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前纪》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一章 该隐与亚伯 “见鬼。”劳尔将长枪摔在地上,解下头盔骂道:“我要的医生在哪,我快被那头快生产的母猪吵死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兄弟,那可曾是贵为大公主的索菲亚殿下。”身后另一名枪兵库克拾起长枪立在石墙旁,感慨道:“吾帝国美之化身,锒铛入狱,举国上下都为之惋惜。” “私通外敌,身怀贱种,什么美之化身。”劳尔听着回廊痛苦的尖叫一声声回荡,啐了一口,怒火正要发作,一名矮小的弓箭手晃了进来。 “劳尔队长……” “干什么,小杂碎!”劳尔心烦意乱,这个小不点也被殃及:“让你去接医生,你还没去?” 弓箭手忙回答:“队长,医生来了。” “你这小杂碎,平时没见你办事这么快,人在哪?” “在外面候着。” “带他进来。” 狱中火把通明,有如白昼,女人痛楚异常,一直惨叫不住,劳尔大吼:“小点声母猪!给你找了该死的医生了!”带进来的医生身材高大,穿戴白袍配口罩,茂密的金发帽子包裹不住,有些懒散的往外堆,提着一个硕大的急救箱,有条不紊的迈了进来。 劳尔心中一疑:“医生,平时到这出诊的人也不少,我怎么觉得你脸生?”医生回了一句:“我来过三次,你可能不在,或者是没注意。” “哦?”劳尔把手放在急救箱上,拍道:“里面什么,打开看看。” “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打开,里面是我专门培养的‘皇蛭’。” “我说,打开!”劳尔食指狠狠地戳着医生的衣襟。 医生没有办法,打开箱子,“请看。” 一股腥臭顿时漫开,急救箱里除了剪刀纱布药品外,最大的格子布满了一条条蠕动的粘稠皇蛭,劳尔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赶紧挥手让他合上。 医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怕病人产后大出血,又找不到皇血来急救,只能用专门的皇蛭吸收出血,在产后吐出输血。我可以进去了吗,先生?” “去吧。” 库克将医生穿过回廊,走到特殊牢房前,向昏暗的牢间里一指:“其实不用这么费心还带皇蛭来,生下来也是要判死刑的。”医生哈哈一笑:“我管救人,你们管杀人,都是工作罢了。” “也是。”库克叹了一口气,打开铁门,做了个请的身段:“看守这么重要的囚犯,我估计这辈子就这么一次。” “要给病人通风,无关之人请退避。” “没问题,妇人生产也不是好看的场面,我们先收队。”库克将弟兄们都撤了下去,“交给你了。” 靠着墙角的赤足美妇双腿不停颤抖,脖子和手肘因为极度疼痛而弯曲成匪夷所思的弧度,医生似乎能听到掺杂在刺耳的尖叫里指甲划地的抓响。“索菲亚,可怜的索菲亚啊。”医生摘下口罩,抑制住内心的悲痛:“你的妹妹月光让我来帮助你。” 美妇正是背叛国家,身怀孽种的皇家长女。听到妹妹月光之名,索菲亚的意识受到些许牵引,忍痛道:“救我的孩子,殿下……救我的孩子。” “放心,我答应过妻子。”医生打开急救箱。 索菲亚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从下边被撕成两半,穿心的痛楚遍布全身,只希望身体里的东西赶紧撑破自己,杀死自己,救赎自己。腰部以下开始阵阵抽动。“加把劲,公主,就快成了。”索菲亚开始时眼前昏黑一片,猛然意识里好似一道强光射进双眼,灼得她放声嘶吼:“啊——” 劳尔听得,哂笑道:“我说是母猪,这吼声说明了一切。” 然后就没了声音。 嘤嘤啼哭过了一会才响起。 库克道:“不该降生的生命出生了。” 医生跪在索菲亚前面,掩面哭着说:“没事了,公主,孩子平安出生了。” “是……男……孩……还……” “公主,你生了双胞胎,都是男孩,弟弟抓着哥哥的脚踝出来的。”医生疼爱地抱着两个男婴,涕泗横流。 “我给……他们……取名……该隐和……亚伯。”索菲亚似笑非笑,引尽全身气力说。 “可是这下麻烦了,我只能救一个。”医生放下婴孩,抓着纱布擦着孩子身上的血迹:“时间来不及了,只能救下一个。” “怎么救……” 医生将皇蛭一条条拿出,在格子里赫然出现了一个睡着的女婴,他竟然将另一个孩子藏在满是蛭的急救箱里带进来。甜甜酣睡的小生命完全不知自己会面临什么命运。 “我将用我的孩子,来替代你们其中之一。” 医生沉痛地问:“救该隐还是亚伯?” “该隐……救他……” 劳尔在外边听得动静许久,厉声问:“动作快点!” 跟库克打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回廊,医生刚收拾好药箱,指着地上啼哭的婴儿道:“母子平安。我……走了……” “小杂碎,小杂碎!” “诶,在这呢。”弓箭手急急忙忙跑来。 “送医生回去。” 库克看了劳尔一眼,眼神似乎在向他确认什么。劳尔骂道:“还不赶紧带医生滚。” “是,医生,这边……” 劳尔和库克缓缓踏入冷牢,二人面上倏然挂起戾气和杀意,索菲亚突然明白了什么,高声惊叫:“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被索菲亚柔弱悲伤的脸怔住,库克的心捏懦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不该降生的生命……” “奉吾王之意,外敌之子一经诞下,即刻处死!”劳尔冷冰冰地宣读了判决。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他们只是婴儿!什么皇家卫队,什么圆桌,什么玫瑰,连婴儿都不放过,你们会遭报应的!”索菲亚仰脸控诉,但生育用尽了力气,她此刻四肢动也不能动,只能张嘴大骂。 劳尔抓起婴儿胖胖的手,高高将他举起:“长公主,你当时与外敌私通时,就该想到这个下场。” 库克的长枪也指向婴儿幼嫩的脖颈。 “恶魔啊,我以我的双眼,我的双耳,我的口,我的鼻,我的四肢,我后一百世的灵魂为代价诅咒你们!诅咒这个国家!我的孩子必定会找你们偿还这笔血债,我要所有的人畜陪葬,我会在地狱等你们的!”索菲亚双眼布满血丝,说出最后的咒言,也是,复仇的期盼。 没有审判,没有裁决,一桩从所未有的死刑,悄无声息的在大牢里执行完毕。 “快把医生叫回来,长公主好像瞎了!” 大牢里吼声震动,库克和劳尔急急走出,库克在额上和双肩划了个十字:“上帝啊,宽恕我。” “邪门。”劳尔气喘吁吁:“突然又瞎又哑,叫也叫不动,好像真聋了,真是邪门。” 库克一拍他的肩膀,惊恐地说:“我听说……索菲亚长公主和皇族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什么?” “通灵……”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章 我叫卫哑白 鸦城的夜灯火通明,据说随便找棵老树,站在树下静静聆听,真的能听到乌鸦的叫声。这会护城河边的树下真的立着两人,但脸上挂着紧张神秘,倒不是专门找乌鸦来的。其中长发遮眼,穿的花花绿绿不伦不类的一个混混压低声音,道:“鸭脖,这次要多少。” “有多少来多少,快。”略显稚嫩的声音泰然自若。 “啧,你上次的帐还没了呢,少装大款,赶紧结清。”混混露出坑洼的烟屎牙欢笑。 “少废话,你自己点。”叫鸭脖的少年从兜里甩出钱包,叫道:“爱拿多少拿多少。” 混混一喜,赞道:“鸭脖出息了啊……咦……这不是你的钱包……”混混胡乱翻着,这款包带粉色,就属大姑娘专用,鸭脖这厮肯定又从谁那顺来的,不过里面的钱分量倒是挺足,混混阴阳怪气说:“你讲信用,我也不蒙你,该拿的数我带走了。”从里面抽出几张大钞,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在里面翻到了一个证件,不看还好,一看混混马上骂道:“草,警员证,臭小子你找死!” “前面两个,过来!”河另一边跑来一道人影。 “臭小子,点子追来了,要被你害死了。”混混刚要转身拔腿,鸭脖一把扯住他:“爷的东西呢?” “傻逼,我他妈都给你,吃死你!”混混说着将两包药丸重重摔给鸭脖,自己横竖没多想,当机立断跳进黑黝黝臭烘烘的护城河。 鸭脖也话不多说,拾起药包迈开脚狂奔,后面的女警高声道:“卫哑白,我就知道是你,我的钱包你都敢动!”林珑警校出来的高材生,哪里忍得了被个小瘪三摸包,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卯劲直追,二人一前一后,追赶了十余分钟。 鸦城上下似乎骚动起来,广场上跳舞的大妈笑道:“鸭脖子,又犯什么事了。”鸭脖头也不回,只是跳起比了个舞姿,“你姿势没摆对。” 石凳下棋的陈大爷,正被对面压得喘不过气来时,鸭脖稍稍停下看了一眼,走了一步棋,对陈大爷说:“接下来死命保车,能赢。”说完接着溜了,陈大爷高声说:“留步我们来一局啊。”鸭脖喊道:“得了吧臭棋篓子。” 公园打扑克的民工们正战的如火如荼,鸭脖一步也没停留,只喊道:“地主还有一个炸弹!”拿大王的农民赶紧收手,手握炸弹的大兄弟骂道:“多嘴你麻痹!” 林珑在后面看得个知根知底,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脚步丝毫不敢放慢,心里恨恨道:“这次一定要收拾你。”二人你追我跑,径直跑到城边一间教堂前。 不是礼拜天,又加之是晚上,偌大的教堂里虽有灯火,却是只有一名牧师跪在巨大的十字架前默祷。鸭脖连跑带滚进了教堂,扑通一声,往牧师身边一跪,大声道:“上帝啊,宽恕我。” 林珑又气又急,追了进来,抬起手就要给这小子一巴掌。 “哎……你答应我牧师的,我跑得进来就别抓我。”鸭脖上气不接下气,摆手道:“我实在跑不动了,恐龙姐你就消停会吧。” 林珑生的俏丽端庄,是局里好多警员追求的对象,恐龙姐的称号她的耳朵哪里听得,一把揪起鸭脖:“卫哑白,你皮痒是不是?” “牧师,牧师,救我。”鸭脖带哭腔对身边的女牧师耍赖道。 那牧师年近四十,一身黑衣装扮,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转过脸来温柔道:“说吧,又怎么惹林姑娘生气了?” “牧师,我晚上例行巡逻,他倒直接把我的钱包给偷了。” 牧师双眉一拧,口气严厉三分,问:“是这样吗?” “我已经求主宽恕了。” 林珑反手擒拿,将鸭脖按在地上:“以前小偷小摸也就算了,今天顺到姑奶奶手上了都,好大的胆子,跟我回去!”拉扯间,兜里的药包呼啦地掉了出来,鸭脖心里叫苦:“糟糕!” 林珑从警经验丰富,心里大怒,抢过透明的药袋,打开一嗅,就猜到是什么东西:“牧师,这次我也保不住他了,他必须跟我走了。”眼间流露出无比失望,脸色冷若寒霜:“什么时候沾上的。” 鸭脖破罐破摔,死命挣脱道:“要你管,你答应过牧师,我跑到教堂不被你抓到你就放了我。” “我没想到你会染上这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珑咽了口水,语气竟有些哽咽:“你不争气我知道,但我永远猜不到你这么没骨气,牧师养你这么多年,教你这么多年,你就用这个来回报?” “够了,用不着你发善心,牧师还什么都没说呢。”鸭脖也咆哮,捂着脖子,神情有些 痛苦。 牧师站起身来,望着十字架,缓缓道:“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不要骗我,回答我。”不是安慰,不是训诫,而是下命令,牧师依旧只盯着十字架上受难的神子。 鸭脖赌气挺直腰板,整个身躯似乎真的在承受什么痛苦,右肩疼得发抖,他一把脱去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身板。林珑瞪大双眼,卫哑白的脖子从右边下方到锁骨,有一道深红色的胎记,仿佛伤痕一般,随着卫哑白呼吸起伏着,不,与其说是伤痕,感觉不如说是一条寄生虫一样,烙在他的皮肤上,吸附他的生命。 “我以为胎记只是一小道,没想到。”林珑讶异。 “什么都是你以为,你知道这玩意有多疼吗,每天晚上,我的这里,还有这儿……”鸭脖连连笔划,“都跟被刀割开一样,你知道吗,臭棋篓子陈大爷整天取笑我,说我年纪轻轻得了风湿病,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我就这么从这里被一刀砍死,然后疼醒。你知道有多痛苦吗?” “那并不能成为你碰这东西的理由!”林珑反驳。 “上瘾的痛苦,和这里比,差多了。”鸭脖狠狠地指着他的胎记,他继续说道:“每次疼完之后,我的意识好像就挣破了这个世界的壳,我会忽然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恐龙姐,牧师,陈大爷,都不是我该去面对的人,你们的脸越来越陌生……我……好恶心那种感觉。” 林珑看他描述得如此真切,更加怒其不争:“看来你染了很久了,走,回去跟我戒掉!” 牧师忽然转过身来,平静地挽留道:“林姑娘,这次就算了吧。” “牧师,你还不知道严重性吗,他……他这是……” “我知道,但这一切,都不是他愿意造成的,如果你相信我,就再放过他一次,我用我的灵魂保证,他不会再去碰那药了。”牧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请求。 林珑动摇了,牙齿咬着绯红的下唇,为难道:“牧师,你从我小时候就对我很好,我家里人也很喜欢你,但是……” “请信我最后一次。”牧师微笑。 林珑思虑良久,才道:“好吧,卫哑白,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别毁了自己的前程,明天我要看到你在教室上课!”林珑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大步流星的走出教堂。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章 读书破万卷 牧师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地望向卫哑白,背后柔软的灯弧围成一圈光晕,卫哑白心中一颤,心虚不已。对这个从小收养自己的教堂牧师,自小卫哑白就对她怀着奇特的情感,想亲近却又害怕,如同靠近太阳一般,温暖或者灼伤,这个界限一直模糊不明。而牧师对自己呢,虽是温柔慈爱,但这份感情,卫哑白觉得始终不“纯净”,根源在哪,无从得知。 “我错了……牧师。” “梳洗一下,然后去读书吧。”只丢下这么一句,牧师便已拂袖离开。 清凉的水落在卫哑白脸上,刚刚发热的脑袋似乎才冷静下来一些,平心而论,恐龙姐并没有错的地方,反而是自己的无理让牧师难堪了,卫哑白将脸深深埋入毛巾,我也许该跟恐龙姐道歉。 猛然,脖颈至右肩的胎记复而发作,心重重地跳了两下后险些停止,卫哑白没等反应过来,身子就向前扑在了镜子上,撕开皮肉的痛楚如此地逼真,犹如自己的气管真的被割开而无法呼吸,卫哑白下意识捂住了“鲜血汩汩”的脖颈,毛巾也就没有拿住,滑到脚底。 就在这时,卫哑白惊目圆睁,瞳孔都要撑爆了,镜子里的成像,完全看不到自己! 我在哪—— 我呢—— 又来了,这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感觉。 所谓这个地方什么概念,卫哑白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是不属于这个小区,也许是不属于鸦城,甚至是——这个世界—— 不可能的——是那药的效果而已—— 强自稳定心神,卫哑白闭眼吐息,良久才尝试再睁开,终于,自己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镜子里。 “吓死老子了。”卫哑白骂了几句粗话,挂起毛巾走出洗手间。 “昨天是‘中’,今天该‘西’了,妈的,三九感冒灵吗,中西结合。”卫哑白踱进“书房”,推开厚重的大门,抬眼望去,这所谓的书房更像是藏书博物馆,与教堂构造不同,这个房间的设计是两层联通的,里面密密麻麻,立着的全是一排排直指屋顶的书架。每个书架上,也整整齐齐放满藏书,而且都是东西方经典名著。释道儒三教经典,史记战国策历法典籍,应有尽有;文艺复兴全球通史,独立宣言拿破仑法典,数不胜数。所有东方经典都在书房左侧,而右边全是西方藏书。 每天读书,是牧师布置的“作业”。 卫哑白是典型的猴子屁股,要不是收养她的牧师还有点拘束力,早就闹翻了鸦城。能让他压抑活力勉强读书的理由,是有一天牧师跟他说过:“如果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看完这些书。” 开玩笑,这些书给我十辈子也看不完。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也不知道。”牧师总用这句话回应卫哑白的追问。死皮赖脸央求下,牧师才说,自己是受到一只白鸽指引,找到了在羊群中酣睡的婴儿。 牧师每次都挂着微笑:“那种感觉,就像是牧羊人找到丢失的羔羊。”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牧师想让卫哑白修身养性的圈套,但是,自己的身世就像是谜一样的宝藏吸引着他。怀着试一试的心理,他第一本书读的是《毛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现在他又拿起了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 牧师在远远的偏厅里小声祷告,但是声音却是越来越急促,竟然带着鲜有的慌张:“求主庇佑那个孩子,别让恶魔寻找到他。” 教堂圣殿,除了十字架上受苦的救主,在不为人知阴暗的角落,也或许有魔物蜷伏。 日头渐渐爬上山头,乌鸦坡嵌在窗外,山顶的风力发电机慢慢转动,卫哑白也不知道数了多少圈,凝神发呆。地理老师大个刘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粉笔敲着黑板道:“人种的区别,高考几乎不考,但现在你们复习了,万一考了一道选择题,靠这几分,就能甩开几百人。记住了,世界上的白种人主要有日耳曼、高卢、法兰克等人种,肤色较浅,眼窝较深,鼻梁高挺,嘴唇较薄,拿个典型例子,诺,大家看看卫哑白同学,加深印象。” 哧哧的笑声传遍教室,同学们都投以作弄的目光,大个刘地理教的一般,挖苦人倒是有一套:“如果卫同学染个发,完全可以混装成日耳曼人,对了,卫哑白,你是不是混血啊。” 明知故问,谁都知道他只是教堂收养的孤儿,三岁才会说话,哑巴之名当之无愧。大个刘仗着本人是老师,也人高马大,誓要他尝尝不尊重自己上课的苦头。 班上不嫌事大的捣蛋分子插话道:“指不定是哪国皇室的王子流落鸦城呢。” 低笑终于变成哄笑,卫哑白在教室欢快的气氛中隐忍,眼皮都不抬一下,目光继续在窗外游弋。一束强光晃了他一下,好像是有人拿镜子逗他,循着光看去,学校后门胡同里,似乎有一个女孩子,距离太远无法辨识面目,正躲在胡同边的铺子里,对着太阳调整镜子的角度呢。 奇怪,翻墙从后门胡同逃课多次,从没有见过这个铺子,连是什么买卖都不知道,好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闪亮的光斑还在眼前晃动,甚至卫哑白都感受到了调皮的气息,分明是在让他过去的意思。好奇心哪里按捺的住,卫哑白咚的起身,跨上书包一拍身边的同桌:“让开!”。 同桌正嫌没热闹看,乖乖给出空位。 大个刘怒不可遏:“你干什么!” 卫哑白微笑着挥了挥手,道:“日耳曼、凯尔特、斯拉夫、高卢、法兰克、盎格鲁-撒克逊、犹太人都属于白色人种,老师你都数的过来吗?”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个刘顿然哑住,他当然没有想得这么全,卫哑白已经走远,他却也没什么颜面再追出去:“罢了,快高考了,也不用见到这小子几天!”他一拍桌子,止住哄笑:“好笑么,继续上课!”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章 酒令考 后门胡同洒满很多秋叶梧桐,如暗金色的小河,咯咯吱吱的踩在上面,卫哑白思绪起伏,却也真真切切见到了之前不曾见过的铺子。这个位置此前甚至连门面都没有,除非趁这几天凭空凿出一个房间来开铺。铺子似乎是书画笔墨交易的场所,柜台上挂着各式的毛笔、墨方以及砚台,几张褐色雅致的桌椅放在铺子里,三面墙各挂两幅丹青,牡丹、冬梅、瀑布、山崖、渔翁、牧童,俱是神形兼备,面面俱到。 他走向这个店家,嘴里嘶了一口凉气,与外边暖和的晨曦形成鲜明反差,铺子里向开足冷气一般冰凉,但这家店连照明都是用的烛台,哪会有空调挂着。狐疑再起时,适才用镜子招谒卫哑白的女孩与他互视一眼。 “你来了。” 简短的三字问候,卫哑白心里却产生一个“滴答”。那少女编着复杂精致的发髻,发梢过肩而不显凌乱,倒像是古时女装发式。再看皓脸如羊脂,黛眉慵懒,未扑粉抹面,也透着隐隐的绯红,卫哑白初见此女,惊的倒不是天生丽质,而是猛然蹿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像是许久未见、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人复又相见一般。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只是被她吸引住而产生的好感罢了。 “是你找我。” “不,是你先找到的我。”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 “那你干嘛找我。” “说了,是你找的我。” “你有病啊。”卫哑白没有耐性,可是刚骂完就后悔了,想要道歉,又觉得不服。只得硬着脸皮:“你拿镜子晃我。” “我是有病。”没想到少女既不生气,也不尴尬,内心犹如毫无波动一样坦然,从柜台慢慢移动出来,满身红裳,袅袅挪移,却伴随着轱辘声响。 卫哑白反应过来,少女并未起身,而是以坐姿出迎,出来时是坐着一座木轮车。那车散发淡淡檀香,应该是上好木质做成,不知用了什么机关技巧,少女只需轻轻按住两边扶手,便可控制自如。好车并不是卫哑白吃惊的地方,而是这枚如仙一样的姑娘,原来还是行走不便的患疾之人。 她穿的是绣腰襦衣,外罩上等罗衫,真如古时仙侠传说中的飘隐天女。卫哑白这才后悔至极,道:“对不住,我有口无心。” “小时摔了一个很大的跟头,腰以下就没了感觉。”少女抿着唇,若有所思的解释道。 “那摔得够厉害啊。”卫哑白努力营造轻松的气氛,好让对方觉得,残疾并不是什么避讳的事情,这是让双方心安自然的最好方法。 “是啊,没准还和你有关呢。”少女明眸打量了他数秒,透过瞳孔,卫哑白又忍不住觉得分外熟悉。 真是够了…… 胡同人烟稀少,为何会在这破地方开个破文墨店,实在容易引人怀疑。 “既然来了,我们可以试一下。” “试什么?”卫哑白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我考一考你吧,古文诗赋你会吗?”红裳少女移动木轮车到一张桌子旁,请卫哑白坐下。 毫无拘谨的感觉,越发的亲切熟悉,真如老友一样,卫哑白桌边入座,照实回答道:“在教堂里看过几本格律诗词,倒也忘了一大半。” “教堂?没关系,试试而已,这样。”她拿起桌上的羊脂盛酒瓶,使六个小杯子满上清澈的酒,客客气气道:“我的题目是这样的,我念一段酒令,你回我一段,时间就是六杯酒饮尽之时”。 这倒是十分有趣的考题,虽然不知道此人来历,也不明白此举用意,但卫哑白自小读书,从未试过舞文弄墨,对自己的水平也着实好奇。再加上这个少女并不讨厌,反而有种深得我心之感,卫哑白当即答应:“这就出题吧”。 酒令来回,倒不用过分要求格律,只是讲究意境对仗即可。少女左手捧脸想了一会,就出得一道酒令来: “青楼流光转,风花几时休 松解罗衫襟,轻嗔染红袖 是非人情,更迭争斗,随性去留 舞弈曲,悠然好时候。” 这段酒令句句末尾押韵,语境生动,卫哑白赞叹不已,由衷拍手:“好。” 少女点头接受谢意,望着卫哑白,似乎带着些许期待。 我也不能输给她。 卫哑白略一思索,拿起酒杯,敬向少女。 “倾君一樽酒,相逢萍水不相游 名伶名曲作,弦外心意收,雪月事,一杯入喉。” 少女不置可否,伸出葱指接过酒杯,居然仰头一饮而尽。 卫哑白心中大快,又拿一杯,道: “倾君一樽酒,巫山已过云雨后 毋宁叠牌九,扔杯空作骰,千句言,赌一局休。” “千句言,赌一局休……”红裳少女回味了一下,赞道:“水平倒也不差,我要继续了。”这次没有过多思索,少女随性吟道。 “双月挂定,夜幕袭 难谙世事月阴晴 身形隐,人难寻 来去何处自伶仃 女萝语,鬼神兮 一念惺惺入囹圄 意中人,眼中泪,心中情” 竟有情人相思的无尽怅然,听得卫哑白不明所以,心里却又不停夸奖,随即想好回令,复举杯: “敬君一樽酒,期期知己还聚首? 离离别红楼,倚栏送孤舟,如有幸,今生执手” 少女听完,一言不发,接过酒杯又喝了下去,这已经是第三杯,更为鲜艳的红色已经悄然爬上脸,眼神也漫漫迷离,卫哑白虽未喝酒,见到佳人如此也差不多醉了。 他干脆再拿一杯酒递过去: “敬君一樽酒,誓言豪语与身酬 苦酌三巡过,醒后行长歌,生若此,死何怨尤” 少女喃喃道:“是你,没错。” “什么?”卫哑白没有听清,不过他已经决定剩下两杯酒自己来喝了,这小妮子一言不合连干四杯,自己一滴未沾实在说不过去,刚要拿杯子,却听到少女言道。 “双月引,花失信 最光阴,流转人醒 女伶曲,雨神谁听 谁与卿,行行停停 雪飘零,人如冰 恨难平,三弦孤鸣 天薄幸,缠绵囚心 葱藕指,紧扣曾经” 卫哑白此时已明白,每一段酒令,都会加一层生离死别的怆然,也不知为何眼前少女会有如此思绪,惹得自己也悲天悯人,心里不快,有一股怨气不吐不爽,他举起杯子仰头喝完,同时说道: “祭君一樽酒,哽咽堆叠几层够 应念高处寒,忧卿独消瘦,独留人,情参不透” 一鼓作气,又饮一杯,结束这场考试 “祭君一樽酒,生死众生皆一走, 前尘红尘落,来世来往就,千载后,倾酒白头” 红裳少女已经怔怔出神,不只是醉是醒,仿佛勾起一串陈年往事,品酒,品事,品人。 卫哑白不敢妄言打扰,坐在旁边静候,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自小到大,身边从来都是被不熟悉的陌生之感包围,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在这里,他见到少女开始,就有一种亲切萦绕,纵然店里阴冷,心里却暖和不息,一股暖流让自己精神焕发。 少女良久才说:“公子对不住,我失礼了。” 公子…… 卫哑白头疼道:“妹子,咱玩玩COS就差不多了,没必要这么代入。”但说完这句话,才觉得现代化的语言打破了这份默契和宁静,有些失落之感。 也许她真的是古时来的才女也不一定,卫哑白心里居然有这样的期盼。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你可愿意听?” “但说无妨。”卫哑白干脆陪她演全套。 “你要记住,在任何情况下记住,你不是那个人。”少女收起刚刚的温润感,语气转而严肃冷清。 “什么?” “你不是那个人,切记,切记。” “我……是记住了,但完全不明白啊。”卫哑白丈二和尚,给他两个脑袋也参透不出来什么意思。 “这就够了,你先走吧。” 方才相谈甚欢,此时却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卫哑白心中有些不舍,但也不好意思赖脸留下,和她道别:“再见了,改天过来看你。” “可以。”少女微笑。 “我叫卫哑白。” “嗯。” 卫哑白稍稍不满:“那你呢。” “下次告诉你。”少女语气冷淡,但语速加快。 卫哑白脚还未踩出铺子,又回身道:“问你个问题好么?” “可以”。 “你下身没有知觉,上厕所洗澡怎么解决的?”卫哑白耍起无赖。 红裳少女楞了一下,只骂了一句:“流氓。” 卫哑白哈哈一笑:“开了这个玩笑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再见”头也不回,故作潇洒的离开店铺。 “等会。” 卫哑白耳朵一竖,急忙跑回来:“干啥?” 少女长袖在柜台拂过,选了一只羽毛笔,将笔头拆下来,只递过蓬松的羽毛:“这个送给你,估计你以后用得着。” 卫哑白心中大喜:“我会小心保管的。” 少女好像笑了,但笑容很浅,卫哑白都怀疑是自己看错,她轻抬了一下下巴,道:“现在你真的可以走了。” 卫哑白如获至宝,藏在口袋里,欢快地跑开。少女望着背影,木轮车缓缓驶进黑暗,道:“我在那边的世界等你,卫哑白。”而胡同里的老铺子,伴随着日头升到天空正中,渐渐消散,神形俱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章 恶魔交易(上) 穿出胡同,卫哑白本来还在细品酒令考中未曾有过的舒适感,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电显示头像是一只红眼怒吼的霸王龙。“恐龙姐?”他想道,我还没犯事呢,难道是其他人出了什么事情。 手机那头是急促的询问,卫哑白,你现在在哪? “……学……学校上课呢。” “赶紧回来,牧师出事了。” 话音未落,卫哑白顷刻挂了电话,适才的愉悦磨灭无存,林珑性格认真正经,这样的一个女警察来电话说出事了,哪敢再啰嗦几句耽误时间。卫哑白横冲直撞,平生第一次如此匆忙狼狈,恨不得立马回到教堂。 跑的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重,离教堂越近,脖颈的痕迹就疼得越明显。偏偏在这时候犯病,卫哑白怨恨不已,却只能咬紧牙关奔跑。冲到教堂里,撕裂感已经转入骨髓,疼得他大声嘶吼:“牧师!”跪倒在教堂圣殿前,竭力喘气,生怕一口气缓不过来再晕过去。 林珑听到声音赶紧跑出来,向来沉着冷静的她碰到了极为棘手的情况,过来扶住卫哑白:“牧师要见你。” “她怎么了?” “变得很不对劲,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她变得……很不一样。”林珑有些后怕的说道。 “在哪?” “里边的起居室。” “扶我进去。” 卫哑白被搀扶着走进牧师的房间,却见到一只佝偻的身影躲在墙角不住哀嚎,披散着长发,背对着他们发抖,身上散发着丝丝怪异难闻的臭味,如果不是那身黑色长袍,卫哑白决计认不出墙角近乎怪物的人影是牧师。 “我早上接到牧师的电话,她跟我说要我开车离开这里,等我到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林珑保持警惕的看着牧师,道:“她好像失去心智一样,力大无穷,我根本拉不动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要找你。” 在这样的情形下,卫哑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心疼的走近牧师,忍住眼泪道:“牧师,是我,你怎么了?” 林珑高喊:“小心,她有刀!” 勾身的牧师一下子弹起,哀嚎也变成了狞笑,居然一跃间高过了卫哑白的个头,鬼魅一般的身影朝卫哑白扑去,寒光凛冽中,卫哑白感受到刀锋竟然到了自己胸前。 林珑从警三年,面对过好几名暴起的匪徒,如此惊人的弹跳力却从未见过。但靠经验还能勉强反应过来,抓起椅子扔向牧师,直直打中她的脑袋。牧师桀桀怪笑,虽然被半途打落,但丝毫不受影响,四肢抓在衣柜上,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着。 这绝对不是人能做到的! 林珑下意识的碰了一下腰间的手枪。 卫哑白眼尖,立马吼道:“你敢!” 牧师头四处探望,双眼此时仅余下瓷色的眼白,脸上绿色的毛细血管清晰不已,厨房的菜刀改由用嘴叼着,好像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林珑真正体会到恐怖二字,她不敢相信昨天还是温和慈祥的牧师,今天变得跟怪物一样。当下只有快速制住她并送她去医院治病一个念头。摸枪只是多年来碰到极端危险的条件反射而已。 “林警官,千万别开枪。”卫哑白声音颤抖,极力想着办法,一瞬之间否定了好几个方案,皆因为牧师太过重要,尚不明白失心的原因,也怕她癫狂至极,用手上的刀伤到自己,卫哑白进退两难之际,楼内响起一阵咳嗽。 刺耳的咳嗽声,着着实实的传入林珑和他的耳朵中。 还有谁在这? “亚伯,找你很久了。” 声音的来源居然是房顶,卫哑白抬头却毫无发现,低头再看时,一张惨白的脸与自己相贴,吓得他连退三步。 一位看起来上年纪的神秘男子站在他身前,病怏怏的脸无精打采,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肤色极白,但毫无生气,就跟墙上抹的石灰一般,白色西装衬衫透着诡异和妖冶,全身上下都是白的,要不是看见暗红色的瞳孔和血红的大嘴微张,绝对就是一尊石膏像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还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这里虽然下了‘守护’,但实在太弱了。”光头男人右手挥了一下,刚才扔出的椅子仿佛有了生命,自己立起并在地上拖行,吱吱的声响格外刺耳。他坐在椅子上,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只雪茄和火柴:“介意吗?” 卫哑白转向林珑,想从她那边得到一点方才所见的科学依据,没想到林珑全身跟定格一样,还停留在试图拔枪的动作。 他也惊恐的发现,周围的时间流淌好像静止了,房间内的摆钟一直停在空中,打翻的书籍也没有落在地上,而牧师也一动不动的粘在衣柜上,能活动的只有自己和坐在对面的神秘人。 “别紧张,我不想我们的对话被这位美女听到,而且我从来只引诱人,不动手杀人的。” “引诱?”卫哑白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却又难以置信。 光头男人已经点了雪茄,吐出一口烟圈道:“我让人堕落,让人迷失,让人放纵,让人恐惧。我钟爱诱惑,你可以叫我撒旦,魔鬼,不过你知道我自称什么吗?”男人说道:“我是蛇。” 圣经卫哑白自小熟读在心,撒旦的传说再熟悉不过,虽然难以置信,但他已经选择了接受,因为这是救牧师的唯一希望。 “你对牧师做了什么?” 光头男人好像永远漫不经心,挂着不慌不忙的表情,竟然用手指在玩弄吐出来的烟圈,揉捏搓擦,改造成了一个十字架,然后掰断,道:“别紧张,我说了,我只会引诱。牧师只不过交出了自己的灵魂而已。” “为什么这样做?”向撒旦询问理由,这无疑白费功夫,但卫哑白不想放过一丝希望,看着面前平静抽烟的恶魔,声音如刀锋寒冷:“把牧师还给我。” 撒旦叼着烟的手靠在椅子上往后仰,居然像老年椅一样让椅子反复摇动:“亚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六章 恶魔交易(下) “跟你讲个故事。”撒旦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圈浮在空中不散,成为他手中的玩物,一挥手,烟圈裹成了一个地球。 “讲故事之前,我先打消你内心的疑惑,这是你现在在的世界。”撒旦抓住烟用手一捏:“这个,是我在的世界。”地球被拉成一片火海,火苗和浓烟被烟圈描绘的淋漓尽致。“其实只是两处不一样的地方而已,但很难理解,我给你解释一下。” “有一天我在纸上画出好几条直线。”他把烟圈拉成一道平面,上面笔直的出现几道线,说道:“直线不停的跑,有天问,‘同伴们,这个世界不是平行就是相交,好无聊啊。’我想跟他们解释说,不,那只是你们只在一个平面上而已,还存在着既不平行,也不相交的关系呢。但是,我能解释的通吗,他们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怎么说直线们也不会理解的,不是吗?”撒旦像老师上课一样,擦掉了烟圈画出了的黑板。 “不要执着于恶魔是不科学的这类的说法,那只是你眼光太浅。”撒旦皮笑肉不笑的教着卫哑白:“你不是一直有着一种感觉,身边所有事情都是陌生的,未知的,令你恐惧的?” 卫哑白一睁眼睛,讶异的表情撒旦看在眼里十分满意:“不用掩藏了,知道为什么吗,你身处一个本不是你的世界,当然会陌生,无知,恐惧。” “我来继续说故事了,有这么一个世界,大千变化无奇不有,人类猛兽精灵妖怪,你能想到的都存在,这个世界战争连连,不过,并不是我引诱的,是人心的主动崩塌。这不重要,最后战争的结果是,其中一个人种获得胜利,另一方受到了不公平的压迫和奴役,被榨取财富、文化以及信仰。”烟圈变化的越来越快,战争的残酷,奴役的痛楚,被撒旦玩弄在鼓掌之间。 “这时世界的未来寄托在一位特殊的孩子身上,我称他为 the one,她的母亲在临死前与我做交易,以她一百世的灵魂做交换,让我救她的孩子,我答应了,把孩子送到了这。”烟圈繁复变化后,又化成了一个地球。 撒旦吹散了烟圈,深邃的目光盯着卫哑白:“孩子,你就是the one。” 卫哑白眼神变得冷漠,丝毫看不出一点惊异和害怕,不知为何,他面对撒旦已经没有了恐惧,撒旦继续说道:“时间到了,我是时候送你回家了,亚伯。” 回家…… 长久以来,我果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学校、教堂、大个刘、陈大爷、恐龙姐、牧师……全都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吗? 难道自己就如那条直线一样,一直看不清,所以才有如此强烈的陌生感。 回家。 疑惑间,他的手触碰到了一阵柔软的羽毛,细微的瘙痒使他想起了什么,他拿起羽毛端详了一会,那支蓬松的小东西却又无端消失了。 “不对。”卫哑白想起来了。 撒旦暗叫不好,劝解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不是那个人。”卫哑白重复了清晨红衣少女的话:“我不是你说的the one。” “你!”撒旦嘴角抽动,从椅子上站起来:“居然抵住了我的引诱,孩子,很好。” 撒旦来回踱了几步:“我诱你走向真相,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可以不承认,但你想要解放牧师的灵魂,就要去那个世界,证明给我看,你不是the one。” “怎么证明?” “the one代表救赎和未来,要证明你不是他,那就献祭一百万人的生命。” 卫哑白脸色苍白,教堂内瞬时一片死寂,撒旦面无表情说道:“一百万人,你能做到,我就承认你不是the one,你依旧可以回来,牧师当然也还给你。” 卫哑白年少嚣张,偶尔闹事打架,摸包吃药,但人性还在,从没对任何人动过杀念,一百万人的性命,如果自己真的答应,该如何做到,又该如何承担? “或者你现在承认你是the one,我还能给你机会。” 红裳少女的劝告,到底是为自己好,还是和这个撒旦一样,在引诱自己走向另一条不归路? 想起那温暖的亲切感,卫哑白坚定了决心:“我不是那个人,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相信她,无论对错,我都信她! 撒旦满意的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摞羊皮卷,动了下食指,牧师嘴里的刀飞到卫哑白前停住:“和我签订个契约,在那边三年,如果你无法完成献祭,你和牧师一百世的灵魂,全都要在我那受无尽的煎熬。” 撒旦递过契约:“以血署名,谁也无法逃脱契约,包括我。我也不会占尽你便宜,我赐你这枚戒指,可以号令七十二柱魔神,帮你达成契约。不过,每用一次戒指,你的灵魂就会魔化一层,到时候可不是百年煎熬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他打开契约,最底部放着一枚银色的对戒,镶着一颗暗蓝的宝石,深邃得如同撒旦的瞳孔一样,看得卫哑白心神恍惚。 他拿起刀,在这个世界的回忆一一闪过脑海。 唯有这样,才可以救牧师。 唯有这样,我才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他又想起了她,和她嘱咐他的话:“你不是那个人,切记。” 血液在契约羊皮卷上缓缓散开,与恶魔的交易在这一刻完成,卫哑白拿起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上,他明白,命改了,人,也许也会变了。 撒旦收起羊皮卷,拍了拍他的肩膀,阴冷的气息传入他的耳朵,他小声道:“千万别死在那,孩子。” 卫哑白看着撒旦,皱眉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说吧。” “既然你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上帝现在在哪?”卫哑白双唇微微上扬,轻蔑地笑容意味深长。 屋子里剩下寂静。 撒旦看着卫哑白。 卫哑白也望着撒旦。 尴尬的气息充满房间。 “你可以试试祷告,或许能见着他。”撒旦缓缓走出房间,礼貌地关上了门:“过两天会有人来接你……不用送我了。” 房门一关,摆钟恢复了正常的摆动,书也扑通落在地上,牧师也晕厥过去,从衣柜上直直摔下,林珑从定格恢复过来,急道:“快去看看她。” 二人走到牧师跟前,只见她已经恢复常人的样子,呼吸均匀,面色红润,但就是无法醒转。 林珑似乎完全没听到看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只好奇道:“怎么突然就好了许多。” “恐龙姐,我们先送她去医院。”卫哑白拿定主意。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七章 堕落之渊 放学铃响过后,学校大门缓缓拉开。一辆名贵轿车横在两名保安前,司机位的美女戴着墨镜,嚼着口香糖若有所思地盯着从学校里走出的学生们。她目光最后落在最后一撮学生里,清一色的扮相随意,满口胡言,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晃出校门。 这个卫哑白,果然平时就好教损友,怎么可能希望他学好。林珑用力拍下轿车鸣笛,叭叭两声,那群小流氓的注意随之被吸引过来。身处正中的卫哑白原本笑得合不拢嘴,看见车子后啐了一口,挣开损友的搭肩,说了几句,那几名阿飞纷纷起哄,用手捂嘴一起做吃惊状,居然在门口高呼庆祝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林珑无语。 门口保安看不下去了,高吼道:“兔崽子,赶紧回家!” 损友团一哄而散,留下卫哑白径直走向车子,敲了敲车窗玻璃。 林珑不耐烦地落下窗,卫哑白嬉皮笑脸挥手:“恐龙姐,来得够早啊。”林珑手搭在窗上,一拍卫哑白前胸:“小子,你刚刚在和他们说什么。” “没事,随便唠唠,让我进去吧。”卫哑白往车内看去,林珑今日没有出勤,穿的随意清凉,白色上衣套在紧身吊衫外,衬着刚及膝的短裙,完全不会让人与警察这份行当联想在一起,卫哑白赞道:“行头不错啊,恐龙姐你不当警察可以做模特。” 油腔滑调,林珑没好气地说:“小毛孩还学人撩妹,赶紧上车。”打开了车门锁后,卫哑白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对着车前镜理了理发型,万一牧师醒来,他可不想让她见着邋遢模样,说道:“这两天多谢你了,开车送我去医院。” 林珑好像并不领情,苛刻言道:“你能学好一点我就很感谢了。” 车子驶到高架,卫哑白觉得太闲,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茬:“恐龙姐?” “说。” “你为啥当警察啊。” “打听这个干嘛。”林珑握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回答。 “我听牧师说过,你其实从小喜欢乐曲,唱歌也好听,完全是一线女星的胚子,你当时当警察的时候家里人的反对特别强烈。大姐啊,你可是有钱人家的白富美,这车就能我供我吃喝好几年,为什么偏偏要当警察这份差?” 卫哑白问中带夸,林珑自是十分受用,余光瞄了下稍带稚嫩的脸,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把你的药瘾戒了。” 卫哑白脸上煞红煞白,辩解道:“还提这事呢,你就当我一时糊涂,我正在慢慢戒,给我点时间。” “臭小子,没得商量。” “好吧……我再也不碰了……”卫哑白妥协,对林珑投以可怜的眼神。 林珑似乎拿他没法子,道:“我高三的时候,学校里还没实行素质教育,放学过后不能按时回家,必须得上好几个钟头的晚自习,大部分人选择住校,但我家离学校比较近,我这人也认床,不习惯住校生活,都是每天走着回去的。原本以为离校不到一公里的路,没有多少问题,但让我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居然碰上几个劫道的。” 卫哑白哈哈一笑,拍着膝盖说:“这是老掉牙的韩剧剧情啊,这个时候一定有一名高大威猛的警察从那几个流氓手里救下美人,是不是?” 林珑竖起食指摇到:“这你就错了。” “啥,不是吗……” “其实也就是毛头小子缺钱用,我也不在乎零花钱被拿走一些,不过这些人渣,居然贪图本小姐的美色。”林珑抿嘴,撇脸笑道:“你觉得我会束手就范吗?” 这一笑,确实有些银幕上女星的气质,卫哑白重重点了几下头:“不行不行,可不能便宜他们。” 林珑回忆道:“但对面总共五个人,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想着拿手里的胡椒喷雾器先放倒一个,趁乱逃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的可能,犹豫害怕的时候,一个小鬼出现了。” “小鬼?”卫哑白一脸你特么逗我的神色,比划道:“你是说,小孩子?” 林珑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穿着小小的警服,拿着玩具枪抬着头就走过来了。” “他……是在玩过家家吗?” “谁知道呢,他脸上毫无惧色,只是大声喊道,你们可以不说话,但你们说的话,会被保留做呈堂证供。”林珑还沉浸在轻松的回忆里:“我当时就懵了,只想喊着让他赶紧走,但他完全陷入自己的表演中,抬手举枪做了个射击的姿势。” “……” “最后那几个小混混认为自己碰到傻子,对我也没了兴致,拿着钱骂骂咧咧走掉了,小警察以为是自己的枪吓跑他们,走上来安慰我,说要相信人民警察,会保护好我。” 卫哑白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就为了这个玩过家家的小疯子,去报了警校?” 林珑笑着摇头:“现在让我说原因,竟也开始模糊不清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热爱警察这份工作,只是那个小孩认真的眼神,比我在电视看到的警察要帅气的多。”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小鬼到底是谁。” 林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现在差不多你这个年纪了吧。” 卫哑白低头玩手机并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只是敷衍道:“你当时就该问问名字。没准是我呢,我小时候被牧师逼着读书,读着读着就犯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按照书本上做,扮个警察没啥了不起。” 林珑切了一声:“那小鬼可比你学好。” 卫哑白收起手机回道:“是,是,恐龙姐我们到了。” 车子停到市立医院前的临时停车场,下车后林珑叫住卫哑白,从后备箱里捧出一束兰花,交到他手里:“万一牧师醒来,你总不好意思空手吧。”林珑笑道。 “有心了,恐龙姐。”卫哑白想到让她醒来的唯一条件,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托富二代林珑的福,牧师得以在独立病房养病,坐上电梯,走过回廊尽头,这间病房的采光、通风都趋于完美。卫哑白推开病房门,恰好有护士在帮昏迷不醒的牧师换药,护士打了声招呼:“今天又来个朋友来看老师呢。” “朋友?” 卫哑白警惕起来,床头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小哥,文质彬彬地拿着圣经阅读着:“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于是该隐离开耶和华的面,去住在伊甸东边挪得之地……”声音很亲切,似乎真的是牧师的朋友一般,但卫哑白自从看到他西装前胸的羊头别针,就大概知道了来者何人。 撒旦的使者。 林珑似乎不疑有他:“先生,请问你是谁?” 使者合上经文,礼貌地回答:“我的老师和牧师的老师有些渊源,我替我老师带来问候。” 林珑皱眉:“卫哑白,你认识他吗?” “认识,恐龙姐你先照顾下牧师,我跟这帅哥有些话要谈。”卫哑白盯着羊头别针道。 “可以。” 卫哑白敲了敲房门,示意他出来:“帅哥,来聊聊。” 使者依旧有礼地放下圣经,走出门,与卫哑白走到楼边上的安全通道,卫哑白满脸不爽:“撒旦那边的也看圣经?” “老师教导我们,不论何时,不要忘记学习。”使者双手插进兜里,靠在墙上,答完这句就沉默不语。 良久,回廊里才复又言语,“你来接我?”紧张,卫哑白心里居然开始紧张,他隐隐明白,自己要对过去道别,未来如何,完全变成了无法预知的事情。 使者看出他的心绪,安慰道:“没事的,老师只是让你回去接手你应该做的事情,那是你的义。” 义…… 开什么玩笑,我过去,是为了献祭别人的生命啊。 这能称得上什么义? 使者的手抽出口袋,同时拿出一副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犹如精细准备大餐前的餐具:“我感受到你的怯懦,你的软弱,这些足以让你在那边送命。” “我要是死在那边,或许还能上天堂,见上帝。”卫哑白反击。 “天堂好去,还是地狱容易进?或者,天堂真的幸福,地狱真的痛苦吗,亚伯,你了解的还是太少,去那边学习吧……哦……给你个建议,如果想立于不败之地,你在那边,也要学会引诱。” “像你们一样吗?” “你理解我们,太过于表象了,亚伯。我们只负责引诱,但是,是引诱的人最后为恶还是向善,我们是从来不管的。” 卫哑白奇道:“你们还会劝人做好事?” “一切取决于人心。”使者戴好手套,说道:“只能说世上人心险恶,处处风波,我们稍以诱惑,他们就偏离正道,能被诱到正途的,太少。” 卫哑白打了个哈哈:“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这也只是你们引诱的言语伎俩,原来所谓撒旦就是搞传销的。” “今天的撒旦,是送你上路的。”使者深呼吸一口气,全身得以完全放松,方才的谈笑骤然消失,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口中开始喃喃念词,似乎是在祈祷,但使者是决计不会祈祷的,最多是在念咒语之类的东西。 咒语越念越快,最后,原本文质彬彬的脸,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充满戾气,手套也残绕着丝丝黑烟,他弯腰伸手,自己的手居然挖进楼梯口的墙角,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像撕纸一样,将眼前的空间缓缓扯开,楼梯、楼道、扶手在他手上羸弱不堪,被慢慢揭开,如同撕掉的皮肤,露出皮下的血肉,被撤出来的空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充满铁一般沉闷的黑色,毫无光亮可见。卫哑白站在万丈断崖边,朝里面大吼一声,回声九响十八转,最终如同被吸收殆尽一样,沉默在深渊里。 “堕落之渊的尽头,就是你的归属,现在你只需纵身一跃,我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卫哑白看着一脸诡异的撒旦使者,眉眼之间真假莫测,让人无法看透。 在这寒冷黑暗的崖底,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如果自己上当,下面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怎么办? “你不会到这里才害怕了吧,亚伯,打开堕落之渊可是很困难的,老师会为此累上大半年,你没有反悔的余地,我们握有你血的契约。” “啰嗦。”卫哑白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帮我编个理由打发走恐龙姐,我先走了,我们迟早会再见面。” 不等他回答,卫哑白闭眼纵身跃起,身躯在崖底空间正要坠落,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恐龙姐的骂声:“卫哑白,你是不是疯了!” 他的身体只是急冲一瞬,便挂在半空,林珑右手攥着他,左手紧紧抓住断崖边,二人挂在了堕落之渊,摇摇欲坠! 这个傻女人!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八章 你好,世界 卫哑白跃下之时凭着仅是赌气之勇,抓住林珑的手在空中摇摇晃晃,低头瞧见深不可测的堕落之渊,就跟看到一张血盆大口等着自己送上门一样,头晕目眩,胸中一阵酸呕之感。 “抓紧。” 在这一刻卫哑白才知道自己惧高,手臂抖得更加剧烈,他忍住灌到喉边的呕吐物劝林珑:“恐龙姐,快放手。” “求你抓紧了……” 啪嗒—— 一粒水珠在指关节处碎开,卫哑白真切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情感自手上传来,抬头看去时,林珑白皙的脸颊间,盈盈的泪痕非常醒目,竟然抑制不住担心之情,哭着求道:“求你,别放手。” 卫哑白原本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陌生的世界,觉得反正除了牧师,也不会有人挂念自己,在跃下之时也就坦然了。但现在就有人愿意为他流泪,架子再高,脸皮再厚,这份感动也抑制不住,他强颜笑道:“何苦呢,警察何必为了一个小流氓伤心。” “回去吧,恐龙姐,别当警察了,太可惜了。”卫哑白另一只手抓住林珑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林珑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慌得连声叫道:“不要,不要!” “呵,手好滑啊……”卫哑白用力掰开林珑的手指,小指的指甲被他弄裂,林珑身心俱是一疼,终究没能抓住,卫哑白的身影倏地淹没在黑暗里。 使者在旁边刚要惋惜,几乎就在同时,林珑毫不犹豫的放开另一只手,二人竟同赴堕落之渊! 使者唏嘘不已,站在旁边想了很久,还是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人一起跳下去,义,爱,还是善呢? “问问老师好了。”使者拉着被撕扯的楼梯还有墙皮,像拼回撕毁的画布一样,将原来的空间原封不动地拼凑在一起。苦力活大功告成后,一名女护士恰好走了进来,疑问道:“先生,你在这做什么?” “唉,我的一个朋友,刚好没了。”使者手扶了一下羊头别针。 “哦……先生你保重……”护士怜惜地看着他俊朗的外表。 使者又准备开始自己的本分工作:“陪我喝一杯,好吗?” “可我现在在值班……”女护士为难道。 使者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不要紧,晚上我陪你加班补回来。”女护士被他逗乐了,二人走出安全通道的楼梯,只留下沉默的走廊。 睁开双眼,望着不见底的深渊,黑色。 一种莫名的解脱感朝林珑袭来。 这些年,我为自己做过什么呢? 念书,报警校,毕业,拿枪,办案…… 养活自己? 开玩笑,我这家世需要这份高危工作来养吗。 那么,这么辛苦自己赚了什么呢? 也许是爱情,呵,生命中最热烈奔放的那段情感历史,也是以发现自己是小三而退出舞台去成全别人,我的青春也在那刻凋萎。 无聊的事业,失败的爱情。 所以我才会羡慕你,卫哑白。 敢做,敢闹,敢闯,你活得实在比我精彩。 所以—— 也请你带我一把,让我摆脱这份不安和失败感。如果再决定一次,我还是会跳下来。 人恐惧的时候才会勇敢,还是勇敢的时候才能战胜恐惧? “混账东西……决不能轻易饶了那个使者……”卫哑白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嘴里填满了热乎乎的细沙,顺着喉咙刷刷流入,哪来的沙子? 呸呸呸呸呸。 灰头土脸的卫哑白喷完了所有的黄沙,再环视四周时,一片无垠的疆漠风光展现在眼前。极远处,山川连绵,与天交接,此处地域辽阔,气候此时也算适宜,眺目望开,绿洲如星星般散落在大漠之中,胡杨林错错落落的交织,绿洲、戈壁、群山、峻岭,处处展现这片土地刚毅恢弘的一面。 这就是,撒旦老头子所说的世界? 卫哑白坐直身子,脚却一点知觉没有,早被昏睡多时的林珑压得深度麻痹。卫哑白是第一次这么近跟林珑接触,黄风呼呼拂动她的长发,阖着的双眼帘下眼珠还在微微晃动,卫哑白有些犹豫的探出手,食指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掸去尘土,这张脸,刚才还在为自己流泪,此刻却睡得安详沉静。 恐龙姐,再不起来我就非礼你。卫哑白重重地高喊。 一点回应都没有。 横在腿上的娇艳美人昏睡不醒,似乎还是有些诱人的。卫哑白伸手摸向她的腰,感受着林珑身上玲珑的曲线。 他当然不是好色小人。 他手上摸来了枪,从她细嫩的腰间。 再等会,还不醒只能背着她走了。卫哑白看过许多枪支图解,这就是一把简单的64小砸炮,拆装便捷,卫哑白点了下子弹,在弹夹的只有八发,现下这个情况应该是顶用的。卫哑白将准星对着天空,轻声说道:“Hello, World!” 曾记得撒旦老头说过,这个世界各族混杂,妖精魔物与人共存,虽说眼前风景与现世无异,初来异境的陌生感仍让卫哑白忐忑不安,原地停留可不是上上之策。卫哑白脱下自己的上衣叠成小枕头,将林珑从腿上挪开,让她枕着衣服将就休息。他把手枪揣在兜里,他的脚麻痹太久,站直身子都费了好些时间。 令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这片地形使他好生熟悉。背面起伏的山形,仔细辨别后可知是一处连续的山脉,而在其更往北之处,一片愈加崇峻的山岭拔地而起;再转身,南边视线尽头,也有一道较为平缓的山脉,而眼前的地形平坦低陷在山脉的夹击当中。 卫哑白连鸦城都没出过,只不过从电视上看到过边疆风光,心里咚咚打鼓,他在教堂里科幻小说读的也不少,要么这里是所谓的平行世界,要么就是丫的自己根本被撒旦使者下了个套,把老子我传送到边疆来了,丫是想让我吃切糕啊! 郁闷之际,风沙迷蒙中,卫哑白看到漠域里一道窄窄的红线缓缓驶在路上,在此刻会动的东西简直就是再生父母,排成列队工整有序的前行,这红线必定是旅人或者游民的队伍,卫哑白赶紧从身边拉扯采集了一堆胡木树枝叶,拿出火机小心点燃,因为树枝有些潮,他不得不脱掉里衣,包裹住胡木引火,一番捣鼓之后,终于有较为明显的浓烟升起。卫哑白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手指不停地转着戴在手上的戒指,这是他目前最大的希望,要不然背着昏迷的林珑能生还走出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终于,那队红线好像偏移了原本的行进方向,朝着自己缓缓移动! 卫哑白乐的一蹦三尺高,开始用力挥舞燃火的树枝,丝毫不觉疲惫,他现在渴望与人沟通,好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而队伍也如他所愿越来越近,到离他约莫二里地的时候,卫哑白已能够大致看出队伍的轮廓来了。 这支队伍大概三十多人,大部分人都在步行,有八九人乘着骆驼。其他骆驼都用来拉木轮车,车上有货物,也有搭得精巧的小轿,应该有人坐在里边。人人的打扮都是无一例外的毛纺长袍,颜色以艳丽的红色,黄色和蓝色为主,纺布上绘染图案,多是鸟禽羽毛做饰,这股暖裘烂漫,毛布绚丽的风格,倒像是古时西域的服饰潮流。 队伍离到卫哑白只有数十米处,行进停了下来,最前面的一位戴着回鹘小帽的年长者与身边的中年人交流了几句,中年人脚蹬骆驼,坐骑乖乖屈膝坐定,他翻身下骆驼,朝卫哑白走来。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九章 大宛 下驼游民脚步拖沓,揣着怀疑和犹豫走近两人,先看眼前的光身子青少年,肤色显白,头发微卷,加上高挺的鼻梁,和族人的外貌特征大相庭径。目光再投到地上,可不得了,哪有衣着如此暴露的女子抛头露脸,这在族内可是要受罚的。二人明显不是本族人氏,中年人张嘴叽里咕噜问了一堆。 卫哑白差点没听傻掉,要说腔调好像是与维族言语相似,但仍有较大差别,要仔细分辨,更觉得像古汉语,牧师在小时候教过自己一些语言学皮毛,此刻却恨自己忘记太多,一句词都猜不出来。 “大哥,会说普通话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卫哑白讨好似的表情笑着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开始吞吞吐吐的道:“你……是哪来?”卫哑白兴奋不已,只要能沟通一切好办,也不在意这别扭可笑的口音了。 “我不是这的人,这是哪里?” 中年人点了点头,皱眉想了会词汇:“你,模样,不像族人,不像西人,不像中原人,奇怪。”卫哑白大伤脑筋,对方应该是不会用助词,的地得,了呢吧之类的都说不出来,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说的族人,西人,中原人又是什么意思,看他满脸怀疑,自己又该如何取得信任,获得帮助? 卫哑白注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光着的上半身看,心里有些发毛,脑筋突然转过弯来,他是在奇怪我和林珑为何穿的太少,当下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她是我婆娘,来这旅游的时候被一伙强盗打劫了,我衣服都被扒光叻,你看我婆娘,也被糟蹋的差不多了。” 中年人对卫哑白的语速显得应对能力不足,只听出婆娘、强盗、扒光等的词汇,再看他两人身无分文,来这里连个行李都没有,多半是被打劫了,叹道:“这里,马贼,很多,你遇上,很不好。” 很不好应该是很可怜的意思,卫哑白觉得有戏:“大叔,你能不能载我们两口子一程,要不然我们只能死在这了。” 哪知道这位大叔耿直的摇头:“不行,这样没规矩。” 卫哑白心里一沉,只差没给他一拳出气,按下怒火:“大叔,你叫啥?” “阿里木。” “阿里木大叔,你们有什么规矩。” 对方搓了搓手,说道:“我们,是商队,不是医疗队,只交易,不吃亏。” 搞半天是来敲竹杠,我算是遇上极品了,你这比打劫的还不要脸啊。卫哑白止住锤他的冲动,无赖辩解:“抢完了,没东西给你了。” “戒指?”对方吞了一口唾沫,看着他食指上撒旦赠与的对戒,眼睛被对戒上的暗红色宝石吸引,露出一缕贪婪的目光。开玩笑,给你我还怎么召唤七十二柱魔神,虽然听撒旦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遇到紧急时刻总还能对付过去。卫哑白摆手拒绝:“传家宝,不能给。” 大叔失望的摊手耸肩,唯利是图的模样暴露无遗:“我也没办法。” 卫哑白没招,捧着额头伤神道:“你这大叔,给我在这等会。”说完转身蹲在地上开始搜起昏睡不醒的林珑来。期盼她留下什么值钱的事物先对付过去,之后再想办法从这个财迷心窍的大叔偷回来,顺便打他一顿。 搜身途中,桃花脸,双险峰,灵蛇腰都被摸了个遍,弄得卫哑白面红耳赤,心里紧张的砰砰直跳到嗓子眼,这要平时哪有这个胆子如此碰恐龙姐,终于在她的短裙小兜里,翻出一枚钻戒,卫哑白十分识货,铂金打造,玉米粒大小的剔透钻石被锻成六十四面体,这要出手肯定不止十万。 卫哑白要送出这钻戒还真不舍得,但此刻保命要紧,对林珑保证道:“先借来用一用,保证还给你。”拿出钻戒对阿里木晃了一下:“这个可比我手上的值钱多了。” 贪财之人对珠宝必是钻研有道,他的眼珠老早就钉死在闪耀着亮眼白芒的钻石上了,连连点头:“很好,很好。” 卫哑白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就知道上钩了,说:“阿里木大叔,这个可不是小数目,你得好好安置我们,之后给我们食物和水,让我们能够离开这回家。” 阿里木连忙答应:“要得,要得,成了之后,老板再给一点。” 去你的吧财迷。卫哑白心里大骂,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这样的话,让我们上车吧。” 阿里木拿过钻戒对着日光看了又看,越发喜欢,从腰间拉下一个荷包装起钻戒,将荷包贴肉收藏,这才说道:“你们,去最后一辆车。” 阿里木说完急急忙忙跑回去给戴帽长者汇报去了,长者和他交流了几句,不置可否的继续向前走了,阿里木才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上车。卫哑白这才松了口气,抱起林珑,拿上外套,朝队伍的最后一辆骆驼拉的轮车走去。上面是一顶土黄色小轿,一掀开门帘,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袍,将袍子上的大帽戴起遮住脸面,让人分不清年龄性别,一言不发地坐在最里边。 卫哑白不去理他,小心地林珑把放在轿子里,轻轻推进去,自己刚上车,拉车的骆驼主人算的刚好,轿子连同拉车不紧不慢的前行起来。 队伍前部分有个腰间佩刀,神情漠然的年轻人,与回鹘帽长者形影不离,进言道:“商头,一天之内收留了两次浪人,会不会有不妥当。” 商头撇嘴道:“阿里木的为人你清楚得很,必定是私自收授了什么好处,答应了人家,我们走商的,哪有收人报酬事后反悔的道理,随他去吧。” “先前那名中原浪人,估计是躲西武林为祸来此,也就罢了。这二人,着装,口音均来历不明,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佩刀年轻人不依不饶,下意识地摸了下金鞘弯刀。 “孜亚,你有这份机敏和警觉,我就放心了,然而在商言商,允人之事便不能推脱,阿里木我已经训斥过了,下次不会再犯,至于他们二人,若有不轨,到时候伺机而作也不会迟。”商头气定神闲,微微挑眉,拉着骆驼的辔头,继续说道:“如果说还有不安的话,倒不是在浪人身上,而在西武林。” 孜亚轻轻嗯了一声,对商头的话有些意外:“我大宛和西武林一向没有瓜葛,也从未有过来往,难道西武林并了中原,人心不足蛇吞象,又要兴兵犯境?” 商头摇头苦笑:“十年前,大宛境内莫名涌出一条大河,沙里含金,被大汗奉为国宝,定名金沙河,有了混于沙中的流金,大宛真如一夜暴富,也正如此,树大招风,常有周边宵小部落偷偷摸摸蹿入境内摸金,因此大汗增兵把守。若是西武林也是为了金沙河前来做小动作呢?” 听了这番话,孜亚也随着不安起来,道:“商头,你这么说,难道他们已经有了行动?” “刚回大宛境内,我就收到大汗的飞鹰送信,西武林派使者送书来了。” “来者何意?” “两境结亲。” “这!”孜亚惊道:“莫非西武林想迎娶大汗之女?” “是的。”商头沉声道:“大汗与我过命交情,才将此事告知我,你莫要声张才好。”想了一会,又安慰道:“我知你和她自小一同长大,有些情分,但如真的万不得已,你也不可由着性子乱来,明白吗?” 孜亚还是怀疑:“不可能,西武林皇室最注重血统纯正,长公主索菲亚正是犯了此忌定的罪,结亲之事必有蹊跷。” “你说的没错,所以联姻对象不是西武林皇庭,而是一名圆桌骑士。” “那就更荒唐了,我大汗掌上明珠下嫁与一名骑士,这不是纯心折辱大汗吗。” 商头沉默,他知道这孩子虽然听话,但也着实任性,一时之间,也劝不来让他看清事实,就算不与西武林结亲,大汗女儿千金之躯,也不会下嫁给一个商队收留的孤儿。想到日后他这里可能横生枝节,商头有些头痛,眼下只能好声道:“一切等我见了大汗再商议吧。”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章 星垂平野阔 夜幕沉降,繁星璀璨,这里的大气未曾污染,躺在草地上就能抬头观赏星河闪耀,晚间的水汽升腾成薄雾,缠绕一片宁静中,也模糊一笼心绪里。卫哑白咬着长草看天,映着月光的眼珠稚意未褪,平添一笔迷茫。 也有月亮,也有银河。这里和鸦城一样,但自己却不再有格格不入的陌生感,脖颈的撕裂疼痛减轻了许多,周围的空气是暖的,人心也不再遥远冰冷,好像在这个地方,可能找到自己的家。 但这份亲切越是清楚,人心却越是惶恐,若是我真的属于这里,一切如撒旦所说,那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当时那份抉择,那份契约? 那名只有一面的姑娘啊,现在又在何方,她也许只是一时戏言之举,对我命运造成的影响又该如何赔偿? 身后的篝火通明,照耀温暖着搭在城外的帐篷,没有文谍,卫哑白是不得入城的,只能由商队包下一顶游民搭的篷子暂时将就。阿里木这个人虽然贪财,办事还比较靠谱,荜拨的火光晃动了一下,帐篷帘掀开后,欢快的身影掠出厢房,脸色红润,服饰整洁的婢女以最快的速度屈膝行了主仆之礼,兴奋道:“老板爷,老板娘他醒了。” 卫哑白没有反应过来,嘟囔道:“谁是我老板娘啊……” 婢女声音颤抖道:“刚醒过来,一直在问这是什么地方呢。” “啊!”卫哑白一拍脑袋:“恐龙姐醒了……对对……她现在是我婆娘。”吐出口中的长草,起身看着婢女笑道:“谢谢啦小格朗,我教你的歌会唱了吗?” 小格朗以前碰到的老板爷都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对自己常常大呼小叫,颐指气使,头一次碰见卫哑白这样嬉皮笑脸,花样繁出,闲暇之余还教她唱一些此生从未听过的动听歌谣的老板。小格朗很是开心的回答:“好难,有些词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下次再教你几遍。”卫哑白掀开帐篷帘走去,圆顶帐篷里铺着火红的毛毯,毯上就地铺着低矮的小榻,大夫正勾身跪着为林珑诊脉,林珑急切问:“我说你能不能先回答我问题,这是哪,跟我在一起的小鬼呢?” 室内摇曳的烛光下,林珑的关怀让卫哑白猝不及防的心暖,忍不住张口道:“娘子,我在这呢。” 林珑透过烛光看到卫哑白得意的笑容,脸上下意识也笑了,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娶老娘的?”小格朗静静地看着她,偏了偏头,心里想着,老板爷的妻子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婆娘睡了一天糊涂了。”卫哑白便宜占到底。 林珑也不复先前的慌张,一动不动地让大夫诊断,努嘴示意他过来:“快跟姐姐把整件事交代清楚。” “我怕把你说的更糊涂。” 大夫这时候诊断完毕,将林珑的手放回被子,摸着拉碴的胡须打量了卫哑白一圈:“这位老板,请跟我出来一下。” 卫哑白忙收起笑脸,陪他走出帐外,问医生:“她没有大碍吧。” “热度已经退了,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啊……”大夫刚让卫哑白放下心,又给活生生吊起来了。卫哑白嚷道:“求别卖关子,只是什么。” “这位姑娘身体虚弱,脉象无力,但老夫又找不出病灶,实在是怪哉,怪哉。”连说两个怪哉,也把卫哑白说纳闷了,恐龙姐警校出身,精通格斗技巧,平时又注重锻炼,怎么可能体质虚弱。 “那该怎么办?” 大夫摇头道:“找不出病灶,也根本医不了,老夫的建议是,为她买些上等药材好好调理,平时不要过度劳累,也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那是自然,我不会让我老婆吃亏的。” “老夫先行告退,明日再来为夫人复诊。”卫哑白拱手相谢,招呼小格朗送医生一程,自己笑嘻嘻地进帐坐在林珑身边:“娘子。” “神经。”林珑懒得理他,微微坐直身子,右腿屈起,手伸出来刚想伸个懒腰,羊毛暖被从她胸前一滑,居然是毫无遮掩,洁白弹性的坟起让卫哑白看了个清楚。 然后卫哑白就挨了一巴掌,听了一尖叫。 “小瘪三,你怎么不提醒我!”林珑攥紧被子骂道:“我衣服呢?” “小格朗拿去洗了,放心,就算是大夫看诊,也只是听你的脉搏而已。”卫哑白摸着微肿的脸:“我更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举动的。” “谅你也不敢。” 不敢?找戒指的时候浑身都被我摸遍了好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了吗?”林珑没好气地质问。 卫哑白看着羊毛暖被里的小白兔,也不忍继续调戏,当下认真道:“我现在只知道这里是一个类似部落国度的地方,对外称‘大宛’。” “大宛,那……我们还在地球?” 卫哑白见到她茫然神情,自己微微惊讶:“你怎么会怀疑这里是不是地球?” 林珑十指用力捏了一下被角,眼帘低垂道:“医院里出现了个悬崖,我们从那里摔下去不死,这事本身就很不科学。而且,我自打一睁眼开始,就觉得这里好陌生,大夫,还有照顾我的小女孩我都不敢信任他们,我就只感觉得到,这里对我的压迫和排挤。这实在不像我生活的世界,卫哑白,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是这种感受?” 卫哑白完全能够理解这份不安,也感觉肩上多了一份责任。本来若是一个人孑然一身流落在此,他此生也就认栽了,一个喜欢惹是生非,耍小聪明的孤儿流氓死在异境,对原来世界的损失定然不大,大不了临死承认撒旦的话,救出牧师也就罢了。然而林珑奋不顾身之举如同给他当头一棒,若不想办法照顾好她,安全送她回去,恐怕这一辈子心里都不得安宁。 “说话啊,发什么呆。”林珑隔着被子抱膝低头催道,卫哑白片刻的沉默让她更加没有安全感。 “恐龙姐,在这里举目无亲,我只能靠你了,你可千万别害怕啊。”卫哑白换着方式鼓励她。好像有点作用,林珑微笑点头,身子愉快的摇晃了一下,妖娆的身体在被子包裹中呼之欲出,她呼了口气:“拿我衣服来,我要出去走走,闷死了。” 卫哑白招呼小格朗从篝火旁取来烘干的衣物,二人都不习惯少数民族风格的衣服,都各自穿回原来那套,只可怜卫哑白里衣已经烧掉了,单套了一件外套,大大咧咧扶着林珑走出帐外。 “好美。”林珑看着帐外的银河,缕了缕还没扎起来的长发,感叹起来:“那句诗叫什么来着,星垂平野阔……月……” “月涌大江流,书读少了吧。”卫哑白呵呵坏笑:“况且这里是盆地地形,更没有什么江河。”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学问。” “你不懂,我不愿待学校是觉得学校学的东西太少太慢了,在教堂里和牧师读书,进步要快得多。” “瞧把你吹的。”林珑忍不了了,急忙打住:“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跳下来,从医院楼道里。” 卫哑白决定把话说得半真半假:“那人只说下面有能救牧师的方法,我就跳下来了。” 林珑好像看到一个白痴站在眼前:“这种鬼话你都信?” “要是咱俩换个位置,你也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的。” “也许吧。”林珑想到牧师和卫哑白的羁绊,也不疑有他。 “但是啊——”卫哑白顿了一顿,郑重说道: “要是跳的人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进来陪你的。” 野外的月亮此刻好像更加圆了一些,林珑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让卫哑白看不清是哭是笑,跟着急忙转过身去。 而此刻,月光下林珑的倩影,将永远印刻在卫哑白的脑海中。 “我可不吃你这套,臭小子油嘴滑舌。”林珑很快转回来,眼中带笑,卫哑白从未见她这么高兴过。 小格朗站在篝火后面,看着二人互诉衷肠,有说有笑,心里涌起一阵歆羡,她忽然想练歌了,坐在地上,费劲地回想着卫哑白教她的歌词。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一章 北大汗 噶尔丹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是那,天边的明月,明月。” 到了红日高挂,晌午时分,林珑才被外面的歌舞声吵醒。歌者声音粗糙走调,林珑拿被子捂住耳朵也无法忍受,这臭小子唱的什么玩意,下榻出门时,眼前一片欢声笑语,好几个大宛中年妇女围着卫哑白载歌载舞,旁边敲着手锣、吹着长笛、拉着丝弦的大爷们也不闲着,哼着听不懂的伴奏乐在其中。这卫哑白着实无论到哪,都能吸引一群中老年人士。 林珑暂时忘却了烦恼,靠在帐边取下手腕的发圈扎起头发来,嘴边也悄悄哼道:“送你来到我身边……”昨夜与卫哑白聊到很晚,睡时也是让他蜷在塌下,没想到还能这么有精神。倒是自己,好像休息仍然不够,手脚还是有些无力,林珑自嘲,难道我已经上年纪了吗。 刚束好马尾,卫哑白穿过人流拉住林珑的手:“来来,恐龙姐你也来跳。” 林珑笑骂:“去死吧你。” 卫哑白仍是不罢手,在林珑身边摇起脖颈,抖着肩膀,倒有几分维族舞蹈的模样。林珑也渐渐放弃制止他,脚尖盘点的节奏跟着欢快起来。 “卫老板爷,老板爷。”阿里木分开人群,气喘吁吁地找到卫哑白,挤眉弄眼的,神情奇怪得紧。 “哟,阿里木大叔,你也来动次打次吗。” “不是,老板爷,有大事情。”阿里木汉语词汇少,嘴边又有万分紧急的要事,急的连说带比划:“我们,大可汗,召你觐见。” 大可汗? 听起来应该是这个部落国度的首领,不过大宛方圆辽阔,这大汗也够神通广大,人海渺茫中特意召见自己这个异乡客。思来想去,也大概只有一个可能,卫哑白坏笑,搭过阿里木的肩膀说:“阿里木大叔,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宝物献给大汗了。” 阿里木都快哭出声来,委屈道:“没有,是大汗身边,一名武官,取走宝物,大汗又碰巧看到,想要问老板爷,想合作。” 那枚钻戒做工精巧,多是出自海外名家之手,想来大宛城内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类珍宝,卫哑白一介籍籍无名的流浪客,能够得到大汗青眼相看,只可能是这个缘由了。 林珑一直在旁边跟着,忍不住问:“卫哑白,你见还是不见啊。” “恐龙姐,那可是大汗,和皇帝、总统、村支书一个意思,特地找你不给他面子,那不是找死。” “不过,大叔说的宝物是什么?” “啊……恐龙姐,你说,我们见大汗要不要换一身大宛的衣服?”卫哑白虚晃一枪,赶紧转移话题。 “这个,没有关系,大汗尊重外乡人。”阿里木急忙插嘴,“等会,我们商头去拜见大汗,你跟过来。” “没问题大叔,你们去的时候来叫我一声就好。” 送走阿里木,林珑看着蓝天飞雁,碧湖青草,两三天前的奇遇仿若近在眼前,世事难料,将来要和卫哑白经历怎样的冒险,自己能不能保护好这个小毛孩,又该如何回去,接二连三的浮现未知数,不由得唉的叹了一声。 “别叹气,先吃个羊腿。”一只肥大油腻的烤羊腿递到林珑嘴边,香味扑鼻。 林珑两天没有填过肚子,羊腿到嘴边,饥饿感直贯脑门,笑了声:“谢啦。”接过去咬了一嘴,想起什么来,问:“见到大汗,你有什么想说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没什么谱。” 大宛可汗,也可以说是一国之君,卫哑白对他性情、见识、气度都一无所知,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也界定不清。只是无论怎么处理,卫哑白都隐隐感觉到,从此之后,将有不平凡的际遇让本人去开拓。 正筹谋间,卫哑白发现湖边一人好生熟悉,手肘支在草地上半躺,凌草的短发和宽大的肩膀,应该是个男性,再看微微敞开的白袍也好眼熟,卫哑白终于想起来,是跟在商队时与自己同车的神秘人士,只是现在他除下了白袍的大帽,显得也不那么神秘了。 卫哑白从篝火边撤下另一只羊腿,向白袍人走去,林珑不明白葫芦里他卖什么药,跟在他身后探听。 白袍人年纪比卫哑白稍长,二十有余,生的也与大宛人不同,大概是中国中部地区的汉族人士,嘴唇紧闭,望着湖面一言不发,对于卫哑白的接近也显得毫无兴趣。“兄弟,吃过午饭了没。”卫哑白搭茬道。 见他仍没有回话的意思,卫哑白将羊腿放在地上:“请你吃的。” “谢谢。” 他终于回话,但听不出半分谢意。 “你是哪人?” “我没明白你的问题。” “你从哪来。” 白袍人坐直身子,先看看卫哑白,再看下林珑:“比起我,你们的来历更加神秘一些。”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相信我,真的很远,以致于我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卫哑白坦诚道。 白袍人有些讶异,但仍是不感冒:“你问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为什么?” 他的目光中悲怆之情终于无法内敛,幽幽吟道:“若能天地寻社稷,何必江湖自飘零?虎符吴钩折锈尽,本来兵燹遍古今。” 卫哑白听出话外之音,也记起撒旦所说,这个世界止战未久,好像正被一族所统治,看他心如死灰,隐遁山水的架势,难道是躲避战祸而来。又觉得这里的人,与在学校后巷遇到的神秘少女很像,口吐莲花,才思敏捷,不像现今21世纪的人民群众,他当即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实在好奇,兄弟能不能告诉我?” “我对你这浪人也有十几个问题,也好奇的紧。” “那我们互相回答也就是了。” “你先说吧。” “从最早开始,历史总共经历了多少朝代?” 白袍人摇头道:“这也能是问题,随便找一个稚童也能回答。” “请好生相告。” “夏禹创朝,殷商传代,周天子统领封侯,春秋战国,秦皇汉武,三国烽火,晋时昙花一现,五胡乱华,隋唐风采,靖康宋耻,蒙乱中原。”白袍人一一历数,卫哑白听得心惊,这和现世如出一辙,跟着接话:“明朝当立,末代满清,是吗?” 白袍人挖苦道:“原来你学识还不如童稚,元代乱中华许久,是周天子一脉联合中原上下,夺回江山社稷,号圣周,国祚八百年,天下共主,辉煌霸业前所未有,直到……西武林犯境……天子一脉途生内乱,三教分崩离析……”白袍人再也说不下去,拳头紧握,心中忿忿不平,说出最后一句:“所罗门登基,万里河山尽归西武林。” 林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看卫哑白时,他也差不多这个反应,卫哑白磕磕绊绊说道:“周天子,便是姬发后人一脉?” “天子血统还能有其他?”白袍人认为卫哑白有些傲慢,损坏了圣天子一脉的名誉,十分无理,斥道:“即便你不是华夏子民,也不该直呼天子名姓。” “不知者不怪,其实,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神州子民,只不过自小在异乡长大,这次便是要返乡寻根。” “胡说八道。” 卫哑白叹道:“你不信我也暂时没法子。” 白袍人忽然沉默不语,考虑良久后,才慢慢说道:“你若真来自中原华夏,那就应该为光复中原出一份力。” 卫哑白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很想知道白袍人让他做什么事情,当即答应道:“我辈当为,俯仰无愧。” 白袍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原以为世间干戈再与我无关,没想到最后关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可笑啊。”他从袍子内袋取出一个白色纸封,跟古时书信一样,对卫哑白说:“我适才听见你要去见噶尔丹可汗,若你真要为所当为,就把这封书信给大宛北可汗,而后之事,另当别论。” 北可汗,噶尔丹? 卫哑白奇道:“大汗是个怎样的人?” “雄霸果敢,刚强好杀,御侮大宛无一事,西人不敢牧长河。”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二章 胡蝶谜 大宛在中原元朝未灭,也就是八百多年前,古名楼兰,那时此地没有国的概念,多是游牧民族世代散居,有能者被奉为首领。在蒙古铁骑下能够完好,倒不是因为什么国力强盛,实际上蒙古国版图当时横跨亚欧大陆,楼兰相比之下简直弹丸之地。只是在西征楼兰途中,蒙古军遭受了谜一般的事故,史称“楼兰神迹”,远征军不知是遭受狙击,还是遇到巨大的自然灾害,差点全军覆没在征途。而领军的王储孛儿只斤·海都被当时的楼兰公主所救,感其恩德,做下誓言,永世不西征,楼兰得以保全。更具传奇色彩的是,海都离开之时,楼兰公主居然怀了他的孩子,此子似乎继承了蒙古铁骑皇庭的霸道,秋风扫落叶一般征伐楼兰各地,终于统一全域,建国大宛。 噶尔丹就是八百年间留续下来的传奇血脉,西武林也还记得百年前被蒙古统治的恐惧,轻取中原后,野心也不敢过于昭显,近来对大宛也是以示好为主。 林珑不通历史,感觉白袍人娓娓讲述出一个动人的传奇,刚想对卫哑白感叹几句时,却发现这小子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像是再说,你特么在逗我? 他连连摇头:“乱了,全乱了,在我们那,海都是窝阔台汗之孙,他本来就统辖蒙古帝国给他的叶密立一带的封地,在元朝第五年就叛乱了,建立窝阔台汗国,后来被忽必烈西征赶走,在这里设立北庭都元帅府和曲先塔林元帅府,分别管辖天山南北,哪来的什么楼兰神迹,海都后人,你这段历史路子好野啊。” 现在他有些明白过来,此地的历史轨迹与自己的世界存在偏差,离现在越近,偏差的越远,元朝时的楼兰,元朝之后是圣周,由数千年前的周天子一脉传承,甚至中原也早已沦丧在什么西武林之手,卫哑白开始相信其次元学说以及平行世界理论了。 荒唐。 却又只能接受。 卫哑白接过书信看了一下,上面烫金封漆,十分厚重。白袍人跟着道:“在下也懂得岐黄之术,可以为阁下诊断神志,也许还有得救。” “去你的,看你人挺老实,说话这么毒。”卫哑白收起书信,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逃难到这边隐居山水吗?” “那就要看你将事情办成什么样了。” “我也很好奇。”卫哑白喃喃。 林珑忍不住问:“你这人神神秘秘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恐龙姐,我们也没有自报家门啊。” “哦,也是……” “不用了,这位卫兄弟载歌载舞的,我早就听大宛的大叔大婶夸奖过,我嘛,现在也就只是一个逃难的浪人。” 卫哑白摇头道:“我观阁下志不在此,既然有心交托重事,他日必有远谋。” “哈哈,有意思。” 他脱下宽大的白袍,里面露出那蓝白双色蝶穿花白袖,与石青排穗褂,原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儒生扮相,只是头发太短,显得不够文质彬彬,倒添几分活力精神,他起身与卫哑白见了一礼,“卫兄,此事若成,中原便还有希望,胡蝶谜在此先谢过了。” “你叫胡蝶谜?”卫哑白拘谨的拱了拱手,暗自纳罕,这名字好生装逼。 胡蝶谜行过谢,就转身踱步离开,临别时的眼神似乎不再冷漠,对卫哑白多出一份友好:“卫兄弟,他日有缘,必会再见,功成之时,卫兄成就将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何谓不可限量呢? 卫哑白远喊道:“胡蝶兄弟,你不是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留着下次吧。” 等这胡蝶谜走远,卫哑白就神神秘秘的跑回住处钻进帐篷,小格朗连问候都来不及,就被推出去,林珑自是跟着他进来,看着卫哑白拉上门帘,室内立时暗了不少。卫哑白凑过灯火,拿起桌上的裁刀,小心翼翼的割开信封。 “你干嘛?”林珑抱怨,偷看私信,这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我在混小流氓的时候,带头的大孩子经常教我,对越厉害的人,越不能轻易跟他提要求,除非可以等价交换。胡蝶谜多半是想请求可汗的帮助,我不先看清楚是什么,就等于拿着一颗手雷。” 听完这话,林珑也觉得有道理,意外来到这个世界,无缘无故,也无亲无故,万事总得小心,别人说什么就干什么,就像蒙住眼睛的驴一样,指不定会一直原地推磨止步不前,最后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卫哑白利落地抽出一张信笺,林珑目光落在纸上,万万没想到,上面写满红色字迹的信如同鬼画符一样,一个汉字都没有,让人大失所望。林珑自嘲道:“白费劲。” “那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你看得懂?”她有点不太相信,然而从昨天夜里,她俩第一次深谈的时候,她的确感觉到,卫哑白懂得东西好像是有点多,光是对这个世界的猜想,就提出七八种理论,旁征博引,虽然说不上绝对准确科学,但其思路也各有道理。这个小流氓难不成真有这么高的文化? “帮我把灯拿高点,我看仔细。” 林珑顺从的拿起灯火,为了让卫哑白看得更清楚,身子又靠近了些,长发由起伏的波浪,变成了竖直的瀑布,几乎贴近了卫哑白的鬓角。卫哑白一伸胳膊,她就感到胸脯蹭到他后肘部,她站直了,涨红了脸,只把灯火移过去,自己和他拉开了距离,胡乱问道:“这是西藏文字还是维吾尔语啊。” “都不是,应该是不同于这两种的古老语言,类似于阿尔泰语系古突厥语的一支,我在牧师的书房里大概看过,但学的太少,基本看不懂。” 又是牧师家的书房。 卫哑白知道的一切,似乎都是从那看书学来的。 “你在那到底看了多少本?” “不知道,但一半以上总是有的。”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那个大的变态的书房有多少本书吗,说上万不为过吧,人读一万本书需要多长时间你会算不?” 卫哑白居然真给她答案:“一周一本200年,一天一本30年。”他早就计算过这个问题,不协调感很久之前就出现过,但一直找不到科学的解释,直到最近的事件发生,撒旦曾说过一句话,教堂虽然下过守护,但是太弱了。 所谓的守护,应该和此有关,他每次读书时,总会感觉时间过得非常久,但出书房后却发现不过数个钟头。牧师经常夸自己看书快,但他知道,中间多次开小差、睡觉、胡乱翻阅,决计不可能学得这么快。按撒旦的话看,如果真是牧师做的手脚,让时间引起“某种变化”,那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够多读书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珑觉得关于读书暂时追究不出什么,复又问道:“既然看不懂,你还要交出去吗?” “也不尽然,我大概能猜到四个词,第一个词是借用的意思,中间这个词语是个数词,只是不知道是一万还是十万,而靠后面的部分里,前面这个词应该是南方的意思,最后一个词意义不太好,是近似于危险的符号。” “你这跟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至少能推理出一件事情,这个胡蝶谜想要跟噶尔丹大汗借兵。”卫哑白摇头冷笑:“果然不是容易活。” 林珑奇道:“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上万的数词,在国家首领这边,要么是财富,要么是兵力,中原比这总得富饶吧,怎么会是借钱的,只有借军一种可能。”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怎么自己没有想到?纳罕间,林珑又问:“那另外两个词说明了什么。” 卫哑白深沉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爷不知道。” “谁让你不好好学习,看书开小差。” “你好像半个字也没猜出来吧。” 他正准备和林珑开始斗嘴,林珑倒先让他噤声,小声道:“有人来了,收起来。” 卫哑白收起书信,佩服林珑刑警的警觉和洞察力,主动拉开了帐篷门帘,不远处阿里木带着商头和一个佩刀的年青人已经过来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三章 梗博盾 卫哑白慎重其事的招呼林珑走出帐外,午时光景阳光旖旎,商头仍把过膝、无领的裕袢裹得紧紧的,帽子已经换成了四楞小花帽,唇上和下颌的须发快连成一片,嘴唇一直没停过,吩咐阿里木许多事情,而来到卫哑白跟前时,忽地收声,跟检查下属工作一样问道:“卫老板,在这休息的怎么样,是否还习惯?” 林珑没有见过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因此卫哑白怕她说错话,急忙引见,把她拉到身边:“尊敬的帖木儿先生,我妻子被照顾的很好,感谢你的收留和找来的医生。”这话倒是发自内心,没有掺假,两人的命总是这位帖木儿老人所救。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是大宛商会的帖木儿会长,领导大宛总共三十六支大型商队的发展决策,多亏了帖木儿先生救你一命,你赶紧谢谢他。”卫哑白对林珑说道。 商会会长什么的,林珑倒不放在心上,自己在现世中也是钱权半边天的大富大贵家族的一份子,什么权贵没有见过,倒是卫哑白左一声妻子,又一声老婆的,喊得她心里别扭的紧,脸上竟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帖木儿看她心高气傲,想着也许这二人真是不可限量奇货可居之主,纵有不快,也不点破明说,当下客气道:“卫老板有缘来大宛,即是贵客,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再加上大可汗开恩召见,想必有极好的交易与你相商,那更是左右大宛的福星,老朽心中高兴得很。” 林珑暗想,这老先生汉语说的标准多了,随即也言明了自己的谢意。帖木儿二十起就游历各地经商,当然要通多地语言,实际上,麾下三十六商队各个都是精明算计、热衷各域语种方言的人才,正是大宛商会,打通了大宛与周遭的资金流动,于大宛发展功不可没。 卫哑白眼光落在相随的佩刀青年身上,个子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高,头发沿着前额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拘谨,不太自在。他的身形不算魁梧,腰不粗,肩膀也不宽,但是一件黄呢小外衣却穿的太紧了,肩膀及腋下的线缝都快崩开,手臂通红,大概是习惯卷袖干活晒成的,也可能是卷袖舞刀。 他的刀的确是一把好刀。 刀鞘是用极为结实的纺线编成的,露出快刀的实体,弯若新月,冷若寒霜。 到现在他还未说一句话,卫哑白看出,他很注重长幼尊卑,对帖木儿敬重的紧,眼神也从未离开过帖木儿老人,卫哑白问:“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 “孜亚·合买提。”孜亚右拳稍稍放在左胸,微微致敬。 “他是我收养的孩子,原本是跟着商队学做生意,不过生性太过死板,学不精,只能耍耍刀,姑且来当我的守卫。”帖木儿声线上升,对孜亚应该很满意,很骄傲。 “想必孜亚大哥刀法自有高超之处,帖木儿先生自然高枕无忧。” “卫老板,你也挺会说话的。闲话问候就先放一边吧,刚才阿里木应把见大汗的事情告知你了,我们正要出发,顺便也接你上路。” 虽然显得仓促,但此刻出发亦无不可,卫哑白答应道:“我境外之人,不识风土人情,不闻地理文化,只担心在大汗面前闹出笑话来,请帖木儿先生到时多多关照。” “客气了。”帖木儿对于卫哑白的谈话感到满意,心想这般大的小孩能如此识趣和通情达理,也属不易,也开始相信这二人有点来头,确实值得噶尔丹大汗接见。 其实卫哑白只是靠着和社会上帮派大佬打交道的经验,再加上武侠小说中的礼数对白依样画葫芦而已,他此刻正在心里暗服自己高超的演技。 林珑也头一次看到他一本正经,像个老头子一样跟别人客气来往的,心里不住好笑,道:“那我们这就出发,怎么样?” “二位是想坐车,还是骑骆驼?” 卫哑白高兴得一拍手:“骆驼我没骑过,我要试试。” 装了这么久,还是露馅了,乡巴佬一样的,骑个骆驼就变回小孩子了。林珑无奈想道,她自己中东新疆都去旅游过,这点事情早就玩腻了。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两匹骆驼。”孜亚看了帖木儿一会,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不一会,卫哑白就坐在高高的骆驼背上,双峰骆驼之间有厚厚的垫子,感觉很舒适。他两只手玩握着骆驼毛茸茸的前峰,摇啊摇,晃啊晃,走啊走。而这匹骆驼的主人,手牵着骆驼,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沙地上前行。是帖木儿知道卫哑白第一次骑骆驼,故而让主人照顾一下。 卫哑白夸道:“这骆驼好听话。” “是啊,跟马的桀骜不驯比,骆驼的性格好多了,我的骆驼从来不发脾气,而且老板你看,毛皮发亮,非常健康,他可是我家的摇钱树。”主人甩着手臂边走边笑。 林珑见卫哑白如此天真烂漫,倒也暂时忘了他是个胡乱沾染药品的小流氓,心里稍宽。眼前的沙土绿洲,宛如东海的万里碧波,倒也真如她之前来疆那般,她此刻只能找到一个词来总结此景,那边是天造地设。 “老婆,我考考你,为什么骆驼在沙漠里走的四平八稳?” 林珑这天已经被卫哑白嘴上占了十几次便宜,可恨的是根本没办法讨回,她没好气的顶道:“骆驼走的稳不稳,管我什么事情?” 卫哑白对吃瘪毫不在意:“那是因为他的脚掌扁平,所谓‘脚大江山稳’,在沙地上行走自如,对骆驼自然易如反掌,还有,你知道这骆驼峰里都装着什么东西吗?” 林珑倒也不知道这些知识,白了他一眼:“行行行,你卖弄的不错,我不知道,也不想猜。” “全是厚厚的脂肪。”卫哑白咚咚拍了驼峰,骆驼主人忍不住赞道:“老板,懂得蛮多哩,这些都是养驼人才知道的东西。” 此情此景,卫哑白一股唱腔又遏制不住,对着风沙放声歌唱: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茫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一首《驼铃》的唱腔,在这大西北风光里,倒是十分贴切意境,在旁边同行的帖木儿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卫老板还有这等功夫,唱功扎实,声音浑厚,不知这首歌出自何人之手,词,曲皆为上品。” 林珑听到这里满腹疑问,不禁插嘴道:“老先生,您真的觉得他唱的好?” 帖木儿更是直言:“为商的最重要一个诚字,老朽绝不会说违心的话。” 卫哑白意气风发,胡吹道:“这歌是我在老家那边的好朋友作的,他叫刀郎。” 林珑笑得肚子都疼了,在骆驼背上俯仰了好几次,帖木儿不明所以,也不好追问,林珑连连摇手:“不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我怕笑岔了气。”一抖骆驼的嘴嚼绳,加快了驼步,走在队伍前面。 帖木儿身旁的孜亚也好奇道:“这位刀郎朋友想必也是用刀名家,我倒是想拜访领教一下。” “不不不,他只写歌,不会刀。”卫哑白连忙解释。 不过帖木儿看林珑走远,眼神微微变化,觉得这是个时机,对卫哑白说:“卫老板,虽说今天大汗开恩召见你,但有些事,老朽还希望能请你多留心。” 卫哑白顿时收起玩心,客气道:“帖木儿会长,请但说无妨。” “其实,今日还是大宛国各部落觐见噶尔丹大汗的日子,在我们这又叫‘梗博盾’。” “梗是十,博盾在古语里是人的意思,十人会议吗?” 帖木儿点头称是,参与梗博盾的十方人员分别是北大汗,除大汗之外的其余五个部落统领,以及掌握大宛经济的商会会长、商会里影响最大的三家财阀。大宛国土还算广袤,大汗为能够及时将国家动态握在手心,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梗博盾,让与会人员觐见大汗。 “卫老板,听说大汗从你手里获得至宝,觉得与你合作,对你我双方必有丰获收益,加上我商会里有一家亚达西家逢巨变,才让你参加梗博盾,但是,你毕竟是外人,所以,在会上大汗没问你的时候,请你尽量安静些,而有些事务你不便参与,我也会请卫老板你暂时离开,希望你不要介怀。” 探听国家机密,这个是极大的罪名,卫哑白才懒得惹祸上身,他当即表示没有关系,但是心里却有些发怵,自己凭什么和大汗做交易呢?要知道他来到这个世界可是一穷二白,要让大汗知道真相,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四章 南天霸 初时卫哑白没有通关文牒,只得在城外五十里外驻扎,在驼背上颠了不到半日,这五十里路走完,就来到了大宛国最重要的王城。几十丈的城墙顶旌旗飞扬,墙上墙底都有将士巡岗,雄风赳赳,威武刚强,一位裸身巨汉擂着花红大鼓,在城墙底下的众人听的一清二楚,摄人心魄,卫哑白喝了一采:“好!” 帖木儿介绍道:“这就是大宛王城,罗布淖尔,中原的意思就是‘希望之城’。” 卫哑白生起唏嘘,罗布淖尔,就是传说中拥有罗布泊之地。一路走来,塞外风光旖旎,一片盎然生机,绝想象不到现世中此地会变成一片绝望沙海。 想到此,他心里不由得开始敬畏自然,芸芸众生,创造了数千年历史,但眼前这片繁华,化为残败的断垣落土,需要的时间,在自然面前不过沧海一粟。也许在这里,罗布泊的繁华能得以维持。 等等…… 罗布泊呢? 在路上,帖木儿曾提起大宛国的金沙河,孕育了大宛的富贵荣华,这莫名出现的母亲河,该不会就是罗布泊? 疑窦和猜测太多,卫哑白也无暇细想,反正这个世界历史跑偏,地理估计也难以与他的世界对应,有机会前去辨认也就是了。 罗布淖尔王城各开三门,左右两边的城门相对矮小,装葺也比较简单,本地平民和外城人士一律都要入关查检,行李包袱、马匹骆驼都严格搜查;而卫哑白与帖木儿一行作为梗博盾贵客,在核实关牒后,就不需要这些繁琐的关节,从正门免检进城。中间的城门气度恢弘,两边各立翠漆铜孔雀像,昂首高鸣,羽翼闪亮,迎客之姿栩栩如生,入城之时,因城门纵深,穿门而过需要百步之久,不得不在两旁点灯照明,灯火之下,城墙的彩绘斑斓夺目,卫哑白啧啧称奇,感叹王朝富饶。 帖木儿难得在这时自谦一番:“跟中原朱紫城相比,还是逊色一筹。” “朱紫城?”林珑饶有兴致语道:“你说的是紫禁城吗?” “恕老朽浅薄,并不知道紫禁城。这朱紫城是中原圣周朝都,所罗门横扫中原后,便在朱紫城行宫建政,圣周时就极为奢华,西武林继承后更加了不得,老朽只去过一次,就立下誓言,必要辅佐大汗将大宛治理如朱紫城一样富饶,如愿的话,此生无憾矣。” 不知为何,在异乡得知所谓“中原”被外族占领,卫哑白隐隐觉得有些难过,眼前繁华萧索无味。林珑还在指指点点,对大宛文化显出难得的兴趣。 正当一行人穿过城门之时,城内吹起一阕高扬的号角,帖木儿眼眉一皱,吩咐队伍驻足停下,卫哑白当即明白,眼下估计有大人物经过,需要让路回避。果然,尘嚣处仪仗队先行而出,齐声喝彩踏步,秩序如铁,刚硬坚强,健儿身后四匹骏马拉着圆顶黄帷小亭状的马车,上面坐着体型如象的彪形大汉,一脸浓密的虬髯直逼翼德,赤红的皮肤包裹着石头一样的肌肉,让人见着不禁汗毛倒竖。他穿的也是富贵豪华,一束闪闪的镶玉镂金腰带格外扎眼,脖子挂着的明珠翡翠链,一颗颗珠子赛过葡萄大小,若在现世,那就是暴发户中的暴发户。烈阳当空,车上之人不耐热,打着硕大的赤脚躺在车内,酒杯腾腾升起冷雾,应是饮冰镇清酒驱热,顾自饮酒吃果,对周遭之事毫不关心,对百姓的评头论足也置若罔闻。 四名武官分车两旁跟随,抱刀开道,路经林珑身边时,一名武官见林珑极为标致,短裙下的白腿修长可人,居然高声吹了一句哨,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模样显得下作不入流。 帖木儿脸色非常难看,林珑也不傻,直问帖木儿道:“那个人嘴里说什么不干不净的话?” “这……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林珑无名火起,差点就要拍骆驼上去理论,行动之前下意识地看了下卫哑白的脸,希望他能做点什么。 卫哑白一切看在眼里,心下顿时生起不协调感,这其中有个环节不符合逻辑,是个破绽,还是不祥之兆?他脑子转的极快,但也想不到心里的疑惑如何解答。 林珑见他怔怔出神,以为他对自己受辱之事毫不关心,落寞和委屈一下涌了上来,正打算再也不理人时,卫哑白好声道:“姑且忍他一时,过不了多久,我会问他讨回你受的侮辱。” 他的语气暖人温润,林珑气又全消了,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她当然不会真要卫哑白上去找打,仅是要这个孩子做出表示而已。女人就是如此,生气是她,高兴也是她,这种快速的转变意味着什么,也许林珑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但卫哑白好像是认真的,他问帖木儿:“车上的人是谁?” 帖木儿非常不愿招惹这伙人,急忙道:“卫老板,你可千万别一时之气,看在老朽的薄面上,不要跟他发生冲突。” 卫哑白让他放心,安慰道:“我也不会这么傻,去惹个跟大象一样结实的暴发户啊,只是想问问他的来头。” 帖木儿稍稍放心,回答说:“昔日海都后人统一了大宛其他五个部落,荣称可汗,五个部落俯首称臣,每年都在梗博盾觐拜大汗。车上之人,就是参与梗博盾的最大南部落统领,名为象雄顿珠,不过,大宛之人,都称他为‘南天霸’”。 南天霸人如其名,权倾南方半边天,性子刚烈冲动,嚣张跋扈,但也有勇有谋,战功累累,功高自会震主,逐渐形成与北大汗南北对峙的局面。好在这人也顾大局识大体,虽对大汗有着些许不屑高傲,对大宛国倒也忠心不二,事事为大宛着想,在大宛百姓中风评不一,有好有坏。 象雄顿珠的人马远去后,众人暂时在一家驿馆落脚,这家驿馆是官家开设,只迎接准许进宫的大人物,装潢有风雅也有大气,比城外搭帐篷好多了。帖木儿要先进宫商议要事,先与卫哑白告别,并嘱咐他没事不要跑太远,免生事端。林珑笑着道她会看住臭小子,帖木儿脸色不太好,明显更为担心这个性情极为开放的外来姑娘。 不过说来也怪,林珑刚进驿馆房间就感觉困意侵袭,哈欠连连,鞋子不脱就翻身上床,闭目养神。卫哑白帮她罩好裘被,想来以后要和她相依为命,就觉得自己的能力远远不足,有些烦躁的坐在窗边摇扇子,他们的房间就在一楼,窗外胡杨胡雀分明,抬头就能望见罗布淖尔最高处,拜衣宫。 卫哑白顺手拾起桌上的围棋,独自下子,每落一次,就梳理现在的线索。为了救牧师的灵魂,却又不肯承认the one的身份,签下百万献祭的契约来到这里,林珑也被拉下水,之后,为了活命与人交易,用钻戒换生机,认识了胡蝶谜,却又因为钻戒被王赏识而召见。卫哑白摆下一圈黑子,不经意间已经把代表自己的白子围的水泄不通,他抬头看着天边,想要看穿到远空外的世界,是不是有人如下棋一样,一手安排着这一切? 但他却觉得“下棋”的人,不止撒旦,更有在学校后巷与自己初认识的姑娘,只能靠轮椅行动的羸弱少女,她反而更像一切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要劝我否认撒旦给的身份,而我又为何这么相信她? “男孩,别来无恙。” 窗边出现一张脸,和自己贴得很近,鼻尖幽香绕过,卫哑白从思绪中被吓出来。 回神来,才发觉一个大宛少女的头在窗台前的花丛中突然钻出来,缤纷的骨朵空隙之间,少女长发后披,一双皓星眼眸凝望,花瓣从她如美玉、似明珠的脸上一片一片落下,一时看得卫哑白真正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别来无恙。”卫哑白从未见过这个身带幽香、出尘于花间的白衣少女,哪来的什么别来无恙。卫哑白本想推辞,但看她一脸认真烂漫,竟然也鬼使神差的说:“别来无恙。” “还好,汉语没用错。”少女呼喇一声,离开窗台花丛,慢慢转身抖肩,将花瓣尽数弄落,那轻盈的身姿光艳不可逼视,举手投足间,身上非花香非脂粉的芬芳更为明显。 卫哑白问她:“你以为别来无恙是问好的意思?” “不是吗?” 卫哑白有些无语,我说怎么可能别来无恙,他摇头道:“不是,只有很久没见的朋友才会这么说。” 少女回头一笑,点点头:“虽然你不是很像中原人,但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她想了一下,又不禁笑道:“那你和我做个朋友,这个词就没有错了,我叫喀丝丽。” 卫哑白心里如同撞了个大钟,喀丝丽,加上这芬芳香气与贵族气质,他不禁脱口而出:“香香公主?” “讨厌,你这样很无理。”喀丝丽低眉撇嘴,轻声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否则阿塔又要派人捉我回去了。还有……香香……叫起来太难听了。” 卫哑白又摆上一颗白棋,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小孜亚在吗?”喀丝丽微微往屋里张望。 “那个带刀的朋友吗,随帖木儿老头进宫了。” 喀丝丽眼前一亮,灿然莹光显出诧异,脸上有可人的悔意:“早知道不跑出来了,可怜。” …… “不是可怜,是可惜。”卫哑白纠正道。 “好厉害,你学汉语学了多久。”喀丝丽跟看见神明菩萨一样敬畏。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不会说话了,卫哑白提高声音吓唬她:“我特么就是汉族,不用学。” “可你穿衣长相都不像啊。”喀丝丽认真的理论:“我从书上看到,中原三教儒道释,每家的衣饰都和你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还有特么是什么意思。” “那叫天上地下,天壤之别。” “特么呢?” “语气词,说明我高兴。” 喀丝丽恍然大悟,脸露微笑,大声道:“我特么也高兴。” 再这么下去公主要被玩坏的,卫哑白连连摆手让她停下来:“我还是教你一些正经的。” “好的,请多教一些。” “从音韵教你,你可能会觉得容易些,我先教你《声律启蒙》第一篇,听好了。”卫哑白清清嗓子,喀丝丽隔着窗子也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等待着师父授业。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卫哑白朗朗背诵,不停不顿,《声律启蒙》声律精巧,易于记诵,喀丝丽像是听到天籁歌声一样,怕漏了什么字,竟然动都不敢动,卫哑白念完,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右手点着左手掌尽力回忆。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好厉害,跟唱歌一样。”喀丝丽不住说道。 她央求道:“再说一遍好吗,我记不住。” 卫哑白应付道:“改天我写一遍送给你。” 她显然当真了,跑到窗前伸出素手,将卫哑白拥在怀里,笑着相谢:“你真好,我爱你。”卫哑白猝不及防吃了一记波涛汹涌,脸上被温润弹性的前胸碰的滚烫,他急忙制止她:“爱你也用错了,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孜亚哥哥去。” 喀丝丽啊的一声,同意道:“是的,我要找小孜亚,而且阿塔要来抓我了。” 阿塔就是爸爸的意思,很明显她很怕自己的严厉父亲。喀丝丽挥手道别,跑出庭院又看了一眼,提醒道:“记得抄来送我。” 卫哑白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那几瓣花凌落在地砖上,惹人遐想。 “撩妹功夫可以啊,臭小子。” 卫哑白大叫糟糕,林珑不知啥时候醒来了,正坐在床上,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个恐龙姐怕是要吃人了! 他赶紧哈哈道:“她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情,哄哄她。” “喜欢抄书是吧,把你刚刚念的抄一百遍!”林珑命令道。 “啊?” 林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卫哑白麻烦,只是心头无名火怎么都压不下去,借口骂道:“我好不容易要休息一下,你倒对着一个美女卖弄半天,吵得我神经衰弱,赶紧滚去抄一百遍见我,否则我让你死在驿馆!” 卫哑白拔腿就走:“我去找笔墨。”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五章 梗博盾(中) 当天晚上,复尔还转的帖木儿即来邀请林珑与卫哑白,入拜衣宫梗博盾之会。 拜衣宫在罗布淖尔的中心,修得最高最阔,四周皆是带刀兵卒与弓箭手环护。拜衣之意为富饶阔绰,宫内当然金装铜砌,张灯结彩,宫内大殿套小殿,纵深犹如迷宫,处处皆有虎背猿臂的武士,以及风姿绰约的婢女,俨若一方极乐世界。 梗博盾晚宴初开,在拜衣宫中心的牧勇殿举行。 大汗的王席朝南,两旁各摆二十桌,以殿中广场为中心放射排开,每席只坐两人。卫哑白一行来得早了,便提前入座,他与林珑坐在倒数第二席,他心里明了,越靠中心王座,代表在大宛国中权威越高,而帖木儿这老头子与孜亚坐在正数第三席,足以证明这商会会长对于大宛的重要意义。 除开部落统领外,与会的有商会长和商会内的三大富豪财阀,有一家生了变故无法与会,卫哑白因而顶上。而其余两家的人也陆陆续续到场,神采飞扬,洋洋得意,都是含笑与帖木儿拥抱施礼,他们都是掌握大宛国一部分经济命脉的豪绅,当然不能脱逃大汗的监控与统治。 商会的人来后,殿内的人气逐渐升暖,广场中心开始上来十二个歌舞姬,盛装赴会,服饰都为深衣与红裙相连,头戴明珠小角帽,梳着长垂膝盖的发辫,一时歌舞升平,舞姿教人目眩神迷。 卫哑白打着拍子咿咿呀呀的胡唱一会后,四个部落统领有前有后的粉墨登场,年纪都约在四五十岁间,与商会携带家眷入场不同,都是只身前来,跟随左右的只是护卫严守。林珑刚打量了四位正经严肃的部落统领,正要找卫哑白说话,却发现卫哑白已经起身走到一根柱子前搭讪婢女去了,那侍婢哪禁得住卫哑白调戏,立刻就捂嘴娇笑,林珑想要发作,但回忆起白天的莫名怒火,不禁羞涩且呆愕,我有什么资格去管教他呢? 卫哑白回来后,林珑没好气的问:“你刚刚在做什么呢?” “我打听到啊,往年梗博盾,部落统领都会带着夫人来参会的,今年却不一样了。” “这关你啥事?” “What ever。”卫哑白摊手飙英语。 紧接着,钟声再响起。 “当!” 歌舞姬轻盈的步履立时乱了,慌得立即停下等罚。四统领入座原本还在互相交谈,立马也噤声注目,如同行礼一样看着殿门,门口武士高声喊了一句大宛古语,殿下居然鸦雀无声。 在四位带刀武士簇拥下,白天见过面的象雄顿珠,权倾大宛的南天霸,昂然走入殿内。 他那颗硕大头颅前圆后方,十分奇特。数串玛瑙珠玉垂下,纵然炸裂般的黑须也遮挡不住,若不是白天见过,此刻卫哑白差点以为这才是大宛可汗,隐隐有一国之主的威势。 林珑只在意跟在他后面的带刀武士,白天恶语调戏的流氓汉子。他倒也还记得林珑,再见面时,眼角带着亵笑,歪嘴吹了一记极不礼貌地口哨,卫哑白心里反感至极,当即要站起身来,反倒是林珑冷静,紧紧握住卫哑白的手,柔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卫哑白瞪了那武士一眼,武士越发自大,然而象雄顿珠察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别闹事,他才微微点头,站在已经入座的南天霸身后。 象雄顿珠一到场,气氛悄然演得诡异起来,空气如同被抽取大半,众人个个如鲠在喉,不敢直视南天霸,亦不敢私下耳语,只有帖木儿会长神态稍显自然,用族语和他攀谈,象雄顿珠声音如雷,谈吐有力,同时气势逼人,也只有帖木儿这等见多识广之人,才能游刃有余的对话。 忽听得殿内乐曲再开,一排短衣宫女入场添灯,整个牧勇殿明亮更甚,此时在场所有人纷纷起立,朝着殿门弯腰行礼,卫哑白知道噶尔丹大汗即将登场,也吩咐林珑照做。斜睥南天霸时,他巨象般的身材也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想要把殿门看倒塌一般,也不知他生性如此,还是心中打着其他的算盘。 在大宛族语的高呼声中,统领各部落的海都一脉,大汗噶尔丹终于现了身,深沉色彩的长袍,故意做成久经岁月,破损褴褛的效果,肩头用毛皮修饰,下方的兽皮甲开胸露肚,健美的肌肉与长袍的萎靡反差强烈。向脸看去时,头发全都向后梳,高高的长髻上下晃动,深铜色的脸颊不怒自威,但略显颓态,好像心情不是太好。若要说如此形象,感觉象雄顿珠更适合御侮大宛无一事,西人不敢牧长河的美誉。 象雄顿珠与噶尔丹一前一后到场,相隔不过一盏茶时分,场上的气氛已随着一紧一驰,礼诵赞歌之中,原本被南天霸逼得不敢抬头的统领乡绅,也开始对着大汗奉承起来。嘉宾尽数入座,二十桌业已坐满。而卫哑白那桌却多出一个人来,见面就是对着卫哑白二人哈腰问好,用流利的汉话解释道,他是帖木儿专门找来的使者,虽然与会者会说汉语的人不在半数之下,但一些礼数禁忌还是需要他来提醒,以免沟通出错造成事故。 卫哑白见他汉语流畅,顺嘴问道:“兄弟怎么称呼,是中原人吗?”。使者忙还了一礼:“兄弟称呼万万使不得,小的叫昆吾,只是一名从仆书僮,自小伴随玄公子左右,生于中原,长于中原,玄公子来到大宛,成为大汗座上卿后,大汗赏了个使臣的差事。” 此时礼官已经高声致辞,昆吾便把声音压得很低:“此次梗博盾议事,想是由于卫老板你的身份特殊,就先安排与你互通商贸的论题,之后,就由昆吾带二位往宫外游览。”如此安排,自是不让卫哑白闻得国家要情了。 礼官赞毕,东面第五席留着两撇长须的老者欠身以大宛古语高声问了几句,向着卫哑白叽里咕噜问了一通,眼光饱含不解与怀疑。卫哑白朝昆吾看了一眼,昆吾当下明白,照着译道:“赞图老爷常年与中原经贸,互通有无已有数十年岁历史,却不曾见过卫老板如此打扮的中原人士,因此心下见疑。又对卫老板二人如何来到大宛有所关心,希望卫老板能告知一二。” 几句话盘算下来,卫哑白已经认定这赞图就是只老狐狸,眼光老辣,心机不浅,若是自己圆不了话,那他拆穿西洋镜可算一件不小之功,若是卫哑白能自圆其说,令人信服,还可顺水推舟互捧几句,皆大欢喜。卫哑白在现世中却也不是混得泛泛之徒,三天两头面对警察质询、流氓寻衅,应付也不是难事。他正了下嗓子,以汉话喊道:“赞图大老板常年来中原做客,想必去过的地方不少,自然也知道中华地袤物博,人文璀璨的道理,但再广的国土,也不免有贫困的地方,实不相瞒,我出生的地方甚是边远偏僻,幼时没有钱买足够多,足够好的花布制衣,所穿衣物都是断袖残衫,露肉甚多,祖训有云,‘贫贱不能移’,贫穷卑贱也不能改变人坚强的品格,长大成人后我在外奔波,也不敢相忘。”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想到之前跟阿里木说过自己遭逢马贼,想必大汗和帖木儿也已听说,继续道:“却没想到,我与妻子带着一队人马初到大宛观光旅游,顺便想与各位互通有无,却是在大漠遭马贼突袭,真正落回贫贱的本性了。” 听了昆吾的转译,赞图还是有些疑神疑鬼,托昆吾又问了一句:“劫你的马贼是哪路人马?” 卫哑白哈哈一笑,朗声道:“这也奇了,我在贵境遇袭,却反被问是何路人所做。难道不是该我来向大汗求个公道吗,要知道被马贼冲撞那是生死一线,我素知规矩,若是闭眼任人劫掳尚有生还之机,如果一个不小心撞见马贼模样,逼得那群亡命徒杀人灭口,那才真是小命难保了。我并非本事通天,实在是胆小如鼠,保命要紧。” 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赞图听到外域之人被本境马贼打劫的时候,老脸微红,有些过意不去,昆吾代为传达道:“想必是‘小宛国’那伙流匪,前几年偃旗息鼓了一阵,今年倒是有再起的势头。” “小宛国?”卫哑白通晓古今野史,知道古代确有小宛之国,到这却成了流匪马贼之流,但大宛居然能忍的一帮土匪国中称国,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了。此话自然不好出口,只道:“我也不敢要求剿匪出气,只求平安回中原,之后在大宛的富贵之路,倒不急于一时。”这话,就是委婉作罢了大宛与之合作的请求,以免漏了马脚。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六章 梗博盾(下) 卫哑白口才不差,应对赞图的质询疑难,回答的圆满饱和,也让人听得舒服恭维,再几个回合下来,赞图已经显得尴尬至极。此时,噶尔丹在殿中高声以古大宛语叫了赞图的名字,并做手势让他入座。 噶尔丹首次发声,牧勇殿中所有人均是洗耳恭听,神色庄重。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再开口,却是较为流利的汉语了:“卫老板远道而为客,赞图这般刁难,实在不是待客之道,还请见谅。” “好说了。” “素闻,中原珍宝遍地,四海琅琊,奇珍瑰宝数不胜数,本汗心往已久。大宛与中原,友好通商的历史从古丝绸之路算起,已有数千载了,直至所罗门一统中原,严格管制边境往来,两境通商近年少得可怜,更谈不上能见得卫老板带过来的举世无双的宝石了。” 一语落毕,在座商贾统领均念念有词,有的点头称是,有的一脸疑惑,想见见那举世无双的宝石。林珑听到这里心下更是大惑,捏了一下卫哑白的手肘,质问道:“对了,你到底带了什么宝贝,惹得大汗亲自相见。” “呃,这个,这个,就是个小玩意,这个乡下地方什么都没见过,玻璃珠子都能说是珍宝,哈哈,哈哈哈……”卫哑白挠头轻声解释,心下慌道,这大汗可千万别把钻戒拿出来现眼啊。 哪知噶尔丹大手一挥,吩咐侍官:“快将中原的无上珍宝呈来。”一名侍官弯腰入内,得令取宝去了。 我擦。 卫哑白心里直骂娘,心里已经开始在准备数十种解释的方法和说辞。那侍官不就便捧出一个银制圆盘,上盖一方红罩。众人眼都直了,死死盯着侍官走到殿中。 “诸位请看,本汗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宝物。” 侍官拉开红布,那颗自林珑身上摸来的现代欧洲工艺钻戒现身牧勇殿,当时就博得满堂喝彩。帖木儿向来稳重,也被这璀璨闪亮的钻石惊得有些结巴:“这……这确实是我一辈子从未见过的手艺。” “原来,这就是你献的宝物。”林珑俏脸煞白,望着殿中的钻戒,气得浑身发抖。 “恐龙姐你听我解释,当时大宛商队那群家伙唯利是图,没有好处,当真不会救……” “要好处,你戴的戒指也十分贵重,为什么不给他?”林珑看了他手上泛着惨蓝光芒的戒指,豆子一样的泪水塞在眼眶,周身的空虚压迫上来,卫哑白只觉得她被不可言喻的苦痛淹没,结结巴巴辩解道:“我的戒指……不能给他……” “原来是这样……算了……反正那个东西,我也不配。” 林珑抹泪起身,卫哑白见状急忙拉住:“你这突然离席算大不敬,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你的戒指我以后想办法给你弄回来就是,实在不行,回现世我再买一个给你。” 林珑情绪波动下,身子更加虚弱的厉害,双足一麻,起立不得,瘫倒在他怀里,泣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哭而已。” 好在统领商贾均在欣赏瑰宝,满堂喝彩中,除了昆吾在旁莫名其妙外,鲜有人注意林珑举动,卫哑白轻拍她后背:“都是我的错,你就别哭啦,那戒指肯定是你男朋友跟你求婚的。” “别……别说了,都说我不配。” “配,绝配,那真是郎才配女貌,西施配范蠡,国色配天香。” 林珑气得快晕过去:“你不懂,快别说了。” 卫哑白只得住嘴,环着林珑心下烦躁,环视瞥眼间,瞧着象雄顿珠正隔着人群死盯着自己,活脱是猎人盯上上好麋鹿的眼光,明晃晃的跟刀子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汗。”南天霸只吐一字,他称呼噶尔丹素来只用一字,这一开口,殿中就哑然无声。 “南统领,什么事?”噶尔丹沉声问道。 殿中气氛再次微妙紧张起来,象雄顿珠站起来,咚咚咚咚,一脚一脚向卫哑白桌走过来,身材巨大的他让卫哑白压得透不过气,好像地上都跟着震动,昆吾吓得四肢着地趴到,瑟瑟发抖。 “我看到的,却是天下少有的宝物。但是,我觉得这卫老板手上戴的,更是非同寻常的东西。”说完他已经来到卫哑白面前。 林珑早就止住哭声,只是泪流满面显得难看,转过身去让卫哑白来应付。卫哑白站起来,啧了一口气,道:“我戴的只是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入不得南侯爷的眼。” “非也。”南天霸拿起桌上的葡萄酒,边往杯中倒入边说:“虽说我是粗人一个,但却对奇珍异宝颇有研究,殿中所呈的宝物,奇在工艺举世无双,材质却是还能开采到的金刚石而已。但你手上所戴之物,泛着蓝紫光芒的瑰宝,其材质,我相信不只是我,整个世上,都没人能知道到底是什么。” 卫哑白倒吸凉气,撒旦给的戒指他自己也研究过,的确从未见过这种材料,非宝石非金属,简直就像流动性异常小的不明液体,被禁锢在戒环中,诡异非常。这象雄顿珠好生了得,这么远就能瞧出端倪所在,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 象雄顿珠举着两杯酒,敬道:“卫老板,我敬你一杯。” “岂有此理!”帖木儿拍桌道:“大汗还高居上座,仍未请酒,你这举动是何用意!” 噶尔丹神色沉重,示意帖木儿收声,看象雄顿珠如何收场。 卫哑白心知若是自己露怯,估计逃不出这巨象的手心,将酒杯接过:“那就谢南侯爷了。” 二人都仰头将酒灌入,一气呵成,卫哑白喘了个大气,赞道:“好酒。” “呵,这酒也能配得个好字吗?”南天霸躬身向大汗行礼道:“若说美酒,汗宝窖里所藏‘神女泪’才是大宛佳酿,不知今日梗博盾上,我们是否有幸能再尝仙酿?” 赞图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上次得饮神女泪,才是十年前梗博盾的事了,那滋味真叫老头子无法忘怀。” 噶尔丹双手一拍,“去取一坛神女泪来。”他谋算许久,不知道南天霸今日喧宾夺主到底有何用意,你要演戏,本汗就陪你演下去。 南天霸又是一礼拜:“谢汗赏赐。” 他又对卫哑白道:“卫老板,不知可否将你戴的宝物借我一观?” 给,还是不给? 若是不给,那就是摆明不把大宛国和这头大象放在眼里,若是轻易给予,恐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去无回。 众人都看着卫哑白,十分期待他如何应对。 “若是喜欢,我大可以送你。”卫哑白五指朝天晃了晃,“但是,俗话说万物皆有其主,当它主人,起码得知道它为何物,若是南侯爷您能说出此物来历,我这不成器的戒指,双手奉上。” 帖木儿在旁点头赞赏这番言语,对孜亚说:“向卫老板学习,你少得就是这分气度。” “哼,我方才已经说过,此物在世间绝无仅有,你不告诉我,大宛之人都不会知道其来历。” “那倒未必。”噶尔丹插话道。 “喔?”南天霸道:“莫非汗知晓这是什么宝贝?” “本汗心里已有定数。” “汗果然博闻强识,还请赐教。” 噶尔丹摇头摆手,故作推辞道:“本汗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忍再要卫老板一件宝物,南统领喜欢的话,请自己想办法。” 这分明就是在调戏南天霸,卫哑白暗自叹道:“以前的宫斗剧都白看了,宫廷的政治角力,嘴仗交锋,可比电视上的吓人多了。” “哈哈哈,也罢,也罢。”象雄顿珠喜怒不形于色,回原位坐下,这时,殿上有人通传:“喀丝丽公主到。” 林珑在一边梳理泪痕,打点完毕后,坐在卫哑白身边,满身的负面情绪,一言不发,卫哑白再也不敢招惹她。 此时,列队走进殿内,大宛公主走在最前边,身后两名侍官共抬着一尊琉璃酒坛,正是之前与卫哑白见过面的喀丝丽。 肌若凝脂,灿然荧光,洁白如玉,皓如白雪。喀丝丽婀娜款款走上殿,大宛古语说得犹如轻歌一般嘹亮起伏,昆吾译道:“公主说她亲自为大家斟酒。” 众人大加赞赏感谢,噶尔丹听到所有人都在夸赞喀丝丽的美貌,心下也大为欢喜,自喀丝丽母亲撒手人寰后,这是头一次让公主与王公大臣见面,噶尔丹忆起他们当时盛赞喀丝丽母亲时的场面,怀念故人,唏嘘不已。 孜亚隔了半晌,眼鼻眉口全带着浓情的笑意,呵呵痴喜,帖木儿阻拦不得,十分伤脑筋。 卫哑白初时见到公主颇为激动,然而再看下去就觉得隐隐不对,这喀丝丽公主的情绪显然不高,眉宇虽然端庄,但总带着雾一般的愁容,不下于身边摆着臭脸的林珑。之前见到时她还是天真烂漫,让人又怜又爱,怎的现在感觉全场的人都欠她几百块一样。 林珑心情本就不好,看见这羊脂雕成的美人令卫哑白若有所思,咬了下唇,外加闷了一口葡萄酒。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七章 南天惊变节 喀丝丽左手拂维袖,佩戴叮当悦耳的金器,耳后明珠,项上玛瑙,将全场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接过侍官递来的白石酒提,从噶尔丹开始,一个一个的以酒提舀酒,将亮紫色的神女泪佳酿缓缓舀入杯中,酒香体香,让人沉醉。 噶尔丹趁着喀丝丽上酒期间,对卫哑白摊了牌:“诸位都见过这位卫老板的珍宝,想必都对他尊贵的身份不再有疑问。卫老板,本汗有个提议,本汗会赠与你粮食、盘缠、宝马和一支卫队,安然护送你回中原,之后,卫老板亲自再临大宛也好,托人运作也行,烦请带一支你的商队和珍宝来,与我大宛交易互惠,你看如何?” “这。”看来大汗已经无视自己先前跟赞图所表达的婉拒,这几句听着是问询意见,实则已经在发号施令了。通商之事太大太远,自己毫无经验,但也没道理为这个虚无缥缈的事情现在就跟大宛可汗撕破面皮。 为今之计,只能先应允下来,他日怎么甩锅、怎么扯皮怎么糊弄,且待以后打算。 “大汗盛情,不敢推却,先行谢过了。”卫哑白作揖长拜。 噶尔丹大喜,兴致高涨:“好,好的很,喀丝丽,快给卫老板斟满,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 喀丝丽刚好走到卫哑白这一桌,白石酒提正舀满,刚要倒入,看到卫哑白嬉笑着朝她挥手:“香香公主,又见面了。” 香香公主这个名号,喀丝丽只在卫哑白那听过。忽然这么一叫,喀丝丽立马认出眼前的人。酒提差点没拿稳,狼狈的怔怔道:“你怎么来这了。”她又瞧了林珑一眼,顺嘴问道:“还带了这么漂亮的姐姐干什么?” 林珑正气苦,刚要冷嘲热讽几句,忽听到一国公主说自己美,颜面转红润,破涕为笑,娇娇谦虚道:“哪里漂亮了。”卫哑白都看傻了,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哄你,没想到就这么简单?” “呸,你都是在想这位香香公主吧。” “是啊是啊,我满脑子都是美丽的香香公主,还有东西要送给她呢。”说完卫哑白拿出一本手工线装的册子,先前一直插在裤腰间,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字,纸张皱巴巴的,装订得极不走心。 “这是,什么?”喀丝丽奇道。 “手抄板《声律启蒙》,恐龙姐罚我抄一百遍,我就完成了一遍,这么巧遇到你,就给你兑现了吧。” “云对雨,雪对风,晚……”喀丝丽心再也无法平静无波,不知所措地一松手,酒提当啷落地。噶尔丹大奇:“喀丝丽,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的。” 喀丝丽悄悄收下册子,拾起酒提,慌慌张张给卫哑白和林珑舀好酒,满怀心事的劝道:“酒少喝,伤身体,要不然。” 卫哑白点头答应:“不过你语法又错了。” 孜亚在对桌全看在眼里,胸口像一直被人拉扯住一样,不是很好受。 卫哑白才不会注意到对桌孜亚醋意漫漫的目光,将酒杯拿过细细观色品评,神女泪虽是蓝紫色,但清的见底,杯中花纹一览无遗,脸上倒影毛孔都能数来,的确少见。 刚要对林珑吹几句美酒望闻之法,她指着自己的手指疑惑道:“怎么戒指突然亮的这么厉害。” 果真那黏度超高疑似液体的宝石亮的出奇,几乎有原先的三倍。它在接过酒后就如此……心念一动,卫哑白将手移开桌面,那戒指亮度稍稍减弱,但仍旧十分惹眼。他看着匆匆退下的喀丝丽,好多个念头在脑海中演绎,喃喃说道:“难道酒真的要少喝?” “留个心眼,恐龙姐,一会这酒一滴也别喝。”他附耳对林珑叮嘱。 “为什么?” “我好像弄明白那封信的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林珑本就是极老练的干警,意会到有一丝不妥,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顺利的话,他们喝完酒,开他们的国是会议,我们闪人。” “不顺利呢?” 卫哑白开玩笑说道:“那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耍无赖。”林珑下意识往腰间枪带一摸,又马上掐住卫哑白后脖颈:“我的枪是丢了,还是你拿走了?”枪支不是玩具,她的确着急异常,箍的卫哑白龇牙咧嘴求饶:“在我这,在我这,那时你昏了我借来防身。” 我也是糊涂了,这么久才注意到,林珑放开卫哑白,狠狠说道:“还给我!” “还不是时候。” “少来这套!” 伤脑筋。卫哑白一把搂过林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现在,盯死那个调戏你的流氓武官,别让她出你的视线范围之外,如果有事情,我们就这样那样……” 林珑在她怀里一个心怦怦乱跳,卫哑白说完之后对她左看右看:“你别躲着我眼睛啊,我说的你明白没有。” “哎呀早明白了离我远点!” 噶尔丹在殿前站起举杯:“来,祝我们与中原的贸易恢复繁荣,重现丝绸之路那样的辉煌,大宛长久富足!” 众人跟着举杯高唱古大宛短谣,卫哑白和林珑有样学样,同时乘乱悄悄地将神女泪或洒或倒,去掉大半杯,最后,跟着其他人仰头装作饮酒模样,戏份做足,倒没惹人注目。 岂料刚回座,噶尔丹就着兴致问卫哑白:“卫老板,你觉得神女泪倒是如何?” 林珑在旁边急的要跳起来了,这让他怎么编? 卫哑白硬着头皮胡说起来:“这让我想起了中原第一名酒茅台,酱香突出,幽雅细腻,酒体醇厚,回味悠长。” 噶尔丹大奇:“茅台?本汗从未听过,但这神女泪辛辣暖口,前后劲头都十分充足,怎么会让你想起茅台。” 卫哑白赶紧改口说道:“对啊,我于中原喝得都是茅台这样的柔酒,头一次喝得神女泪这般,两相对比,当真是大宛佳酿更胜一筹啊!” 众人听罢,纷纷赞赏卫哑白有见地,为神女泪而长脸不少。 林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意思是,没见过你这么能吹的。 一杯过后,卫哑白识趣的请求退场:“酒已尽兴,我知道大汗过后还有机密要事共商,不便就留,这就告辞了。” 噶尔丹道:“正是如此,昆吾,就让你带卫老板游览下罗布淖尔。” 二人正要溜之大吉,象雄顿珠突然留住他们:“慢。” 终究躲不过去,卫哑白强自稳住:“南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噶尔丹微微不悦:“南统领,接下来要共商七八个议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汗有所不知,是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卫老板垂询。” “你们梗博盾后私下相商便是。” “不必。”南天霸眼放精光:“卫老板可否赐教。” 别无他法,卫哑白只得道:“知无不言,尽力而为。” “好,我听说中原未陷落之时,前朝都推崇五伦八德之道,不知能否告知,何谓五伦八德?” 林珑小声道:“这红象在搞鬼,你搭话小心些。” “五伦是指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八德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五伦八德,人伦之道。” “不错,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别。不知我对五伦的理解对不对?” 卫哑白只能如实点头:“想不到南统领对中原文化研究不浅。” “十年前,大宛国发生部族叛乱,大月氏部族破敦煌,杀乌孙,自立为国。当时,大宛最勇猛的将领正出征高昌。勇将之父临危受命,拖着近七十的残病之躯,亲率三万大军平乱,最后死在与大月氏的沙场之上,我问你,这位老将能否担得上五伦八德。” 卫哑白看到席上的人脸色无不大惊骤变,剑拔弩张的气氛紧绷全场,噶尔丹靠在兽皮椅背上,徐徐说道:“南统领说的可是摩羊古老统领。” “还有其他人吗?” 卫哑白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单是君臣之义,摩羊古老统领就已俯仰无愧。” “但是你不觉得我说之事其中有蹊跷?” “有,不敢说。” “尽管直言,我保你无事。”象雄顿珠凶相已出,林珑看他已如同红面恶鬼,担心她和卫哑白二人此番凶多吉少。 “个别关窍何必说破,大宛将士骁勇善战,能出征之人不在少数,何苦偏让七十高龄的重病老统领出征。”卫哑白说到此处就不再点破,十年前大汗应该也是噶尔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担心摩羊古功高盖主,乘机除去,而南天霸恨得咬牙切齿,恐怕摩羊古便是他父亲。 “大宛男儿,马革裹尸,原本算死得其所。但是,当年梗博盾却得出决议,摩羊古出师不利,大月氏迟迟未破,竟然将其一家减俸削权,卫老板,请问这是否符合五伦八德?”象雄顿珠咄咄逼人,实则已经在对噶尔丹大汗威言恐吓了。 “摩羊古之妻年近九十,坚持活到现在,就盼能在有生之年得个公道,而这公道,又该如何给予呢?” 此话已经是犯上作乱的战帖了。 满殿皆惊。 噶尔丹临危不乱,直视象雄顿珠:“南统领以为,该怎么给摩羊古一家公道?”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八章 危如累卵 其余与会人都似泰山压顶,大气也不敢喘。北大汗声如狂刀,傲道:“列位,十年前梗博盾的决定,有欠摩羊古公道吗?” 肃杀气氛中,卫哑白偷瞄众人,神情百态,各有乾坤。有的忿忿不平,不满南天霸谮越之行;有的面如枯槁,吓得不轻;有的则不动声色,一副暗中观察以求获益的嘴脸。看来噶尔丹纵然天威有余,手下人心却不是铁板一块,这也许就是南天霸敢发难原因之一。 噶尔丹道:“梗博盾一年一次,从摩羊古失利至今,已经再开了九次。南统领啊南统领,你的公道去年不能讨,十年前也不讨,偏偏今日来跟本汗要,莫非是循本国十年翻息之俗,想让本汗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象雄顿珠不气反笑:“父亲死后,头三年,我削军十万,让他们弃戈从耕,帮助南疆恢复元气;次三年,再削军十万,深入西南拓荒,踏平芜毛之地,修建新城;再三年,复削军十万,逐年游牧,北上迁徙,最后一年,只留一万精锐驻守统领府。” 林珑云里雾里,问道:“他每年削军,兵力只剩下一万了,哪来的资本嚣张放肆?” 卫哑白叹道:“你不懂,从三十万到一万,并不是自废兵力;而是对外示弱,放松敌对势力戒心,暗地疯狂扩张得到新版图,新势力,到最后全民皆可为兵,也就无须明着征兵了。” “这么说来,这头大象为今日之举隐忍准备了十年?” “恐怕是这样的。” 噶尔丹恍然大悟:“你……”悠然说道:“很好,如今水到渠成,时机已到,是想兴兵造反了?” “中原有句老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老板,是也不是?” 卫哑白苦笑道:“我只是个吃瓜群众,你又何必硬塞给我一颗黄莲?” “答得风趣。”南天霸道,突然他放高声调,示意在场的所有人倾听:“摩羊古曾流浪中原二十年,深受君臣之义影响,汗要他死,他肯定也会二话不说自尽当场,汗又何必以战败之耻折辱与他,这份窝囊,我定要讨回。” 话说到这,象雄顿珠突然左膝跪地,叩首三响:“恳请大汗还摩羊古十年公道,为他守陵十年。” 这番行动言语,着实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守陵十年?大宛国是紧要,怎可荒废。”噶尔丹明知故问。 “如果汗信得过我,我将暂时掌权大宛,十年之后,必然将权位双手奉还。我保证,这十年间,大宛的发展速度不会逊于南疆。” 好奸的心思,好狠的手段。一番说辞冠冕堂皇,卫哑白从未见过能将造反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要脸的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今日梗博盾,恐怕我象雄顿珠会必死无疑,血溅牧勇殿了。” “南统领,十年时间,你的确是变了。从前你有勇无谋,遇事容易过分上头,今日看来却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始终不愿明着说出以下犯上的言语,免得落人话柄。摩羊古在天有灵,想必十分欣慰。”噶尔丹终于诚心诚意地赞赏了南天霸一次。 噶尔丹话锋一转:“但是若这么随你之意,守陵十年,恐怕惹得人心大乱,外有西武林对金沙河流金资源虎视眈眈,内有小宛国流窜为乱,这个位置,本汗退不得。在场各统领和商会会长,也不会同意我离开。” “在座佳宾,我说的是么?”他也提高了声调,示意在场的人表态。 帖木儿第一个站出来,躬身大拜:“大汗说的极是,大宛内忧外患,千万不可急流勇退。” 这个商会会长于自己是莫逆之交,噶尔丹对其十分放心。但令他意外的是,其他统领和商会主事,居然都低头不语,似是不愿出言支援。 “其他人,是在害怕南统领,还是真想要本汗退位守陵?” 卫哑白已察觉问题不妙了。 象雄顿珠再次叩首,道:“请汗体恤摩羊古一片忠心,还他一个清白。” 情急中帖木儿喝道:“南天霸,你这是逼人太甚。” “帖木儿,你且冷静。”噶尔丹仍没有露出半点惊慌神色,但是对在场的人员心怀失望,叹道:“也罢,你们若认为南统领言之有理,就跪在他身边,我绝不降罪于你们。” 除卫哑白、帖木儿外的七方首领面面相觑,终于稀稀落落地跪倒在象雄顿珠身边,齐声讨饶道:“请大汗恕罪。”虽是讨饶,但情势已成为联合逼宫造反之局了。卫哑白没有轻举妄动,倒是昆吾不慌不忙,走到人间徐徐以中原礼跪了下去。卫哑白不禁笑道:“想不到你一小小向导翻译,做决策也倒果断。” 象雄顿珠嘴吐威胁言语:“卫老板,你这是认为摩羊古罪有应得,不该沉冤得雪吗?” “此话说得差了,本来大宛国事外人不便插手。” “若是我一定要你表个态度呢。” “没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噶尔丹铮铮道:“我大宛屹立不倒不下百年,纵是西武林也不敢挥师来犯,却没想到,众统领明事理,辩忠奸的能力却还不如外来浪人,可笑,可笑啊!” 一声可笑后,牧勇殿跟起一声号角,从二层深处森森然召出无从计数的骁猛军士,每人都带着一弓一箭袋,如蚁群涌入牧勇殿,不一会就将二层全部围成两排,内排蹲下,外排站立,全都箭搭弓上,拉弦满月,军令一出,殿下之人任凭本事通天,也得被射成马蜂窝。 跪下的赞图吓得魂不守舍:“大宛狩弓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生怕下一刻身上就布满箭孔。 “漫天箭雨破万敌,在唯一一次发生的战役中大败西武林后,狩弓天精锐一向只在边境卫敌,汗悄悄调回狩弓天,想必是早料到会派上用场。”南天霸也未有动作,依旧单膝跪地低头说道。 “你十年如一日,我也不曾荒废。以往为不错过梗博盾之后的焰火会,列位总会带妻子家眷前来,这次却全部单人赴会,如此反常的举动,怎么能不让我怀疑。” 林珑心中一动,这段说辞有点耳熟。原来开会之前卫哑白也说过这话,难道他那时候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妥了。卫哑白在她的注视下敲敲努了下嘴,示意她一会照他的指示行动。 “南统领此时也许会想,就算狩弓天万箭齐发,总会对误伤本汗有所顾忌,你一代战神,和其他统领联手总还有一战之力。”噶尔丹走近南天霸,望着他硕大的身躯,似要断绝他的幻想:“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咯丝丽为你们斟的酒中,下着中原苗疆的奇蛊,饮入后若妄自催元,蛊虫立即孵化入脑,药石罔效。” 帖木儿一瞬间愣了,大汗为求自保,暗地调动狩弓天情有可原,但下蛊此举不论在武林或是战争,是比下毒还不入流的勾当。自己对大汗一片忠心,自然不担心得不到解药,但这样做真的太失战士品格了。再回神看过大宛公主,她脸上犹如打了蜡一阵惨白,双眼完全失去了神采,也许是听到自己下蛊造成的恶果心下崩溃了。 林珑暗自松口气,小声道:“还好我们没喝,我听说苗蛊恶毒邪门的很。” “你不是人民警察吗,怎么也信这种东西。” “谁说我信了,我只是听说……还好这个大汗技高一筹,看来我们站队大方向上是正确的。” “我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噶尔丹再一次质问各统领:“蛊只有解法,没有解药,我再问一次,你们还认同南统领的做法吗?” 帖木儿原以为这帮鼠辈定会痛哭流涕地讨饶,但一声问话过后,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那帮人像一堆树桩一样一动不动的跪着,无声地抵抗着大汗的威仪。 噶尔丹修养再好,也无法忍受没有台阶下的狼狈处境,高喊道:“狩弓天准备!。” 上百神箭手动作完全一致,箭尖全指向象雄顿珠。 “汗,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你也得说出一个我放过你的理由。” “错了,今天不是汗不放过我,而是我象雄顿珠和各方统领,不会放过你。”南天霸脸色煞变,笼罩着一层黑气,慢慢站起,就像一头棕熊起身欲做一搏。 “一队,箭来!”噶尔丹怒极下令。 “呵,若是有半只箭听你的话射来,我象雄顿珠自尽当场。” “什么?” 别说是箭,就连羽毛也没掉半根。 “箭来!” 一声尖啸破空,一支冷箭从二楼疾飞而过,竟然直直钉死在噶尔丹的脚边,多得半分,便有受伤之虞。 帖木儿心中大叫不妙,旁边的孜亚也立即明白,狩弓天叛变了! “狩弓天,告诉汗,你们的箭对准的是谁。” 机括一摆,狩弓天已全部围着噶尔丹。 噶尔丹又惊又怒:“南统领,你算计的好,但是我不明白。” “狩弓天为何会背离汗,我会在出发守陵前告诉汗的。”象雄顿珠双手一扬,直言道:“请汗拟书昭告大宛,暂隐十年,已安人心公道。” “做梦!”噶尔丹怒红了眼,已决意拼死一战。 “我劝汗再冷静些,现在中了蛊的非是象雄顿珠,而是汗。” 惊人一语犹如晴天霹雳,帖木儿全身冰冷,心里恨道:“南天霸早有准备,我就算一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不可能!” “试我一拳便知。”象雄顿珠吼啸间,雷厉一拳暴出,刚硬之力尽数打在噶尔丹右肋,噶尔丹原想催元抵挡之际,脑中一阵异样疼痛传来,当下分神躲闪不及,腹部震荡受损,咕哇一声,一抹血水吐了出来。 “阿塔!”喀丝丽不管不顾,挡在噶尔丹前边,象雄顿珠第二拳来势立即收了回去。喀丝丽眼眶流出泪水,摇头说道:“你说不会伤害阿塔,你说不会的……” “我并无杀汗之意。”南天霸迈开脚步,走到噶尔丹的首座上躺着:“帖木儿的人给我跪下,其他的,可以回原位上坐了。” 喀丝丽拿出丝巾给噶尔丹擦拭血迹,不住的哭道:“阿塔,对不起,阿塔,对不起。” 噶尔丹长叹一口气,已经知道为何南天霸没事,而自己反而中蛊的原因:“咯丝丽,怎么会这样?” “阿塔,我不想嫁给西武林骑士,都是我不好。” “别自责了,我不怪你。”噶尔丹和蔼慈祥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握住她的手让她心安。 卫哑白也明白为何喀丝丽斟酒时怏怏不快,象雄顿珠居然有如此心计,倒让卫哑白吃惊了。 正思量间,南天霸麾下那名举止轻佻的武官已朝他们二人走来,趾高气昂道:“喂,是耳朵聋吗,帖木儿的人到那边跪下。” “中文说的不错啊。” “自小就学的。”他拔出刀晃了一下,对林珑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样才能跟美人更好的沟通嘛。” 说着他的手就向林珑身上摸去。 林珑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脚立刻就要来一记横扫,哪知象雄顿珠一拍桌子:“大胆,给我归队!” 武官咽了一下口水,悻悻然退下。 “卫老板,你是要站着,还是要选择跪下?” “唉,帖木儿老爷救我一命,我实在不忍心弃他不顾。”说完,他拉着林珑的手,单膝跪在了帖木儿和孜亚身边。 林珑气得手腕发抖,卫哑白轻轻拍她手背,让她冷静:“照我说的,见机行事。” 帖木儿感激的看着卫哑白,悔道:“卫老板,全是我害了你。” “说这种话毫无意义。我觉得你赶紧安抚一下孜亚老兄比较好。” 孜亚的手已经握在腰间长刀,看着伤心欲绝的喀丝丽心如刀绞,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一刀砍了南天霸。 “孜亚,不要白白送命。” 说话的片刻,牧勇殿的宫女,部分忠于噶尔丹的侍卫已经被全部逼到一起跪下,稍有反抗,皆被一支冷箭贯脑,狩弓天箭不虚发,令人心惊胆战。 噶尔丹与女儿站在牧勇殿间,南天霸也毫无逼迫下跪之意:“汗,我不敢折你威严,你可以站着。” “惺惺作态。”林珑小声骂道。 “不要说无用的话了,我只有一个条件,放过喀丝丽,下来与我决一死战,就算不能催元运功,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屈服。” 临危不卑不亢,依旧一副傲骨。 “只是我死也要明白,你们这些坐在位子上的统领,为何要跟他沆瀣一气。图谋不轨,分裂作乱,不怕大宛后人耻笑吗!” 座下一名统领叹道:“汗,金沙河是天赐之宝,贯穿大宛国土,照理说来,各部落族民都有权开发,然而汗却派兵严守,以强硬手段不准各统领动一分一毫,只是每年分配那点可怜的额度,自己独占挖炼金沙的权益好处。我们各统领实在不服啊。” “混账!你们什么时候见到我噶尔丹独占金沙河了?你们……你们不知道这河是……”这河是什么,噶尔丹却戛然而止,硬生生扭转话题:“过度开采,必然招来祸端,遗害后人!” “可笑至极,当我们几方统领都是小孩么?” “我觉得大汗说得对,在我们那有句话叫可持续发展。”卫哑白插嘴。 赞图打断了他的说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古语。 “喂,那位站队到南天霸的机智向导昆吾,帮我翻译一下。” “闭嘴!”昆吾学起赞图的口气,还真帮卫哑白传译道:“忍你很久了,大放厥词的中原浪人,自己都国破家亡了,还来插手大宛国事。” 卫哑白反而觉得好笑:“我是真的不想插手,赶紧放我走。” “我象雄顿珠绝无杀害北大汗之意,跪着的诸位,只要在一场比试中获胜,任何人都有机会离开。” 听到这里,噶尔丹已经迫不及待道:“南统领,下来与我斗个胜负。” “你和他们都身中奇蛊,武脉再好,功体再强,不能催元怕是连我一拳都接不了。我自是不会占你们便宜,跟你们斗的,是我日前捕获的珍奇宝物。” 话说完,牧勇殿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卫哑白听辩出来:“喂喂,别开玩笑吧,这声音分明是……” 从殿外走进一直硕大的生物,覆盖着厚厚的毛皮,项上拴着一根极粗的黑铁链,喘着粗狂的气息—— “分明是一只狗嘛。” 一只高过人腰间的凶恶獒犬,走到牧勇殿中。 “你们的对手是我刚养的‘兽元獒’。” 噶尔丹一天之中已遇到了很多个不可能,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兽元?不可能。”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十九章 兽元獒 “阿塔……什么是兽元?” 兽元獒一见到如此多的人,立刻开始狂吠起来,四肢向沙包一样梆梆与地面撞击,后面足足有三人合力拽着铁链,喀丝丽极怕恶犬,担心他们一拉不住,就会朝自己冲来,紧紧抱着噶尔丹。 “想必大汗十分清楚,八元之中,兽元之所以排最末,并不是因为威力过弱而排名最后,而是万物之中兽的灵性低,修元成型的可能性最小,但是如果有兽习元,那么他们会变得更残暴,更嗜血,更懂得杀敌的技巧,更有甚者,能与人元一抗高低。” 喀丝丽顿时明白,此战必定凶险异常,急忙求道:“阿塔,千万别去,太危险了!” “机会我已经给了,你们在场的谁想安然离开牧勇殿,便上前来接受试炼吧。” “我们都中了蛊,无法运功催元,单靠蛮力怎么可能与兽元獒匹敌,你这样做也不怕被大宛子民取笑!”帖木儿质问。 “如果汗真的怜惜你们的安全,那么他自会拟书让权,昭告天下。” 北大汗哈哈笑道:“大宛战士只战不降,今日跟着我噶尔丹的勇士,哪个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南统领说这话是在折辱他们的品格。” 这时一个跪着的武士昂首起立,以大宛古语不断高呼,对着噶尔丹锤着自己的左胸口,粗犷的眉宇间流露着悲怆。 噶尔丹自是明白:“你要以血肉之躯,一搏此兽,耗其体力,好让之后的兄弟有一线生机。你叫什么?” 那汉子回了名字,便朝着象雄顿珠啐了一唾沫,伸手示意要一件兵器。 他得到了一把利斧,走到殿中,兽元獒见到带武器的人,疯意更甚,涎水从银色的獠牙间留下,吼声沉重拍得耳膜轻嗡作响。犬后栓链三人似乎再也拿不住链子,一人颤微着拿钥匙解开链子和项圈之间的锁,兽元獒感到自由之后,向前跃了一大步,落在利斧武士五步之外。 持斧武士此刻才发现这恶犬比自己想象的高大许多,如果站起来较自己的熊虎之姿还要健硕,而兽元獒注视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喘气都能露出讥讽地气息,四足皆是带出倒钩一样的爪牙,普通犬类哪有如此狰狞的脸孔。 “格格格格格格……”兽元獒用喉间的声带发出低沉的声音,听着像是挑衅的笑声,也像是享受杀戮的喜悦。持斧的武士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壮胆,身法不敢犹豫,跃起挑斧,做出最快的下劈一击,誓要一击奏效。 哪知兽元獒身形虽巨大,反应和弹跳异常惊人,稍屈腿便腾地而起,卫哑白就只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鬼影与斧刃一刹交错,持斧武士第一劈已然落空了。一人一犬同时着地,但兽元獒落地、扭首、转身一气呵成,身法比武士快得实在太多,“呼!喝!”武士刚要抡斧掉头,犬吼已至身后,武士只感到一股雄厚无匹的巨力压在自己脊背上,心慌意乱,奋力往前一扑想要脱逃犬爪。 惊人一幕血涌当场,兽元獒的爪牙锋利无比,已经刺入武士肌肉,用力挣脱之下,武士的后背连皮带肉与衣服一同被扯下,居然只是一击,两块巴掌大的肉片就被巨犬挠掉。卫哑白大惊失色,吓得捂住嘴不敢直视,林珑从事刑警多年,再凶残的案件也碰过,倒是经受的住,只觉得此兽的残忍和力量,分明和狗熊有得一比。武士被活剥生剜,此刻痛不欲生,心惊胆颤,这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此时也痛哭流涕,但仍不肯屈服,转身用尽全身气力横斧冲去,兽元獒杀得兴起,直接扑倒武士,咧开大嘴直接咬开他的血管,颈部动脉血流如注,武士毫无反抗之力地横死当场。 南天霸既不逞凶,也不得意,朝兽元獒呼喝道:“住口,坐下!”那恶犬听得声音,竟也收拾了恶性,朝着南天霸端坐起来不住的用舌头舔舐自己的鼻尖。 “将这位壮士厚葬。”南天霸粗眉一拧,叹道:“汗,你又何必让更多的同胞这样枉死。” “呸,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帖木儿怒斥。 卫哑白刚从感官刺激中回过神来,望见南天霸的神情,感觉他虽然咄咄逼人,但疼惜同族的神色不像作伪,觉得深宫中的权利争斗,更多的是因为立场不同,不见得都是大奸大恶之辈。 几名武官将现场清理后,南天霸又问道:“有下一名勇士吗?” 孜亚解下腰间佩刀,站到殿中。 象雄顿珠好生打量孜亚一番,问:“你多大?” “十六。” “你若想活到十七,就退回去。”南霸天劝道。 他看了一眼喀丝丽,冷冷道:“我如果胜了,放了公主。” “你如果胜了,你和她可以立刻离开,我说到做到。”象雄顿珠招呼武官给他一杯酒:“你如果死了,公主虽然不能放,但你的主子帖木儿,可得一命。” “我是不是该多谢你?” “这是你应得的。” 喀丝丽知道此时根本无法劝说孜亚放弃,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里才涌动出一阵感觉,从小相识的孜亚与自己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份不可或缺的情感。就好像是包裹在心里,只在今天心碎时才露出一角。 解下缠在弯刀上的布条,将右手与刀绑在一起,刀身冷冷,映着孜亚·合买提不屈的决心。 兽元獒见敌,由坐变躬伏,立起尖耳等待指令。象雄顿珠响指轻弹,那兽腾空乍起,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这犬的身法,林珑警队中也有经历过驯缉毒警犬,根本没见过犬类会有如此爆发力。孜亚原想横刀格挡,却发现双手根本跟不上反应,神经弦绷紧欲断,脚下突然向后挪动,如伶一般腰身随步,下意识地使出莫名身手,竟然躲开了兽元獒充满气势的一击。 围观人都惊得大呼,原本血溅三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兽元獒一击未奏效,惯性在地上冲了一小段距离,恼羞成怒四爪扑腾,朝孜亚手臂咬去。 一瞬之间,孜亚仿佛想起什么,旋身转步,翩跹灵动,脚下不停连动五步,将兽元獒的咬合躲过,抓住一个空隙,右手下劈直剁狗头。 兽元獒猎捕经验老道,且这招太老,躲闪而过可谓轻而易举。 象雄顿珠眼中精光一闪,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饮了一杯酒。 林珑赞道:“好厉害的反应力,这畜牲动作这么快,他竟然也躲得过去。” “不,不是这小哥反应快,是他脚下的步子很神奇。”卫哑白嘀咕。 “步子?” “他又躲过了……其实他的脚每次都在那大狗攻击前开始走位,每次又都是连走好几步,就像是写好的剧本一样,那凶犬如果死盯着人咬,好像根本摸不到他。这不会是失传多年的凌波微步吧。” “哪里是什么凌波微步,听都没听过,这是儒门的辟剑诀身法。”昆吾不知何时走到卫哑白身旁回答。 “儒门?” “辟剑诀是儒门颇为玄妙的精要,上次我见到有人使得,还是入大宛前玄公子夺得六艺首魁之时。”昆吾露出向往的神情。 林珑道:“那孜亚有希望胜利了。” “天真,且不说这位壮士不能催元,辟剑诀的精要,在于先避其锋芒,再伺机转守为攻,一击毙敌。若一直敌进我退,待身法用老,士气尽褪,大祸临头耳。” 卫哑白不耐烦的问道:“你们一直在说催元催元,催元到底有什么用,能跟催奶一样说催就催的?” 昆吾白了一眼:“粗俗!所谓催……” 正要解释间,忽听得场上一阵惨叫,孜亚果然无法再躲,兽元獒已经扑到他身上,张嘴正要如法炮制咬下第二个人的颈部,孜亚在许久之前就判断若被扑到,需提防此招,举刀横挡,慌忙间,刀背卡在犬齿,一人一犬顿时上演刀间角力。 孜亚只感到刀背传来的咬合力前所未有,似有五六个大汉在与他力搏,恶犬的四肢压在他身上早已抓出几道血痕,此时也无法顾及吃疼。纵使他气力充足,只需在消耗片刻,也要命丧当场。 “住手!”咯丝丽声泪俱下:“南统领,快让它停下。” “只要大汗肯许诺守陵,我自会放人。” 咯丝丽非常想求噶尔丹投降,但父亲怒极傲极,自己又有愧于他,根本无法说出口来。 “换人换人,我要上场!” 八个字喊得轻松响亮,似要上场表演一般,支持象雄顿珠的与会代表们议论纷纷,对着一个今天才认识的中原浪人指手画脚。 说话的人,自然是卫哑白了。 林珑抓住卫哑白的手:“你有把握吗?” 卫哑白坏笑道:“没什么把握,只能试一试了,记住刚才我说的。” 尽管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十几遍,但林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大男孩,不知道现在是谁在保护谁。 “喂,南统领,让我来接力吧。”卫哑白放下林珑的手,大喇喇的走出来。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章 逆转胜 象雄顿珠铁眉一轩,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中原浪人竟主动要替噶尔丹出头,第一反应是怀疑他受人所使,另有目的,当下问道:“敢问卫老板师从何处?” 卫哑白当然不肯托底,深蹲压腿,做着准备热身活动转移视线:“多说无用,快让我上去练练。” 象雄顿珠仍奉劝道:“中原已是多事之秋,阁下又何必强行趟入我族内纷争。只要你明事理、助我伸张应有之义,我自不会追究任何责任与你,还会赠你金帛,助你还乡。” “你再多说两句,这位孜亚兄弟就死得透透的了。” 孜亚确实已属强弓之末,角力上完败于兽元獒,危机之刻,南霸天选择了收手:“停下吧。”那兽便缓缓松开嘴,从孜亚身上下来,一眼也不多看猎物,焦躁不安的在殿中小步来回。 喀丝丽急忙上前,察看孜亚伤势,与兽元獒搏斗了一小会,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孜亚已无法起身,只得由喀丝丽半拖半爬,挪到殿中石柱下缓口气。 “卫老板,需要挑一件称手的兵器吗?” “不需要,我自己有。” “你用什么?” “老家里每人都有的小玩意,待会你一看便知。” 象雄顿珠心下明朗,能随身携带,但又不是佩刀佩剑,怕是冷毒暗器。向事前轻薄于林珑的卫兵使了眼色,那佣兵会意,站近林珑,右手紧握着佩刀刀柄,便是提防卫哑白一手突然用暗器向自己发难,让他投鼠忌器。 “我们开始吧。”卫哑白压完最后一下腿,望着兽元獒长呼一口气。 劝说无用,南霸天也想看看卫哑白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帖木儿、孜亚和喀丝丽一干人等俱是急切又疑惑,唯独林珑手心沁汗,牙关竟也微微打颤,好生后悔刚才松手让他上去。 卫哑白心中明白,自己的计划完全是一场赌博。 但他既然发现破绽,就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兽元獒一嘴银色的利齿,还沾着斑斑血迹,卫哑白从未见过这么健硕庞大的恶犬,心下早就发怵了,只是一人一狗对视良久,那兽元獒居然还未开始动手,仅仅是警觉地死盯着卫哑白,让人不解其意。 象雄顿珠觉得有点久了,想发令让兽元獒进攻,却觉得有些折损颜面,但卫哑白肯定不会先动手,人狗如果僵持一天,难不成还要自己等下去? 身后的一排执长枪的佣兵看到南霸天难看的脸色,魂都吓飞了,顿时想到一块去,用长枪有节奏的敲击地面,并齐声吼道“攻!攻!攻!”,营造角斗氛围,想让兽元獒及早动手。 场面有些尴尬,等待着的卫哑白也是无比煎熬,疑惑间,注意到兽元獒的实现居然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要说右手有什么特别的话,也就是那枚神秘的戒指了,此时戒指仍只是静静的发散微弱的蓝光,卫哑白壮胆张开手掌,试探性的向前走去。 才往前一步,兽元獒忽然发起疯来,朝他焦躁的咆哮狂吠,声音响彻宫廷,但后腿却撤了一步! “混账!”象雄顿珠举起手里的酒杯朝兽元獒打去,那兽哪敢躲闪,脑门挨了一下,似有怯意,但仍是不住狂吠。 “攻——攻——攻!” 这一逼之下,兽元獒咧嘴伏地,涎水突然暴增,流的满地都是,四肢居然咯咯怪响朝四个方向伸直,兽爪刺出皮毛,突然像一只蜘蛛一样贴地活动,宛如妖孽。 卫哑白心中一动,觉得此番场景好生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间,兽元獒已经发起攻击! 一旁的喀丝丽被兽元獒的这次出击吓得尖叫,因为这根本不是犬类的攻击方式,哪里会有狗的四肢关节前后扭曲自如的奔跑进攻? 恶犬扑及,卫哑白一来怯敌,二来实战经验匮乏,正面遇敌命门全开,众人几乎认定下一刻他就是一块鲜血淋漓的尸体。然而冲击刹那,却不是爪齿相向,兽元獒居然甩着狗头槌向卫哑白脑门,邦的一声闷响,卫哑白被槌的找不着北。恍惚间,那犬箭一样蹿过,没有继续出击,甩着四肢稀奇古怪地跟蜘蛛一样上爬上了殿内的柱子。 狗上树本就少见,那殿内石柱打磨光滑,无从下脚,居然被他两步蹿上,如同脚底有吸盘一般。那狗头歪的角度近乎成圆周,让人毛骨悚然。 卫哑白忍住头疼,终于想起这场景,跟当时初遇撒旦,牧师所犯的魔怔如出一辙。 而象雄顿珠所瞧的,是那畜牲明明有机会智取敌命,却放水一般用头攻击,能给卫哑白造成什么伤害。怒极愠极,若是在这么折颜面下去,恐怕事情有变,不止一次想要两掌亲自毙了兽元獒和这名中原浪人,但言如放箭不收回,本是氏族恪守之命,自己生平更是从未出尔反尔,当下只得按兵不动。 卫哑白晃过神来,心里笃定道:“恶狗子,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反击撒旦老头的第一步。”手伸向腰间,轻轻打开了枪的保险。 恶犬颤抖癫狂,匍匐在柱子嘶吼,卫哑白嗅到的气息,不是愤怒,也不是猎杀的欲望,像是一种惧怕,不,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厌恶。这畜生似乎十分不愿和我交战,卫哑白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总算壮起胆子了。 耐心磨尽,纵万分不愿,兽元獒要发起第二波进攻,关节喀吱喀吱爆响,卫哑白心知胜负就在下一个交锋揭晓,将枪拔出等待破敌。与此同时,兽元獒后腿前蹬,前脚亮爪奋然扑出,其势如雷如电,被南天霸控制的众人皆惊恐呼救,唯独卫哑白居然出奇的冷静,屏住呼吸,视线只留兽元獒深邃的双瞳逼近,距兽五步之外的一瞬,双手握住枪托用力扣下,来自现世的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额头两眼之间,打爆了那邪鬼一样的头颅! 这一刻来的太突然,象雄顿珠看到兽元獒的头因为过近挨枪击而爆开,血肉脑浆飞散,惊得来不及做决策。要知道此獒习得兽元,寻常刀枪根本留不得致命伤,哪知这奇怪的暗器居然能一击毙命,这位神秘的中原浪人究竟什么来头。 异兽虽死,庞大的身躯由于惯性,就要将卫哑白压倒在地。但卫哑白击中之后身法不停,做出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料及的举动,将手中的“暗器”用力抛出! “现在!” 林珑应声而作,双手撑地,伏起的身躯顿时倒立而起,修长的腿自下而上倒勾直踢,一击正中站在身后的轻浮佣兵下颚。卫哑白杀兽太过突然,全场人就在死盯爆头恶犬尸体压倒卫哑白之时,没人料得到林珑这一漂亮的身法。那兵士根本毫无预兆,吃疼间,一个滚烫的像烙铁一样的管子抵住了他的太阳穴,脖子也被死死的勒住。 一个翻身反击间,林珑接住了卫哑白扔过来的手枪,立即挟持住了身旁的卫兵。楼上的狩弓天此时得以反应过来,扬手欲放箭,旁边的侍卫大乱,挥刀准备一拥而上。林珑见状心下也是一凛,难道卫哑白赌错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南霸天居然拍桌大吼:“都别乱动!” 卫哑白听到这句话,心下一安:“得救了。” 身上的恶犬尸体少说两百斤中,卫哑白紧张的神经一松,完全没有力气挣开,血染红了身上的衣服。他向孜亚和噶尔丹求救:“两位,帮我挪开这狗。” 噶尔丹看到卫哑白和林珑一击杀一配合,对他们的身手和胆识佩服得紧,虽然没明白二人拿下一个卫兵有什么用,也当下起身,与受伤的孜亚一同将死狗从卫哑白身上搬开。 卫哑白站起来喘着气道:“对,如果不想让他的头如同这狗一样开花,就都别乱动。” 象雄顿珠捏紧拳头站起来:“你以为抓住一个士兵能改变什么?” “南侯爷,这个士兵真的对你毫无用处吗?” 象雄顿珠看着眼前瘦弱的中原浪人,感觉他似乎察觉到了关窍,既惊且怒,道:“你想做什么?” 被挟持的卫兵亲眼看到狗头开花,那滚烫的武器已经在自己脑袋上,已把头皮烧伤,忍着疼不敢发一言,林珑这才稍稍放心,笑道:“轻薄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想活下去。”卫哑白仰头看着南天霸朱红的怒容,毫无惧色。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南侯爷,我本异乡流浪客,坎坷途经贵境得以好心收留,如果不是你这漂亮的伏击,我也不会做次造罪于你,这都是迫于无奈。” 象雄顿珠按下怒气:“你胆子不小,可知道这种举动将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请南侯爷先入座,挟持令郎并非要谋害与他,只是希望南侯爷能听我一言,再做其他定夺。” 众人清清楚楚的听到“挟持令郎”四字,起初都不愿相信,但象雄顿珠肯忍下杀意与卫哑白交谈如此之久,心下已经起疑为真,若真是如此,单凭卫哑白怎么能看出他是南天霸的独子? 象雄顿珠几句话间已经恢复冷静,想要直到卫哑白对事情猜透几分,真的就回桌坐下:“好,我也不再遮掩,卫哑白,你是怎么看出他就是我南天霸的儿子?” “不曾看出,只是七分推测,三分赌注。” “细说。” “是。”卫哑白道:“从入王城初次见到南侯爷仪仗之时,与令郎有一面之缘,而他那时居然再庄严行进的队列中,公然轻薄于我的……林珑。”他本想说我的妻子,但此刻不知道为啥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改口继续说道:“我那时就觉得奇怪,直到在这里第二次见到南侯爷宝相时,他又第二次调戏林珑,我就起疑他的身份。南侯爷你威震一方,潜伏十年方有今日一击,手下必定个个精锐强将,军法如山,怎么会有当着南侯爷之面罔顾纪律调戏一个大姑娘?南侯爷你居然也能容忍,我猜测这个卫兵身份不普通。” “再者,令郎曾言道他从小学习汉言,更让我加深了猜测可信度,我一路走来,虽然碰见大宛会说汉话的人很多,但说的流畅自如的,除了他就只有南侯爷以及大汗两人,寻常之人哪有时间和条件将汉语学的如此之好?我就大胆推测,他是南侯爷你亲近之人,为了历练,或者为了替他造功,好让他日后有功绩和能力继承你的位子,同时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让他变装潜伏,即时失败,他也可以伺机逃出而不引人注目。当然这纯属猜测,剩下就是赌在最后一搏,好在我足够幸运,看起来是下对赌注了。” 帖木儿闻言心里啧啧称奇:“这少年浪人居然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和果决的手段,或许今日真的有希望靠他脱救。” “你说的已接近九分正确。”南天霸收起对卫哑白的睥睨和高傲,开始将他正视为对手。“他的确就是我的儿子,扎西多吉。但你不要觉得抓住了他就能全身而退。” “南侯爷,证实了令郎身份之后,你的整个计划我已经确定了七七八八,听我一言,现在回头,一切都来得及。” 出言不逊,象雄顿珠不怒反笑:“趣味。卫老板,请为我好好说明,我该如何回头?”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一章 一念之间(上) 生死关头,卫哑白必须把握每句话的分寸,压低嗓音,以便让南天霸更花心思来倾听。“南侯爷,这次宫变,且不论你的初心,究竟是要替摩羊古老英雄讨回公道,还是想要制霸大宛,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得到什么结果。” “哦?” “我们先来看这次你反击大汗的妙计。大汗透得先机,想要使用苗蛊制住各位,并且埋下狩弓天这支奇兵,原本来说,是万无一失之策,但是,喀丝丽公主临阵变卦,狩弓天箭阵叛变,局势瞬间逆转,你这一手确实十分精彩。” 象雄顿珠道:“你这么说,像是已经察觉其中机关所在。” “喀丝丽公主败露之时,哭喊着说不想嫁给西武林骑士,依此看来是有人威逼利诱,以许她悔婚作为诱饵,骗她下蛊在列位酒中,这说明了一点,有人暗中为王爷作内应;再加上狩弓天全阵叛变来看,应该也是内应所作;能接近公主,也可调动狩弓天,则南侯爷安插之人,必然在大汗身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象雄顿珠笑容消失,冷冰冰的问:“你分析的很对,那也到此为止了,难道说你还能知道这个人是谁?” 卫哑白抿嘴一笑,自信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神秘幕后推手,应该就是大汗座上贵宾幕僚,玄公子。” 此言一出,象雄顿珠杀心已起,心想:“此人不简单!才到大宛数日,就能完全看破我的计策,此时不除,更待何时。”眼神瞟到被挟持的独子,气道:“罢了,与其杀之,未若收为己用。” 南天霸道:“卫老板机智过人,我十分佩服,一切如你所说。” 噶尔丹大汗闻言怒吼:“虚缘玄————!我待你不薄,留你这中原浪人重用,你居然如此卑鄙无耻,是我看错你了!” 南天霸无视北大汗,问卫哑白:“你是如何得知,玄公子与此事有所关联。” “这嘛,多亏这位昆吾兄弟。” 昆吾倒也十分放松,笑道:“卫老板何出此言?” “南侯爷威胁众人站队,获取支持之时,你一名小小向导,居然能立刻做出站向南侯爷的决策,而且十分从容自信;你之前说过,玄公子曾夺得儒门六艺首魁,那么你也是儒家门生;儒门重礼讲义,你居然能毫不犹豫叛倒,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对此次宫变已有预料,你敢站队,必然也是受人之意,而那个人,只能是玄公子了。” 卫哑白一席话,让林珑所有的疑惑全都瞬间解开,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能如此临危不乱,如同下棋一般,冷静分析判断对手出招,自己又布下未来好几手,恐怕他不会是一般的小流氓。 南侯爷由衷地拍手鼓掌:“漂亮,卫老板,说的漂亮。” “临河放舟,虚缘渡游,渔翁一网系春秋。绝六艺,唱惊歌,九州风流。”南侯爷语音刚落,牧勇殿外诗声朗朗,一名白衣青年伴着众人目光款款而来。来人面如冠玉,朱唇剑眉,彬彬有礼地穿过士兵走入殿中:“卫哑白,你有如此心思,我玄公子也不得不现身了。” 卫哑白观此人气度远超自己,总得想个办法揶揄一番:“来就来,念什么诗?” “卫老板,作为神州武林一份子,怎么也对西武林归化起来。” “没明白你说什么。” “所罗门扫中原,占朱紫城而一统武林,亲政十年后,以西武林文化教化中原,妄图同化神州,为不忘根本,每一名炎黄后裔,在重大场合中现身必会报上诗号,宣告自己仍有华夏脊梁,不曾低头。” 事关这个世界一族存亡,卫哑白倒也恭敬起来:“受教。“ “不知者,不罪也。“他看了一眼昆吾:”你入殿之前,我已经多次提醒你谨言慎行,没想到你倒是把我的底透的一干二净。“ 昆吾见到玄公子,立马没了轻松的神情,沮丧的说到:“是我的错,请玄公子责罚。“ “押下再算吧,何况实在是因为卫老板心思缜密,防不胜防,不能全怪与你。“ “玄公子,不要给我戴高帽,我不想被捧杀。“ “是我多言,请卫老板继续向南侯爷陈情,述说原委。“玄公子找了一张桌坐下,从袖袍间拿出一捧纸扇在手中把玩,从此不再多话。 “那我就继续说了,我估计南侯爷的连环计,玄公子必定参与其中,那整件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 “如何有趣?“ “对于大宛来说,玄公子一名外人,怎会在中原沦陷时,还有心参与策划宫变,所谓无利不往,玄公子出力必然是有所求,当然南侯爷也已经许下承诺。刚巧我曾遇到另一名中原浪人,心心念念向异邦借兵,以图还我河山;便推测南侯爷许下的交换条件,就是借兵于玄公子,助他谋定中原。” “大胆的想法,虽然有所偏颇,倒也有七分接近。”象雄顿珠点头道。 “如果事成,这个许诺,将会成为绊倒南侯爷甚至灭亡大宛的契机。” 象雄顿珠闻言看了一眼玄公子,玄公子毫不在意,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仍在静静倾听。南天霸质问道:“此话怎讲?” “南侯爷,你这次宫变,有五处不智之举,你可愿一听?” “你且说来我听。” “少算少思错一;拙于应变错二;落人口实错三;大局失察错四;人心失统错五。”卫哑白竖起手指数来。 玄公子打开纸扇,露出扇面的绮罗江山图,以扇遮面依旧一言不发。 象雄顿珠道:“此五点我并不认同。” “南侯爷强势入主北域,在牧勇殿之中生擒各方首领,连大汗也栽了道,若说胜,南侯爷你确实战绩斐然,此役结果,要么大汗宁死不从,血溅牧勇殿,南侯爷落个叛乱杀汗的罪名,虽不是容易承受,但你也可坐享战果;要么大汗考虑臣下与公主安危,让位与你,你也能一统大宛。关键是,南侯爷真的能在牧勇殿中安然继位吗?擒王不假,但汗的死忠部下可不仅是狩弓天,就在这城里城外,想必也是精兵强将不少,定有不服者举事,各位在座降者势力固然不小,但到你死我活牵动利益的战场上,真能上下一心对抗复仇的军队么,我只怕都是各怀心思欲从中获益;帖木儿是商界首领,掌控不少经济命脉,内战起来,兵力财力,想必双方各有得失,我想问南侯爷,想要花几年弭平战乱?此错一,少算少思。” 南天霸不信言道:“本侯世代征战沙场,即时有坎坷,必能战无不胜。“ “真的吗,此次宫变,途生两个变数,一者兽元獒中途发疯失灵,连我这半点拳脚功夫的弱鸡都杀不死;一者,南侯爷计谋策略全被我一人看破,令郎被我擒拿相挟;南侯爷战无不胜也许为真,但拙于应变却也是事实,此错二。“ 南天霸回道:“就算如此,也没伤筋动骨,对我霸业无碍。“ “再说落人口实,区区大汗退诏,恐不能平百姓之愤,绝史官之笔,更不用说大汗为国捐躯了。到时大宛倒戈之士,所举旗令,无非为捍卫大汗正统,诛异心拿罪人,反观南侯爷这边,名不正言不顺,令不明军不义,传至西武林与其他邦国,未必肯认南侯爷的霸业,南侯爷恐怕要费尽心力,对内征战,对外示好,对于守业难上加难。“ 象雄顿珠闻言,朱红的脸上终于首现一丝难色,道:“继续说下去。“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二章 一念之间(下) “最严重的错误,大局失察。如果说仅是大宛国事之争,不论何方获胜,都是大宛一脉自治。但是南侯爷,你忽略了现今盘踞在中原的西武林势力,是最致命的失察。西武林坐大神州,无故要与大宛结亲,并不是想要谋求一方安宁,迎娶公主是假,恐怕垂涎金沙河才是真,值此关键时刻,南侯爷悍然内战,怕是给了西武林可乘之机;即使侥幸得片刻安宁,南侯爷许诺借兵,由玄公子带入中原境内,也实在是明显的挑衅行为,西武林会坐视不理?,到时内有反旗,外有入侵,大宛怕是要面临亡国灭种之祸。“ 卫哑白趁势继续言说:“大汗在位,号称‘御侮北方无一事,西人不敢牧长河’,得尽人心,百姓均想跟着大汗过好日子。南侯爷若要上位,团结的人心不复完璧,举国勾心斗角,针锋相对,可怜摩羊古一代忠义,其后人居然背其心愿而让大宛人心失统,叹兮惋兮!” 南天霸闻言沉吟不语,想到先父临死前虽然郁沮,但确实未曾怨过噶尔丹以及梗博盾半句,这份忠的纯粹,是否在自己身上已经不复存在。 玄公子起身对象雄顿珠施礼道:“五大差错所言非虚,但亦非实,这位少年只是陈述一种将来的可能性,在我虚缘玄看来不足道耳。” 象雄顿珠微微点头:“玄公子冠绝六艺,名满中原,本侯确实可以信赖。” 卫哑白又道:“玄公子说的不错,但凡事都伴有风险。玄公子为南侯爷提供一种选择,我这边也为南侯爷、为摩羊古老英雄、为大汗、为大宛黎民,提一个圆满解决问题的方法,零风险,高回报,不知南侯爷可有兴趣?” 玄公子心中悄然一动:“这少年已经看穿我会出言稳住象雄顿珠,随我话语之后,借机提出更有诱惑的条件,不简单。” 南天霸果然问道:“什么方法?” “南侯爷要做的事情十分简单,放了牧勇殿所有人,不再与大汗争位,继续如摩羊古老英雄一样,效忠大宛。” “那我能得到什么?” “首先,令郎肯定能安然保全。而大汗这边,第一是要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往后也不会清算,也绝不会记入史料;然后,重新分配金沙河的所得利益。” “哦,你觉得如何分配。” “我提议,将金沙河的成果一分为二,其一为大汗所有,其二由南侯爷与梗博盾在场首领所有,这部分如何分配,全由南侯爷做主。” 玄公子心下分明:“这无意间分化了南侯爷与其他首领,好敏锐刁钻的心思。”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两方所得,每一方要分我半厘。” 象雄顿珠哈哈大笑:“卫老板,你也是个精明的商人。” “我冒如此大险,这点回报,对南侯爷与大汗两人而言微不足道。”卫哑白道:“还有,为弥补摩羊古老英雄的亏欠,将老英雄逝世的那天定为祭奠节日,大宛上下均为其吊唁纪念,以昭彰老英雄的英名。” 其实最让南天霸心动的条件,反而不是金沙河,而是大宛能够记住摩羊古往日所为,象雄顿珠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酸楚。 “最后,大汗需尊摩羊古之妻为母,事以至孝,汗与南侯爷至此以兄弟相称,共同对付在一方觊觎的西武林。”卫哑白分别向噶尔丹、象雄顿珠躬身施礼道:“希望两位能考虑我的意见,不要让今日之变,成为大宛日后之恨。” “这……”象雄顿珠陷入两难,金沙河到手,摩羊古冤情昭雪,虽未竟全功,也非全然没有收获,但到手之位,说放就放,谈何容易。 卫哑白向噶尔丹请求到:“大汗,就请你先允下诺言,让在场之人有所心安。” 噶尔丹从一开始就认真聆听思索,到这时已经拿定主意:“一切就依卫老板所言,本汗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噶尔丹看了一眼玄公子,不屑道:“至于玄公子你,既然效忠了南统领,我也不再强留你在我身边,你就追随南统领去吧。” 象雄顿珠见事已至此,若再不顺着台阶下去,自己恐怕可能会变成大宛的历史罪人,点头同意道:“若汗有此胸襟,我也决不会有异心,象雄顿珠将穷我一生保大宛周全。” 得到保障,心知两人都是一方霸主,不会出尔反尔,卫哑白鼓掌庆贺:“今日不是大宛的危机之变,而是上下团结一心新格局的欢喜之日,林珑,就让我们也表达诚意,放开扎西多吉。” 林珑悬下的心终于放下,一把推开扎西多吉,跑到卫哑白身边,心里有股紧紧抱住卫哑白的冲动,但始终不敢去做,楞楞地看着他,脸色红扑扑的一言不发。 卫哑白以为她还在害怕,柔声说道:“不要怕,事情已经解决了。” 林珑这才还嘴道:“这枪我要收回来,太危险了!” “哈。”卫哑白大声喊道:“列位,事情结束了,散会消遣去也!” 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消散,象雄顿珠高声道:“收起武器和敌意,随我离开吧。” 狩弓天及心腹卫兵面面相觑,赞图等其他首领更是傻了眼,费心费力想图一些钱权,没想到全部成果被南天霸占了去,以他得性格,金沙河的一半利益哪有自己的份?但人微言轻,此刻根本不可能再有逆转的机会,只得恨恨愤然离场。 玄公子跟在南天霸身后,忽然对卫哑白说道:“蛊毒被我调试过,已不是大汗之方。卫老板,请明天来南侯爷驿馆一叙,来拿列位蛊毒的解法,玄公子期待你的到来。” 喀丝丽满脸泪痕,扑在噶尔丹怀中放声大哭:“都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噶尔丹抚着喀丝丽的背,疼惜的安慰道:“过去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看了一眼卫哑白,心思不明言道:“今日之事,多亏卫老板逆天之能,本汗铭感五内,蛊毒解法烦请卫老板明日多费心。本汗身心深感疲惫,就不再招呼卫老板了。”吩咐下人接待卫哑白出牧勇殿,自己携着女儿要回内宫去了。 孜亚不舍地看着喀丝丽的背影,被帖木儿商会的兄弟抬上担架回去疗伤了。 帖木儿感激地跪在卫哑白面前,要磕头还恩,卫哑白赶紧阻止扶起:“老爷子你这一跪是想让我折多少寿,千万别这样。” “今日卫老板地恩情,帖木儿及商会没齿难忘。” “老爷子你救我一命,我便还你一遭,本来就是两无相欠,况且我还厚着脸皮分了金沙河一厘收成,一切都是交易罢了,哈哈哈。”卫哑白初次功成,有些志得意满,由衷的笑出声来。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三章 骑士(一) 罗布淖尔驿馆,虽是天明,室内却没起灯火的昏暗居室,一人一桌,点着一炉焚香,静静思考。 香火轻渺,如蚊蝇飞舞,闻香之人的心绪是否也随之起伏? 倏然从驿馆屋顶再落下一人,身法矫健娴熟。这里是南天霸入罗布淖尔落脚暂歇之处,能够躲开驿馆外重兵把守,此人也非等闲之辈。来人对焚香之人毕恭毕敬,垂首不言。 “久违了。”居室主人打破沉默。 “书座想必还记得属下。” “我已叛出书香风雅堂,书座之名早已放下,叫我玄公子就可以。”焚香之人,正是冠绝六艺,日前与卫哑白一决的虚缘玄。 “对我而言,儒门只有一个书座。”来人语气坚决,拒不改口:“书座一心复还江山,儒门却将书座黜为叛逆,书香风雅上下很多人不服。”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不过说来也巧,如今你我两人同在写词楼,又成了同志。远道而来,你也辛苦了。” “书座言重了……写词楼主遣我来支援书座,有任何差遣我必尽心尽力。”说道此处,来人怕口出失言,有些战兢问道:“不知书座可有进展。” 玄公子淡淡说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 “是,属下知错,想必书座已另有腹议。”他又疑惑道:“不过这名神秘中原浪人究竟是何来头。” “几日前,天权文曲星无故大放异彩,曾有一炷香的时刻间,夜晚被照的晃如白昼。你可亲眼见过。” “是,这一路来时,便听得传言,天权下凡,照亮人间。”来人惊道:“莫非书座认为,这浪人就是……” “一切尚在未定之天。不过若非这名浪人,吾计已成,有必要采取一些手段。” “书座是否需要属下抹杀此人。” 玄公子摇头道:“若真是天权,应当收之用之,光复神州,眼下关键,还得放在大宛。虽然功亏一篑,不过也不是全然失败,卫哑白这么一闹,噶尔丹与象雄顿珠之间的嫌隙,将会越发放大,你既到来,就为我进行下一步计划。”玄公子从案上取出一封信函,信手抛出,到了来访之人面前时,居然不偏不倚的停在半空。 那人接过信函,心下暗叹玄公子武道精湛。 此时起居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之人道:“玄公子,卫哑白与林珑如约来到驿馆。” “知道了,昆吾。” 来访之人点头行礼,未经过大门,却消失在黑暗中离开了。 玄公子一挥袖间,起居室的灯火全亮:“进来吧。” 昆吾推门而入道:“请玄公子出门待客。” 玄公子点头起身:“走吧。” 二人来到驿馆大堂,卫哑白与林珑仍在调笑着,卫哑白玩闹道:“恐龙姐在这边你就得是我老婆。” “你去死!”林珑没好气的回绝。 玄公子淡然笑道:“情话抹腮红,慕兮,羡兮。” 林珑给这句话呛得不好意思言语,卫哑白虽不在意,但毕竟是自己缺少礼数:“在主人之地放肆,是我不对,请玄公子海涵。” 林珑二人坐东首小桌,玄公子入南边主人位,此时二人相距比牧勇殿时近了许多,互相打量,卫哑白和林珑身上现世的衣服洗了又洗,至今未换,玄公子道:“想我也是毕生颠沛流离,去过不少地方,却看不出阁下装束出自何处,惭愧,惭愧。” 卫哑白道:“天下之奇,又岂能是一人可以穷尽的。” “不过还请卫老板听吾一言,若是想在武林走跳,这身扎眼的装束,能免则免。” “多谢玄公子。” “小事而已。昆吾,将东西给卫老板。” 昆吾已退去向导身份,一身书僮装束,为卫哑白呈上一封信函。 “按帖上之方煎药,以受精鸡蛋浸之,取出后在檀中附近来回滚动,重复使用七个,蛊毒可解。” 卫哑白接过函道:“多谢玄公子赠方。” “这也是小事而已。不过卫老板既然来了,可否与吾再闲叙几句。” “乐意至极。” “牧勇殿之变,阁下为何选择维护噶尔丹大汗?” “非也,我只是因为承帖木儿救命之恩,才做出选择。” 林珑不怀好意的插了一句嘴:“非也,我看你是贪恋喀丝丽公主美色,才选择站队。” 卫哑白哈哈干咳两声,不接这话茬。 玄公子问道:“若是抛开救命之恩,卫老板的判断又是如何?” “帝王之道,我等凡人哪有资格论述,但依我拙见,这大宛在大汗统领下倒是富庶自强,上层建筑崩塌,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阁下认为,只要安定和平,统领者是谁并不重要。” 卫哑白点头默认。 “那西武林呢?”玄公子漫不经心提及:“阁下承认西武林的统治吗?” “西武林非我族类,概念不可并提。”卫哑白认真道:“在我家乡,曾有一次亡族之祸,故乡的人八年抗争,才将入侵者赶出国境。气节与文化,不可为异族践踏蹂躏。” 玄公子微笑道:“卫老板明辨是非,我甚欣慰。实不相瞒,在下出谋划策,推动牧勇殿之变,确实是为了借兵,但不是为了反攻神州,一来大宛兵力还不够抵挡西武林铁骑,二来大宛也不愿介入异邦争端。” “那借兵是为何?” “告知你也无妨,不过在这之前,阁下曾说遇见另一名借兵之人,可否告诉在下是谁?” 卫哑白心思流转,回答道:“神神秘秘的人,自称胡蝶谜。” 玄公子道:“原来是他。” “你认识这个神秘人?” “老相识了,我原以为他要退出武林纷争,没想到也还在奔波出力。” 卫哑白思虑再三,坦白道:“我也实不相瞒,他的确有要退隐的意思,借兵之意是我靠着他的一封书信猜的。” “书信?” “是需要呈给噶尔丹大汗的,被我私自拆开看了。” “可否给在下一观。” 噶尔丹大汗性情不定,这封书信内容还没弄清楚,给大汗前不如先弄明白,卫哑白答应了:“昆吾兄弟,便请呈给玄公子。” 玄公子看完信后问卫哑白:“你能读懂多少内容?” “我推测,其一是借兵,其二是提醒大汗,南侯爷很危险。” “猜对了一半内容。” “那另一半呢?” “你可知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我连信都看不懂,知道个南瓜。” “写信的,是失踪多年的老可汗,也就是噶尔丹之父。” 这倒让卫哑白始料未及,玄公子继续解释。 “这封信里有两个请求,两个提醒,你分别说对了一个。另外一个请求是,放过金沙河无辜之人;提醒是为保大宛,西武林婚约必须践行。” “放过金沙河无辜之人?”卫哑白疑惑道:“此话怎解。” “我也不解其意……卫老板如此信得过在下,我也可以告知我借兵之意,其实与信上说明相同。” “为何借兵?” “攻打受难蓬莱,救出圣周天子一脉。” “受难蓬莱,圣周天子?” “姬姓圣周一脉,自商之后,便以天下共主的天子形式传承下来,几经没落,又在抗元乱政后崛起,而后圣周被西武林摧垮,天子之后被囚禁在西武林人工填海造的牢狱之岛,他们称为‘格格他’,我们叫岛为‘受难蓬莱’。”玄公子沉声说道:“如果救出圣周天子,在武林中就可一呼百应,光复神州指日可待。” “原来如此。” 玄公子道:“此信仍有诸多疑点,我自会查明。还不知道卫老板今后作何打算?” “将解方给大汗之后,我便辞行离开大宛,前往中原。” “何以走的这般急促?” “我解开牧勇殿之结,南侯爷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噶尔丹未必也会感谢于我,大汗与南统领之间的嫌隙恐会越来越大,我继续呆在大宛无异于找死。” “卫老板洞悉先机,确实堪称我的对手。” 林珑一拍手,笑道:“我总算知道你们之间哪里怪怪的了。” 卫哑白奇怪道:“什么意思?” “你破解了玄公子的局,你们应该结下仇怨才是,却在这里像老朋友一样说了半天,可不是奇怪的很?” 玄公子哈哈一笑:“棋差一着,甘拜下风,我虚缘玄不至于没有这个气度。往后不知还有机会跟卫老板讨教。” 卫哑白摆手道:“免了吧,你动不动就是连环杀着,我下次可没这个运气。”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四章 骑士(二) 卫哑白和林珑并未久留,走出驿馆后,林珑原以为要回拜衣宫交付解方,卫哑白却摇头说道:“玄公子说的对,你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不该穿这种奇形怪状的衣服。我们去shopping。” 林珑皱眉嫌弃道:“我这身挺好的啊,穿这里的衣服总感觉像在角色扮演一样别扭。” 卫哑白啧啧两声:“你这裙子都短到哪里去了,没发现一路走来全是非礼你的目光吗,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林珑有点忸怩:“你受不了什么?” “别墨迹,走,我已经打听过这里最好最全的成衣铺。” “等会,你哪来的钱?”林珑疑心道:“不会刚到这边,小偷小摸的习惯就犯了?” “警务人员不准诽谤啊,我可告诉你,金沙河收成里噶尔丹的半厘可是当天就送上门了,大小姐你就可劲造吧。” “咦,有多少?” “1年2000两黄金,只要是大宛钱庄或者友商,都可兑现。” “200斤?那金沙河每年产的黄金是……”林珑一下子换算不过来。 “数学老师得被你气死,100吨。” “啥?” “稀奇吧,你要知道,在我们的现实,最大黄金储备国美国总共才有8000吨黄金。这里到好,年产100吨。”卫哑白吸了口凉气:“要说西武林不贪这个便宜谁信,迎娶公主和亲是假,捞金才是真。” 林珑不喜道:“又惦记那香公主啦,嫁给骑士你心疼啦?” “生在帝王家,就是躺在钱堆上烦恼。我自己都管不过来,哪有空理那小妮子。当下之事,先打扮打扮你再说。”卫哑白走到一家成衣铺,招呼林珑进来:“我们到了。” 二人一进屋,成衣铺矮胖的老板腆着肚子笑脸相迎:“哟卫老板,可算盼您过来了,之前我那不成器的学徒有眼不识泰山,已经被我逐出商铺了,这次我亲自招待您。” 卫哑白搂过林珑,痞里痞气地说道:“给我的小娘子挑一件最华丽的。” “滚。”林珑挣脱后踩了卫哑白一脚:“本姑娘我自己选。” “卫老板是来自中原的大老板,我们这前几天刚好到了名满中原的织家天衣庄的成衣,我先拿出来给二位掌玩一番。” 胖老板身形肥硕,卖力地在偌大地商铺跑动搬运,像一只熊猫一般笨拙,林珑止不住的笑出声来。卫哑白瞧她双眼俏媚,风情万千,慵懒柔软的娇笑,有些心神不宁,勉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挑衣服去了。 待到二人换装完成,互相瞧了一眼,都是呆在当场。林珑看来,卫哑白换上一身墨底褐纹,金线绣花园领袍,颇有唐朝烂漫遗风,居然看起来更顺眼一些,丝毫不觉得别扭,若卫哑白走回大街,定然完美融入这个世界,仿佛他原本就是这世界的人一样。 卫哑白见到林珑穿起裸肩束腰衫裙,搭着黑色丝质长袍,惊为女神。林珑被他瞧得心虚,问道:“是不是看起来太奇怪了?” “恐龙姐……” “嗯?” “那个,bra你都摘掉了,还习惯吗?” “老娘一脚踹的你下身不遂你信不!” “别!”接着手虚张声势的在空中晃了一番:“瞧我手里是什么?” 林珑往他手心看去,只见之前失落的钻戒安静地躺在卫哑白手中,璀璨的光看的商铺老板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戒指不是……” “我委托喀丝丽又还回来了,物归原主。” “我不要!”林珑不喜反怒:“我再也不要看到这个戒指了。” “为什么。” “这……反正不要就是不要。” 卫哑白轻叹一声:“我不知道这个钻戒有多少故事,但我觉得要珍惜,毕竟这可能是与我们的现世唯一有联系的东西了。留下它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证明我们仍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林珑眼眶觉得有点涩,逞强道:“我改变主意了,给我戴上。” 卫哑白一调皮,单膝跪地,托起林珑的素手,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林珑笑骂:“你干嘛。” 芳香柔软的感觉让卫哑白情不自禁的轻吻了手背。 林珑全身立马像过电一样抽回手:“臭流氓。”转身小心地擦拭着手背。 胖老板干咳一声:“两位衣服换也换了,亲也亲了,是不是该把账结了,我都三十有六还没成亲,此刻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 两人径直回宫复命,在拜衣宫偏殿内面见噶尔丹。帖木儿亦作陪同,三人坐在殿边,经历一阵风波,宫里宫外到处戒严,让人非常不自在。噶尔丹确认过解方为真,便收入怀中,脸上既无喜色,也没感激,说道:“卫老板,此番多亏有你,大宛才得以保全,你可真是大宛子民的恩人。” 林珑待开口,卫哑白悄悄按住她的手示意住嘴。抢着回话道:“惭愧,若非帖木儿救得在下一命,恐怕我和林珑早就暴尸荒漠了,大宛恩人实在不敢当。” “卫老板少年英雄,不必过谦,不知道今后有何打算?”噶尔丹问道。 “收拾行李,回中原去也。” 帖木儿愕然,说道:“这是为何?” “我便是中原人,回故土有何不妥?“ “我的意思是……” 噶尔丹道:“你来之前帖木儿刚向我举荐,招你入宫,任商会副会长之位,没料到你却想要离开此地,可否一问原因。” 卫哑白赶紧推辞:“使不得。我对大宛国情一无所知,商会重职实在不敢当,请大汗收回成命。” 噶尔丹沉吟一声,叹气道:“既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 帖木儿还想挽留几句:“汗,你且……” 噶尔丹打断道:“帖木儿,中原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强求了。” 这句成语显然用错了,卫哑白也不敢多言,只是诺诺答谢,承诺不日便走。 林珑回想方才卫哑白在入宫前曾说,噶尔丹心里并不欢迎自己留在大宛,一是牧勇殿之变恐怕成了他之耻辱,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统领之傲难容自己这颗刺眼钉;二来由于中原浪人虚缘玄的背叛,让他对同为汉人的自己持有怀疑态度。看到噶尔丹这般逶迤,想来走为上计,免得多生事端。 岂料噶尔丹话锋一转:“只是卫老板,眼下我有一件难事,非你不得解决,可否请你帮我一次再走?” 这又是什么玄虚?卫哑白心里迟疑,还是应道:“大汗既开口,我岂有拒绝之理,只要力所能及,我必毫无保留出策出力。” 噶尔丹脸上写着悔恨,道:“说来卫老板莫笑,就是我那宝贝女儿喀丝丽的婚事。” 看来又是个烫手山芋。 林珑投来奇怪的眼神,卫哑白躲都躲不开,伸了伸舌头:“大汗且一说难处。” “一切皆因喀丝丽不愿下嫁西武林骑士而起。我已年迈,也不忍看到女儿如此伤心地嫁给异邦之人,远去西武林受苦。只是……唉……古有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促一方和平,这次和亲虽远不如文成公主下嫁,但边陲局势紧张,西武林虎视眈眈,如果拒绝恐落人口实,说我大宛不愿安逸和平,喜好争战。所以,与西武林的婚事不可更改。”噶尔丹无奈说道。 “大汗所言句句在理。” “但喀丝丽从昨天起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门,只身一人躲在屋内哭,任何人都不见……”噶尔丹道:“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便请卫老板出言相劝。” “我可以一试,但结果如何……” “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我只能……” 只能什么,噶尔丹却止住不言,转开话题道:“另外,西武林迎娶公主的骑士,按计划三日后会来到大宛,按照西武林的习俗,举行……什么订婚晚宴。届时也希望卫老板赏脸出席。” 卫哑白心里恨道:“你这还让不让我走了。”嘴上依然笑着说:“那就多叨扰几日了。” 林珑悄悄扯过卫哑白的耳朵,轻声道:“你那封信还给不给他了?” “糊涂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里面写的都是听起来不得了的大事,尤其是‘求大汗放过金沙河无辜的生命’,我拿出来只会吃不了兜着走,以后再想办法给他吧。” 噶尔丹道:“既如此,帖木儿,请你带他们二位去喀丝丽那,我还有要事需要处理。” 帖木儿道:“是,大汗。二位且随我来。”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五章 骑士(三) 在宫内曲曲折折,帖木儿带两人来到一处小殿香闺,门外的侍女蒙着面纱候在一旁。 门口一个大男孩如同坐不住的猴儿急得抓耳挠腮,嘴里兀自说着一连串古大宛语,不是孜亚却是谁? 从昨日开始,喀丝丽都未曾进食,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对外界不应不理,孜亚却在屋外担心得一夜未眠,耿直的他毫无主意,手忙脚乱。看到卫哑白如同见到救星:“卫老板,你办法多,劝劝公主让她吃点东西。” 卫哑白暗暗叫苦:“我又不是点子王,哪有这么多办法。” 走到屋前,两位侍女盈盈一拜作礼,投以无助的眼神。卫哑白试着推了一下门,果然是锁着的。他清了清嗓子:“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孜亚正奇怪间,屋内居然有了动静,像是喀丝丽走到了门前,不过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咒语? 隔着房门,喀丝丽嗫喏问:“是卫……卫……卫哥哥么?” 卫哥哥是什么叫法? 想来她汉语不精,卫哑白也无心多想。 林珑却是听在心里,美目一瞪:“是了,就是赠书与你的卫老师,快给卫哥哥开门罢。” 接着就听见喀丝丽低低说了两句,用的不是汉语,侍女听后面面相觑,为难道:“公主……只放卫老板进来。” 孜亚闻言既急且惊,照理说公主肯见人他该高兴才是,他却是陡的负气穿过回廊,讪讪坐在稍远的石凳上。 帖木儿何尝不明白原因,只是现在过去徒让他陷入窘窒境地,也只好道:“就请卫老板进去吧。” 卫哑白稍稍点头,还不忘讨好下林珑:“那恐龙姐我进去啦?” “美死你了还装模做样。” 听到门闩拉开之声,卫哑白轻轻推开门扉,一股柔香飘进鼻间,让他心神一荡,方寸略紊乱,就见到喀丝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疑惑迷惘的情绪正缱。 他还没说话,喀丝丽已经握住了卫哑白的手,声音更低道:“进来说罢。” 卫哑白的手被他冰冷柔软的素手拉住,就好像覆在花骨朵里,只怕一挣就扯坏花瓣,心底暗叫:“坏了,被这小妮子着了先机,我得稳住,千万不能被她迷倒,答应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拉他进来后,喀丝丽关上房门,脸色微生红晕,难为情道:“对不起。” 卫哑白觉得此情此景略为尴尬,似笑非笑答道:“没什么,你随便坐,别客气。” 倒把自己当主人了。喀丝丽被他逗乐,不过浅笑很快就消失了,真的坐在桌旁低头不语。 “听说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减肥啊?” 喀丝丽涩道:“不是……我……没脸见阿塔,见小孜亚……我……” 卫哑白知道她为自己闯下大祸万分自责,安慰她道:“大家都没有责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 卫哑白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道:“天下间最难的事,就是原谅自己。” 喀丝丽奇道:“是吗?” “是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人心可贵。” “我不懂……” “你要是懂,就不会被玄公子骗得团团转了。” 喀丝丽眼睛一红:“我真笨。” 卫哑白忙道:“别,我是来劝你的,你可千万别哭。” 喀丝丽忍住眼泪说道:“我该怎么办,我见到他们,就想起我犯的弥天大错。” 卫哑白一捂额头:“为什么你‘弥天大错’这个词用的这么准确……”他想了想,劝道:“这么说吧,就算你没有被骗,牧勇殿上的事情,也会一样发生。” “真的吗?” 卫哑白从怀中摸出金漆信函来:“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他刚好也想找个人确认一下书信的内容,以防玄公子再下套骗自己,喀丝丽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喀丝丽拆开信,看了一会就奇道:“是博瓦的字。” “你爷爷?” 喀丝丽点了点头,看完之后一言不发,仿佛有万千思绪。 卫哑白道:“请告诉我,里面说了什么?” 喀丝丽复述了一遍内容,和玄公子所言基本不差。 卫哑白才道:“老可汗也知道南天霸图谋不轨,让我将信交付,但可惜我晚了一步。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责,象雄顿珠野心极大,就算你没听他所言,他必定也会在梗博盾上设置其他埋伏。” “多亏了卫哥哥你。” “这个我说了很多遍,是帖木儿先生先救了我,我和大宛两不相欠。” “好……” “这样你算是心安了一些吧,跟我出去吃饭。” “可是……” 卫哑白看她还是闷闷不乐,问道:“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我不想嫁给……”她说到此处却没词了。 最难的问题还是躲不过。 大汗是你爹啊,你都劝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他终究不忍心这么说,但是也一时想不到什么理由,楞在那出神。 “卫哥哥……” “嗯?” “我是不是很胡来。” “啊?” “阿塔说的话,我本来就该听从的。”喀丝丽幽幽说道。 卫哑白刚吐出一口气:“你能想通实在是……不不……喀丝丽你别哭啊……” “我听玄公子说过《梁祝》,我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互相喜欢,但最后没在一起,化成了蝴蝶。我很奇怪,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玄公子告诉我,如果嫁给了骑士,我就再也不会明白了。” 我苦。卫哑白想着,这狗血的剧情,怎么像演起小说来了。他问道:“你觉得孜亚这个人怎么样?” “我把他从小玩到大的。” “我呸。你‘和’他从小玩到大。”卫哑白赶紧纠正:“你的汉语水平怎么忽高忽低的,说出话来能吓死人。” “对不起……他很早就可以出去各种地方玩,给我带很多有趣的东西……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那就是了,你这就是喜欢他。” “真的吗?” “是的” 喀丝丽仔细想了想:“不对呢。” 卫哑白内心快崩溃了,明明说不懂,怎么看起来是老司机。 “玄公子说,喜欢一个人,他不在身边时会慌张,希望能立马见到他,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我对孜亚,好像没这个感觉。” 虚缘玄你这么误导迷途少女就不怕遭报应。卫哑白心里骂道。 “可是孜亚对你是这种感觉……” “可是……爱……爱情是相互喜欢的。” 卫哑白赶紧打住:“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 刚说到这,嘴边立马被一股温润的暖流包围。 喀丝丽闭上双眼,整个身体靠在卫哑白身上,与他轻轻一吻。 唇印上去的那一刻,好像让整个房间充满芬芳。 卫哑白已经呆住了,不由自主的环住她的纤腰,已忘记身在何处,此是何时。 一吻过后,喀丝丽眼波流转:“玄公子说如果这样,两个人心跳加速,就是互相喜欢……我现在心跳的厉害,你呢。” 卫哑白叹了一声:“没有。” 喀丝丽惊道:“你骗人。” 卫哑白已经看穿一切,一腔恼怒:“对,我骗你的,我心跳的厉害;但你也在骗人。” 喀丝丽脸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喀丝丽,你太单纯了,也正因为此,玄公子才可以再次骗你……其实,你喜欢的是虚缘玄罢。” 此言一出,喀丝丽大气也不敢透,心里像要炸开一般:“你怎么知道。” “第一,你三句话不离玄公子;第二,你跟他好像经常讨论情情爱爱的事情;第三,我们只见过三次,你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喜欢我的这些话,只可能是玄公子教你的。” 一个未经世俗污染的纯洁女孩,虚缘玄你都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喀丝丽又羞又急,别过身捂脸道:“对不起……我……我……” “我估计玄公子是想让你说服我,要么带你逃出宫,要么想主意帮你拒婚。不仅这些都是重罪,还导致和西武林的关系交恶,真是好毒的心思。” 喀丝丽怔怔道:“不会的,他说他自有办法,可以……” “他若真有办法,我也不用在牧勇殿上冒险救你和大汗了。喀丝丽,爱情不该成为被别人利用的工具” “那……那你说玄公子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这么问我,其实你心里有答案了。” “我知道了。”喀丝丽已经快坐不住晕倒了。 她此刻仍在卫哑白怀中,卫哑白赶紧扶住他。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又饿又累,这样下去肯定会晕的。”卫哑白劝道:“罢了,死就死了,你先吃饭,西武林骑士那边我帮你想办法,我给你保证,你肯定不用嫁出去。” 喀丝丽感激地抓住卫哑白地手臂:“真的吗?” “放心,我不像虚缘玄那样骗人,说到做到。”卫哑白心里早就骂自己一百遍猪头了,死撑个南瓜啊。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喀丝丽饱满的胸口发热,激动不已。 “别问,问就是一个字。” “什么?” “贱。” 卫哑白其实答应完就后悔了。谁让这个傻丫头一被男人骗,二被老爹坑,三要嫁老外,简直惨不忍睹。 人家又不喜欢你,你在这犯什么贱啊。 卫哑白苦道:“我该怎么跟恐龙姐解释。” “解释什么?” “废话多!赶紧跟我出去吃饭。”卫哑白二话不说拉过喀丝丽的手走出房间。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六章 骑士(四) 玉盘渐临,夜色朦胧,罗布淖尔城内驿馆一间房内传来惨嚎。 “疼疼疼,恐龙姐疼!” “色迷心窍的臭小子,你还知道疼?” 啪! 邦! 两声巨响,惊得门外服侍的女婢端来的茶差点打翻。 门口小厮忍住笑,摆手道:“回去吧,这茶用不到了,去熬点伤痛药或许管的上用 女婢不禁道:“这位夫人脾气好烈,已经打了半个时辰了。” “要我说,这老板也太惧内了,这么挨打还不还手的,也就只有贼碰上捕头的时候了。” 屋内卫哑白正双手反扣被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卫哑白手只要稍一使劲,他就能疼的流下泪来。 “你不是说大汗早就看我们不顺眼,帮人拒婚的事情你能答应?你这是不是找死!你爱死不死,拖累我干什么,我今天就先把你废了,之后再趁天黑离开这。” “使不得。要走我们一起走。” “哟,还想溜呢,你不是答应你的心肝小公主帮她想办法了么。” 卫哑白耍赖道:“我就是一小流氓,混混说的话也能当真,恐龙姐你被我骗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珑楞了一下,双手又使劲道:“好啊,我以为你真是好心帮忙,原来还是死性不改,你这么欺骗人家小姑娘还要脸吗!” 卫哑白嗓子都喊哑了,干脆假装奄奄一息说道:“夭寿啊,帮忙你要打,耍赖你也要打,横竖都是死,你还不如做掉我……不过……恐龙姐,能不能让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还敢胡说八道,去死!” 喀嚓一响,卫哑白右臂向上一扬,软趴趴的垂了下来,同时也闭上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林珑暗叫糟糕,给打坏了。 她急忙放开手,推了推卫哑白:“别在我面前装死啊,赶紧起来。” 连骂带推好几次,卫哑白一点反应也没有,林珑这才慌张凑近,想摸摸他脖子的脉搏。 “机会来了。”卫哑白突然醒来,转脸伸嘴,往林珑粉嫩的颊边吻去。 哪知林珑从警多年,反应迅速,到脸边前食指就封住卫哑白的嘴,笑道:“偷袭我?” 卫哑白懊恼道:“你把我手弄折了,亲一口作补偿都不行。” “真折了?” 卫哑白一努嘴:“都跟扫帚一样挂着了,还不折。你是葫芦大娃么,使这么大劲。” 林珑给说得倒不好意思了:“谁让你这么不禁打。” “哪有你这么打的,是头熊都被你打死了。” “好了闭嘴,我给你接回去。”林珑走出屋外:“我给你找木板石膏,老实待着。” “快点啊。” 一出门,那小厮和女婢吓得魂飞魄散,分开逃窜,女婢的热茶早就被打翻在地。林珑尴尬得不敢回头,径直出去找东西去了。 待得天边晨曦为云镶上金边,孜亚和帖木儿二人就上门拜访,孜亚脸色深沉抑郁,为什么事情深深烦心着,帖木儿一脸无奈,敲响卫哑白的房门。 卫哑白从地铺上醒来,一瘸一拐地打开门问道:“帖木儿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帖木儿诧异地摸了摸胡须:“卫老板,你这手还有脸上的伤是……?” “不小心摔的。” “要不要我找大夫来。” “没事,小问题。帖木儿先生你大清早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林珑也下榻走到卫哑白身边,如猫一般伸了伸纤腰,甩了甩头,怎么头有点晕,昨天打那小子打太累了吗。 帖木儿道:“是这样的,算算时间,西武林的骑士已经快临近罗布淖尔城了。大汗命我带人前去迎接,我想着卫老板可能会有兴趣同行,所以……”他狐疑地看了看卫哑白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还有打石膏夹木板的右手:“不过你摔得这么严重,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不,这伤问题不大,我洗漱一下就走。” 林珑刚想说道我也是,突然一阵眩目迷离,如坠雾里的感官笼上心头,嘴里想叫卫哑白扶住自己,却是张口无言,一个踉跄,已晕在卫哑白怀里。 卫哑白慌道:“帖木儿先生,赶紧找个大夫!” 这感觉……好像在沉睡……又好像在黑暗中迷惘前进…… 林珑意识好像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周围是昏暗静谧的森林,偶尔有乌鸦停在不远处的湖边。 林珑不由自主地走到湖边,看着湖面的倒影怔怔出神。 “我在哪?” 倏然,湖水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林珑俏丽的倒影,在片刻之间急速衰老,皱纹布满原本光滑的脸,嘴唇干裂撕开,双眼毫无神采,黝黑空洞,林珑大叫:“不……不……卫哑白,你在哪?” “哈哈。”那老化的身影在水中狂笑,发出尖锐的声音,阴沉老道,毛骨悚然,活过来扑出水面,一把将林珑拖到湖里。 林珑眼耳口鼻全都呛水,这感觉似乎不是在做梦。 我要死了?! 沉重的水压已经快把她的脏器压破了。 “恐龙姐,恐龙姐!” 卫哑白的声音在脑边回响。 “啊!”林珑惊醒大叫:“不要,不要!” 眼前卫哑白清瘦的身影,终于让她安心下来,她不由扑入卫哑白怀中,环住他的脖子死死抱住:“我这是怎么了?” 卫哑白安慰道:“没事了,有我在。” 一旁号脉的大夫连连称奇:“奇怪,奇怪,夫人脉象四平八稳,就是呼吸急促,体出虚汗,身体明明健全,但气虚神弱,我从医多年,倒是第一次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依我之见,夫人不得过度操劳和动气,按时调养,同时,得另请高明确诊才是上策。” 帖木儿奇道:“你已经是大宛最好的医生之一,连你也诊断不出?”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医术比起中原各路神医,相差甚远。老板爷,老夫只能尽力到此了。惭愧,惭愧啊……”高喊数声惭愧后,便提着药箱出去了。 林珑怕道:“我的病能治好吗?” 卫哑白哈哈一笑:“你哪有病,就是昨天打我太用劲累倒了。” 帖木儿忍俊不禁,果然卫老板是被夫人打成这样的。 “我……好怕……” “你先好好休息,我今天接完西武林骑士,给大汗一个交待,将订婚晚宴推辞掉。就陪你离开此地,前往中原,游山玩水,顺便找寻名医给你调理下身体。” 林珑依偎在他颈旁:“你不是答应了喀……” 卫哑白嘘了一声:“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早日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林珑大喜过望,隐忧雾霾烟消云散,离开卫哑白怀抱,看着他郑重说道:“你可别想骗我。” 卫哑白看着她像吓坏的小猫,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恐龙姐,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林珑面上一红:“有人看着呢,赶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卫哑白简单收拾了一下,交代了驿馆的女眷男丁一些事情后,就和帖木儿一行人离开了。 林珑躺在床上,刚才卫哑白的抚摸还历历在目,她烦道:“怎么给这臭小子占了这么多次便宜,唉……”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七章 骑士(五) 路上,帖木儿与卫哑白谈起,在经历牧勇殿之变后,噶尔丹一时觉得无人可用,因为满堂文武在最危急的时刻,要么乖乖就范,要么束手无策。以致于,今日原本由一方统领应做的迎接之礼,也得由他这个商会会长代劳。 卫哑白惦念林珑病情,只有随意应承帮衬几句。 身后三百仪仗、武卫都听说前面与会长并驾齐车的人,就是前日将大汗从南天霸手中救回的少年英雄,窃窃私语,暗自称赞。一旁的孜亚转马高声喝止,用大宛古语训责他们要注意礼数和排面,语气间却透露着恼怒和不服。 孜亚由帖木儿自小带大,自是清楚由于喀丝丽与卫哑白过分接近,孜亚已经心生妒忌,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他就要对卫哑白动粗了。但公主如星芒璀璨,孜亚如此萤萤微光怎可能般配的上,总还是需要找时间开导才是。 三人各怀心思,行进到罗布淖尔巍峨城门前,一孔武的守将便从剑阁下楼迎接,向帖木儿报告:“会长,西武林骑士已经在城外十里驻扎等候。” 此时罗布淖尔风和日丽,万里云涛,能见度很高。卫哑白放目远眺,能够看到远处已有不少人马列队排开,尽然有序。照理说来,西武林远来是客,其先到而等候,是主人无礼。卫哑白道歉道:“由于我的缘故来的迟了,希望不要引起对方不悦就好。” 帖木儿不置可否,抬手让队伍出城迎接。 在车上,帖木儿才说道:“无妨,大汗之意,也是让他们稍候一会,挫其露锋芒锐气。大宛国土,即使是西武林骑士也不得太过强势。” “敢问迎娶公主的是哪位骑士。”卫哑白信口问道。 “不知卫老板可曾听说西武林三大骑士团?” “难道你说的是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以及条顿骑士团。” “然也。” 卫哑白不禁“咦”地一声,如此看来,此世界的规则与秩序倒是有几分有趣,他欧洲通史烂熟于心,中世纪的骑士充满了神秘和魅力,现世如今的骑士团也只剩下医院骑士团得以延续。没想到在这里,却以所谓西武林骑士的角色登场。 “西武林自认其族人高尚一等,不允皇族血脉向外通婚,当时索菲亚长公主便是犯了此忌而被处死。为了不辱没喀丝丽公主的身份,他们自认为选择了好的办法,就是从凌驾于三大骑士团的圆桌骑士中挑出一人来结亲。” 卫哑白满腹狐疑:“圆桌骑士我以为只是与亚瑟王有关的传说,却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卫老板见闻广博,便是老夫也自愧不如,老夫并不知晓亚瑟王的典故,只晓得西武林所罗门统治中,皇族血脉之下就数圆桌骑士的身份最高。十二圆桌骑士大部分都已成家,联姻的是最年轻的圆桌骑士,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 卫哑白重复了这个名字。 到现在卫哑白基本已经确认,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和时间线秩序,似乎被糅杂在一起,如果说再有人给他引见牛顿伽利略,他也不足为奇。 帖木儿一队人马很快与西武林会和了。旌旗簇拥下,卫哑白终于看清了西武林骑士团的全貌。 与他猜测的不错,西武林的人多是金发,低颧骨深眼窝,跟现世白人特征相差不多,身披铠甲,手持盾牌,胯下战马也覆着铁鞍铁马嚼,武器多为长枪,也有部分人持着战斧或宝剑。 列队在前,看着像是统领的有三人。东首上年纪的战士,身材五短,须发为金褐色,浓密的胡须围满整个圆脸,看起来有些像维京人血统,或者说更像西方传说里的矮人族。最西边马上的则是罩着蓝色棉袍的少女,里面穿的也是深蓝长裙,开叉较高,两条露出的长腿特别吸睛,手持半人高的精致手杖,表情艳丽但显得胆小,卫哑白注视在她身上时,她的视线都故意躲开了。 而在中间的大男孩,约莫就是圆桌骑士兰斯洛特。他的眼睛很黑,如同煤炭,而且视野始终低垂,对帖木儿人马流露着些许排斥,他的铠甲并非覆盖全身,胸襟和手臂肌腱清晰可见,年纪看来也就大卫哑白两三岁,气度则是老成得多。 “你们来晚了。”大胡子战士不满的看看天空:“太阳都偏移了十五度,大宛人都这么不守时的吗……还有,老头子你旁边的年轻人,来自哪里,为何看着不像西人,也并非来自大宛?”他说的语言像是中古英语,语法形态和现代英语有些差别,卫哑白在牧师藏书馆中学过,牧师也经常在藏书馆研究中世纪基督文学,和卫哑白讨论过口语,卫哑白稍稍领会,也知晓谈话内容。 “这位是来自中原的贵客,卫哑白。”帖木儿虽然发音没有发汉语纯正,但能交流也属不易。 “哈,中原浪人吗,我不曾见过如此特征的中原人,头发和五官稍微调整下和西人无异了。你小子,该不会是‘混血种’吧。”大胡子战士改用蹩脚的汉语恣意笑道。 “混血种”一词听起来就充满了低贬之意,卫哑白按下怒气,回敬道:“阁下看来不是兰斯洛特骑士。” “中间这位才是。” “嗯,因为骑士精神是名誉、礼仪、忠诚的品质,阁下的资质素养,还是差了些。” “Thy words are blunt and so art thou。”大胡子破口而骂。 这句话若是在现代英语里也无伤大雅,但在古英语里等同于蠢货猪头。旁边的蓝袍少女看他张嘴时已经捂耳朵,还是将之全听了进去,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大胡子洋洋自得,拍了拍他身上地利斧,像是在说不服气就来和我干。 卫哑白虽然着恼,但此时也只能按下怒气,一是两国交锋,他不能引起纠葛;二是实力差距看着也有悬殊,自己讨不到便宜。但也回了一句:“Thou sanguine coward,bed-presser,horseback-breaker,huge hill of flesh!”这是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的台词,骂人肥胖五短有奇效。 蓝袍少女哈哈一笑,双眸更明亮了一些,讥诮和嘲弄大胡子说道:“麦格尼,没想到你能被中原人用西文骂。” 兰斯洛特终于看不下去,开口制止:“到此为止了。” 他看了一眼卫哑白,道:“你的西文说的不差。” “你的汉语也还能听。” “中原已归属所罗门王朝,为了便于统治这万万人口的领土,我们行政时也不得不学些皮毛。” 接着他跟帖木儿介绍道:“我就是兰斯洛特骑士,这是我的朋友麦格尼,还有见习魔法师玛格丽。” 蓝袍少女恼道:“谁让你加上‘见习’了?” 兰斯洛特反问:“你的三脚猫魔法,怕是见习都算不上吧?” “我回去就通过认证考试给你看!” “那我祝你第三次考试通过。” 玛格丽咬着下唇皱眉:“兰斯洛特我讨厌你。” 卫哑白听傻了,啥,魔法? 那她手上拿的东西是魔杖? 兰斯洛特又跟帖木儿说道:“按照条例,在外碰见浪人,我是要带回的。这次就算了,请帖木儿先生下次不要再带无关的中原浪人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此条例我倒不知……好吧……”帖木儿尴尬极了,觉得带他同行,却让他如此跌份,愧对于卫哑白,老脸都丢尽了。” “浪人,你如果能自愿回去,教上‘回籍费’,浪人身份就可除名,你的西文不错,可以谋一份不错的差事,考虑一下吧。” 卫哑白业已不耐烦,跟帖木儿道别道:“既如此,我先回去照顾林珑。” 帖木儿愧道:“都是我考虑不周。” “与你无关,我先告辞了。”他独自一人下车走到队伍里,要借一匹快马回去。 他朝一位马夫招呼道:“麻烦一下,这匹马给我,你和别人同乘吧。” “卫哥哥,你别走。” 岂料那位身材矮小的马夫说话居然柔软清甜,显然是个女生,再细看他细皮嫩肉,眼睛水灵,卫哑白大吃一惊:“喀丝丽!” 这位大宛公主,居然把自己打扮成马夫混了进来。 她一身男装过于宽大,有些不伦不类,也没有将傲人的前胸藏得很好,也就是因为卫队秩序严格、不能交头接耳的缘故,否则她早就被认出来有异了。 “别声张……我……我是来看看……”喀丝丽急忙食指伸到嘴边示意。 …… 卫哑白望着她不知道该说啥。 “卫哥哥,你多陪我一会吧。”喀丝丽央求道。 卫哑白着实不知道如何拒绝,叹气道:“输给你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八章 蝎袭(上) 卫哑白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终究不忍弃喀丝丽而去,站在队列中低声道:“姑奶奶你来这干什么,看你未来夫君吗?” 喀丝丽一羞就结巴,飞红了脸颊道:“不……不是,我要找骑士说清楚,我不想。” 两国联姻这等大事,你跑到阵前当场悔婚,我看你是想两家打仗是吧。卫哑白心里苦笑问:“该不会又是玄公子出的主意吧?” “那倒不是。” 卫哑白示意身后的车夫往后稍两步,自己插在队列中,与喀丝丽贴的有些近,独特的香气让他有些飘飘然。 他开始逗喀丝丽玩笑,说道:“看你的未来夫君也蛮帅的,虽然有些高傲,但气度也是不差,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 喀丝丽转身抿唇瞪了他一眼,才急道:“不要乱说,我不喜欢他。” “你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喜欢他。” “我就是知道。” “那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喜欢玄公子。” 一谈到玄公子,她的眼神柔了下来:“玄公子,好不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与众不同。”喀丝丽费劲想了一下,紧接着也微笑道:“就跟你很像,与众不同。” 得了,这就扯上我了。卫哑白调笑道:“我怎么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你们很特别,我总想离你们更近一点,多了解一些你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哈,那你也喜欢我了?” “卫哥哥,你已经有林珑姐了。” “什么烂掉牙的借口,分明就是对玄公子死心塌地了。”卫哑白心里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得不到的失落,而是喀丝丽一番痴情,怕是早沦为玄公子权力争斗的棋子,若有一天看清真相,她如何能顶住这番打击? “如果,我是说如果,玄公子给不了你期待的感情,你会怎么办?” 喀丝丽眉间愁云又聚,婼婼言道:“玄公子和我之间的事,几句话是说不清楚的,直到不久之前,我还坚信没有你说的如此如果。但是牧勇殿事变起,我夜不能美,死来想去,开始动摇起来。如果……如果我和他不能圆满,我宁愿埋没在这黄沙地底,就此而去,谁也不想再见了。” 卫哑白刚想纠正夜不能寐,思来想去这两个词时,喀斯丽身旁的马车轰然下陷,两匹骏马惊啸不已,却是车下沙土飞扬,瞬时间形成漩涡,飞沙走石间,车马似乎被一股庞大之力扯走,六名马夫慌张不已,礼车崩坏可是杀身之罪,连忙将韁绳与车沿抗在肩上,殊不知地底之力庞大无比,六人两马一车,眨眼间便被托入沙下,惨号犹言在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哑白危险中下意识拉起喀丝丽撒腿跑远,气喘吁吁道:“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差点就要真要遁地消失了,这流沙也太恐怖了吧。” 喀丝丽却是惊怖道:“这不可能是流沙,这……” 车马莫名消失早就引起慌乱,列队人马围作一团秩序大溃,孜亚闻声而动,让众人远离散开,下马查看时,原地除了车马不见踪影,如无事发生一般。 西武林人马远远瞧见事情似乎不对,兰斯洛特问道:“何事吵闹?” 帖木儿稳了稳心神,道:“我亦不知,待孜亚查完回报。” 麦格尼胡须飘动,别有意思的道:“殿下,小心有诈。” 帖木儿不悦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麦格尼拍马上前:“那小子估计查不出什么名堂,让我去看看。” 麦格尼双腿一夹,马儿加快奔啼,他在马上嚷嚷道:“都给我让开,别浪费我的时……”突然间变故再起,麦格尼只感觉座下快马乍然一跃六尺,很快作战经验告诉他不对,是地底下庞然之力将他与战马一同顶起,直接在空中人仰马翻。同时,地底蹿出一尾凶悍绝伦的巨蝎,生得有两车高大,口器桀桀交击,众人听得十分清楚。 那蝎凶恶非常,张大口器,将战马一口吞下,大螯挥舞间就要拍向麦格尼。麦格尼大惊,提斧来档,却是难撄其锋,斧螯交击,在空中被生生弹飞,重重拍在黄沙上。 玛格丽看着麦格尼跟拍黄瓜一样拍在地上,吓得要下马跑去照看,兰斯洛特却道:“麦格尼哪有这么容易死。” 果然,那矮子不一会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捂着自己短小的粗腰,骂道:“畜生小杂碎,爷爷我疼死了。” 孜亚目睹险情,不敢怠慢,喝道:“仪仗队散开,军士列阵,射手弓拉满!” 一时间不懂作战的仪仗队四下逃窜,此次出行,原本就是兵仪三七而分,可作战的人不过上百,而普通成年人直立还不如一条蝎腿高,尽管实力悬殊,战士却毫无退缩之意,亮刀亮剑,箭矢齐整以待。兰斯洛特饶有兴致的说道:“纪律严明,不差嘛。” 帖木儿叫来一名士兵,吩咐道:“久战不利,骑上快马回城请援。” “是!” 麦格尼重新提起双斧,气呼呼骂道:“吃了老子的马,我要用你下酒!” 玛格丽询问兰斯洛特:“我们要助阵吗?” “普通蝎子不可能如此巨大,而虫蚁类动物,也不可能修成兽元。此物必是人为所出,现身此地必有阴谋,不排除针对西武林的可能性。我们捕获为上,万不得已再作格杀,必须抓到这个虫子搞清事情原由。“ 巨蝎猖狂至极,入地钻土跟游泳一样自如,虽然有死士拼死拿刀砍中,覆着的黑色虫甲却是不惧刀枪箭棒,大宛士兵或被拉入沙底,或被抛在空中穿刺死去,场面壮烈凄惨。 而卫哑白领着喀丝丽躲在一块大石后边,看着战况焦灼,心里着急却又毫无办法。喀丝丽盯着孜亚躲闪战斗的身形担心的要死,扯了扯卫哑白的衣袖:”卫哥哥,你想想办法吧。“ ”我又不是多拉A梦,哪有这么多办法,也没有什么不讲科学的道具来对付这个不科学的怪物。“ 不过说道”不讲科学的道具“,卫哑白倒是又想起那枚戒指来,果然,抬手看时,那湛蓝的戒指又莫名发亮起来,与兽元獒如出一辙。 ”这不会又是虚缘玄搞的鬼吧?“卫哑白心里暗骂道:”我又没招你惹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不对,他之前的好事终究被我破坏了,这梁子估计轻易不得解。想安然出大宛,怕是十分困难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二十九章 蝎袭(下) 大宛士兵处处失利,孜亚不想造成更多伤亡,下令:“全军后撤散开,围成一圈。” 随即抽刀下马,正面向那蝎奔袭而去。手上的弯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便似抓着一弯新月在手一般,他想着这些兵士人元武脈功体修为,与巨蝎实力相差太远,再战只是徒增伤亡,不如为自己护阵,自己决定运起内元,和敌死磕。 巨蝎似是察觉孜亚来意,巨足翻腾,挂起尾螯针,复向他冲去。孜亚毫无惧意,弯刀斜起格档,但见那猩红螯针重重拍在刀刃,居然被径直挡住,这一刀力沉千钧! 麦格尼哈哈一笑:,“小伙子,功体不差。我来助你一斧!”足下飞奔,两只亮斧在手中呼呼飞舞,从侧面支应,他运起元来毛发龇张,青筋暴涨,两道青色斧芒重重划在蝎足之上,留下两道粗浅的伤痕。 蝎甲居然被破,一股腥臭的绿血喷涌而出,麦格尼急忙躲开,另一只蝎足已经扬起,一击打在他的背上。麦格尼没有防备,胃里一阵翻腾,差点连隔夜饭也给吐了出来。好在运元护持,否则得横死当场,但已经察觉一根肋骨怕是断了。 麦格尼大惊失色,自己蛮劲一斧,居然像只是给人挤水痘一般不痛不痒,足下一点跳远,跟孜亚叫道:“臭小子,小心!” 孜亚和巨螯针僵持之际,那蝎一横前螯,劲风呼呼作响,来势凶猛,危急之际,一根长枪破空射出,气劲无匹,直直打在横螯上,虽没能穿破蝎子,但前螯硬生生给打偏了方向,孜亚抽得空隙,赶紧脱离战圈。寻枪的轨迹望去,丢枪之人却是兰斯洛特。 麦格尼叫道:“兰斯洛特卿,不要你帮,我要亲自收拾他。” “麦格尼,不要轻敌,打败他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身旁的玛格丽问道:“你要用剑还是用枪?” 兰斯洛特道:“怪兽甲骨坚硬,但节肢交接处应该有脆弱点,宜用长枪破敌。”说完纂紧拳头,手上金芒一闪,一杆金枪化出。玛格丽羡慕道:“什么时候我能像你一样不用魔杖化物。” “哈,多加练习吧。” “要我魔法帮你吗?” “不需要造成额外伤亡事故。”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传说由仙女养大,‘湖上的兰斯洛特’就是这么毒舌之人么?” 兰斯洛特不加理会,道:“用你的魔法保护好自己。”说完飞身向前,进入战圈。 他向孜亚望了一眼,问道:“你的身手,看起来像中原‘儒门’的修为。” 孜亚哼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那就打完再问吧。” 虽然面对这庞然大物,但三人修为都不低,也增加了一些信心,兰斯洛特道:“你们俩负责吸引他注意力,我要用枪刺击蝎子的眼睛。” 孜亚点头表示同意,麦格尼啐了一口唾沫:“交给我了兰斯洛特卿。” 眼见来敌不凡,巨蝎似乎战意更浓,“嘶嘶嘶”尖啸充盈四方,两层楼高的身躯跃起,整个地面为之一颤,黄沙四起,又钻入沙底不知所踪了。 三人各自武器护身,静听八方,倏然孜亚提醒兰斯洛特道:“在你下方!”说时迟那时快,兰斯洛特立时也察觉到,长枪划地腾身跃起,地面同时钻出一根又粗又大的螯针,与枪尖划拉一阵,巨蝎又现身扑击。三人各自散开,兰斯洛特位置正对巨蝎尾部,枪芒闪过后,身体也被蝎尾弹出半空。 还未抛在最高点,灵活的蝎尾轰然打下,兰斯洛特枪法如神,腕间一旋抖了一阵枪花, 二者不遑多让硬碰硬,螯针被一击弹开,兰斯洛特也被打下,但落地姿势平稳,比麦格纳能入眼多了,看起来没有大碍。 麦格纳耐不住性子:“小子,你对付前螯,我来缠着尾巴那针。” 孜亚与麦格纳一前一后,分别专攻一处,那巨蝎身形忒大,两个人占不到丝毫便宜,只是凭着自身本事修为进行骚扰式伏击,激怒它后进而防住巨蝎的反扑。二人修为不低,巨蝎一时间竟也不能立时诛杀,前后拉扯五六合,终于让兰斯洛特找到一处破绽,他一跃而起,健硕的身躯如箭矢一般到了巨蝎头顶,那巨蝎背部中央一对中眼,前段两侧各有三个侧眼,如同诡夜下的红灯笼鲜红可怖,兰斯洛特瞄准八只大眼,一击八穴,八道金色的气芒犹如天外流火,同时刺中蝎眼。 令人毛骨悚然的“咄咄”之声不住响起,枪矢全部命中,巨蝎悲啸一声,八眼喷射浓重的腥气,兰斯洛特空中无从借力,直直坠下,孜亚格开前螯后右手一推,一道月型冷芒朝兰斯洛特击去,兰斯洛特会意用枪格档,被掌气改变方向,安然落地。 巨蝎疼得足肢乱颤,在黄沙上扭曲挣扎了一番,便没了动静。 凭三人之力,终究是将他制服了吗。 卫哑白躲在一旁看的头晕目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单凭自己的微末本事,根本不可能在这世界活下去。这特么都是神仙打架啊。” 喀丝丽站起身子就要去找孜亚,卫哑白一把拉住:“你真想直接抛头露面去被骑士发现你的身份么?”说完从不远处牺牲的战士身上借过一条头巾,围在喀丝丽脸上,方领她出去。 西武林与大宛的战士见到巨兽伏诛,纷纷为自己的头领叫好欢呼,帖木儿见战事弥平,也走了上去,问孜亚:“没事吧?” 孜亚答道:“受点轻伤,没有大碍。” 卫哑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总算见到你的本事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孜亚丝毫没有受夸的高兴,冷冰冰道:“卫老板说笑了。” 麦格尼对卫哑白丝毫没有好感:“你怎么还没走?” 卫哑白刚要跟他在互相揶揄几句,忽然瞧见自己的戒指蓝光依旧珣烂,吓得大叫:“快跑,这货没死!”拉起喀丝丽撒腿就跑。 众人一怔,兰斯洛特朝麦格尼吼道:“身后!” 麦格尼终于明白了什么,身形一晃,但为时已晚,匕首般的螯针立时刺穿他的右掌心,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早就打烂了他的头。 麦格尼惨叫一声,整个身子被螯针提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麦格尼的手心穿洞,流出的血很快由红转黑,圆脸被吓得煞白,另一只手果断手起斧落,斩断自己的手腕,忍着疼骂道:“有剧毒!” 这番壮士断腕的果断,让在场的人心头一震,立时又担心巨蝎的攻击。岂料那蝎这么一击之后,并没有再次出手,突然口器大张,朝天吐出一大片瘴气! 谁也没有防备住这一招,瘴气也并非屏息就可以抵挡,都或多或少受了毒瘴的影响。兰斯洛特立枪运元,一圈金色将他与玛格丽和麦格纳围住,孜亚也同样收刀运元,将帖木儿纳入元功内。卫哑白在他身边不过数尺,与帖木儿距离差不太远,却被当在银色功元外。 卫哑白悲愤不已,这小子分明见死不救,喀丝丽紧紧抱住卫哑白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无名指的戒指蓝光大盛,原来从蓝光照耀之时起,毒瘴就丝毫没有近身。 放完瘴气之后,巨蝎长啸一声遁入地下,再也不钻出来了。 卫哑白戒指蓝芒更甚,直接盖住了兰斯洛特的金芒和孜亚的银光,毒瘴在蓝光的“驱赶”之下,不一时便没了踪影。 兰斯洛特收起内元,口中吐出一股黑血,已受了那恶瘴侵染。玛格丽慌道:“这是什么魔法,好恶毒!” 孜亚嘴边也渗出黑血:“还好侵入不深,但需要时间慢慢排出毒瘴。” 卫哑白摊手道:”两军的战士就没这么幸运了。“ 却见没来得及防护的军士,立时七孔流血,全身溃烂,死状痛苦万分,两军加起来仅有三十来人苟延残喘。 兰斯洛特奇道:“浪人,原来你修为这么高,我之前小看你了。” “我有个蛋修为,老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死。” 孜亚脸色非常难堪,面前一位带着面巾的马夫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救卫哥哥?” “你是谁?” 喀丝丽气得要哭出来:“若不是卫哥哥护我,我早已经死了。”她一赌气,摘掉了面巾。 孜亚手脚冰冷,他危急那刻,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愿出手救卫哑白,但若不是卫哑白之功,喀丝丽就要被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了! 帖木儿吓得跪在地上:“公主,你怎可如此胡闹,如果你有三长两短,老朽万死难辞齐就啊!” 兰斯洛特见到眼前的姑娘眉目含嗔,明眸泪水盈盈,自己似乎被这动人心魄的美丽拉入这亮亮晶晶的眼睛里,鼻尖淡淡香气萦绕,他喃喃道:“你就是公主?” 玛格丽看见喀丝丽的容颜,竟有些自愧不如,仍是赌气踩了兰斯洛特一脚:“你不先看看麦格尼吗?” 兰斯洛特不为所动:“他死不了。” 麦格尼苦道:“要被你兰斯洛特卿气死才对。”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章 小宛国(一) 玛格丽厌恶的看着麦格尼的断腕,道:“看你伤得这么重,让我释出治疗魔法帮你愈合伤口。” 麦格尼像见了冤家一样护住断腕:“Nonononononono,no magic ok?”比起刚刚的巨蝎,他看起来更怕玛格丽的治疗魔法,他接着说:“你只需要使一点最初级的冰封术,帮我冻住断掉的血管止血就好了。“ “这太简单了。” 玛格丽施施然半蹲,精致的蓝色手杖靠近断腕,左手凌空比划,一个雪花一样的微型魔法阵浮在空中,她轻轻哈气,那魔法阵便覆在伤口断层,却见血肉模糊的断腕立时蒙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流血不住的伤口也立即封住了。 麦格尼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的站起来,道:“断了一根肋骨,一只手腕。原本是想在大宛国痛痛快快的喝几天葡萄酒,真是晦气!” 卫哑白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玛格丽,弄得原本胆小的她不知如何是好,佯装怒道:“下……下等浪人,你在乱看什么?” “你应该叫水晶室女丽莱才对。” “什么鬼?” “啊没什么,这是我老家著名的魔法师,也是玩冰系的。” “我才不信,中原怎么会有魔法师。你们只有阵法,没有魔法。” “信不信随你,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姐,性格火辣,脾气大,喜欢用火系魔法到处烧?” 玛格丽瞪大眼睛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呀?” “她叫丽娜茵巴斯?” “才不是,她是……” 麦格尼清了清嗓子:“注意你的身份,见习魔法师,不要跟一名中原浪人说这么多。” 卫哑白说:“你是不是还想跟我用西文对骂呢?” 麦格尼胡须气直了,改西文为中文说道:“我便是用汉文跟你吵,也不会吃亏,我次……” 卫哑白忙止住他:“你算是精通汉文了好吧,连这等粗鄙之语都学会了,公主和丽莱在场呢都,不要唐突佳人。” “不要乱叫我的名字,我叫玛格丽!” 喀丝丽被兰斯洛特看的羞怯,走到卫哑白身边低声道 :“卫哥哥,接下来怎么办?” 兰斯洛特讶异道:“公主与这位浪人很熟吗?” 卫哑白心思一转,便要气气你这外国佬,搂住她的腰身:“公主你告诉他,我跟你熟不?” 孜亚在一旁简直恨不得手起刀落收了他的人头,帖木儿急忙圆场道:“卫老板前不久帮大汗解决了一件心头难事,现在是大宛贵客,卫老板,就请……稍微注意下吧。” 卫哑白识趣的松开手,喀丝丽涨红脸不加辩驳。 麦格尼单手玩斧头威胁道:“浪人,以前怎么样我不管,兰斯洛特卿既然来了,以后你若是有越距之事,哪根手指碰的公主,我就用斧头剁你哪根手指。” 帖木儿又圆场道:“适才我叫了一名送信卫兵去城里请援,我们就回头与援军会合,再对今日之事做后续计较。” “不会有援军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时,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丢过来,在沙地上滚了几圈,喀丝丽吓得轻呼。分明就是一颗项上人头,正是方才送信的卫兵。 原来就在击败巨蝎之时,众人已经被一队神秘人马伏伺盯梢,这队人黄袍黄马,全都用黄色面巾围住口鼻,佩刀佩剑,有备而来。 分明来者不善,帖木儿还是用古大宛语问:“阁下前来所谓何事?” “送你们归西!”领头的人同样用大宛语回道。 卫哑白笑道:“马上的兄弟,口音这么重就别勉强自己学说大宛官话了,你也来自中原吧。” “哼,是又如何?” 兰斯洛特皱眉道:”你们是中原浪人造反余孽!“ “西武林鹰犬,今天就要你们血溅当场。” 卫哑白说:”你这个态度,当时我就要念两句诗。“ 帖木儿奇怪道:”这……卫老板,你何故念诗?“ “临河放舟,虚缘渡游,渔翁一网系春秋。绝六艺,唱惊歌,九州风流。” 这正是虚缘玄的诗号。卫哑白笑道:“中原人士为了守护文化传承,除了姓名表字与号之外,还需另取诗号,我觉得这个诗号,必然和阁下有关。” 喀丝丽当然听出这是玄公子诗号,急切道:“卫哥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巨蝎刚走,你就跟兔子一样蹿出来,这时机拿捏的真不错,我都会怀疑这蝎子是你放出来的,你是不是还养着兽元獒啊?” “胡说八道,这个人别杀,我要他的舌头来下酒。” 卫哑白拉过喀丝丽道:“这个人你也杀不得,否则你主子会把你也给杀了。” 卫哑白说话处处在暗示揶揄玄公子,马上之人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烦躁道:“同修们,动手!” 两支小队从领头人两边杀出,孜亚对卫哑白、喀丝丽和帖木儿三人说道:“躲在我身后。” 尚有力气大难不死的大宛兵士,也围在了他们三人周围。 大部分人马,都是冲着西武林骑士去的,与孜亚纠缠的杀手虽然是少数,但他们身受毒瘴,行动已是桎绌,刀来剑往几合后,形势已经是大大不利。 领头人点剑下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兰斯洛特。 拉斯洛特冰冷的脸对来者没有任何表情,长枪横卧在前,金光熠熠。 “湖上的兰斯洛特,便说的是你?” “骑士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吧。” “到地狱去问被你所杀的中原侠士罢!”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一章 小宛国(二) 大宛天气不会一直风和日丽的,风沙渐烈,领头人的黄袍在黄风中扑扑作响,那双眼,充满了仇恨。 骑士精神绝不能放下,身处囹圄,毒瘴缠身,化出的枪,代表着兰斯洛特的傲骨。 领头人的剑颇为不凡,运元起时,剑身隐隐有轻烟缭绕,伴有隐隐墨香。兰斯洛特稀奇了一阵,道:“水墨剑气,原来你是‘旧儒门’的高手。如此的人元上品,我这一生与两人交手过。” “儒道释三教新旧分裂,原本就是西武林阴谋分化,权力瓦解导致的恶果,只要三教正义之士存在一天,西武林吞并中原就是妄想。” “你不想知道我与哪两人交手吗?” 兰斯洛特自问自答:“头一位,是书香风雅堂剑座,‘胡蝶谜’。” 听到这个名字,卫哑白的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兰斯洛特说道:”我侥幸胜了他半合,没有杀他,他便弃剑,放弃为逆,遁为浪人隐世而走了。” 原来其中有这么个曲折,怪不得胡蝶谜一脸厌世逃避。 “至此以后,书香风雅堂便归属所罗门陛下,成为’新儒门‘。倒是听说门下最高战力,其实是冠绝六艺的书座玄公子,可惜已被逐出书香风雅堂,不然我也想会上一会。” 兰斯洛特继续说:“第二位,则是儒道双修的惊世奇才,武林六惊鸿之一,叶剑帖。” 领头人听到此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胜了?” “何故慌张?我与他战了一夜,不分胜负,他……有事离去了……” 兰斯洛特像是想起好笑的事情一般:”理由居然是天刑山上艳血梅开了,他要去赏花。“ “这倒是符合叶剑帖的个性。”领头人举剑过顶:“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指,我若修为不如他们,就不要出手送命。” 兰斯洛特叹了一声:“但是你却没有听进去。” “毒瘴缠身,运元过渡,只会加快你的灭亡。” “所以,我只出一招。”兰斯洛特提枪催元,霍然之间,枪尖由金转红,而他金色的发也渐染深红:“这是当初胜胡蝶谜的一招。” 领头人没有怠慢,传说‘湖上的兰斯洛特’运元巧妙,可以运用速度和力量的两个极端,红发时狠野疯狂,力量无匹,当下也捏剑诀催元功,满天黄沙偏在此刻暂息,一片墨色的轻烟环绕领头人身边。 “吼啊啊啊啊啊。”兰斯洛特赫然如恶鬼凶魂,从地府冲出扑来,旁人厮杀搏斗的声响快速地被他震天长啸淹没。其他战寰的人被惊得一怔,居然同时收招,要仔细观看这近神一枪。 眼见红色的狂兽越来越近,领头人感到一丝惊恐,稳住心神后,知道此枪威力偌大,避无可避,长剑由过顶改为向下,插入沙地,烟墨暴起,化作八支守护墨剑,八剑齐旋,与兰斯洛特一枪生生一窒,元力鼎盛,二人的身体颓然下陷,风声再次大作,墨光红芒交织间,居然颇为炫奇美观。 乱光闪动一会,麦格尼心中已有定数,说了一声:“破。” 领头人八剑应声而断,兰斯洛特乘胜接上一合,枪尖上挑,红芒闪现,“斯啦”,领头人面罩已被揭破,右脸亦被割伤,鲜血直流。 兰斯洛特眉头紧皱,深知毒瘴已侵入心脏,不作迟疑,收枪再刺,已是要夺人性命。领头人元功大破,气血倒流,已是任人鱼肉的境地,心里叹道:“技不如人,可恨。” 就在此时,却听得孜亚叫道:”住手。“ 谁都没有想到,孜亚跃身出刀,格下了这一枪! 兰斯洛特用尽气力功亏一篑,气得元功破散,红发褪回金色,毒瘴攻心,咕哇一声,一口浓臭黑血吐出, 累倒跪地。 麦格尼怒而上前,要跟孜亚拼命,兰斯洛特叫道:“站住!” “兰斯洛特卿,这种烂人留他做什么?” 孜亚转身盯着领头人,他却是一名苍老儒者,孜亚缓缓道:“师父,居然是你。”领头人沉哼一声,倏然出剑,一阵冰凉刺入孜亚心口,孜亚回神,满脸疑惑,心中刺痛、困惑、悲伤。 旧儒门同修急忙起阵护住领头人,领头人收剑负手:“吾徒,不要怪为师。” 帖木儿才认出领头之人:“是你,沐云冠!” “抱歉,帖木儿先生,今日你们非死不可。” 卫哑白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儒门奉仁义礼智信为信条,没想到却还会做出偷袭杀徒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合买提的性命当初是我救的,我收回来有何不可,卫哑白,你如此不识抬举,便是那位先生想留你,我也不能让你活下去。” 卫哑白在这个异世界,第一次怒不可遏,一字一句道:“杀西武林骑士,挑起两国纷争。你回去告诉玄公子,他这么想玩,我卫哑白必奉陪到底。” “哼,兰斯洛特毒发,合买提重伤,剩下个臭鱼烂虾,如何能保你活命?” 玛格丽扶起兰斯洛特,手杖一挥:“谁是鱼,谁是虾,就让你见识一下魔法的厉害!” 卫哑白一听魔法二字,心下稍宽,赶紧道:“丽莱,那就快点出手!” 沐云冠心下大骇,万没想到此次骑士团出行,居然还带了一名魔法师,西武林魔法诡怪异常,而神秘的魔法使团,正是征服神州武林的重大助力,玄公子这回怕是要失算了。 玛格丽蓝色手杖上的魔法石绽出光芒,所有人突然如置身冰窖,她秀美的眼角似有蓝色水滴,晶莹剔透, 洁白的足下起了一道蓝色魔法阵,六芒星尖缓缓显现出冰冷的符文。鬓边金色的柔发轻轻吹动,拂过白皙的脸庞,孤高清冷。魔法阵迅速从脚下升起,穿过手杖时,蓝色魔法石弹出一道璀璨流光,方圆半里都罩在蓝光之下。 “真的是魔法?!”沐云冠立即下令:“注意后撤!” 那蓝光如天外流星,升起后迅速弹射,砸向人群! 卫哑白惊得面无人色:“我草!我DNMN!” 麦格尼怒道:“你为什么骂人!” 话音刚落,却感到背后一记重击冰凉,那道魔法流光,居然砸在他的身上了! …… 麦格尼欲哭无泪:“Fuc……”话音未落,从脚底迅速凝结成冰,眨眼间,他就被封印在一块厚重的冰块里,那冰如同钻石一样,闪耀着稀奇的蓝光。 兰斯洛特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咳咳……”边笑还边吐血。 卫哑白竖起大拇指:“恭喜你,刚把我方最后战力给秒了。” 玛格丽捂嘴轻呼:“遭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用你的魔法造成额外伤害。”兰斯洛特快要发笑过度毒瘴攻心而亡了。 卫哑白苦笑道:“你在魔法学校完全就是混子吧。” “我……”玛格丽辩无可辩,手足无措。 帖木儿朝天叹息道:“天亡我也。” “啾——” 就在此时,一发响箭鸣过长空,远处黄色的烟尘四起,迅速向卫哑白方向涌来,越来越大的咆哮声好似预示千军万马越来越近,不一刻,马蹄隆隆,成百上千的人马势不可挡地来到众人面前。 来人无一不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之辈,胸前都有红巾飘扬,呜哇怪叫,摄人惊心。 “这些人看起来是马贼啊?”卫哑白问帖木儿。 “这……正是小宛国的人马。” 这就是敢在国中称国的悍匪,小宛国? 带队的匪首留着两撇长须,编扎成辫,马鞭指着沐云冠说道:“这伙人的财宝和性命,已悉数归小宛所有了,识相的就给我滚!”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二章 小宛国(三) 沐云冠心血翻涌,气海奔腾,内息十分紊乱,他捂住心口说道:“小宛国,今日之事,非是你们可管。” 匪首仰天笑道:“小宛子民个个刀口舔血,在剑刃上打滚为生,什么事情管不得?” “西武林骑士,你们小宛也吃得下吗?” “哦,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匪首顿了顿声,啧啧两下道:“现场咋这么惨烈呢,这位骑士器宇轩昂,修为不凡,怎么可能被你这种臭鱼烂虾打败?” 沐云冠在儒门中也算得上元老,哪吞的下如此羞辱,但此番小宛国跟疯了一样出动上千人,纵使本门个个武艺高强,也无异于带队送死,只得让步道:“财物归你小宛国,人,我却是要了。” 匪首旁边戴着眼罩的豁牙大汉,话里露风:“头家,这个人轰(疯)掉了,头壳是有病喂,嘎我们拱条件。” 卫哑白奇道:”大宛马贼还带这闽南口音的?“ “你爸我祖籍闽北啦,是怎样?再废言刮你舌头落酒。” 匪首一扬马鞭,打了一个凛冽的空响,说:“不要不识好歹,过两天是我们二小姐十九诞辰,大当家想为二小姐积功德,吩咐我们‘打猎’的时候能不杀就少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唠叨半天。一千三百好汉,揍你们三十来人跟玩一样,还不快滚!” 卫哑白心里疑团大作,心道:“一千多人在大宛境内嚣张跋扈,跟螃蟹一样横着走,要说这帮匪患不是官养,打死我也不信。但会是哪位大人养匪自重,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沐云冠听到一千三百数字,知晓双拳难敌四手,不必白白送命,知道人在小宛国处,大不了以后再做打算,沉声道:“这笔账,沐云冠记住了……我们走!”悻悻大步踏开,上马离去了。 待沐云冠人马走远,匪首抬着两个须辫坏笑道:“你们是要稍作反抗再被押回去,还是直接带走?” 卫哑白往身后看了看,中毒的中毒,重伤的重伤,冰冻的冰冻,老的老,小的小,苦笑道:“我看不用走流程了,直接开花。” 玛格丽哭着嗓子问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卿,这可怎么办?” 他摇摇头道:“你若还能打,就上吧,我可不行了。” “来人啊,把这些羊的眼睛都蒙上,拿绳子浸蚀心散给捆住了,要是有人不老实想用力挣脱绳子,让他毒发命丧当场。” 一行人不一会都被湿润的草绳捆住双手,想必蚀心散所言非虚,也无人敢反抗。众人被赶到一辆大囚车当中,卫哑白双眼被臭烘烘如裹脚布一样的布匹蒙住,恶心难当,听得周围车声咕噜,西武林带来的奇珍异宝,都被小宛国打包带走,个个悍匪欣喜难挡。 “半年不打猎,打猎吃半年。” “不光有吃,还有洋马骑。” “这洋妞看起来真是带劲。” 他们说的污言秽语,都是大宛官话,玛格丽目不能视,也听不懂,慌慌张张伸手去摸,摸到一双男人的手,吓得急忙撤回。 “这么软的手,你是喀丝丽还是丽莱?” 玛格丽听得是卫哑白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生气,像是得救了一样:“我是玛格丽!” “那喀丝丽呢?” “卫哥哥,我在这里。” 卫哑白循声摸去,果然也握住一双纤细柔软的手,喀丝丽道:“卫哥哥,是你吗?” “是的。” “我们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办法……丽莱,你要怕的话,把手伸过来拉一起啊。” 玛格丽抱怨道:“你这浪人故意叫错我名字,谁要拉你的手!我……我拉你一片衣角好了。” 卫哑白正苦闷想法子时,突然听得屁股底下虚弱的声音道:“浪人,你真的没察觉到底下躺着个人吗?” 卫哑白尴尬道:“抱歉。”身子急忙往下挪。 兰斯洛特又道:”其实你还好,玛格丽,你坐我胸口上,我已经要窒息了。“ 玛格丽手足无措,只得挪动丰满的下肢慢慢滑下,丝丝滑滑,肌肤摩擦间,玛格丽要羞得不能见人了。 卫哑白笑道:“喂,骑士殿下,你起反应了啊,我的背好隔应。” 喀丝丽奇怪道:“为什么你的背会隔应,起什么反应?” 兰斯洛特说:”浪人,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玛格丽关切道:”兰斯洛特卿,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见好转,如果不找个时机逼出毒瘴,恐怕性命不保。” 喀丝丽也想起孜亚来:“孜亚,你在哪?” “公主,我在靠近车门这边。” “你的伤,还好吗?” “血暂时止住了……谢谢公主……对不起公主,我差点害死你。” “没关系的,我现在没事呢。” 卫哑白道:“帖木儿先生在吗,那位沐云冠,是什么来头?” 帖木儿就坐在孜亚旁边,道:“唉,实不相蛮,孜亚从小与我走南闯北,各界游历经商,其实曾在神州待过四年。” “还有此事?” “在孜亚十岁时,我们刚好在关外购置老参,这孩子那时调皮,说是要给公主摘个雪莲回去,竟偷偷跑到长白山深处了,我四处寻不得,才在第三天时,由那位沐云冠先生带回满身鲜血的孜亚。原来他在山上遇见一只饥肠辘辘的白额大虎,要不是沐云冠先生出手相救,这孩子早就葬身虎口了。” 帖木儿握着孜亚的肩膀,道:“我便与这位先生结识了,交谈几句才知道,他是书香风雅堂的三席,仅次于书座和剑座,想必修为不低,而他也看上孜亚的资质,便提议留孜亚在他身边,带回江南书香风雅堂修行了四年。” “原来如此,那看来,沐云冠属于新儒门啊。” 兰斯洛特道:“有可能是旧儒门安插的暗桩。” 车马不停歇的走了许久,卫哑白估计已超过一日,车内的几人又饿又虚弱,惨不堪言,滴水未进,更别说填肚子了。喀丝丽和玛格丽已经各躺在卫哑白盘着的双腿一边睡着,而他的两只脚早就麻木的一点直觉没有。 “恐龙姐许久没见到我,还不知道怎么担心我呢,唉,她的怪病,我还得赶紧到中原寻个名医才是。” “卫哥哥,你很担心林珑姐吗?” “喀丝丽,我自言自语吵醒你了?” “没有……唉,若是玄公子有这般挂念我,我就是死也开心了。” 兰斯洛特躺在卫哑白身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囚车在此时一顿,车内的人因为惯性晃了一下,车外豁牙的闽北匪类喊道:“告(到)了告(到)了,里面的羊落(下)车啦。”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三章 小宛国(四) 囚车内的人依次被赶下车,卫哑白双足麻得毫无知觉,跟烂泥一样滩在地上。 豁牙匪骂道:“搞虾米,落车就要困告啦?麦装死啦。” 卫哑白苦笑道:“敢问这位闽北好汉,尊姓大名。” “你爸我叫魏金仙啦,起来,免打!” “魏金仙,这么出彩的姓名,为啥来大宛干马贼啊?” “算你有眼光,你爸我的名字,啊是一个神仙起的,拱(讲)是我的命格,武林走跳砸分(十分)方便,你爸我砸岁开始跑江湖,一次被一个团伙请到边疆做客,招呼不周,我就走了,刚好遇到小宛社团在报名豁,砸分嘎意伊们团队的烘围(氛围),就留在这里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揭穿道:“魏无牙你讲话漏风,还不老实,分明就是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把你救出来的。” “收声!我魏金仙拱啥就是啥。地上的那个,再不起来,我就真正把你打成稀泥。” 卫哑白慢慢站起来,道:“魏金仙老弟,我们的眼罩是不是可以摘下来了,快把我薰死了。” 魏金仙一脚踢过去,说:“冲(做)啥,来旅游观光一样,你不叫我一声头家,也得叫声大哥,叫老弟,我看你是皮痒。” 留着须辫的匪首道:“魏金仙,帮他们把眼罩拿下来吧。” 魏金仙忙道:”是,头家。“ 终于摆脱了臭不可闻的裹脚布,卫哑白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头领,这还有一块大冰块,怎么处理?” 魏金仙奇道:“老小,告诉我,当时天气这么热,你们是怎么冻出这么大块的冰的?” 卫哑白道:“告诉你可以,你先告诉我,你的一只眼怎么瞎的。” “瞎的是你,啊这是为了显得帅气,我自己带的。”魏金仙撩开眼罩,果然两只眼睛虽然都如铜铃般滴溜溜转。 辨须匪吩咐手下把麦格尼抬入冰窖,警告魏金仙道:“魏无牙,话再多我就把你牙齿全打下来,到时候就不是讲话漏风的问题了。” 魏金仙陪笑应道:“是的,头家。” 卫哑白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此地三面环峰,均是壁立千仞,主峰百洞千环,个个洞口都有披着飞红巾的小宛马贼看守,正下方想来是最大的主洞门,重兵防守,火把通明,只是洞口幽深,不知里面是什么光景。 守洞门的赤膊大汉跑来迎接道:“髯旗主,这般阵仗,收获看来不小啊。” 辨须匪就是他口中的髯旗主了,得意的晃了晃拇指:“今儿给当家的带了点洋货。” 赤膊大汉听见洋货,眼睛都会发光了,尤其看到玛格丽这位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口水已经吞不掉止不住了。“洋……洋马……我来摸一摸……”毛茸茸的双手伸向玛格丽丰满的前胸。 “下贱!”玛格丽边向后缩边骂。 “下贱啦你!”谁也料不到魏金仙伸起一脚,把赤膊大汉飞踹在地:“这些羊是肉还是票,全凭当家的说话,你小子想吃头食,怕是要被当家的做成肉酱!” 卫哑白松了一口气,朝魏金仙说:“老小我欠你一次。” “你爸我不吃你这套啦,赶紧走动起来,囚犯要有囚犯的自觉。” 众人相互扶持,走入洞府之中,只一个曲折之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幅庞大的淫靡画卷。洞内空间奇大,层层叠叠,往上看不见顶,处处张灯结彩,红色布毯到处布置。令人心悸的是,这里的悍匪纵情声色,到处可见搂着赤条条散发美女的马贼,在洞内直接忘情欢娱,声声女儿娇嗔摄人心魄。这些女子,一些是被强夺过来的良家少女,也有小宛所买四处飘摇的流莺。 卫哑白纵然不是食素的,也受不了这等场面。更遑论喀斯丽和玛格丽两位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她俩从一进来就不敢睁眼,但耳朵依然听得见合和时的声浪。喀丝丽鼻尖冒汗,颤道:“这些人,都不要廉耻的么?” 魏金仙叹道:“美眉你不哉(知)啦,何处逢妖娆,坟前桃树空夭夭,我们这些亡命徒,有今天没明日,能吃饱就尽量吃,能放纵就尽量干,如果你成了这些女人中的一员,也该认命才是。” 卫哑白骂道:“你少在这里吓人家!” 喀丝丽和玛格丽已经听在耳里,又羞又怕,想哭出来,但又不敢。 孜亚悄悄问帖木儿:”大宛境内山川众多,但如此高耸入云之处应该不多,老爷你可认的出此处是什么地方?“ 帖木儿道:”奇了,大宛各处名峰,我应该是走遍了才是,为何此为何处,我竟全然不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哑白问道:”你确定对此地一点印象没有?“ “的确如此。” 卫哑白道:“那这件事,就有趣的很了。”接着夸了一句魏金仙:“老小,看来你念过几年书啊, 何处逢妖娆,坟前桃树空夭夭,这两句,可不是随便能吟出来的。” “你爸我走跳江湖前,是乡里出了名的才子啦。” 髯旗主怒道:“魏无牙,怎么你的废话今天特别多。” “头家,是这样的啦,我魏金仙在外漂泊江湖数十载,今天打到一个神州的羊,他乡遇故知,是要多聊两句啦。” “随便你,但如果你敢心软偷偷放了他们,我就让你尸骨无存。” “笑话,我魏金仙在小宛里的名声头家你还没听说过吗?” “什么名?” “忠肝义胆小神将,智勇双全真金仙啦。” 髯旗主气得须辨都翘起来了:“当家的要来看羊了,都给我安静点!”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四章 两脚羊 玛格丽小声问卫哑白:“我们是人,为什么说是羊?” “每朝每代,都少不了战争动乱,列王纷争。但兴百姓苦,亡也百姓苦,无家可归,没有饭吃的日子总是小老百姓糟的罪,此时总会出现人食人的残酷场面。” “吃……吃人?” “是的,人在那时就会被叫做羊,这里还有说法,老瘦的男子会被叫做‘饶把火’,妇人少女名为‘不羡羊’,小孩子就叫‘和骨烂’,这是宋朝《鸡肋编》的记载。” 玛格丽面无人色:“他……他们要吃我吗?” 魏金仙又忍不住插嘴:“老小,你让我别吓人,倒把人小姑娘吓得够呛。麦慌,虽然这位老小把来历讲的清楚,但我们小宛不吃人,我们把请来的人都叫做羊,这羊嘛有两种用途,第一,当票,啊也就是富贵人家阔以拿钱来赎人,皆大欢喜;这第二当肉嘛……” “当肉会怎样?” “男的格杀,免得浪费粮食,女的就如同你看到的那样,和她们成为姐妹。” “呜……呜哇……我不要当肉,我是票,我是票啊。”玛格丽再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虽然微弱,但洞内的人听的一清二楚,霎时间各种寻欢作乐的莺声燕语自觉停止,小宛洞府高台的内洞里,有四名大汉抬着一方虎皮铺的大床,明亮的火把让众人看的清楚,一个体质瘦弱,嘴唇干裂苍白,双眼乏神,老态龙钟的人被抬出来,他嘿嘿两声怪笑,让人心底发毛:“你以为票是这么好当的吗?” “给大当家的请安!”髯旗主高声喊道。 洞府中所有人应声而跪下,赞歌统一划致:“大当家文成武德,福禄延绵。”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句福禄延绵,咳嗽声却更加激烈,大当家向旁边的人招了招手,一名大汉手捧着一个黄金痰盂凑上来,他颤颤巍巍的靠近痰盂,干咳数次,才吐出一口浓臭的口痰。 “就这身体素质,真能福禄延绵?”卫哑白心里偷偷念叨。 虎皮床缓缓放在洞府高台,大当家漫不经心的扫了一遍卫哑白众人,以大宛官话问道:“髯叔叔,今儿打的羊,怎么都是生面孔——哦,不对,这位老前辈我好像认识。” 卫哑白如此境遇,也按耐不住好奇心思,悄悄问魏金仙:“老小,帮我翻译翻译,大当家在说啥?” 魏金仙本来不想搭腔,卫哑白又追了一句:“拜托啦小神将,真金仙。”这让他十分受用,便如实告诉了卫哑白。 “髯叔叔?老前辈?” “系啦,有什么问题。” “敢问你们当家多大年纪?” “比二小姐大两岁啦,今年二十一。” 卫哑白下巴都快惊掉了,又确认了一眼大当家稀少的白发,干瘪的皮肤,摇头道:“我还敬你是条好汉,你倒消遣我了。” “你爸我哪有心情消遣你,大当家就是二十一,这模样只是神功大成后的副作用。” “什么神功?” “你爸我知道是什么神功,我就去练了,闭嘴啦两脚羊。” 大当家靠在虎头背靠上,嘶哑的声线逼近帖木儿:“商会会长,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小宛头领,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也请你高抬贵手,我们商会自会拿钱赎票。” 大当家不住咳嗽,又吐出一口痰,才说:“你是德高望重的会长,自是好说,也就委屈两天,拿到钱,自然放你走。” 帖木儿心下稍宽:“那其他人……” “全是肉。” 魏金仙这回倒好心播报翻译:“大当家的意思,除了老头子,其他的都当肉,认命吧你们。” “等等。”喀丝丽走出来,看着身形枯槁,有如鬼怪的大当家,鼓起勇气道:“我是大宛公主喀丝丽,我爸爸是北大汗噶尔丹,他可以给你开任何条件,你把我们都放了吧。” 大当家眯着的双眼开了一阵,随即又闭上,缓缓问道:“髯叔叔,他说的可是事实?” “这……我觉得多半是假。”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可以找我身上的信物去罗布淖尔求证。” 髯旗主骂道:“丫头片子当我傻啊,我自己去王城送死?” 大当家朝髯旗主摆手:“髯叔叔,客气些,客气些,咳,咳,咳……” 髯旗主抱拳点头道:“是,大当家。” “是与不是公主,我自会求证。” 魏金仙把这些都传达给了卫哑白,卫哑白看着这位虚弱的二十一岁大当家,若有所思。 大当家接着道:“那么,帖木儿会长,和这个所谓公主,就暂时当作票好了,髯叔叔,带他们好好休息,切莫亏待了他们。” 卫哑白奇道:“当票的待遇原来这么好。” 魏金仙嘀咕道:“是啊,怎么这次的票这么好康。” “老小,你在嘀咕啥。” “你爸我想啥都和你没关系啦。” 玛格丽急忙以汉语道:“我们是所罗门王朝骑士团麾下,你敢把我们当肉?我要当票。” 大当家举起跟枯树枝一样的食指道:“嘘……咳,咳,我当然看出你们是西武林的人。”他叹了一口气:“髯叔叔,你今儿等于给我扛了个雷啊。” 卫哑白心里奇道:“奇怪,他一个土匪头子,怕扛什么雷,要扛雷也是大宛国来扛。” 髯旗主也是不解,待问时,大当家接着说:“西武林横扫中原,当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我更不能走漏风声,你们几个,全都是肉。” 兰斯洛特看着大当家,道:“记住我的话,西武林圆桌骑士团,肯定会来挑了你们小宛国。” “咳,咳,咳,髯叔叔,我累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大当家手一挥,四名大汉又慢慢抬起虎皮床。 “还有,我小妹的诞辰,还要请髯叔叔费心了。” 两个带刀匪类过来要带走帖木儿和喀丝丽。喀丝丽急道:“不能一起走的话,我要和卫……大家在一起。” 卫哑白反而劝道:“你去和帖木儿先生走,我这边自有办法。” “不。”喀丝丽想要去拉卫哑白的手,但看了看兰斯洛特和孜亚,忍住着急道:“我留下来吧。” “你相信我。”卫哑白故作没事道:“象雄顿珠南天霸我都没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小宛国,我还是有办法搞定的。” “真的吗?” “嗯,你和帖木儿先生在一起,我倒可以更放心些。” 帖木儿也认可说道:“卫老板足智多谋,应可以想办法自保,公主,我们应该尽早回去,想办法求助于大汗。” 多般劝说下,喀丝丽才愿意与卫哑白分开,她依依不舍地与卫哑白道别:“卫哥哥,照顾好你自己。” “这是当然,我相信这位魏金仙小老弟不会亏待我。” 魏金仙哈哈道:“你这老小少来,安安分分当好你的羊肉,放心啦,二小姐诞辰之前,你还死不了。” 喀丝丽对卫哑白的话深信不疑,当即深深弯腰拜了个万福,道:“魏公子,你不要欺负卫哥哥。” 魏金仙头一次被美若天仙的女神如此看得起,那乞求的楚楚可怜的双眸,一眼望得他双脚乏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喀丝丽面前:“阿爸喂,你太美啦。” 玛格丽破涕为笑,嘲笑道:“真没骨气。” 魏金仙漏风的嘴喊人:“你们几个死人老小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我起来,一点眼力见没有!”,起身后尴尬解释道:“小丫头不懂事,你爸我是被公主的义气感动,是要和她义结金兰啦。” “那怎么不继续跪拜结义?”卫哑白笑道。 “你爸我突然想起,今日非是黄道吉日啦。”魏金仙摇头晃脑道:“总之啦,把公主和老头带去贵宾房先好好招待,其他的人,随我押到监牢来去。”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五章 同牢 小宛洞府依山而凿,也不知穿了几座山头,内部羊肠小道、阡陌纵横,灯火昏暗,加上卫哑白几日未进食,本事再大,也不能再脑海中勾勒出洞府的大致构造。魏金仙则是驾轻就熟,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带领小宛人马押着卫哑白一行人来到洞中监牢。 越往里走,洞府越见清凉,到监牢处时,玛格丽已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魏金仙好意提醒道:“小美眉,晚上睡觉时,可以抱着我老小,那样可以暖和点。” 玛格丽抱着双肘厌恶道:“谁要去抱这个下等浪人,我……”她原想说就算要抱,也会抱兰斯洛特,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眼前阴森凛冽的监牢使她打了一个寒噤,她一个娇贵的魔法使,如何能在潮湿昏暗的囚牢里待得片刻。 这洞府监牢外挂一块溃着蛀虫的木匾,上面却是汉字大书,卫哑白念了出来:“来生往净。”他叹道:“此匾题的不差。” “好说了。”魏金仙晃到卫哑白面前,拍着胸脯道:“老小有眼力,此题正是由你爸我亲自所写。” 卫哑白倒是奇道:“为什么你要题这块匾?” “本金仙才高八斗,读书破万卷,整个小宛,啊就属你爸我最有才华,啊老当家在世时,对我是十分的噶意,十年前的一日,老当家噶我拱,让我题词监牢,要有往生极乐,超烦脱苦之意,本金仙眼珠一转,‘来生往净’四个字就写出来了。”魏金仙越说越得意,手舞足蹈,模样滑稽之极。 “跳梁小丑,不知羞耻。”玛格丽瘪嘴道。 魏金仙也不生气,咧开豁牙大嘴笑道:“比起阁下指哪打哪的仙术,我这个跳梁小丑的才华,啊确实不值一提。”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美眉,来生往净三十六房,有请啦。哦还有你汉文学得不错。” 洞牢的空间居然大得出奇,真正能容下三十六个房间,所谓房间,不过是依着岩壁凿出的空间,三面竖着冰冷漆黑的精铁。牢门口两名大汗对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桌上炉火上煨着火锅,摊着两杯酒。 一个大汉喝了一碗酒,看见魏金仙来,笑道:“魏无牙,又送肉来了?” “系啦,开个房间啦。”魏金仙很不喜欢人叫他无牙,正眼也不去瞧这两人。 魏金仙还算特别照顾卫哑白这位老小,给挑了一间最大的监牢,里面只有一个同囚之人蜷缩在角落。刚走进牢内,玛格丽就捂着鼻子难受道:“怎么这么臭啊。” 魏金仙跳了起来,道:“姑奶奶,你系来酒店开房豁,哪来的保洁阿姨给你打扫,我们小宛都是粗人,牢里屎尿横流,怎么会不臭。” 卫哑白莫名其妙,道:“老小,什么酒店开房,什么保洁阿姨,你是什么年代的人?” 魏金仙摆手道:“啊作者给你爸我的设定就是这样,麦废言啦,再不进去就是吃十棒杀威棒再进啦。” “魏无牙,进不进牢房,都是要吃杀威棒的。”吃酒的大汉提醒道。 “麻烦,你爸我来顶啦,我这个老小是我老乡,你们就放过他。”魏金仙从腰间摸出两贯铜钱来:“这行人的杀威棒就免了吧。” “难得啊,抠门得放屁都不准别人闻的魏无牙,居然买人情来了,好,直接进去吧。” 卫哑白居然有一些感动:“老小,看来我还得谢谢你。” 魏金仙难得不卖怪使坏,叹道:“中原沦陷,我们都流落他乡,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老小,自求多福吧。”说完负手摇头走了。 兰斯洛特到此时终于咳嗽发话:“魏金仙,倒是个甘草型的角。” 牢里果真处处积着脏水和粪便,玛格丽娇生惯养,都快哭出来了,只能找了一块较干的地站着,她锦蓝的开叉长袍,此时害得她雪白的长腿给臭虫咬了好几处,疼痒难耐。不禁委屈的轻声呜咽。 卫哑白这种场面倒是如家常便饭,对兰斯洛特道:“你的马子都委屈成这样了,你不去安慰一下她?” 兰斯洛特难得还有心开玩笑:“若不是她冰封禁制了麦格尼,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 “呜呜呜……兰斯洛特你在怪我……呜……”玛格丽终于忍耐不住,娇气地哭出声来,她的眼泪泛着蓝光,在监牢内格外显眼。哭声哀愁几转,让人心软纠结。 卫哑白摇头笑道:“你这个人倒是坏得很。算了,我帮你哄。丽莱,不要哭了,你这么站着多累,来,坐我的腿上,又干净又舒服。” “你去死,从一开始就丽莱丽莱的乱叫,我叫玛格丽啦……呜……呜……我从魔法学校跟着兰斯洛特跑出来,兰斯洛特不照顾我,你一个浪人也尽欺负我……我……讨厌你们。” 兰斯洛特捂着心口,疼道:“我可没让你跟着我,是你自己跑出来的。” 卫哑白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你还说你不是丽莱,冰封禁制不就是你的二技能吗……姑奶奶别哭了,我给你讲故事好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玛格丽居然真的止住哭声,望着卫哑白的眼睛问:“真的吗?” 拜托,多大的人了还听故事。卫哑白随意应付道:“只要你不哭,我给你讲梁祝,白蛇,孙悟空行不行?” 玛格丽用力转着脸否道:“我不听东方的故事。” “我草……你过来,我跟你讲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是什么故事呀?” “你们西武林大文豪,莎士比亚写的故事,包你听哭。” 玛格丽想听故事,又不想靠近浪人,犹豫万分。卫哑白不耐烦道:“有圆桌骑士在,你还怕我吃了你。” “噢。”玛格丽走近卫哑白。卫哑白双腿伸直,无赖道:“你站着不累,不嫌脏吗,坐我腿上呗。” “你……”玛格丽站了五六个时辰,又委屈又累,此刻只想有个依靠,也不管浪人不浪人,赌气坐在卫哑白的双腿。昏暗的牢房里,她只盼望卫哑白不要看到她涨红的脸颊。 “快讲故事吧……你……你往哪里摸!” 卫哑白怀中如有柔玉,似有白兔蜷在腿上,玛格丽丽质动人,卫哑白怎能不心动。伸手摸了她如绸缎一样的大腿,笑道:“帮你赶臭虫。” “不要。” 孜亚忍无可忍,破口骂道:“卫哑白,你这无赖!” 帖木儿不在场,孜亚已经无法控制一路来的醋意及怒火:“你明知道公主对你……对你那样,你这般下流,对得起公主一片心意吗!” 卫哑白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喝老陈醋。” “我没有!” “兄弟啊,你当我瞎是么?” 孜亚捏着拳头忍着伤道:“总之你若是再如此下作,对不起公主一片情谊,我就亲手杀了你。” 玛格丽看着孜亚凶狠的表情,吓得想起身走开。哪知卫哑白轻轻握住她的蜂腰,道:“别怕。” 不知怎么,她的双足好像被牢底锁住,挪不开走不动了。 卫哑白对孜亚说:“我把你当兄弟和救命恩人,教你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六章 怪人 孜亚楞了一下,他想破脑袋也不明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喜欢一个人你大胆爽快的追求可以,毫无尊严的付出,一点价值都没有。”卫哑白坦诚相告:“你可以放心,喀丝丽喜欢的不是我,但也不是你。我们二人和她喜欢的人相差太远,我也没有兴趣去争。你如果真心喜欢,首先,拾起你大宛男儿的尊严和傲骨,不要在她面前卑微屈膝,与她真心平等的交流。” 孜亚没想到卫哑白会反过来教他两手,气势被挫了一大截:“可是我身份低微……” 卫哑白摇头道:“舔狗心理,没得救了。你看那边那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西武林圆桌骑士,身份何等高贵,最后怎么样,跟我们关在这又是屎又是尿的鬼地方。” 玛格丽狠狠地掐了卫哑白腰间的肉:“不许你说兰斯洛特的坏话。” “我在帮你骂他,你还掐我。”卫哑白疼的龇牙咧嘴。 他揉着腰劝道:“我再教你一句网文里烂大街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孜亚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懂,挠挠头,复又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玛格丽在他怀中,仔细地看清了这位手脚不规矩的浪人外貌,他脸型虽然削瘦,却有如西人一样深遂内陷的眼神,鼻梁也是又漂亮又高,若是头发留长,染成金色,倒也看起来像是一名西人,好像还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她小声嘀咕道。 “你在细细碎碎念叨什么。” “没有……唔,可以讲故事了吗?” “小意思,这剧本我倒背如流,很久很久以前,有世代为敌的两家人……”卫哑白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将意大利贵族凯普莱特女儿朱丽叶与蒙太古的儿子罗密欧诚挚相爱,誓言相依的故事,一五一十的按原剧本托出,玛格丽从未听过如此大胆追求爱情,不惜以命相拼,敢于面对家族的仇恨的爱情悲剧,居然听的如痴如醉,心生向往,从头到脚代入其中。 当听到罗密欧误以为朱丽叶身亡,拿出毒药一饮而尽时,玛格丽慌道:“不能喝!朱丽叶没死,不能喝!” 但终究这是一出伟大悲剧,“朱丽叶见到罗密欧毒发身亡,也不想在人间独活,她没有多余的毒药,就拔出罗密欧腰间的匕首刺向了自己,倒在罗密欧身边死去。” 玛格丽紧紧握住卫哑白的手,不停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卫哑白没想到玛格丽如此天真单纯,摸了摸她背后的长发,安慰道:“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失去儿女之后,两家的父母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仇恨的幼稚,在城中为罗密欧和朱丽叶各铸了一座金像,从此冰释前嫌,两家和好。” 玛格丽不依:“可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就永远地死去了。” “繁星火炬,坟墓地狱,人间烟火,不值情话一句。丽莱,当有人跟你说情话时,你就会感受到,能够相知相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玛格丽呆呆坐在他腿上,重复卫哑白胡诌的“人间烟火,不值情话一句。”,抬头笑着道:“你说的故事真好听。” 卫哑白夸她道:“你这人,如果不蛮横无礼的话,倒也是很可爱。” “你才无礼,故意叫错我名字。”玛格丽心不在焉的挤着双腿,腰间轻轻颤抖。 卫哑白想明白什么,坏笑着凑到她耳边:“是不是想小解了?” 一语说中心事,玛格丽羞得无地自容,呢喃说道:“怎么办,我快忍不住了。” “你可以就地解决。我帮你挡着。” “哎呀不要说笑了,我真的,快要出来了。”玛格丽紧闭着眼睛。 “你先起来,我帮你想个办法。” 玛格丽听话站起,只见卫哑白解下自己的腰带,脱下外袍,也跟孜亚道:“借你腰带和长袍一用。” 孜亚刚跟他吵完,自觉理亏,正愁找不到理由和好,就顺坡下驴,把腰带脱下来递过去。这间牢房位于洞府最里边,两面靠墙,卫哑白将腰带系在墙头的石头上,带子上铺上了宽大的长袍遮挡,一间简陋的“卫生间”就搭建好了。他拉着两根腰带搭节高举,道:“进去吧,我不偷看。” 虽然简陋,但这已经比让玛格丽当众解决幸福万倍了。玛格丽迫不及待走了进去。 卫哑白待得片刻,听得细细簌簌流水妙声,笑道:“动静还不小,憋坏了吧。” “下等浪人,给我去死!” 孜亚和兰斯洛特有伤在身,都是暗自调节气息,缓缓催元疗伤,手上的蚀心散会应元而动,渗入血脉,因此不敢大意操之过急,伤势根本没有乐观好转,只能勉强保命。玛格丽不敢打扰兰斯洛特,只能复坐在卫哑白腿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被他调戏。隔了半晌,她打了个哈欠:“浪人,我困了。” 卫哑白早就希望她闭嘴睡觉,安安静静地好让自己想办法,他赶紧给她腾出一块地方,铺草垫袍子,将孜亚地袍子遮在她的腿上,抱怨道:“你干嘛穿的这么省布料,很凉快吗?” “初级魔法使都是这么穿的,有意见吗?” “没有,你赶紧睡吧。” “浪人,你帮我赶臭虫老鼠,别让它们过来。” “好好,快睡吧,淘气包。”卫哑白没好气的回复。 虽然条件恶劣,但玛格丽却很快安然入睡,均匀的呼吸,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依在卫哑白旁边。 其他人也渐渐沉睡,兰斯洛特才道:“多谢你,帮我照顾玛格丽。” 卫哑白摆摆手:“得了,你早看出我不会不管她,才故意惹她哭,让我来接盘。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 “你是个聪明人。我有伤在身,自保尚有不足,实在不能分神。” 卫哑白道:“不过,你们应该很看不起浪人,为什么你会信任我。” 兰斯洛特咬着一根铺草上下扫动,说:“你的性格,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啊?” “叶剑帖。” “你真的跟他打了一夜?” “是。” “他真的因为赏花,半途走了?” “是。” “那我可不像他。”卫哑白否认道。 兰斯洛特哈哈道:“你越这么说,倒是越像。” 卫哑白叹道:“比起那个大胡子,你还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麦格尼他的父母,是被中原之人虐杀三天凌辱到死的,这也不能怪他如此恨你们。” 卫哑白心里咯噔一下,道:“我不知道这个。” “没关系,你我本来立场上就是仇敌。” “我对你们西武林和神州中原的仇恨没有立场。” “那你是为了什么?” 牧师、撒旦、百万献祭赌局,以及那名谜一样的女子,一时间涌上卫哑白的脑海,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当时只是心存侥幸。” “侥幸什么?” “侥幸以为自己能够在这里,知道怎么救牧师,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听不懂。” “算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暂时还没有。” “我也是。” 在这时,一直躲在角落里,同囚的陌生人冷笑一声:“离开?不要想了。” 他始终背对着大家,没人看得清他的样子,卫哑白问:“老兄,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十五天了。” “关在这里的人,真的只能认命,男的被杀,女的被凌辱吗?” “非也,男人,老人和小孩,不会死……不会死……”那人突然冷冷怪笑,迎着火光朝兰斯洛特看去:“圆桌骑士殿下,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你认识我?”兰斯洛特奇道。 “湖上的兰斯洛特,由仙女抚养成人,出道至今百战百胜,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兰斯洛特看到了被关之人,虽然灯火昏暗,但还是辨识出,眼前之人的确是西武林的人无疑。 “殿下,你不是被抓来的唯一西人。” “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你刚才说,男人,老人和小孩不会死,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死,他们在窥探永生之秘,在捧着财富之心,哈哈哈,都是值得的,值得的。”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如痴如狂。 兰斯洛特看到他了他手上特殊的纹身,刚想发话,那人赶紧转过身去:“殿下,认命吧,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七章 讲笑话,逗开心 小宛洞府,偌大贼窟,藏有很多关窍,卫哑白总感觉缺少了关键一环,才能把一系列谜团扣上。 直到现在,他才悄悄地,浮现一缕疲态。 他不是神仙,他当然会累,也会怕。 虽然他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人前露怯,但在这无依无靠地牢中,他也终于顾影自怜了。 他指着自己的影子,问道:“你究竟是谁呢?” 他摸着头颈到左胸那道伤疤,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这道疤还真的一次没有复发痛苦过。在现世那被撕裂的痛楚,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这里才是自己的故乡,所以才不会有那现世的陌生感?” 卫哑白真的累了,埋着头沉沉的睡去。 “滴——” “嗒——” “滴——” “嗒——” 这是,水滴声? 卫哑白想睁眼。 “不要睁眼。”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带着三分命令的威严,七分诚恳的请求的女声在卫哑白耳旁响起。 不是玛格丽的声音。 “你是谁?”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卫哑白想要起身,但四肢和躯干好像被沉重冰冷的石块沉沉压住。 “鬼压床?”卫哑白惊呼,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原来他的嘴也在此刻作哑,刚才都是他心里所想,但那女声却能够感应回答。 “我很高兴,你没有承认你是the one。” 听到这里,卫哑白的脑中闪过一道惊雷,耳畔嗡嗡作响。 “是你!你是我在学校遇见的姑娘。” “你还记得我,这很好。” “你到底是谁?我沦落到这个地方,是不是你也有份捣鬼?我和这里,到底有什么联系?” “……” “你说话啊!” “……” “臭婆娘,你说话啊!” 那女声道:“你怪我吗?” “你若没有对不起我,我能怪你什么,除非你有愧于我,不然你不会这么问。” “很好,你睁眼罢。” “……”换作卫哑白沉默。 “为什么没反应?” “我怕若是睁眼,梦就醒来,你就走了。” “睁开吧,正如当初你信我一般。” 卫哑白眼珠左右移动了一下,好像真能够睁开双眼。 他缓缓打开双眼。 映在眼帘的,不是洞府监牢,而是一颗参天大树,挡住了太阳,只有一斑斑亮光闪烁在草地。 然后是她。 纤细的背影朝天,脸颊轻轻侧贴在草地躺着,并没有抬头看卫哑白。 她的手上拷着镣铐,那锁拷绕着古树,她不可能走得脱。 双手被两只奇丑无比的带翅獠牙异兽抬着,手腕下方放着两个金漆小杯。 那杯,是用来接血的。 她的手被割了两个口子,一滴一滴的鲜红,绽放在小金杯里。 “滴——” “嗒——” 卫哑白朝四周望去,除了古树,周边全是漫漫青草,无边无际。 “你在哪?” “Call me by your name。”她的声音逐渐虚弱。 “什么?” “你的,名字……” “啊?” “说出来。” “……” “说。” “……” “你是谁。” “……” “说。” “Able。” “……” “我是亚伯。”卫哑白道。 “很好,很好。”她再也不开口,静静的闭上眼,嘴角牵引少许,似是带笑。 “我——是——亚伯。” “你这浪人,取个西文名字做什么?”玛格丽抱怨的声音吵醒卫哑白。 古树与草原忽然起了弥蒙浓雾,待得许久散开后,玛格丽蓝色的眼眸望着自己,她带着细汗的鼻间快要抵到自己的唇了。 吵我清梦。 卫哑白一伸嘴,吻了玛格丽的额头。 “呀——” 尖叫撕破监牢的宁静,所有人都盯着卫哑白的牢房。 坐在远处的兰斯洛特关心道:“怎么了?” 原以为玛格丽要哭诉告状,没想到她却是别过脸去,难为情道:“我……好像看到老鼠了。” “切——”牢房里其他囚房不爽的哼道。 玛格丽木讷的转身坐在卫哑白身边,小声道:“你给我记住。” “让你吵醒我,我起床气就是这么大。”卫哑白还真的以为见到那神秘的姑娘不是梦境。没想到是一场泡沫浮影,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再也没理玛格丽。 过了许久,玛格丽终于忍不住,一锤拳打在卫哑白腿上。 “又怎么了?” “就算我吵醒你睡觉,你也对我那样了啊,怎么能这么小气?”玛格丽不服道。 卫哑白依然没理他。这时看牢房的其中一名汉子推过来一辆小车,饭香随着车飘进洞牢,卫哑白肚里的馋虫立马有了反应。 “咕——”玛格丽按着自己的肚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我们多久没吃饭了,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也坦白道:“不知道,现在有头大象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吃下去。” “想得美,大宛境内没有大象,只有羊肉。”推车的汉子扯开嗓子:“开饭了,给你们这群羊发羊肉了。” 车上的饭笼一打开,还真是冒着热气的烤羊肉片,虽然牢内恶臭,但食物的香味已经占据了所有人的大脑。 “小宛牢饭伙食不赖啊。”卫哑白赞道。 “前任老当家的规矩,请你们这些羊过来是我们的罪过,吃点好的不算什么。”汉子将一碗碗羊肉放到牢内人的手里。 “你们老当家是什么样的人?”卫哑白问。 “我们这群恶贼能什么样,还会比你多一张嘴,一只眼?拿着饭你就吃,问东问西的。” 卫哑白接过羊肉,大汉又多给了一碗羊肉汤。 香气四溢,玛格丽迫不及待,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大汉看了一眼卫哑白,道:“小子,我给你讲个笑话。” 卫哑白刚抓起一块羊肉,道:“讲吧……嗯……等等?” 他送到嘴边的肉还没咬,确认道:“你给我讲什么?” “我昨儿听你讲故事,觉得你的口才还不错,我给你讲个笑话,你给听听,好不好笑。”大汉又拿起一碗羊肉:“给你多加一碗羊肉。” 玛格丽连连点头,抢过羊肉说道:“请讲,请讲,不要客气。” 卫哑白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她已经在傻乎乎地低头喝汤了。 “你讲吧。” “有监生穿大衣,带圆帽,于着衣镜中自照,得意甚,指谓妻曰:“你看镜中是何人?”妻曰:‘臭乌龟,亏你做了监生,连自(字)都不识。’” 卫哑白浑身一个寒战,这么冷的“笑话”。 大汉期待问道:“怎么样?” 卫哑白无奈道:“你看我的反应,你觉得呢?” 玛格丽不懂道:“哪里好笑了?” 大汉深受打击,懊丧道:“我还特地问了魏无牙好几个字呢?” “你看的是《笑林广记·古艳部》吧?这破地方,连清朝都没有,居然也还有人写笑林广记。” 大汉奇道:“看来你读的书也不少。” 卫哑白边吃肉边说:“你为什么要说笑话给我听?” 魏金仙漏风的声音从洞外传开,哈哈大笑:“这个猪头想要在二小姐诞辰逗她开心啦,猪头猪脑,想的笑话也如猪屁一样臭不可闻。” 大汉气得哇哇大叫:“好你个魏无牙,有本事你别跑。”他窜出洞门,像老鹰提着小鸡一样把魏无牙拎进来。 魏金仙立马认怂:“喂喂,铁牛啊,你不系这么小气吧,玩笑啦,玩笑啦。” 铁牛将手一掼,魏金仙被扔在牢前,铛的一声,脑门撞在精铁上,立刻起了一块乌青大包。 “你要扔死你爸我。” 卫哑白把碗递过去:“老小,吃块羊肉?” “你自己吃啦,泥菩萨过江了还分羊肉。” “喀丝丽和帖木儿怎么样了?” “我刚好有去看望他们,招待的妥妥当当,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那就好。你刚刚说什么在诞辰上逗二小姐开心,是什么意思?” 魏金仙心疼地摸着头顶大包,回道:“你不知道啦,二小姐今年就十九了,啊从小到大,老当家和大当家就没看到二小姐笑过,大当家特地为二小姐举办寿宴,就是希望她能笑一笑啦。” “十九年都没有笑过,为什么?” “因为……嗨哟……不好拱啦。反正老当家过世后,大当家就更加操心,千方百计地哄二小姐开心,曾经说过,无论谁能逗二小姐开心,必有重赏。” 卫哑白不以为然:“十九岁豆蔻年华,少女怀春,怎么会从来没笑过,逗她笑有这么难吗?” “你是不哉啦,大当家请过各路变戏法,唱大戏,演马戏的,甚至连大夫都请了,二小姐连嘴角都没抬起过。” “难度这么高?” “比上天还高。稍等一下,老小,看你跃跃欲试的眼神,老哥我不禁担心,你这只羊难道想去逗二小姐开心?” “正是,如果我成功,大当家是不是会放我们一马?” 魏金仙摸了摸下巴,玩味道:“何止啊,你不知道老当家的规矩,能逗二小姐开心的好汉,立马可以迎娶她,一跃成为小宛国的大佬啦。” “怪不得,这位铁牛大哥拼了命的想笑话。” “但是如果失败,是要被当家当场剁碎喂狗的啦,铁牛啊,不要说你爸我不管你,你这水平还是不要送死的好,而且二小姐她长得……” 卫哑白好奇道:“长得如何?” 魏金仙改口道:“反正铁牛你是配不上,我拱老小啊,你一表人才,看来还有希望,你是要做虾米表演,让你爸我帮你把把关。” “我们老家一个团体,光靠讲话逗乐为生,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么厉害,虾米团体?” “德雨社,班主姓郭,乃中原第一天团是也。” “嚯嚯,讲话逗乐就能讨生活,这也可以叫表演?” “这叫做相声。”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八章 这是二小姐? 卫哑白当即让魏金仙备笔墨纸砚,在狱中摊着一张方桌,不一会,就默出了一段相声文本。 魏金仙拿过来,铜铃大的恶眼往中一对,批评道:“老小,你的字也太丑了。你爸我往纸上撒把米,鸡蘸了墨水抓出来的字都比你强。” “滚,谁让你看字了,看内容。” “嗯嗯,这节目叫《我是黑社会》。”他问道:“黑社会是什么瓦糕?” “就是流氓,土匪,就是你们这群人。” “那换个名字比较好,我看就叫《我要当马贼》,要不然听众会很费解。”魏金仙拿起笔开始点评。 “唔……唔……这段还比较出彩。”他时而有模有样的勾勾划划,时而肩膀剧烈的抖动,怪笑道:“阿爸喂,‘拎着这50多个螃蟹回家,我美得跟什么似的’,这段笑得我内裤都松了。” 看都后面,魏金仙差点笑得岔气:“哈哈哈——‘你们家什么事儿呢?嫂子吧,嫂子不舒服。你媳妇儿,腿坏了吧,腿坏了,找大夫给你接,哎接反了,俩磕膝盖冲后。上街,哎呀’——哈哈——哈哈——老小,我快不行了,我不看了。”魏金仙乐的前仰后合,将纸稿扔在桌上捂着肚子。 玛格丽嘴里的羊肉都掉下来:“有这么好笑吗,神经病。” 卫哑白道:“这个相声得两个人演,我得找个捧哏。” 他看着魏金仙,问道:“老小,有没有兴趣发达一波啊?” 魏金仙连连摆手:“要不得,我光想想就好笑,根本念不出词来。你得找个看不懂哪里好笑的人来演。” 卫哑白一拍手,说道:“照啊,老小你说的太有道理了。那啥,骑士殿下,你就帮我捧哏吧?” “咳……咳……捧什么东西?” “捧哏,就是和我上台一起表演。” 兰斯洛特冷冷道:“西武林骑士从不与浪人同台。” 魏金仙劝道:“我拱骑士殿下,凭本仙狠毒的眼光来看,老小这段相声希望很大,你们这次能否生还,端的只能靠这台相声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兰斯洛特,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我觉得要不试一试吧?” 玛格丽扯着骑士的衣角央求道。 兰斯洛特无奈的叹气,道:“可是我也不会啊,怎么捧这些东西?” 卫哑白坐到他身边,拿着稿子说道:“很简单的,大部分就是‘嗯,啊,是,去你的吧,你是我爸爸’,之类的。” “死浪人,少占兰斯洛特便宜。” “就这么说定了,老小,三天后是二小姐寿宴,我会尽量安排你上台演出,你好好准备。嚯嚯,两脚羊变新郎官,这回小宛要有大事发生了。” 铁牛不服道:“什么破相声,能有这么神奇!” “破也是你的脑壳破,你爸我跟你讲,啊这里面关的可是小宛未来的姑爷,你照顾得好,日后自然有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你若亏待半点,哼哼,小心姑爷让你做鸭和雌羊当姐妹。”魏金仙对着铁牛的后脑勺打了一拳,已报先前被掼之仇。 “你敢打我!” “打你是看得起你,我们两清,再生事端,我这个未来姑爷的好朋友,就要记下这笔仇了。” 铁牛脑回路也是惊奇,摸了摸后脑勺,赔笑道:“无牙……啊不金仙兄弟,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废言,我要帮忙筹备寿宴去了,你不要打扰我老小排演节目。”魏金仙挥了挥袖子,说走就走。 “等会老小,你帮我找两件大褂,说相声的少不了这个。” “包在你大哥身上,我来去了。” 这三日内,兰斯洛特倒是规规矩矩,默背自己的台词,本身这则相声捧哏的词不多,再者他自小天性聪颖,否则也不会成为最年轻的圆桌骑士,很快就将所有的词背住。紧接着,卫哑白便教他如何接梗,打卦以及捞活。兰斯洛特按部就班,在第三日时,居然已经是有模有样,能够收放自如了。只是他一身重伤,说不得几句就会轻轻咳嗽。 到得魏金仙来看望他们,告知已经是第四天时,洞牢之外已经能隐隐约约听的敲锣打鼓,吹呐鸣金的热闹声响。魏金仙也换了一身大红的喜庆长袍,一张恶煞的脸打满了粉,两边脸颊各画一个花红,顶着小帽笑嘻嘻地来报喜:“大当家请你们上主洞见你们,你们的表演有戏了。” 卫哑白恶心道:“你今天的妆束跟个僵尸一样,谁给你化的。” “你个死人老小,有点审美好不,我噶你拱,要是你敢在二小姐面前这么吐槽,早就被扔出去喂狗了,还表演相声,表演点天灯还差不多。” 玛格丽插嘴道:“魏无牙,我们能出去看他们表演吗?” 魏金仙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啦,大当家今日高兴,你们安静待在角落里就好,不过要是有什么小动作,哼哼,小宛的兄弟们就把你们一个个先奸后杀。” 哪知出了洞牢,卫哑白却看到平日凶神恶煞的小宛恶贼,却一个一个的将脸涂成猴子屁股一般,身上也是裹着各种红色,红头巾,红披风,红内裤,看的卫哑白一阵阵恶心直击心口。 主洞内的布置虽然比不上牧勇殿奢华,但也极具淫靡之风,张灯结彩自然有,处处焚起助性涨欲的麝香,配上丝弦觥筹之响,莺莺燕燕回声,让人不禁意乱情迷。洞内布置上百张桌子,桌上烤全羊,大猪头,寿包水蜜桃,葡萄酒应有尽有,这寿宴排场,只怕也只有梗博盾宴会能可比了。 主洞主位高台上,大当家慵懒地躺在虎皮铺着地长椅上,抽着一管极长地水烟袋,悠然自在地吞云吐雾,要不是魏金仙告知,谁会相信这位大当家今年才二十有一。 他看到魏金仙领来了卫哑白,吐了一口烟圈后将烟杆放下,招手道:“你可是卫哑白?” 纵然洞府吵闹无比,但这句话在场地人听得一清二楚,孜亚和兰斯洛特都暗自讶异他修为如此之高。 卫哑白回答道:“正是。”看着大当家削瘦苍老的身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二小姐也是如此模样吧?”于是问道:“不知二小姐身在何处,我们正要为他表演。” “咳咳——咳——小妹正在化妆,待会就出来。卫哑白,你若是失败,可要做好被碎尸喂狗的准备。” “我需要的大褂呢?帮我们解开双手换上衣服,我还要一张桌子。” “规矩这么多,效果不佳的话,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大当家枯枝般的手指指向魏金仙说道:“不仅如此,极力推荐他们的魏无牙,你也要受惩罚,就罚你给小宛做鸭好了。” “阿爸喂,我后面太紧,不适合啦。”魏金仙慌道。 “少废话,抬桌子,解绳子,让他们换大褂。”大当家眼神凌厉,一眼看出卫哑白丝毫没有修为,兰斯洛特深受重伤,翻不出多大的浪。 哪知兰斯洛特却是喜不自胜,只要没有蚀心散的威胁,片刻间他就能暗自恢复起码三成功体。 “大哥,我可以出来了吗?”小宛洞府中最大最高的内洞里,传来一阵动人的女声。那声音如同空谷鸟鸣,泉水叮咚,清脆婉转,卫哑白不禁心神一荡。 “你妆化好,自然可以出来。” “我……还是不出去了罢。” “都是平日里的兄弟,有什么怕羞的,出来吧——咳——咳。” “那我出来了。” 咚—— 咚—— 咚—— 卫哑白感觉到脚下的地在微微颤抖,他问魏金仙:“小宛真的没有养大象吗?” “养你的老乌龟啊,那是……”魏金仙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女声传来的洞府里,走出一个两丈巨人,披着火红的头发,晃动着石柱一样的双腿,一步一个颤颠,缓缓地走出来。 卫哑白快要哭出声来:“这个六米以上的红色浩克,特么就是二小姐?” “你要死啦,小声点。”魏金仙骂道。 女巨人穿着各种红色布料拼凑而成的超大短裤,身上只挂着跟帘幕一般大的红色肚兜,全身上下覆满了健硕的肌肉,要是不张口说话,完全没有一点的女性体征。她魔爪一样的右手撩了火红的发,食指在涂满白面,画着红心的脸上一划,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沉声问道:“大哥,我好看吗?” 大当家怜爱地看着女巨人,和声和气的笑道:“美的不得了。” 兰斯洛特正在暗自疗伤,突然胸口一阵翻涌,呕吐物和鲜血齐齐吐出。 “骑士殿下……暂时忍一忍。”卫哑白吞了吞口水。心里默念道:“按F键进入坦克,按F键进入坦克。” “老小你在念啥。” “驱邪避魔咒。” “驱你的老娘啊,赶紧表演。” “你让我娶这个浩克,对不起,我选择回去坐牢。”卫哑白居然开始脱大褂。 魏金仙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不表演,你爸我就得去做鸭,现在你想演也得演,不想演也得给你爸坚持下去。” 小宛民众似乎已经习惯了女巨人的模样,纷纷大吹法螺,高唱赞歌,美若天仙,赛比西施,羞死嫦娥,什么人话鬼话都说出来了。 卫哑白无奈道:“你M的,为什么。” 他拍了拍正在吐血吐饭的兰斯洛特的背:“你死了没,没死帮我捧哏。” 女巨人看着眼前的陌生面孔,问道:“大哥,他们是谁?” “打来的羊,据说有很好看的表演。” 女巨人的脸阴沉下来,目光尽是杀气,吓得许多马贼纷纷跪下。 “我不看!” “小妹,今天是你生日,不打紧的。” 卫哑白怕再磨蹭下去,会被这个女浩克恶心死,于是直接开始,高声道:“谢谢,感谢朋友们,看见你们我打心里边就痛快。” 兰斯洛特反应也快:“是的,高兴。” “这个演员大伙可能不认识,兰斯洛特,鸡武林骑士,在骑士界那……” “等会。” “什么?” “鸡武林像话吗?” “那我也不懂,应该叫什么? “叫西。” “哦西边的鸡。” 一开场先声夺人,就已经陆续有小宛马贼听众嗤嗤偷笑,女巨人初时完全抗拒,听了几句兴许觉得蛮有意思,盘腿坐在大当家旁边硕大的红地毯上,如同一座假山静静听着。 魏金仙心里暗道有戏,因为平时节目刚开始,大部分人的下场就已经被大小姐一巴掌拍死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三十九章 暴走 女巨人无法静坐,抓耳挠腮,百无聊赖。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顺手抓了桌上的一整只烤全羊,塞在嘴里,利齿磨了一会就全部吞下了。 小宛马贼并不是全懂汉语,能听明白的,笑得前仰后合,不明就里的,也只顾着抽烟喝酒。大当家却倒是笑得狭小的眼睛眯成了线,时常因一口气上不来捶胸顿足,往金痰盂里吐了好几次。 卫哑白瞧在眼里,看来二小姐从小到大未曾一笑果然非虚,如果不卖力表演,效果甚微。他对着兰斯洛特丢包袱道:“打你疼吗?疼啊,练去!练挨打,练完挨打练打人,你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我教你,先学大砍刀。” 兰斯洛特:“先练刀?” “砍人。我说我不敢,练呐。”卫哑白抡着右胳膊:“尤其这胳膊,你没劲不行,这胳膊得有劲,练,抡,拿刀,劈。一般这手抓着,这手劈。你好比说这有一个人了,你就拿刀这么砍他。刚开始练得时候你别这样,你托块面。”卫哑白做了做削面的动作。 “您练的时候前边有搁一锅吗?” 卫哑白故作思考,深深点了个头:“嗯。” “嗯什么啊,那就是刀削面,知道吗?不是砍人。” 哈—— 二小姐宽阔如山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吃喝,齐刷刷地看向女巨人的表情。 只见她嘴里嚼着羊头,眼神变得木然,脸皮好像抽了筋一样,嘴角颤抖不已。吐字不清地说道:“哈——刀削面——砍人——” 魏金仙狂喜道:“老小,起作用了,二小姐有想笑的感觉了。” 大当家也喜不自胜,催卫哑白道:“咳——咳——快,继续说,不要停。” 卫哑白看见希望就在前方,加把劲丢包袱说道:“练功嘛,白天我在我大爷他们单位练这个,爷俩一块练。白天练刀,晚上练掌。” “这掌又怎么练啊?” “我大爷有一个练功室,瞧不见阿,烟雾弥漫。挨打的都趴好了,一丝不挂,我大爷拿手巾把手缠上,怕伤着人嘛。”卫哑白有样学样地做出搓背地动作:“发功运掌,哈!哈!那挨打地嗷嗷求饶,个个都在喊,呵!得劲!” 兰斯洛特吐槽说道:“您这个工作,白天削面,晚上帮人搓澡。” “哈——”女巨人又抽了一下,丢下手上的烤羊,奇怪地对大哥说:“大哥,我感觉有点不舒服,肚子有点疼。” 大当家虚弱的身子都从虎皮床上立起来,慢慢安抚道:“你现在想做什么,就顺着心去做。” “好有趣,白天削面,晚上搓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巨人再也忍不住,伴随嘭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足乱捶,整个小宛洞府顶都震下一堆细沙,尖锐的狂笑回荡在整座山头。 魏金仙泪流满面:“阿爸喂,不仅不用做鸭,我魏金仙要发财了。” 卫哑白亦松了一口气,道:“大功告成了。” 虽然女巨人笑起来面目狰狞,五官几乎挤作一团,跟地下城的哥布林一般丑陋,但在大当家眼里,却只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终于能够战胜心疾,坦然欢笑,他感慨万千,对卫哑白说道:“卫先生,二十年来,你是唯一能让小妹笑出来的能人。” 魏金仙欢天喜地,已经开始摇摆跳舞庆祝了:“来人呐,开酒坛,放音乐,迎接小宛的新姑爷卫哑白喽。” 众马贼本来就是好事之徒,纷纷起哄欢呼,场面比庆生还要热闹。 卫哑白看着笑作一团肉山的二小姐,一行清泪流过。卫哑白伸手拭去:“老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要哭哭啼啼,晦气的很。” “大难不死,必有坦克,这车你让我怎么开?” “你是在拱什么瓦糕。” 大当家搓了搓手:“来人,给卫先生换上新郎官喜服,今天也是我小妹成亲的良辰吉日。” 卫哑白一伸手:“且慢!” 大当家脸上起了杀意,阴沉地说道:“你不愿意?” “不是啦,只是我不敢邀功,其实这个节目……”卫哑白跳后一步,指着兰斯洛特大喊道:“是他,是他一个人想的!” 魏金仙一只手捂着脸:“我倒!” 兰斯洛特万没想到卫哑白能在危急关头,毫不要脸的出卖同伴,急道:“毫无信用的浪人!这节目分明是你一字一句写的。” 卫哑白一口咬定:“你还想抵赖,分明就是你写的台本,大当家,你要是不信,往他身上搜一搜,台本还在他身上呢。” 兰斯洛特心下一惊,下意识把手伸到大褂的口袋,却真的拿出来几张写满歪歪斜斜字迹的纸来。 “卫哑白,你栽赃嫁祸!”兰斯洛特哭笑不得:“狡猾的浪人。” 大当家悠闲地看着眼前地闹剧,慢慢说道:“不用争了,小宛没有一夫一妻的规矩,来人,多拿一套喜服来,两位一同与小妹结亲。” “还……还有这种操作……” 魏金仙哈哈笑道:“你们两个成了连襟了,笑死你爸我了。” 此时髯旗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大当家,二小姐有点不对劲,她……她还在笑个不停。” 原来那女巨人,居然笑了一刻钟有余还不曾停下,火红的头发随着硕大的巨躯上下舞动,像一团疯狂的火焰燃烧跳跃,动静也一下比一下大。 髯旗主惊怖道:“再这么笑下去,洞府也快被二小姐震垮了。” “哈哈哈——削面——搓澡——好有意思——”女巨人笑声不停,声音由清脆尖锐,慢慢变得低沉混浊,如同魔化。两只手抓到什么就扔什么,混乱间,两名小厮也被牵连打飞,撞上石壁头破血流,死得不明不白。 魏金仙强自镇定:“大家不要慌,二小姐只是要将十九年没笑的份一次补回来罢了。” “胡说八道还属你最行。”卫哑白撇嘴。 “少说两句不会死啦你。”魏金仙揪着卫哑白的大褂衣襟道:“你快点想办法让二小姐停下来,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女巨人两丈巨躯,在洞府内使出一招鲤鱼打挺,翻身立起,双拳捶地,洞府所有的桌子被震翻,她笑得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已经不辨男女,还在喘气笑道:“笑死我啦,笑死我啦,哈哈哈。”跟着右手一拳打在石墙,整个拳头没在石壁里,抓出一块嶙峋巨石,朝洞府的人扔去。跑得快的捡了一条小命,慌不择路地跑出主洞府,跑的慢的血肉横飞,当场被压成肉饼。 “事情真的大了,二小姐笑出毛病,暴走了。”卫哑白道。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章 阿萨辛 “暴走?你的这个什么碗糕相声,还能把人听暴走了?” 卫哑白望着高大的女巨人,叹道:“你们小宛贼头领一家都是什么奇葩怪胎。” “哈!哈!哈!”女巨人跃入人群,手舞足蹈,拍着手扭着腰,狂笑道:“肚子好疼,我停不下来,哈哈,好笑啊!” 洞府已经隐隐有大厦将倾的隐患,细沙飞石不断坠落,也有一些石柱渐渐歪斜。 大当家心知情况已经不对,道:“髯叔叔,将羊牵走,带人马想办法制止住小妹。” 玛格丽受惊不轻,尖叫连连:“兰斯洛特救我。”两名马贼带着刀准备拿下孜亚与玛格丽押回地牢,兰斯洛特功体已有所恢复,运元化枪,一杆枪花抖动,身法快的目不暇接,带刀马贼已经被穿的底透,一枪四洞,暴毙当场。 “哦,复原得如此之快,西武林骑士,你的修为不简单。”大当家放下手中的长烟枪颤巍巍从虎皮床下来,佝偻着腰,像一只河虾一般低身站立。 兰斯洛特长枪一划,玛格丽与孜亚手中毒绳应声而断,两人恢复了自由。 “你们先去找麦格尼和其他人,想办法找出口。” 玛格丽一脸担心:“你要小心。” 兰斯洛特立枪当关,指着高台上矮小的大当家:“折辱之丑,誓要讨回。” “咳——咳——小绵羊,尽你的力来取悦我吧。”大当家脱掉身上的灰袍,瘦骨嶙峋的躯干上布满刀枪伤疤,两侧肋骨根根分明,随着呼吸静静曲张。他右手举高过顶,只听得某个内洞中风声隐隐约约,一柄长刀破风而出,大当家接过单刀,刀口朝天,冷锋划过,扬起飞沙走石。那利刃比常人还高,握在身形矮小的大当家手中看起来极不协调。 “骑士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我是你的噩梦。”大刀看起来不下百斤,大当家舞起来得心应手,纵刀一扬,将一块由二小姐掼来的巨石轻易劈个粉碎:“阿萨辛便来会会西武林骑士。” 另一边,髯旗主正组织人手疲于应对暴走的二小姐,对魏金仙喊道:“魏无牙,将羊给我带回牢里。” 魏金仙早被二小姐吓得抱头鼠蹿:“我也要先活命下去才能抓羊啦。” 髯旗主气得辫须直翘,跳到卫哑白身边卡着他的脖子喝道:“你对二小姐使了什么邪法,再不帮她恢复神智,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我要会什么邪法,还会被你老鹰抓小鸡一样容易卡住脖子。”卫哑白被掐得大气不通,憋红着脸辩解道。他看到髯旗主身后二小姐抬脚踩来,急忙抓着他的长须辫吼道:“小心身后。” 髯旗主骂了一声,弯腰低声扑着卫哑白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开了二小姐的巨足。 “你也别想法杀我了,先想办法让女浩克冷静下来吧。” 髯旗主看着二小姐肆意狂笑拆解洞府,居然捂脸抹泪:“天可怜见,二小姐年纪轻轻怎么要受这种罪……我无能照顾周全二小姐,对不起老当家的嘱托,有愧于他老人家。” 这哭声发自肺腑,悔恨愤怒之情不似作伪,眼前这位奇装异术的大好男儿痛哭失声,卫哑白于心不忍,安慰道:“你倒是个忠心的恶贼,这事也非你之过,哭无益处,还是想辙吧。” “你快给老子想办法,不然我第一个宰得就是你!”髯旗主脸色说变就变,拿刀架在卫哑白脖子上威胁道。 “我苦——”卫哑白看着狂暴状态得女巨人,问道:“这女浩克平时最怕什么?” “没有!” “讨厌什么?” “没有!” “喜欢什么?” “没有!”髯旗主每一声没有,都震得卫哑白耳膜穿孔。 “没有就没有,你吼辣么大声做什么!” “办法呢?” “我真是——对了,我看她蛮中意梳妆的,平时她是不是自己打扮的?” “这倒是。” “她这么大块头,怎么自己洗澡的?” 髯旗主眼睛一亮:“洞府内的硫磺温泉,二小姐每天都要在里面沐浴,温泉能让二小姐感到舒服平静。” 卫哑白道:“可以一试,温泉在哪个洞里?” 髯旗主回道:“就是原先二小姐出来的洞府深处,靠近二小姐的闺房。” “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引到那儿去。” 说话间,二小姐伸出巨足,一脚踢倒了洞府内的主殿柱,霎时间,顶层的高台摇摇晃晃,小宛首领阿萨辛顺势从高台跃出,巨刀斜劈,兰斯洛特冷然应对,横枪对挡,刀刃砍在精铁枪杆上,兰斯洛特足下岩石陷地三分。 “嘿嘿,我还没使劲呢。”阿萨辛嘶哑的声音传来,巨刀顺着枪杆改劈为划,进攻兰斯洛特的右手,骑士足下生劲,以刀枪交际处为支点,整个身体绕着凌空转了一圈,躲开刀劲,阿萨辛短小的身板形如鬼魅,居然跃上刀背,掌划方圆,已是拍在兰斯洛特胸口。骑士躲刀却避不开掌,生生吃了一招,整个人被震开拍在洞岩之上,墙上腾起一阵圆形裂纹。 “身手不差,不过功体未全,你是打不过我的。” “胜负还未分。” “胜负已分,没分的,是你的生死。” 阿萨辛想要挥刀再上,二小姐却夹着狂笑挥来一拳,阿萨辛怕误伤小妹,不敢以刀抵挡,犹豫时瘦小的身躯已经被巨拳打中。 嗖——长啸声过后,阿萨辛被打在洞府第二根主殿柱上,嘴角渗血,身后的石柱缓缓碎裂。 阿萨辛不甘地冷哼一声:“髯叔叔,小妹交给你了。”轻功弹起,与那西武林骑士再战。 髯旗主从洞府许久之前掠来的竹制屏风扯下两块竹子,扔给卫哑白,回应了阿萨辛:“大当家,我正在想办法,你专心作战。”紧跟着问卫哑白:“你要这竹子做什么。” “生死关头废话多,给我递把小刀。” 卫哑白接过小刀,将两块竹板削成长短不一的四块,打了孔。对髯旗主抱歉道:“保命要紧,多有得罪!。”小刀一拉,把髯旗主的一根须辫砍了下来。 髯旗主气得差点昏过去,这须辫他每日照料,无比关爱,几乎成了命根儿。他大怒道:“卫哑白,我要杀了你!” 卫哑白解开须辫,将胡须捻成两根绳,在竹板上打洞一穿,居然做成了一副快板。 髯旗主怒不可遏,哭着嗓子骂道:“你就为了系板子?老子我身上有绳子!” 卫哑白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情况紧急。髯旗主,背我一把,我一点武功不会,跑不过你家二小姐。” “滚你马的。”髯旗主骂归骂,还是将卫哑白背在身上:“四个主殿柱,已经坏了两根了,再坏一根,整个小宛洞府就要塌了,三千小宛子民就要全军覆没了。” “三千马贼,死也是对人间的贡献。”卫哑白伏在他背上,道:“走,去二小姐面前。” 髯旗主只剩一根的须辫翘了一下,发足奔到肆意破坏的二小姐面前。 卫哑白长舒一口气,调整呼吸,抱提中气,两手打起快板的节律,念道: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 一张高桌四条腿,一个和尚一本经, 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一盏灯。 一个金铃,整四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女巨人耳畔听的唱书快板,喜不自胜,张着血色巨口笑道:“是你,好玩好笑的人,是你,哈哈。” 髯旗主喜道:“成功了,二小姐看过来了。” 卫哑白在他背上拍他脑门:“还不快跑。” 髯旗主撒腿就跑,他修为本不低,但二小姐身形实在巨大,紧紧跟着打着快板的卫哑白。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三层。 三张高桌十二条腿,三个和尚三本经, 三个铙钹三口磬,三个木鱼三盏灯。 三个金铃,十二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卫哑白越说越快,惹得女巨人兴趣更加浓厚,像稚童追着彩糖一般爱不释手。三人距离越来越近,卫哑白心里看着毛茸茸的女浩克直发慌:“喂,温泉还没到吗?” 髯旗主跃过三个洞府,道:“就在前面了。” 卫哑白舒了一口气:“到了就好——啊————” 原来洞府的温泉是从地下开采出来,泉水距离地面有五丈来高,那髯旗主有心报复,直接将卫哑白从泉边扔了下来。 “王八蛋你给我记住——”卫哑白拖着‘住’字的尾音,被重重的扔到温泉中。 “好笑的人,我来啦!”二小姐不假思索,摊开双手跃入温泉。 惊爆声响彻硫磺温泉洞府,一丈来高的水花打起。那开采的温泉甚是广阔,似是地下湖泊一般,二小姐跃入水中,再也不曾上来。 髯旗主抹了抹脸上的汗:“二小姐在温泉中必是无虞,我要回去支援大当家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一章 密道 卫哑白落入温泉中,庞大的冲击力击得他胸口生疼,下意识呛了三口水。硫磺臭味难当,卫哑白翻身打了个水花,正准备往上游得时候,眼前浮现一片巨大的阴影直冲水面。 ——完了,全完了。 嘭! 卫哑白被水下的冲击波震荡,重心不稳,眼瞧就要撞上泉底石块,一只巨大的手抓住自己的身躯,硬生生将他从危险边缘拉了回来。他此时已经完全溺水,处于昏迷状态了。 纵然在水下,女巨人也是兴致高昂,抓着卫哑白呜啦啦狂笑,脚底不住乱踢,倏然,温泉底部居然被她的脚后跟打穿一个小洞,女巨人手跟着一松,卫哑白被洞中的吸力扯走,只一瞬,就被拉到洞那边的空间去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卫哑白猛然回转意识,胸腔中的积水由口吐出,“咳——咳——我怎么没死啊。” 四周一片漆黑,卫哑白完全不知身处何处,他只感觉到躺在冰冷的石头上,身上似乎还压了一个人。 伸手摸处,温热,柔软,光滑有弹性。 是个女的? 他从上到下小心的摸索,这女人好像没穿什么衣服,整个背都是裸着靠在自己身上。 是谁呢?卫哑白刚要发问,一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狠狠掴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夹着修为,卫哑白被打的眼冒金星,差点没再昏过去,还没骂人,脖子上感觉到冰凉的寒意,一柄匕首抵在颈上。 黑暗中响起清泉一样动听的女声,饱含怒意,以大宛官话不住的问卫哑白一连串问题。卫哑白当然听不懂,只得慢慢问道:“女侠,会说汉语吗?” “你是谁?”女人以汉话质问道。 卫哑白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一下想不起来。 紧接着她又问道:“这是哪里?不说我就杀了你。” 卫哑白已经感觉到匕首将他划了一道轻微的伤口,急忙解释道:“刚才引发狂的小宛二小姐下温泉后,我就被那女怪物震晕了,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女怪物?” “是啊,两丈多高,血盆大口,丑的跟金刚红毛猩猩一样,那不就是女怪物吗?” 啪—— 黑暗中卫哑白又吃了更重的一巴掌。 他无奈道:“苍天啊,我这次可没摸你。” “谁让你嘴巴不干净。” “我说的是二小……等等,你这么生气,不会你就是……” 女人将匕首往前一伸:“给我闭嘴!”接着她喃喃自语,香气如兰吐在卫哑白脸上:“难道魔法被破解了,我复原了?” 卫哑白感受着骑在身上的柔软与温度,颤声道:“你真的是二小姐?” 女人渐渐拿开匕首,在黑暗中哽咽道:“魔法真的解除了,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女人有如倾诉多年委屈,卫哑白内心深处听到也不禁一酸,怔怔道:“你是中了魔法,才会变成浩——变成那般模样?” 卫哑白真切感受到,身边的二小姐肯定不是那两丈多高的巨人怪物,而是一名方从禁锢中醒来,不知所措,警戒心极高的姑娘。 “我变成怪……变成那模样有多久了?” “不知道,不过你今天过十九岁生日。”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黑影中的女人先楞了一下,疑心又起,“除了魏无牙,小宛应该没有其他汉人。”二小姐手臂顶住卫哑白的脖子,讯问道:“你是小宛的敌人!” 卫哑白苦道:“冤枉啊二小姐,我只是大当家找来表演节目,让你开心的。” 二小姐听到这里复松开手,语带怀疑地问道:“是你让我笑了?” “没错。” “不可思议。这么恶毒的魔法,居然被一个汉人破解了。” “你的意思是,你中了邪恶的魔法,只有让你笑出来,才能让你恢复原样?” “少管闲事!”二小姐命令道。 卫哑白见她警惕稍稍放下,就慢慢坐起来:“既然你是二小姐,那就再好不过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带我出去吗?” “我亦不知。” 卫哑白想要一探究竟,伸手想摸下四周是否有墙壁或门窗,往前一探,抓到一处柔软心醉的坟起,弹性透着柔软的布料传到心窝,卫哑白先是一喜,接着内心一慌,啪一声响,果然第三耳光已经抽了过来。 “你好大的狗胆!” 卫哑白摸着肿高的脸颊,忽然想起来,二小姐在巨人状态时只穿了一件肚兜和短裤,那么她现在难道是—— 几乎全裸的? 虽然二小姐有些高冷泼辣,但总比身边伴着一只母猩猩强,卫哑白赔笑道:“抱歉,我想找出口,一时忘了你在身边,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二小姐冷冷道:“你手别乱动,我来运元弄些亮光来。” “是。” 卫哑白是字落定,黑暗中出现一个球形光弧,光弧逐渐扩散,照亮了一方小小空间。一位红发美人,运元举着匕首,使匕首发出清冷的光,看得卫哑白蓦然痴了。 二小姐肌肤晶莹温润,妙目含嗔,海棠春睡般的脸庞幽幽冷傲,除了火红的大波浪长发,和女巨人模样天差地别。纤纤手指拿着白刃,像在月下举着白色玫瑰一般,让人梦萦魂牵。再往她脸下看去,由于平时红肚兜过于宽大,此刻搭在身上松松垮垮,直盖到脚底,但仍然遮掩不住波涛汹涌,布料下饱满的胸浑圆完美,卫哑白叹道:“新月明镜,梅花堆雪,妙不可言。” “说什么风话。” “我们还是先弄清楚这里是哪儿吧。”卫哑白担心再看下去又要挨耳光,转移视线查看环境,只见他们两人似乎身处地道之中,地道之内水气纵横,也夹着些许臭鸡蛋的味道。卫哑白嗅了嗅,奇道:“这是硫磺。我们好像在你洗澡的温泉底下。” “我倒不知道温泉底还有这片天地。” “不如我们四下走走,找寻出口?” “我现在暂时起不了身。” “为什么?” 二小姐似有难言之隐,看了看卫哑白道:“把你腰带借我。” 卫哑白当即想明白,此时二小姐的短裤过于宽大,根本穿不住,笑嘻嘻地解下来递给她:“这腰带跟百宝口袋一样,用处这么多。” “什么意思?” “没什么。”卫哑白接着说:“我身上大褂你要不要,小心受寒了。” “湿的衣服要来干嘛?” “也是。” “弄干了再给我。” “又没火,我怎么烘干?” “你把手给我。” 卫哑白不明其意,还是伸手抓住了二小姐另一只手。一股沁人心脾地暖流从葱藕般地指尖传出,片刻须臾之间游走卫哑白全身,卫哑白如同烤火一般,从头到脚感到暖洋洋的,如沐春风。 “好了,松手。” 卫哑白照着做了,没想到湿漉漉的大褂,此刻干燥如初,再也没有黏稠冰冷的感觉了。卫哑白赞道:“你们这里的人真神奇,个个身怀绝技,讲话又好听,自带柴火烘干机。” “大惊小怪,只不过是催元取暖的下等功夫,你就如此歆羡。” 卫哑白边脱大褂边笑道:“你们这等玄妙修为,我可一点不会。”他递过去大褂说道:“你有神功护体,自然不怕冷,只是终究男女有别,不穿衣服多有不便。” 二小姐放下匕首,苗条婀娜的身姿消失在黑影中,卫哑白感受到她取走大褂,只等了一会,匕首清冷如月的光复又亮起,二小姐穿上了大褂,红色的长发也稍微整理,慵懒地躺在双肩,另有一番风韵。 “我们找找出口。”二小姐兀自走在前面。 “二小姐,我叫卫哑白。” “知道了。” “你的名字呢?” 二小姐身姿稍稍停顿了一下,复又前行:“我叫珊瑚,秋痕落雨,落珊瑚。” “这是你本名?” “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你不是大宛人吗,为什么会取汉名。” “这是我的自由。”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二章 密道(二) 落珊瑚讲话时,并未看着卫哑白,眼睛盯着黑黝深遂的地道远方,她讲话很慢,声调仿佛浸泡在过往的回忆,对现实的对话很敷衍。 匕首之刃安静地散发光弧,卫哑白问道:“我在掉到湖底之前,并没有看你拿着匕首。” 落珊瑚依旧没有侧过脸来,说:“催元化物。” “原理是什么?” “我想我没有时间教你修为要诀。” “我曾见过西武林骑士空手化出长枪来。” “一样的道理。” “这算是初级技巧,还是高阶操作。” 落珊瑚声音里有一种不耐烦的意味,途中经过一段很长的沉默,最后对他说:“化物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催元化物对功体修为要求颇高。” “你们还能凭空变什么,金块可以吗?” “是化,万物是守恒的。” “这个时代的你们居然还能通晓这个道理。” 落珊瑚有些困惑:“你听起来很吃惊,万物守恒是很高深的法则吗,如意神兵化作人元与身一体,必要时运化而出,这是修行者的必经之路。” 卫哑白本意就是没话找话,以防尴尬,没想到二小姐语调始终是冰山一块,于是意兴阑珊的扫视地道,回归正题:“这个地道明显是人为凿出来的。” “我看得出。” “你方才说你不知道有此地,那么这地道的来历就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大当家或者老当家瞒着你,偷偷建造出来;第二,这压根不是你们小宛的地道。” “有理,继续说罢。” “古往今来,地底密道始终是不见天日隐秘至极的秘密,要么是为了求生所凿,要么就是为了偷天换日,暗度陈仓。”卫哑白透过冷光注视着落珊瑚,警示道:“若是紧急情况时的求生之用,地道会因为许久无人使用而破败陈旧,但是这里干净整洁,就说明……” 落珊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凝神谛听卫哑白的推测,听出了一丝端倪:“有人经常通过此地道,很可能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是的。” “卫哑白,你很聪明。”落珊瑚无声无息地夸了一句。 落珊瑚的视线眺望了一下,眼前的路由窄变宽,二人走到了一处地下圆形广场,这个广场好像有很多地道纵横,匕首的元光有限,看不清广场是何布置,有何用处。 她的余光瞄到卫哑白的脸,问道:“走哪条路。” “我的建议,等着。” “等?” “这个广场是各条地道交汇的必经之路,既然有人经常使用这个密道,只要愿意等,总会有人过来。” “若是无人经过呢?” 地底潮湿阴冷,卫哑白将大褂给了落珊瑚,仅罩着一件单薄的长衣,他无法运元抵寒,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就随便捡条路走。” 落珊瑚总算转过身来,脸色清冷,但卫哑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感觉带着一丝关怀,道:“伸手给我。” “啊,要取暖吗,不用浪费你的修为了。” 她紧皱眉头,摇着火红的长发,淡淡冷光下的她,看起来颇感不快:“拉住我的手。” 卫哑白无可奈何,轻轻拉住她的手心,熟悉的暖流再次流过全身,卫哑白轻轻摸一下她的手背,与她并肩站在地道口。 她握住他的手,默默运元,两人无言许久,她才问道:“我大哥还好吗?” “怎么说呢,看起来身体状况很糟糕,身材矮小,衰老的很严重,经常咳嗽,但实战素质很高,不知道西武林骑士和他交手结果如何。” 她低声苦涩道:“我是变回来了,大哥却还是那样。” “他也中了魔法吗?” “不是。” 她跟着又叫了一遍卫哑白的名字,“卫哑白。” “怎么了?” “这十年来,我的灵魂被囚禁在身体深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我原以为此生已没有希望,但今天我在囚禁之处,听到了你的声音,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才得以回来。谢谢你。”落珊瑚道。 卫哑白叹道:“若真要谢我,就让大当家放过我们。” “这有何难?” “他想放过我们容易,但你们小宛身后的人,怕是想让我死。” “我们小宛只是做大了的马贼,又怎么会听人指使。” 卫哑白耸耸肩:“希望如此吧。” 落珊瑚嘴唇微抿:“你认为我不能保你无事?” “我有我的理由。”卫哑白感到落珊瑚的手心有些许细汗,调戏道:“我能不能换个姿势拉手。” “可以。” 卫哑白轻轻放开手,接着张开五指,紧紧扣住了落珊瑚细长的手指。 “为什么这么牵?” 四周静悄悄的,落珊瑚可以听到卫哑白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 沙沙作响的脚步声突然从广场的某个地道口传来,卫哑白抽了一口冷气道:“二小姐,关灯。” “灯?” “你的匕首,先熄火。” 落珊瑚将之一抛,匕首就消失无踪,四周的黑暗顿时涌了上来,包围住二人。而他们的手没有因此松开。 一道火光从对面的地道口冒了出来,一个体型高大的背影先走出,拿着一支燃烧正旺的火把,距离太远而看不清面容,紧跟着高大背影的,是共同系在一条长绳的一队人,队列最后,也有一个高大的背影举着火炬断后。 行进的队伍没有任何人开口,由对面缓缓朝卫哑白的方向走来。 落珊瑚拉着卫哑白的手,示意他伏地趴下,两人贴着地面往地道口后面退缩了一段距离。队伍的目标则是他们旁边的地道口。 待队伍走近,两人终于看清这行人的模样,领头之人体型十分高大,肤色苍白如霜,干瘪皱裂,双目空洞无神,穿着的盔甲布满绿藻,腰间配着半透明的长剑,像是一片水晶,如果没有剑柄,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有佩剑。 引起卫哑白兴趣的,则是带剑之人的盔甲内的衣领,扣着一枚显眼的羊头徽章。 “如此结绳捆绑的手法,这些人都是小宛打来的羊。”落珊瑚问道:“你的手突然握的好紧——你认识他?” 卫哑白的心跳剧烈加速,此时轮到他手心出汗了。 在这里居然又看到羊头徽章,会和那个人有关系吗? 那位撒旦。 领头的人率先踏入旁边的地道,紧接着是表情麻木的被捆之人,无声无息、十分顺从地跟着进入。这种架势,如同湘西赶尸一般可怖。 估摸着那队人马走了一段距离,落珊瑚问:“要跟过去吗?” 卫哑白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为什么?” 卫哑白回想起撒旦的手段,摇了摇头道:“里面可能会有危险。” “你一点修为也没有,倒觉得你一个人进去会比较安全?”落珊瑚不满道。 “你我素不相识,我不能拉你犯险。” “我说过,我要保你无事。”落珊瑚正色坚决道:“我要将你完好的送出小宛。” 卫哑白若有所思的低头,微笑道:“二小姐。” “又怎么了。” “生日快乐。” 黑暗中看不见落珊瑚此刻的表情,短暂的沉默后,她才说道:“你是要继续废话,然后我们再也追不上他们,还是要现在起身出发?”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三章 炼金 死寂无声,虽然距离较远,两人仍是不敢怠慢,轻手轻脚悄悄跟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尾随队列入洞越往里走,卫哑白与落珊瑚越能感到周遭充盈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而卫哑白湛蓝的戒指,也在洞中散发着阵阵缥缈的神彩,戒指中央嵌着的似流体而又具形状物质,浮出细细的小光芒飘在空中,好像在吹着蓝色的肥皂泡。距离目的地越近,此现象愈发明显,已经可以照亮两人的表情了。 落珊瑚稀奇地看着戒指,手指轻轻戳动球形的蓝光,那些“肥皂泡泡”便绕指柔形而上,在她看来有趣的紧。但卫哑白却神色凝重,只因此物每次动静,就会有危急情况出现。 这道密道,通向两扇高大的石门,门后是一处地宫。 卫哑白从远处看到,矩形地宫两旁布着两列燃烧正旺的火坛,里面有很多人影在忙碌走动工作,但无法看清具体做什么,那些人影只顾低头处理手上的事情,默默无语,没有交流,更像是机器的零件在按部就班的运转。 两人更加小心,缓缓走进躲在了石门背后的空间,卫哑白在前面,牵着罗珊瑚透过石门门扉的缝隙向里看去。 地宫内立着许多带着石像鬼雕像的石柱,石像鬼长脖子独角,亮着尖牙,有着与西方龙一样的翅膀,抓在柱子高处。似乎在悄无声息地监视着地宫内的一切。 而地宫中心,摆着一座高大的铁反射炉,炉上架着一口煅烧锅,锅上的盖子被高高吊起,与锅盖相接的是一根甘蔗粗细的胶皮管,胶皮管另一端又与水浴器相接,再之后的,就是一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玻璃制器皿了,蒸馏皿,广口瓶,细颈瓶,一系列工具绕了地宫大半圈,器皿内还未见到气体或者液体物质,只是玻璃壁上均有粉红色的水珠格外显眼。 身着盔甲的两个神秘人带着俘虏来的羊走到地宫中,里面忙活的人都同时停了下来。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长袍,高大的帽檐遮住自己的脸面,火光之下也只能看到帽子下黑压压的一片。 一个阴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但卫哑白却完全听不懂,这语言不似世上任意一种语系,因为他的发音根本是人舌与气管配合不出来的,生硬、尖锐而锋利。说话的也是神秘的长袍人士,但他的服饰比其他人要高端庄重一些,看模样似是这些的领头人。同样的,他帽沿下领子上,也扣着一枚羊头徽章。 他挨个查看了带过来的每个俘虏,检查他们的毛发,牙口以及体格。确认完以后,袍袖一挥,俘虏们有若神智刚恢复,从面无表情到变得个个惊慌失措,左顾右盼,痛哭流涕,大宛官话在不断哭诉求饶。 长袍人与盔甲士纹丝不动,没有丝毫人性与感情,只是围着这些无助可怜的俘虏静静观察。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地方一定存在!”俘虏里面有一个十分反常的人,表现的兴致高昂,好奇地对地宫的每个物事和装束品头论足,举止格外扎眼。 “终于让我等到了,终于让我看到了!” 他说的是西文。 卫哑白终于想起来他的模样了。 他是那名之前与卫哑白同牢而囚,一眼认出兰斯洛特,并一直说他们逃不出去的西武林俘虏! 他对这个地宫,究竟了解多少? 就在此时,拿着透明长剑的盔甲士突然一挥剑,便将头名俘虏的绳子解开。俘虏双手得脱,撒腿就跑,但十几名长袍人瞬间包围上来,如同妖怪的苍白的手爪齐齐而上,轻而易举地便将俘虏高高举了起来。俘虏已经吓的痛哭失声,不断哀求告饶,始终不能挣脱出来。 长袍人将俘虏举高过顶,缓缓走上反射炉旁搭的石梯,煅烧锅此时冒出诡异的气,虽然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却可以想出锅内的温度必然不低。 俘虏似乎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命运。 那些长袍人想要把自己投到沸腾的煅烧锅中! 落珊瑚也看懂了他们的意图,身为马贼,也不曾使过生煮活人这等残忍的手段,她将脸靠在卫哑白的肩膀上,不愿意看下去。卫哑白咬着下唇,忍着恶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长袍人将俘虏扔进锅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一声绝望的长嚎,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看不见锅中的人有任何挣扎的迹象。紧接着,锅炉盖扣下了,胶皮管在此刻慢慢蠕动变化,水浴器内湿气纵横,粉红色的水汽越凝越重,开始凝结成滴状物,凝结的速度很慢,接着粉红转血红,逐渐明显成形,一滴滴血水一样的液体缓缓流向下一个器皿,每经过一个器具,量就少了一份,一直到最后一个设备小试管时,只有一小滴透明、半凝固状态的血红流体滴在试管里。 落珊瑚已经快要呕吐出来了,她紧紧握住卫哑白的手,问道:“做这些泯灭人性的事情,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卫哑白脑海里设想了许多可能,与此种场景有所相近的,只有一个推测,他沉重地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在提炼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落珊瑚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那试管里明明是一滴液体,为什么会叫做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又叫做魔法石,也叫做第五实体,红药液,是西方炼金术士追求的终极目标,是炼金史上的圣杯和约柜,他赋予了大奇迹,大创造的能力,传说它可以将贱金属转化为黄金,也可以制造长生不老药。” 落珊瑚嗤之以鼻:“点石成金,长生不老,听起来就知道只是传说。” “传说贤者之石的锻炼,的确就是由人活生生炼成的。” 落珊瑚待要再问时,那名癫狂的西武林俘虏开始大唱赞歌:“美哉,妙哉,这是最纯粹有效的炼金术,是最完美的提炼炉,我千辛万苦不远万里的来这里自投罗网,就是为了证明我的推测。终于被我找到了,那些看不起我的炼金术师,都应该为此羞愧的低头!” “这简直是神的力量,神的力量!” 卫哑白暗想,你可能要失望了,扣着羊头徽章的人,绝不可能与神有关。 这份炼金的力量,绝对与邪恶的撒旦有关系。 “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落珊瑚皱眉道。 卫哑白呼了一口气:“最关键的一环终于串起来了。”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虽然是从温泉底下掉进来的,但是温泉本身并不是在地下……小宛整个洞府都依山而凿,我们走了许久,也许是在山的内部往上走而不自觉。” “你说的纵然有道理,但能说明什么呢?” “你仔细听,地宫顶上,还有什么声音?” 落珊瑚闭眼倾听,过了一会儿愕然说道:“有流水的声音,我们还在温泉底下。” “温泉的水可没有这种活力,在我们头顶的是——金沙河。”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四章 金沙河之谜 卫哑白刚要解释时,漆黑中飘来了陌生的气息。 有人来了。 卫哑白能感觉到,落珊瑚当然也能嗅出一丝淡淡的味道,闻起来好像地宫中多出一群粗犷的野兽,豺狼、野猪,甚至像是黑熊的气味悄悄扑来,沉重的黑里似乎杀机环伺,自然的暴君们亲临地宫。 生硬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密道中,宛如昆虫的口器交击之鸣,与地宫灰袍之人说的是同种言语。这时卫哑白和落珊瑚才知道,密道里只多出了一人,只是杀意和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领头的灰袍人的注意力被同伴吸引过来,右手五指扭动了一下,一团火光随着指尖的运动缓缓从火台中飘起,“扑”,弹射到卫哑白藏身的密道里,密道两侧立时燃起明亮笔直的火线,霎时灯火通明,二人避无可避。 密道中多出来的人也现出身影。 如果他的形象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落珊瑚瞧的厌烦,问卫哑白道:“他,还是人吗?” 站在二人眼前的怪物,生着一颗骡子的头颅,头顶的鬃毛杂乱无章,长耳高高竖起,“神情”略显呆滞,骡首以下是覆着粗糙毛皮的人身,没有衣服,只下身穿着皮质长裤。诡异的是,骡子怪人的身后,还带着雄性孔雀张扬瑰丽的羽尾!孔雀尾处于极致开屏状态,时不时还轻轻抖动,莎莎的羽毛摩擦,平添一笔妖谲色彩。 骡子的喉间又发出几次尖锐的声响,似乎是在调整语调和声线,几次尝试后,才终于说了人话:“Kneel。” 卫哑白回道:“说中文。” “跪下吧。”怪骡人的尾羽抖了一下道。 “为什么?” “你们将一窥永生和财富之密,应该心存感恩。” 卫哑白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们也要被炼成贤者之石?“ ”是。” “你是何方妖孽,如何在我小宛洞府潜藏运作此等不入流之事。” 骡人昂首啸了一声,模样虽然滑稽,但卫哑白两人一点也笑不出来,骡人笑道:“小宛占山为王,烧杀抢掠,倒有哪一件事是入流的,拿这个指责我们,不太合适吧。” 卫哑白道:“我知道你。” “噢?”骡人迷了一下眼,抱着的双手伸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你可以说来试试看?” “Adramelech。阿德拉梅莱克,地狱宫廷的尚书官,恶魔上级议会的议员。”卫哑白道:“看起来你和撒旦一样,都不仅仅是传说中的人物。” 骡人毛茸茸的手摸了摸长嘴,虽然嘴里没有东西,但有时还是不自觉的吧唧干嚼,口齿交击的磨牙声很是刺耳:“你是谁,见识还挺广。” “我叫卫哑白,你们的先生叫我亚伯,也叫我the one。” 听到这两个名字,骡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长耳有点耷拉,道:“the one,哈哈哈,你这么说,是想蒙混我放过你吗?”他鼻子呼哧两口气,道:“看到贤者之石试炼过程的,都不能再活在世上。” 落珊瑚早已忍无可忍:“废话少说,孔雀骡,带着你的人滚出小宛。”她的双手一张一合,运元化出自己的武器,乃是一人高的银色长锤,看来比他大哥的黑色巨砍刀还要厚重,落珊瑚看着身子柔若无骨,横锤过肩毫不费力,倒还保留着女巨人时的大力风范。 “我对你暂时没兴趣,你们两个陪她玩玩罢。”阿德拉梅莱克背负着手,一步一步朝卫哑白走来。银色长锤闷声划过空气,落珊瑚担心他对卫哑白不利,抢身先攻,但头先进入地宫的两名盔甲士却已经就位巨剑来迎击,透明的长剑交错扛住了宽大的锤头,锤剑交击的时候,发出的却不是金属的碰撞声,而是让人听觉异常不快的极限声音,又高又尖,有如猛兽濒死挣扎的惨号。 落珊瑚立马接上第二道攻击,接着又补了一锤,那两名盔甲士退了一步,双剑一前一后伸出来格挡,锤光剑影后,落珊瑚攻势不断转化,盔甲士依然不慌不忙,只守不攻,耐心而面无表情。 武器碰撞时诡异刺耳的撞击让卫哑白很难受。骡人朝卫哑白步步靠近,问道:“死之前,让我知道你弄明白多少事情。” 卫哑白看到落珊瑚陷入苦战,心焦而无力帮忙,不愿搭理阿德拉梅莱克。 “放心,她没这么快死,你的答案如果没让我满意,结果可就不一样了。”阿德拉梅莱克干笑两声:“你能认出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们的手段。” 卫哑白道:“我先问你个问题。” “说吧。” “你真的和骡子一样,不能生育吗?” “不智的问题,会要了你的命。”阿德拉梅莱克显然生气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不然你的同伴立马会死。” “你这么感兴趣,我跟你说又何妨。首先,小宛不是普通的马贼团伙。” “你指哪方面?” “我们被抓来时,可是离王城罗布淖尔十里之外,王都禁地附近,哪有盗贼可以如此猖狂,居然能聚齐一千多人横行霸道,这帮马贼多半和官家撇不开关系。” 落珊瑚挡格依旧,卫哑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呼吸开始急促,他说的十分有理,但小宛受大宛庇护,养贼自重,怎的她作为小宛二小姐,一点也不知情? “再者,商会会长帖木儿先生游历四方,在被押来此地时,居然对小宛洞府的环境丝毫没有印象,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小宛的所在被大宛朝堂给隐瞒起来,甚至将其所在列为了禁地,根本不让平常的人往来于附近,因此,帖木儿才无从得知此处的位置。”卫哑白继续解释道。 阿德拉梅莱克满意地点点骡子头:“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是大宛某些官员养寇自重,想要以征小宛唯有谋取兵权和经费,有两点让我改变了想法。” “哪两点?” “第一,小宛与旧儒门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且与旧儒门一样对我们来者不善,千方百计想置我于死地,我刚到大宛不久,得罪的人不算多,除了旧儒门的幕后主使虚缘玄外,就只有噶尔丹大汗了;第二,落珊瑚的哥哥,小宛的大当家阿萨辛,在知道我们同行的人中可能有大宛的公主喀丝丽时,居然说喀丝丽的身份真伪,可以自己来确认,一个小宛马贼居然能有办法辨别公主真伪,想想就不可思议。两件事都指向了一个谜底,小宛从来都是由北大汗噶尔丹主使。这件事情,恐怕小宛内部也只有老当家和阿萨辛知道。” 落珊瑚银锤舞得越发迅急,听着卫哑白的话不知为何也越来越心焦。 “噶尔丹为何要豢养一帮马贼,任由他们在国内作威作福?” “噶尔丹的地位,肯定不需要什么养寇自重,我原先对这一点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现在,我看到你们的炼金仪式,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养马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抓人!” “抓人?” “抓人,炼贤者之石,然后用来在金沙河里点石成金。”卫哑白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时,仍有些不敢置信,数日前威风凛凛,临危不乱,爱民如子,豪气干云的大宛北大汗,居然可以为了财富,作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举措。他接着说道:“我们之前被囚的牢笼上的牌匾,是老当家十年前让魏金仙题了《来生往净》四个字,想来那时老当家就已经觉得此举太过丧尽天良,愧对冤魂。我偶然阅到了老可汗给噶尔丹的书信,里面有要求,放过金沙河无辜的子民,当时不解其意,现在看来是老当家为民请命。”卫哑白感慨万千,转身望着地宫内的炼金炉,面无表情的灰袍恶魔,还有低头求饶磕头的俘虏。 “那些磕头的大宛子民,若知道陷害他们的正是他们爱戴的大汗,不知道会作何感想。”阿德拉梅莱克讪笑嘲讽道。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五章 柱魔神 卫哑白冷然说道:“噶尔丹大汗沉迷炼金,真的与你们的蛊惑毫无关系吗?” 阿德拉梅莱克仰天大笑,摇头道:“愚蠢。你们这些渺小的人啊,侥幸有蝇头小利时便认为是自己应得,堕落失败的时候就开始怨天尤人,人心糜烂时又怪魔鬼诱惑,呼哈哈哈,你们最无辜,最单纯就好。”他伸手靠在卫哑白的肩膀,指着辉煌的地宫说道:“我放着地狱一堆文书不管,在这里盖这片地下宫殿,是闲的发慌吗。如果不是噶尔丹大汗主动提出代价,我会帮他做义工?” 卫哑白不为所动:“无论你如何开脱,都不可能为你的行为洗白。”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先入为主,有所定见。少年人,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善恶也不能撇的一干二净,你若多活几年,可能会有所感悟。” 阿德拉梅莱克放开他的肩膀,叹息道:“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误入地宫,我还可以跟你多聊几句。放心,如果你死后的结局是下地狱,我会常去看你。” 话音刚落,与落珊瑚纠缠的一名盔甲士格开进攻后,跳出战寰,另一名盔甲士补位再攻,牵制一合。锋利的透明剑刃猛扎向卫哑白,瞬息间就要刺穿卫哑白的肚肠。 卫哑白没有修为和法力,快要束手就戮当场时,落珊瑚竟然舍下盔甲士的一剑不管不顾,单手挥锤,那厚重的锤头身形暴长,打向进攻卫哑白的盔甲士。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小小喘息,战端丕变,刺向卫哑白的剑与人被重重的打飞,卡在密道墙内,落下一些重石压住,但落珊瑚背上如开空门,身后另一人的长剑捅穿心脏轻而易举! 卫哑白万没想到,落珊瑚会如此果决的舍命救自己,大叫:“不可啊!”终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记凌厉的刀锋刮来,黑色大长刀从侧面攻过,嘤——嗡——两声交响,透明长剑的剑招被破,盔甲士身形一晃,倒退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扰乱战局之人。 那人身形有如枯柴,头发苍白稀少,唯有眼神凌厉不屈,又惊又喜地看着穿着大褂的落珊瑚。颤声道:“小妹,你回来了。” 救下落珊瑚的,正是小宛的大当家阿萨辛。 落珊瑚为搭救卫哑白,适才那招使得意动身发,绝无空暇犹豫,被阿萨辛救下之时,才越想越怕,听到小妹二字,已然认清来人,惊魂稍定,扑身过来搂住阿萨辛,忍住哭泣,凄然道:“大哥,我想你想得好苦。” 卫哑白走到二人旁边,看着落珊瑚眼泪汪汪,惊吓和委屈尽留眼底的模样,有若出水清芙,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你不必为我如此。” 落珊瑚伏在阿萨辛背上,逞强道:“我说过,一定要保你无事。” 阿德拉梅莱克认得大当家,负手道:“阿萨辛,你可还记得契约?” 阿萨辛上身衣服早已撕烂,背上枪伤累累,想来与兰斯洛特有了一番恶战,不过骑士中毒在身,恐怕已经败了。“咳——咳——知晓金沙河秘密之人,不可超过三人。” “记得就好,你祖父已死,也可不计数中,现在算上北大汗,有四人知道贤者之石的所在。”阿德拉梅莱克道:“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否则的话,我会收回炼金术,到时,金沙河的神话将不复存在。” 阿萨辛推开落珊瑚,长刀扛在肩上,望着卫哑白道:“卫哑白,现今只有你死,才是唯一的办法。” 落珊瑚慌忙挡在卫哑白面前:“大哥,他是我的恩人,不可动他。” “不杀他,我们会死。” “我们把这个骡子脸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们是真正的恶魔,我们不可能胜得了的。” 落珊瑚伸手护住卫哑白:“纵然是我死,我也要还清卫哑白的情,让他离开这里。” 阿萨辛厉声道:“糊涂,他一条贱命,怎可与你……快给我让开!” “大哥,我求你了。” 卫哑白看着落珊瑚低声下气的模样,第一次为自己毫无修为,任人鱼肉的无力感到羞愧与愤怒,在这个异人间,没有半点法力或功力,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阿德拉梅莱克冷笑一声,说道:“不用这么纠结,我来帮你们选,我来追杀你们,看谁运气不好先死就行了。” 轰隆几声,被巨石压住的盔甲士推开碎石,毫发无伤的站了起来。 两名盔甲士这回攻势更加凌厉,一招接着一招,都誓取敌性命。卫哑白被落珊瑚紧紧护在身后,因为要照顾他,重锤施展不开,好几次陷入险境,都要阿萨辛分神来救。阿萨辛恨道:“小妹,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这两名亡灵剑士根本杀不死打不倒,快杀了卫哑白。” “我不许任何人动他。” 阿德拉梅莱克毛茸茸的手指伸出:“我来帮你吧。”他法力高强,手指一勾,卫哑白无暇分神间,躯体已经被不明之力吸引过去。落珊瑚惨呼一声,伸手想拉,奈何盔甲士长剑致命,根本无从下手。 卫哑白看着地狱文书馆的骡子长脸越来越近,等到他们二脸相对,卫哑白凝视阿德拉梅莱克的眼,那瞳孔里的景象是一方烈焰火池,池子里的火苗吞噬着一个个皮开肉烂的灵魂,他们在火池中惨号,求救,挣扎。阿德拉梅莱克道:“去和他们相会吧。” 他把手指生生插入卫哑白的心脏。 卫哑白没有疼痛,只是声音再也提不上来,想要呼叫,却是不能发出一点动静。 只余下大口喘气的力气。 我就要死了——? 他捂着缺了一块肉的心口,鲜红的心血如注流出,根本无法止住,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不要!”落珊瑚发狂嘶吼,重锤出击,居然一发将盔甲士锤的稀烂,跟着高高跃起,双手将重锤举过阿德拉梅莱克头顶:“我要你的命!” “蝼蚁——”阿德拉梅莱克轻轻挥手,落珊瑚立沉千钧的杀招,居然被无息化解,她整个身子凌空囚住,无形的力量紧紧箍住她,丝毫不能动弹。阿德拉梅莱克厌烦道:“是你送死,不可怨我。”被锤的稀烂的盔甲士正在缓缓自愈,他的水晶一样的长剑缓缓先行立起,飞向落珊瑚的胸膛。 阿萨辛一招逼开另一名盔甲士,长刀斜围,扑向空中的剑,企图抵挡由法力控制的剑锋。但实力悬殊差距,竟然天上地下,刀背硬生生弹开,震得他虎口出血,长剑径直插在他的胸口。 落珊瑚眼睁睁看着阿萨辛无力地垂下了头,身上插着长剑落在了地上。 阿萨辛口吐朱红,道:“我死了,就可以了。” 阿德拉梅莱克无情道:“是的,契约依旧成立,但,敢向我动手的人,必须死。” “你——不守信用。” “我说了,契约依然成立,金沙河每年依然有黄金,放心吧。你们今日,都死在这吧。” 卫哑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就在进入密道之时,他还有自信,认为一定有办法能够安然退出。 然而现在的场面如同给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 看着倒地奄奄一息的阿萨辛,和咒骂挣扎的落珊瑚,他感到自己也快精疲力竭了。 但在这时,捂住心口的右手,却发生了变化! 心血洗过后的戒指,绽放前所未有的蓝芒,照的密道犹如白昼! 阿德拉梅莱克大惊失色道:“这是……[纯净]的贤者之石,你是怎么拿到的?” 卫哑白盯着蓝色的戒指,发现被禁锢在指环的疑似流体,和地宫炼就的贤者之石非常相似,只是颜色不同。 恍然间,他周遭的景象突然变化了。 他已然处在一座破败的石庙中,庙里竖着许多参天石柱,每个石柱上都雕刻着一个恶魔的形象。让人毛骨悚然。 “我这是来到了地狱?” “你是钦点的the one,哪有这么容易死?”一个高亢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 “你应该问,我们是谁。”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 “不用找了,我们就在你身边看着你。” 卫哑白似有所悟,看着柱子上形象各异,栩栩如生的鬼像:“你们是,柱魔神?” “然也。看来你终于学会以心血召唤我们。” “你是眼瞎了吗,他是差点死掉才阴差阳错召出我们的。” “哎,阿德拉梅莱克一个小小文书官,敢这么对待老师欣赏的人,他的死状我已经不忍想象了。” “你们谁要应召退敌?” “应召?你疯了吧,就阿德拉梅莱克这种货色,还想让我们现身?卫哑白的灵魂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要让他做这么亏本的买卖。附身就足够了。” “Agares,你这么热心,就由你附身一会,活动下筋骨吧。” 其中一根柱子上的鬼像像在呼吸一般,轻轻跃动,笑道:“卫哑白,我们去报仇吧。” 阿德拉梅莱克正诧异卫哑白贤者之石的力量,卫哑白已经缓缓站起,神情判若两人,无情、冷静以及轻蔑。 阿德拉梅莱克察觉到了卫哑白的脱胎换骨:“你怎么会有法力?” 卫哑白左手一抓,阿萨辛的长刀从地上浮起钻入手中,他的眼白全丢了,只剩下纯粹的黑,脸上的黑色血管若隐若现,笑道:“小小文书官,也敢惹柱魔神,你惨了。” 落珊瑚感到身子一松,重获自由,阿德拉梅莱克已经没有功夫管她了,她单膝落地,慌忙抱起阿萨辛:“大哥,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 阿萨辛摇摇头,惨笑道:“小妹,我是不成了。我做了这么多年恶,能再看见你回来,真是太好了,这种死法……老天待我已经不薄了。” “不,大哥,你不会死的。”落珊瑚忍不住泪,呜咽惨然地哭出声来。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六章 血亲(上) 心口汩汩溅流的血液缓缓止住,卫哑白外翻的伤孔皮肉不断蠕动,断开的血管与神经在不停的自我连接,阿德拉梅莱克沙哑道:“如此恐怖的自愈能力,为何你的身上会有鬼元的气息?” “你当真认不得我了?”卫哑白一人两声,他自己的腔调里掺杂着干枯神秘的语气。卫哑白的身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残重影,那残影头生倒勾冲天的犄角,重褐色的皮肤裹在华丽无双的战袍下,卫哑白右拳抬起,地宫内石柱上的一只石雕乌鸦幻化成形,“呀”的一声长鸣后,便扑着翅膀寻着卫哑白停在他的右拳,乌鸦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阿德拉梅莱克。 “公……公爵Agreas。您老人家可安好?”阿德拉梅莱克收起不可一世的孔雀尾,弯腰致意。 藏匿在卫哑白戒指里的魔鬼,初露若隐若现的真容,惹得地宫鬼氛环绕,除了身后的落珊瑚两人,献祭的俘虏们被强大的压迫感逼得直不起身,脸贴在地面有如蛇鼠虫蚁,动弹不得。而那些灰袍的炼金长老,也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一言不发地请安示好。 火光大盛。 阿德拉梅莱克渐感不妙,但他始终参透不出,为什么七十二柱魔神中排号第二的魔鬼,此刻会附身在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少年身上。 “哈,总算认出我了。” “21位地狱公爵中的头领者、指挥地狱的31个军团的变幻公爵、骑在鳄鱼上的贤者,柱魔神阿加雷斯大人,上次听说您的大名,还是七十二柱魔神助力所罗门统一中原时呢。”阿德拉梅莱克吹捧陪笑道:“我以为您还和所罗门王维持着契约,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儿遇见,多有得罪。” “不是巧。”卫哑白抬手,看着手上的尾戒:“是我们和这名少年达成了契约。”拳上的乌鸦沙沙鸣了一声,安稳的站好。 和他达成契约,这是什么话? 所罗门一代枭雄,近神人格,谋定而后动,一生充满了智慧和野心,经历无数惨无人道的考验,才配上了柱魔神的契约。这名卫哑白,难道真的不可限量? 阿德拉梅莱克喃喃道:“这位少年虽然聪明,但我认为还不够资质。” “放肆——你敢质疑老师的意思?” 阿德拉梅莱克的眼神惘然而复杂:“老师的意思?这……” “动手吧,阿德拉梅莱克,拿出你的能为,争取你生存的空间。” “公爵大人,这一切是误会。”地狱文书官变得惶恐而谦卑,骡脸拉长,一蹶不振。 “即便是误会,你也是动手了。我若无动于衷,日后岂不是会被地狱上下的同志们瞧成蝼蚁,当作笑谈?”卫哑白左手长刀缓缓举起,密道两旁的火焰开始震颤,焰苗张牙舞爪,如同鬼手,点点火球缭绕飞扑 阿加雷斯性格古怪,脾气阴晴不定,处事说话时真时假,让地狱的同志们都捉摸不透,更遑论此刻劝他住手了。阿德拉梅莱克欲哭无泪,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他长吐一口墨色的鬼气,气息环在双手,化出了一把血红色的镰刃。他的两名亡灵剑士也举起水晶似的透明长剑,与他一起将卫哑白团团包围。 卫哑白毫无眼白的双瞳如猫一般收缩,乌鸦感受到可怕的杀意,从手上一腾而起,飞远避难。身后的亡灵剑士一左一右,分劈卫哑白的脖颈和躯干,而阿德拉梅莱克的血色镰刀,直取卫哑白的面门。 卫哑白看着镰刀的攻势,平静说道:“太粗浅了。” 亡灵剑士的目光只是一凛,与卫哑白身上的阿加雷斯残影还没来得及打照面。卫哑白诡异的身形步法,就早早就上前了两步。 两支剑的攻势已是灌注了饱满的法力,但还是被卫哑白不费吹灰之力的躲过,双双落空了。 好快。 阿萨辛的长刀,原本是偏向力量进攻的神器,力沉千钧,大巧不工。 但在卫哑白手里,却刀走游龙,干净利落。卫哑白举重若轻,刀尖跟着手臂轻轻一摆,阿德拉梅莱克的镰刀就受力偏移,纵然他法力不低,却仍是无法拿稳,嗤嗤一声,镰刀的尖杵进了地面,阿德拉梅莱克冷汗夹背,此刻他破绽大开,必死无疑。果然,卫哑白将刀锋放在他的骡背上,右手摸着他引以为傲的孔雀尾。 阿德拉梅莱克眨了眨眼,卫哑白没有下刀。 身上的刀被拿开。 “再来。”冷冷的声音饱含失望,幽幽说道。 “你敢羞辱我!”阿德拉梅莱克羞极怒极,鬼元爆冲,孔雀尾巴华丽张开,孔雀翎上的深色斑点,在鬼元激荡下,变成了一只只人眼,眼珠左右晃动,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在密道中熠熠交替。 “被你虐杀的游魂,化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了么。”卫哑白看着孔雀翎上的人眼,勾着笑道。 一颗颗眼珠向各个方向瞧去,忽辣从瞳孔迸射艳艳绿光,跟尖针一样扎向卫哑白。 “有些东西。”绿光森森射来,卫哑白反而挺身向前,黑色长刀横切而过,绿芒随之俯冲,化作两股,一股打向长刀,另一股刺向他胸膛。 卫哑白沉哼一声,冤魂所炼的法力虽然臭秽不堪,但对魔鬼的怨恨却是对付恶鬼的有利武器。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攻击,刀破长空,法力划开了绿光的攻击,抽身退离时,亡灵剑士伺机而动,旋出剑锋,齐齐出招。 “两只跳蚤,杀不了你们,我还吃不下你们吗?”卫哑白横刀将亡灵剑士连人带剑双双砍断,两颗面无表情的头颅飞上高空,不见一滴血液流出,身上的阿加雷斯残影暴长数倍,一手抓住一个青色人头,咕咕两口,吞入腹中! 阿德拉梅莱克抓住时机,绿色光芒再度散开,如渔网一般罩住卫哑白,包围得密不透风,毫无破绽,顿时将卫哑白扎成了刺猬剑猪! 阿德拉梅莱克心中暗喜,镰刀出手下钩,就要将卫哑白劈成两半。 但本该被冤魂之力困住的卫哑白,突然举刀迎击。 不可能的,冤魂之力,击中后不可能失手。 除非—— 阿德拉梅莱克的瞳孔看向卫哑白的灵魂,人形的轮廓外,覆着恶鬼的犄角,而人形的胸腔内,一根洁白的羽毛缓缓漂浮。 这是—— 扑—— 阿德拉梅莱克的胸前被划了一道长口子,血液横飞,溅到了整个地道。 靠近卫哑白的冤魂绿芒,都只是静止在卫哑白面前而已。 卫哑白一挥手,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少年,你的身体,有趣的很啊。”说话间,手起刀落,砍下了阿德拉梅莱克的孔雀尾巴。 现在他要杀阿德拉梅莱克,真的就跟宰骡子一样了。 “接着是你的头。”卫哑白抓着他的长耳朵,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就在这时,落珊瑚带着哭腔道:“住手,卫哑白!” 卫哑白闻言,回头鬼魅的笑道:“我是在帮你报仇。” 落珊瑚紧紧环住阿萨辛,央声求道:“我大哥,他求你放过这个恶魔,可不可以?” “贪婪的人啊,为了炼金,让我饶他一命吗?”卫哑白扔下刀,正眼也不看阿德拉梅莱克,道:“滚吧,滚回地狱去。” “我会回来的,阿加雷斯。”阿德拉梅莱克喘着重气,缓缓消失在地道中。 地宫里的灰袍人影看见战斗结束,站起身来继续手头的工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忙碌着。 阿萨辛命若游丝,看到炼金术得以继续进行,欣慰道:“咳——卫哑白,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卫哑白喘着粗气,大汉淋漓,眼球的黑色素逐渐褪去,一点一点的理智眼白慢慢找回,头颈的暴起的黑色纹路也消失不见。他楞在原地,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份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哑白,你过来一下,我大哥……他快不行了。”落珊瑚木然道。 卫哑白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我来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七章 血亲(下) 阿萨辛原本尖锐深邃的眼神开始失去神采,他心如明镜,知道被亡灵之剑扎破心脏,药石罔效,当务之急,能是尽量交托卫哑白未了之事。 “我……作恶一生,落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黄泉、或是地狱之路上,皆不会后悔。咳——咳——卫哑白,你有如此能为,我之前轻看你了,三番五次想置你死地,实在抱歉,不过人死债消,你可否原谅我?” 卫哑白叹了气道:“唉,到这步田地,我能追究你什么呢,不过我倒想问,西武林骑士他们如何了?” “放心,他的修为,应该还死不了,你们赶回去完全来得及——咳——咳——我时间不多了,卫哑白,我求你一件事情,请你务必答应我。” 卫哑白心知他要交托之事必不轻松,但看了一眼满目悲伤的落珊瑚,心软道:“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我想把——小妹——托付给你,请你娶她为妻。” 卫哑白闻言,陷入了沉默。 落珊瑚哭道:“大哥,我知道你怕我日后孤苦伶仃,无所依靠,但是小妹一人也可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阿萨辛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已,他已陷入失明了,左手颤颤巍巍地寻着卫哑白的手。卫哑白把自己的手伸出让他抓住:“我小妹之前的模样,全因为一桩意外,被西武林魔法师下了术,她现在的模样,该是很漂亮才是。” 卫哑白轻拍他的手,道:“倾国倾城,万中无一的漂亮。” “这……这就是了,你可是已有妻室?” “没有。” “那就好……听我说,卫哑白,我让你娶小妹,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你可知道,为什么小宛要帮噶尔丹大汗抓人炼金?” 卫哑白心念一动:“难道并不是大汗的命令,而是另有隐情?” “唉——咳——咳——”阿萨辛吐了两口血,气息越来越短促:“我们小宛洞府的老当家,我和小妹的祖父,你可知道是谁?” 卫哑白心思敏捷,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道:“你千万别跟我说,他是——” 阿萨辛哈哈一笑:“好厉害的卫哑白,没错,他就是北大汗噶尔丹的父亲,老可汗萨尔曼。” 落珊瑚低下头抚摸着阿萨辛的额头,想帮他减轻些痛苦,听到这话时,手上的动作倏然停止,不住摇头道:“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妹——也就是说,你是那喀丝丽公主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这下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阿萨辛拼死也要保住这座地下宫殿,保住金沙河的炼金术,如若不是噶尔丹血脉,普通马贼不会有为国捐躯的觉悟。 “十九年前,大宛宫廷发生内乱,外戚举事,部落纷争不断,时局危险异常。祖父与摩羊古将军将叛乱压了下去,但国库也因此空虚,政局依旧不稳。偶然间,祖父得到了炼金秘术,便决定要施行如此有逆人伦、残酷凶暴的炼金术,他怕我和小妹在宫中遭到潜伏的叛党余孽伤害,于是让位给父亲噶尔丹,带着我们,在大宛境内建立小宛,秘密建造炼制贤者之石的仪器。经过九年的研究和试验,终于成功制出了次级贤者之石,金沙河……其实就是人工运凿,并投入贤者之石,点石成金后的产物。只是次级贤者之石只有一次效用,因此,小宛的秘密炼炉,必须一直运转下去。” 卫哑白摇头道:“十年的财富,已经让大宛实力大增,甚至能与西武林抗衡,为何还贪得无厌,不知收敛呢?” “错了……一旦炼金停止,之前的金子,就会全变成沙土,功亏一篑……咳——咳——卫哑白,你娶了小妹后,就带着她回去与大汗认亲,你这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请你协助小妹,协助大汗,保住小宛和炼金术的秘密。” 落珊瑚抬起芙蓉般泪痕点点的脸,看着卫哑白为难的脸色,咬了一下唇,道:“大哥,我落珊瑚起誓,拼死也要护住小宛……你不必让人为难。” “哈,小妹,祖父和我都自知罪孽深重,为了大宛,虽一死而无悔,但只希望你能有所善终,找到个好归宿。卫哑白——你深不见底,不可限量,我是大汗的独子,我若死了,日后大汗必器重于你,大宛的所有资源,你都可以调动,只有这个,才是你未来的舞台。” 卫哑白摇头道:“我志不在此,况且大汗于我心存芥蒂,以他心性,必难容我在他身边。” “咳——咳——难道说——”阿萨辛脸色抽搐,气息微弱,眼看就要死不瞑目。 落珊瑚的双手颤抖不已,眼泪梨花带雨。卫哑白拉过她一只手:“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二小姐不嫌弃,我愿意陪她走完以后的路。” 落珊瑚甫摆脱孤独的魔法诅咒,就要面对血亲永别的伤痛,她也不稀罕什么大宛公主的地位,原以为自己就要从此飘摇孤零。然而卫哑白牵起她的手,和煦的暖意从手直击自己心房,纵然知道这是卫哑白为了让大哥走的瞑目,也是感动不已,道:“多谢你。大哥,你安心吧……” “卫哑白,你应该不会欺瞒我……” 卫哑白紧紧握住落珊瑚的手,认真说道:“黄天在上,此刻起,秋痕落雨,落珊瑚就是我的妻子,我将尽我所能,护她爱她,生生世世,永不负她。” 落珊瑚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声一声为什么,不知道是在寻求过去的答案,还是质问命运的弄人。 “多谢你,卫哑白,我衣服里有出去的路观图,小妹就交给你了……”阿萨辛含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卫哑白望着依旧在忙碌献祭、炼制、提纯的灰袍术师,看着大宛皇家血脉,一个埋葬于历史之下的英雄,悄无声息地在地下宫殿中与世永别。 阿萨辛的遗容渐渐回春,由古稀之容,化为三十左右、黑发朱颜的青年,静静躺在落珊瑚怀里。 心志生平难笔墨,只曾凭风吊故我。黄土掩过罪行遮,一点豪情难消磨。 卫哑白朝他磕了个头,从他怀里取出了路观图,轻声对落珊瑚说道:“我们回去,安葬你大哥罢。” 落珊瑚全然没有动静,也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此刻伤心异常,但该面对的,总不能逃避。” 还是没有回应。 嗯——? 卫哑白看向落珊瑚,火红长发下,是目不转睛的伤心脸庞,一滴剔透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静静停住,并没有因为重力缓缓落下。 她——不动了—— 一个熟悉、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来:“亚伯,又见面了,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卫哑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自大傲慢的腔调。 他攥紧拳头,站直身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撒旦,让我揍你一拳。” 站在卫哑白面前的,是将他送往这个异人间,和他定下契约之局的万恶之源:魔鬼撒旦。 撒旦依旧着着全白的西装,与在现世见面时,多了一只火红的玫瑰插在胸前口袋。除了红色的瞳孔和嘴唇,他的皮肤依旧苍白如雪,那玩味的嘴角,蔑视苍生,笑尽英雄。 “若不是林珑扰乱,你本不该在大宛。”撒旦全然不在意卫哑白要揍他的威胁。 卫哑白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撒旦。 “懂得压下自己的怒火,你还算成熟。”撒旦的白皮鞋跟,缓缓地在地道内踱步:“怎么样,对这个异人间,你还算满意吗?”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八章 论(上) 见卫哑白毫无反应,撒旦瘦削的肩膀耸了耸,走到地宫之中:“不要装哑巴了,随我来,亚伯,我们聊两句。” 地宫的煅烧炉旁,火苗舌焰静静地淬烧着,俘虏各异的惊慌面孔也静止在前一刻。撒旦从他们面前走过,低眉下惫懒的目光欣赏着惶恐百态,啧啧称赞:“亚伯,你瞧,这种恐惧,是最真实的表演。” 依旧沉默。 撒旦鼻尖细细抽了一口气,双手插在白西服的兜里,对着空气慢慢坐下。 他的下方也即时出现了一张白色的西餐厅椅子。 撒旦抿嘴皱眉,晃着头看了卫哑白许久。 “你真的没有问题问我吗?” “还是你在生我的气,拜托,我承认,送你到这里来是我的失误,但是——林珑毕竟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 撒旦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苦恼地撑着额头,他的面前又凭空出现了一张白色圆桌。两边放着一只空高脚杯。 “喝一杯吧。” 卫哑白学着撒旦,对着空气坐下,果然也坐稳在了又出现的白椅子上。 空杯中由底而上,由暗红色的酒水流出,跟泉眼吐水一般,到三分之一处时停止了。 撒旦举起酒杯:“让我们敬——敬什么呢?” 卫哑白将高脚酒杯以两根手指夹住,轻轻晃动,一言不发。 撒旦先喝了一小口说道:“阿萨辛罪孽深重,死后肯定没有天使接引,会来我们地狱。” 卫哑白被这句话打动,望向对桌的撒旦。 “这么重的罪,灵魂是要被折磨得十分凄惨的。不过如果你肯开口理我的话,我可以放过他。” 卫哑白饮了酒,说道:“这个世界的灵魂,也归你管吗?” 总算撬开了卫哑白的嘴,撒旦欢喜道:“错了,我无法管辖任何的灵魂,审判,是天使们的职责。” “魔鬼,天使……哈哈……你们都是以什么形态存在的,你们是外星高等生命,还是能量体?” “这说起来会有点唯心主义,你觉得你刚喝的是什么?” “红酒。” “为什么?” “……因为就是红酒的味道。” “这就是了,你的感觉告诉你,你喝的液体是红酒。我若告诉你,你喝的是我的血,你会质疑,你会骂我在耍你,但是,你的确在饮我的血。” 卫哑白皱眉看着杯子,端详着里面血红的液体。 “我不信。” “哈哈,果然。”撒旦摊手道:“所谓神鬼,也是如此,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因为你的[感觉]蒙蔽了你。我相信你也知道一个科学常识,就是人脑的开发程度,在你的世界中只有1%。你们只能凭五感来感受世界,但探索世界的利器反而限制了你们的境界。” “这么说来,我们口口声声说的唯物主义,其实相反,反而是因受限于[感觉]和[知识]而造成的唯心结果?” “你领悟的很快。” 撒旦又喝了一口酒:“卫哑白,我想和你谈论三个问题。” “你花样真多。” “只是些老掉牙的问题,但我却经常与同志、与对手、与自己交谈和辩论。那就是信仰,善恶和引诱。” 信仰,善恶,引诱。 卫哑白问道:“有牛排吗,我饿了。” 撒旦打了响指:“如你所愿。” 热气腾腾的七分熟牛排不知在什么时候摆在桌上,卫哑白的胸前多了围巾,手上多了一副银制的刀叉,他直到刚才还不曾察觉。 “这很简单,你们歪曲信仰,颠倒善恶,又善于引诱呗。” “这么早下结论就没意思了。我先开个头,以这个异人间为例,中原有三教,也就是儒道释,儒门,道教和汉传佛教,都是中原气息浓厚的信仰;而西武林,则信奉天主、或者,也有一部分人愿意跟着我。你觉得,这些信仰,谁对谁错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或者这么问,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很简单,你把满天神佛全都请来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是对的。” “有趣的答案。但我想听正经一些的。” “那就考究一下历史好了。”卫哑白玩弄了一下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佛教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在历史上本被视为道术的一种,除了佛道之争,老子化胡外,观世音由道入佛,由慈航道人所化,就是典型的例子。第一个中国化的佛教宗派——天台宗,其实就是佛道双修的产物,创始人智顗提出的止观双运修行之法,修行前就要求对饮食、睡眠、身体、呼吸和心理进行调适,就融汇了道教的修养方术。天台山更是被誉为’佛宗道源’。而至于佛儒,虽然初期存在巨大冲突,但佛门文化在传播时,却经常使用儒门的思想来’格义’,以佛儒最大的冲突之一,出家为例,佛门的出世出家制度,明显违背儒教的伦理纲常,也就是历史上的[沙门不敬王之争],但东晋名僧慧远在回答这类责问时,却说[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反而说出世之忠和出世之孝,是大忠大孝。而儒道的关系要亲密一些,[儒道互补]本就是从古就有的话题,《周易》更是儒门和道教都共同侍奉的经典。”卫哑白信口拈来,滔滔不绝。 “你的结论是,这些信仰都对。” 卫哑白摇摇头:“不。我的看法是,所谓信仰,其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三教合一,这一叹为观止的历史现象就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信仰,并不是一成不变,哈哈……你可知道你这番话,放到教廷可是会被烧死的。” “这只是我的看法,我可没有要传播的意思。” “但信仰若是可以变化,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矛盾又怎么了,物质还有波粒二象性呢。”卫哑白放下刀叉。 撒旦摸着酒杯道:“你的这个回答,倒是非常特别。” “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么佛门天龙八部,道教元始天尊和各路神仙,是不是也是真实的?” “你终究看得还是浅了。”撒旦一抬手指,将卫哑白和自己的酒添了一下:“你们人类就喜欢执着于真假,这些东西实际上一点也不重要。” “就连你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吗?” “对啊。”撒旦哈哈一笑:“为什么人们要当我做魔鬼,是因为我的能力让他们畏惧,但我的能力真的很大吗?只是你会的太少罢了。卫哑白,你刚才说要揍我,如果真能出手,你能企及的境界就不只如此了。” 卫哑白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接下来谈谈善恶。” “……你为什么要跟我聊这些。” 撒旦若有所思地说:“因为很少有人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寄希望于你,你懂得越多,我就越不会无聊。” “善恶,有什么好聊的?” “善就是对的,恶就是错的,你觉得这个论断对吗。” “对。”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四十九章 论(下) 哪知道撒旦不屑一顾地驳回:“对个屁。” 卫哑白讶异于撒旦的粗鄙之语,喝下的酒差点喷出来。 “撒旦也会骂粗口啊。” 撒旦轻轻拍了桌子,道:“你若能当机立断的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就同意你的说法。” “什么问题?” “阿萨辛用活人煅炼贤者之石,是善还是恶,是对还是错?” 卫哑白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撒旦认可的点了点头:“很好,你还有救。” “……滚。” “善,恶,留待你在这异人间给出答案。卫哑白,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我,是同类吗?” 卫哑白作出要呕吐的表情:“求你别恶心我了。” “哈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 “引诱。” “然也。”撒旦一挥手,圆桌上的牛排和红酒消失不见,他的手撑在桌上,血红的嘴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你是天生的引诱者,语言天赋的行家。” 卫哑白当然不承认。 “我引出这个话题,是想提醒你,你在这个异人间,要顺利的生存下去,靠的不是高深的法力修为,也不是精湛的武道和魔法——尽管你终究会熟练的使用他们没有错,但是,你最厉害的武器,是你的[言语],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在梗博盾上,反转象雄顿珠的一席话,妙语连珠,字字鞭辟入里,不就是高深的引诱之术吗,若非没有你好坏话说尽了,南天霸会甘心放过你们?” “那……并不是引诱。”卫哑白脸色惨白,指甲撕扯着圆桌上白色的桌布。 “你打算这么一直安慰自己也无妨。”撒旦离开椅子,走到卫哑白的身边,搭着他的肩膀,桀桀笑道:“终有一天,你会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用你的言语,引诱他人导向你希望的结果,不管出发点为何,你终究走在我的路上,哈哈哈……” 卫哑白不知为何,内心愤怒不已。 难道是因为被拆穿后的无能狂怒? 他双手掀翻桌子,没有一点动静,桌椅凭空消失了。 撒旦摇头太息,右手掌心朝天,做了一个起的动作。卫哑白便不由自己的悬浮在空中。 “喂,你要做什么?”卫哑白感觉被炽热的绳索捆住吊起,离地面越来越高。 “你可知道,你在现世的教堂中,花了十二年的时间,读了一百二十年的书?”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撒旦解释道:“牧师给你设置了时间结界,一直迫你入教堂的结界内研读各类书籍,并让结界内的时间加速流逝而你不自知,其实你在时间结界内已经待了一百二十年了。” “但你却总喜欢偷懒,辜负牧师栽培你的一番苦心,看过的书不愿去记背。我现在帮你寻回那些被你遗忘的知识。”卫哑白被举到了煅烧炉的正上方,腾腾的热气蒸的他额头直冒汗,他朝下望了一眼,那水缸一般的锅炉内,高热的液体如同岩浆,偶尔缓缓鼓起一个气泡,裂开之后,就有一张人脸从气泡钻出,狰狞狂啸。 撒旦安慰道:“放心吧,你身负鬼元和纯粹的贤者之石,是不会被熔炼掉的,相反,你在时间结界内因为惫懒而丢下的知识,可以如数找回,这对你在这个异人间的生存至关重要。而且,次级的贤者之石可以淬炼你的身体,使你受益匪浅,你该好好感谢我才是。” 卫哑白刚要出口谩骂,撒旦的右手就放下了。 刺啦一声,卫哑白身不由己地掉入煅烧炉里。 一接触到煅烧炉,灼热的高温,让卫哑白觉得自己的皮肤被一片片剥下。 啊—— 撒旦默默地注视着煅烧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活下去,就自己走出来。” 卫哑白的瞳孔里火光缭绕,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肌肤被灼烧得扭曲,他原以为自己的痛苦会很快因为死亡而结束。 然而没有。 他像被沉入河底一样,使不上力,游不上去。 锅炉内,煅烧而死的人的灵魂伸出鬼手,挠他的肉,抽他的血管。将他越拉越深。 让我死——让我死啊—— 卫哑白心里不断的狂呼,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此刻自己应该被煮的面目全非了。 绝望挣扎时,一根清冷的羽毛从他的胸腔内缓缓浮出。 羽毛的周围散着一圈光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 那些被炼的灵魂,碰到羽毛的光,就痛苦的缩回了手。 光弧完全罩住了卫哑白。 撒旦看到煅烧炉里突然昊光冲天,满意的笑道:“卫哑白,今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不要让我失望。” …… 落珊瑚的眼泪从眼角,开始缓缓流下,走过稍有红晕的粉颊,和珠润美感的下巴,掉落下来。 被接住了。 她的眼前,是方才起誓要娶她为妻的少年,看起来稚气未脱,但又十分靠得住的样子。 “卫哑白。” “二小姐。” 落珊瑚抱起怀中的阿萨辛,望了一眼地宫中依旧正常运作的炼金煅烧炉,以及仍在献祭忙碌的人,才转过身道:“我们走吧,找到出口后,你就离开吧。” 被俘虏来的西武林狂生,此刻已经披头散发,灰袍术师开始解开他的绳子。 “终于轮到我了,解开我……快点……我自己来,我要亲自来感受。”他迫不及待,跃跃欲试,解开手脚束缚后,三步并作两步地由阶梯登上煅烧炉。 灰袍术师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工作了。 那名狂生看着炉内的尸骸和灵魂,拍手大笑:“这就对了,这才是炼金,永生和财富的奥秘。哈哈哈——我找到了——炼金会的那些白痴们,对真正的贤者之石一无所知,找到答案的,从来只有我,只有我哈哈哈哈——” 他发着狂笑,主动地跳进煅烧炉,溅起一团蒸汽。 小宛主洞府内,杀红眼的西武林骑士,持枪,站立。 血液沾满了枪尖,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 他站在洞府的高台上,阿萨辛的虎皮床边。 高台下站着一个断了手腕,单手执斧的矮子,和一名执着蓝杖的金发少女。 兰斯洛特化出的战甲破败不堪,千苍百孔,身上的剑孔刀伤,看得小宛众贼目瞪口呆。 髯旗主只剩一边的辫须也沾满了血,他劝道:“你真是少有的战士。投降吧,我可以帮你跟大当家求情。” “圆桌骑士,绝不会低头。” 麦格尼骂道:“兔崽子们,一起上吧!” 魏金仙站在髯旗主身边,也是好心劝道:“骑士老小,你已经尽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啦嗨哟。” 髯旗主无奈下令道:“全杀了!” “住手!” 魏金仙心中一喜,道:“啊嘛,这个声音是——”他循声看去,大喜过望,眉开眼笑道:“老小,你走去哪里了,快来劝劝西武林骑士,投降说不定能保命啦。” 卫哑白手上抛出一个沉重的物事,重重的插在髯旗主的面前。 大当家阿萨辛的刀。 经过次级贤者之石淬炼的身体,拿起此刀已经是轻而易举了。 “你们大当家已经死了。”卫哑白的一句话,让小宛洞府的人炸锅了。 “我不信!”髯旗主咆哮如雷。 “髯叔叔,大哥的遗体在这里。”落珊瑚从一处小洞府中跃出,灵巧的身姿即使负着阿萨辛的遗体,也能轻轻落地,火红的头发惹人注目,也让髯旗主一眼认出,道:“这头发——二小姐,您回来了!大——大当家是怎么了,怎么就没了?”髯旗主对他们一家忠心耿耿,此刻突闻噩耗,豆大的泪水不顾形象,滚滚落下:“大当家——大当家啊——” 落珊瑚却意外的平静,坚决的命令道:“所有人都住手,放卫哑白和他的朋友们离开。”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章 蜃影(上) 兰斯洛特再醒来时,躺在了小宛洞府的贵宾房间。 枕边坐着金发大眼的少女见习魔法师,看到他迷茫疑惑的眼,喜道:“你终于醒啦,兰斯洛特。” 他隐约只记得,此前与阿萨辛交手了几百合,负伤深重,之后阿萨辛突然像感应到什么急事,抽身离开战场,自己与麦格尼,玛格丽被围困在主洞府,正想以命相搏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我就知道,湖上的兰斯洛特没这么容易死。”麦格尼坐在房里的桌子上,正在摆弄着一只铁钩义肢,戴上又拿下了好几次,又用手帕擦了好几次,喃喃道:“小宛做的义肢工艺还是差了点,回头让西武林铁匠打一个好看点的。” 兰斯洛特奇道:“这是小宛送给你的?” “很好,起码你没有聋。”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了。”玛格丽扶着兰斯洛特从床上坐起来,他上身赤裸,秀健的肌肉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仍然感觉多处伤口又痒又疼。 玛格丽解释道:“是那中原浪人及时带着二小姐回来,下令停止攻击,并替你疗伤,说你好转了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麦格尼接嘴道:“说来也奇怪,那二小姐突然变得又性感又漂亮,看起来和浪人关系蛮亲切的,玛格丽为此还不高兴了一整天。” 玛格丽起身追打麦格尼:“我……我何时不高兴了?” 麦格尼边躲边笑道:“他们二人像有许多心事话题一般,整天在讨论着什么,你几次想过去没话找话,都插不上嘴,气的嘴翘得能挂一个油壶,这可不是不高兴吗?” “你闭嘴!”玛格丽拿起魔杖,魔杖上的清冷蓝光让麦格尼立马讨饶:“别了吧,我上次差点就被冻死了。”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卫哑白站在门前,问道:“莉莱,捧哏的醒了没有?” 兰斯洛特以为玛格丽又要埋怨并纠正卫哑白的称呼,但出乎意料,玛格丽只是断断续续说道:“他……他刚醒啦。” “那我进来了?” 玛格丽立即收起正在施法的魔杖,负手藏在身后,看着推门而入的卫哑白,眼光躲躲藏藏,不敢和他碰上。 卫哑白毫不在意,看到兰斯洛特能够坐起,松了一口气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兰斯洛特看到卫哑白换上黑衣,右手上挽着白纱,诧异道:“卫哑白,你去参加谁的葬礼了?” “大当家,阿萨辛。” “他修为高强,怎么就死了,是你杀了他么,但为什么你会去悼念他?” 卫哑白左右吩咐了一声:“大胡子,莉莱,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兰斯洛特说。” 麦格尼没有什么意见,他不是好奇心很重的那种人。玛格丽不依不饶道:“不行,我要听,卫哑白你三天没有跟我说话了。” “捧哏的,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兰斯洛特点点头,声音轻缓道:“你们在外面稍后一下。” “哼!”玛格丽悻悻出门,麦格尼一脸轻松,哼着口哨也退出房间。 卫哑白夸了一句:“大胡子,铁钩假肢很帅气哦。” 兰斯洛特想要下床,卫哑白按住了他,坐在他的床沿,笑了笑说道:“我就有话直说了。” “请讲。” “我用一个秘密,来交换你一个承诺。”卫哑白神神秘秘,放低声音说道。 兰斯洛特不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你不会又想像讲相声时那样,摆我一道吧?” “不要这么记仇嘛,我起码也救了你一命。”卫哑白认真说道。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好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答应,放弃与喀丝丽公主结亲的想法。” 兰斯洛特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依然平平淡淡,苦笑道:“是公主让你来拜托我的?” “唉我之前一时大意,答应了她帮她想办法逃掉婚事。你放心,我告诉你的这个秘密,价值比结亲本身大几百倍。” “有这么夸张,什么秘密?” “金沙河的秘密,你们西武林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兰斯洛特凝视卫哑白的双眸,好像比之前的直率风流外,多了一层权谋与算计。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他稍作考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考虑回朝请求取消结亲,不过——放弃喀丝丽,我可不会答应。” 卫哑白意外道:“你还真挺喜欢喀丝丽的嘛。” “这个你就别管了。”兰斯洛特想起喀丝丽绝美的颜,心生向往,有些走神了。 卫哑白打了个响指:“嘿,魂儿先回来。” “嗯——抱歉。你可以说了。” 卫哑白当下将地下密道、宫殿炼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除了再会撒旦、炼金术终止会导致黄金变流沙这两事外,其他的基本都是据实以告。 兰斯洛特震惊的久久不能说话,良久才感叹道:“万没想到,大宛今年崛起的代价,居然如此沉重。更惊奇的是,所罗门陛下网罗西武林一千五百在册的炼金术师,也没能堪破贤者之石的秘密,但大宛却早就领先近十年了。”他狐疑的看着卫哑白:“这么重大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 炼金术可以说是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了,卫哑白选择堂而皇之的告诉中原死敌西武林,肯定不只是为了想帮喀丝丽这么简单。 “我打算告诉两个人。” “还有一个是谁?” “权谋者,阴谋家,一心想要折腾我的南统领谋士——虚缘玄。” “为何?” 卫哑白站起来认真道:“因为拿人炼金,实在太过残忍,但我当时没有能力摧毁煅烧炉,所以我选择告诉你们两位,目前两方权力的代表,日后大宛国运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句话说完后,一片沉寂。 “所罗门陛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想方设法也要抢到或者摧毁炼金术。” “由他去吧。” “卫哑白,你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和目的,是为了光复圣周,颠覆西武林吗?”兰斯洛特拼了一口劲站起来:“如果是这样,我们迟早有一天会互相为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错了,骑士,我也只是被多股力量牵制的木偶,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兰斯洛特怔了一下,没明白卫哑白的意思。 “你可以放心,我对什么光复圣周没有兴趣。” “那我暂时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兰斯洛特哈哈一笑,表情由衷的开心,没有作伪。 “你不嫌弃我是中原浪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二人相视一笑,过往误会冰释前嫌,君子之谊在此刻建立。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一章 蜃影(下) “我要赶快回去向所罗门陛下禀报炼金术的事情。”兰斯洛特从屏风上拿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我们现在就离开。” “我也要先回大宛了,林珑大概已经要急疯了。” 两人出了房间,走到小宛的主洞府,这段时间小宛上下还在守丧期间,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显得比来时沉重安静许多。主洞府内,喀丝丽、帖木儿和孜亚坐在一桌,麦格尼和玛格丽坐在另一桌,各桌都在喝水交谈着。洞口旁,坐着一名吹着胡笛的妙龄女子,红发飘飘,思绪被飘扬的笛声带远,瞳孔深处微泛着泪花,神情倒是平静冷淡,笛声悠悠,无人上前问话与陪伴。 兰斯洛特奇道:“这就是二小姐么,变化确实有些大。” “你先和你的同伴收拾东西,我过去和她交代几句。” 卫哑白撇下兰斯洛特,径直走到落珊瑚身旁。 两张桌子前,玛格丽和喀丝丽不约而同地看向卫哑白,看向落珊瑚。 走近落珊瑚时,胡笛声戛然而止,落珊瑚放下胡笛,插在腰间,问道:“是来跟我告别的?” “是。” “我明白,你在洞府中答应大哥,只是为了让他安心上路。”落珊瑚的红发被风拂动,她伸手压住了,两只纤白如玉的手搭在肩膀上。 她望着卫哑白,想不明白,此刻的感觉是酸楚,还是不舍。 “我的誓言,是认真的。” 落珊瑚的脸色由白转红,怔了两个呼吸,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说八道。” 卫哑白打量着落珊瑚,红发似火,如瀑撒下,凹凸有致,丰满婀娜,和喀丝丽不同,多了成熟和冷傲,让他着迷不已,他说道:“你舍命救我那时,我就已经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你了。” “但你还是要离开。”依旧是冷淡的声音,多了些许沙哑。 “这就是我苦恼的事情。我来到这个世界,有我自己要走的路,很远,很累,也很危险,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安然活下去……而你宁愿放弃公主的地位,也要在这守护你大哥的寄托,我们还走不到一起去。” 走不到一起。 落珊瑚同意他的说法。 “我如果能办完我的事情,一定想办法回到这里,天天和你在一起。” 落珊瑚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她朝洞府内大喊一声:“魏金仙,魏无牙!” “来喽来喽,头家,你要吩咐虾米代志(事情)?” 落珊瑚指着卫哑白:“你以后就跟他了。” “啥?” “我要你跟在卫哑白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他回来的时候,要和现在一模一样。要是让我发现他胖了瘦了,高了矮了,老了丑了,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阿爸喂,为虾米这么突然。”魏金仙想着以后真的成了卫哑白的老小,暗暗叫苦不迭。然后奇怪道:“不过卫哑白好不容易逃离魔窟,还是要回来冲啥?” 卫哑白笑道:“自然是回来当小宛洞府的姑爷了。” “你拱虾米?”魏金仙愣了一会,回过神来笑道:“你这老小,初次见到二小姐时,还嫌弃这嫌弃那,现在倒还惦记着回来当姑爷。” 落珊瑚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魏金仙摔了个大跟头。 “还不去帮卫哑白收拾东西。” “这就来去了。” 落珊瑚跟卫哑白说道:“你一定要回来。” 魏金仙用手肘捅了捅卫哑白:“老小,剧情发展到这里,你该上去抱一抱二小姐啦。” “我知道,少废话!” 卫哑白吞了吞口水。一把拉过落珊瑚,搂着她的纤腰将她抱在怀里。 落珊瑚的呼吸急促起来,回想起在黑暗的密道里,与卫哑白那几次有意无意的肌肤之亲,头晕目眩,心满意足,她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敢负我……我就……” “你就让魏金仙把我抓回来,当鸭好了。” 落珊瑚轻轻闭上了眼,嗅着卫哑白身上的味道,怕以后会忘掉。 “话说回来,你恢复之后,也还是没有笑过。” 落珊瑚叹气道:“纵然我此刻无比欢喜,也还是笑不出来。笑容,好像已经是我不可企及的东西了。” 坐在桌前的喀丝丽和玛格丽,看着二人相拥,在各自桌前若有所思。 麦格尼依旧在捣鼓他的铁钩义肢,假装无意地说道:“啊,好碍眼,看得好难受。” 玛格丽小拳锤去:“什么碍眼,什么难受。” “我说这铁钩假肢上有一道伤痕瑕疵,看着好碍眼,好难受。” 兰斯洛特先到喀丝丽的桌前,单膝跪地,捧起她的右手亲亲吻了一下:“公主,之前西武林骑士有欠缺礼节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挂怀。” 孜亚和帖木儿知道这是西武林的礼数,但喀丝丽却不晓得,慌得抽手站起:“没事的,没事的……骑士殿下,其实我……” 兰斯洛特嘴角带笑,说道:“不用慌张,卫哑白已经跟我说明了,我也答应了他,会回朝跟所罗门陛下请求取消结亲。” 喀丝丽喜出望外,孜亚也是握拳叫好。喀丝丽的笑容如玫瑰绽放,看得兰斯洛特不由得痴了一阵。 真是太美了。 麦格尼对兰斯洛特喊道:“殿下,我们是时候离开了吧。” 帖木儿也请示公主:“公主,我们也走吧。” 两桌人齐齐走到洞府门前与卫哑白会和。小宛的人赠送了好马供之驱策。落珊瑚主动推开了卫哑白,脸若冰霜看着卫哑白的“朋友们”。 兰斯洛特先上了马,知道卫哑白喜欢着二小姐,喀丝丽这边少了一名劲敌,心情舒畅道:“浪人,在洞府的监牢里,你曾在梦话里说你叫亚伯,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你若来中原,我可助你从浪人籍中除名。” “有心了。” 魏金仙气喘吁吁地扛着落珊瑚准备的衣服行李还有盘缠走出来,愣神望了一眼天空,大叫道:“阿爸喂,你们快抬头看。” 朗朗青空之上,聚起一阵腾腾气息,如雾如烟如云,迷迷朦朦,横跨方圆十里。不一会,气息凝结成象,缓缓在天空照出一片别样光景。 “蜃影?”帖木儿摸着长须说道。 也就是海市蜃楼吗? 卫哑白从未亲眼见过,好奇地盯着蜃影,不知会结出什么图形。 蜃影逐渐清晰,最后投出来的景象,是一颗参天古树与辽阔草原。 卫哑白心里咯噔一下重击。 他看到了树下被锁链锁住的女子。 两只丑陋的妖精抬着她的手腕,接住流出来的血。 是她! 赠予羽毛的那名少女! 在梦境里呼唤他的少女! 那么当时的一切,就不是梦,她真的就被困在树下。 兰斯洛特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怎么可能?” 卫哑白急忙问:“怎么了?” “这不是一般的蜃影,蜃影只可能呈现不远处的景象,而此处……” 卫哑白快要喊出声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有着树精灵守护的地方,应该就是西武林建造的人工岛——[格格他],中原人管叫[受难蓬莱]。” 卫哑白曾经听虚缘玄说过这个地方。 圣周血脉囚禁的地方。 但卫哑白不能让兰斯洛特起疑,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没听说过。” 兰斯洛特也不愿透露太多:“是西武林囚禁重犯和危险分子的地方。” 危险分子? “你认识这个女的?” “我也只是听说,她是中原唯一的女巫,有着无比强大的法力,并且邪恶,堕落和喜淫。”兰斯洛特没在意到卫哑白的神情。 卫哑白绝不相信。 蜃楼持续了很久,蓦然,囚禁在树下的少女吃力地抬起脸来,朝前方看着。卫哑白感觉得到,她似乎是看到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看着她。 少女笑了一下,惊为天人。她惨白虚弱的唇上下交击了一下。接着吹来一阵大风,将蜃影慢慢撕扯分裂,缓缓消失,直至无迹可寻。 兰斯洛特疑惑道:“她在说什么?” 卫哑白心湖泛起涟漪,她是在说,[我等你来]。 她在等我。 卫哑白闭目想了一会:“鬼知道她在说什么。骑士,我们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骑士掉转马头,和麦格尼先行离开。玛格丽在马上望了一眼卫哑白,问道:“你能不能叫对一次我的名字?” “啊?当然可以,玛格丽小姐。”卫哑白不明所以。 “谢谢你。”玛格丽如释重负,若有所思地策马赶上兰斯洛特。 喀丝丽一言不发地先钻到车里,透着车上的帘子,看着卫哑白的背影,放下帘子后,车里传来一阵轻轻叹息。孜亚和帖木儿上了马,就等卫哑白归队了。 “你——去吧——”落珊瑚轻声道。 “照顾好你自己。” 卫哑白狠下心来,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 “阿爸喂,老小等等我啦,二小姐送你的东西太多了,真沉。”魏金仙慌不择迭地骑上快马,扬鞭追赶。 落珊瑚眺望着卫哑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漫漫黄沙中。草屑轻飞,路途漫长,心中只剩默默祈求,卫哑白今后之路,顺利坦荡,平平安安。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二章 离开大宛(上) 卫哑白与帖木儿的马儿齐头并进,他们已在魏金仙的指点中找得出路。帖木儿已然意识到,小宛大本营的所在是大宛皇家禁地,心里亮堂,这小宛很可能是噶尔丹大汗麾下的秘密力量,知道卫哑白看破不说破,也就陪着装糊涂。 不过他仍不晓得,大当家阿萨辛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和落珊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是如何劝说兰斯洛特退婚的。 问到此处时,卫哑白只是牵着马羁,眺望着蜃影的方向,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何?”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我如果跟你说明,代表大汗不久后也会知道,那时候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帖木儿先生,还希望你能够体谅。” 帖木儿遗憾的叹了气说:“卫老板你处事机警,谋略过人,我实在是希望你能留下来辅佐大汗治国,可惜你志不在此。” “噶尔丹大汗眼里是容不下我的,这我相信你已经感觉到了。”卫哑白当下果断做了决定:“我就不随你觐见大汗了。” “那不知卫老板是要?” “去所谓的神州武林看看。”卫哑白对帖木儿提出了请求:“帖木儿先生,你觐见大汗时,只请你说阿萨辛死于西武林骑士兰斯洛特之手。” “这又是为什么?” “只有这样,你,我和孜亚才能活命。” 帖木儿知道卫哑白不会拿性命来开玩笑:“我知晓了,卫老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应该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中原神州比起大宛,风波诡谲多变,还希望你诸事小心。” 孜亚马鞭一扬:“前面是金沙河中游。金沙河是上天赏赐的财富瑰宝,靠她,大宛才会崛起屹立。” 他接着说道:“民间对金沙河的出现,有个美丽的传说。” “泪如米兰,白发金沙。”卫哑白接过话茬说道。 这是罗布泊的传说。 帖木儿和孜亚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知道卫哑白是什么时候打听到的。 金沙河流过中游,金沙已被淘尽,因此有一段开放地段不属禁地,此处绿林环绕,生机盎然,河流清澈中闪着零碎金光,一如天外绸带曼曼轻遮大地,马、鹿、野 骆驼、鹅喉羚、鹭鸶在河边繁衍生息,逐渐开始担负起养育一方大宛子女的责任。 卫哑白突然感到金沙河会脱尽外衣,露出河底的肌肤尸骨,那一个个被煅烧的肉体与灵魂,终有一天会从河上岸,寻冤报仇。 孜亚看他怔怔出神,以为他被奇迹所震撼,自豪道:“有此天赐之物,我大宛必能生生不息,代代富强。” 人马行入拜衣宫外的驿馆前,一人已在门前早早等候,正是虚缘玄跟前的侍童昆吾。他已经与噶尔丹撇开关系,因此只与卫哑白行礼道:“卫老板,玄公子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卫哑白也差不多料到虚缘玄会有此着,问:“你等了多久?” “玄公子今早吩咐昆吾,说是算算日子,卫老板也应该安然回归了。我共候了三个时辰。” “真是劳玄公子挂心了。” 昆吾伸手请客:“还请卫老板移步上车,车上备有美酒、瓜果与点心,为卫老板暂时解乏。” 帖木儿跟卫哑白道别:“那就在此别过,我先入宫面见大汗。” “还请先生谨记我的嘱托。”卫哑白接着吩咐魏金仙:“你到驿馆里,告诉林珑收拾东西,我回来后立即出发离开大宛。” “老小你脑壳漏风了,我是怎么认得林珑是男是女,是宽是扁。” “你进驿馆,看到最让你动心的女人就是了。” “嚯嚯,卫老小,你这花心大萝卜,刚出小宛门就开始偷腥摸咸,是要本金仙带你回去做鸭吗?”魏金仙下马坏笑。 “我相信你知道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 魏金仙比了个OK的手势:“麦担心,麦烦恼,无论你惹多大的祸,你爸我都会给你兜住,安心上路啦。” 闲话不提。卫哑白乘着车马,径直来到罗布淖尔城内,由驿馆改成的南统领临时行宫。进宫时,体大如象的南天霸正坐在大殿上首,与玄公子商讨要事。看到来客卫哑白,玄公子恭敬道:“卫老板,别来无恙。” “玄公子说笑了,我是死是活,你心里还不清楚?” “这话说的我就不懂了,还请见教。” “就别客套了,我们聪明人少说废话,南统领,玄公子,我这有一桩买卖送上门。” 象雄顿珠起了兴趣,问:“卫老板有什么买卖?” “大宛的国运,换取南统领的帮助。” “何为国运,换取何种帮助?” “金沙河的惊天秘密。交换的是,南统领你的兵力,与玄公子的手段,助我攻下[受难蓬莱]。” 玄公子闻言,将白玉绮罗扇往桌子上一压,起身问道:“卫老板……卫兄弟,你要攻打受难蓬莱?” “正是。” 象雄顿珠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始料未及,正思量时,躲在屏风后南天霸的独子扎西多吉上前,低声劝道:“这名中原浪人诡计多端,先前还联合大汗与父亲您作对,如此反复小人,您可得小心了。”南天霸心虽见疑,但还是抵挡不住所谓事关国运的金沙河之谜诱惑,回答道:“若真是国本之秘,我可让玄公子统领五万兵马,助你攻打受难蓬莱。” “南统领如何让五万军马过境?” “这个让虚缘玄想办法就好,我不关心。” 玄公子微微欠腰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你现在可以说了。”象雄顿珠催促道。 “请让令公子退避一会儿。” “卫哑白你——!” “你先退下,若是秘密该让你听的,你自会知道。” 扎西多吉恨了卫哑白一眼,悻悻退了下去。 “如此,我便可以没有顾忌的说了。”于是卫哑白将先前与兰斯洛特所说之事,又重复了一遍。南统领听的手心发汗,脸色红如烙铁,恨道:“老可汗怎可如此糊涂,民为国之本,如何能以国本换金沙?”卫哑白道:“当时大宛政局动荡,老可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象雄顿珠大喝一声,手掌拍得焚炉小桌四分五裂,他怒道:“时局如何动荡,有我父亲摩羊古在,也能够平复下来,这样屠戮大宛子民,我摩羊古一家怎可效忠如此暴君!” 卫哑白问道:“若是南统领与大汗换个位置,又该当如何?” “若真只有炼金一途,头一个进煅烧炉的,便该是我!” 卫哑白叹道:“南统领如此高义,先前我倒是将南统领看得浅了,惭愧。这个秘密就交到这边,如何运用和发挥,就看南统领和玄公子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三章 离开大宛(中) “卫老板,如此惊人秘闻,你想要交换的却是助你攻打受难蓬莱,莫非你与虚缘玄一般志向,想要复兴圣周王朝?”象雄顿珠饶有所思。 “我自有我的目的。玄公子,你何时可以带兵进攻?” “五万人马掩人耳目过境,需要一段时间。”玄公子玉扇轻摇,微一思忖:“还请卫兄弟先前往神州,先入川蜀落脚,我将在三个月后与你会合。” “川蜀?” 玄公子点头道:“川蜀偏远,所罗门王朝管理较惫怠,易于举事。详细布计,届时在与你一同计较。” “川蜀偌大,你能找到我在哪?”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方可寻得你。” 交待到如此地步,卫哑白想着也该撤离了:“如此,交易就算达成。我还得马不停蹄离开大宛这是非之地,这就先告辞了。” “且慢。”象雄顿珠言道。 “南统领还有何吩咐?” 象雄顿珠从虎皮覆着的长椅上起身,沉重道:“若卫老板你是我,知晓汗如此残暴行径,是会严守秘密,保住大宛经济命脉,还是乘此机会从中起事,推翻噶尔丹?” 卫哑白沉默不语,半晌才答道:“我若是认为该保住金沙河,就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南统领你了。” “好!卫哑白,你很好!” “告辞。” 推开门,昆吾迎了上来,招呼卫哑白寻车马离开了。 等卫哑白走远,象雄顿珠当即吩咐:“虚缘玄,召集一队人马,将卫哑白一行人截杀。” 玄公子一惊:“南统领,这是为何?” “如果卫哑白回答应该保住金沙河,我还不会动杀心。但他鸿鹄之志不小,自身潜力亦是无限,此人留着将是一大祸患。” “那攻打受难蓬莱的事情呢?” “我不会食言,但卫哑白必须得死。” “南统领圣明,但此事不需要我们动手,有人自会取他性命。” “你是说噶尔丹大汗?” “正是。” 象雄顿珠颔首道:“以汗的性格,的确容不得卫哑白活着。也好,那就让汗替我铲除他,你安排妥当后,便随我回南部去罢。” “既如此,我也告退了。” 虚缘玄脚步不停地独自出门,寻到一处小花园。园中飞燕草、金鱼草与松果菊等花卉盛开在园内,夭夭婀娜,色彩缤纷,引得三两只蝴蝶翩跹飞舞不肯离去。 虚缘玄走入花丛,一只手摸向彩蝶,抚着它红色的翅膀。那蝶没有被惊吓飞走,反而一个扑凌,停在虚缘玄的手背。他将玉扇轻轻抵着蝴蝶,一缕接着一缕的亮光犹如星辉从扇沿发出,缠绕包围住蝴蝶。他喃喃说道:“师弟,关键时刻,你可千万要在。” 怵然,蝴蝶双翅急剧抖动,竟有噗噗作响之势。翅膀间散出点点红色磷粉,越扑越多,竟似无穷无尽,花园片刻间就充满红色的雾气,朦胧间,花丛中多出一人,短发儒袍,隐隐约约的身形似有似无,站在自己面前。 “胡蝶谜,我的师弟,许久不见了。” “你如何得知我在大宛?”胡蝶谜声音透着诧异,但仍十分平静。 “听一位朋友提起你,就用你教的控蝶术尝试找寻,能成功实属让我感到意外。” “我已退隐江湖,找我已没有意义了。” “哈,师弟,瞒者瞒不识,如果你真心退隐,也不会留书卫哑白,让他在大宛闹的天翻地覆了。” “你说,卫哑白?”胡蝶谜稍稍回想起来:“我好像确实有遇到过这么个人。” “在我面前,不用伪装了。师弟,此回找你,就是要请你救下卫哑白的性命。” 胡蝶谜与虚缘玄甚有默契,片刻间就已明白:“噶尔丹要杀他?” “正是。不仅如此,我目前的合作对象南天霸也欲除他后快,因此我不便出手,只能请你相助了。” “此子性命于我何干?”胡蝶谜顺势躺在花丛里,伸了个懒腰,打哈欠慢慢说道。 “我觉得他很可能是[天权]降世。” “天权?哈哈哈,他虽然来历不明,但哪有这么夸张?” 玄公子道:“你我同修数十年,我何时对你开过玩笑?他入世不到半月,就解除了我协助南天霸夺权的计谋,令大汗和南天霸双方不得已握手言和,更是大破金沙河之谜,以此来换取南天霸的兵力去攻打受难蓬莱。从神州武林中,恐难找到第二个人有如此本事。” 胡蝶谜一个机灵,从花丛中坐起:“攻打受难蓬莱?此子看来无门无派,言谈举止与常人大异,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他撇了一眼虚缘玄,道:“师兄,刚才你说的几件事,换作是你,难道也做不来吗?” “你少来这套。”玄公子不受激,淡淡说道:“无论如何,他之所作所为,于光复圣周有益无害,现在的他还死不得。” “好了好了,师兄,我是真的想要退隐江湖了,也是真没想到你也会在大宛,还辅佐着南天霸。唉……也是天意弄人,那日我抱着随意一试的态度,将老可汗的信交给卫哑白,没想到他还真的搅起一池秋水,也罢,卫哑白的性命,我可以暂时保下,能走多远,还得看他造化了。” 玄公子见他答应,知道胡蝶谜一向守诺,也就不再多说,改口问道:“话说,老可汗为何会留书大汗,让他出兵攻打受难蓬莱呢?” 胡蝶谜伸了个懒腰,手搭在膝上摇头道:“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多说无益,我要去了,你也请回吧。” 玄公子不及道别,控蝶术的那只蝴蝶扑绫飞走,淡红磷粉霎时消散,胡蝶谜的身形也随着红粉和风而逝,空中飘荡着洒脱的笑声:“你的控蝶术真粗浅,我在这边看你的影像跟在雾里看花一般。” 玄公子嘴角含笑,独自轻声细语道:“师弟,你想要遁走红尘外,哪有这么简单。为了卫哑白再出江湖,便是你失败的第一步。” 白玉绮罗扇信手一挥,方圆的花草受到压迫低低欠身,紧接着从花丛里又多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来,捂着胸口,大气喘不过来,挣扎呼吸着。 “沐云冠,何时你来见我都要变得鬼鬼祟祟了?”玄公子早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出手让那人现形了,正是儒门书香风雅堂下三席的沐云冠。 “书座,抱歉。我看到你与剑座商量要事,便不敢打扰。” “我知道你心有疑问,我之前要杀卫哑白,现在却要救他,你不明白,是么?” “我相信书座自有安排。” 玄公子收起白玉扇,沐云冠胸前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他暗自羞愧:“我虽然号为风雅堂三席,修为和书座、剑座比,相差甚远。” “你来找我,是写词楼那边有要事?” “不错,写词楼有个……有个忙想请书座出手相帮。”他不敢直言有个任务,只得换个说法。 “说吧。” 沐云冠低眉道:“想请书座查清金沙河流金的秘密。” “嗯?”玄公子思考了一下,道:“知道了,此事需要一些时日调查,如有进展,我会与写词楼联系。” “是。” “还有一事。”玄公子道。 “请书座吩咐。” “回川蜀,接引卫哑白加入儒门书香风雅堂。” 沐云冠讶异不已:“怎么,卫哑白要离开大宛,入川蜀?” “你不用多管,照我说的去做。” “可是……” “有什么顾虑吗?” “那卫哑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哪个身份?旧儒门,还是写词楼?” 沐云冠察觉到一丝怒意,急忙低下头道:“就只有旧儒门一事。” “前几日为何瞒着不报?” “这……是属下失责,请书座责罚。” “在写词楼,你不算我的属下,我也不好降罚于你。以后小心就是,卫哑白此人有勇有谋,肯定不会贸然揭穿你,你大可放心与他打交道。你的目标,就是让他加入儒门,并想办法让他面见儒门教首。” 沐云冠纳闷不已,正疑惑时,玄公子又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无暇与你解释,见到教首,你自然明白我的用意。” 沐云冠点头道:“属下得令,这就告退了。”身形后跃,如猿形鹤起,不一会就远远离去了。 话分两头,卫哑白坐车赶回驿馆,便与昆吾告别,径直走到行馆内,未穿过院,便听得魏金仙求饶的声音:“阿爸喂,姑奶奶麦打了啦,真正是卫哑白老小让我唤你收拾东西跑路的啦。” “你这人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说话漏风,毫无善面,一副土匪打扮,卫哑白肯定是被你们这群强盗抓了去,现在还想来骗你姑奶奶吗?” “哎哟喂,不是啦,卫哑白是被小宛抓起来过没错,但是……” “好啊,说漏嘴了吧你。”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一地碎瓷琳琅落地,掷地有声,卫哑白知道大事不妙,林珑居然开枪了! 他急急跑去,大门没关,魏金仙瘫软在门框前,身旁的一人高花瓶被打得粉碎,魏金仙吓得面无人色:“这是虾米瓦糕暗器,我看都看不清楚。” 卫哑白松了一口气,紫木床头,红纱帐前,林珑举枪瞄着魏金仙,还未从愤怒中回神过来,憔悴的脸色惹他一阵心疼,他好声劝慰道:“魏金仙没骗你,我回来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四章 离开大宛(下) 林珑乍见到卫哑白突然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房门前,先是激动,再松了一口长气,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瘫软仰去,手枪也拿不住掉落在地,吓得魏金仙夺门而出。卫哑白三个大步跨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如霜,担心地用手背试她的额头温度,林珑赌气打开他的手:“你还知道回来?” 卫哑白陪笑道:“我不回来找你,还能上哪去?” “不要给我嬉皮笑脸的,你知道这几天我多担心你吗,你走那天后迟迟不来,我便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亮我就出门想法子找你……我问驿馆的老板知不知道帖木儿的住处,他说他不知道,我便又想去拜衣宫找大汗让他帮忙寻着,那守卫又不放我进去。等我白忙一天回来时,才碰见昆吾来找你,我就请他帮忙,他说他请玄公子想办法,第二天,昆吾又来跟我说,玄公子告诉他,你肯定会在今天回来。我半信半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等到现在,却等来一个丑八怪……” 说到此处,魏金仙不满地在院子里反对道:“喂喂,这话说的过分了啊,本金仙长得是不够帅,但丑八怪这个词,我是绝对可以告你诽谤。” 林珑才不理他,自顾自抱怨道:“他一副土匪模样,我就以为你被绑架了,刚才一直在想着怎么抓住他问出你的下落,你倒好,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去哪里逍遥自在了?” 卫哑白越听,越明白林珑是如此担心自己,几日不见,林珑已经清瘦了不少,他充满感激和怜惜的说道:“怎么,你还希望我缺胳膊少腿的吗?” “你这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是你先说的啊。” 卫哑白知道林珑的性格,不能直接哄,越哄越不讲道理,必须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放肆的抱住她的腰,假装试了试力,惊道:“恐龙姐,你的腰都瘦了一圈了。” 林珑身子虚弱,气力还是有的,原想一把挣脱,但却察觉卫哑白的手劲不同往日,箍住自己时居然拿不开他的手,又羞又急道:“臭小子,把你的臭手拿开。” 卫哑白原想挨一顿揍让她解气,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没动手,就得寸进尺的将头埋在她的长发间,背对着她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必须马上离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赶紧松开吧。” 三人草草收拾了三个包袱,全给魏金仙背上了,压的他叫苦不迭:“老小啊,你这么使唤本金仙,良心可过得去?” “你本来就是来供我驱策的,身强力壮,扛几个包袱怎么了?” 林珑奇怪道:“他到底是谁啊。” “你可以认为就是我的小弟,打下手的。” “你是怎么在大宛找到一个福建马贼来当小弟的?” 卫哑白想要解释,支吾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这事情太复杂了,以后有空再说。我们现在就动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已经接近昼夜交替时分,行人渐少,但三人到城门时才发现,守卫反而更多了,并且对行人只准放入不准离开,魏金仙担心道:“大事不妙,我发信号叫小宛同志准备的车子,在城门外啦。” 卫哑白道:“大汗好快的动作,帖木儿一回宫,就开始行动了。”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大汗针对你,不想放你离开大宛?” “只怕是不想让我活命。” “你拼下性命救的他和他的国家,他怎么这么无耻忘义。”林珑气的皓齿切咬,破口大骂。 “他能统领一方之国,帝王之术不可小觑,杀了我,的确可保江山稳固。” 魏金仙分析道:“这么看来,至少有利的一点是,大汗现在不敢明着动手杀你,必须先拘捕你,再找你的把柄害你。” “老小,你也蛮聪明的嘛。” “你爸我半个活神仙啦,话说,你有什么办法过关吗?” “没有,看来只能回头找玄公子帮忙了。” 回头没走几步,守城的一位点将骑着马带了一队人,将卫哑白团团围住,来意不善的问道:“三位留步,敢问这位老板,可是卫哑白卫先生?” “你认错了,他叫魏仙仔,不是卫哑白啦。”魏金仙摇头矢口否认。 去你马的,这个时候还要占我便宜。卫哑白心里哭笑不得。 点将从腰间拿下一张画像,仔细比对后点头道:“错不了的,卫老板,末将奉大汗的口令,邀请您多留几日,好让大宛再款待您一些时候。” “我一介漂泊在外的浪人,何德何能可以舔着脸打扰这么久,这就要回家看望父母亲戚了,还请军爷放行。” 点将摇头道:“末将只是底层粗人,只能奉命行事,如果有失地主之宜,大汗必怪罪重罚,请卫老板不要让末将难做。况且,近十日,罗布淖尔将处于全城戒严阶段,普通人等一律不得出城,城墙上均是戒严待命的将士,卫老板,如若您贸然出城,万一城门上的兄弟们眼拙,把你被视为叛国通敌的细作,当场乱箭射死,岂不冤枉的很。” 林珑冷笑一声:“你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们怎么会死的冤枉。” “卫夫人,末将完全是为了几位的安全着想。” 点将带领的士兵渐渐围上来,想要强行带回三人。林珑已经起手准备反击,魏金仙往双拳吐了两口唾沫:“本金仙可不是吃素的,来嘛。” 就在此时,城门旁的茅草屋响来一声诗号,朗朗清清,行遍所有人的耳朵:“[衣眠秋露露沾袍,一觉潇洒,一觉寂寥;花惓迷蝶蝶弄蕊,醉时入道,醒时逍遥]。” 点将听得诗号,凭着经验老道,试探着问:“不知哪位神州武林先天大驾光临?” “先天二字哪有这么容易担得起,我最多算个不入流的后天,卫哑白我要带走,请军爷给个面子。” 点将拔出马上的长刀,沉稳答道:“今日卫哑白插翅难飞。” 茅草屋里的男人笑到:“是吗,若真是有翅膀,又该当如何。” “什么意思?”点将话音刚落,茅草屋突然紫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力量由内向外爆冲,屋上三重茅四分五裂,瞬间坍塌,一条带翅长龙腾空而起,刮起一阵长风,引得飞沙走石,行人睁不得眼。 “阿爸喂,我是头一次见到真龙。”魏金仙眯着眼,看着紫色长龙巨大无比,四肢发达,覆着紫色鳞片,龙尾奇长,两双翅不停地扇动挥舞,龙啸撕破天际,震耳欲聋,魏金仙奇道:“不对,这龙倒像是西武林那边的龙种。” 龙背宽广,当中坐着一人,卫哑白仔细辨别,才笑道:“你是胡蝶谜。” “卫哑白,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胡蝶谜安稳的坐在龙背上,紫龙绕着卫哑白上空成圈飞行。 点将面无人色,急道:“你能唤出如此异兽,修为必不简单,但我等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弓箭手准备——” 胡蝶谜笑道:“我没兴趣宰你割你。卫哑白,让我带你们一程吧。”话说完,紫龙长鸣一声,向地面俯冲,点将所领的兵马纷纷溃散逃命,哪里还顾得射箭制敌。那龙两手一爪,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卫哑白三人,竟然是向上一抛,三人高高凌空,惊得呜哇大叫,紫龙复调整位置,稳稳当当地接住三人。 卫哑白摔得生疼,揉搓着膝盖脚腕。林珑只感到着龙鳞湿湿滑滑,如同摸着鱼类一般,好奇的扣扣按按,望着地上的人影越来越渺小,偶尔几只箭矢上来,也全被紫龙生生挡了回去。 魏金仙叹道:“那将军说的对,你肯定是武林的先天,不然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龙。”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五章 云阶月地,十二灵峰(一) 巨龙越走越高,摸向片片云层,卫哑白与林珑逐渐感觉空气稀薄,气温走低,不住打起寒颤。胡蝶谜心知二人没有修为,高处不胜寒,便掌划方圆,运了元功,化出一团气罩围着众人驱逐寒冷。 魏金仙似是有些法力和见地,在龙背上走跳自如,稀奇道:“蝴蝶君,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其态,啊你这条龙,款式奇特,好像有些西武林血统嘛。” “这位兄台相貌平平,见识却是不凡,你如何得知西武林龙种是这般模样。” “相貌方面就不要吐槽咯,我魏金仙虽流入草莽,但青年时期也算是饱读诗书,游历四方,除了老小的查姥(女人)手里的暗器认不得,栽了一回,还没有失过眼力见的时候,我也知晓此物严格来说不属龙种,应该叫做[德拉贡],会如此问你,也只是好奇,西武林龙种稀有无比,你是怎么得到手的?” 胡蝶谜不愿揭底,转移话题道:“这个故事要说清楚,恐怕要比卫兄解释如何计破南天霸还要难。” 林珑开口道:“我一直以为龙只存在上古传说中,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她心里又转念一想:“如此看来,想要回到现世,只怕是难上加难。”只觉得在空中飘飘荡荡,似乎要一辈子飘零不定,再难落地生根,不免害怕迷惘。 卫哑白看穿她的心思,好声道:“是啦,那我就更要好好陪你游历闯荡,长长见识了。” 林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眉关舒展,也收起了不易察觉的忧伤。 卫哑白又问道:“你不是要退隐江湖,怎么这么快就再出了?” 胡蝶谜不愿透露自己是受玄公子所托,自己先排布道:“你既然能凭我所留之书,闯下一番作为,我又何妨出手相助,帮你脱过一劫。不知道卫兄想去往何方,我送你一程。” “我想入川蜀。” 林珑起疑道:“为什么要去那?” 卫哑白想要以后坦白解释,只是说道:“问过帖木儿,川蜀多名医,先想办法调理好你的身体。” 胡蝶谜拍手赞道:“甚好,川蜀多锦绣河山,去过几次依然可以使我流连忘返,特别是高唐几百里,三峡云雨,云阶月地,十二灵峰,啧啧,确实是神仙幽处,好地方所在。”接着又问道:“听卫兄言道,弟妹身体有恙?” 卫哑白倒想起来了,急忙道:“之前你说你医术甚高,帮我家林珑看看,她曾无故晕倒,也经常犯累虚弱,但大夫却查不出毛病来。” “哦?“胡蝶谜略有所思,对林珑道:”冒昧请姑娘伸手来。“ 林珑卷起长袖,露出洁白的手臂,让胡蝶谜四指搭在脉象上,看过脉口寸、关、尺三部九候,将脏腑的气脉按、寻、推、举,过了好久,才收起手,不住道:“奇怪,奇怪。“ 卫哑白急切道:“有大碍吗?“ 胡蝶谜面有难色,道:“这嘛,现下说不清楚。“ 林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请你如实相告,我究竟有什么毛病?” 胡蝶谜叹气道:“单是诊脉,姑娘的脉象四平八稳,一切如常人一般健康。我又以无上心法运元探查,才察觉姑娘五脏六腑,隐隐有衰退枯竭之势,寻常大夫根本诊断不出。” “器官衰竭?”林珑脸色煞白,之后默然不语,鼻子酸楚,想要哭泣,却又怕卫哑白看到。 卫哑白拉过她的手,沉声道:“可知道病因与解方?” 胡蝶谜摇头道:“这便是奇怪的地方,脏腑衰竭,根本没有病因,探查起来,像是万物有序,自然作用所导致。”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比,你将一条鱼捞到地上,它必然会干渴力竭;你将兔子丢入水中,它必会呛水溺死,这是万物天理,进入不属于自己的境界和层次,必然会起相应的变化。” 卫哑白心里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林珑不属于这里?” 胡蝶谜仰首说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人自有灵,修行有道,自然可将万物秩序运用自如,但姑娘的身体居然会对世间产生排斥反应,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林珑凄然道:“因为我本不属于这里。”她难过的看着卫哑白:“而你在现世中,经常说感到格格不入,而到了这里,却再也没有不适的感觉,看来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胡蝶谜自然听不懂这番话:“无论如何,姑娘万不可失去信心,好好调理身子,再寻找医治之法,我也会帮你找寻更高明的神医,替你诊断。” “多谢了。”卫哑白心里明白,恐怕最佳的治疗办法,就是尽快将林珑送回现世了。 还有,胡蝶谜的这番话,是不是更加映照了自己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那么撒旦一开始所说的一切,难道竟是真的?如果这样,那名神秘的女子,就是在蒙蔽自己? 林珑的状况,身世的谜团,撒旦与神秘女子,如同找不到线头的乱麻,让卫哑白不知道从何理起,有些沮丧与浮躁。林珑靠过来,想要在卫哑白身边找些依靠,头偎在他肩上,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要如此苦恼。” 魏金仙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道:“二小姐啊,却没想到老小早就和这位美人如此登对,小的替你说句心里苦啊。” 他是站队落珊瑚的,就咳嗽两声岔开话题:“蝴蝶君,我们何时能到川蜀。” “一天一夜足矣。” “阿爸喂,这速度是在坐高铁吗?” “高铁是何物?” 魏金仙道:“哎是作者的吐槽啦,你麦在意,为何会如此快?” 胡蝶谜道:“我若一人穿行,化光而走会更快一些,修行够了,就不足为奇。” “化光?哼哼,说你是先天还不承认,神州武林,能化光的都是超大的咖,你是在乱谦虚啥,显得做作虚伪了。” “先天之名太过沉重,我可不想去担。” 卫哑白笑道,“那你我初见时,你还要搭大宛车队的顺风车。” “化光要耗掉一半以上内元与功体,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得不偿失,能御剑就御剑,有坐骑就走坐骑,何必徒耗修为。”胡蝶谜想起什么来,问:“卫兄,你要在江湖走跳,还是有些修为较好。”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跟你一样修仙?” “哈,我出自儒门,以入世靖平天下为念,修仙多是道门一脉的目标。万物有灵就可修行,妖兽都可以,卫兄当然也能修元精进。”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六章 云阶月地 十二灵峰(二) 这几日间,卫哑白见识了太多的修行者之争,上天入地,刀来剑往,甚至是魔法方术,着实开了眼界。要论世事如棋,云波诡谲,这里要比现世精彩得多。听到胡蝶谜修行的建议,卫哑白心里突然有股悸动,渴望在这里有一番作为,闯出点什么名堂来。 巨龙越行越疾,耳边的风呼呼而过,卫哑白思维跳跃,超往天外,魏金仙反手拍了他一脑壳:“老小啊,你是在幻想意淫虾米,是拱蝴蝶君好歹也曾是书香风雅堂剑座,修为看起来也是马马虎虎接近先天,你要不就拜他为师,学得一招半式自保也好。” “我才不要,修行有什么好处?” “嚯嚯,好处多得说不完,且不说男人最重要的强力、硬挺、持久等方面得到加强,修为如果到先天,那寿命福祚延绵,活个三五百岁都不是问题,见识浅薄的平民呐,都会管你叫神仙喽。” 胡蝶谜一把打住,手使暗劲捏住魏金仙的肩膀:“还有佳人在场,小金仙你就不要乱开黄腔,还有我既不是先天,也没兴趣当卫兄弟的师傅。” 魏金仙疼的眼冒金星:“不当便不当得了,放手啦,疼死你爸我了。” “这就对了,小金仙,修行靠的是机缘,不可强求。”胡蝶谜松开手,接着对卫哑白劝道:“我这一生不会收徒,所以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你若真在修习方面有所天赋,自然不会岌岌无名。神州武林门派纵横天下,种类如同茫茫繁星,后天多如狗,先天遍地走,肯定有人能带你修行。” 闲话扯过,四人在龙背上已飞了半天有余,已是入夜十分,林珑又有倦意,靠在卫哑白腿上缓缓睡去了。魏金仙胆子忒大,爬上了龙首,扶着额上尖角坐着吹风,怔怔出神。胡蝶谜走到他身边:“小金仙,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本金仙十六岁就离开了中原,流连失所、漂泊在外三十年,原以为要一辈子困在小宛不能出头,不曾想还能活着重返神州,心生感慨,也不知我在闽北的阿娘过得如何了。”巨龙高高在上,空中的明月高悬,玉盘照得魏金仙的翻天鼻孔与豁牙格外明显,显得滑稽之余,竟有些使得胡蝶谜伤感。 胡蝶谜被带入情境,也是叹了一声:“河山早已不是神州子民的了,所罗门王朝的异朝统治下,哪里算得是自己的故乡。” “其实,我并不痛恨西武林。” “为什么?” “我是小老百姓,虽然粗读几年书,但不曾中过功名,也许见识浅薄了点,但所罗门王朝在闽北的治理,却让我和老乡们的生活好了一大截,对于草民而言,当官的头家换成谁,其实并不重要。相反,害死我阿爹的,正是为了推翻所罗门王朝、掳财集资的所谓义军与写词楼那群人。”魏金仙望着天上的圆月:“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也是月圆之夜,[义军]为了一次起义的经费,挨家挨户的牵羊拿钱,阿爹为了保住我家唯一的耕牛,与义军的百夫长产生争执,就被以叛周的名义打死了,哈哈哈,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但为何我家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在书中却完全找不到答案,可笑,可笑啊。” 他丑陋的脸上似乎划过一滴泪水,佯装打了一个喷嚏,抹鼻子时也顺便擦干了:“蝴蝶君,我听闻你也参与过光复圣周的战役,你们复国固然是对的,但我们寻常老百姓便有错,活该落得个家破人亡吗?” 胡蝶谜内心五味杂陈,缓缓道:“这是光复圣周,还我河山的阵痛,是胜利的必经阶段。” “你是这么坚信的?” “是。” “那你又何必要退隐大宛?” 胡蝶谜的喉咙像被人紧紧扼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魏金仙低声道:“出了又退,退了又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江湖武林是公共厕所吗?“ “小金仙……“胡蝶谜想要反驳,魏金仙又哈哈大笑,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无赖表情,大声道:“肖人讲肖言,你还陪我聊的这么认真。” 胡蝶谜愣了一下,也坦然笑道:“送完卫哑白,我可以送你去老家看看。” “不用了,我答应过二小姐,要服侍在老小的左右,暂时不回去。啊其实闽北的风光一点不输川蜀啦,是说……”魏金仙刚要吹嘘一波闽地风情,大眼睁圆,奇怪道:“是我看错了吗。前面的星光怎么会朝我们越来越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蝶谜慧眼穿云,借着月光,看向远方,啧啧两声道:“那是西武林的飞马巡士,我们竟然有此等彩头,小金仙你可以试试去买字花了。” “西武林飞马巡士,怎么听起来是我们的对头。” “你以为所罗门王朝允许来历不明的人或物从天上过境么,那是边境巡逻队,算是骑士的特殊一支,但以往川蜀路径都不设防,今天却被我们撞见了。真是歹势。” 魏金仙骂道:“情况如此凶险,你还学我口音,好玩么,[歹势]你个头啦,想办法啊。” 漆黑夜幕中,十八点星光越来越近,也越发明亮,朝着巨龙迎面追来,胡蝶谜吩咐魏金仙道:“小金仙,去跟卫哑白说,让他们找地方抓稳,这下要来刺激的了。” “阿爸喂,你这是要跟交警飙车了。”魏金仙急忙从龙首上跳下,顺着龙颈划到卫哑白身边,连比带划的交代了剧情。 卫哑白知道情况危急,怎料到林珑身体最近越来越虚弱,睡觉也是越来越深,一时间居然摇不醒她,只好右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自己靠在巨龙的背鳍上抓着龙鳞,林珑在他怀中毫不知觉,呼吸均匀,甜甜酣睡着。 胡蝶谜站在龙首上,抚摸着巨龙的尖角,道:“小米奇,看你的表现了,皇家龙种,应该不会输给巡士团飞马才对。”巨龙如有感应,长天一啸间,一挥双翅,猛地加速,乘龙的四人都感到一股明显的推背感。 巡士团十八骑当晚接到额外的巡逻命令,搜查川蜀附近要道,没想到果真发现可疑飞行物,为首的女巡士长骑着飞马,看到庞然大物径直加速,冷哼一声:“好狂妄的闯入者,竟然公然对抗巡士团,所有人,都给我冲上去。” “是!”十八骑巡士团除了队长,其余都是男性,胯下天马朝天吁了一声,肋间双翅舞动,马蹄在天空中如履平地,挂在马鞍旁的灯火也加盛一把,似长夜流星,如诗如画。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七章 云阶月地 十二灵峰(三) 前方一字排开、有如鬼火的灯光,闪闪烁烁,越来越亮,胡蝶谜负手站在龙顶,一切尽收眼底,语气由玩世不恭转为森冷冰凉:“神州的夜空,容不下异类的星光。” 卫哑白抬头望去,胡蝶谜身上亲切随和的气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匹敌的强威。 月辉之下的胡蝶谜,周身镶起了银亮的晖耀,在儒元之力催动下,巨龙再次张满翅膀,两翼甚至要遮天偃月,霎时间,龙翼拍起流动的强气旋,龙形化为如镰一般的弧冲向十八骑。 “好强!”女巡士队长没想到来敌居然有了第二波加速,当机立断喊道:“所有人,角度稍改偏上,找时机跳上龙背。” “得令!”巡士骑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天马挣翅仰首,已经是较龙高出少许。 “拔剑,准备渡龙。” 待得龙与天马相近数百尺时,女巡士队长看清了荧荧乌亮的龙鳞龙翼,再注意到巨龙胸口生得一颗紫色的血瘤,汩汩跃动,诧异得倒吸一口凉气:“皇家德拉贡怎么会在这——”乘龙来人根本不属西武林,如何获得此皇家至宝?疑窦丛生之余,十八巡士骑已按计划默契拍马升空,想要跃马渡龙。 “天真。”胡蝶谜看穿心思,抚着龙角道:“米奇,再玩一次[流星飞龙弹]吧。” 巨龙瞳孔收缩呈线,兴奋不已,垂首收翅,由加速状态一下静止,随即跟天外陨石一般直直坠地,瞬间让巡士骑的计划落空。 龙背上的卫哑白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翻江倒海,苦水倒流,林珑也被这天地倒转的操作惊醒,还来不及张口惊呼,衣内一项亮晶晶的物事漏出掉下,“我的戒指!”林珑伸手想抓已是够之不及,卫哑白忙道:“落地后再慢慢寻找,恐龙姐你抓紧我。” 魏金仙脸色铁青,吐的浑身上下都是脏污,苦道:“阿爸喂,我晕机了。” “竟有如此驯龙高手?”女巡士队长既惊且叹,此等动作,天马根本做出不来,众人心知已经追之不及,垂头丧气的调转马头,回去复命汇报。 巨龙千钧之势坠下,已是穿过云层,借着月光,已能看到下方江水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眼见要拍死在湖面上,巨龙旋勾身成圈,龙首由下蜷成往上,硬生生地扭了身躯,长尾打在水面,激起层层巨浪,乘奔御风,稳稳当当在水面扑翼。 卫哑白被激起的水花淋得通透,水温冰冷,不禁连连喷嚏:“恐龙姐,你没事吧?” 林珑看着千二百里的冷冷江水,叹道:“那戒指怕是寻不回来了。” 卫哑白知道那钻戒对她意义重大,安慰道:“该放下的,就借着这次放下吧。” “放下……”林珑喃喃两三声,莞尔一笑:“你说得对,是该放下了。” 魏金仙跑上龙首,满身异味,胡蝶谜敬而远之道:“小金仙,你怎么吐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问你爸我,你是怎么当的司机,上跳下窜,这是龙,不是猴。” 胡蝶谜笑着说:“米奇对这招流星飞龙弹已经很熟了,从未失手过。” “是说这龙还有名字,嗯——我听闻西武林中有专门驯龙的职业,叫驯龙者,你这又是西武林龙种,啧啧啧,蝴蝶君,你的来历,恐怕不只是书香风雅堂剑座这么简单呴。” “德拉贡是西武林里较高级的坐骑,我也是因缘际会与米奇相识,驯龙者嘛,要说是,我也算是其中一员。” “看来你身上有蛮多的故事。”卫哑白扶起林珑,目光重审眼前的人。 “哈哈,你的篇幅,也未必少于我。” “不跟你斗嘴了,没意思,我们这是到哪了?” 胡蝶谜挥袖道:“巴江上峡重复重,阳台碧峭十二峰。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轻红流烟湿艳姿,行云飞去明星稀。目极魂断望不见,猿啼三声泪滴衣。” 卫哑白道:“这是孟郊的《巫山曲》,我们莫非已经到了川蜀三峡?” “然也。” “这龙上天入地还真是方便。”卫哑白赞道。 “走,我们先找地方落脚。”胡蝶谜与巨龙默契无间,复又在江上飞行。 “方才西武林的那队人马,怎么就罢手不追了?” “米奇是皇家德拉贡龙种,在外见到想必他们也十分意外,不敢轻举妄动,定是回去向上级禀告去了。” 胡蝶谜身上的谜团,看来也是不少。卫哑白想着。 一行人乘龙行了一会,在北边发现了一处渡口,依稀有灯光点点,三三两两的渔夫晚唱,也有渡船送客,巨龙清啸一声,路人就四下散开,瞪大眼睛望着飞龙在天,缓缓落在渡口空地,还压坏了两艘渔船。 “这这这,你们几个是天上的神仙吗?”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慌道。 他年轻力壮的儿子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仙,这些人定是高深修行者。” “啊?武林修行高手,都能这样上天入地吗?” “是啊,我一直想要踏上修行之途,是你不愿意,让我在这世代打渔。”汉子抱怨道。 “打渔有什么不好,隔壁村的李二牛,想要修行也想的魔怔了,走了很多门派堂口也没人收,自己想了一些偏门修行法,修得半身不遂,你要学他那般吗?” 汉子好声笑道:“是是是,打渔就对了,我们得过去讨点渔船的修理费吧。” 巨龙落地后低头落尾,让卫哑白一行人从尾巴滑下,一日之后,双脚终于落地,卫哑白心里也踏实不少,他听的渔夫父子的谈话,笑道:“这龙是胡蝶谜这位修行者的,你们找他赔钱去。” 胡蝶谜一跃而下,落地后,运元往巨龙胸口血瘤一拍,那龙就越发显小,化作昊光,无影无踪了。 老渔夫惊道:“这么大的龙,你是收到哪里去了?” 汉子又笑道:“少见多怪,通灵召唤的法门如何解释给你听,我们还是要舟钱要紧。” 胡蝶谜儒质彬彬,施了一礼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田庄,这是我爹田知让,我们是田家村的渔夫,各位先天光临三峡,排场倒是不小。”汉子虽然生的粗糙,但出口倒是有礼谦让。 “你读过书?”胡蝶谜问。 “是,川蜀书香风雅堂时常有先生无偿开课,小时候我粗浅学过一些。” 魏金仙拍着胡蝶谜笑道:“阿你就得叫这位先天老师了。” 田知让奇道:“你也是风雅堂的人?” “何止啊,啊风雅堂剑座,你们可识得吗?” 田庄听到剑座两字,浑身上下一颤,大声道:“剑座,你是风雅堂剑座?!”他立马跪地拜倒:“是学生有眼无珠了,见过剑座!” 胡蝶谜埋怨道:“小金仙你的废话还真是多。”他赶紧扶起田庄道:“我已经许久不回书香风雅堂了,不要如此客气。” 田知让也拉起来骂道:“小兔崽子,平时也没给你爹跪过,恁的没骨气!” “我们落地毁了你们两艘渔船,该赔多少?” 田庄刚说:”不用如此——”他爹赶紧截住说道:“十两就可以了。” 田庄气道:“这两破船哪里要十两,二两都多了。” “你个小兔崽子,这船是你造的吗?”田知让被揭穿后老脸一红:“看在你是风雅堂的人,算你八两好了。” “不用,你说十两,就是十两了。”胡蝶谜从腰间摸一锭银子。 “不可不可,我读书识字,风雅堂没收过半文钱,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胡蝶谜笑道:“除了赔钱,我们也想借助在你们家,多出来的,算是宿夜的钱了。” 田庄听完,高兴道:“求之不得,我家虽然简陋,但也有两出两院,各位尽管住下便是,我这就带路。” 林珑道:“看来这风雅堂在这里口碑不错,胡蝶谜很受欢迎啊。” “管他呢,我快饿死了,到他们家我要先吃顿晚饭。”卫哑白笑着说。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八章 川蜀三绝,潇潇雨歇(一) 田家世代在三峡事渔,传到田庄,已经八代了。祖上荫蔽得不错,也守得几亩良田,三处祖宅,算得上此处说得上话的大户人家,家里也就田庄一个男丁,外加年方十三的妹子田妆,顽皮开朗,见到卫哑白一行人便哥哥姐姐的叫长叫短,讨人喜欢。 听说胡蝶迷是风雅堂先生,田妆心生钦慕得紧,缠在胡蝶迷身边问这问那:“先生,书香风雅堂是不是有很多书?”“先生,书座和剑座,哪位比较厉害一些?”“先生,[六艺会选]的头筹,今年还会是风雅堂冠绝吗?” 胡蝶迷被这名小迷妹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奇道:“小妹妹,你怎么会知道六艺会选?” 田庄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是我平时与她摆龙门阵,告诉与她的。” 田知让窝在摇椅上抽着旱烟袋子,鼻尖冲着烟圈没好气说道:“臭小子天天惯着妹丫儿,活都你替着干了,丫头净会些吹牛扯闲话的功夫。” 田庄反驳道:“妹子终究还是要读些书,识些字的,过得几天,我就去问问风雅堂还收学生不。” “你敢!”田知让旱烟敲了下桌子:“宁捞半生渔,不识一页书,这是祖训。臭小子,连老祖宗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阿爹啊——”田庄刚想回话,卫哑白插嘴圆场道:“书可以不读,饭不可以不吃,我们银子都交过了,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田妆一拍脑袋,嘻嘻笑道:“我忘了菜在锅里烧过一半了,哥哥姐姐们且等一会。”说完轻盈地溜到厨房里去了。魏金仙也道:“这位田好汉,我老小的房间在哪里,我提前去打扫一下。”卫哑白倒是诧异不已:“老小,用不着服务这么周到吧?” 魏金仙坏笑道:“啊二小姐吩咐我照顾好你这位姑爷,我怎么敢不从?” 林珑听到此处,脸色丕变,皱眉质问道:“卫哑白,你成了哪家的姑爷了?” 好你个魏无牙,纯心让我挨打。 原来魏金仙一路察言观色,感觉林珑这位美人与卫哑白的关系非常不一般,他对落珊瑚忠心耿耿,满心只想让落珊瑚与卫哑白修成正果,于是变着法让林珑知难而退。 说完话魏金仙也就溜之大吉,去“打扫房间”了。 “恐龙姐,你听我解释——” “你是得好好跟我解释了。”林珑转身出门,两脚生风一样,卫哑白差点追之不及:“恐龙姐你听我说。”林珑腹内五味杂陈,跟酱醋酒瓶罐打散一般难受,负气一直跑到渡口,只感觉卫哑白好像背叛了自己,强忍着眼泪,望着悠悠天地,感觉从此孤身一人。 卫哑白追到她身后,看着她孤零零的身影,不知如何相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 “我——” “你是不是在惭愧,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林珑颤声道:“这段时间,你总是神神秘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我跟个傻子一样在你旁边转,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甚至……甚至跑到人家那当上门女婿……我……我义无反顾地跳下来陪你,你却这么对我!” 卫哑白担心她虚弱的身体受不住气,好声道:“恐龙姐,是我对不住你了。” “你心里肯定在想,又不是我要你跳下来陪我的,是不是?我这是一厢情愿的在犯贱了,是不是?”林珑委屈万千,声腔转哭,豆大的泪珠再也撑不住,滚滚从脸边流下。不顾一切地哭道:“是的,我是贱,跟当时喜欢有妇之夫,当小三而不自知那样贱,活该被你看不起,我都是自找的,现在家也回不去,什么也做不了——哇——都是我自找的——呜——” “恐龙姐……” “卫哑白,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林珑!” 林珑心肝一颤,怔了一怔,头一回听见卫哑白这么叫自己。 “她叫落珊瑚。” “是吗,很好……很好……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卫哑白道:“我与她之间,没可能的。” “什么意思?” 卫哑白道:“林珑,你转过来。” 林珑恨不得立马掉过头,但还是忍住道:“脸都哭花了,让我怎么转过去。” “我跟你好好说说,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卫哑白下定决心,对林珑坦白一切:“你是为了我而来到这个世界,你有权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过去,你过来——”林珑沿着渡口坐下,长裙轻轻摆动,看着水面上卫哑白的倒影逐渐靠近,内心砰砰乱跳,道:“你说吧。” 渡口月光零零碎碎,照亮二人的心扉,卫哑白将一切从实交代,再无半分隐瞒,契约、撒旦、小宛、炼金以及被囚于受难蓬莱的神秘姑娘,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珑。 林珑万没想到,卫哑白此行将要付出如此庞大的代价:“你真的要献祭那么多生命,只为了救牧师回去?” “是的。” “为什么你不承认你就是the one?” “我不能,因为我不是那个人。我也不愿就这么屈服于撒旦的意志,他如此玩弄牧师,玩弄你我的人生,我不想输给他。” 林珑别过脸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卫哑白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她舒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在这个世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会……跟在你身边……”林珑说到后面犹如蚊音。 卫哑白听她如此说,怎么会不明白林珑用心,两人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嬉笑怒骂幕幕揭入脑中,苦笑道:“我只怕前路越走越歪,最后连累到你,因此……” 林珑生怕他说出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之类的话,忙道:“连不连累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我明白啦,恐龙姐,以后你我再也不要遮遮掩掩,互相猜忌了,你是我在这边最关心最重视的人,我拼死也要护你周全。”卫哑白道:“想来田妆做的饭也快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填饱肚子吧。” “我的脸花成这样,怎么回去?你帮我洗洗脸。”林珑的脸红扑扑的,突然任性了一下。 俏丽的女警花难得撒一回娇,卫哑白心里也是甜丝丝的,笑道:“好,让我给恐龙洗把脸。”弯腰将渡口下的流水捧了一把,手掌沾湿后,轻轻擦拭着林珑的脸,林珑再也没有丝毫骄横野蛮,躲着卫哑白的目光,闪烁间,眼色中自有柔情无限。 第一卷 惊鸿篇 第五十九章 川蜀三绝,潇潇雨歇(二) 二人心结既然得解,自然便从渡口走回田庄家中。一进屋,热腾腾的饭气扑鼻而来,一大桌的饭菜勾的卫哑白馋虫直叫。魏无牙眼瞧他们相安无事,满面春风的回来,明白挑拨不成,有点羞惭,硬着脸皮笑道:“老小,快坐,就等你呢。” 卫哑白笑而不语,心想总能找机会收拾你这豁牙的傻货,田妆拍了拍手赞到:“胡先生神机妙算,说两位该回来了,便是分毫不差。” 胡蝶谜咦了一声,道:“田妆妹子将这一桌的菜做的如此华丽,卫哑白你若迟到,那真是大不敬了。” 田妆得夸就心满意足,腼腆道:“就是些家常小菜,大家千万别客气,尽管吃。” 卫哑白动筷夹了一块鸡屁股,放到林珑碗里:“你最喜欢吃的。”林珑差点气得吐血:“谁让你多事了?”卫哑白视若无睹,将鸡屁股蘸了一遍醋:“忘记你还总喜欢酸,这回对了吧。” 林珑脑仁隐隐作痛,道:“就算我要吃,也不要你夹。” 魏无牙抗议道:“老小啊,饭桌上就不要秀恩爱虐狗了。” 田庄拍开一坛酒,给他爹田知让满了一碗,再给胡蝶谜倒了一杯,林珑和卫哑白不愿喝,推拒言谢,倒是魏无牙大大咧咧,讨了一大碗,放到鼻尖嗅了嗅,眯眼品道:“嘶——这是上好的姚子雪曲啊。” 林珑问卫哑白:“姚子雪曲是什么酒?” 卫哑白煞有介事,故作惊讶道:“拜托,姚子雪曲你都不知道?” 林珑摇摇头。 田知让摆手说:“就是普通的杂粮酒,你们文化人就爱取些乱七八糟的名字,要来作甚嘛。” 卫哑白吊起书袋来绝不含糊:“以精选的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五种粮食和水为原料,辅以数百年优质窑泥演化的窑群加上上千年的传统生产工艺佳酿,林珑你连这都没听说过?” 林珑一下子被他绕迷糊了,没反应过来。卫哑白提醒道:“在我们那,这叫做五粮液,你总该知道了吧。” “切,豁牙怪你直接说五粮液不就好了,卖什么关子。” “拜托,五粮液这个称呼是晚清举人杨慧泉取的,这边连明朝都没有,你让人家怎么编?”卫哑白哭笑不得。 “五粮液,这个名字妙啊。”胡蝶谜饮了一杯。 田妆挠挠衣领,央求哥哥道:“大哥,我也想喝。” “你莫不是忘了你上次偷喝酒,最后醉成什么样了?” “可是——” 卫哑白好奇问道:“她喝成什么样?” 田知让痛心疾首:“你有所不知,我家祖上,原来有四处简居。” 魏无牙叹道:“阿妹喂,四套房产,你可真优秀,啊第四套豪宅在哪?” 田知让拳头攥的咯吱响:“有一日,这丫头偷了酒喝,酩酊大醉,那宅子被……被她一把火烧没了。” “你拱杀小?”魏无牙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眼神楚楚的田妆,竖起大拇指:“你更优秀。”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放火烧屋,牢坐到哭。”卫哑白哈哈大笑。 林珑嫌弃卫哑白,自己在这还吃人家饭,如此取笑不成体统,安慰田妆道:“你别理这傻子的肖话。” 田妆小脸通红,无地自容,嘟嘴道:“我那日是读得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便想体会他[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感觉,谁曾想到会……。” 田知让听到此处,颇不耐烦,又拾起身边的烟袋嘬道:“所以祖宗才说,宁捞半生渔,不识一页书,丫头你就是被川中那些书袋子带的魔怔了。” 田庄着急道:“爹,人家胡先生还在这,怎可如此无礼。” “无妨。”胡蝶谜问田妆:“你读过多少书?” 田妆低声道:“风雅堂在风岩台晨课的时候,悄悄去听过好几次,私下里也让大哥带过一些简单的书本,读过一些简单的诗词。” 胡蝶谜笑道:“原来西武林顾问入驻风雅堂后。现在还有【风岩展书读】的晨修吗?” “有的。”田庄应道:“风雅堂的修行传统无多大变化,只是现在顾问要求新增许多西文化课,风雅堂不同意,因此……近日也不太平。” 胡蝶谜面有不忍,但话带嘲讽:“顺应西武林,演化为新儒门,就该有如此觉悟才是。” 田妆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我能入儒门修行吗?” 田知让干咳两声:“不知好歹,修行偏要入儒门吗,川蜀三绝,潇潇雨歇,又不是他书香风雅堂一家独大,蜀山,唐门两家不可以吗?” “川蜀三绝,潇潇雨歇?”卫哑白重复了一次,道:“怎么,儒门、蜀山和唐门,并称川蜀三绝吗?” “正是。”田庄接着转身劝道:“我执意想让妹子入儒门,一来风雅堂产业雄厚,蜀中十二灵峰,都是其修行之处,二来多识些字,读些书,也是妹子喜爱之事,我们数代白丁,难得妹子聪慧,前日还有风雅堂儒生夸她肯用功,这必是她的机缘啊。” 林珑也说好话道:“只有学些文化知识,女孩子才不容易被人骗,以后的日子也会好些。” 田知让冷哼一声,念叨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卫哑白正喝着汤,差点没给烫着:“田老伯,你这接连用了李贺、章碣两人的名句,足见你也有不少墨水啊。” 田知让发气倔道:“多识得几个字,吟得几句诗,又如何了?风雅堂表面风光,实际慢慢沦丧在西武林之手;儒教若真能救天下,西武林还会入主神州吗!”他的烟袋敲的桌面咣响:“你啊,胡蝶谜,堂堂的风雅堂剑座,如今也不过是一名在册的浪人,我没有把你交给西武林已经给你面子了,好自为之吧。”说完袖手离去。 场面稍稍尴尬,但胡蝶谜仍面不改色,喝酒吃菜。 田妆怕道:“都怪我,胡先生……” “没事的,你爹爹说的很对。”胡蝶谜淡淡说道。 卫哑白放下碗筷,高声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剑座,前方道路渺茫,纵无法成功,也不要丢了风骨。” 胡蝶谜笑道:“放弃又拿起,我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几次。卫兄弟,你的才气也是不凡,好一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拾人牙慧罢了,不值一提。” 田庄见父亲离去,当即倒满一碗酒,恭恭敬敬地端到胡蝶谜前:“剑座请受我一拜。“说完双膝一曲,就要扑通跪地。 胡蝶谜只是将脚一伸,抵住田庄,他就再也动弹不了,只能弯膝站着。胡蝶谜道“只可跪天地君亲师,你我初识,不可如此。” “西武林入川时,庄稼和水产都欠收,根本交不起重税,是剑座您开恩,下令免了十八村庄的田租,更让风雅堂替我们缴了一年赋税,才使得我们脱离苦海,大恩大德,实在不敢忘。”田庄双膝颤抖,抬酒过头,激动说道。 “你的酒,我可以喝,但若要跪,我现在就起身离开。” “这……” “我能感受到你的诚意,这就够了。” “好,多谢剑座!” 胡蝶谜收脚接酒,仰头喝下,满腔悲歌化作蓬飘豪气:“五粮液,果然好酒。” 魏无牙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卫哑白插嘴道:“蝴蝶君你离开许久,却不知风雅堂有新的剑座接替没有?” 田庄像想起什么:“卫老板此话倒提醒我了,书香风雅堂十二峰部,将在两个月后,选出下一任书剑双座。“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六十章 风岩展书读(一) 风岩台,风岩台,平地十里起高台,接风饮露,有鹤西来。 川蜀刚承接第一缕晨曦之时,三峡边的风岩台,就开始陆续有儒生聚集。这些书生俱是面相温雅,衣带纶巾,初时不过十数人,随着鸡鸣几声,万物苏醒,人数迅速破百,十里风岩台被青衣染遍,到至后来,人人均自觉取绒巾席地而坐,排列方正,整齐划一,将风岩台擘如棋盘,巍为壮观。 风岩台下,有樵夫勤于早起伐木拾柴,也有猎人带叉上山,一些黄毛小子出门嬉戏,见到书香风雅堂,清晨风岩展书读时,都不由驻足观看。 台下人群中,一个高亢尖锐的声音尤为刺耳:“呸呀,喊你爸我打碎春梦,天没亮在这等一群小学生早读豁,田小妆你该打啦。” “怎么,你当土匪的时候就不用早起了?”卫哑白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打哈欠问道。 “废话,我忠肝义胆真金仙,是怎么会做些巡山早起的活儿,哎呀,可惜我的春梦,我的美人啊。”魏金仙捶胸顿足。 田妆一言不发,大眼睛瞪着风岩台的书生们,一脸歆羡。听田庄说,这小妹几乎每日在天将明之时,便开始梳洗准备,登山到风岩台下,比书生来得都要早,就为了听到风岩那朗朗书声。此刻,她还是如同第一次见证一样,欣喜、期待,以渴望的眼神看着风岩台。 卫哑白问她:“田妆,你这么喜欢读书,便上台与他们一同晨读好了。” 她急忙道:“不成的,书香风雅堂门风严肃,做派认真讲礼数,贸然上台,便是成心打岔,虽然不致于为难我们,但也会严词说教。风雅堂在川蜀声望很大,崇高学府是万不可轻易起冲突的。” “这么严重吗?” “风雅堂开创数甲子以来,风岩展书读的传统从未变动,纵是西武林,也不曾禁止过。” 听田妆如此说,卫哑白也开始心生好奇。目光巡视,儒门方阵最前排右方,有一雅座长桌,桌后立着软椅横座,四面是白纱帐围住,里面无人,想是重要人物还未登场。 “前面那座位是谁的,好像众人到齐,就差他了。” 田妆答道:“不会有人坐的,那是……书香风雅堂领读人的位置,通常能领读的只有书座或剑座。” “哦?就是说,胡蝶谜或者虚缘玄才有资格坐在那?”卫哑白吐了吐舌头。 “是……是的,以前他们都只坐在帐中,都看不清脸的。但二人离去后,双座空缺至今,只能由十二峰部轮流派人暂代领读。” 原来这只迷蝴蝶有这么大派头。难怪早上拉他过来时,他说看了十几年,早就看烦了,拒绝来此。卫哑白旋即又想到,还好没让林珑过来,这场面她肯定会觉得无聊乏味。 “那今天领读的人是谁?”卫哑白问。 “昨日是圣泉峰部的左丘鹏,那么今日就该轮到净坛峰部的系青伞。” “你记得蛮清楚的嘛。” 田妆嘿嘿笑道:“来的次数多了,印象就比较深。” “咫尺镜台影落拓,伞外晴天分外真。十年百年功名没,尧舜垂手让后人。”一声响亮的诗号响彻风岩台,人未到时,一柄清油纸伞从台下飞出,伞尖朝下立在风岩台前,一名青衫才俊竞拔而起,身形如仙,翩翩落地,引得风岩台下叫好声不断。 “十年百年功名没,尧舜垂手让后人。”魏金仙品了品道:“这个诗号有够高调,系青伞是吗,此人看起来生的劲拔苍松追颜柳,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 田妆点头道:“儒门出众之人,各个都是风流高士,这系青伞,听说还是这次双座的热门人选之一。” 台上系青伞神情严肃,恭敬地拱手对同修施礼,台上儒生也都整齐还礼。系青伞修为高深,未留须鬓,也看不出年纪几何,高声道:“十二峰部,八百儒生,风岩起卷,一阅金经。” “是。” 八百张口,犹如一人般同时应答,儒生伸出右手向天,运元一划,一卷书简好像凭空而出,儒生展开放在膝上,席地而坐,不敢怠慢。 “尔雅。”系青伞道。 “是。” “宫谓之重,商谓之敏,角谓之经,徵谓之迭,羽谓之柳。”开篇犹如惊鸿,声若春雷,击入台下旁观者心房,原来风岩展书读的八百儒生,均是修为不低的门下之人,在一起运元诵读,除了互相精进学识,还能以元交流,惠及旁人,使人早晨凝神聚气,精神抖擞。 田妆未听过这一章节,无法理解其意,有些着急,这些词句对她来说略显晦涩,她尝试背诵,却是捡了后边,忘了前句,懊丧不已。 “《尔雅》第七篇,释乐,讲些粗浅乐理,田妆,你听不懂也没影响。”卫哑白安慰她道。 田妆问道:“哥哥,你莫非学过?” 魏无牙一拍他的肩:“我的这位老小,看的书的确不少,就是我这样的才子,也是蛮佩服他的。” 卫哑白信口跟着念了几句:“大钟谓之金庸,其中谓之剽,小者谓之栈。大箫谓之言,小者谓之筊。大管谓之簥,其中谓之篞,小者谓之篎……” 田妆拍手叫好:“厉害,哥哥你真厉害,与他们一字不差。” 卫哑白受风岩展书读的清气正元影响,困意一扫而空,此刻神清气爽,此前他从未感到早起晨读如此舒适。 然而就在他朗读之时,系青伞冥冥感觉,风岩台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非儒门门下,随着书生朗朗,混入其中。 系青伞是净坛峰部修为之首,身负净坛峰分掌教之厚望,因此风岩领读格外认真,不敢有差错,岂料今日居然混进一股非儒门的气息。若是一般未教化的民众也就罢了,但这股气息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判断不出是敌是友,推测不了修为高低,更遑论找出是何门何派了。 “究竟是谁混入晨读,有何目的?”系青衣暗暗想到。 他能察觉到,底下风岩展书读的八百儒生,肯定有人也探到异样了。 风岩展书读并非简单读书阅卷而已,儒门风雅堂十二灵峰部的精英之士,全靠此配合调元,调整默契,是精进修为的关键,若非风雅堂教首素来主张开放,寻常百姓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如果任由这股气息继续混杂,那么今天的风岩展书读纵然不会失败,也会使得人心生疑,必影响到自己双座之路。 系青伞想到此处,暗暗循声探息,从微弱的元气中,将目标锁定在台下人群的一个角落里。那边分别站着一个中年豁牙男子,一个眼生的少年与一名本地的小姑娘。 “嗯——那小女孩装扮是本地人家,前几次书读也曾见过,不是她。那名男子面部虽然不善,但面相贱中带贵气,命格简单,纵然跟着书读,也不可能跟上风岩台的节奏。而这名少年,来历不明,《尔雅》篇颂得毫无破绽,隐隐有蛟龙入海之势,多半是他了。” 系青伞寻得目标,想确保自己是门人中第一个找出局外人的儒生,当即一抬手:“且慢。” 简单二字,确是十分有效,八百儒生,全部安静下来。 现场只余台下卫哑白多念了几句:“徒鼓瑟谓之步,徒吹谓之和,徒歌谓……” 系青伞打断道:“兄台,风岩展书读,是风雅堂进修之方,何故要故意阻挠?” 卫哑白诧异道:“我怎么了?”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六十一章 风岩展书读(二) 卫哑白只道是自己随口吟句,扰了儒门整齐的节奏,只得赔礼道:“我擅自插口,多有失礼之处。” 系青伞轻功卓尔,执着油纸伞垫足腾空,两步就跃下风岩台,走到卫哑白一行人前:“阁下既然肯坦白,何不说出你是何门何派,以内元试探风岩展书读,有何目的?” “啥?”卫哑白莫名其妙,摇头否认道:“以内元试探?我可没这个本事。” “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系青伞为人较真,此刻在他看来,卫哑白等于是在插科打诨,妄图蒙混过关,若被他糊弄过去,净坛峰部颜面何存?此事必须问个水落石出。系青伞道:“在下以礼相请,还望你如实相告,如若不然……” 魏金仙不耐烦地强出头,走到前面用鼻孔看人,阴阳怪气:“如若不然,以儒门的声望权威,恐怕我这位老小要横死当场吧,到时嚯嚯,一个丁点修为没有的少年郎,只因跟着儒门早读了几句就当场暴毙,风雅堂的名声啊是更响亮才对。” 田妆急忙道:“系少侠,这其中必有误会,我们的确是不明白你所说话的意思。” 系青伞道:“适才风岩阅经时,我的确感受到一股神秘内元隐伏许久,试图混淆我儒门十二峰部引乱众人内息,我的同修们必也有所察觉,我循息探去,肯定是你所为之,而你的说辞,让人不能信服。” 魏金仙嘿嘿两声:“带伞的,我和你赌一百两纹银,我这个卫哑白老小,真正是半点修为也无,你大可以一试,若你能察觉丝毫功体,我立即银货两讫,反之嘛,我魏金仙可以接受打白条。” “我擦,你很有钱嘛,老弟。”卫哑白诧异地看他。 “我在小宛也存了不少私房钱,无本买卖我怎么可能会放过?”魏金仙志在必得,晃着手指对系青伞道:“怎样,可敢一赌?” “卫哑白是吗,你可愿接我一剑?” “唉。大清早要我在这挨打,小老弟,你这一百两得归我才是。”卫哑白上前一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系青伞,来吧。” 田妆急忙拦在二人面前:“系少侠,你修为高深,一剑落下,哥哥恐怕性命堪忧……我担待不起的。” 系青伞道:“这位姑娘,请放心,我会教他如何接下我的一剑招。卫哑白,风雅堂铸有一剑,名唤[君如何],是儒门六艺一脉,四大名锋之一。” “君如何,这把剑怎么了?” “剑道入门,根基在驭剑,因为剑乃百器中的君子,风骨不屈,要驾驭一把名锋并不容易。若名剑认主,威力无穷,反之,剑者反受其害。而这把[君如何],却是恰好相反,此剑任何人都能称手使用,但,剑意、剑招和剑形,只与使用者的内元深浅有关,也就是说,内元越纯粹、越深厚,剑的威力越大,端看剑者如何,故名[君如何]。” 卫哑白似懂非懂,点头道:“你要让我用此剑接你一招。” “正是。我会传你一招儒门剑法,以抵我的进招。君如何能够将内元自然激发,你是否有修为,立时能见分晓。” 日头逐渐爬上风岩台,围观的群众多了起来,远处一个风度不凡的儒客,饶有兴致坐在树上张望。 另一头,田庄和田知让不知什么时候也到此处,田庄跟人问了大致情况,大惊失色,急忙要下场阻止这场剑斗。田知让一把拉住他,喝道:“愚蠢!风雅堂名满天下,还能杀了这小子不成,你现在去拦,是想得罪他们吗,我可不想和儒门有半点关系。” “是……爹您说的有理。” “况且,若真出事,自会有人出手相助。”田知让抽了口旱烟,眯着眼眺望对面地树林处,仿佛看到了树上的胡蝶谜。 “我准备好了。”卫哑白跃跃欲试,他也想见识一下儒门风采,一睹剑招。 “可以。”系青伞将手中的伞轻轻一抛,运元而作,那油纸伞散出耀眼青芒,一瞬之间,已经化成以青色为底的金锋宝剑,造型精巧,也不知如何能化成伞。他握着剑道:“我这剑叫[招雨],我会传你[书剑八佾舞]第一招,来应对我的进招[快意秋风],卫哑白,如果真是一场误会,这招儒门不世名剑,足可以让你受用终生,也算弥补了对你的亏欠。” 卫哑白当场笑了:“我只要钱,不学剑。” 系青伞不置可否,高声道:“今日侍奉[君如何]的,是哪位儒门同修?” “[槐下问雪堆何处,发梳三程,长香燃烛,击碎冰见花有无]。”风岩台上诗号再起,一名青衫女子缓缓走下风岩台,淡然垂眼,清冷的表情难掩风华绝代,绾着秀发青丝,发上熏香隐隐令人着迷,右手捧着收在白玉剑鞘的墨色剑锋,略勾唇角,道:“夏初吟秋·惋促织,奉令侍剑。” 系青伞神色一凛,道:“促织师姐,有礼了。” 卫哑白喃喃道:“夏初吟秋·惋促织,好美的名字。”他不禁道:“促织就是蟋蟀,姑娘你的名字取自陆游‘日出鹁鸪还唤雨,夏初蟋蟀已吟秋’,妙啊。” 惋促织摇首道:“才学倒有几分,也忒轻薄。”脸上惋惜之情绝非作伪,惹得卫哑白竟然有些羞惭:“教训的是……” 系青伞反而说道:“无需为他无礼挂怀,促织师姐,还请演剑一舞,以[书剑八佾舞]起手式接我[快意秋风]。” “系青伞,你可想好,现如今风岩台下已有不少武林人士,当真要公开这儒门名剑招,若教首问起,你要如何向他解释?” “促织师姐,你修为不下于我,想必也察觉到了混入晨读的气息,如果不弄清楚,他日恐成变数。” 卫哑白听到此处,觉得系青伞果断坚决,自信满满,但自己的确没有任何修为,他是真弄错了,还是故意针对自己,不由得疑窦丛生。 惋促织不再劝说,就说了一句:“罢了。”素手皓腕抬起,右手抽出君如何,铿啷一声,余音不觉如同鸟唱,让人精神一振。 “得罪了,促织师姐。”系青伞长剑横挥,嗤的一声轻响,快意秋风一招之出,既有疾风动魄之势,也充满礼敬之道,剑锋只低不高,属于礼剑起手式,但系青伞有意在武林人士前献技,长剑斜斜指出时加了个巧变,剑锋劲道已随着运元间威力加了数倍,引得在场有窥出门道的人齐声叫好。 胡蝶谜也叹了一声:“一招起手式都能变出其他花样来,后生可畏。” 惋促织一眼瞧出变化:“你这招变化,的确只有书剑八佾舞是最佳应对方法。”她边出剑边说话,内息居然四平八稳,手腕翻转,将腰肢一别,剑锋横穿过胸前空挡,不偏不倚地接住来剑,同样是起手式,使得犹如礼乐起舞,赏心悦目。 台下掌声雷动,为这两招纯正的儒门剑招折服不已。 台下有唐门的小门生不懂道:“这一来一档,有什么可稀奇的?”他身旁的稍稍年长的人道:“你仔细听剑音。” “剑音?” 小门生闭眼感受,两剑交集已过,系青伞,惋促织早已收剑,但他惊恐的发现,依旧有剑音渺渺,似乎在极远,又在极近处,夭夭不绝,惊诧万分:“怎会如此?” “哈,所以说,你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差的远了。” 小门生不服道:“我唐门又非以剑闻名。有什么可稀罕的。” “川蜀三绝,潇潇雨歇。为什么独有风雅堂一枝独秀,力压其他双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多学着点吧。” 惋促织收剑入鞘,接着问卫哑白:“你看清了吗?” 第一卷 惊鸿篇 第六十二章 风岩展书读(三) 卫哑白看过一遍,分别记住了惋促织这一招腰、手腕与足间的配合与变化,她这一剑实在惊艳,让卫哑白印象深刻。 这一招,我是不是可以使得? 卫哑白心里悄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想法,他想握剑。 君如何出鞘,秀气的剑身锋锐无常,闪着夺目的光。 卫哑白想摸摸此剑。 惋促织见他突然木讷,只道卫哑白还未学会:“既如此,我与系青伞便再使一次。” 系青伞点头道:“虽然是起手式,但儒门门生要学纯熟,也得十天半月,卫哑白,我就再演一次。” “不必了。” 系青伞愣了一下,看他眼神茫然,心下有些轻视,过目不忘,一蹴而就的剑者本就少见,他也只是说:“也可,我出剑也会注意分寸。” 魏金仙反而紧张起来,提醒系青伞道:“带伞的,你若下手过重造成死伤,就不是赔一百两这么简单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惋促织冷然说道:“儒门从不滥杀无辜。” “好话自然都给你们说去。”魏金仙拍了拍卫哑白的肩膀:“老小啊,量力而为,保命要紧。” 卫哑白没有理他,脑海中全是惋促织瑰丽的一剑。 惋促织清雅爽洁的姿容看了卫哑白一眼,好像透露着关心,又似全然不以为意,道:“你若准备好了,就接剑吧。” 她的衣袂轻微闪动,打破了卫哑白的思绪,卫哑白客气道:“有劳了。” 惋促织将君如何一横,剑柄递给了卫哑白。 卫哑白从见到剑招之后就不复嬉笑之态,稳若泰山,临危不乱,右手触到剑时,竟然显示出了剑者风范。惋促织眼间闪过一丝诧异,接着又回复冷然,但又多说了两字:“小心。” 卫哑白手腕一抖,舞了个剑花,看着君如何通身洁白的剑锋,赞道:“好剑。” 这个剑花,是他由心而发,属于自然流露,毫不做作。魏金仙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卫哑白,怎的突然认真起来,倒像有名剑之风,不会是此前他在扮猪吃老虎,成心这次让我亏一百两?” 卫哑白此刻望着君如何,也仿佛君如何也望着他。 卫哑白突然笑了,这一笑中,像极了英雄面对面的心心相惜,又像是对名剑的心悦诚服。 他笑过之后,他的戒指也悄然绽放蓝色的光芒。这束光,又将他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他来过,就在小宛的炼金地下城中。他又回到了破败的石庙,竖着斑驳年老的、雕着恶魔石像的石柱。 不过这次,石庙中间,多站了一个人。 也可以说,多站了一个魔。 卫哑白已经习惯了被拉到异空间,打招呼道:“是你?” “是我。” “我没有用心血召唤你。” “你手中的剑,能将[元]引出。”此魔还是隐藏着他的身形,残影若有若无,只看得清他的倒勾犄角,肩膀上停着一只血红眼珠的乌鸦。他的声音依旧干枯无力:“你还认得我?” “你是阿加雷斯,变幻公爵。” 阿加雷斯道:“君如何,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卫哑白问道:“听起来,你和此剑颇有渊源。” “和用他的某位剑客交过手,勾起一些回忆。”阿加雷斯缓缓说道。 “我问你,是不是你暗中做手,混入书香风雅堂的风岩展书读当中,然后陷害于我?”卫哑白开门见山。 阿加雷斯嘶声一笑:“呵呵……我?卫哑白你是聪明人,你真认为是我吗?” “……” “这个石庙内,空间和时间都由我们做主,你可以随便说,没人能听到。” “我的确还有另一个推测。” “说啊——” “胡蝶谜。” 阿加雷斯不动声色反问道:“此人是你救命恩人。你连他也会怀疑?” “可能性就摆在眼前,除了胡蝶谜,就是你。” 阿加雷斯满意地大笑道:“哈哈哈……卫哑白你不简单,难怪先生会与你订下契约,好好干,未来这个世界都属于你。” 露天石庙的天气变化多端,头顶的天色莫名灰暗,滚滚乌云卷积堆叠,山雨欲来。 阿加雷斯道:“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你会继续在这世界待着,只因你想反抗先生,狠狠地反击一次。这和上任契约之主——所罗门大相庭径,他只想要借助力量一统天下。” 卫哑白被点破心思,仍也镇定道:“胡蝶谜为一试我的深浅,设下此局,却差点将你暴露,你有什么好的方法应对?” 阿加雷斯摇头道:“为何要掩藏,卫哑白,他要试你,你就尽情展现。” “——我不会剑。” “有我在,你已经会了。” 卫哑白有些迟疑,阿加雷斯将手一挥,轰然一声,惊雷滚滚,劲风吹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以后若有更重要的关口,这会让你丢掉小命。” “我——” “害怕拿起武器,就不复当时的自己了吗?哈哈——卫哑白,你真的认清了自身?也许真正的卫哑白,就该是站在历史的帷幕前,揭下一切真善美丑呢。” 站在历史的帷幕前,揭下一切真善美丑。 “你们恶魔的言语,还真是危险呐。”卫哑白诡昧一笑:“不过我想从剑学起。” “自有人会教你,我今日先唤醒你的[剑意]。”阿加雷斯沉声走近,巨大战袍缓缓覆盖卫哑白的身躯:“借你的躯壳一用。” 卫哑白的神识重新回到了风岩台,眼前惋促织的脸离得非常近。 “你的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也许需要休息。”惋促织观察面色,如同会诊病人一样的语气说道。 “多谢关心。”卫哑白将剑握在手中,捏了剑礼诀:“系青伞,还请进招吧。” “很好。快意秋风——”系青伞如法炮制,一剑挥去,剑尖到剑锋的位置,与初次相比分毫不差。 “铿——” 众人万万没想到,[招雨]剑锋过处,[君如何]也同时到了。 “哇——” 卫哑白的书剑八佾舞,使得与惋促织一模一样。 差别只在于出招时机。 他的剑后发,但却与系青伞同时到。 “好招!”唐门小门生旁的神秘客赞道。 树上的胡蝶谜眼前一亮,缓缓说道:“居然是[先发剑意],好招。” 田知让抽了口旱烟,咳嗽道:“你还要看多久,还不跟我回去干活!”一旁的田庄虽然好奇结果,但也无法拒绝,乖乖跟着田知让下山了。 唐门小门生闭眼听了一会:“只听得剑击,并没有剑音。” 惋促织一定心神,慎重地看着系青伞。只见系青伞神色复杂,像是在抑制什么情感,旋即恢复平静,收剑化元,招雨又变回了青伞,他客气道:“是我弄错了。” 魏金仙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卫哑白这招使得和这位小姐姐一模一样,差点让我丢掉一百两,喂喂,带伞的,山上山下这么多人,说好的可不要赖啊。” 系青伞道:“自然。” 他长袖一挥:“今日风岩展书读,到此为止。” 风雅堂的人纪律极强,话不多说,纷纷下山去了。 惋促织伸出手:“此剑使得极准,看得出你有天赋,但君如何没有剑音回应,你确实没有内元,剑还我吧。” 卫哑白点头:“多谢相借。” 惋促织不再回答,而是跟系青伞道:“我们也回去吧。” 系青伞就地使出绝妙身法,向天际飞扑而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惋促织稍感诧异,飘渺身形也旋即追去,回头多看了卫哑白一眼,似在看一团未解之谜一般。 田妆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头一次跟风雅堂的人离这么近说话。” 卫哑白恢复常态,逗趣道:“胡说八道,昨天还缠着胡蝶谜问东问西的,他算不得风雅堂的人么?”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妆着急辩解。 魏金仙上来助攻道:“是的啦,胡蝶谜是个叛逃的浪人。” “哼,不理你们,我要回去了。”田妆瘪着嘴也走远了。 山下树林,惋促织疾疾而奔,追上近似落荒而逃的系青伞。二人跑到山下人烟稀少的一条小溪边,系青伞停住脚步。 “你怎么了?”惋促织察觉不对。 系青伞喘着气,说不上话。 “纵然判断失误,有些让风雅堂难堪,也不至于如此自责。” 系青伞转过身来,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惋促织见状,立即扶他坐在树下,抓过系青伞的脉搏,一切便惊道:“怎会如此?” “我若走得慢些。让人看到这副模样,书香风雅堂以后如何在川蜀立足。”系青伞脸色越来越白。 “卫哑白……分明就是当世顶尖剑客。”系青伞苦笑:“他——竟然能与君如何宛如一体,仿佛人就是剑,因此,君如何没有引出任何剑音——让我如此狼狈,吃这么大暗亏,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惋促织皱眉道:“我始终觉得有些蹊跷。” “若他是针对儒门而来,风雅堂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惋促织道:“为今之计,以你疗伤为上,我送你回净坛峰。” “多谢——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没回到净坛峰就死了。” 惋促织叹道:“看此子不像心狠手辣之人,居然如此险恶。” “也是我一时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