安县的城关镇。 此时的深圳人口不足三万人。即便这两个月又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口,也盖了不少的新房子,但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一个镇子。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镇子,韩春雷在小巴上透过车窗,看到了街上穿梭不停的自行车、人力三轮,还有零星奔驰而过的摩托车。 这种一派蓬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自打他回到这个时代以来,是从未见过的。无论是长河公社、浦沿公社、还是上塘公社,都没有这个镇子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的生机盎然。 阿雄和阿强的村子叫湖贝村,上次在上塘公社,还有刚才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曾听阿雄讲了不少他们村里的事情。 湖贝村是深圳镇上有着悠久历史的一个老村,也是一个大村。历史上,湖贝村的祖先张氏一族,自明代由福建迁至广东南海之滨,在深圳本地世代相传繁衍生息,距今五百年了。 阿强是地地道道湖贝村的张氏子孙,阿雄姓罗,他们罗姓在湖贝村一支小姓,也是从别处迁徙过来的,后来与张氏族群通婚联姻之后,久而久之,也成了湖贝村的本地土著。从有家谱起到罗雄这儿,应该是第五代子孙了。 小巴就停在湖贝村村口,韩春雷和阿雄他们进了村。 如果韩春雷是来自后世的深圳本地人的话,他就应该可以认出,此时湖贝村所在的位置,就是后世深圳罗湖区的中心地带,深圳著名的东门商业街边上。是深圳有名的城中村。 当然,这个村子后来拆迁了。 …… 湖贝村算是深圳镇里的望族大村,人口众多,而且从沿路上的青砖瓦房可以看得出来,湖贝村的人生活还可以的。韩春雷还发现,这里青砖瓦房很多都是三层楼,但是从外墙的青砖新旧颜色也可以分辨的出来,很多人家的第二层,甚至第三层,都是最近才加盖的。 这种掀了屋瓦加盖楼层,要放后世肯定一个违章建筑跑不了。不过也契合了阿雄路上说的,本地居民加盖房子,甚至临时搭建房子,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的事实。 阿雄他们家离村口不算远,穿过一条昏暗的弄堂之后,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也是青砖瓦房,也加盖了一层,而且原本是宽阔的院子,也被临时修葺了几间石棉瓦房,外墙简单地用石灰刷了一下。有点像青砖瓦房大杂院的感觉。 “来来来,算到家了。” 阿雄领着韩春雷他们进了院子,冲着堂屋方向嚷嚷喊道,“阿妈,来客人了。” 阿雄妈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阿姨,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广东话,语速有点快,而且口音跟韩春雷以前看的粤语片有些不一样,不过韩春雷倒是也能听得一半一半,就是为难了张喜禄,跟听天书似的。 老太太跟几人倒了凉茶之后,就去厨房忙活了。 阿雄笑道:“我妈妈是客家人,讲得是客家话,春雷你听得懂粤语,应该也能听明白吧?” 韩春雷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作为个KTV粤语经典唱的麦霸,客家话和粤语他倒是分得清。客家话和广府话(粤语)是有区别的,讲客家话的是客籍,客家人来广东的时间比较迟。讲广府话(粤语)的是广东本地原著居民。 其实两者差别不是很大,不过是在发音上和语法上略有不同。 要知道新中国成立之前,客家话可是广东的主流语言。因为当时客家人在政坛上非常活跃,如孙~中山、叶~剑英、黄镇球、谢晋元、邓仲元等一系列党政军的名人,都是客家民系。 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李显龙家族,还有当年的泰国总理他信,都是在外闯荡的客家民系。 在东南亚一带,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客家人。 “雄哥,你是说,伯母不会讲普通话?”张喜禄问道。 阿雄笑道:“我阿妈别说出广东了,这辈子连宝安县也没出去过一回,你说她哪里会讲普通话?” “哈哈哈,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讲客家话和广府话的。”阿强也补了一嘴。 张喜禄:“……” 欲哭无泪。 毕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这边,如果语言不通交流不起来,那还做个毛线的买卖啊。 韩春雷也很同情张喜禄,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广东这边主要讲三大语系,广府话(粤语)、潮汕话,客家话,唯独普通话不是主流社交语言。 尤其是深圳没有扩建成深圳市之前的宝安县地区,客家话还是主流语言,因为宝安地区的干部、职工、教师、医生等大多是客家人。到了八十年代之后,随着港商港资的进来,港式粤语慢慢渗入普及,成为了主要交际语言。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普通话开始普及,尤其是领导干部和企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在“新招、调进、晋升”的过程中,要考评普通话,所有普通话不及格者,统统不予“招、调、升”,普通话才逐渐取代了粤语在深圳的主流地位。 “也没你想的那么悲观,”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开解道,“客家话不难的,呆上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慢慢听懂,最后讲得烂熟。毕竟语言环境摆在这里,很快就能适应的。” 张喜禄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春雷,你得多教教哥,不然上街买包香烟都费劲,是不?” “哈哈哈,没你说得那么严重。”阿雄也笑道,然后拎起韩春雷的麻包,说道,“走,我带你俩去房间看看,我们家二楼还剩两间房子没租给别人,给你俩留着了。” 韩春雷他们来深圳这边,肯定需要落脚的地方,所以他在来前打电话给阿雄那会儿,就答应了阿雄,过来的住处就租他们家的空房间。 对于阿雄来说,能租出去两间空房子,每月租金还是很可观的,而且韩春雷在上塘公社还帮过他们忙,他对韩春雷的印象也非常不错。 所以,他才不惜空着小巴不接客,去火车站接他们。 至于韩春雷,反正都要租房子,干嘛不把人情送给阿雄,再说了,以后在深圳还需要阿雄阿强这样的地头蛇帮衬一二。所以哪怕湖贝村的租金高点,他都选择租在这儿。 上了二楼,突然听着一首软软绵绵的歌曲,隐隐约约从楼梯口的房间里传出。 啧啧,阿雄家居然还有录音机?很奢侈很腐败啊。 不过这歌手的声音甜美圆润、温婉动人,韩春雷听着特别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叫不出人名儿来。 来到这个时代,早听广播读报,晚听广播新闻,即便听过的歌曲也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还真好久好久没听过这种歌曲了。 是谁呢? 真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循着声音进了房间,阿强就坐在录音机跟前,真神情享受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听着歌曲。 不过阿雄抢先一步进来房间,啪的以下,把录音机给关了,低声骂了一句:“你能不能把声音关小了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这种磁带啊?” “这种磁带怎么了?”阿强撇撇嘴,“我们前几天在广场后面的小树林里跳蹦叉叉,比你这首歌还销魂呢。” 这时,韩春雷进了房间,看到了纱帐床的墙壁上贴着的几张海报,看着海报上那张温婉动人,美丽绰约的脸庞,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这首歌。 终于想起来是谁唱这首歌了,是她!老爸的梦中情人啊! 他也想起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了。 难怪阿雄这么紧张了,这首歌在当时,可是被定为靡靡之音的代表啊! 据说老爸当年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到小山头上收听敌台,去听这首歌。 正文 第029章 房客猪肉灿 她是邓丽君。 华语歌坛的一代传奇。 其实邓丽君的歌早在五六年前,文化~大革命后期那会儿,就已经偷偷流入了内地。 只不过录音机别说在五六年前那会儿了,就是在现在,都是稀罕物。所以邓丽君的歌曲传入内地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磁带卡带,而是有人无意之中用收音机收听到敌台(台湾),第一次听到了邓丽君温润甜美、柔情万千的歌声。 邓丽君甜美温婉的歌声冲击了当时一代人的耳朵,与当时内地那些几十年一成不变的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可谓是一时间打开了无数人被禁锢的心灵。 内地的中国人初听邓丽君,心中纷纷震撼,原来歌曲可以这么唱的…… 一时之间,邓丽君“爆红‘’! 每到晚上,夜空里会有无数的短波横跨海峡两岸,无论是城里的年轻男女,还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甚至是部队里的年轻士兵,都在通过收听敌台的方式偷偷听着邓丽君的歌。 收听邓丽君几乎等于在收听敌台,好在那会儿收听敌台不是严重的罪名,所以这就间接地助推了邓丽君歌曲在内地的传播速度和范围。 当时流传一句话口头禅:“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 老邓指的是伟大的总设计师,至于小邓,自然就是邓丽君了。可见邓丽君歌曲风靡之广。 很快,民间的这种邓丽君现象,就引起了当时有关部门的关注。他们发现邓丽君传入内地的歌曲都是甜歌,音律靡靡,歌词暧昧,容易让年轻人丧失斗志,丧失干革命的热情,再加上他们查到邓丽君有台湾国民党当局的背景,而且不止一次参加过国民党当局组织的劳军。 这对当时海峡两岸微妙的关系而言,邓丽君无异于是反~共的。所以文化部就下令禁止传播和收听了,等同于封杀了邓丽君,直到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初步胜利,这个现象才被解封。一时之间,积淀多年翘首期盼的邓丽君歌曲,如野火春风般,在内地大江南北传唱开来。 …… 当然,在当下她的歌曲虽然被禁了,但在南部沿海一带,还是有人会通过香港同胞带过来的磁带进行翻录,然后私底下相互传用。 比如阿雄家这盒邓丽君的磁带,歌声里有些许杂音,甚至还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鸡鸣,明显就是从通过录音机翻录的,并不是母带。 “春雷,回魂啦!” 阿强看着韩春雷盯着墙上的邓丽君海报久久发呆,在他眼前挥挥手,问道:“你盯着她看,你知道她是谁吗?” “切,小瞧人了是不?不就是邓丽君么?”韩春雷耸耸肩。 “啧啧,你小子居然知道这是邓丽君?” 阿强挺诧异的,内地小年轻听过邓丽君歌曲不稀奇,认识海报上的邓丽君就有点稀罕了,现在可没有邓丽君相关的音像制品流入内地。 “强哥,你不要拿谁都当土包子,好不好?”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阿强人不坏,但总一副沿海人看不起内地人的鼻孔,这点让韩春雷略有不爽。 一旁的张喜禄凑近海报跟前,咂吧着嘴,渍渍道:“我的亲娘祖宗,这娘们儿长得真水灵啊。” 说着情不自禁伸出猥琐的狗爪,就要去抚摸海报上的邓丽君。 啪! 阿雄上前一巴掌打掉张喜禄的爪子,“阿喜,收起你的咸猪手,别弄脏了我的海报!” “呃……”张喜禄略尴尬。 阿强哈哈大笑道:“阿喜,你居然敢揩油雄哥的梦中情人!啧啧,雄哥的梦想可是要娶邓丽君当老婆的,你真是找打!” 被阿强这么一说,韩春雷不禁想起了在小巴上问阿雄的梦想,阿雄吱吱唔唔的,阿强说雄哥的梦想都在他房间的墙上,敢情儿雄胖子还是个追星族啊。 “阿强你个死扑街,收声啊。”阿雄骂了一句阿强,然后对韩春雷解释道,“ 春雷,你别听这个扑街乱盖,我就是喜欢而已。” 韩春雷抿嘴笑道:“雄哥,我懂,梦想嘛,就是要很大很大,万一实现了呢?” “听听,强仔,听听人家春雷说的话,再看看你,”阿雄鄙视地看着阿强,吐槽道,“你浑身上下,话里话外,就透着两个字——俗气!” 阿强无所谓地哼哼了一下。 阿雄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好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家食饭吧。” 阿强嘿嘿干笑两声,用手指了指录音机,扭了扭屁股做了一个跳舞的动作,说道:“雄哥,食完饭约了阿彪他们去蹦叉叉,要借你录音机用一用啊。 ” 蹦叉叉就是迪斯科,也叫扭屁股舞。 这会儿思想刚刚解放,内陆地区和北方流行的是交谊舞,到了南方沿海地区,尤其是广东地区,因为受港台流行文化的影响,已经开始流行迪斯科这种节奏较快的舞种。 但即便如此,男男女女搂搂又抱抱,扭腰晃屁股,还是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腐朽思潮,所以小年轻们组织跳舞还是偷偷摸摸的,可不敢大张旗鼓的来。 所以阿雄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又要和阿彪他们去跳舞?你不要乱搞男女关系,小心公安把你们统统当流氓罪给抓走。” “安心啦,雄哥!” 阿雄龇着牙笑道:“他们自己公安局内部每个周末都有交谊舞会呢,怎么可能会抓?再说了,阿彪他们是带他们厂的厂妹一起玩的,放心,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乱子的。” “随你吧,不过不要太张扬啦,阿强。”阿雄拔下录音机的插头,将录音机抱起来交给了阿强。 “谢啦雄哥。春雷、阿喜,我先回家食饭啦,晚上还有舞会,改天见喽!” 阿强冲春雷俩打了个招呼,抱着录音机就要走。 “阿强哥,等一下,”张喜禄叫住了阿强,扭捏了一下,干笑两声,问道,“嘿嘿,强哥,这个蹦叉叉能带上我不?” “带上你?”阿强愣了一下。 “嘿嘿,我也想见识见识……嗯……”张喜禄扭了扭腰~臀,双手做了一个搂抱的姿势,说道,“我也想见识见识这种蹦叉叉,嘿嘿,不是说可以搂搂抱抱么?” “喜禄哥!” 韩春雷赶紧制止住,说道:“咱们刚到这边,先安顿下来再说,想见世面,以后有大把机会呢。” 张喜禄不死心,继续央求道:“这不是赶上了吗?强哥,你就带我一个呗。” 阿强犹豫地看了一眼阿雄。 阿雄摇了摇头,拍了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阿强他们就跟隔壁蔡屋围村的阿彪他们搞舞会,都认识,有阿强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既然阿雄都这么说了,张喜禄还铁了心要去浪,韩春雷也不能在说啥,叮嘱了一句:“喜禄哥,别惹事,要息事宁人,出去玩多听听强哥的。” 张喜禄高兴地连连点头称好,然后跟着阿强下了楼,出了阿雄家的大门。 “不好意思啊,雄哥,一来就贴麻烦。”韩春雷微微地笑了笑。 阿雄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嘛,阿喜想见世面不是很正常吗?每一个来深圳的人,都想见世面,很正常的啦。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和阿喜的房间。” 阿雄家本来是两层的青砖瓦房,后来加盖了一层。三楼有三个房间,不过是加盖的,隔热没做好,夏天巨热,所以一直迟迟没租出去。 二楼除了他自己一间房,剩下的两间就留给了韩春雷和张喜禄,一个月收他俩租金一间房八块八。阿雄都说了八八八發發發,吉利!所以韩春雷也就不跟他讨价还价了。不过以他对这会儿深圳的物价,租金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 一楼住得是阿雄的老豆老母,不过他老豆去年据说是因为走私香烟被判了两年,算算日子,也要明年开春才能放出来。 至于院里临时搭建的两间房外加一个露天的简易厨房,租给了一对去年就来深圳的姐弟,湖北人。 等着他带韩春雷看完房间,刚下了楼,那对姐弟房客里的弟弟也回来了,是个比韩春雷大个八九岁,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留着短发,穿着露胳膊的短衫,胸前还系了一条皮围兜,围兜上都是干巴巴的血渍,看着年轻人手里拎着的木桶,木桶里的是铁钩斧子和剁刀等一应家伙什儿。 韩春雷见状,暗暗诧异,看着架势和这打扮儿,难不成是个杀猪的? “猪肉灿,给你介绍个新房客。” 阿雄的一声招呼,肯定了韩春雷的猜测,果然是个杀猪的。 “雄哥,这是今天卖剩下的猪下水,我姐让我带回来给你,卤一卤是好料。” 猪肉灿放下木桶,从桶里头拎起一串半幅猪心半拉猪肺,还有约莫两斤重的猪大肠,递给了阿雄。 阿雄笑了笑,摇头说道:“每次要交房租了,保红姐就让你把卖不完的猪下水带回来抵抵房租。平时也见她让你带好料回来啊。真是算计不过你们湖北人。” 猪肉灿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雄哥,这杀猪卖肉的买卖又不是我姐说了算,我们一大帮子老乡凑得份子呢。这一个月下来算算,也没几个钱。今天中午去蔡屋围村卖猪肉,还差点被他们村的人赶出来。” “好吧,你们也不容易,行吧,这猪下水就当抵这个月的房租吧,”说着,阿雄接过猪下水,看了看春雷,说道,“今天春雷第一天住进我们家,一会儿让我阿妈做俩硬菜,阿灿,你跟你姐也一起来吃。” “那中的,我姐卖完最后一点肉就回来。” 猪肉灿拿手在皮围兜上狠狠蹭了蹭,冲韩春雷伸出右手,笑得格外灿烂,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郑保灿,湖北人,我跟我姐,还有我们一帮老乡在这边杀猪卖肉,所以他们也叫我猪肉灿!” “灿哥,你好!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了。” 韩春雷伸出手跟猪肉灿握了握,笑着说道:“我叫韩春雷,以后还请灿哥多多关照!” 正文 第030章 七二逃港波 猪肉灿跟同乡们常年走街窜巷卖猪肉,是个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韩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去。 听猪肉灿讲,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郑保红来的深圳,当然那会儿的深圳还没设市,没有深圳这个叫法,当时叫宝安县。他们姐弟俩来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寻找他姐夫,郑保红的丈夫苏大河。 他姐夫苏大河比他俩早来宝安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一九七二年。 据猪肉灿说,他姐夫苏大河原是湖北省城的,响应伟大领袖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插队到了他们村,分到了他和他姐这个生产队。后来苏大河跟他姐郑保红好上了。在当时,知识青年和当地农村青年结合,那可是大事,据他讲,还是他们公社的书记亲自来给他姐和苏大河主持婚礼的。尽管生活条件艰苦,生活也很朴素,但在当时却是在十里八乡轰动一时。 不过结婚没多久,动荡的浩劫席卷到了他们村,他姐夫苏大河和其他几个省城来的知青也被批斗被打倒关进了牛棚。尤其是他姐夫苏大河,还是这帮省城知青的主心骨,曾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严重批判过“四~人帮”这些年倒行逆施的行径,后来被相互检举出来。所以他姐夫苏大河被斗得最狠,简直就是三天公社一小斗,五天拉到县城一大斗,连累了妻子郑保红不说,捎带脚的,把郑保灿谈的一门对象都给搅黄了。 这把当时二十出头的猪肉灿气得够呛,差点没跟他姐夫苏大河划清界限。郑保红这个当妻子真是没得说,在这动荡岁月不离不弃不说,更是屡次在批斗大会上冲上台区保护自己的丈夫,无论小将们怎么劝说,她始终和丈夫一条心,永不划清界限。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肉体和精神上饱受折磨的苏大河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趁夜逃跑。 他再也不想忍受折磨和摧残,再也不想连累妻子和妻弟。 当晚他就把这个决定和郑保红说了。作为妻子的郑保红没有反对,而是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点点全国粮票。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也预感得到,在这样批斗下去,丈夫可能会忍受不住,做出她不敢想象的事情来。 趁夜送苏大河偷跑出村口时,苏大河紧抱着郑保红,让她等她两年,如果浩劫过去了,他就回来和她团聚,如果两年后他没音讯全无,那就改嫁,嫁个贫下中农吧。 苏大河的出逃,对于郑家村来说是个大事,但是对于他们县城革委会而言,这算不上个啥大事,每年逃走的三反分子、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分子多了去,也不差他苏大河一个人。 过了两年,苏大河没有回来。不过郑保红也没改嫁。 又等了两年,这一年,十年浩劫结束了。郑保红还是没有等到苏大河的音讯。村里人纷纷劝郑保红改嫁,可郑保红却做了一个决定,离开郑家村,去寻找丈夫。 她不懂啥爱不爱的,她就知道嫁了苏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苏大河从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省城的公婆一面呢。她要找到苏大河,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回想起苏大河临行前跟她提过的行程,去广东,到宝安县,投奔他表姑夫。他还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给了郑保红,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来这个地址联系他。 做出了决定,郑保红就收拾了东西,兑换了点全国粮票,锁好了门窗,南下寻找丈夫。郑保灿虽然心里还忌恨姐夫苏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个人南下,于是跟着姐姐到了宝安。 姐弟俩按着苏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宝安县,找到了苏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贝村是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苏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苏大河是四年前离开湖北郑家村的,这么说来苏大河即便到了宝安县,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楼空。 那苏大河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往南方走? 郑保红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骗自己的。她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带着郑保灿在宝安县满世界打听苏大河,后来遇到了几个湖北老乡,说他们也是四年前来的宝安,依着郑保红的描述,的确是见过这么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小老乡,说话文质彬彬的,可能就是苏大河。但是他们也说后来就没见着了,这个小老乡可能也是那年跟着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们说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宝安县历史上逃港潮规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宝安山水相连数百里的海岸线上,数万人铤而走险,罔顾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 数次的大规模逃港风潮,也为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区设立经济特区做了血淋淋的铺陈。 正所谓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伟大的决策,必定是经过血与火的锤炼和考验。 同乡们的话让郑保红终于听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真的逃港,当然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没有淹死或冻死在茫茫的海里。 郑保红也不敢确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许丈夫还留在宝安县一带,在某个乡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点郑保红坚信,苏大河还活着,她要等他,就在宝安县等他。 这么一等,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她带着弟弟郑保灿打过短工,干过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锻造成了力气不输糙汉子的“湖贝村红姐”。如今这个杀猪卖肉的生意,是他们姐弟跟其他几个湖北老乡合伙干得,年初宝安设市改名深圳后,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让干的事儿,现在都慢慢开禁了,这杀猪卖肉的生意虽然还是被国营肉联厂的人举报,但明显抓得不是特别严了,甚至有默许的意思。 所以从年初下来,他们这个杀猪卖肉的湖北老乡小团伙,营生还是不错的。久而久之,郑保红这个“红姐”的名头,在湖贝村一带也响亮了起来,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汉子杀得一手好猪,所以偶尔周围几个村子里要杀猪什么的,都会来湖贝村找郑保红。有这么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妈妈还是特别欢迎的。 所以有时候,他们姐弟俩拿猪下水来抵房租,他们都无所谓。再说了,郑保红做事儿敞亮,每次拿猪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给了一副猪肝就是多给了半幅猪肺,怎么着都亏不着阿雄他们家。 …… …… 猪肉灿讲着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韩春雷听得津津有味,这要放到以后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对于苏大河的遭遇和命运,韩春雷心中五味杂陈,这在重生以前,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回忆录上能看到,感觉倒也平常,无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命运。毕竟字面上的感触永不比亲耳倾听,而且当年那场浩劫里,这样遭遇的人,苏大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是现在现场亲耳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从苏大河的命运,到自己在后世悠哉悠哉地翘脚死宅打游戏,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么伟大的变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苏大河,韩春雷也许会说,未来之盛世,如你所愿。 对于郑保红,对这个红姐,无论是千里寻夫,还是杀猪能手,韩春雷都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阿灿,红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当然,”猪肉灿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妈妈泡的凉茶,说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说,我姐在我们那儿也是这个!” 说着,阿灿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猪肉灿,我看你你姐不是奇女子,是傻女子!” 阿雄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双手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冒着袅袅白气,香味飘溢。 院里有颗荔枝树,荔枝树下有个大石墩和几把小竹椅,阿雄他们习惯在外面吃晚饭乘凉。 “哇,猪杂粥!阿雄妈妈做的猪杂粥,可是湖贝村最出名的,春雷你有口福了!” 猪肉灿也不管阿雄说啥,飞快地跑进出租屋里,抱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自顾自地舀起砂锅里的猪杂粥。 猪杂粥? 韩春凯凑近一看,白粥里的那些猪杂应该就是猪肉灿带回来的猪下水,再看阿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阵剁切,估计剩下的猪下水要拿来卤了。 “春雷你等会儿,我去拿生抽和香油,要加这些吃猪杂,吃够味儿!” 阿雄给韩春雷舀了一碗粥,返身回了厨房。 猪肉灿大叫道:“雄哥,别忘了带点小香葱,还有胡椒粉。” “扑街仔,就你会吃!”阿雄哼哼了一声。 “坐,春雷!” 猪肉灿哈哈一笑,把跟前的一把小竹椅踢给了韩春雷,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雄哥说我姐傻吧?” 韩春雷一愣,摇摇头,又眼睛一亮,脸色有了几分明白之色,“莫非……” “是啦是啦,”猪肉灿嘿嘿笑道,“雄哥一直喜欢我姐,可我姐一直要等我姐夫回来,所以……你晓得了吧?” “哈哈,原来如此。”韩春雷乐道。 这时,阿雄去而复返,貌似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有些不好意思斥道,“猪肉灿,你要再唧唧歪歪,晚饭你吃自己去!” “又不承认啦?” 猪肉灿倒是不怕他威胁,揶揄道,“雄哥,其实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啦。你要想啊,你娶了我姐,以后不就不好意思收我房租啦?” “这倒是……算你小子醒目!”阿雄的话间接地肯定了猪肉灿的八卦,韩春雷看了看阿雄,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阿雄那间屋,意思是说,雄哥,你这刚刚说喜欢邓丽君,阿强都说你的愿望就是要娶邓丽君,这怎么又喜欢上郑保红了? 阿雄被韩春雷盯得尴尬,也貌似读懂了春雷眼中的询问,尬笑道:“那啥,春雷,你没见过保红,她呀,长得特别像邓丽君!” “真的假的?“韩春雷表示不信。 猪肉灿也叫道:“像! 我姐也会唱邓丽君的歌,她是我们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 “阿灿!!!收声闭嘴!” 一声娇喝,从院门那儿传来。 “姐!你回来了!” “保红?快来吃粥,我阿妈刚煲的猪杂粥!” 阿灿和阿雄的话,告诉了韩春雷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红姐,郑保红。 呃……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仔细一打量,这脸蛋圆润倒有几分相像,但是这一米七几的身高比阿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这身材嘛,别闹了,XL版邓丽君吗?阿雄、阿灿,你们是不是对邓丽君有什么误会? ********** 关于逃港风潮,因为涉及到很多敏感的词汇和内容,就不在小说里讲太多。 就是“苏大河”此人,在现实中也是有原型的。 所以想了解这个事件的读者亲们,可以加我微信公众号。 我找个时间,会在公众号上给大家详细聊一聊。 我的薇信公众号:ND0621 正文 第030章 寻找苏大河 猪肉灿跟同乡们常年走街窜巷卖猪肉,是个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韩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去。 听猪肉灿讲,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郑保红来的深圳,当然那会儿的深圳还没设市,没有深圳这个叫法,当时叫宝安县。他们姐弟俩来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寻找他姐夫,郑保红的丈夫苏大河。 他姐夫苏大河比他俩早来宝安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一九七二年。 据猪肉灿说,他姐夫苏大河原是湖北省城的,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插队到了他们村,分到了他和他姐这个生产队。后来苏大河跟他姐郑保红好上了。在当时,知识青年和当地农村青年结合,那可是大事,据他讲,还是他们公社的书记亲自来给他姐和苏大河主持婚礼的。尽管生活条件艰苦,生活也很朴素,但在当时却是在十里八乡轰动一时。 不过结婚没多久,动荡的浩劫席卷到了他们村,他姐夫苏大河和其他几个省城来的知青也被批斗被打倒关进了牛棚。尤其是他姐夫苏大河,还是这帮省城知青的主心骨,曾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严重批判过“4人帮”这些年倒行逆施的行径,后来被相互检举出来。所以他姐夫苏大河被斗得最狠,简直就是三天公社一小斗,五天拉到县城一大斗,连累了妻子郑保红不说,捎带脚的,把郑保灿谈的一门对象都给搅黄了。 这把当时二十出头的猪肉灿气得够呛,差点没跟他姐夫苏大河划清界限。郑保红这个当妻子真是没得说,在这动荡岁月不离不弃不说,更是屡次在批斗大会上冲上台区保护自己的丈夫,无论小将们怎么劝说,她始终和丈夫一条心,永不划清界限。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肉体和精神上饱受折磨的苏大河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趁夜逃跑。 他再也不想忍受折磨和摧残,再也不想连累妻子和妻弟。 当晚他就把这个决定和郑保红说了。作为妻子的郑保红没有反对,而是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点点全国粮票。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也预感得到,在这样批斗下去,丈夫可能会忍受不住,做出她不敢想象的事情来。 趁夜送苏大河偷跑出村口时,苏大河紧抱着郑保红,让她等她两年,如果浩劫过去了,他就回来和她团聚,如果两年后他没音讯全无,那就改嫁,嫁个贫下中农吧。 苏大河的出逃,对于郑家村来说是个大事,但是对于他们县城革委会而言,这算不上个啥大事,每年逃走的三反分子、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分子多了去,也不差他苏大河一个人。 过了两年,苏大河没有回来。不过郑保红也没改嫁。 又等了两年,这一年,动荡的浩劫结束了。郑保红还是没有等到苏大河的音讯。村里人纷纷劝郑保红改嫁,可郑保红却做了一个决定,离开郑家村,去寻找丈夫。 她不懂啥爱不爱的,她就知道嫁了苏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苏大河从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省城的公婆一面呢。她要找到苏大河,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回想起苏大河临行前跟她提过的行程,去广东,到宝安县,投奔他表姑夫。他还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给了郑保红,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来这个地址联系他。 做出了决定,郑保红就收拾了东西,兑换了点全国粮票,锁好了门窗,南下寻找丈夫。郑保灿虽然心里还忌恨姐夫苏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个人南下,于是跟着姐姐到了宝安。 姐弟俩按着苏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宝安县,找到了苏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贝村是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苏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苏大河是四年前离开湖北郑家村的,这么说来苏大河即便到了宝安县,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楼空。 那苏大河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往南方走? 郑保红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骗自己的。她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带着郑保灿在宝安县满世界打听苏大河,后来遇到了几个湖北老乡,说他们也是四年前来的宝安,依着郑保红的描述,的确是见过这么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小老乡,说话文质彬彬的,可能就是苏大河。但是他们也说后来就没见着了,这个小老乡可能也是那年跟着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们说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宝安县历史上逃港潮规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宝安山水相连数百里的海岸线上,数万人铤而走险,罔顾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 数次的大规模逃港风潮,也为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区设立经济特区做了血淋淋的铺陈。 正所谓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伟大的决策,必定是经过血与火的锤炼和考验。 同乡们的话让郑保红终于听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真的逃港,当然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没有淹死或冻死在茫茫的海里。 郑保红也不敢确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许丈夫还留在宝安县一带,在某个乡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点郑保红坚信,苏大河还活着,她要等他,就在宝安县等他。 这么一等,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她带着弟弟郑保灿打过短工,干过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锻造成了力气不输糙汉子的“湖贝村红姐”。如今这个杀猪卖肉的生意,是他们姐弟跟其他几个湖北老乡合伙干得,年初宝安设市改名深圳后,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让干的事儿,现在都慢慢开禁了,这杀猪卖肉的生意虽然还是被国营肉联厂的人举报,但明显抓得不是特别严了,甚至有默许的意思。 所以从年初下来,他们这个杀猪卖肉的湖北老乡小团伙,营生还是不错的。久而久之,郑保红这个“红姐”的名头,在湖贝村一带也响亮了起来,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汉子杀得一手好猪,所以偶尔周围几个村子里要杀猪什么的,都会来湖贝村找郑保红。有这么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妈妈还是特别欢迎的。 所以有时候,他们姐弟俩拿猪下水来抵房租,他们都无所谓。再说了,郑保红做事儿敞亮,每次拿猪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给了一副猪肝就是多给了半幅猪肺,怎么着都亏不着阿雄他们家。 …… …… 猪肉灿讲着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韩春雷听得津津有味,这要放到以后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对于苏大河的遭遇和命运,韩春雷心中五味杂陈,这在重生以前,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回忆录上能看到,感觉倒也平常,无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命运。毕竟字面上的感触永不比亲耳倾听,而且当年那场浩劫里,这样遭遇的人,苏大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是现在现场亲耳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从苏大河的命运,到自己在后世悠哉悠哉地翘脚死宅打游戏,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么伟大的变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苏大河,韩春雷也许会说,未来之盛世,如你所愿。 对于郑保红,对这个红姐,无论是千里寻夫,还是杀猪能手,韩春雷都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阿灿,红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当然,”猪肉灿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妈妈泡的凉茶,说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说,我姐在我们那儿也是这个!” 说着,阿灿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猪肉灿,我看你你姐不是奇女子,是傻女子!” 阿雄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双手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冒着袅袅白气,香味飘溢。 院里有颗荔枝树,荔枝树下有个大石墩和几把小竹椅,阿雄他们习惯在外面吃晚饭乘凉。 “哇,猪杂粥!阿雄妈妈做的猪杂粥,可是湖贝村最出名的,春雷你有口福了!” 猪肉灿也不管阿雄说啥,飞快地跑进出租屋里,抱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自顾自地舀起砂锅里的猪杂粥。 猪杂粥? 韩春凯凑近一看,白粥里的那些猪杂应该就是猪肉灿带回来的猪下水,再看阿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阵剁切,估计剩下的猪下水要拿来卤了。 “春雷你等会儿,我去拿生抽和香油,要加这些吃猪杂,吃够味儿!” 阿雄给韩春雷舀了一碗粥,返身回了厨房。 猪肉灿大叫道:“雄哥,别忘了带点小香葱,还有胡椒粉。” “扑街仔,就你会吃!”阿雄哼哼了一声。 “坐,春雷!” 猪肉灿哈哈一笑,把跟前的一把小竹椅踢给了韩春雷,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雄哥说我姐傻吧?” 韩春雷一愣,摇摇头,又眼睛一亮,脸色有了几分明白之色,“莫非……” “是啦是啦,”猪肉灿嘿嘿笑道,“雄哥一直喜欢我姐,可我姐一直要等我姐夫回来,所以……你晓得了吧?” “哈哈,原来如此。”韩春雷乐道。 这时,阿雄去而复返,貌似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有些不好意思斥道,“猪肉灿,你要再唧唧歪歪,晚饭你吃自己去!” “又不承认啦?” 猪肉灿倒是不怕他威胁,揶揄道,“雄哥,其实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啦。你要想啊,你娶了我姐,以后不就不好意思收我房租啦?” “这倒是……算你小子醒目!”阿雄的话间接地肯定了猪肉灿的八卦,韩春雷看了看阿雄,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阿雄那间屋,意思是说,雄哥,你这刚刚说喜欢邓丽君,阿强都说你的愿望就是要娶邓丽君,这怎么又喜欢上郑保红了? 阿雄被韩春雷盯得尴尬,也貌似读懂了春雷眼中的询问,尬笑道:“那啥,春雷,你没见过保红,她呀,长得特别像邓丽君!” “真的假的?“韩春雷表示不信。 猪肉灿也叫道:“像! 我姐也会唱邓丽君的歌,她是我们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 “阿灿!!!收声闭嘴!” 一声娇喝,从院门那儿传来。 “姐!你回来了!” “保红?快来吃粥,我阿妈刚煲的猪杂粥!” 阿灿和阿雄的话,告诉了韩春雷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红姐,郑保红。 呃……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仔细一打量,这脸蛋圆润倒有几分相像,但是这一米七几的身高比阿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这身材嘛,别闹了,XL版邓丽君吗?阿雄、阿灿,你们是不是对邓丽君有什么误会? ********* PS:关于逃港风潮,因为涉及到很多敏感的词汇和内容,就不在里讲太多。 就是“苏大河”此人,在现实中也是有原型的。 所以想了解这个事件的读者亲们,可以加我> 我找个时间,会在公众号上给大家详细聊一聊。 我的薇信> 正文 第031章 春雷话时局 郑保红手里拎着桶子,腰里系着平日里杀猪用的皮围裙,上面沾满了油腻和血渍,她的脸上稍显疲惫。 猪肉灿赶紧上前接过木桶,低头一看,桶里是空的,立马开心问道,“姐,最后那点五花肉也卖完了?” 郑保红嗯了一声,把家伙什儿交给了猪肉灿,说道:“阿灿,把东西收起来,我先进屋擦把脸换身衣裳,这忙一天,浑身黏糊糊的。” 说完,她冲阿雄和韩春雷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侧身路过,钻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不一会儿,郑保红换好衣裳出来院子,清清爽爽的,一身当下深圳街头偷偷开始流行的印花连衣裙,身材高挑的她能撑得起这裙子,再见她将头发微微向后用手盘起,这么一看,洗尽疲惫,皮肤白皙的她,还真有几分邓丽君的样子。 现在这模样,可跟刚一进门那会儿的女装杀猪大佬有天壤之异。 她来到荔枝树下的石墩旁坐下,阿雄把早早给她盛好的猪杂粥递了上去,接着好是一通介绍韩春雷这个新租客。郑保红比她弟弟猪肉灿大四岁,今年刚满三十,比韩春雷足足大了一轮,嘴甜叫她一声红姐,韩春雷也不冤。 郑保红呢,本就跟韩春雷一样,都是同在异乡为异客,加上她长年扎在男人堆里刨食儿,性子上就是个直爽痛快人,所以对韩春雷这位新邻居倒也热情。 而且见着韩春雷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居然敢南下闯深圳,她反倒觉得这个小老弟有胆气,比寻常同龄人有眼光。 所以猪杂粥还没吃完,春雷已经张口闭口红姐了,郑保红也是大大方方受着,气氛极其融洽。这让初来乍到深圳第一天的韩春雷,心中多了一抹温暖。 如果不是猪肉灿跟他讲过他姐夫苏大河的故事,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大姐头三年前是千里寻夫的孱弱女人。 生活让人坚强,生活让人懂得必须坚强。 “雄哥,这个月贵叔又从老家来了两个亲戚,这不,又多了两个分猪肉卖的同乡,我和阿灿这个月的房租,不好意思啊。”郑保红吃完猪杂粥,指着空空如也的搪瓷盘,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只能用分到的猪下水,抵一抵房租了,你可莫要怪罪我们。” “阿红你说这话就不把我阿雄当朋友了。” 阿雄放下手里的碗,有些不乐意道:“我阿雄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市侩的人吗?你要有难处,别说拿猪下水抵房租了,就是拖几个月房租都没关系。” “是是是,姐,雄哥是很讲义气的,就算不给房租,他还能撵我们出门吗?”猪肉灿笑着附和道。 “呐…阿灿,不给房租可不行,”阿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郑保红,扭捏道,“阿红,你知道的,这房子是我爸妈的,这不给房租他们要说我的。当然,如果阿红你肯……那啥,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嘛,你说是不?” “雄哥!” 郑保红面色猛地一变,郑重提醒道:“以后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猪肉灿也是暗暗踢了一脚阿雄,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姐,贵叔又来两个亲戚?这一头猪本来八个人分着卖都不够卖的,现在又多两个人来分,还让不让干了?贵叔这是破坏规矩啊!” “是啊,本来八个人分都不够卖,”郑保红微微蹙起眉,意兴阑珊道,“但是当初是贵叔拉着咱们姐弟入伙的,咱不能忘本啊,少挣点就少挣点呗。” 猪肉灿不乐意了,“不忘本也不能眼睛就地吃亏啊,再少挣点,下个月真的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韩春雷也听过之前猪肉灿讲过的他们姐弟的杀猪买卖。他们并非是自己个儿去乡下买上一头带毛猪,然后杀好拉到城里卖。一来这一头猪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不是他们姐弟俩也可以吃得消的,而且风险太大,一单被肉联厂举报抓了包,就容易是折了本。二来如果杀一头猪单卖的话,里头水太深,规矩太多了,所以才有了他们同乡杀猪团的生意。通常是五六个人一个帮伙,一起出资来分猪肉卖,各自划好卖的区域,比如湖贝村一带,就是他姐弟俩来卖,寻常一天能卖出去几十斤猪肉。 像他们这种五六人或七八人结伴入伙做杀猪买卖的湖北人,在这边有好几个团伙。因为他们不是供销社也不是肉联厂,所以买他们的猪肉是不需要票的,也不需要配额的,他们这些人几乎垄断了这边私肉生意。 他们姐弟口中的贵叔,就是他们这个同乡杀猪卖肉小团伙的头,来深圳的年头最久。贵叔没来深圳前就是当地公社有名的杀猪老手,这些年来也一直是他主刀杀猪割肉分肉,是小团伙的主心骨,从到乡下买猪、杀猪、分肉都是贵叔主持。 这一年来,贵叔的手总是隔三差五的发抖,所以才把杀猪的手艺交给了郑保红,但说了算拿主意的还是贵叔。 一头猪八个人分本来就不够卖,现在他又来两个亲戚投奔,显然是破坏了小团伙利益的平衡。但一如郑保红所言,还能反了贵叔不成?做人不能忘本啊。 “姐,你总记着他的好,你咋不想想,这每次咱们分到的猪肉,和他们几个一比,都是最不好卖的呢?你看,现在连猪下水都归咱们姐弟卖了!” 猪肉灿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大声道,“既然他不守规矩,反了他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拉上雄哥,还有春雷一起干!我们自己下乡买带毛猪,我们自己分猪肉卖! ” “呵呵,别,阿灿,可别算上你雄哥我,”阿雄敬谢不敏地摆了摆手,笑道,“你们这生意风险太大了,哪天被肉联厂的人拉着公安给你们一锅烩了,那就亏到姥姥家了。我还是和阿强开小巴好,这生意,稳!” “雄哥你别听他满嘴胡话,”郑保红解释道,“贵叔对我们姐弟不薄,我阿红做人还能这么不厚道?再说了,阿灿,你跟贵叔下乡买过带毛猪吗?一头带毛猪你知道多少本钱?平日里都是贵叔张罗大家伙儿,东挪西凑才买得起一头猪来,要单干你上哪儿捣腾本钱去?你少胡来!” 郑保红太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了,心地是好的,就是做事说话太冲动。就凭他姐弟俩,想单干杀猪卖肉?太天真了!不说本钱,就说撇开贵叔单干,就破坏了规矩,里头水深的很,容易遭来是非。 猪肉灿不服气,把目光看向春雷,说道:“春雷兄弟不是要来深圳做买卖的吗?拉他入伙我们一起凑本钱呗,本钱不够我们就买头小的呗。” “别,灿哥,你也别算上我。” 韩春雷摇着头,摆手婉拒道,“我不觉得这私家猪肉生意,以后还能好到哪儿去。现在你们这么干还能挣钱,是钻了当前政策的空子。但你们自己也说了,现在公安也好,肉联厂也罢,你们大街上拉着板车卖猪肉,他们也追得不是特别紧了,这说明什么?” 郑保红没问,在思索。 猪肉灿问道:“说明什么?” 韩春雷道:“说明在默许,说明政策可能在变,说明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街卖猪肉了。” 猪肉灿道:“那还不好?那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被他们撵兔子一样了啊。” 郑保红唔了一声,若有所悟道:“春雷的意思是说,一旦政策变了,大家都能干这买卖了,抢饭的同行就多了。” “红姐说的对,而且你们想过没,如果肉联厂、甚至供销社都不用凭票买肉了,而且人家是大厂大柜台,价格公道肉新鲜,关键是可选的又多,那凭什么跑你一个私贩手里买猪肉?不怕买到瘟猪肉吗?” 韩春雷的这通话重重地落在了郑家姐弟的心头。 阿雄颇为赞同地点头说道:“春雷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啊,就像我们小巴车,那是因为各个屋村和工厂、作坊都没通大巴,而且现在大巴车的车辆和公交线路又少,一旦都成熟了,我们小巴估计也生意难做了哟。” 韩春雷点点头,这个毋庸置疑,这是时代的必然发展,这也是改革开放下,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最直观表现。再过几年,公交线路越来越成熟,再接着往后推移,地铁、城市轻轨的开通,私人小巴市场的生存空间必然是很窄,几乎为零的。 至少在他重生回来那会儿,什么私人小巴?表示没见过。就连公交,都不是他们年轻人出行的交通方式了,要么地铁,要么网约车。 “没这么邪乎吧?春雷,你这说的我心里直打鼓,难不成我和我姐不用多久就要歇业了?”猪肉灿将信将疑。 韩春雷笑着宽慰道:“当然不会那么仓促,社会在一点一点进步,时代在一点一点发展,民生在一点一点提高,那么政策,肯定是也是一点一点在调整。” “扑哧~~” 郑保红忍不住笑道,“春雷,你这一点一点说得还挺押韵的,还民生一点一点提高,搞得像个大学生似的,不,像个干部!” “阿红,你可别小看春雷,春雷这满肚子学问,连上塘竹制厂的领导都竖过大拇指呢!”一旁的阿雄突然想起当日在上塘公社,和上塘竹制厂会计李和平吃饭时,韩春雷说得那些醉话,还有李和平毫不掩饰地夸赞。 韩春雷知道自己卖弄的有点多了,只能笑着解释道:“什么大学生啊,我连高中都没读完,我只是以前在柴家坞时,平时爱看报纸爱听广播,听多了看多了,知道的就多了,琢磨的也多了。” “听多看多了,知道的就多了?琢磨的就多了?这话讲得真好,跟他以前在家那会儿,说的一摸一样。”郑保红从韩春雷身上,居然看到了苏大河意气风发的影子,苏大河当年也是知情插队,满肚子学问来着。不下地干活了,就喜欢给自己念报,讲书上的人和事。 别说阿雄和猪肉灿了,就连韩春雷都看出来了,郑保红又想念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了。 猪肉灿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说民生在变,我倒是想起这些日子那些买猪肉的人还真有变化。以前吧,都抢着肥肉买,后来都想着肥瘦相间的肉买,现在呢,尽捡着精肉瘦肉买,说精肉瘦肉好吃。呵呵,这是兜里有点钱了啊,想着日子过得舒坦点啊。” 韩春雷笑道:“那可不,灿哥,你有钱了,不也想着穿花衣裳,穿喇叭裤,像雄哥一样烫着头,拉风地戴着蛤蟆镜上街吧?” 猪肉灿哈哈笑着,“当然,我要兜里趁俩钱了,我就天天跟着阿强那个骚人去钓靓女,和那些时髦女郎们搂着腰摸着屁股蹦叉叉,啧啧,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你要敢去,我打断你的狗腿,”郑保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弟弟,斥道,“你给我好好攒钱,攒够老婆本了,回乡下娶一门媳妇,这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浪?” 猪肉灿哦了一声,蔫了下来。 韩春雷听罢,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不过猪肉灿一说到蹦叉叉,他发现天都黑了,貌似张喜禄还没回来,估计真的跟阿强去见上世面了。 此时,天色渐晚,一轮明月挂上了荔枝树梢。 阿雄打了个哈欠,端着砂锅返回厨房,准备洗洗涮涮。 郑保红对猪肉灿说道:“明天早上贵叔下乡买带毛猪,我们不用出摊。你明早跟我去一趟东门早市,摸摸情况。” “摸摸情况?姐,你莫不是想换行当?”猪肉灿一脸狐疑。 “红姐,东门早市就是东门深圳墟吧?能带我一个吗?”韩春雷突然来了兴趣。 郑保红有些吃惊,说道:“春雷,你一个内陆小伙儿,居然还知道东门深圳墟这地方?” 韩春雷嗯了一声,郑重其事道:“不瞒红姐你,我这趟南下,就是奔着深圳墟来的。” 正文 第032章 东门深圳墟 到了夜里十点,张喜禄才回来了。 这家伙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走路都打着飘儿。阿强把他送到门口,交给韩春雷后就闪人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出巴士。 韩春雷搀着这家伙回了房间,刚想把他平放到床上。突然,张喜禄一把抱住韩春雷,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喷着重重的酒气,一脸陶醉地说道,“春雷啊,你喜禄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搂着人姑娘的小腰。你晓得吗?和我蹦叉叉的那姑娘,比咱们长河招待所的小李会计还要好看。带劲,真带劲!啧啧,难怪你小子非要来深圳啊,哥这回跟你真是来对了!” 韩春雷:“……” 长河招待所的小李会计,是从省城杭州来长河公社锻炼学习的,人长得好看也挺洋气,虽然和张喜禄这个二道贩子没什么实际的交集,但丝毫不影响张喜禄暗恋她。 “弟啊,若不是这趟,哥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呐。” 张喜禄轻轻用脸舒服地蹭着韩春雷的肩膀,手也不老实,在他后背一通游弋,咂嘴说道,“你是没摸到啊,跟我跳舞那姑娘的小手哟,滑不溜秋的,都快嫩出水儿来啦。” “恶心!赶紧给我起开!” 韩春雷一阵恶寒,把张喜禄一把推到床上,跳将开来,说道,“喜禄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虽说深圳现在要搞大发展了,社会风气也慢慢开放了,但不代表你可以耍流氓啊,小心被人姑娘告你一个流氓罪,到时候抓进去劳动改造个两年算你运气好,万一挨了枪子儿,你可别说我带你寻了死路!” 这可不是韩春雷危言耸听。 要放他重生前那会儿,撩个妹皮一下那有什么打紧的?但现在这会儿可不比以后啊,他记得微博上有人转过八十年代的一些旧闻往事,说是八十年代这会儿打击流氓罪,可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而是属于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罪刑,是刑法严厉重点打击范围。 他后来也听姥姥姥爷讲过,说是八十年代严打那会儿,有人因为私底下偷偷同居被女方父母举报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更有人因为穿衣暴露拍写真,直接被劳动改造了五年。有人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判了死刑,有人因为强吻女青年的嘴挨了枪子儿, 要依着这量刑标准,张喜禄这样的碎渣,再过几年到了全国严打阶段,还搂腰扭屁股摸人姑娘小手,呵呵,一颗花生米绝对跑不了。 “喜禄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两句,我真不是吓唬你,咱们来深圳……嗯?喜禄哥?” 韩春雷还想叨叨两句,床上张喜禄已经鼾声如雷,醉成死狗,沉沉睡去了。 他苦笑地摇了摇头,算了,回头找个时间,再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韩春雷觉得既然张喜禄跟着他来深圳了,甭管能不能发达,他都要把张喜禄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重生到这个时代以来,张喜禄是他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他珍惜这份友谊。 …… …… 一夜既过,天亮。 韩春雷早早醒来下了楼,不过阿雄比他起得更早,匆匆跟韩春雷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准备出早班小巴了。 “红姐,早啊!”韩春雷冲站在天井边刷着牙的郑保红打了个招呼。 “呜呜~~” 郑保红正刷着牙,含糊地回应了两声。昨晚她答应了韩春雷,去深圳墟早市捎着他。至于张喜禄,韩春雷就不叫他了,这家伙昨晚喝的烂醉,估计今天不睡到中午,醒不了酒。 “春雷,走吧,咱们出发去早市!” 郑保红从屋里再次出来,不过今天她没有盘头发,而是梳了条大辫子,穿了件白色格子的确良衬衫,脚上穿着一双大头球鞋,还挎着个帆布包,在韩春雷看来,真是满满的年代感。 “红姐,阿灿不去吗?”韩春雷明明听到昨晚郑保红让猪肉灿跟他一块儿去早市的。看那屋的动静,貌似猪肉灿还没起床? 郑保红笑了笑,说道:“阿灿凌晨四点多就去隔壁村帮人杀猪了。十二点多才来通知,我寻思阿灿也跟着我学了这么久,就让他替我去接这个私活了。” 帮村里人家杀猪,干趟私活挣点操刀费,别说郑保红了,连贵叔都没少干。不过操刀费通常不是给钱,而是杀完猪分完肉后,主家会中午留人吃饭喝酒,然后临走送上一些猪肉和猪下水啥的。 韩春雷开玩笑道:“那今天晚饭岂不是又有口福了?” “那是当然,有红姐吃的,还能短了你韩春雷的?走,姐先带你去喝早茶!”红姐非常豪爽地挥了一下手,带着春雷出了门。 …… …… 红姐带韩春雷去喝早茶的地方,就在东门早市的边儿上,紧挨着早市口。 东门早市或者东门集市,都叫深圳墟。这个位置就是日后经济发达商贸兴盛的罗湖区东门老街一带。 墟,集市的意思。北方人所说的赶集,客家人叫趁墟,当然到了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就不怎么分南北叫法了,年轻人都叫逛街。 从清朝开始,深圳这个地方就被人所知所传,这完全得益于深圳墟的商业繁盛。所以深圳墟这个位置,无论是对客家人,还是原住民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以至于后来,即便到了新时代,深圳墟演变而成的东门老街,仍旧是深圳最为重要的商业中心之一。 红姐带着韩春雷喝早茶的地方,在深圳墟的东门口的一座唐楼里,紧挨着早市口。 跟他想象的街边铺子吃早点不一样,红姐带他吃早茶的地方竟然在唐楼的四楼里,看着居民们上上下下爬着楼梯,穿梭在逼仄狭长的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访友窜门的。 红姐告诉他,这个茶楼的虾饺和萝卜糕是这一带最出名的,懂得吃的人都喜欢来这儿,尽管这个地方要爬楼。当然,最关键的是,这家茶楼是私营的,价钱实惠不说,关键是付钱就好,根本不需要粮票。别看现在深圳即将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线,但是计划经济留下来的老一套的那些东西还是根深蒂固,没那么快改变的。 这家隐藏在老唐楼四楼的茶楼,直接将三间房子和客厅打通,外加一个大花台,几乎隔成了一个茶餐厅。厅里摆放着形状不一的十来张茶餐桌。这时候正是上人的时候,见着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食客们悠哉悠哉地看着报纸饮着茶,吃着虾饺烧麦萝卜糕,不时发出酣畅淋漓的笑声和聊天声,气氛简直安逸到不得了。 看着眼前一幕,韩春雷不经想到了以前港剧里那些老广东人流行的那句口头禅:“日日坐茶楼,打断脚骨唔使愁!” 红姐应该是常客,一进来就有好几个老食客跟她打招呼,她带这韩春雷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广东的早茶文化基本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得闲饮茶,一盅两件。所以红姐跟伙计要了两杯茶,一笼虾饺,一个糯米鸡,两碟子萝卜糕。 “春雷,这种吃早茶的场面,哦不,你们在浙江应该叫吃早点,呵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吃早点的场面吧?”等着上点心的功夫,红姐问道。 韩春雷点了点头,笑道:“嗯,少见。不过各地都有自己的饮食文化,这场面也是正常。就像广东人也绝对没见过咱们江浙地方的人用胡桃、松子作腊八粥、上元夜饮屠苏酒、育儿的汤饼会。” “讲得真好。春雷,你知道姐欣赏你什么地方吗?”红姐微微抚掌,赞许地看着韩春雷。 韩春雷摇头表示不知。 红姐说道:“姐就欣赏你身上这股子虽然出身农村,但时刻宠辱不惊的劲儿,要是你那个兄弟张喜禄在这儿,估计又是一阵啧啧惊叹了。” “哈哈哈,姐,你都没见过喜禄哥,咋那么了解他呢?”韩春雷觉着红姐把张喜禄都快摸透了。 红姐笑道:“听阿雄提过他,多少知道一些。春雷,姐真的很好奇,听阿雄说,你也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怎么出过门,上哪儿见得过得这些世面呢?要知道,一个人的眼界和格局可不是靠听人说说就能成的!” “姐,你说得这些话,可不是一个来自农村,没念过几年学的女人能讲的。” 韩春雷听着郑保红的话,也是哭笑不得,红姐琢磨得挺透,但总不能跟她说,姐啊,我来自2018,我受过高等教育,我是资深公司白领吧? 这话就算他敢说,也得郑保红能信不是? 不过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保红忽然沉默了下来,面色有些凝重地叹息道:“是啊,如果不是认识了他,嫁给了他,我也许真的一辈子都在乡下割草养猪,嫁人带崽了。” 她说得这个她,韩春雷猜出来,应该是她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丈夫——苏大河。 一时间,气氛沉闷和莫名悲伤起来。 这时,伙计推着小餐车吆喝着来到他们餐桌旁,“来啰,新鲜的虾饺、糯米鸡……” “来,先吃东西,一会儿还要进墟。”红姐把虾饺笼打开,推到了韩春雷跟前,然后指了指窗外,说道,“这个位置好,可以俯瞰深圳墟,瞧,那个人头攒动的地方,就是咱们一会儿进的东门早市。” 韩春雷吃着虾饺,朝下望去,东门早市不过是深圳墟的一角而已。俯瞰而下,深圳墟拥有着东西南北四道进墟的门,俨然一个小集镇,但是它每一道门又通往不同的方向。保证着四面八方的货源和客源的进出。 “今天不是农历二、五、八,不到趁墟日,”郑保红吃着萝卜糕,用小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要是趁墟赶集的日子,你在这儿唐楼高处望去,真是壮观呐……” “红姐,你昨天说去早市摸摸情况,莫不是想在深圳墟那儿开摊?”韩春雷吃完最后一只虾饺,问道。 红姐笑道:“是啊,杀猪卖肉这个营生越来越不好干了,春雷,姐考考你,如果姐在深圳墟里开摊,你觉得眼下卖什么东西最来钱快?” 正文 第033章 红姐寻商机 “春雷,姐考考你,眼下,卖什么东西来钱最快?” 韩春雷清楚,红姐能这么问,八成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早就想好了要卖什么。 虽说不知道红姐有了什么打算,但要问韩春雷,眼下卖什么东西来钱最快,这恐怕真没什么标准答案。因为来钱快不快,除了这个东西的行情俏不俏之外,还要看你能不能拿到一手的货源。如果等着二道贩子们在东门墟集市里开始散货,那甭管紧俏不紧俏,反正大头的钱你是甭想赚了。当然,从一手货场拿货进货,那是大手们的专利。 东门墟集市更像是一个中转的批发市场,在这里拿货没有门槛儿,你进五十块钱的货,还是进五百块钱的货,一样有人卖你。丝毫不影响南来北往的倒爷们饱满着热情,坐着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来深圳东门墟进货。即便东门墟这里不是一手的源头和货场,但东西出了东门墟,还是一样能卖出钱来,而且越往北走,越能叫价,挣得越多。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营销手段,这会儿的钱,真的好挣!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是一个敢想敢干,就能挣到钱的最好时代! 就好比韩春雷这次来深圳,就是想在东门墟这边捣腾点时髦的衣服、牛仔裤、蛤蟆镜什么的,往杭州那边带。不是他不想找一手的源头和货场拿货,而是他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进货量,估摸着人家工厂大门都进不去。再说了,眼下国家是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翼翼地解放双手搞改革开放,政策还不够明朗,那些工厂自然也是偷摸壮着胆搞生产。就算他韩春雷有足够的本钱,若是没有一个在本地说话好使的地头蛇作保,他铁定也是拿不到一手货源的。 一直以来,南方的时尚和潮流,极大地影响着北方。尤其是改革开放的头些年,往往南方这边流行什么,过个一年两年的,北方那边准冒火。就说阿雄戴的这蛤蟆镜吧,因为挨着香港,所以深圳这边已经悄悄流行起来,但他之前在杭州最繁华的庆春路上转了一圈,根本就见不着,但再过半年,元旦之后,中央电视台译制部从美国引进了了中国第一部美剧——美国科幻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随着这部剧在中央台的播放,剧中主人公们戴着装逼的蛤蟆镜,也跟着天南地北的火了起来,年轻人们纷纷效仿。那时,城市小青年出门肩上能扛一部录音机,鼻梁上能架一副蛤蟆镜,那绝对是露天广场里最靓的仔! 后来很多北方的年轻人揣着发财梦,坐着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来到深圳,奔着就是捣腾录音机、卡带、蛤蟆镜、牛仔裤……当时有句话说得就是这么个现象:“录音机,蛤蟆镜,越往北走越是贵。” 就是说这些东西从南方倒腾过去,越往北方走,价格越是往上窜。 韩春雷兜里揣着的这些钱,当然还没资格捣腾双卡录音机那些金贵的物件,但带上几蛇皮袋的时髦衣物和蛤蟆镜回杭州,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韩春雷相信这些东西带回去之后,到城里庆春路上推着自行车沿街卖,不用几天,就能统统卖光。 虽然现在还没有“倒爷”这个叫法,但倒爷这些事,已经有人在干了,韩春雷不是先行者,但也绝对不甘做后来者。 这一趟跑下来,不敢说挣他个千元户,但也不是他和弟弟韩春风走街窜巷敲糖换凉鞋卖破烂所能比的。 …… 韩春雷巴巴儿地讲完,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红姐频频点头,双眸绽放着异彩。 今天,她对这个小老弟又一次的刮目相看。尤其是当她知道韩春雷这次南下来东门墟的目的,不由对韩春雷的商业嗅觉再生赞赏。她由衷佩服,小老弟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见识,简直不是阿雄、阿灿那些扑街仔能比的,如果不是她知道春雷小老弟出生在杭州乡下,就读过几年初小,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面朝黄土的庄稼汉,不然就冲这份谈吐,这份见识,就说他是香港偷渡过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开,她也相信! 韩春雷知道红姐一直留在深圳,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丈夫苏大河的下落,她需要在深圳有一份稳定的居所。所以,南来北往干倒爷,这个买卖红姐肯定是不感兴趣的。不然这些年干什么不好,非要和混在一群糙老爷们堆里干着杀猪的手艺? 她昨天就说了,今天是来东门墟踩点的,显然是有备而来。韩春雷直接问了她,不杀猪了,接下来要干啥买卖。红姐也没卖关子,吃完早茶就带韩春雷下来唐楼,抄着近道去了东门墟大集。 东门墟集市源于明,兴于清,随着时代变迁,更迭兴替,东门墟早已成从几个村落间的小集市,发展成为了占据着罗湖中心地段的好几条街的商贸区域。到了99年,政府改造成了近二十万平米的东门商业步行街区,但老深圳人还是喜欢叫这东门老街,它是深圳城市发展的一段历史,它是深圳商贸业的一面旗帜,更是近代深圳的根。 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时代拉开了帷幕,东门墟集市的功能也被清扫到了角落里。不过随着这些年政策的变化,经济的复苏,尘封二十来年的东门墟也渐渐被悄然恢复。 东门墟大集不是每天都开的,每个月的农历逢二、五、八才开市。今天不是赶集日,韩春雷跟着红姐东门墟中转悠了好一阵子,几条街都有些冷清,没有熙攘喧闹、人声鼎沸,客流攒动的场面,但是透过沿街次第林立的店铺,街巷随处可见的摊位铺位,还有稀稀落落的手写招牌,韩春雷可以感受到淡淡的商业气息,也能想象得到,一到赶集日,东门墟中客商云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 转了一圈之后,红姐带着韩春雷在东门墟里一处街口停了下来,指着左手边一间关着门的店铺,说道:“春雷,你觉得这个位置,好不好?” 韩春雷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通南北,贯东西,不要出来揽,都少不了上门的客。怎么?红姐,你相中这个店铺了?” “嗯呢,我想把它盘下来,”红姐指着四周左右,说道,“前几个趁墟赶集的日子,我都有来转悠过,发现这周边的摊位也好,店铺也好,都是二道贩子和练摊的,没一家是卖吃的。摆摊的,开店的,要想吃个午饭,晚饭什么的,都要跑到我们刚才吃早茶的唐楼附近。你说我在这里开一家小吃店怎么样?” “小吃店?” 韩春雷有些意外,没想到红姐想开家吃饭的小店,不是来东门墟卖货搞搞小批发,而且听她这么说,之前还做过市场调研。 不过韩春雷有些费解,人家二道贩子不赶集了还可以做点别的营生,赶集的日子再来东门墟做买卖便是。但你开小吃店,做得就是个日复一日的买卖,闭墟日做个毛线的生意?比如今天,整个东门墟里冷冷清清的,小吃店开着门打苍蝇?东门墟是农历逢二、五、八才开市,那不开市的日子,小吃店开着有什么意义? 韩春雷直接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郑保红听。 红姐笑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份皱皱巴巴的剪报,递给了韩春雷,说道:“这是我上上个礼拜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春雷,你看看。” 韩春雷接过剪报,翻开一看,脸上也泛起了笑意,说道:“报纸上说,政府要拿东门墟做试点,打造商品集散中心,红姐,这意味着以后这里就没有什么赶集日和闭墟日了,天天开市,商客云集,人头攒动啊……姐,你行啊,时刻关注国家大事啊,你看,这关注了,就比别人抢先一步了!” 说着说着,韩春雷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姐,你真牛!” 要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中国农村里最为传统的妇女,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就想着相夫教子侍候丈夫,丈夫失踪了,她也没想过改嫁,而是千里寻夫来深圳。如果不是遇到他的丈夫苏大河,她可能连报纸都看不懂。 就是这样的一个传统小女人,居然懂得通过关注报纸上的政府新闻,寻找到了另外的商机。 韩春雷除了震惊,还有震撼! 红姐杀猪这些年,扎在男人堆里为了保护自己,一直都挺彪悍的,现在被韩春雷这么一夸,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气短,不太自信地问道:“弟,开个小吃店,专挣这些店铺老板和南来北往进货人的饭钱,你觉得这买卖,成呗?” “成!太成了!” 韩春雷没了刚才的疑虑,现在觉得这买卖的确稳当,可干。 “不过红姐,你确定真开小吃店吗?我有个更好的建议。”韩春雷微微琢磨了一下,说道。 红姐问道:“啥建议?” 韩春雷提议道:“快餐店!了解一下!” “快餐店?这是啥意思?”郑保红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儿。 “一荤两素,三毛吃饱;两荤两素,五毛吃好!” 韩春雷嘴角微扬,突然有些怀念读高中那会儿,学校门口那家快餐店了,还有快餐店老板手里拿着揽客的那口扩音喇叭。 要是也放一个扩音喇叭在红姐的快餐店门口,循环放着那段魔音:“一荤两素,三毛吃饱;两荤两素,五毛吃好!欢迎进店品尝!” 想想画面,韩春雷突然感觉好嗨哟。 第034章 春风盼东风 “三毛吃饱,五毛吃好!” “中式快餐就要荤素搭配,搞组合品种快餐!” “快餐快餐,就是要体现一个快字,即来即食,随时供应!” “姐啊,你还要考虑饭点上,在店铺里看店不方便出来用餐的人,所以兼做盒饭也是必要的!” “既然盒饭也兼做了,红姐,外卖业务了解一下?” …… …… 韩春雷口沫飞溅地侃侃而谈着快餐的理念和经营思路,信息量之大,简直给红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韩春雷提出了餐饮新模式快餐理念,但殊途同归,终究绕不开餐饮二字,所以对于红姐而言,并不难理解。别忘了她可是能从一张报纸上的一则政府公告里,就敏锐地捕获到商机的女人,正所谓一通百通,所以韩春雷说了个七七八八,红姐便也能听明白大概其,剩下的细节部分,终归还是需要花时间去探索和试错才能真正摸明白的。 “老弟啊,你说的快餐店,绝对比小吃店要有搞头!姐听你的,盘下这门脸,就搞快餐店!” 红姐暗下了决心,这个快餐店要搞!而且必须要尽快搞! 韩春雷知道她是个主意大的女人,她拍板的事情,给她弟弟猪肉灿十张嘴皮子也劝不回来,不过韩春雷还是很本分地提醒道:“红姐,我左右是个建议,仅供你参考,是做快餐,还是做小吃店,最后还是要你自己斟酌。” “有啥好斟酌的?姐是听出来了,依着我的想法开家小吃店,不过是个糊口的生计。若是依着你刚才说的快餐店,那就是门挣钱的生意,能把日子过得红火的生意!” 红姐一脸信服地打量着韩春雷,啧啧摇头道:“春雷啊,姐真服了你这脑袋瓜子,咋就跟寻常人想得不一样呢?你不该南下挣钱,你该回去好好念书考大学,然后去端铁饭碗吃公家饭,用你这脑子瓜子为人民服务,为我们国家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 韩春雷:“……” “咋了?我说错了?”红姐看春雷一脸怪色。 韩春雷赶忙摇头,笑道:“姐,端铁饭碗有端铁饭碗的瓷实,吃公家饭有吃公家饭的光荣,但个人有个人的追求,我也有我自己的心头好。我不读大学,也一样能为人民服务,你看我刚不是给你一个很好的建议吗?我要不南下,怎么能机缘巧合认识你?怎么能为你出谋划策,为红姐的餐饮事业添砖加瓦?” “噗……” 红姐被韩春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得莞尔一笑,在她看来,这年头干啥能有端铁饭碗吃公家饭更有前途更光荣? 她寻思韩春雷不好好留在老家念书,反而是南下来挣钱,估摸着应该是受了家里什么亲戚或者长辈的成分影响,政审通不过,才没机会考大学吧?不然以春雷这般聪慧和见识,又是出身农民家庭子弟,考大学才是光明大道啊。 她记得丈夫苏大河讲过,知识,是改变命运的途径,越是穷苦人家,越是唯一途径。 不过既然韩春雷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就不刨根问底,做那揭疮疤的人了。她也暗暗记心里,回头让弟弟和阿雄他们别总问春雷家里边的事,年纪这么小南下找钱,谁没个苦楚? 韩春雷不知道自己简单一番搪塞,居然让红姐想了这么多,要是知道的话,也只能一笑置之了。总不能逢人就解释,我来自2018,我见证了祖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之伟大成果吧? 韩春雷指了指旁边的门脸,提议道:“姐,如果手上闲钱富余,就把隔壁这间也租下来,两间铺子打通的话,这横竖两条小街就属你家容客量最大了。当然,也能绝了有人在你旁边再开快餐店,分你客流的心思。” “好主意,姐这些年在这边攒的钱,开个快餐店富余的!” 红姐点点头,眼下东门墟就属铺子的租金最便宜了,不过政府一旦彻底开放东门墟集市,做成集散和批发的大市场之后,那这里租金绝对就是噌噌噌往上张了,到时候想要再租就要大出血了。她想好了,明后天就约房东,把这两间铺子拿下,趁着便宜,最少也得租他个五六年的。 “春雷,要不你跟姐一块儿干吧?”红姐看着韩春雷,诚挚地发出邀请,“这快餐店,姐给你三成股,咋样?” 对红姐而言,韩春雷这个快餐店的建议,无疑是沉甸甸的人情。她之所以想拉春雷入伙,一来的确是稀罕他这聪明劲儿,事事透着精干和远见,绝对是个好的买卖搭子;二来自己平白得了人家这么一个金点子,总想报答点什么。 换做别人可能舍不得这三成股份,但是她却不这么看,她记得丈夫苏大河说的,知识是无价的,跟有知识的人一起做事,是获取成功的捷径! 所以她特豪爽地许出了三成的份子! “啊?“ 韩春雷明显错愕了一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稍微犹豫了一下,婉拒道:“谢谢红姐,不过我还是不参与了。我这次南下倒货的几百块钱,除了我和喜禄哥的钱,还有老家公社那边一位长辈的本钱,我……” “不要你投钱,”红姐打断了韩春雷的解释,大方地说道,“春雷,就你这脑袋瓜子,不要投钱,姐都愿意给你三成股。” “姐,这更不能要了!”韩春雷说道。 红姐大为费解,疑道:“是嫌少了么?” “不不不,姐,你误会了!”韩春雷赶紧摆手解释道,“我这次南下,主要还是趟趟路,踩踩点,顺便倒腾点紧俏的衣服裤子往回卖,把路趟顺了,趟平了,本钱大了,我以后几年就先干南货北卖的买卖。这快餐店,我就不不掺合了,不过我有好点子好主意,我都跟你说,红姐!” “原来是嫌姐这摊子买卖小啊?”红姐微微打趣了一下韩春雷,也表示理解,毕竟年轻人有梦想有闯劲,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快餐店困死在那里,尤其是像韩春雷这种有眼光有远见的聪明人,岂是自己一个小小快餐店就能束缚的? 韩春雷摇头解释道:“姐,我哪能嫌你买卖小?你这快餐店以后干好了,可不得了!咱也学那肯德基、麦当劳……” “啃谁的基,卖谁的什么劳?”红姐问道。 肯德基和麦当劳这时候还没进入中国呢,中国第一家肯德基连锁店是在八七年进来的中国,设在北京前门。中国第一家麦当劳连锁店是九零年进来的中国,店址就设在韩春雷和红姐现在站的位置——东门墟,当然九零年之后就改叫东门步行街了。 所以红姐没听过很正常。 韩春雷也没刻意解释,继续说道:“到时候可以搞连锁,搞加盟,到时候在深圳,不,在全中国搞连锁,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红姐快餐!在全国搞他上万家红姐快餐连锁店,让你红姐两个字儿,响彻中国大地!” 不经意间,韩春雷给红姐勾勒起了一副未来辽阔的远景! 不过却把红姐听得哈哈大笑,笑得快直不起腰来了,“还上万家红姐快餐,姐就是有个野心,也没那个能耐跑遍全国啊?不说别的地儿,就说去趟我们湖北老家,坐趟火车都要几天几夜,还开遍全国呢?快餐到了那儿都发霉发臭了!” 韩春雷:“……“ 显然红姐不懂什么叫连锁加盟模式,更不懂以后的交通出行会有多么便捷,更不懂以后的高铁动车为什么叫中国速度!但韩春雷觉得现阶段没有必要强行灌输这个理念,因为他知道,眼下别说在全国开连锁店,就是在深圳开连锁店都费劲。 他虽然不是学经济出身的,但奈何21世纪互联网的强大,让他汲取了不少非专业的知识。他知道加盟连锁这种商业模式,是西方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要在中国引进这种模式,绝对是需要改革开放发展到一定阶段和成果之后,才能适用的。 虽然现在深圳搞特区经济,但不代表全中国都在搞特区政策,现在深圳是试点,还没到全国各地争相学习的地步,所以在深圳行得通,不代表在其他地方能行得通。 这也是他不愿意掺和入股红姐快餐店的初衷,一来眼下的确没闲钱,二来是投入产出比过大。他记得大学时老师讲过,改革开放初期,国家政府是摸着石头过河,生意人是壮着胆子做买卖,直到84年的十二届三中全会上,有人提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得到了总设计师的高度肯定,由此展开全面的经济体制改革。从那以后,中国经济政策进一步大大的得到放宽。 这说明啥?说明这几年,小打小闹还行,做大绝对是行不通的,也是不通行的。 红姐快餐店如果小打小闹,韩春雷自觉没必要搀和进去了,不能说这个时候开快餐店不挣钱,相反,绝对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买卖,但却不是韩春雷这几年想要的。 他都想好了,在没有经济体制改革号角吹响之前,就沉下心来好好蓄力,好好积攒本钱,等待着经济政策放宽这股东风来,好一飞冲天! 正所谓春风天里盼东风,他觉得自己既然打定主意要趁这几年积攒本钱,又何必投身细水长流的快餐店呢?珍惜时间,好好倒腾吧,先当小倒哥,再当大倒爷! 这年月,除了吃牢饭的倒腾批条之外,再也没有把一条牛仔裤倒腾到北方,卖出二十条牛仔裤的价格更加来钱快的了。 接着,红姐又带着韩春雷转悠了一圈挨着东门墟的北门墟,不过那边比东门墟差远了,没啥意思。 在闲逛的路上,韩春雷又帮红姐在快餐店的思路上细细捋了几番,好让她准备的更加充分一些。估摸着再过半个月,这东门大集市就要日日开市了,所以快餐店开业的事儿,红姐眼下就要提上日程了。 眼瞅着快到午饭点儿了,这会张喜禄估摸着也也该睡醒了,韩春雷提议回湖贝村。 在回去的路上,韩春雷提议红姐,这个快餐店拉着雄哥入伙,让阿雄投点闲钱,占个一成两成股的。红姐一听,脸色顿时飞起一抹飞霞,说道:“春雷,你是不是听阿灿这个烂仔胡说八道?” 韩春雷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阿雄这个三十来岁老光棍,对红姐的明骚暗恋! 不过他真没这个撮合的意思,他的用意在别的地方。他赶忙跟红姐解释,这个快餐店一旦开起来,绝对会在东门大集市这边引起一阵轰动,万一生意火起来,惹来一些地痞混混的觊觎要好处费,甚至保护费,怎么办?在任何一个地方,越是市集越是龙蛇混杂? 就算这些烂人你可以找公安杜绝,但是你防得住那些对你生意觊觎的本地土著吗?你一个外地人在他们地界儿上做生意,有心祸害你生意,有很多种方法,尤其是红姐还是个女流之辈。如今可没什么市场监管维权的说法。这个时候如果有个本地人参股,那这个快餐店在当地人眼中性质就不一样了。在任何一个地方,排外永远是不可调和的。 听完韩春雷的分析之后,红姐觉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有个本地人合伙做买卖,的确不用担心本地人排外,而且她比韩春雷更知道阿雄家的底细,湖贝村的两大姓之一,这些地方宗族几百年下来各种联姻各种亲戚,两姓子弟很多都在政府基层工作,要是有什么新政策和新动向,他们的亲属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有了阿雄参股,万一政府以后真要再打投机倒把,他们家的快餐店肯定也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先关门的。 “嗯,听你的,让他参二成股!” 红姐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韩春雷哈哈一笑,目露促狭,道:“别人让他参股合伙开店,兴许他会不同意。但是红姐你让他参股嘛,呵呵,我估摸着把……” “春雷,你再胡咧咧。小心姐撕烂你的嘴!” 不等红姐上去一顿捶,韩春雷已经放声大笑地先一步窜了。 等他们回到湖贝村阿雄家,已经是中午的饭点了。 中午的饭点,阿雄是不回家的,他开小巴出去都是一天,基本上是傍晚收车了才回家。 猪肉灿早早就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打着水,洗着他从主家带回来的猪下水。满满一脸盘的猪大肠猪腰子,猪肝猪心肺。 韩春雷知道今天晚饭又能改善伙食了。他和猪肉灿打了个招呼上了二楼,去了张喜禄房间。 笃笃笃~~ 一阵敲门没反应,还在睡? 韩春雷推开他的房间,床上没人,这家伙去哪儿了? 他下了楼问猪肉灿,有没有看见张喜禄。 猪肉灿洗着猪大肠,抬头回了句:“说是约了厂妹去逛百货商场了!” “什么厂妹?”韩春雷一脸大大的问号! 猪肉灿说道:“喜禄哥说,是昨晚一起跳舞蹦叉叉的厂妹!” 卧槽! 韩春雷差点没双膝跪地! 这昨晚跳个舞就约上了?还逛百货商场? 张喜禄你这是要成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