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二代在人间》 第一章 煮屎仙尊 “问题出在哪呢?” 倚在绣楼花格窗边的小佳人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菱花镜照了又照,薄施粉黛的一张精致小脸,皮肤雪白莹润,灵眸中流光潋滟,媚眼如丝,齿白唇红,顾盼生姿——怎么看都觉得是倾国倾城、盛世美颜,没毛病啊? 胸不够大?腰不够细?屁屁不翘?腿不够长? 不能够啊! 雪河啪地将镜子倒扣在桌上,煞有介事地双手在胸前抓了抓:温润饱满,富有弹性,在藕荷色的朦胧纱裙下呼之欲出,自己很满意啊——对于二八少女来说绝对算是上上之品了吧?当初挑了这副人皮,也正是因为一眼看就上这对惹眼的雪团嘛!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呢? “咳咳。” 她正捏着胸一脸沉思,忽听身后干咳两声,丫鬟小兔翻着死鱼眼端着茶盘进屋。 “小兔!” 她拎起裙子突然跑到面无表情的丫鬟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我不好看吗?” “主人美貌举世无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背书一样说出日常台词,末了,生无可恋地又补了一句: “……再问自杀。” 没想到区区一个纸片人,居然完全传承了施法者的吐槽属性,悲哀。 雪河张张嘴,考虑到这小蹄子要是死了自己岂不是更无聊?只得扁扁嘴:“你说说,这成婚都三月有余了,他怎么都从来不肯碰我一下呢?” 世人都说,这大周朝驻守漠北的宁王赵峥是个好色之徒,这事不仅他那当了皇帝的侄子知道,满朝大臣知道,燕城守军知道,就边长城以北的鞑子兵和马匪也全都知道。 一个三十出头、戎马半生的中年大叔,打仗剿匪是一把好手,不贪财不好酒,身体倍儿棒、一点儿都不油腻,此生唯一爱好就是收集美丽的小姐姐!因此宁王府除了一正两侧三位王妃,各色美人侍妾无数,听说连歪果仁都有! 怎么偏偏到了她这,就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就只在城郊僻静处置了个宅子金屋藏娇呢?悄咪咪地养起来也就算了,自娶进门后三个月统共就露过两次面,这又算什么鬼世道?! 雪河像是突然之间下定了决心,一把扯过正在专心倒茶的小兔: “不行,这不仅仅是在侮辱我的美貌,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哈?” 小兔一脸难以置信,懵道:“听说前头在打仗,王爷带兵一走数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雪河却摇头,执意抓起她的手腕往外就走:“周幽王为搏美人一笑可烽火戏诸侯,他不过一个戍边的闲散王爷有个毛线好忙的!” “不是,敢情您这就奔着祸国殃民去的么……” “少废话!快变!老纸要找师父问问去!” 说话间只见小兔人形散去,随即化为一楼青烟,裹起雪河便朝着西南方的巫山灵谷去了。 不同于漠北的漫天荒沙,巫山地界青山绵延,苍翠葱郁。 祝始星宫位于巫祝山背阴面的灵溪边上,平时隐没于九宫星阵之内,凡人就算能寻到此处也难是以靠近。 这星宫里住的可不是受人香火供奉的寻常神仙,而是巫蛊祖师之一的束海。千百年来在巫祝山炼尸养蛊,坊间传闻是位异常俊美的少年,体有异香,但亦有剧毒;谈笑间便能要人性命,因此他生性孤癖不爱与人打交道,是神仙圈里出名的怪伽。 束海生平只收了一个弟子,便是雪河—— “煮屎仙尊!” 雪河刚一落地,便拧眉捂鼻,一脚踹开大门怒道:“青天白日的,你又在家偷摸煮屎吗?” 屋里一口紫金大鼎,炉火正旺,只见一位身材消瘦的白衣少年正在鼎旁,单手执一巨大的马勺,不停搅动着粘稠的黑色不明物体。虽然背影看去仙气十足,姿态也无比优雅,但鼎里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逆徒!休要胡说八道!” 少年的身姿挺拔,墨色长发上束着一条正红色长绦,背影看似红梅傲雪,正面瞧是水墨荷花。一张俊脸端若雪莲,黛眉如画,媚眼含春;冠玉般的双颊如施粉黛,朱唇皓齿尽显风流——漂亮的脸蛋美则美矣,不仅美得十分不正经,还相当妖孽。 他就是巫蛊祖师束海。 见是她,束海没好气地嗔了一句:“你且先去厅上等我,再有一柱香的工夫就好了。” “你最好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雪河一脸嫌弃地捂住鼻子点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好,省得一屋子腥臊恶臭散播出去。 说起这段师徒情分也是孽缘。 她对蛊术一窍不通,也从没打算学,只是小时候某日玩耍时意外遇到束海,由于体质特殊竟然没有中毒,便被他死缠烂打地要求收为门下弟子。年少无知的雪河见他生得俊俏,人也不坏,便答应下来。 ——然而,生得俊俏是真的,人坏不坏且在两说。 巫蛊之术自上古时代便被称为邪术,能得了“祝始仙尊”的封号被天庭认可的,他绝对是独一无二。 寻常的养蛊人皆要用鲜血鲜肉养蛊,少不得害人性命;而束海另辟蹊径,自己研究出一套炼尸熬药的法子来,雪河给这法术起名叫:煮屎大法。 百无聊赖地坐在厅正中的太师椅上,雪河歪着脑袋,盯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说是客厅,这乌烟瘴气的祝始星宫哪里会有客人?明明就是另一个储藏室罢了。 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来。 雪河实在无趣,便偷偷溜进旁边的房间。柜子里照旧放着各色瓶罐,没什么特别,倒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黄花梨大柜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柜子约摸有两人多高,身材娇小的雪河不得不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黄铜的门把手。 “咿呀”一声柜门敞开,飘过一股诡异的香气,她眼前一亮,面前竟是一大排不同肤色的人皮囊。 “哇哦。” 雪河知道师父向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藏品,剥人皮制成皮囊也算是爱好之一。只是没想到,传说中这么血腥的东西,近看起来竟然还有种诡异的美感。 眼前这些挂起来的人皮都是完整的,没有任何接缝的痕迹。皮肤柔软富有弹性,仿佛隐约可见的血管中还有血液在流动,熟睡一般的面容甚至还透出红润,让人怀疑鼻孔中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似乎眼睛随时都会张开,跟活的一样。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在屋里微弱的光线下竟然还有健康的光泽,女人皮手感细滑,男人的则略显粗糙,让人不禁好奇:每天换不同的人皮出门是不是挺好玩的? “别乱摸,阳气太多不利于日常保养。” 脑后突然传来一个鬼魅般的声音,雪河吓得“哇”了一声,下意识地一拳就挥了过去。 他从容地躲过,将那粉拳包在手心里,软软地送回去,伸手将柜子门重新关好。 束海身上散发出熟悉的异香,幽冷而致命,就跟刚才拿勺煮屎那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那是啥?” “人皮啊。” 他不以为然地拉起她向外走:“你自己穿的不就是,还问。” 对哦。 “怎么做到的?跟活的一样!”雪河好奇道。 “这个嘛,告诉你也无妨。” 束海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个奇怪的小匣子里摸出颗药丸,命令道:“张嘴!” 她没过脑子就下意识地张开嘴,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哇!煮屎的!你洗手没有啊!不要乱喂我吃东西啊!……呸呸。” 雪河大声抗议,无比厌恶地将那东西吐到手心,使劲擦擦嘴。 口腔里却是芳香四溢,舌尖残留了沁人的香甜,她低头看看那晶莹透亮的小丸子,暗自纠结一阵,默默又塞回嘴里。 ……居然,还,蛮好吃的。 雪河决定还是先不细问这是什么东西了,省得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 “师父还能坑你嘛?真是的。” 束海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将手里的一堆瓶子小心地放到桌上,瓷瓶间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人新死之时,从脑后切开一条缝,揭去顶盖;将沸腾的水银由头顶灌入,待流至全身,就可将人皮整张取下,再浸入尸油之中保养数日,捞出,阴干,反复数次;再将尸蛊倒进去装满,等里面慢慢长出新的肉芽来,即可挂起来备用了。”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大概跟“把肉切块,待油热后放葱姜下锅爆炒,变色后起锅”差不多。 “变,态。” 雪河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一想到自己这皮囊里曾经爬过无数的虫子,顿时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哎呀,你这保养得不行啊。” 束海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她的人皮囊上,皱着眉头捏起她的下巴:“眼角都有细纹了喂!” 说着,他从桌上那一堆小瓶里拣出一个,取来一只白瓷的小碟,,倒进些许清油,和了红色的粉末,仔细调匀,用银簪挑了一点在手心里,揉开,便要往她脸上抹—— “哇!别碰我!” 刚听完恐怖故事的雪河一下跳到椅子上,像只炸毛的小兽,如临大敌般叫道:“走开!你这变态的老妖怪!” “别闹,不好好保养,小脸蛋就不漂亮了哈!……乖,快下来。” 束海手里端着小碟子,笑眯眯哄她的模样像极了骗生病小孩吃药的坏郎中。 第二章 巫山有神油 雪河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她是九重天上堂堂的仙二代,爹娘都是正经神仙,当初就是想下凡间来玩一玩的,怎么就会想到找束海借人皮囊这种馊主意的? 天上有天条,没有圣旨不得私自下界。现在想来,就算去找当天帝的舅舅软磨硬泡地求道圣旨、哪怕玩过头了挨顿板子也好过现在这样嘛! 一缕仙魂穿着个人皮囊在世俗红尘中行走——当初我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答应的! 束海突然问:“诶?你大老远突然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嘛,差点忘记说正事。 雪河像只青蛙一样蹲在八仙桌上,一脸严肃地说:“师父,我有事想问你。” “说嘛。” 束海趁机将手心里的东西抹上她的香腮,用手掌一点点晕开。 他的掌心暖暖的,奇怪的药水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雪河就把三个月前自己充做舞姬混进村民之中,被马匪当成礼物献给宁王、后来被纳为小妾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宁王赵峥?” 束海听了,停下手上的动作,掐指一算:“那个三十多岁的好色老男人?你嫁给他了?” 点头。 “口味挺重啊。” “嗯……” 她眨眨漂亮的眼睛,认真说道:“天上的小仙娥说,男人要有经验的才好,要老一点的才更得闺房之乐嘛。” “哪个说的?我保证不打死她。” “那不是重点啦!” 雪河摆摆手:“师父,闺房之乐又是个啥?你乐一个给我看看呗。” 束海嘴角抽了抽:“不,不太方便。” “咱们师徒都这么多年了,大家这么熟,还有撒不好意思的咧?” 她用胳膊肘戳戳他,一脸欠欠儿的贱笑。 “就是因为熟,才不成。” 僵硬地抽回手,下意识地拉拉衣领。 “你怕什么嘛!”不满地嘟起嘴。 “废话!” 束海怒道:“我搞你?!就算你爹能放过我,你娘也不能啊!就算你娘明察秋毫知道是你先动的手,你那当天帝的舅舅也饶不了我啊!……就算天帝也不跟我计较,你那八个哥哥一个姐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不成不成。”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 “怂、货。” 雪河白了他一眼,身子一歪干脆坐到桌子上,雪白的小腿耷拉下来,不满地摇来晃去。 “我怂我骄傲,不怂早的都过清明节去了。” 束海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收好小瓶小罐,却不经意间看到她小腿上竟有一块青紫,伸手就抓了过来细看: “咦?……怎么会有尸斑?” 她意外地被掀了个人仰马翻,“哎呀”一声躺倒在桌子上。 “疼吗?”手指戳了戳。 “好痒啊~你放手啦。” 雪河扭动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手,徒劳地蹬了半天,胭脂色的纱裙被褪到腰间,连亵裤都完全露了出来。 “啧,不应该啊。漠北的气候寒冷,按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有尸斑的。” 束海皱着眉头,完全沉浸在学术思考之中。 连不通人事的雪河都觉得两腿大开被男人看裙底的场面很尴尬。 束海这时突然丢开手:“把衣服脱了。” 雪河听话地从桌上跳下来,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 束海打横把她抱起来,进了内室,轻轻放到床上。 “咩,师父要跟我做羞羞的事情么?” 雪河两手掩在胸前,两颊泛红。 “羞你妹啊,手拿开。” 束海不耐烦道,修长的指间夹着四五个奇形怪状的小瓶子。 擦,这是要拿老资当实验品吗? 奇怪的油从他手心滴落到皮肤上的时候,刚开始感觉凉凉的,随即就觉得火辣辣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他的手掌十分有技巧地将油推开,均匀地打圈按揉。油带着诡异的香味,从他温柔的指腹间慢慢滋润到她白瓷般细腻的皮肤里。 他的指腹轻柔地将她全身上下揉了个遍,虽然画面极为暧昧,但是他的神情专注,完全就像在悉心保养一个极贵重的瓷娃娃。 雪河有点郁闷地想: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个男的啊? 他专注的时候很严肃,完全不像平时那么随和,始终一言不发地,连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虽然这并不是她的身体,但与他亲密接触时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实的。 “疼吗?” 他突然停下动作,问道。 她摇头,心里却一阵狂跳。 雪白的皮肤泛起一阵潮红,他却一脸疑惑地甩下外套,高高地挽起袖子,继续专注于“为什么会有尸斑”这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上。 他身上只剩下件轻盈的雪青色长衣,腰上束着条鸦青色汗巾,后腰上挂着一只精致的小鼓。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据说他修成正果之前有个一生挚爱,后来用她的人皮制成了此鼓,千百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竟然真的会有人喜欢上这个变态?不过结局貌似也是相当悲惨吧。 她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事实上她在冒出想法的同时便伸手去做了: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带。 下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别说桃,连根毛都木有。 “哇哇哇!” 雪河抢先大叫起来,手里还抓着汗巾和腰鼓,却指着本来应该有东西的地方问道:“怎么跟小七不一样!” “什么,小七也被你扒过裤子?” 小七是她的七哥睚眦,出名的小心眼炸毛怪,相当不好惹。 “呃。好奇嘛。” 天哪,天上的神仙都经历过些什么啊…… 束海面无表情地提起裤子,平静从她手中夺过腰带、提起裤子重新系好,不动声色地将她翻了个身:“再乱动就绑你了。” 她只好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吐吐舌头:“……竟然啥也木有,没劲。” 他却冷笑:“要不然,你以为你爹娘会安心把掌上明珠送到我这深山老宅来?……人心都是不可靠的,无欲无求才最可靠。” “啧啧,你这老男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你懂个屁。” 他朝那白嫩丰润的小翘臀上甩了一巴掌:“若不是给了你这副皮囊,为师会舍得让你下凡给世间的须眉浊物去糟蹋?都是男人,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呸,死太监。” “就知道你要乱来,早就藏起来啦。” “咦?!你还有这种功能?” 等她反应过来还想再作怪时,却见束海已经一面说、一面转身在水盆里净了手,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年纪还小,只知道由着性子胡闹罢了,哪里就懂得什么情爱。情本就是‘劫’,男女情爱也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满脑子就只知道‘色诱’,呸!肤浅。” 雪河不满地“嘁”了一声,噘着小嘴从床上爬起来。 束海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绿纱裙,像打扮布娃娃一样替她穿好:“你用这身体在世间走上一遭,尝尝人间百味也算历练,是件好事。等到吃尽苦头,玩腻了,便弃了这皮囊回天上去,如一场大梦初醒,再继续好好做你的小公主去吧。” 这话说得竟染了一丝苍凉,雪河抬起一双单纯的明眸仰望着他,只觉得眼前这张貌似年轻的脸背后,也不知藏了个怎样历尽沧桑的灵魂。 他的眼中浮现一丝担忧:“世道艰难,你能不能轻点祸害?” 雪河听了,竟也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我已经很努力地祸害了,可是都灭有人理我啊师父。” 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意外:“就凭现在这副皮囊,那老男人当真碰都没碰你一下?” 忧伤地点头。 “卧槽!就算是个女的看到你也不会完全没反应吧!……那他不是太监就是基佬!” 狂点头! 所以你是哪一个啊师父? “不行,事关巫蛊师的荣誉!……你等着!” 雪河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冲进内室,以为他要换身皮跟自己下山,然而却见他竟又是抱了一堆小瓶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巫山神油!情意绵绵散,吹情粉,春心膏……” 竟然还有春药! “师父!这就是巫蛊师的荣誉吗?” 雪河不由气结,忍可忍打断道:“我是要让他爱我,不是让他睡我啊喂!” 束海愣住,眨眨眼,似乎是想半天才说道: “……区别在哪?” “算了,我干嘛要相信一个煮屎的。” 雪河放弃地一甩手,唤来小兔,回家! “诶?你这话说的,煮屎的怎么了?……不是,谁煮屎了?!喂你别走啊!小兔崽子把话给我说清楚!” 然而雪河哪里还理他,一溜烟就消失在空中不见了。 哼,煮屎的果然没谱! 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不说,还莫名奇妙被糊了一身怪油! 雪河一到家,就气鼓鼓地跳进澡盆,泡到热水里使劲搓搓搓。 不过,涂在身上的东西看来真是挺神的,原先小腿上的小斑块,还有身上奇怪的红斑竟然真的就消失了,整个身体像块无瑕的美玉,一尘不染,晶莹通透。 嘛,祝始仙尊的神药总归还是有点用。明明只是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人皮囊,在他的保养下竟然如鲜活的一般,滑如凝脂,吹弹可破,真心吹爆!——但是等等,那些保养油该不会就是他煮屎炼出来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立刻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由内而外地生出一种恶心作呕感!她小心翼翼地凑在胳膊上闻闻,就只有澡盆里花瓣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啊!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算了,管他呢。 第三章 相公公,要抱抱 巫蛊师的人皮囊可不是普通的法术,哪怕遇到什么捉妖的除鬼的,正经的、旁门左道的,再厉害的神仙法器,她也就只是个长相漂亮的凡人罢了,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说到特别,倒是小兔身上还有些残余的仙气。那是师父怕她失了法力会在人间吃亏,便用符纸剪了一只小兔,幻化成人形时时跟着她以防不测用的。 正在暗自得意,小兔的脑袋突然探了进来: “主子,王爷回来了。” 哇,师父你原来是条锦鲤吗?! 雪河一听立刻从水里蹦了出来,兴奋地随手裹起一件纱衣便往外跑: “相公公!~” 小兔只好一脸黑线地抱着衣裙跟着她来到院子里。只见风尘仆仆的宁王赵峥刚下了马,一身戎装像是刚从战场上凯旋而归,整个庭院都站满了铁甲侍卫。 “相公公!要抱抱,举高高!” “……” 宁王娶了个粘人的绝世美人小娇妻,从此夜夜专宠她一人。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得整个燕城上下皆知,甚至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里都传开了。京城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几乎都在讨论湿哒哒的小美人是如何光着脚站在军前邀宠的,以及风流成性的王爷又是如何将战袍裹到她身上,直接抱进屋里去的。 不过宁王好美女向来不算什么新鲜事。皇帝接到前方捷报之后,在嘉奖和犒赏三军的旨意上,甚至都不忘嘱咐一句:皇叔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圣旨黄澄澄的,活像个大号的酸柠檬。 事实上,年富力强的王爷那天虽然当众把她抱进了房里、并且也再没出去,然而一进了屋便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完全无视身边欲哭无泪的雪河—— 这说出去谁踏马会信啊! 第三天了,雪河的闺房完全成了他的新办公室!赵峥自从睡醒之后,洗脸、更衣、吃饭、看公文——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过,说实话她也没多少机会认真看清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面,她被马匪打扮得花枝招展绑在运粮食的马车上,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红袍披着金甲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留下吧。” 然后她就被莫名奇妙地送到现在住的这所宅子里,说是侍妾,似乎连个名份也没给。 人世间的游戏规则她也不是很懂,就只记得脸上有道疤的马匪头子曾经恶狠狠地对她说:如果没伺候好王爷,就把你剁碎了喂狼!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我的皮很贵的!你要真敢这么干,我师父一定要你好看! 以至于那些满脸胡茬的男人都以为她是个傻的,竟然都不知道害怕。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王爷有毛病吧!不会真是个太监或者基佬吧!老纸都脱成这样了你特么还在看公文?你不会跟我那煮屎的师父一样、下面啥也没有吧!难道你娶那么多女人都只为了掩盖这个事实?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 雪河那漂亮的小脑袋瓜子里迅速开始脑补他因为生理缺陷怕被人嘲笑而不停地宣扬自己只爱美女这件事……到最后竟然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赵峥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这小姑娘虽然看似粘人,不过倒还算听话,自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会打搅到他处理公务,甚好。 好?好你妹啊! 雪河突然之间拎起裙子,哒哒哒跑到他面前,两手按在桌子上,一脸认真地盯着他。他不由一愣,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跟她遇到那票糙汉马匪相比,这个中年男人要显得斯文许多。浓眉朗目,鼻直口阔,下颌一缕稀疏的胡须,坦白地说,长相中规中矩,称不上有多英俊潇洒,但也不算丑陋,仅此而已。 由于长年征战的缘故,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仙术的味道? 雪河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看他—— 不对!很可疑!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将她稳稳地抱起来送进屋里的时候,对于一位精通骑射的王爷,他的双手肯定长满了茧子,然而她却发现他的手虽然有力却十分细嫩,更像是个年轻书生的手;而当他连盔甲都不及脱掉、累得倒头便睡时,她更是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如传闻中那么英勇神武,这未免也有点太虚了吧…… 他身上总觉得有某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好像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他本来的面目也并非是眼前见到的这样子。 “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先去别处转转吧。”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万没想到,她猛然伸出小魔爪,一下子就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他的鼻梁: “唔……你做什……” 一语未完,易容术瞬间瓦解。那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眼前的中年大叔开始面目扭曲起来,不一刻竟是变成个俊俏的少年! 他眉头微蹙,一双石青色的眸中星光潋滟——五官看似只是发生了微妙的小变化,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就变了!眉清目秀,恬淡安静,仿佛漠北戈壁滩上那条静静流淌的洛水河。 嗯,没错,是水的味道。 雪河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现出原形,两手叉腰,正义凛然道:“何方妖孽,竟敢假扮我相公?想死啊你?!” 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有些惊慌站起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莫嚷!我……我不是妖怪,我是洛水河神。” 哇,小河神! 港真,白白嫩嫩的俊俏小河神真是比面瘫大叔看上去可口多了。 他有些窘迫地揉着被她捏痛的鼻子,缓缓直起身,将身上的法术也渐渐褪去。果然是个略显清瘦的少年,身材高挑,细皮嫩肉的,颇有些扭捏地小声说道: “其实,我是个初到此地的小仙。那日涨水时,我因弄错了时辰,令河水冲垮了桥梁,致使援兵无法渡河,耽搁了军情,使得宁王被困在敌阵重伤。待我赶到之时,冥界仙君已到,纵然我百般哀求也是无力回天。情急之下,我怕事情闹大,只得变成宁王的模样跟随援军回城,扮作他的样子完成阳间未尽之事。” 雪河不由张大了嘴巴:“你可闯大祸了少年。” “宁王护佑一方平安,我只想代他尽未尽之事罢了。对于他的妻妾,在下向来秋毫无犯,望姑娘看在我一心为救苍生的份上,莫要声张。” “啊哈!” 没想到雪河突然怪笑一声:“小哥哥,如今你的把柄落在我手上,只怕我要赖上你一辈子了喔!” 她突然伸手扯过他的腰带,往身边一带,那小河神不及躲避便上前一步,与他撞个满怀,顿时满面羞得通红: “姑、姑娘,你……” “小哥哥,你真名叫什么啊?” “覃,覃柏。”他退后一步,小声嗫嚅道:“我原是此地覃家庄人氏,因生平好善积德,死后方才成了河神。” 雪河莫名地一阵心花怒放,跟进一步,伸臂紧紧箍住他窄瘦的腰身,整个人都粘了上去,笑道:“相公公,你既娶了我,就得好好待我呀。” “不、不是,姑娘,我……” “我叫雪河。” “雪河姑娘,唉。” 他突然叹了口气,一脸懊恼:“我承认,当初娶你进门,原只想找个借口不必回王府去,谁知……” 雪河扬了扬眉,只觉得他此时窘迫的模样十分可爱,恨不能一口将他吞下肚去,便爽快道: “好啊,我帮你呀。” “诶?”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覃柏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你真愿意帮我?” 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一双星眸立刻闪闪发光,却不防她手上突然一抖,只觉腰上一松便听玉带‘啪’地一声落了地,还不及反应,便觉她灵巧的玉臂如蛇般钻进衣内,贴着皮肉便向下游走,刚意识到不妙,‘把柄’便已结结实实地被她攥在手心里。 他惊得全身一僵,张着嘴巴竟是一字也说不出,只见她咯咯一阵笑道:“小哥哥,你的大道理我都懂,只是,前儿个你当着那么多人把我抱进屋里,又睡到我床上,这事儿你得给我个说法啊?” 覃柏此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上了新的麻烦: “你,松、松手,先。” 他试图把那只魔爪掰开,奈何那丫头偏就使坏,手上猛然使劲一掐,覃柏虽然闷声不吭,脑门上冷汗早就沁出一层,心里暗暗咬牙却不敢再动了。 简单的较量之后,完败。 雪河这套阴损奸坏的下三滥招术,莫说是覃柏这个小小的河神,就放眼整个三界之中,真真是除了他的煮屎师父就没人能治得住了。 “嘛,乖啦?现在可以好好谈条件了么?” “……” 生无可恋地点头。 雪河看他老实了,狐狸般眯起眼,凑上近前,在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颊上轻轻吹气,冷冷道:“我就想问你,我哪里不好了,你娶我进门三个月都不曾正眼瞧过我?!” “姑娘生得太美,在下福薄,不敢妄想。” “嘁。” 显然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立刻就实施了惩罚。覃柏痛得一闭眼,嘴里倒抽一口冷气,简直是不可描述的酷刑。 但他还是强忍着不肯求饶。 她有些恼火地伸手撕他的脸,现在这张脸是真实的,却顽固而冷酷。 雪河任性道:“我要你看着我。” 他只得睁开眼,石青色的冷眸对上热烈的琥珀色明眸,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一脸倔强。 “亲我。”她命令道。 “姑娘,民间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他忍无可忍地开口道。 “嗯哼?” 精灵古怪的小妖精又眯起眼,看得人脊背发凉。 他果断低头用双唇在她脸颊上迅速碰了一下。 第四章 宝藏男孩 这个女人不按牌理出牌,他真有点害怕她会没轻没重地搞出个悲剧来。 “嘻嘻。” 雪河得意地一笑,不知是不是存心。他毫无防备,只觉一股热血上涌,难耐地闷哼了一声。 羞耻的声音刚一出口,他两颊立刻涨得通红,迅速将脸转向一边。 雪河像只警觉的兔子一般,瞬间两只耳朵几乎都要竖起来了:我刚才是不是解锁了一种新的玩法? “强扭的瓜,也挺甜嘛。” 雪河一脸坏笑,无比惬意地欣赏他努力克制的表情,一手拉扯过他的耳朵: “喂,你若是不听话,我现在就吵嚷出去,说你是假王爷。”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在她的无耻挑逗和威胁中,石青色的眼眸挣扎在崩溃的边缘,语气中竟是挤出一丝杀气。 没想到雪河听了这话,竟是拧起眉头,头枕在他的肩上,咬着他的耳朵扮着哭腔说道:“我辣么可怜,弱小,又无助……” 覃柏心里一阵万马奔腾。 正在她正沉浸在故意扮惨的乐趣中时,覃柏趁她一个不备猛然抽身退后一步,瞬间摆脱她的魔爪。但由于用力过猛,小腿重重磕在身后的椅子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哇!” 手上突然一空,随即就见那个人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雪河非但没去扶他,反而飞身直接就扑了过去,再次紧紧粘到他身上:“相公公~” 妈的,老子服了。 覃柏心里长叹一声,索性认命地放弃挣扎。 她像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胸口,眨着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 “……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算了,反正已经是犯下死罪了,再多一条也没差吧? 他心里一横,冷着一张脸,暗自嘟哝一句: “死就死吧!” 说罢,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几下扯去她身上的纱裙,不管不顾地把她狠狠摁在地上。 她肯定是个妖精!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会剩下那种。 ——而且,是她先动的手! 大脑完全放空,只想用身体本能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激情过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两个人如死鱼一样并排躺在绣楼凉凉的木地板上。 覃柏忍不住转过脸瞧她。 雪河靠在他身边,一脸舒适地双目微合,夕阳透过纱窗洒了满地,她玉雕般美丽的身体在金晖中映出淡淡的光晕,长睫在绯红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那模样满足又惬意,像只偷腥吃饱后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儿。 “想亲就亲嘛!明明刚才连更加过分的事都做了,现在还要装矜持。” 没想到她唇突然动了动,竟说了这么一句。 他脸一红,顿时就怂了。 暗搓搓地把脸转过去,却又忍不住悄悄地偷瞄她。 她没再说话,也没动,就像是刚才只是幻听、她从来就没说过话一样。 “喂。” 他像是想了很久,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生平第一次与人欢好,……你既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日后就不可再喜欢别人,更不能如方才那样去勾引别人。” 哈? 她突然睁开眼,歪头盯着他:“等等,这好像是我该说的话吧?” “王爷身份虽是假的,可我覃柏却是真实的。” 不理会她的态度,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日后我自会好好待你。等我了结此案,若还有命回来,你便与我回洞府成亲可好?……一生一世,绝不负你。” 雪河大瞪着两眼,傻愣愣的表情看着他。 见她半天没反应,他皱着眉头坐起身,垂下眼睛,有些心虚地说:“我虽只是个小小的河神,但该有的礼数,能给你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她仍没有说话。 他显得有些局促,迟迟等不到答复,忍不住催促道:“……你想怎样,倒是说句话啊?” “再来一遍。”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啊?” “就,再说一次嘛!” 她一脸兴奋地央告道。 “……不要。” 他突然涨红了脸,从地上站起身。见她满是哀怨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终究不忍,又弯腰将她稳稳地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刚想抽身离开,她却仍是任性地搂住他的脖子,嘟唇道:“再说一次嘛!我头一次听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嘛!我想再听一遍嘛!” 他无奈地苦笑。 指尖再次触碰到她暖玉般温润光滑的身体,竟忍不住有些贪心地轻轻摩挲,爱不释手。 她十分受用地享受他的爱抚,歪头看着他的眼睛,一脸期待。 喵的,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拿她毫无办法,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更加深情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她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孩子一样咯咯笑个不停,钻进他怀里使劲撒娇,连声说道:“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似乎受了她的感染,抱着她的时候心里竟也是一阵莫名地欢喜。随即又酸酸地想:怪不得王爷家里养了那么多美女,原来生在富贵温柔乡、当个好色之徒的感觉真特么爽…… 不不不,做人不能太贪心,有这一个就很好了。 他心里刚一分神,只见一个侍从的身影映在门口的牡丹屏风上,低声道: “王爷,王妃求见。” 他莫名紧张,神色顿时一阵慌乱。 “有客人?那就请进来呗。” 不知王妃为何物的雪河眨眨眼,冲着门外说道。 你疯了嘛?!王妃——!她! 他大惊,想堵她嘴的时候已经晚了,门口的侍卫称“是”,便蹬蹬地下楼去了。 宁王府的王妃,那可不是个普通人物。 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宁王赵峥本是皇长子,原是应立为太子继承王位的,但是由于他生母身份卑微,人也不如其他皇子机灵聪慧,很不得先皇喜爱,最终太祖皇帝还是顶着朝廷众臣的压力另立王储,封赵峥一个‘宁王’就打发他去燕城戍边了。 这宁王府的正妃,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御赐的,名叫余妙瑾,据说是个教坊司的官妓出身。其实,这也代表了太祖皇帝让赵峥从此断了当皇帝这念想的意思,安安心心保朕的江山就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直热衷于戎马生涯的赵峥开始性情大变,转而贪恋美女环绕的淫靡生活。 覃柏虽不关心凡间这些恩怨情仇,但为了扮好假王爷,对于这些背景材料确实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尤其这个余妙瑾,据说曾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官宦小姐,只因家世中落沦入风尘,被先皇安插在宁王身边当然也绝非巧合。 只想安安份份地混完赵峥在生死薄上剩下的几十年阳寿而已,为撒就辣么难…… 雪河问:“是不是找你的?” “我现在就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覃柏拉着她细嫩的小手,一脸绝望。 “好呀好呀。” 雪河心知他只是句牢骚,仍是笑嘻嘻地钻进他怀里。 “王爷真是好雅兴啊。”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外传来。衣着华丽的贵妇人立于屏风旁边,细眉如黛,凤目含嗔,见坐在床榻上的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向窗外,微微屈膝,无比官方地说了句: “臣妾拜见王爷。” 覃柏扮了这几个月的假王爷都没穿帮,果然也是有些手段的。 他面向雪河,始终背对着门口,在站起身的瞬间,易容术悄无声息地施展开,转过头望向王妃的瞬间,已全然变成了王爷那中年大叔模样: “你来做甚?” 雪河不由惊叹:河神小哥哥挺有两下子的嘛! “京城传来圣旨,官差已到了王府,还请王爷速速回府更衣接旨。” 王妃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行了礼,带一众丫鬟仆妇下去了。 也不知道赵峥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忍受这个女人的。表面温柔端庄,骨子里却寒气逼人,莫名就觉得她有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女魔王气质。 无奈地叹了口气,覃柏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我得走了。” 雪河哪里肯放,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骗砸!刚才还说一生一世呢!这才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他没说话,一双深沉的黑眸望着她。她突然发现,当他易容成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目光竟也变得沉稳,连气质都变得成熟起来。 原以为他会搬出一堆大道理,没想到他却只是像对孩子一样摸摸她的头,淡淡地说: “……乖。” “好啦。”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有些不舍地松了手,叹气道:“我说过会帮你啦。” 他低下头,主动在她的樱唇上轻轻一吻:“等我得空就来看你。” “嗯。” 那吻的感觉有点怪,就像是方才那个不管不顾的鲁莽少年突然之间就长大了,满是成熟男人的稳重,不舍而又深情。 望着他正了正衣冠,信步走出门去,她回味似地咂咂嘴—— 我好像遇到一个宝藏男孩耶。 第五章 王府原来这么穷 暮色深沉,余晖渐尽。 宁王的车马队伍缓缓从小院的正门驶出,浩浩荡荡地朝燕城王府方向而去。侍卫骑在马上,小厮们举着火把排成两队,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慢慢前行。 “王爷的排场好大喔。” 雪河站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扁扁嘴。 刚一回头,却见两个面生的丫鬟抬腿就进了她的房间,高扬着两个硕大的鼻孔说道:“你出来一下,我主子要见你。”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就一脸嫌弃地直接就抬腿走了,好像片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待。 喵喵喵?我刚是不是被甩了个白眼? 她下意识地看看小兔,小兔一脸淡定地正在扫书柜上的灰:“看我干嘛?难道你还指望一个纸片人帮你拿主意?” 你说得好有道理。 雪河照镜子看了一眼,素面朝天,清水芙蓉,马马虎虎也能见人。刚出抬一条腿迈出门槛,突然又一转念:王妃要见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总归是要重视一点的吧? 可这会儿天都黑了,梳妆打扮也怪费事的……想着,她挽起袖子,伸手在黄铜面盆里蘸了蘸就想往头上抹,却听小兔拉着死人腔说道: “要么说世界根本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当女人能懒到您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吧?” 雪河眼睛一瞪,顺手撩起水来朝她洒去:“你这小烂蹄子!什么好的不学,偏就学了我师父这张臭嘴!” 小兔边躲边告饶:“喂!我要沾了水可就没人侍候您了!” “气都气死了,哪个还要你伺候!” 要说这剪纸的小人哪都好,就是怕水这一条很是讨厌,一旦沾了水就失去法力现出原形,可说是人生处处艰难凶险——不过问题也不大,晾干了还能再用,不碍事。 除非是泡烂在水里,那真就彻底没撤,只能再另剪一张了。 两人闹了一阵,雪河猛然瞥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几十号人围着辆马车却静得鸦雀无声,之前见过的那个贵妇人站在正中,穿着件大红斗蓬正准备上车的架式。 雪河吐吐舌头,忙把衣服整了整,从绣楼上下来。 王妃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她也不知要怎么打招呼,怯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下贱的小娼妇!见了王妃还不行礼吗?” 女主人身边一个三十几岁的婆子冲她骂道,却见王妃手轻轻一抬,制止了她:“罢了,别吓着她。” 虽然听来是句好话,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雪河眨眨眼,左右看看——妈呀,这些人好凶,看上去比马匪还要可怕。 “王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从来也没有在外头置个宅院养小妾的道理,传出去了没的让人笑话,失了皇家的体面。” 王妃开口缓缓说道:“既然你得了王爷恩宠,便收拾东西随我回府去吧,现在。” 那盛气凌人的女人尤其强调了‘现在’,说完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 “好呀好呀!” 雪河开心地点头。——原来王妃的意思是要带我回王府嘛!那么凶做什么嘛,吓我一跳呼呼。 接着,马车缓缓驶出小院,王妃的几名亲随丫鬟也跟在车后头,排了长长一队。 几个壮得跟熊一样的下等仆妇把她日常用的东西丢到院子里,十分粗鲁地归置到一起,竟是一把火给烧了。 虽然感觉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一想到以后住在王府就能天天见着他,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喊上小兔,乐巅巅儿地钻上了下等丫鬟们坐的那辆马车。 有人说,王府新来的侍妾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也有人说,新来的侍妾心真大。 燕城的深秋一日冷似一日,说好的住进王府就能天天见看他的,可这眼看就小半个月过去了,怎么就一回也没见着呢? 倒是这一大盆一大盆的脏衣服天天都能见着,雪河心里就纳了闷了:怎么这王府里这么大、这么多丫鬟小厮,竟然剩下这么多衣服洗不完,还得她来帮忙?难道她来之前,这些人都不用换洗衣服的嘛? 师父说过,人间就是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既然住在王府里,那就得遵守王府里的规矩。 每天吃的饭也就那么小小一碗糙米饭,一小碟咸菜;住的地方四面透风,被子薄得像张纸。看来王府里的生活跟传闻的也不太一样,还是蛮艰苦的哦。 好在她这副皮囊省事得很,吃不吃饭两可,对冷暖也不挑剔;精心打扮、独守空房是一日,粗布衣衫、腰酸背痛地做活计也是一日。 她天性随和,虽然在天上的时候调皮顽劣,但见身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丫头们吃苦受累,便收了性子,与她们一处干活玩耍;她手脚大方,得了好吃好玩的便分给小丫头们,整天开开心心,日子过得倒是简单快活。 但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这日,小丫头们挑着木桶打水去了,剩下雪河一个人在浣衣坊干活。 虽然时至深秋,也还没冷到滴水成冰的程度,院中的草木皆枯,最后一片叶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秋风卷了去,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占去了这四四方方天空中的一角。 院子正中的地上摆了四个巨大的木盆,几乎把整个院子占满,全是下人们的换下脏衣服。雪河吃力地用木桶将缸的水添到地上的木盆里,然后脱了鞋袜,把绛红的粗布衣裙系到腰间,赤着一双小脚直接蹦到大木盆里。 “嘿咻!” 雪河顽皮地像只兔子,两脚刚一跳进去,只觉得水冰冷刺骨,不由自语道: “哇哦~酸爽~” 适应了一会,雪白的小脚冻成了红萝卜,她随即撅起屁股又蹦到隔壁的木盆里,然后在四个盆之间来来回回蹦个不停,小脚丫在小山的衣物上踩来踩去,虽然比手揉搓的力道大些,但是,水实在是太凉了。 而且,这抠嗖的浣衣坊似乎没有烧热水的习惯,所有洗衣服用的水都要从隔壁院子里的井里打来,由四五个小丫头一桶一桶抬回来,倒进水缸里备用。 因此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小丫头们便要轮流被叫去干这苦力活。 今天轮到她的活还算轻的。 “这好像是个馊主意。” 缸里的水在院子里放了一夜,冰凉彻骨。 她在水里瞎蹦了一阵,直冻得握紧一双小粉拳攥在胸口,哆哆嗦嗦地赤脚站到院子的青石砖上,兀自抖了一阵: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正弯腰打算穿上鞋袜时,猛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只大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哇!” 她吓得大叫,猛然蹦到小凳子上一转身:“什么人?!” 一张猥琐大叔的脸。 这人是浣衣坊的总管王麻子,他婆娘和儿子也都在王府里做事。这四十来岁的干瘪小老头是管事当中最坏的一个,老是寻着机会就吃小丫头们豆腐。 “小美人,你若跟了我,日后可就不用天天在这不见人的地方吃苦咯。” 雪河黑着一张脸,默默地从地上拎起洗衣服用的棒槌。 “王府上下,被王爷宠幸过的女人也忒多了!什么样美若天仙的没有?可到了我这浣衣坊,好日子就算到头啦!你这条小命,现在就算攥到我手里了。” 见她满是戒备,王麻子笑眯眯地搓搓手,揣进烟灰色的缎面袄子里。 ——那个,看上去好暖和的样子。 雪河完全没在意他的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接连洗了七八天衣服,一双细嫩柔滑的红酥手如今肿得像根烧猪蹄,要是煮屎师父见了,肯定会心疼地哭粗。 他说得对啊。 雪河摸摸下巴:靠勤恳干活认命听话是没办法走上人生巅峰的,只能累死在这牢笼一样的小地方啊! 老纸借了这么漂亮的一身人皮下山玩耍,可不是为了给你家洗衣服来的啊! 她眯起灵光闪动的眼睛盯着他,直把他馋得口水直流。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认真地问。 “上道!” 王麻子见状凑上近前,隔着轻薄的麻衣,在她胸前深吸了一口气,顺势揽过她的腰身,小声道:“只要你今儿个从了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再不吃苦受累,如何?” 雪河煞有介事地眨眨眼:“就这?这么简单?” 她听底下的粗使丫头说,在王府做事的,要想皮肉少遭罪,只能偷偷给管事的塞银子。可那银子钱也不是好挣的啊! 她才来不满一月,连一个铜子儿也没见过呢。 王麻子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就这么简单!” 说着,枯树一样的手悄悄伸向她的裙带,摸索着用力一拽,便垮垮地滑脱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就要贴到一起了,冷不防雪河猛然低头,圆润而结实的小脑门儿直冲着那厮的鼻梁就狠狠砸了过去。 “老色鬼!” 王麻子闷哼一声,吃痛地捂着脸弯下腰去。 雪河从腰间扯过松脱的裙带,灵巧地绕过他的双手,勒过满是鼻血的嘴巴,在后脑打个结又绕回来,蛇一般分别缠过他两条膀子,在后背将两手牢牢地捆在一起。 裙带虽细,却刚好卡住胳膊停在一个使不出力的刁钻角度;末了,还从容不迫地在两个拇指间打了个漂亮绳结——她拍拍手,大功告成。 第六章 大骗砸 雪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练,是她在天宫当金甲卫的大哥亲手教的,简单有效,屡试不爽。最大的好处还不仅是制服对手,还能让他发不出声音,嚎都嚎不出来。 缺点嘛,就是她下手忒没轻重,不小心就会把对方鼻梁给弄断。很不幸,王麻子就是其中之一。 一脸血的王麻子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却正瞧见她因为没了裙带,亵裤一下就滑了下来,直褪到白花花的小腿上。 “哇!” 她一惊,蹲下身捡裤子的瞬间,裙摆飘扬,裙底春光乍现。 两行鼻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个鲜红的“八”字,末了,竟还吹出个血鼻涕泡来。 “还看?!” 雪河脸上一红,一脚踩上他的后脑勺,将那张丑脸顿时就结结实实贴到地面的青砖上。 但是裙带没了,总不能一直拿手提着裙子吧? 王府抠门得很,粗使丫鬟们的换洗衣服就给了两套,裙带也就这一条。 她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这个整脸贴地、双臂倒剪在背后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她弯腰伸手到他的腰间一扯,拽出条松石绿的汗巾子来,顺手就系到自己腰里。 嗯,蛮好。 整好衣裙,她瞧瞧地上的王麻子,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把手塞进他后脖梗子半敞的衣领里。 面对大地,无声哀嚎。 “呼呼……活过来了。” 心满意足地搓着冰冷的小手,里头真是暖和哇。 这还不算完,她干脆在小凳子上坐下来,把冻僵的小脚也伸进他的棉袍里: “啊,人间天堂……苏胡。” 折腾够了,雪河重新穿好鞋袜。 这时,只见几个小丫头合力抬着个水桶从跨院进来,见这情形惊叫一声,也不知是谁先失了手,大木桶猛然落了地,满满一桶水泼洒出来。 “噫,这群毛手毛脚的小蹄子。” 雪河嫌弃一声,拎起裙摆麻利地蹦到王麻子身上,躲过漫过来的冰凉井水。 “雪河!你你你——!” 雪河却仰着脸正色说道:“我玩够了,我要去见王爷。”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帮她。 下人们当中自然有知道她来历的。 同一个屋檐下同住得久了,众人见她人生得貌美,待人随和又十分热心,完全不像各房里恃宠而骄的姨太太小主子们,便开始有些同情她。 一个出身低微,被马匪当成礼物送给王爷的年轻女孩子,只因得了王爷几日恩宠,便被王妃带进府来这么作践,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终于有一个小丫头指指地上的王麻子:“他有腰牌。” 雪河弯下腰,在他身上摸了摸,果然就搜出个小木牌牌来。 “对,就是它。” 那小丫头点头,又说:“昨儿个我听前头门房的婆子说,王爷这几天在府里歇着,这会儿估摸着才用了早膳,在书房呢。” “带我去啊!” “嗯。” 那小丫头点头,牵过雪河的手,便朝西北跨院的脚门去了。 这宁王府真是大啊,院子一套又一套,游廊七拐八拐跟迷宫一样!从浣衣坊朝着西北方向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雪河只觉得头都晕了。幸亏这带路的小丫头机灵,凭着那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正中是座歇山顶的大殿,十分气派,远远看到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永乐殿”。 然而这院子跟别处都不同,大门紧闭,还站着数名带刀侍卫,将两人拦了下来。 雪河对那小丫头说:“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她有些担心地看看侍卫,又看看雪河:“你保重。” “多谢你。” 那小丫头还是有些担心,但见了侍卫又实在害怕,只好怯怯地又退了回去。 还没走出多远,只听雪河就扯着嗓子对着永乐殿大声喊道: “覃柏——!你这大——屁——眼——砸——!王——八——蛋——!” 震惊。 叫人如何能想象,一个这么娇小可爱的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大嗓门? 侍卫起初并没把她放在眼里,见她突然开始大叫,便上来捉她想堵她的嘴:“放肆!王府岂能容你大声喧哗!” 哪知这样一来她嚎得更响: “啊——!杀人啦——!救命啊!覃柏——你这王八蛋!” 雪河像条狡猾的泥鳅,看似被追得无处躲藏,偏就连滚带爬地在侍卫中穿来钻去,虽然看着狼狈,却竟是抓她不着。 “啊——!救命啊——!别碰我!走开!” 小丫头听她叫喊,担心地收住脚步,折回头来瞧时,见她也只是嚎得大声,在十几名身材高大的侍卫之间穿梭自如,竟是十分有趣: “噗!这小浪蹄子,真有你的!” 雪河自幼顽劣,顽劣也自有顽劣出的一套本事;若是闯祸惹麻烦只能混到吃亏挨板子,那只能叫倒霉孩子。 她大叫个不住,最后竟像猴子一样蹿上院门楼子,把侍卫们气得拔出明晃晃的腰刀来:“再叫就剁了你!” “杀人啦——!王八蛋侍卫要剁我啦——!有木有王法啦——!” 门口正闹得凶,忽见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只见几名王府内侍打扮的左右分开两列,宁王赵峥从里面出来,抬头正望挂在头顶门斗子上的雪河,不由皱眉: “你怎么上去的?” “你怎么不先问我死了没有?!” “大胆!” 众侍卫见王爷出来,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 宁王一笑,伸开臂膀道:“下来,本王接住你。” “真的?” “嗯。” 雪河听话地纵身落下,稳稳扑进他的怀里。 “当真胡闹!”宁王假意嗔怪一句:“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想你了。” 雪河搂着他的脖子,抽抽鼻子委屈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覃柏见她这样,当时只觉整个心都要化了: “……怎么会。” 众人看着宁王一路将她抱进书房,侍卫十分识趣地关好门,退身出来站在两侧。不一刻,里面果然传出荡漾的春情之声。 王妃也听到永乐殿传出的喧哗,循声刚到了近前,见侍卫都守在门口,一脸不可描述的尴尬。 余妙瑾皱着眉头,把当值的侍卫叫出来问话: “她刚才嘴里嚷的什么?” 为首的侍卫一愣,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清白?大骗子……” 侍卫觉得底下都是骂人的混话,也不好全都学给她听,便改口道:“想必是为了引人注意,嘴里胡吣吧。” 不太像。 余妙瑾心里一阵疑惑,但屋里的动静听来着实不雅,脸上不由臊得微微泛红,也不好再细问,便匆匆离去了。 屋里,桌上的书本和卷宗散了一地,宁王的锦袍和玉带都随意丢在地上。雪河骑在他身上,裸着上身趴伏在他同样敞露着的胸前,雪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覃柏低头亲吻她的发间,皱眉看着身边这一片狼籍:“唉,自从你一出现,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怪我咯?” “没有没有。” 覃柏笑,享受着指尖在她背上滑动的细腻手感。她黑瀑般的长发如一张丝绒毯般披在香肩上,又直垂到地下。他不由伸手捞起一缕来,丝绸般的质感在指间滑动,令人爱不释手。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意外落在她红肿的双手上,惊道:“怎么弄成这样?!” “你这王府也太惨了!穷到连洗衣服的热水都烧不起啊!”她扁扁嘴,低头看看快要红肿成猪蹄的一双小手,自怜道: “我觉得我把这辈子的衣服都洗完了。” 他拧着眉头,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一度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指尖轻触到他灼热而柔软的唇,就像摸到他的心。 师父说过,这世道人心险恶,不能轻易相信别人。但是她突然间就觉得:他没有骗我,至少此时此刻,他是真诚的,他眼中流露出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贪玩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向来凶巴巴的大哥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骂人,而是一言不发地替她包好伤口,抱起她来柔声哄了老半天——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外表那么硬汉的男人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由于震惊远远大过于伤口的疼,以至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得太重快要死掉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又不同于哥哥们的呵护,是一种距离更加贴近、更加幸福的感受,让人心跳加快,忍不住想去抱他。 她不想看他脸上露出如此忧伤的表情,缓缓地将手抽回,再次环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 “你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哟!” 突然意识这话似乎有点歧义,她忙补充道:“我是说,跟那个好色王爷一模一样!外面的侍卫大概没有人会因为我而怀疑你吧。” “喛,何必要解释呢。”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哇,小河神,几天不见你变坏了!” 他突然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对不起,我第一次当王爷,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 “我也是第一次撩到王爷嘛,彼此彼此。” 第七章 一个道姑朋友 覃柏勉强笑了笑,将被揉成一团、还堆在她腰间那条丫鬟穿的粗布衣裙扯下来,厌恶地丢出老远,却见她的纤腰上竟还剩下一条松石绿汗巾子——那料子可不像是低层小丫鬟用得起的,他满是疑惑地扯过来,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哪个臭男人给你的?!” “不是啦!他扯了我的裙带,我才抢他汗巾子的!” “什么?谁扯你裙带了?” “就是浣衣坊管事的嘛!”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再去勾搭男人吗?” “我没有啦!是他勾搭我的!” “那也不行啊!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才几天不见你就……” “哇!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雪河一阵气恼,随手抓过桌上的砚台便丢了过去。 他歪头躲过,啪得一声摔成数块,飞起的墨滴溅到脸上。他用手摸了摸,一脸难以置信: “你在外头偷人,竟然还敢拿砚台砸本王?!” “砸死你个王八蛋!” “喂!住手!哎呀!……死丫头你给我放下!” (持续不断东西摔碎的声音) “太过份了啊!” “别跑!别躲啊你!” 亲眼见识过雪河好身手的侍卫像往常一样手按腰刀守在永乐殿门口,默默听着身后的动静,三条冷汗从额头慢慢流下来。 宁王的新宠直接搬进了永乐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浣衣坊管事的鼻梁断了,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类似裙带样的东西都会吓得哇哇怪叫。 宁王赏了王麻子一顿板子撵了出去,小丫头们日后再也不用拿辛苦钱买太平了。 永乐殿从此夜夜笙歌,但宁王本人不仅没有心力交瘁,反正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有很多事就是这样,莫名地,就很奇妙。 但是,王妃可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余妙瑾,今年三十六岁,比宁王年长两岁;十五岁之前,她是朝廷一品大员府中的千金小姐;然而全家顷刻之间颠覆于风云诡谲的朝政纷争,及笄之年的她被送到教坊司成为官妓。 本以为这一世红颜薄命、明珠暗投,恐再无出头之日,却没想到竟因一面之缘被先皇赐给皇长子做了正妃——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年,想来仍如南柯一梦。 身披墨绿打底的团花争艳锦缎长袍,满头乌丝盘得油光发亮,正中一支丹凤朝阳金钗尤显气度尊贵,十分惹眼。身为整个王府中身份最高贵的女主人,无论她走到哪里皆是众星捧月一般,随行的丫鬟仆妇无数。 然而今天这地方却是个例外—— 芜香苑。 满庭荒草,房屋破败,若是单看这套院落,几乎很难将它与气派的王府关联到一起。 “你们候在这儿。” 余妙瑾一抬手,将众人留在廊下,独自一人上前去扣打满是锈迹的门环。 一阵萧瑟秋风骤起,卷着残存的几片枯叶吹过众人脚边,看似寻常的一幕,竟让众人惊得一阵骚动,连连退后数步,仿佛这芜香苑里住的不是人,而是个吃人妖怪。 余妙瑾不动声色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静静等了半晌,破旧的木门缓缓开启,眼前出现一位慈眉善目的道姑,一身普通的灰布道袍,身材清瘦却十分挺拔。见是她,竟是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贫道揖首了。” 余妙瑾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姐姐向来可好?” 那道姑模样的中年女子,便是宁王府侧妃洛红椿。想当年,她在太祖皇帝四处征战打江山时便跟了赵峥,可说是共过甘苦的发妻。只因她出身低贱,原是个江湖术士的女儿,赵峥封了宁王之后,她在府中只是个妾室。 年轻时的洛红椿是个性格豪爽的女侠,深得赵峥宠爱;奈何年华老去,如今已是两鬓染霜,安居此地不问世事多年,只想平淡了此余生。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并肩进了草堂。 芜香苑虽看来朴素,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表面看似生活清苦,但王府上下皆不敢轻慢此人。不仅因为她是世子赵文炽和次子赵文煦的生母,还因她有一身厉害的江湖本事,也说不清是什么法术,能捉妖除鬼,镇邸安宅。 余妙瑾身为王妃,在王府指掌杀伐决断说一不二,除了王爷,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对她却十分客气。 简单聊了几句王府内的情况,余妙瑾细述了雪河进府后的种种反常,话里话外皆是满满的妒意。 洛红椿神情淡泊,静静地听她说完,才慢慢开口道: “这世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山野间开不败的花。你今儿赶走了她,明儿也自然还有新的再来……男人嘛,本性如此,看淡些罢。” 余妙瑾却摇头道:“世人都说王爷好色,怎么连姐姐也这样说?难不成王爷这么多年厉兵秣马、韬光养晦,都只为了做了安逸的藩王么?” 洛红椿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隐忍了这些年,王府收了那么多侍妾、美女,什么样年轻美貌的不曾见过?不都是为了让那昏君安心么!王爷镇守边关要塞,时时勤勉,一刻不敢懈怠,这又是为了什么?” 秀眉微蹙,凤眸冷滟,薄唇轻启,余妙瑾又道: “王爷是有雄心壮志的人!多少年来,我竟不曾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痴迷!一个马匪进献来身份不明的浪荡女子,竟在外头悄悄置了宅子,为了春宵一度竟瞒了我这么多时日!若说她有倾世美貌,令王爷当真动了心,多宠几日也就罢了,新鲜过也就忘了。 熟料她竟偷偷摸到王爷的书房,如今就在永乐殿安心住下、与王爷日日笙歌? 这倒是奇了! ……我从不怕他喜新厌旧,怕只怕他贪恋春宵帐暖,消磨了意志。” 没想到洛红椿听了,语气仍是淡淡地: “做了藩王能如何?当了太子又能如何?如今皇位上坐的可是他的亲侄子,难不成,你要看他们叔侄反目么?” 余妙瑾猛然站起身,冷眉怒对道: “姐姐是拿这话试探我么?” 洛红椿月牙般的冷眸望着她,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的唇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像隔着层什么,让人难以捉摸。 “十年前我进府时便说过,我余妙瑾在王府一日,便只会保着王爷成为九五之尊!若是王爷哪天没了这股心气儿,无需多言,赐我三尺白绫便是!”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没变。” 洛红椿缓缓舒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抬起眼睛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余妙瑾,原是姓李,其父李谅乃是开国元老,位列开国六公之一,敕封靖国公;然而谁能想到朝廷政局风云突变,曾经的名门望族最后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后来,十五岁的李妙瑾被送到教坊司为妓,遂跟干爹改姓余。一个青春年少时便历磨难、看尽世态炎凉的女人,如今只将这一腔愤懑化为改天换地的动力,哪怕已是沧海桑田,哪怕玉石俱焚,仍是初心不改。 余妙瑾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不能生养,膝下只有养子文烈。将来王爷若有功成之日,你的儿子便是太子,你就是太后。” 洛红椿眼中笑意渐浓,抖了抖身上的灰布道袍: “贫道早已不问红尘中事,一切随缘吧。” “哪怕府中有妖孽作乱,姐姐也要放着不管?” 说到此处,没想到她竟撩起华丽的裙摆,双膝落地,正色道:“我并非为了自己,一切皆只为了王爷的江山社稷,望姐姐成全!” 洛红椿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手中纤尘不染的雪白拂尘上:“贫道奉劝你一句:降魔杵只能除妖,不能伤人;混元镜可以照出画皮的妖,却除不了你心里的魔。……凡事,须得思前因、虑后果。” 她意味深长地看看满是执念的王妃,精致的妆容,明丽的脸庞上竟是浮现一丝超然之色:“大业若成,妙瑾死不足惜!” 局中之人执迷不悟,洛红椿最终轻叹一声: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深秋的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明媚得像是春三月的光景。 永乐殿。 他的案头上,似乎有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和公文。 雪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书案对面,蜷着身子,下巴搁在桌上,抬起眼睛盯着他专注的脸。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书本上,手中的毛笔疾疾写个不停。对于近在咫尺的美人脸,竟是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 她一脸哀怨,不满地哼哼一声。 “你先去别处逛逛吧!……你这样,我总是不能专心。”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仍是停留在纸笔之间。 “明明很专心啊。” 他无声地叹气,将面前写满字的一页纸对折,放进信封;优雅地蘸了蘸笔,在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个名字,搁到案头。 接着终于将笔放下,欠了欠身,拍拍身边挪出的半个空位: “过来。” “嘻嘻!” 雪河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一手揽过她的腰枝,脸上浮现笑意,却伸手又拿过一本书册,在面前摊开。 她不满地挂在他脖子上,撒娇地摇了摇:“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当然是你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他的目光终于回到她的小脸上,认真讲道理:“你说过要帮我的。” “我后悔了。” 他宽容地笑了:“别闹。” 第八章 就是个狐狸精 覃柏是说过要尽王爷的职责,拼尽全力保一方平安。但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河神,哪里有本事领兵打仗?能尽职尽责地处理好公务就谢天谢地了,于是一有空闲便要再将王爷平时读的兵书都细细研读数遍,当真是认真刻苦,不遗余力。 好吧,谁叫我说过要帮你呢。 雪河坐在他怀里,勉强保持了片刻的安静。 三十出头的王爷,鼻梁挺阔,面色红润,唇上一层细密的黑色胡须,颌下一缕稀疏的长髯,别有一番成熟男人的味道。 她歪头靠在他的肩窝,伸出一根手指,无聊地逗弄他的胡须,喃喃道:“王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呢?” “皇室血统尊贵,为了获得更多子嗣啊。” “可我爹就只有我娘一个。” 她将两手伸展开,在他面前比划着:“我娘生了十个孩子呢。” “哇哦,那你娘蛮厉害的。” 她认真地点头:“我爹说,就只喜欢我娘一个。” 他笑:“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但她又说:“我舅舅说,我爹不敢喜欢别人,因为他若惹我娘生气就会被烧成一坨炭。” “……” 覃柏突然发现,跟她聊天真是一步一个坑,防不胜防。 他的嘴角抽了抽,终于弃了书本低头看她:“我好像都没问过你家里的事。……你爹娘,都还健在吗?” 雪河点头:“只是住得比较远,一半时见不着。” “你年纪尚小,一个人出远门,家人不会担心吗?” 摇头:“我在家的时候他们才更担心呢!” 这家人……怎么全都有点怪怪的。 “你是老幺么?” 雪河脸上立刻一片迷之疑惑,表情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妖怪啊。” 怎么突然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赶脚呢? 就像话本子里时常出现的,落魄书生遇到美貌狐仙,便留在深山与她成亲,然后生下一窝小狐狸什么的…… 毕竟,十个孩子这种产量! 想到这,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忍不住慢慢下滑,满腹狐疑地摸了摸——呼呼,没有尾巴。 “干嘛啦。” 她脸上一红,娇羞地扭了扭。 如果这都不算狐狸精!狐狸精!……不过,狐狸精就狐狸精呗,管他神仙妖怪,能生得如此美貌还有啥好歧视的嘛。 想到这,心里一声轻叹,低头含住她撩人的红唇。 然而正在这时,永乐殿的大门忽然打开,竟然连一声通报都没来得及,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戎装少年大踏步地上殿: “父王!” 正卿卿我我的两人猛然愣住,就连那少年也是一怔。 “滚出去!混账东西!” 宁王突然拉下脸吼了一声,那少年满面通红,慌忙垂下眼睛,诺诺称是,退下殿去。 连雪河都被他吓了一跳:正经板起脸来凶人的模样,几乎都让人觉得不认识他了! 然而当目光再次转向她的时候,他立刻就换了副表情,陪笑道: “角色需要。” 好诡异!天啦这个人类,不,这个小河神的脸怎么可以变这么快?!翻书都没他快啊! 他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到一边,小声地好言劝道:“王爷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我要尊重原著,不能随便崩人设的对不对?” 对个屁啊?!你这就是蛇精病吧?! 雪河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被他藏到内室的纱帐后面。只见他这才重新正了正衣冠,又重新坐到正位,缓声道: “进来。” 方才那少年在门外应了一声,红着脸,低着头来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父王,前线急报。” “呈上来。” “是。” 少年从袖中抽出一个牛皮卷,双手呈上。 雪河钻进薄纱幔帐里,悄悄探出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瞧他们。 那戎装少年面皮白净,剑眉虎目,跟宁王有七八分相像;一张小脸虽显稚气却是英武非凡,像是个初披战袍的小将军,意气风发地竟是十分帅气。 两人短暂地交谈几句,左不过都是些军中琐事,她完全不感兴趣。 宁王不时发问,少年始终沉着对答,语气中满是这个年纪少有的稳重,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直到他再次告退,竟是始终低着头,丝毫也没敢向这边瞄过一眼。 见他走了,雪河这才提着裙子蹑手蹑脚紧跟几步,十分没出息地勾着头、朝他的背影一阵猛瞧。 啧啧,王府果然有料!好俊的小哥哥哇。 然而回过头时,却正对上宁王阴恻恻的目光。 吓。 她若无其事地看看别处,莫名心虚,不大自然地抓抓头发。 “过来!” 口气是命令的。 “喔。” 低下头,乖乖地走过来坐到他身边。 他没说话,也没搂她,目光仍是冷冷的。 她讪笑道:“你儿子啊?……叫什么名字啊?” 不想他竟突然伸手捏住她的小脸,撕得她表情都有些扭曲:“我还没死呢?!你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不满地甩头,用力挣脱他的手,低头用袖子在嘴上蹭了蹭: “……哪有,你骗人!” 他气得咬牙切齿,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原来‘吹胡子瞪眼’这个词真不是随口瞎编的啊,还蛮形象的。 “你能不能收敛些?!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却……” 他气鼓鼓地,话说一半突然没了。 “就,多看两眼而已嘛。” 雪河不以为然地扁扁嘴:“你明明有那么多女人,我就遇到个好看的小哥哥多瞧几眼肿么啦?别那么小气!” 他的声音突然一变:“那些都是王爷的女人,不是我的。” 易容术渐渐消失,他突然现出原来的容貌,石青色的眼眸冷冰冰的,就像冬季洛水河冰封万里的水面。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但雪河又岂是会轻易低头认错的,倔强地噘起小嘴嘀咕道:“娶我进门的是王爷,也不是你啊……” 他没再说话,默默地正过身子,摊开书册,平静地说道: “你要是累了,就去歇个午觉吧,我还要处理公务。” 刚想说“我不困”,发觉他神色似乎不大对,雪河只得‘哦’了一声,转身又回到了内室,却仍是探出小脑袋偷偷瞧他。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前,案头的公文堆得像小山一样,他的目光却从书本上慢慢漂移,竟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窗户纸上婆娑的树影,神情落寞。 自古美人爱少年——可老子也是少年啊!只是披了张中年大叔的皮而已嘛! 怨念。 雪河歪着头,突然觉得如果此时他手里有朵花,肯定就是一片一片地扯下花瓣: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 嗤嗤。 被自己的脑洞逗乐,她慌忙捂住嘴,差点笑出声。 午后的日光斜斜地投洒进纱窗,落在一片寂静的永乐殿里,时光温暖而慵懒。 “哇——!” 内室突然传来雪河的一声尖叫,覃柏下意识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近前,左右看时却不见半个人影,猛然一抬眼,只见雪河正蹲在书柜上面,一脸惊恐万状。 “怎么了?!” “突然想要个抱抱。” 可怜巴巴地向他伸出小手。 妖精!这绝对就是个妖精! 覃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远远听见侍卫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朝身后摆了摆手。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行礼退了下去。 “来吧。” 覃柏板着脸孔,却仍是向她张开了臂膀。 “嘻嘻。” 雪河起身往前一扑,喜滋滋地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 “我最喜欢你了。” 她在趴在他耳畔轻轻说道:“你最好了。” 虽然有些鄙夷她这些小伎俩,但他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把她放倒在床上,吻上她甜美的唇瓣,心甘情愿地与她肉体交缠,甚至还有点开心地着了她的道。 罢了,哪怕你就是只贪腥的馋嘴狐狸,那我也先把你喂饱了再说。 掌灯时分,王府上下烛火通明。 各房各院都传了饭,各屋里的丫鬟婆子一下子都忙了起来,井然有序而鸦雀无声,只听到往来细碎的脚步和衣袂裙摆发出的细小窸窣声。 知道雪河贪吃,宁王便刻意吩咐厨房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各色珍馐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偏偏就在这时,军情急报故意捣乱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雪河满脸兴奋地瞧着一桌子好吃的,不禁咽了咽口水。在天庭的时候,虽然爹娘和哥哥们都格外宠她,但礼数教养也是一样不少。 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赵峥一时忙得分身乏术,边听着探子传回的消息,还不忘抽空对一个人在桌前坐等开饭的雪河说了句“你先吃,不必等我”,接着便被不断进来传讯的军卒围在当中。 香气撩人的美味实在磨人,如获大赦的雪河大睁着两眼,又开始纠结着到底先吃哪个好呢? 宁王的虽然妻妾众多,但平时他能呆在王府的时间并不多,在事务繁忙时通常会住在永乐殿。他习惯了军营生活,哪怕在王府时也向来勤俭,饮食简单,屋里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内监服侍起居。 待饭菜上齐,传菜的侍女统统退了出去,只剩下贴身服侍赵峥的老内监将碗碟摆好后,垂手站在一边。 第九章 宴 “阿翁,我不用你服侍,下去歇着吧。” 雪河冲他摆摆手,他笑呵呵地施了个礼,便悄悄退下了。等他走了,雪河这才悄悄从怀里摸出符咒,轻轻一抖,小兔无声无息地化出人形来。 “我要吃那个!” 雪河指了指桌子正中两尺多长的大青鱼。 小兔答应一声,拿起碗筷替她夹了块白花花的鱼肉,小心地将刺挑净,再喂到她嘴里。 “嘻嘻,好吃。” 只要有好吃的,雪河很快就忘记了他的冷落,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美食上。 处理完手头最紧要的事务,军卒们得了示下纷纷离去,这时又见小郡王赵文烈突然上殿来。 他已换下了戎装,此时穿着一身月白缎的常服,恭恭敬敬地叉手施礼道: “父王,今天是母亲寿诞,亲自备下酒宴,还请父王……” 没想到话才说了一半,赵峥却一摆手打断他:“不去。” 拒绝得十分果断,不留丝毫余地。 赵文烈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又说道:“母亲素知父王不喜张扬,只请了两位侧妃陪席,望父王念在夫妻情份,稍坐片刻也好。” “你下去吧。” 宁王始终冷着一张脸,连看也没看他,便转身朝内室去了。 小郡王皱着眉头,嘴张了张还想再劝,却见门口的老内监施了一礼轻声道:“王爷有夫人服侍,三爷还是回吧。” 赵文烈恨恨地朝内室瞧了一眼,这才忿忿地走了。 覃柏收了易容术,挑珠帘进了内室,见屋里不知何时添了个丫鬟,正喂雪河吃东西。 “法术不错。” 覃柏淡淡评价一句。 “那是!我师父教的法术……” 雪河正在专心盯着小兔手里的鸡腿,不经意间就随口接了一句,猛然发觉不对: “咦?!” “还说你不是妖精?” 覃柏冷笑,看看桌上被吃掉大半只的鸡,还有只剩下根骨头的鱼。 我就知道!从德性到口味,这完全就是一只小狐狸嘛! 雪河却一本正经道:“故意套我话?你坏!” 覃柏笑道:“我这易容术虽不敢说是高深,但自认为还算高明,竟被你一眼便识破,可见你也不是寻常之辈。” “呃。” 灵眸缓缓转动,暗自忖度他这话的用意。 他脸上并没有恶意,问道:“你说实话,到底多大了?” “十、十八。” 心虚。 “再说一遍。” “……十六。” 仍然心虚。 “嗯?” “好啦!十四啦!” 覃柏叹了口气,看表情根本就不相信。现在的雪河在他眼里,完全就是道行尚浅的小妖精,顶多也就一两百岁而已。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妖气掩盖住了,但妖就是妖。 他伸手揪过她的小耳朵,故意作怪地轻轻扯了扯,没好气地说:“最好把你的小尾巴藏仔细了,别让人揪出来!……这么不老实,若是穿帮了可别指望我帮你圆谎。” 啥情况?他怎么偏就认定我是个狐狸精呢? 雪河莫名奇妙地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小脑筋转了半天:“可是我没有尾巴啊!” 根本不信。 “都说了不是妖怪嘛!”雪河简直气到哭粗。 “好好好。” 覃柏也不跟她较真,拿起筷子夹个屁股塞到她嘴里:“多吃这个,对毛色好!毛色要亮亮的、有光泽才更可爱。” 雪河“呸”地一声吐出来: “都说了不是妖怪哪里来的皮毛!你这大笨蛋!气死我了!” “还嘴硬!” “坟淡!掐洗尼!” 两人正在闹着玩,只见那个老内监佝偻的身影映在纱帘上,低声道:“王爷,王妃来了,厅上候着呢。” “她来做什么?” 覃柏的声音陡然一变,暗自嘀咕一句:方才小郡王好像说今天是她生日?唉,女人真是麻烦。 老内监的声音柔和而又谦卑:“劝了半天也不肯走,……要不,您抽空见见?” 覃柏叹了口气,重新变回赵峥的模样,疼惜地摸摸她的小脸蛋:“我去去就回。” “喵。” 雪河无比哀怨地学了声猫叫。 赵峥一笑,起身挑起纱帘便朝前厅去了。 “阿翁!” 雪河突然叫住转身正要走的老内监:“你过来!” 老内监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深深一礼:“不敢,夫人直接唤老奴名字即可,老奴张麻子。” “你们……” 雪河嘴角抽了抽:“你们王府上管事的都叫麻子吗?起名不走心也就算了,还这么懒?” 没想到老内监竟是微微一笑,口里吟诵出句诗来: “麻衣白发笑春风,子规声里雨如烟。” 雪河大张着嘴巴愣住。 俗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高手在民间啊!此麻子也绝非彼麻子啊! “阿翁,坐。” 雪河一脸震惊地搬过椅子,推到他面前。 “谢夫人,老奴不敢。” 他仍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十分和善,虽然椅子就在面前,他却站在原地没动,不敢有半点越矩之处。 见他不肯坐,雪河自己从椅子上下来,蹲在他面前,两手捧着脸说道:“阿翁在王府好多年了吧?” “回夫人的话,三十多年了,一直跟着主子四处征战,后来到了封地燕城。王妃余氏未进府的时候,老奴就已服侍王爷多年了。” “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老内监张麻子微微一笑:“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平日里多亏王妃打理府中诸事,才使得全府上下和顺安泰啊。” 呸,老狐狸,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雪河扁扁嘴,觉得这老内监怕是阅人无数,早早就修成了精了。不过转念又一想:以他的身份,就宁王这种好色的脾性,只怕不知见过多少恃宠生骄的新贵,若不是个有眼色、会说话的也难活到今日。 她才来也没几天,就见识了威风八面的王妃、凶巴巴的侍卫、还有眼前这个老油条内监,要说那小河神也满厉害的,竟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瞒得滴水不漏——这么能演,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戏精本精了吧? 刚一走神的工夫,只见从外头进来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将珠帘左右一分,盛装的王妃突然出现在眼前。余妙瑾仍是如上次见的一样冷着一张美人面,高傲地明眸中不容万物。 雪河突然就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来:越是装逼成性的,越说明内心脆弱;正因为太害怕别人的质疑,才会故意将自己粉饰强大。 煮屎的说得对。 嘛,就当是帮覃柏,那就稍微迁就你一下好了。 雪河站起身,看上去怯生生地退到一边。 接着进来十几名丫鬟,将桌上的残席撤下,重新置上了新的酒菜。尤其正中间大号镶金边的白瓷盅子,竟是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也不知是烹制了多久,香气四溢的浓汤呈奶白色,肉香裹着莲藕的甘甜,馋得雪河两眼直冒光。 一闻就知道费了不少工夫,味道肯定超棒的。 雪河当即就选择性忘记了当初王妃怎么把她哄进王府的、以及在浣衣坊还白干了那么多天苦力,如今只一门心思只想先把那蛊汤骗到嘴里再说。 什么,没出息?不,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的。 冰山美人一样的余妙瑾就像没看到她一样,将主位的椅子扶正,不一会儿,只见赵峥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就跟像刚被谁蹂躏过,脸上一个大写的丧。 看来,这一轮显然是王妃占了上风。 赵峥居中落座,王妃也满面春风地挨着他坐下。赵峥随即唤雪河坐在另一侧,独享专宠的意味十分明显。 余妙瑾在赵峥面前时,呈现出来的完全是温柔贤淑的一面。不仅收起她做主母时一惯的目中无人,竟露出些许小女人的娇羞之色: “臣妾知道王爷公务操劳,特意亲手烹了王爷最喜欢的羹汤。王爷若不嫌弃,就姑且尝一口吧。” 说着,竟然亲自起身,从雪河心心念念的那个白瓷盅子里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浓汤,轻启朱唇略吹了吹,递到他的面前。 “放那吧。” 雪河咽咽口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王爷的表情,很不开心。 雪河此时完全不想吐槽余妙瑾的性情大变,只想揪起赵峥的耳朵大吼:你不喝可以给老资啊!装高冷?!装个球球啊!一会儿就凉了!凉了,就该不好喝了啊…… 然而她此时的表情变化,在余妙瑾眼中就是纯粹的争宠。故意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讨王爷欢心罢了!碧池,呸。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带着王府三位少爷一同出现在眼前。 那妇人约摸四十岁上下,灰白的发髻低挽,仅是别了一根玉簪作为装饰;一身绛红衣裙,削肩,细腰,看来十分普通,甚至有几分像是府中的仆妇,但气度不凡。 一张粉面略施粉黛,虽是有些年纪,但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位清丽脱俗的美人。虽不像王妃那般盛气凌人,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她身后跟着的三个人,最年长的大概就是世子赵文炽,一脸忠厚老实,只是走路时有些摇摆,竟是个跛足;次子文煦面目清秀,明眸如星,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略显粗糙,走路时步步生风,一看就是位习武善战的小将军;最小的文烈生得最俊,安静时竟像个齿白唇红的女孩,一抬眼正望见父亲身边的雪河,随即两颊泛红低下头去。 唯一能让雪河的注意力从食物上转移开的,恐怕就只有好看的小哥哥了。 第十章 叭,我死了 洛红椿带着三个孩子向王爷行了礼。 赵峥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你倒是难得出来见人。” “今日王妃诞辰,臣妾原是备了些糕点,想去讨杯酒吃。” 洛红椿一双弯弯的笑眼看着赵峥,有意无意地又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雪河:“得知王妃在此侍奉王爷,臣妾就厚着脸皮追过来了。”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面目亦是无比和善,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无妨。既然来了,就入席吧。” 依着身份排位,按理说她应是坐在王妃身边,但她却多行了几步,挨着雪河便坐了下来。 赵峥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牵过雪河的手,指尖莫名就传来一阵紧张。 雪河一脸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身边这个和蔼的侧妃——气氛,有点怪怪的?却不知他在紧张什么? 世子赵文炽从洛妃带来的红漆木食盒中取出一盘点心,亲自摆到众人面前。是一块碗口大的八宝糕,亮晶晶的糯米上点缀着八种干果和果仁,精心摆成九宫八卦的样式,飘出一股甜腻的异香。 洛红椿站起身,亲自取过木刀,将那八宝糕分成数块,一一分装在小碟子里,放到每人面前。 “多谢!” 雪河虽吃过不下千余种的各式小点心,但这么造型奇特的倒是头回见。她双手接过来,刚想去拿筷子,右手却被赵峥不动声色地抓在手心,按了下来。 为什么嘛?! 雪河气鼓鼓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点心,闻到吃不到!眼看着冷面王妃故意似地端起碟子,浅浅尝了一口,竟是眉开眼笑地连声称赞。 好气哦。 赵峥却仍是不动声色,看上去完全没有兴趣。 你们这些鱼唇的凡人,随便吃个饭到底是有多少规矩啊?! 雪河恨恨地噘着嘴,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赵文烈身上。这样的宴席,王爷和王妃是主位,自然轮不到他们入席,只能垂手站在一边伺候着。 赵文烈看上去年龄跟雪河相差无多,相较于两个哥哥显得毛躁些。一双漂亮的灵眸不时地看看王妃,大概是平时管教甚严,不太敢看王爷;但目光经过雪河时,总是不经意间就红了脸,迅速地低垂,乖乖地看着脚尖。 真是,……好可爱喔。 王爷相貌平平,天知道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俊的儿子呢?瞧这年纪,大概还未娶妻吧? 席间三个女人,两只老虎一只小狐狸精。赵峥心里唯恐哪里一个不留神,这小狐狸就遭人算计,被王妃揪住尾巴拎起来,再笑眯眯地问:王爷您看,是蒸还是煮啊? 那场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若真被逼到这一步,索性就撕破脸,假王爷不装就不装!大不了被天庭拿去治罪,也得想办法先救下这傻狐狸才是。 可她呢?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咦,她在看哪?麻蛋! 赵峥真是要被气到吐血:自己心里豁出去拼个大家一起死的心都有,她却一心只想着吃!现在居然还对着赵文烈发花痴?!简直@#%&! 赵峥手上用力,使劲掐了她一把以示不满。 雪河吃痛地猛然抽回手,瞪他。 “噫,茶冷了。” 洛红椿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拿起面前的茶杯,随意向边上一泼。 小兔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杯茶全溅在她身上。她甚至不及出声,随即现出原形,被打湿的符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小兔!” 雪河见状惊呼一声,忙奔了过去,心疼地捡起那张符纸,忿忿道:“她就是个纸片人,做错了什么嘛?!” 洛红椿轻描淡写地一笑:“抱歉,我没看到她。” 雪河咬着嘴唇,小心地用帕子将符纸包好收起来,怏怏地回到座位。 赵峥很清楚洛红椿的本事。她不动声色地就破了小纸人的法术,就是在警告她: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那洛红椿可不是个混迹江湖的泛泛之辈,她的师兄逆江道长如今是当朝国师,据说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若雪河真是个小狐狸,纵然有上千年的道行恐怕也瞒不过她的法眼。 然而雪河心性单纯,哪里就能领会她的意思。 赵峥心里突然揪了一下,也不知王妃今天是不是成心做局——只希望这小妖精道行没那么浅,可别轻易给她抓住把柄才好。 正在担心,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银铃声,雪河一回头,只见洛红椿从腕上取下一串银光闪闪的小铃铛,微笑地对她说道: “今儿头一回见到妹妹,也没准备什么。此物名为银心铃,就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权当是给你赔不是了。” 雪河对这个人的感觉倒是不讨厌,只是——您这个年纪比我娘都大吧?张口闭口‘妹妹’地叫,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本想好言谢绝,不料赵峥在一旁使劲扯她的袖子,瞧那意思好像也是不许收。 雪河心里突然一通无名火起:汤不给喝,点心不让吃,看一眼小哥哥你还掐我!老纸不管啦! 她白了他一眼,伸手便接了过来,嘴里一连道谢。 赵峥有些恼火,拧眉对洛红椿道:“这就不必了吧?今儿个既是妙瑾做寿,那礼物理应是给寿星才是!……你送她做什么?” “妙瑾妹妹的礼物我自是早就备下了,这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不算什么。” 银心铃原是个银镯,挂了一串精致的小铃铛,看着十分俏皮。这一看就是讨小女孩欢心的东西,洛红椿这半老徐娘怎么会随身带着它?只怕这里头早有算计。 赵峥还想再劝,却见雪河已将那串银铃拿在手里,玩得正开心。 “别闹。” 赵峥皱着眉头,此事又不好说破。伸手想去夺,见雪河已将那镯子戴到纤长的玉腕上,却突然脸色一变,左手一把抓住镯子,像是想取下来却偏又卡住了一样,大叫道: “哇!它怎么还会咬人啊!好痛!好痛!” 赵峥大惊,站起身想去抓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左手攥着右腕用力地甩动却又甩不下来: “啊啊啊!放开我!你这坏东西!” 余妙瑾脸上浮现一丝惊喜之色,洛红椿却仍坐在原地,照旧微笑地看着她。 雪河突然抬起头,眼睛向上一翻,吐出舌头: “叭~我死了。” 大概是演技太过浮夸,赵峥瞬间意识到被她耍了。 她坐在地上,得意地晃晃手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地响声:“逗你玩的。” “放肆。” 赵峥气得面色发白,咬牙看着她。 “这样就生气啦?” 雪河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我快被你吓死了呢。” 洛红椿伸手扶她,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 雪河抓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洛红椿满是怜爱地帮她整理衣裙,微笑着说:“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顽皮。” 雪河笑,正要问她女儿多大,却见赵峥一甩袖子,竟是气呼呼地离席而去。 众人皆是一愣。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王妃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又对雪河冷冷道:“好好服侍王爷。” 洛红椿也起身告辞,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工夫,人呼啦啦全都走了,就剩雪河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菜肴。 咩,现在总可以吃了吧? 雪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碗里余温尚存的排骨汤,又瞧瞧香甜软糯的八宝糕。 纠结片刻:八宝糕比较稀罕,从没吃过,就是它了! 雪河张开小嘴正要一口咬上去,偏就眼看着那小小的糕点竟是飞了起来! “喵喵喵?” 原来是老内监带人进来收桌子,张麻子笑呵呵地道了声:“小夫人,对不住”,眼看着八宝糕被他端走——没关系,赵峥的位置还有一块! 哪知雪河伸手刚端到跟前,老内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夫人,这八宝糕虽好,只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雪河眨眨眼,看看美味的糕点,又看看满脸堆笑的老内监: “为什么?!” “诶,这凉东西吃下去,虽能一时解了馋,可若是五脏六腑克化不动它,少不得要半夜肚子疼啊。” 雪河刚想说‘我胃口好着呢’但见他眼中似有未尽之言,直觉还是听他的为好。有些不大情愿,但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把手里的八宝糕交了出去。 “小夫人稍候片刻,待老奴去端别的果子给您。” 老内监笑吟吟地前一步,唯独将桌上洛红椿送来的八宝糕尽数收了,行了个礼便退出去。 她茫然地点点头,怎么今天大家都是怪怪的。 好好的一桌饭菜,竟是什么也没捞着吃就被撤了,鱼唇的凡人实在是太浪费粮食了!雪河暗自一阵痛心疾首: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多吃点了…… 这时,见赵峥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扫了一眼空空的饭桌,急急地问:“洛红椿送来的东西呢?” 雪河一脸懵逼地指指外头:“被阿翁收走了。” 赵峥这才舒了口气,缓声道:“那女人是个神婆,她说的话都不要相信,她给的东西也都不要吃。” “……哦。” 雪河懵懂地点头。 第十一章 小哥哥,吃栗子咩 不一会儿,老内监果然又捧了一大盘各色果子来,仍是笑呵呵地放到雪河面前。又将茶杯倒满,送到她面前。 “谢谢阿翁!” 雪河伸手便抓了个糯米团子咬在嘴里,老内监微笑地点头,一声不响地退下了。 这次赵峥没阻止她,默默地看她大吃大嚼。 “你不会饿的吗?”雪河边吃边问,举着被咬了一口的兔子糕送到他嘴边:“这个超好吃。” 赵峥却一脸严肃地推开她的手:“吓都要吓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有什么好害怕的嘛。” 不以为然。 现在都还惊魂未定的赵峥怒道:“你知道吗,方才那两个女人恨不能一口吞了你!” 雪河突然停止咀嚼,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 “所以你是在担心她们发现我是妖怪吗?” 要不然呢?! “你这笨蛋!” 雪河把手里的绿豆糕糊他一脸:“都说了我不是妖怪!你害我少吃了多少好东西!你这坟淡!” 所以,原来你的重点只有吃东西吗? 雪河不满道:“你就这么希望我是妖怪吗?!” 收起易容术,覃柏淡定地抹了一把脸的豆沙:“事实上,我并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妖怪,我在乎的是她们会不会伤害你。” 雪河表情一滞,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竟然有点感动。 出于求生欲,他努力演好一个好色王爷的角色;出于爱,他竭尽所能保护她。石青色的眸子中是满满的真诚。回想起方才他的处处维护,雪河望着他的脸: “我真的不是妖怪。” 他苦笑地点点头:“嗯,我相信了。” 毫无预兆地,她猛然吻上他的唇。覃柏先是一惊,随即热烈地回应。 她的口腔中满是豆沙香甜的味道,简单,纯粹,就像个孩子一样。此刻的覃柏,只想丢开一切,哪怕赌上自己的所有,只为保护怀中这个人。 正当他在温柔中逐渐深陷,渴望着与她再进一步纠缠的时候,雪河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单方面中止了这个迅速升温的吻:“不过,你怎么会这么了解她们?一个小小河神,为什么会对王府这么熟?很可疑喔!” “这个啊。” 他有点为难地皱眉,略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有个兄长叫覃松,是此地的鬼差。” 小鬼差?!小河神?!这个组合可以啊! “他偷偷给我看过生死薄,王爷的一切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可以一直假扮王爷都没有被发现。” “有点厉害。” “我研究过王府的每一个人,我精心计划了每一个细节,好让事情的发展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最初这几个月都还算顺利,除了你。” “嗯……你为什么会娶我呢?” 他叹了口气:“起初就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我必须想尽办法避开所有可能跟王爷有亲密接触的人,因此置一个外宅,以金屋藏娇的理由避开所有人视线是比较稳妥的。好在赵峥生性孤癖,多疑,时时防备着所有人……” “还好色呢?” “并不是。” 他摇头道:“只是表面好色,因为他觊觎皇位已久,故布疑阵是为了让皇帝放松戒备,他才好积蓄力量,一举夺权。” “哇哦,你是说,将来你会当皇帝吗?” “不会。事实上,赵峥的阳寿并不长,在明年远征鞑靼的一场战役中,会全军伏没,死于乱军之中。” 雪河看他的表情有点忧伤,好像他真的会死掉一样。 他随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摸摸她的头:“赵峥一死,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到时候,你随我回属地完婚可好?” 没想到她却扬扬眉,神情突然一变,哼了一声:“看你表现吧。” 这小丫头当真鬼得很。 他一笑,并没理会她的傲慢态度,低头亲吻她的脸颊,直到耳畔,轻声而坚定道:“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永乐殿外,夜色中乌云散尽,霁月当空。 众人满是沮丧地来到院中,余妙瑾满脸歉意道:“抱歉,今天的事全都怪我……” 洛红椿却不言语,表情仍是淡淡地,回头望着皎皎月光中的永乐殿。 银霜遍洒的屋顶上,亮晶晶的潮湿瓦片上似是有龙气盘旋,缓缓绕梁而动;似有万马奔腾之势,却又静默无声、雄伟浩大。 就像冬日里漠北的洛水河,静静蛰伏在冰封之下。 洛红椿眼中浮现一丝惊讶,像是喃喃自语道: “好漂亮的水气。” “?” “几日不见,此地竟是龙气更盛,隐有帝王君临之相。” 余妙瑾听了不禁心中一喜,却见她又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烟波浩渺,胸怀万里,万世不竭,静水流深。” 余妙瑾暗自思忖半晌,问:“那女人莫不是个水妖?” 她却轻轻摇头,神态自若:“她确实不是凡人,但也非妖邪。我用混元镜试探过她,无论道行深浅,只要是妖,都绝不会在镜中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竟真的不是妖?!” 余妙瑾一脸难以置信! 该页无法显示?大仙你确定不是因为信号不好? 洛红椿点点头,解释道:“但凡是妖,能化成人形者必结有内丹,绝逃不过混元镜的法眼。然而我观此人,身上并无怨戾阴邪,倒是颇有江河壮阔之气;观其面相,心性单纯,亦不像是奸佞险恶之辈。” “那……是我多虑了?” 不甘心。 “你原也是一片好心。身为王妃,理当担心王爷的安危,小心无大错。” 她的视线从永乐殿缓缓落在儿子身上时,目光中满是慈爱:“此人法力甚强,并非寻常之辈。只是,就眼下的情形看来,也未必是件坏事。若不是天降神明……”她略一停顿,转而又看向余妙瑾:“便是千年的妖孽。” “不会吧。” 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赵文烈突然怯生生地接了一句:“……我觉得,她不像坏人啊。” 赵文烈的生母早亡,自小便被没有子嗣的王妃养在身边,视如己出。 “你这小孽障!莫不是也被那妖女迷了心窍?” 王妃咬牙骂了一句,赵文烈吓得吐吐舌头便往哥哥们身后躲。 “你莫要骂他!” 洛红椿也笑着拦道:“孩子的眼睛干净,心思也简单,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不像我们这些老东西,一辈子算计来又算计去,生生将满头青丝都熬成了白发。” 她这话显然是暗有所指,王妃听了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你也莫急。” 洛红椿眸中睿光微敛,冷冷道:“事关王爷安危,本座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任她什么神仙妖怪,也休想在王府里兴风作浪。” 次日一大清早,今天是王爷例行去军营中巡视的日子。 临行时,赵峥像个碎嘴老太婆一样在雪河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绝对不要踏出永乐殿半步,哪怕房子着火了也不许出院子。还没睡醒的雪河迷迷糊糊地,嘴里胡乱答应一阵,赵峥叹了口气便出门了。 日上三竿,雪河洗漱完毕,一个人在偌大的永乐殿里闲逛。这里是赵峥的书房,平时处理军机要务的地方,他本人不在的时候便是院门紧闭,带刀侍卫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雪河坐在赵峥平时坐的位置,两手托着腮,大门敞开,院里连只麻雀都没有。小兔还被晾在窗台上,符纸干是干了,若要恢复法力现出人形还需要些时日。 实在闲得无聊,雪河抱着那袋浣衣坊小姐妹捎来的糖炒栗子,身手敏捷地顺着立柱爬上房梁,坐在雕梁画栋的椽子上,计划着等赵峥回来就狠狠吓他一跳。 刚盘腿坐好,只听院门口大门一响,进来的却不是王爷,而是昨天那个漂亮小哥哥赵文烈。 只见他将两本书册规规矩矩地放到王爷的案头,见左右无人,便下意识地朝内室瞄了一眼。 竟然空荡荡的。 心中一阵纳罕,转身正要走时,却忽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啪地一声落地,还怪疼的。 他一脸疑惑地弯腰拾起来,竟然是个栗子?一愣神的工夫,又被砸了一下。他这才抬起头,正瞧见捂着嘴一脸坏笑的雪河。 “小哥哥,你若无事,帮我剥栗子吃可好?” 赵文烈顿时满面通红,慌忙垂下眼睛:“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别这样嘛。” 雪河说着,沿着椽子,小心翼翼走到立柱边上,抱着红漆大柱子滑了下来。 “小心!” 赵文烈眼见她滑下来时摇摇晃晃十分不稳,忙上前伸手扶了一把。 “嘻嘻。” 雪河把怀里的纸袋子伸到他面前,大大方方说道:“呶,请你吃栗子!可好吃啦!” “……不了。” 见他不接,雪河无比鸡贼地盯着他的脸,可怜兮兮地央告他:“那,你帮我剥栗子吧?” 赵文烈薄唇紧抿,坚定道:“不要。” “就当帮我个忙呗!……你看,我指甲都要断了!” 雪河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嫩葱般的指尖红红的。 赵文烈拧着眉头,觉得这好像不太好,支吾道: “要不,……随便找个丫鬟帮你剥吧。” 第十二章 说怂就怂 雪河一脸哀怨地指指窗户。 花格窗的框上系了根红绳,末端拴着支小木夹子,夹着一张小兔形状的符纸,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地——那可爱俏皮的小兔子形状,跟如此严肃正经的大殿相比十分格格不入,就像她一样。 其实王府各房各院都有丫鬟婆子使唤,只有永乐殿是个例外。这里向来只有老内监张麻子一人服侍王爷起居,而王爷处理公务时向来不喜欢外人出入永乐殿,嫌吵。 想到昨晚的情形,赵文烈觉得这件事似乎确实是有些亏欠她,只得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纸袋子来,撩起衣襟坐在书案边的台阶上,闷声不吭地低头剥栗子。 他剥好一个,就放回纸袋里,她便伸手进去拿来塞进嘴里。她就坐在他身边,一边嚼一边笑嘻嘻地等他剥下一个。 两人都没有说话,赵文烈低着头专心剥栗子,两颊却涨得通红。 “你叫什么呀?”雪河问。 “赵文烈。” 这名字她听人说起过。王爷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当初在封王之时,先皇为了安抚赵峥好好戍边,当时便一并赐了世子及郡王郡主的封号。这小郡王刚满十六,是王妃一手带大的,却全然不似她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是妖怪吗?” 赵文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问。 真是亲生儿子啊!连问问题都跟他的王爷老爹一毛一样! “你猜!” 雪河恨得牙根痒痒,却眯起眼睛说道。 港真,赵峥那短命鬼真是有福气啊!死都死了,还有人继续帮他干活赚好名声、积攒功德不说,居然还生了个这么俊的儿子!啧啧啧…… 赵文烈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嗫嚅半天又说道:“我父王为了保燕城太平辛苦半生,十分不易;我娘虽然脾气不好,其实心地很善良的,你,能不能……”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措辞。 “那,我就不吃他们,吃你可好?” 一语说中,赵文烈猛然一惊,大瞪着两眼看着她。但是她承认得也太痛快了,反而让人觉得更不可信。 “文烈!” 两人正聊着,只见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身戎装,金光闪闪的盔甲,眉宇间一团正气,正是赵文煦: “到处不见你人影,在这里磨蹭什么?” 说着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雪河行了个礼,不容分说一把拉起赵文烈就朝外走。 “那,我……” 文烈似乎还想跟雪河道个别,却被二哥扯起来就往外走。 然而两人刚出了大门,只见院门大开,王爷带着随从刚好回府,好死不死就正撞个对脸。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赵峥面沉似水,瞪了两人一眼。 赵文烈莫名心虚早就慌作一团,却见二哥淡定地上前施礼道:“回父王,我们来送今早刚收到的探报。” 赵峥沉吟一声:“你是该多教他!这么大了,办事情还总是毛毛糙糙!” “父王教训得是。” 两人勉强过关,匆匆出门去了。 赵峥才一进门,正瞧见雪河抱着一袋栗子瞧着他俩的背影傻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闹什么妖?!” “没有啊,就是叫好看的小哥哥剥栗子给我吃而已嘛。” ——怪不得刚才赵文烈神情慌张! 当场气炸! 老内监笑呵呵地带众侍从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好。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一个人呆着是吗?”赵峥那张脸气到五官挪移,咬着牙低吼道。 雪河眨眨眼,手里举个栗子:“……吃栗子吗?” 赵峥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拧她的脸:“你知道这种行为会有什么后果吗?” “疼!” 雪河使劲捶他,但他力气大得很,小脸捏得生疼却挣不脱。 易容术渐渐褪去,石青色的眼眸露出原本的模样,却隐隐透出一丝凶狠杀气。 雪河挣扎半天,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覃柏心里到底不忍,片刻间便松了手,顺势在通红的小脸蛋上又揉了揉。 “坟淡!” 雪河毫不领情,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看似瘦弱竟是稳稳地站在那纹丝未动。 雪河不解气,又抬脚朝他腿上踢,竟像踢在石头上一样——他刚从军营回来,穿着一身重甲,基本上可以完全无视这种攻击。 覃柏拧着眉头,只当她是撒娇,撩起战袍在她身边坐下,霸道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劝道: “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侍妾,胆敢勾引本王的儿子这就是死罪!随便绑个石头就能拉你去沉塘!你知……哎呀!” 哪知雪河猛然扒开他的衣领,两排小白牙恶狠狠地就咬了下去。 “呸!沉塘?!……看看谁先沉了谁!” 雪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下子挣脱他蹦起老高:“王八蛋!竟然敢捏劳资的脸!你知道长成我这么好看的脸蛋是有多难吗?!” 我的人皮很贵的! “我擦!” 覃柏伸手一摸,发觉脖子上一片濡湿,指尖染红,竟是被她咬出血来!没想到这小畜生当真是翻脸无情张嘴就咬啊!不由也是一股无名火起: “你敢咬我?……怎么,勾搭男人你还有理了?” “放屁!哪个勾搭男人啦?” 雪河叉腰骂道:“劳资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凭什么把我关在这?!我跟别人说个话就得是死罪?这是哪家的王法?!还要不要脸啦?” “你——!” 覃柏气结,涨得满面通红:“你既嫁了人,就要安分些好伐?” “你既娶了我,就要好好待我!一辈子!你自己说的!” “我,” 覃柏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半边脸上两个鲜红的指印十分显眼,不禁心里一疼,顿时气短: “……我错了。” “你!” 雪河正在气头上,刚准备好一大车狠话要喷他一脸,却不料他竟然这么快就认错,竟有些转不过来: “你,你,你就这么认错的吗?!” “干嘛!还要本王给你下跪吗?!” 怂得理直气壮。 “别光说不练!那就跪啊!” “你不要太过份!” 雪河随手抱起一个青花瓷瓶来,瞪起眼睛,作势就要砸他。 “好好好!你厉害!你有本事!” 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毫不含糊!但王爷人虽然跪着,口气仍然是命令的,且相当硬气: “你给我放回去!不许摔!” “哼!” 雪河乖乖地把手里东西放下。 “哟,正忙呢老弟?” 这时,桌案上突然传来个陌生的声音,一个与覃柏模样十分相似的男人坐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 “我来得不巧了?” 覃柏涨红了脸,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你瞎啊?!既然看到不巧还不快滚!” “啧啧啧,几天不见,瞧给你能耐的。” “你谁啊?!” 雪河上前一步,扯扯覃柏,覃柏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人穿着一身差役的官服,腰里挂着刀,明晃晃的金牌上是冥界的纹章,正中一个‘松’字。他歪坐在王爷的书案上,明明挺正派的一张俊脸,却挂着十分不正经的笑容。 “我哥,覃松,是个鬼差。” 覃柏叹了口气,介绍道。 “哇哦。” 雪河第一次瞧见鬼差,满脸好奇。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覃柏咬牙道。 “你个小兔崽子,有女人撑腰了不起啊?” 覃松从桌上跳下来,“我是专程来告诉你一声:这回你躲不过去了,马匪已经抢到燕城里头来了,你要再不出兵,我可真就盖不住了。” 覃柏一脸痛苦,哀嚎道:“我真不会带兵打仗!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你别太过份好伐!为了让你能躲着不出兵,老子把今年全年的人头指标都提前完成了!全用在马匪身上!只死土匪不死百姓,城里都有人活过八十了我这儿都压着没收呢!……还有那个死鬼赵峥,天天跟我鬼哭狼嚎要去找阎王告状,我好说歹说才拦住! 你干点人事儿成么?你是成心想看我被吊打吗?” “可是带兵打仗这事,我真不会啊!” “随便打打就好啦!” 覃松不耐烦道:“这种小场面,输赢无所谓啦,重点是要多死人!不然我今年真是交不了差,帐都抹不平了!” “那,不行。” 覃柏拧着眉头,一脸纠结地揉揉太阳穴,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就算一定要打仗,我也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人头。” “那就是你的事咯!反正我话撂这儿,我要交不了差,你也得完蛋。” 覃松耸耸肩: “我也忙着呢,你们继续吧。” “等等!” 见他要走,覃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帮我查查,赵文烈那小王八蛋什么时候死?” “查他干嘛?” “喂!” 雪河不满道:“你是不是亲爹啊?” “不是。” 无比理直气壮。 “成,等查到了下回告诉你。” 一语未完,他冲着雪河一笑,便消失了。 覃柏愁眉苦脸地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趟差使躲不过去了。我这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个月也未可知。……你在家里乖乖的,也收敛些!若遇到王妃找你麻烦,就躲着点走,不管什么事都先忍着,横竖等我回来再说。” “啥?你不带我一起的吗?” 第十三章 走,打仗去 覃柏完全没理会她的话,接着说道:“你空闲的时候,若是实在无事可做,就多读些书解闷吧。”他指了指身后的书柜:“什么三从四德,多学学对你有好处。” 雪河当即翻了个白眼:“我娘说,那男人该看的东西。” 覃柏嘴角抽了抽: “将来有机会见到令堂,看来我有必要跟她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雪河一脸怜悯地看看他:“我建议你最好,不,千万别这么做。” “为什么?” “在我们家,大事小情一般是我娘说了算,虽然就数我舅舅官最大——连我舅舅都不敢提的事,你还是省省吧。”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雪河提起她的家人,覃柏都莫名会脑补出这样的画面: 某个深山老林里,住着厉害、霸道的狐仙妈妈,俊俏老实、怕老婆的书生爸爸,本事挺大的狐狸舅舅,还有精灵古怪祸害一方的十个小狐狸崽子——数最小这个最是撒肤肤的,大概还未成年?结果被马匪拐了去,如今落自己手里了。 表情僵住,冷汗三条。 雪河出人意料地突然蹦起来,像只小猴子一样攀到他身上,双腿盘上他的腰、胳膊挂在脖子上: “所以,就带我一起去嘛!”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开玩笑。” 他故意拉下脸来,奈何她柔软可人的小身体一贴上来,哪怕隔着盔甲,覃柏的表情立刻就有些繃不住,宠溺地伸臂抱着她,柔声哄道:“刚才我那个死鬼哥哥不是说了,打仗都是要死人的,一点也不好玩……” “谁开玩笑啦?” 她却一脸认真:“我可以帮你忙的啊!” 覃柏一脸痛苦:“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爷,带兵打仗这种事都还要让女人帮忙……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你是想要打胜仗,还是要面子?” “……” 覃柏就觉得一阵老阔疼:“这不是一回事。” “我一定要去!” 覃柏只当她在耍小孩子脾气,把她的手掰开,轻轻放到地上,刚想再劝,越不防她又蹦了起来,这次直接用两指夹住他的鼻梁: “你若不答应,我就叫你当众露馅!” 这回覃柏真有点怕了。 任何一种法术皆有忌讳,比如易容术,就最忌讳人触碰鼻翼两侧的迎香-穴,若被人拿住此处,易容术立刻就会失了效用。 “能不能别闹了!”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而且没有在跟你商量!” 雪河正色说道:“你要敢偷偷丢下我!只要你前脚走,我就立马放火烧了你的王府!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看看!” 覃柏这回真是服气了——果然逆天而行要遭报应,天知道他是命犯了哪颗煞星,竟然遇到这小祖宗? “……你赢了。” 覃柏认命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抵抗。 “真乖~!” 雪河立刻就松了手,捧起他的脸来使劲亲了一口,兴冲冲地跳到地上,先跑到窗边把小兔的符纸收了,一边解裙带一边往内室里去: “你等我一柱香的工夫!我收好行李换身衣裳就来!” “……好。” 覃柏少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对眼前这小妖精完全无计可施。 他之前虽然也像模像样的穿着铠甲到长城边上溜达过一圈,但是第一次见到两军交战时,第一次看到被砍飞的残肢断臂在眼前横飞,亲眼见到一腔热血喷到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血腥气——客观地说,尽管有亲兵侍卫把他保护得风雨不透,还是吓得差点就尿了裤子。 覃柏可不像他的变态哥哥,真的是看到打架会逃跑,看到流血就闭眼,看到杀人要尖叫——正经是个阳光正直、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好少年! 虽然出于专业演员的职业操守他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那天当他回到城郊给雪河置办的外宅时,下马时候腿还都是软的。 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全靠一流的演技才算强撑着没有穿帮。所以,当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那小美人抱进屋,两眼一黑就直接在她床上昏死过去了。 战场真是好可怕,打死我也不要再去了!宁可在家多看十天半月的公文和兵书,也不要再亲自去打仗了! 所以,当他看到雪河手脚麻利地盘起长发、收拾出一个小包袱背到身上,又换了一身青色的短衣小褂、脚上穿着鹿皮小短靴出现在眼前时,他仍然觉得她肯定只是觉得好玩才嚷着非去不可: “你这是要去打猎吗?” 摇头,语气无比坚定地纠正道:“打、仗!” “……” 恕我直言,如果我是马匪,看到朝廷派来这样的官兵剿匪,我当场都能笑死过去。 发觉他眼中的鄙夷,雪河不高兴地拉下脸来:“你别瞧不起人!我可厉害着呢!” 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而且,打仗也不全是凭着好勇斗狠,要用智谋哒!叫什么来着……”雪河翻着白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那个词来: “——上兵伐谋!我娘说的。” “你娘好厉害。” 反正拗不过她,而且上次出征时的阴影都还没走出来,如今一想起这事来心里都仍然一阵阵发怵,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在身边,兴许能壮壮胆? 覃柏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实在不行,我就带你跑路。虽然我打仗不行,但是我跑得快!一般人根本撵不上我!” “喂!” 雪河听了一阵泄气:“刚才说‘就算一定要打仗,我也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人头’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有些胆气的!怎么能说怂就怂了呢!” “话是这样说!我……我又不是真的赵峥!王爷戎马一生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也称得上是位常胜将军!我不过就是只管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涨水的小小河神嘛!我一个文官,这,这,隔行如隔山的嘛……” “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雪河气结,伸手就撕起他的脸皮来:“打仗这种事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嘛!你还读过那么多兵书!懂那么多道理!你扮王爷这么久都没有穿帮,演技那么好、脑筋那么灵活!我还一直挺佩服你的说!” “……真的吗。” “真的呀!你是我见过读书最多、最会打仗的河神了!超棒的!” 意外地听到夸奖,覃柏也不顾脸皮正被她揪得生疼,竟然有些害羞地笑笑:“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最会哄人的小狐狸了。” “啥?” 两人正在说话,这时听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老内监的声音:“王爷,前头兵营又派人来催了。” 覃柏似乎突然间就有了信心,重新换好易容术,声音也陡然一变,沉似洪钟: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根据探子的线报,漠北这拨最猖獗的马匪约摸有五千人左右,老巢就在长城以北五十里外、与风雷刀谷交界处一带。 如今时至深秋,漠北之地就要进入大雪封山的严冬了,马匪为了储备过冬的粮草物资频繁骚扰商队和百姓,近来还甚至将手伸到燕城,可说是十分嚣张。 上奏朝廷之后,皇帝下旨剿匪。 赵峥从燕城守军处调拨了两万精骑,经过三天的准备,即日开拔,带兵朝漠北腹地挺进。 本以为带着这小狐狸精会添个累赘,甚至还特意为她准备了马车,谁知道她换了男装,竟是骑了匹火红色的军马,始终跟在身后都不曾掉队,即不嚷苦也不嚷累,安安生生地,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无论怎么打扮成男孩装束,哪怕脑袋上还扣着个大了一号的头盔,那粉团样的小脸,精致俏皮的小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子。 看似从小娇生惯养,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觉得好玩才硬缠着要来,没想到她竟跟普通士卒一样纵马赶路,休息时一起啃干粮,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一连三天的急行军,赵峥带着人马如期到达漠北腹地的第一个驿站,稍做休整,等后续人马物资等陆续到齐后再继续行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到了这荒漠驿站的头一天起,原本寂静一片的戈壁上便刮起了大风,卷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一般。 而且诸事不顺。 由于糟糕的天气,运送补给的车队要推迟一天才能抵达,而深入漠北的探子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送回,让原本心里就没底的赵峥更慌了。 天色渐晚,军帐里烛火昏黄。 与将领们交换了意见,最终的结论是仍是再等一日。赵峥有些沮丧地回到营帐,见小兔面无表情地端着盆水从里头出来,雪河大概是刚洗漱完,歪在床上歇着。 帐蓬顶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好像有只手在故意拍打一样。 老内监服侍他卸了甲,也悄无声悄地退了下去。 收了易容术,覃柏像散架一样大字形摆在床上,雪河凑上前问:“怎么?不顺利么?” “没有一样是顺利的。” 覃柏苦着张脸:“带兵真是好难啊!要操心的事也忒多。” 第十四章 了不起的狐狸一家 “以前总觉得带兵打仗很威风,一呼百应地感觉超爽。” 覃柏面无表情地看着帐蓬顶,从现在的状态是完全看不出能有多爽: “现在发现,这两万人是把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我把他们带出来,消灭了马匪,还得要负责把他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我要处理好这行军途中遇到的每一个难题,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让他们丢掉性命。” “责任嘛!当主帅就是这样的嘛。” 雪河托腮看着他:“你以为王爷这么好当的?” 他絮絮地抱怨道: “我不仅得定好每天行进多少里路,行进路线怎么走,在哪里安营;还有遇到糟糕的天气怎么办,粮草没按时送到快断粮了怎么办,有人吃酒闹事影响军心怎么办,有人水土不服闹病了怎么办……这哪里是两名官兵,分明就是两万个麻烦啊!唉。” 覃柏悉数今天遇到的种种难题,末了又叹口气: “……我想回家。” 雪河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小可怜,你那些参军副将全是吃白饭、不用干活的吗?” “但是最终的主意要我来拿啊!” 覃柏扯着哭腔控诉道:“他们只负责出主意!若是个好主意,问题解决了,人家会说‘还是XXX厉害!’;要是办砸了,人家就会说‘王爷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啧啧啧’!合着我就是一背锅的啊!” 雪河义愤填膺:“你是王爷啊!削他!” “人家就算不敢当面说,心里也会这样想;若为了几句闲话、这点小事就打人板子,人家心里恨你不说,还要落个不容人的骂名,日后只怕连个敢出主意的人都没了。” “呃……原来王爷这么难做啊。” 雪河也叹了口气:“可惜我也是个外行,帮不上你。……诶,要是我大哥在就好了。” “你大哥?” “嗯,他可威风了呢!你只管了两万人就为难成这样,他手下可是管着好多好多人呢!” 雪河得意道: “以前我总觉得大家都肯乖乖听他话是因他总是超凶的样子、说一不二的,现在觉得他真的是超厉害呢。” 覃柏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凶巴巴的狐狸哥哥,站在大石头上,气势汹汹对着山里兔子野猪黄鼠狼大声训话的场景来。 ……大概,挺厉害的? “别泄气,总会好起来的啦。” 雪河伸出两根手指,顽皮地把他的嘴角往上勾,使得那张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 覃柏抬起眼睛看看她,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捏起她的下巴,有些心疼地近距离端详着那张难掩憔悴的小脸,皱眉怨念道: “你说你,好好地在家呆着做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精不好么?非要出来跟我受这份罪。” 她吃吃地笑道:“我若不来,你这会儿说不定正蹲在墙脚画圈圈呢!岂不是连个听你发牢骚的人也没有?” “你这小妖精。” 覃柏俯身品尝她的甜唇,她咯咯笑着,伸臂抱着他的头,作怪地左右躲闪他的索吻,故意亲吻他的脸颊和鼻子,还有紧皱了一整天的眉头。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与她脸颊贴着脸颊,十指相扣,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一起。彼此默默聆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只有身体之间最亲密的贴合,才能让彼此觉得温暖而安心。 “谢谢你。” 他突然凑在她的耳边,将整张脸都埋进她带着淡淡香气的长发间:“谢谢你在我身边。” 雪河心里突然一动。 也不知道他之前这三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只知道按上头通知涨水落水、按时辰下雨(结果还弄错了)的新手小河神,面对着宁王赵峥卒死遗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既要骗过所有人、演好王爷这角色不能穿帮,还要妥善自理好各种繁杂的公务,现在细想起来,真是怪不容易的。 想到这,她十分大气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过会帮你的嘛!不过,……你好重啊,我要被你压扁了喂。” 覃柏笑,用手肘撑起身子,看着她的小脸幽幽地说道:“赵峥死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肯定是要完蛋了。” 雪河同情地看着他。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表情认真地再次吻上她的唇:“完蛋就完蛋吧,我认了。” 她的笑意得更浓:“不会的!我不会眼看着你完蛋哒!” “是嘛?” 心里刚刚浮现一丝感动,却听她接着又说: “我会闭上眼睛的。” 说着就当真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在覃柏看来,完全是另一种索吻的方式。他笑着继续吻她,手指在她散开的长发间轻轻滑动。正在享受那丝绸般的触感时,指尖却意外碰到个硬物,不由地一愣: “什么东西?” 掀开被褥的一角,底下竟是压着个精致的盒子,看样子十分精巧,像是个粉盒。估摸着是她刚刚随手塞进去的。 打开盖子,却并不是预料中的香粉胭脂之类,而是半透明的膏状,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给我啦!” 雪河睁开眼,意外发觉他手上多出个盒子,便伸手去夺。 “做什么用的?” “祸国殃民用的呗。” 雪河的手被他拦了下来,只见他放在鼻子细细嗅了嗅,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到。 “你不老实。” “还我啦!” 覃柏满腹狐疑,她越是想要,他就越是将那物攥在手心里,低头像小狗一样在她身上好一通闻,最后一把抓起她的小腿,将裤腿掀起来。 粉嫩的玉腿上竟是大片的红斑,膝盖,甚至大腿上也有,在雪白的肤色衬托下竟是十分显眼。覃柏大惊,又抓过另一条腿,也是一样。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骑马磨得呗。过几天自然就好了。”雪河不以为然道。 “所以刚才在涂药膏么?” 雪河点头。 “等明天马车到了,你坐车回去吧。” “我不。” “不要再任性了。” “我没有任性!”雪河正色道:“我娘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 “你娘说得对。” 覃柏叹了口气:“但是这得分什么事啊!比如行军打仗本就是男人份内的事,不是你这小丫头该操心的。” 雪河却摇头:“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到。……也是我娘说的。” “你娘到底想干嘛啊?在深山老林里安安生生当个狐仙不行吗?这么能说,想当思想家啊?那写书去啊?!” “要你管!” 雪河好气又好笑,伸出小脚丫来直接踩到他脸上:“你娘才是狐仙呢!” 覃柏也不恼,一把抓过她的脚踝从脸上挪开,却正摸到被马镫磨破皮的部分,雪河痛得一皱眉。 他慌忙松了手,将她的小腿轻轻放下,打开手里的小盒,问:“是用这个涂的么?” 雪河点头,却伸手道:“拿来给我,不用你。” 覃柏哪里管她,伸出食指来沾了少许,便用指腹轻轻涂在她红肿的伤处。 “喂!” 雪河刚想说“别碰”就见覃柏头一歪,额头‘嘭’地一声正碰到床边,然后直挺挺地就整个人栽倒下去。 “唉,所以你就是个傻子吗?” 雪河叹了口气,弯腰把那小盒药膏从地上拾起来,盖好盖子,摇头道:“就我师父亲手调的尸油膏子,若要不是因为你原是河神还算有些道行,刚才只怕是闻一下就当场嗝屁了!切。” 雪河伸手想去拉他,哪知他看起来瘦弱,身子却是死沉死沉的。 “小兔!” 雪河唤了一声,小兔挑帘进来,见状便和她一起把覃柏抬上床,轻轻将头放到枕头上。 “唉,我师父的药真真是哪哪儿都好,可惜就是有毒,你算是受用不起咯。” 雪河沮丧地又叹了口气,掏出块帕子,细心地把他指尖沾染的药膏统统擦去。 小兔从她带来的小包袱里摸出个白瓷的小瓶子,放在他的鼻下晃了晃,就见他的眉头动了动,渐渐醒转过来。 “疼不疼啊?小傻缺?” 雪河伸手轻轻揉着他在床边磕出的一块红印,鼓起粉腮小心吹了吹。 覃柏一手扶额:“……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 “对不起啦。” 雪河趴在他的胸口,眨眨眼睛说道:“下次踢你的时候我会脚下留情的。” “……???” “哎呀,不是都已经道歉了嘛!你干嘛还瞪我?!” “你刚才竟然踢我?” “我刚才道过歉了!” “我看你今天这是认真要造反啊!……别躲!” “喂!” 小兔默默放下幔帐,悄悄退了出来。 翌日。 风沙依旧,感觉这漠北之地的鬼天气就是存心把人都埋进黄土一样。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运送补给的军官送来消息,说道路难行,可能还要再迟一日;军队轻装前行,随身带的物资并不多,最多也就再撑个七八天;留在燕城驻守的世子赵文炽传来消息说,燕城受到小股马匪的骚扰;派往漠北腹地的探子还是一个都没回来。 听当地人说,这风沙一起,只怕要吹个十天半月不见晴日了。 赵峥、各营将领和参军,赵文煦和赵文烈,此时全聚在中军帐商议对策。 第十五章 西极烈日 雪河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营帐前,抬头望着铅色的天空有些出神。突然,鬼啸般的风中似是夹杂着一声马嘶,雪河立刻警觉起来,扯扯身边的小兔: “你听到了吗?” “啥?” 雪河煞有介事地竖起耳朵,侧耳细听。果然,不一刻又传来一声马嘶。声如龙吟,又似有虎啸之音,想来必不是凡品。 “没错!就是它!” 雪河突然兴奋地朝大营门口跑去,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了下来:“夫人,王爷有令,你不能乱跑。” 雪河气结,只能伸着脖子往营外瞧。此处是离燕城最近的一个要塞,不仅朝廷的军队会在此驻扎,往来的商队也会轻由此处寻求补给。驿站不远处便是个小镇,远远地依稀可望见人头攒动,车马往来川流不息。 雪河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叫:“去!把那牵红马的带来见我!” 众人一愣。 “快去啊!耽误了大事要你的脑袋!” 雪河见那卫兵不动,恨恨地跳起来踢他。 那一脸懵逼的小兵喊来巡逻的士兵,便朝她指的方向找了过去。不一会儿,十几个人将一匹毛色火红的高头骏马牵了过来,还有一个灰布衣衫、满身尘土的男人。 “军爷,好端端的抓我做什么啊?” 那人脖子里裹着厚厚的围巾,辨不清容貌;看上去身材中等,一身不起眼的灰布半旧棉袍,灰头土脸的,混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见那种。 倒是他牵的那匹马,个子很高,皮毛鲜红,像团燃烧的火焰。骨架很大,并不像是中原常见的骏马:毛色虽好却是骨瘦如柴,肋骨根根分明;乍看来马瘦毛长,声音嘶哑,背上驼着那人的行李卷和牛皮水囊;眼大如铃,竟是泛着金光的琥珀色,十分漂亮。 猛一看颜色是挺好,就是,别说拉车,就是人骑上去都会嫌硌得慌吧?也不知是饿了多久,感觉马上就会倒地死掉的样子。 “宝宝!要抱抱!” 雪河见了那可怜的瘦马竟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伸开双臂就跑到跟前,唬得那马主人慌得摆手道: “姑娘小心,此马性烈。” 话音未落,雪河手已攥到了缰绳,那马似是受惊,仰头长嘶一声,前蹄都离了地。 ——所谓‘声嘶力竭’大概就是指这种动静吧,简直难听到令人发止。 天知道一匹马怎么会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 “夫人小心!” 众人见她上前,刚想上来把她拉开时,却见那马儿突然又安静下来,在她身上轻嗅一阵,竟像是遇到老友一般频频点头,还很开心的样子? “大宝贝!我好想你啊!” 雪河才不管别人,扑上去搂着马脖子使劲抱住:“骏猊那小王八蛋是不是又饿着你了?看把你瘦得!” “???” 马儿通灵般欢快地点头,前蹄刨地,就差摇尾巴了。 “……姑娘,你哪位啊?” 一脸黑线的牵马人表情抽搐地问了一句。 雪河也不理他,只对马说道: “想当年,舅舅把你当作成人礼赐给那憨货的时候,小七眼馋半天,在一边酸溜溜地说:‘老八得了这宝贝,以后再干了坏事跑起路来那可就方便多咯!看谁还能逮得住他?’” 这个桥段可不是随便谁都知道的,骏猊听了不禁大瞪两眼上下看了她半天: “雪、雪河?!” 雪河这才转过脸,笑嘻嘻道:“没想到吧?今儿偏就让我给逮着啦!” “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雪河高高兴兴地拉起骏猊的手,把他带进王爷的营帐里。 小兔捧着水盆送到面前,骏猊脱了外套,洗了把脸,左右看看营帐里的陈设,啧啧道:“混得可以啊!这是哪个有权有势的让你给祸害了?” “打你哦。” “过来给我瞧瞧!” 雪河也脱了外套,穿了一身豆青色的小裙小卦,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清新可爱,娇俏动人。 “这张皮真是好啊!你师父给的?” 骏猊见了赞不绝口。 雪河点头:“好看吗?” “也太好看了吧!你师父还真是有料啊!这宅男审美,没毛病。” 骏猊似笑非笑地打量半天:“啧啧,瞧这脸蛋,这胸,这腰,这屁股……” 说着,忍不住就想捏捏,试试手感。 雪河瞪眼,一巴掌打开他图谋不轨的手,凶凶地:“喂!” 好死不死的,这暧昧的画面被刚迈进门一条腿的赵峥正看个满眼,那张老脸刷地就拉了下来。 “怎么个意思?这谁啊?” 赵峥阴沉着脸,冷冷的目光落在骏猊身上。 骏猊立刻站直身子,举起双手:“开玩笑的,并没摸到。” 赵峥哼了一声,一手按着佩剑走进屋里,居中而坐——少年,请开始你的表演,我会在评委打分阶段再优雅地剁了你。 面前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小麦色皮肤,五官端正,眉目俊秀,气度儒雅,唇角含笑——虽不似赵文烈小白脸得那么明显,但也是阳光帅气,百里挑一的潇洒俊逸。 “这是我八哥,骏猊。” 雪河介绍道:“我相公,小河神覃柏,现在的身份是宁王赵峥。” “原来是王爷,失敬失敬。” “八哥,还鹦鹉呢。” 一句话就泄了老底,赵峥不动声色地顶回了一句,醋海翻腾——这好色的小狐狸一见漂亮男人就发花痴,简直丧心病狂!我怎么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头顶一片绿油油了呢? 骏猊是个多机灵的人物,一看气氛不对,尴尬地咳了两声:“雪河,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呢,改天再陪你玩哈。” “别急着走哇!” 雪河一声,忙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我找你也有正事啊!” “你能有什么正事!” 骏猊苦着一张脸,雪河也不管别的,硬生生拽上脸色铁青的赵峥,三个人一同来到中军帐里。 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羊皮的山川地形图,沙盘里插着各种颜色的小旗子和箭头。 “军事重地,你怎么能随便带个外人来胡闹!” 赵峥拧眉说道。——很好,就只这一条我就能砍了他。 骏猊摸摸下巴,看看墙上的图,又看看沙盘,敌我双方的位置、作战时的兵力部署、以及未来几天的行军路线一目了然。 “小河神,其实我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 “……我知道啊。” 雪河指指骏猊,一脸认真道:“但是骏猊哥哥超懂的!” 骏猊一笑,连忙摆手:“你别这么捧我!我就害怕听你夸我,怪吓人的。” 赵峥看看骏猊,又看看雪河——相似度为零,一丁点儿都不像好吗?! “亲兄妹?”赵峥眯起眼睛。 雪河点头:“当然是亲的啊!”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讨厌,那还叫什么亲兄妹!” 雪河笑道:“赶紧的,有什么事想问就快问他!我跟你说,今天就是你运气好!我家老八可难逮啦!你平时就想找他都还找不到呢!” 赵峥翻了个白眼。——且等我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能跑? 骏猊此时倒没在意他俩,专心地望着大帐正中那张地形图看了半天,指着下一处安营的地点,拧着眉头对赵峥说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建议王爷在此处扎营的?” “怎么了?” “此人可以斩了,必是个奸细。” 赵峥一听,怒道:“怎么说本王也是读过几天兵书的!不至于差劲到这地步吧?!” “噫。……想听实话么?” “讲!” 骏猊指着地图上大营的位置:“此地乃入关必经之路。按兵法之道,凡要塞要当路安营方为稳妥……” “对啊!” 赵峥打断他,大声争辩道:“这三岔路口不就正是最妥当的扎营之处嘛!守在在路中间才好阻断敌人长驱直入嘛!哪里就出错了?!” “闭嘴!我哥说话的时候你别打岔!” 没想到雪河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赵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看她:你站在哪头的? 然而显然不是自己这头。 雪河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朝骏猊比了个“您继续”的手势。 “如果此处是山势平缓开阔的壶口要塞,或是高山峻岭的咽喉小道,守军当路扎营自然是上上之选。可你看看此处地势!” 骏猊指着边上的山峦:“周围三处高地夹着一条隙谷,敌军从上可窥视王爷大营全貌!若敌军由山上顺势攻来,且不多说多少兵马,单是放箭落石,你要如何应对?” “……嗯,这我倒是没想到。” 骏猊耸耸肩:“王爷军队人数虽多,可地势处于下风,敌军可以一当十,尔等全军覆没只在片刻之间。” 他们讲的东西雪河一句也听不懂,但从语气来看,好像是赵峥输了。 “所以,肿么破?” 雪河眨眨眼,替赵峥问道。 骏狠左右看了看,将沙盘中的几座山丘推平,又改了几处山路的标记,但是刚摆弄了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问道: “王爷此行,只为剿匪?” “是啊。” “头一次带兵?” 赵峥气结:有这么明显吗?! “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工夫准备的,且处处都十分谨慎,不过——” 骏猊抓抓头发,摆摆手道:“一票马匪而已,乌合之众,其实不用那么认真啦。” “好好说话,不许吹牛!” 雪河噘嘴不满道。 “那,我教你个最便宜的法子吧。” 第十六章 我想回家 说着,他提笔在羊皮地图上做了个标记:“此处有个水泡子,是地下暗河流动形成。虽然小,但也足够你三军人吃马喂外带洗澡的。这一带的马匪大都知道它的移动规律,现在又是旱季,肯定要来取水,你只要守着它,便能把马匪一网打尽。” “就……这么简单?” 赵峥半信半疑。要知道在沙漠戈壁中行军,最头疼的就是缺少淡水,因此他选的行军路线都尽量贴近洛水河,绕了不少弯路;如果能有额外的水源补给,简直是开辟出一条捷径! “但是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骏猊加重语气说道:“找到这个水泡子时,切记:只能半夜出来取水,白天不可妄动!” “为什么?” “因为白天太干,那水泡子附近全是流沙,会吃人的。” 雪河听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太危险了吧!不管,你得带我们去!” “哎呀。” 骏猊皱着眉头,想把手抽走却没能成功:“我真有公务在身啊!……你知道,大哥发飙很可怕的喂!” “不管!” “乖乖哒!” “就不乖!” 赵峥面无表情地拉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掰开。 “不能让他走哇!” “嗯哼,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 赵峥板着脸说道。——开始我是认真想过要把他埋在这的。 骏猊终于挣脱她的魔爪,挑帘出了大帐。 “喂!你别走哇!” 骏猊没说话,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只见那匹红马打了个响鼻,从马厩里一跃而出几步就跑到跟前。骏猊扶鞍上马,只见那高头大马轻轻一跃便出了营门口,朝着一个方向奔腾而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军营之中的众人一片感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还以为是幻觉。 若不是亲眼见了,赵峥真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都怪你!” 雪河赌气地一甩手:“这回再想逮他可就难啦!” “他也是妖怪吗?!” “妖怪你个头啊!你这个人怎么看谁都像妖怪?!” 雪河说道:“那匹小红马乃是天马,唤作‘西极烈日’;原是上古邪兽变的,被人降伏后才被贬到御马监。它原身本是匹烈火麒麟,性烈难驯,后来被天帝当成生日礼物赐给骏猊哥哥的。” 这么大手笔?你家到底做什么生意的啊?! “不过,西极烈日为凶兽,凡它出没之处皆会有战事发生。” 雪河见他一脸震惊,便忍不住又说道:“它饿了只吃亡于战火中的游魂,渴了只喝敌人的血,跑得飞快又好打理,当真是个可爱又贴心的大宝贝儿呢!” 为啥我看不出哪里可爱。 赵峥嘴角抽了抽:“你家宠物,都么这么另类吗?” “还,还好吧。” 雪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道:“对了,西极烈日还有个作用!据说,但凡它出现过的地方,第二天都是个大晴天!” “你,你这……” 赵峥愁眉苦脸道:“这听着怎么跟江湖骗术一样?!这就是迷信吧……” 雪河哪里还管他,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去了。 嘴硬归嘴硬,尽管当地向导也说过这风沙没个十天半月怕是消停不了,但是,第二天的晴空万里、风止云息,就像是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打在所有人脸上。 雪河一大清早就骑上她原先那匹矮个子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袱,精神抖擞地站在营门口等着出发了。 运送给养的车队也已经到了驿站后门,正跟军中参将清点物资办理交接;前几日派出去的探子也陆续传回消息,已探明马匪的方位,并且意外地找到了骏猊提起的那个水泡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全被那个该死的八哥说中了。 好吧,谁让人家是狐仙呢? 就算心里再不爽,还是大局要紧,赶紧打完胜仗早点回家才是最要紧的。赵峥也没多说,迅速整顿好兵马,趁着好天气一路北上,直奔下一处安营地点去了。 他到底还是采纳了骏猊的建议,改变了原先定好的安营地点,依着骏猊标记的地点也果真就找到了那个小水泡子。 远远望见那个小水洼时,赵峥谨记着骏猊的提醒,令全军原地休整,命人先拿着竹竿去探路。果然那冒似清澈无害的一泓碧水附近全是要命的流沙,一旦靠近便会无声无息地陷入沙海之中。军中诸将见状,无不啧啧夸赞王爷料事如神。 老实说,听到这种夸奖,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赵峥下令全军在下风口一处高地上扎下营寨,待午夜子时再来取水。此时的宁王赵峥在士兵心目的形象,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简直比诸葛亮还诸葛亮!瞬间士气高涨,人人都只盼着早日探明马匪主力好痛快地打个大胜仗! 然而赵峥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再混上个十来天,我就以找不到马匪为由,立刻拔营回家! 这一路走来,也遇到过几股零星的马匪,皆是一触即溃。毕竟赵峥在人数上有绝对优势,又是生力军,虽然歼敌只有数十数百的,不过他心态极好——苍蝇也是肉嘛,能赚一点是一点,就算现在掉头回家也不算空手而归啦,朝廷那边也好交差不是? 但是雪河却不这么看:打仗嘛,就是要真刀真枪地相互伤害啊!辛辛苦苦拉出两万多人来,才收拾了几个才十几号人的小毛贼团伙?这怎么能回去交差呢?虽然是缴获了些马匹、财物,才这么一丢丢!连茶水费也不够啊! 不成不成,赚得太少。 尽管手下将领的建议跟她出奇地一致,但赵峥还是一门心思地只早点想回家。 “目光短浅!小富即安!呸!” 雪河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隔着秋香色的纱幛屏风,望着营帐里正烤火的赵峥,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好歹也是带兵打仗戎马一辈子的王爷呢!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建功立业哇!一遇到点困难就想回家、刚尝到点甜头也想回家?那你当初干嘛要出来打仗?!家里呆着得了!” 连站在一边服侍的老内监都忍不住偷笑,朝着屏风那边竖起大指。 赵峥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辩解道: “这叫知足常乐!见好就收懂么?这漠北的鬼天气可是说变就变!万一又刮起沙暴来,找不着马匪是小,全军埋骨于此岂不是很亏?……能赚点就不错啦!多少是多啊?安全第一啊!” “放屁!” 雪河气得夺过小兔手里的毛巾就朝他丢了过去。 屏风应声倒地,只见雪河长发盘在头顶上,露着湿漉漉的颈子和一弯雪膀,一手点指着他数落道: “你这乌鸦嘴!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知道回家!你家里头有什么呀?有勾着你魂的妖精不成?” 赵峥一愣,见雪河虽是气势汹汹,美人出浴的画面却着实十分养眼,就瞧着她一阵嘿嘿傻笑: “那倒没有,勾魂的妖精我一直带在身边呢。” 老内监张麻子是个多有眼力见儿的人,见状就深深低下头,悄悄退了出去。 “少跟我打岔!” 雪河从澡盆里站起身来,小兔把柔软的绒毯裹到她白玉般的身子上:“亏得我跟来了!不然天知道你要怎么随便糊弄一下就收兵回城了呢!” 赵峥笑眯眯地起身来到她身边,接过小兔手里的绒毯,伸出双手在她温暖的身子上轻轻地来回揉搓,手感甚好: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干嘛总打打杀杀的哇,多不好。” “狡辩!” 大概由于热水的关系,她的身体特别温暖,连唇都是滚烫的。原本白瓷般的皮肤被热气一蒸,带着更显温润的光泽,在昏黄的光线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好的祸国殃民呢?” 他贪恋地吻上她湿漉漉的香肩:“当个安静的小狐狸精不好么?你偏要这么积极上进,搞得好像是我在拖后腿一样?你这,……这,让将来说书的、写话本子的要怎么编排你好啊?” 雪河被他逗笑:“我管他们呢!反正我都红颜祸水了,还怕人说?” “那你倒是祸啊?” 他扬扬眉,语气中满是挑逗。 娇艳欲滴的红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嗔道:“我这不是正在祸祸你么!” “哎呀,你这祸祸得显然不够认真啊。” “还要怎么认真啊?” “比如……” 他说着,指尖挑开她背后绒毯交叠的缝隙,一手悄悄伸了进去,顺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轻轻向下滑。 “咳咳。” 身后的纱帐屏风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兔扶起来了,后面似乎站着个人影,故意干咳两声。 “你大爷。” 覃柏咬牙骂了一句。手指僵了一下,只能再重新把她裹好——这可是私人珍藏,他才不希望随便展示给别人看。 “别以为我有多想来找你。” 覃松隔着屏风阴恻恻地说道:“你当谁特么会乐意看你撒狗粮啊?” “谁特么又请你来看了?” 覃柏满脸不高兴地回了一句:“有话快说!老子忙着呢。” 雪河躲进他怀里,总觉得这两个男人每次见面时,气氛都怪怪的。 第十七章 遵纪守法好少年 “我问你,这回带兵打仗是按规矩来的么?” “当然!” 覃松突然厉声道:“你那点斤两我还是知道的!凡事都有游戏规则,你要是敢动用非常规手段达到目的,可是会有天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覃柏一脸不爽:“好歹我也是读过几天兵书的!不过小胜几次而已,这就看不过眼了?” “就你这怂包,两军阵前没吓尿就是超水平发挥了,少跟我装蒜!” 真不愧是亲兄弟,揭起老底来起来毫不客气。 “到底怎么回事?!” 覃松语气一沉,怒道:“长能耐了?连我都敢瞒?回头露出马脚来可别怪我不帮你!” “没有,都是按规矩来的。” “真的吗?” 覃松说着,突然绕过屏风走到两人面前,一双锐利的鹰眸仔细打量着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们兄弟俩确实长得很像。 覃柏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眉宇间天然带着一股真诚,脸上表情不多,显得少年老成;覃松显得略年长些,与弟弟极为相似的俊俏面孔上却始终挂着一股神秘的笑意,让这张原本一团正气的脸看上去极端不正经。 感觉就像是相同的一种食材,却被烹饪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来。 比如现在这种邪邪的笑容,是在覃柏脸上绝对看不到的表情,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雪河看看他,又看看覃柏。 覃柏不动声色地把她身上的绒毯又往上提了提,生怕她露出太多给旁人占了便宜一样。 鬼差的眼睛是很毒的,似乎能透过皮囊直看到人心里去。 雪河大概能理解他的疑惑。这怂兮兮的小河神,打了胜仗都还吵着要回家呢,哪里就是块能带兵当三军统帅的材料?确实挺反常的。 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鬼差,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单纯的巧合或者是运气好之类,只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毕竟,覃柏这臭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用易容术扮个假王爷出来装装样子蒙事还行,当真要带兵打仗,带着两万人深入大漠打马匪?简直天方夜谭一样! 按着覃松的预想,剧情的正常走向大概就应该是:宁王赵峥带领两万军队深入大漠,遭遇极端天气迷失方向,遭到马匪偷袭,伤亡过半,丢下大量粮草辎重狼狈逃回燕城。 仗也打了,人头也送够了,年终述职也可蒙混过去了,皆大欢喜。 然而事实上,宁王的军队不仅克服各种困难,顺利挺进了漠北腹地,小胜了几场不说,还识破死亡陷井,挑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覃松才不信他是超常发挥,很明显,这不是窥见天机开了神仙挂,就是有高人指点啊! 窥探天机等同于逆天改命,这可是犯天条的重罪,就覃柏这惜命怕死的德性,大是大非问题还是拎得清的,他就有这本事也没这胆子;说到高人嘛……覃松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弟弟怀中的美人。 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灵眸似一翦秋光,肌肤如冰盘彻底,可说是绝色佳人毫不为过——只是,这面相看来却颇有些奇怪,生死首尾不见,即无来时,也不见终处,命格亦是不入轮回,可见非是凡胎;说是妖孽吧,却并无妖气,也无戾气,倒是无害,竟是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雪河对煮屎师父的人皮囊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再精明的鬼差,也肯定没见过这种高级货!这可是高级定制+限量版的呢。 “可以了吧?” 覃柏看他打量雪河半天,终于不耐烦道:“差不多就得了,还盯着一直没完没了看啊?天天看女鬼还没看够啊?” “嘁,再好看的女人,死后也都是一堆白骨!在我看来都一样。” 果然,覃松仍是没能看出什么破绽,笑笑地对覃柏说:“不过,女人得管,不能总惯着。” “我用你教?!” 又想起上次给雪河下跪正被他撞见的事,覃柏瞪起眼睛,立刻怼回去:“我特么就这一个女人,不惯着她难道惯着你么?!” “行行行!” 覃松掏掏耳朵:“我看你也早晚就是精尽人亡的命!好良言也难劝该死的鬼。” “我乐意!” “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记得遵纪守法!” “罗嗦。” “那个,……记得回头多烧点纸钱给我,底下东西贼贵,钱不够花。” “知道了。” 打发走烦人的鬼差,覃柏把雪河抱起来,放平到床上,一脸讨好、贱兮兮地问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但雪河还在想着覃松方才的话,突然问道:“怎么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鬼差嘛,哪里会有正常人。” 她却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兄弟为什么一个做了鬼差,一个却成了河神呢?” “这个啊。” 覃柏在床边坐下,回忆道:“兄长大我一岁,当年,我们死于同一场洪灾。”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了。 其实,那场洪灾到来之前,大雨已经下了三天。覃松每日去洛水河的堤防巡视,他发觉今年的水势凶猛,建议村民们提前加固堤防为好。但是村民都觉得洛水河年年如此,涨水也就这一两月内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人听从他的建议。 十四岁的覃松一直忧心忡忡,但仅凭少年的一己之力,也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他日夜守在堤坝上,由于实在太累,那天夜里就在堤坝上睡过去了。当夜,洪水果然冲破了堤坝,从一个缺口灌入村子里。 深夜仍不见哥哥回家的覃柏出门寻找,刚一出村,就发觉洪水将至,立即敲锣叫醒了全村,并带着大家一起去高处躲避。 覃柏原是可以脱险的,但迟迟不见哥哥的身影,就执意回到堤坝去寻找。结果,兄弟两人便都被洪水卷走了。 “天官说,我们都可以成为地仙,或是河神,继续守护一方;但哥哥不愿意,就一个人去了冥界。” 覃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接着说道:“我原以为他是要去投胎,直到那天我因为弄错了时辰,意外害死了赵峥,才头一次见到已经做了鬼差的哥哥。” “脾气还挺大嘛。” 雪河头枕在他的腿上,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认真评论道:“他大概是无法原谅村民的愚蠢吧。若不是因为村民不肯听从劝告,也许你们兄弟就都不会死了。” “也许吧。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雪河微笑地点头,说道:“他当时完全可以抛下愚蠢的村民,只带着你离开险境,但是他却选择守在一个人守在堤坝上。事实上,你们兄弟保护了全村的人。所以,你成了一个善良的小河神。” “……我知道,其实我挺没用的。” 覃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也不如他勇敢。” 雪河摇头,直起身子,靠在他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生死攸关之际,你没有丢下他,他也没有丢下你,你们都很勇敢!所以——” 雪河捧起他的脸,正色说道: “去打个漂亮的大胜仗吧!我知道你可以的少年!” 覃柏一听,又苦着脸扯起哭腔:“可是我想回家……” 擦,这完蛋的怂货! 雪河揪起他的领口正想让他振作起来,突然听到营帐角落里某处,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像是小爪子碰到金属的动静。 “诶?” 雪河一回头,覃柏显然也听到了:“是老鼠么?沙漠里也会有这东西?”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地听着,不一会儿,果然又传来一阵响动,桌案上的金杯似乎动了动,就在两人的注视中,倏地一下竟然消失了。 “哎哟我去?!” 覃柏刚想喊‘来人’,却被雪河拦了下来,她小声唤道:“小兔!小兔!” 左右看了半天不见人影,一抬头,却见小兔正抱着支撑帐篷的立柱,使劲地冲她摇头摆手。 “没用的纸片人!呸。” 雪河在床上站起身来,随便扯了件衣裙裹到身上,弯腰在首饰匣子里找了半天,捡出几支沉甸甸的金钗金镯子,伸手又把挑帘的金钩摘了,将上面大红的络子解下来,拆解成细绳,牢牢地捆住那些金首饰,将红绳另一端紧紧攥在手里。 “你在做什么啊?”覃柏直看得一头雾水。 雪河并未解释,将那些金子往前一抛,正落在桌案边上不远处。雪河提起裙子,在床上蹲下身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又朝覃柏摆摆手,小声道:“熄灯!” 覃柏一脸迷茫,但还是听话地打了个响指,营帐里瞬间一片漆黑。 短暂的黑暗过后,只见一抹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斜洒进来,可巧正落在那些金饰上,明晃晃地十分显眼。 此时的雪河活像一只发现耗子的小猫,撅起屁股、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抛出去的诱饵,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去一样。 覃柏哪里知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倒是瞧着她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撩人,尤其半条白花花的大腿还露在外头,在昏暗的月色之中更是一种无声的诱惑,看得人一阵心痒难捺。 覃柏笑眯眯地凑上前,悄悄将手掌覆上她撩人的大腿,惬意地来回轻轻摩挲,细滑柔嫩的感觉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就别管它了吧……” 第十八章 貔貅 “去去。” 雪河的注意力全在诱饵上,不耐烦地打发他。 覃柏却嘿嘿一笑,得寸进尺地磨道:“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早歇了吧?” “别捣乱!” 雪河哪里顾得上他,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即将出现的猎物,任由他的咸猪手四处游走也没空搭理。 “雪河,乖。” 覃柏正哄着她一心求欢,雪河只觉手中的红绳骤然一紧,随即猛地起身,刚想抬腿却发觉被他的手绊住,也不及多想就本能地抬脚踢到一边,跳下床扑向猎物。 “啊哈~被我逮到啦!” 雪河兴奋两手举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光着脚在地上直蹦:“哇哈哈哈~抓到啦抓到啦!” 小兔这才从柱子上慢慢滑下来,面无表情地把灯重新点亮。 她手里抓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兽,绿莹莹的一双大眼睛,看体型像只虎崽,额上却生了一支金色的龙角,嫩生生地刚冒出个芽芽来,像个小元宝十分可爱。它已将金钗全数吞入了腹中,嘴里还露出一截红绳。 营帐中重新亮了起来,只见一脸生无可恋的覃柏坐在床边,脸上一只红红的大脚印子: “说好的不会再踢我呢?……又来?” “为啥是又?” “小畜生!看来我今天要是不草翻你你就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 覃柏怒,站起身,卷起袖子就要来捉她。 “等、等一下啦!” 雪河见他火冒三丈地扑过来,像是真的恼了,一边嬉皮笑脸地闪身躲过,一边将那小兽举起来晃了晃: “你看!这是啥!” “我管它是个啥!” “是貔貅啦!” 覃柏动作一僵,愣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啥玩儿?” 雪河拎起红绳,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居然还死咬住不撒嘴,被半吊在空中,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怨念地瞅瞅她,又看看覃柏。 “相公公,你运气真是好到炸耶!我们发财啦,这是一只家养的貔貅崽子。” “我管你什么貔不貔貅!” 发不发财的又有什么要紧!覃柏板着脸一把搂过她的腰,恨不能当即就扔到床上去。 雪河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以示补偿,又耐心劝道: “有了它,王爷就可以大获全胜啦!” “我管它胜不胜的!” 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扯净她身上的衣服,一面吻她,口中含混道:“全军覆没我也不管了!我现在就只想要你!” “啐!你这小昏君!” “我特么就是昏了!怎样?!” 哪知雪河却滑得像条泥鳅,灵巧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让他扑了个空,咯咯笑道: “急什么!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我特么哪有正事!你就是正事!” 覃柏气得半死,火冒三丈:“你这妖精!一心把人的火勾上来,现在又鬼扯什么正事?要当明君你去当!你全家都去当明君!反正我不当!” 看来是真的急了,两眼冒火,都语无伦次了。 “色坯!” 雪河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这小狐狸精还讲不讲理?!” 覃柏气急反笑:“你撩拨完了拔腿就走,还骂我是色坯?” “我浪完了,要干正事去了!起开!” 雪河笑着啐了一口,眼看跟这精虫上脑的家伙真是说不清楚。她摇摇头,转身就要出营帐。 “你给我站住!” 覃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堵在门口,瞪起眼睛,咬着牙恶狠狠道:“你要敢这么出去,这两万人可就真的只能埋在这儿了!” “额?” 他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地,雪河不由一愣,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只见衣裙早被他扯去大半,只剩几个碎布条条勉强遮羞——噫,衣衫不整,确实不宜出去见人。 “好吧。” 雪河叹了口气,索性直接从身上拽下块布来,缠在小貔貅头顶的龙角上,又扯过它嘴里的半条红绳,把它四个小爪子捆好了递给覃柏: “拿去挂在营中最高的旗杆上!它的龙角被蒙,就上不得天、遁不了地,我们只管坐等它主人来找,到时自然就有破军的法子了!” 覃柏将信将疑地将那小东西接过来。神兽貔貅他是听过的,只是,传说中的高大威猛的瑞兽形象,明显跟眼前这只一脸呆相的蠢猫相差有点大啊。 “信我啦,快去!” 雪河催了一句,推着他就向外走,弯着一双笑眼媚声道:“等你回来哟。” 最后这句,甜得连骨头都酥了。 “……等着。” 覃柏咽了咽,到底拗不过她,只得先压着火转身出了营帐,瞬间换了身皮相,沉声对守卫在门口的士兵嘱咐几句。 雪河扒在窗边,亲眼瞧着两个侍卫把小貔貅挂到了中军的旗杆上,这才满意了。 “擦,真特么冷。” 片刻的工夫,覃柏就搓着手从外面进来,见她还光着脚站在地上,不由皱眉:“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直接将她扛上肩头,故意地重重摔到床上。 “好痛!” 雪河‘唉呦’一声倒在被子上,不满地大声抗议道:“坟淡!屁股都摔两半啦!” 覃柏阴沉着脸,从旁边拿过手巾来,把那双嫩白的小脚细心擦干净:“废话,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你坏!” 雪河被他搔到脚心,咯咯笑着胡乱蹬腿:“好痒!放手啦!” “小妖精!” 覃柏的耐心彻底用完,丢了手巾,纵身扑上去便把她摁在身下。 深秋的漠北寒风呼号,已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军帐内的小火炉烧得通红,正是红绡帐暖,春意情浓。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其实,王爷赖床也总是有极其充分的理由的。 “懒货!军鼓都敲了三通啦!” 雪河使劲摇了摇身边的覃柏,他却仍是哼哼着连眼皮都不肯抬。 “你这败家玩艺。” 雪河朝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他这才苦着脸“哎呦”一声:“闹什么啊!要是真有军情早就不是这动静了好吗?” “少废话!快起床!三军主帅,怎么可以睡懒觉!” 雪河抬腿从他身上跨过去,跳下床,唤来小兔梳洗打扮。 “好话坏话全让你给说了!让别人怎么活?” 覃柏懒懒地抱怨一句,勉强坐起身。 “我哥说啦,‘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你要懒回家懒!军营里可是不成!” 雪河这会儿已经洗好了脸,小兔拢起她的长发正细心地打辫子。她表情认真地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覃柏一脸无奈地下了床。 这时,老内监捧着水盆也从外头进来,来到王爷面前。 “你这妖精,有时候真是招人烦。”王爷恹恹地抱怨一句,起身更衣,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雪河瞪他,吐出舌头略略略。 “老奴倒觉得,小夫人说得对。” 老内监笑呵呵劝道:“王爷不知道,当初出兵时带着小夫人,底下军士多少是有些闲话的。但这一路走过来,不怕吃苦,也不给人添麻烦,更没一句抱怨——小姑娘家家的能做到这一步,大家都是服气的。” 雪河对着镜子无比得意地笑。 “好啊。” 赵峥明显是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冷冷道:“那本王把令牌给她,让她去带兵打仗去啊!” “咳,这就是孩子话了。” 玩笑归玩笑,赵峥正色问道:“昨晚军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昨晚二位公子去取水时,遭遇一小波马匪偷袭,本想一早来禀报王爷的,见王爷迟迟未起就先搁下了。” “可有伤亡?” “那倒没有,反而是又得了好些金银财物,把小公子欢喜得了不得。” 听了这话,赵峥反而皱起眉头:“怎么回回遇到马匪都能得一大堆金银?莫不是会有什么圈套吧?……我还是觉得早日撤兵为妙。” “你是不是傻?!” 雪河真是服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好像都能完美地把结论给引到“早点回家”这个最终目标上来! 雪河站起身,来到赵峥面前,看着那张中年大叔的严肃脸,叉腰说道:“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就连来取水喝的马匪身上都带着这么多财物,这是不是说明他们藏宝贝的山洞就在附近呢?” “噫。你不能净瞎想好事吧。” “那你也别净想着回家啊!” “不是,我是害怕中埋伏啊!” “埋伏个鬼啊!你有两万人!这方圆八百里全部马匪加一起也才五千!——埋伏你?引诱你孤军深入?有毛病啊他们!四倍的兵力怎么可能吃得下!” 赵峥干瞪眼不说话,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不管我就是想回家”。 这时,只听得帐外一片骚动,不一会儿一名小卒进来禀告:“营门口来了个人,求见王爷。” “哈,这么快?” 雪河听了,立刻丢下赵峥随那小兵出了营帐。只见十来个带着刀枪的军卒围着一个人正站在旗杆底下,挂在旗杆上原本一阵阵哀嚎的小貔貅见了他,立刻兴奋地张牙舞爪,嘴里呜哇呜哇地一阵怪叫,见到亲人一样涕泪横飞。 “小七!” 第十九章 驭兽师 雪河一脸兴奋地飞奔过去。 然而那人见有人扑来,身子本能地直往后躲,眼见横竖躲不开,索性伸出手抵在雪河脑门上,仗着身高优势,完全把娇小的她挡在攻击范围之外,任凭她怎么张牙舞爪想抱他竟是近不了身,场面十分滑稽。 “这谁?有没有人管?” 小七睚眦左右看看:“这谁家的?控制一下啊!……卧槽!当众碰瓷儿啊你?!你们都看着呢啊!给我做证!我可什么都没干!” 军卒们大眼瞪小眼,只觉好笑。正在闹,人群突然左右一分,只见赵峥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小七!我是雪河啊!” “啥?!” “要抱……喂!放手!坟淡!哪个在薅我头发!” 赵峥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小辫子,像拽尾巴一样把那只正在求抱抱的小狐狸一点一点拉回到自己身边。 “等等,你说你是谁?” 睚眦愣了一下,仔细地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容貌出众的漂亮姑娘:“……雪河?” “对呀!” 雪河使劲捶打着身边的赵峥,想要挣脱却没能成功,就指着那人对赵峥说道:“那是我七哥!睚眦!” “哼,这回是鸭子,还不如上回那八哥呢。” 赵峥冷冷道。 “你讨厌!” 面前的少年中上等个头,身材挺拔,眉目俊秀,长身玉立。五官样貌确实与骏猊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显得更加严肃了些,不像骏猊见谁都是和和气气十分好讲话的样子。 但显然他并没有在意赵峥的调侃,大瞪着两眼盯着雪河的脸,然后缓缓下移,目光落在她那对圆润的蜜桃上,竟然还没羞没臊地咽了咽口水。 这特么是亲哥?——哪个会信啊! 长得不像,肤色不像,准确地说,从头到脚并没有一处相似的。 “天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睚眦半天才说出句话来:“我突然想换师父了喂!你师父还收徒弟不?” “哈哈!看花烈打不死你。” 眼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赵峥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这也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哥?” “喂!” 雪河不满地瞪他。 “不不不,我跟她不熟!” 没想到睚眦突然摆手,指指旗杆上被捆成粽子的貔貅:“我是来找它的!……管教不严,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他倒是识相。 “好说。” 赵峥哼了一声,随即命人把那小东西给放了下来。刚解开绑绳,一扯去绑在龙角上的布条条,那白毛小兽就委屈巴啦地钻进他的怀里,嘴里呜里哇啦地告状。 睚眦那张极为严肃的脸上此时竟然露出白莲花般的笑容,简直让人不能直视:“活该啦!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乱跑的!” 一面又向王爷施了个礼:“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完夹起貔貅转身就想走,却被雪河一把扯住:“等等!” “又干嘛!” “赔钱!” 睚眦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瞪了一眼貔貅,随即一把攥住它的尾巴倒提起来,猛地一通摇晃,只见那小东西这才极不情愿地张开嘴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引得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 金币,金壶,金碗,金杯,金镯子……还有一捆用红绳系起来的金首饰。 瑞兽就是瑞兽,果然什么值钱它偏就爱吃什么。 包括赵峥在内,全被惊呆在当场!它吐出来的金器越来越多,几乎在睚眦脚下堆起座小山来,远超出它的身体大小数倍不止。最后,小貔貅咳了一声,吐出最后一枚金币,一脸衰相地看看主人。 “没了吗?” 点头。 睚眦这才把它重新抱在怀里,艰难地从满地金器中拔出腿来,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笑: “抱歉,打扰了、打扰了。” 众人围住这堆小小的金山不住地一阵感叹,赵峥也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命人把东西收起来,登记入库。 睚眦趁众人忙着抬东西,正悄咪咪地想开溜,不想却被雪河又一把拽住腰带:“站住!我还有正事找你帮忙呢!” “又来?!” 上次天庭家宴时当众被她扒下裤子,害他几乎被嘲笑了整整一年!睚眦一手死死攥住腰带,怒道:“你,你别太过份啊你!” “就过份了!怎样!” 其实雪河也并不是总针对他,只是……众多兄弟姐妹当中,就数小七的性子最严肃正直,平时也不爱跟弟兄们玩笑,一逗他还容易炸毛,不像其他人哈哈一笑也就算了——但越是这样,雪河还偏就越爱逗他,总觉得会炸毛的样子才更加好玩。 “不帮不帮!” 睚眦咬牙怒道,莫名就觉得赵峥大概是个救星,转过头叫道:“喂!光天化日的拉拉扯扯!还有没有王法啦?!有没有人管管啊?!” 别说这招还真是灵,虽然众军卒都忙着搬运金子,赵峥一听到叫喊立刻就来到跟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不能让他走哇!” 雪河还想解释,赵峥哪里会听她的,一副要吃人的凶相:“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睚眦看准时机一溜烟就蹿了出去,直奔向大营门口:“后会有期!” “喂!” 雪河一时也挣不脱赵峥,便朝着他的背影吼道:“好!——你走吧!等着瞧!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露面!我把你犯下的那些破事全告诉大哥去!” 他显然是听到了,定格一样突然静止不动,僵硬地慢慢转回身。 “哼!” 雪河恶狠狠地挥挥小拳头:“不怕死你就试试?!” 不能够吧……她应该不会知道的啊。 睚眦眼珠子一阵乱转,心里好一阵嘀咕:她肯定是诈我呢吧? “上次芳华宛的小姐姐们说,后花园里的月影花少了好些,也不知哪去了。好在舅舅事情多,也没在意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就没提。……听说,异兽矔疏就爱吃那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雪河双臂抱在胸前,淡淡地说。 睚眦脑门上一条冷汗滑下来。 “我还听说,你最近养了只鸟,叫窃脂?” 雪河掏掏耳朵,若无其事地说:“怪不得老五那天说,家里的肉丢了好多。” 睚眦从小就不太合群,性格有点孤癖,最大的爱好就是游历四海八荒,收集珍奇异兽。但养宠物又是件很麻烦的事,一不留神就会闯祸。 “亲妹有事找我帮忙,怎么能不管呢?……是吧。” 被人拿住了把柄,睚眦脸上立刻换了副表情,一抖手里的貔貅,那小畜生从他怀里一跃便跳到地上,钻进土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雪河见他服帖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瞧了一眼赵峥:“走吧,那就进屋里细聊聊吧。” 赵峥一头雾水,也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但见原本都要出了大门的那人又讪笑着折返回来,乖乖地跟着她进了营帐。 “我们家小七虽然不如其他兄弟打仗的本事大,却有一门奴兽的本事,堪称绝技。”雪河向赵峥介绍说: “之前你见过的那匹邪兽西极烈日,那就是小七一手调教出来的!要知道在此之前也有无数人想讨了它去,但皆是由于它性情暴躁无法驾驭不敢染指。” “咳,结果到头来归了老八,白忙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睚眦听了这话摆摆手,一脸酸柠檬相。 “嘛,反正肉烂烂到锅里,又没便宜外人,你有什么好酸的嘛。” 雪河安慰道:“况且骏猊哥哥向来喜欢跑来跑去,西极烈日这脚程配他正合适啊!……再说,舅舅怕你不高兴,不是另把矔疏赐你了么。” “一个是凡兽一个是仙兽,能一样嘛?!” 瞪眼。 “反正都是马啦,骑上能跑不就得了,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区、别、很、大!” “啊呀你这个人,真是小器。” 雪河扁扁嘴,并不想跟他争论‘关于两匹马在物种上的差别’这种学术问题:“西极烈日要是归了你才叫可惜呢!肯定会被当成猪养!那才真是亏死了呢!” 睚眦气得站起身又要走,却被雪河再次按住:“好啦好啦,我们家就数小七最厉害啦!别这么容易生气嘛!坐下坐下。” 要说把会打仗的骏猊请来问计,赵峥还算勉强理解,可是眼前这显然是只个资深宠物爱好者——这又是个什么打算? 赵峥不动声色地自己搬把椅子坐到这两人中间,把他俩强行隔开。 “你也够小心眼的!” 雪河见他这样,只好自觉往后坐了坐,跟小七拉开距离。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睚眦问道。 “你有此地马匪的消息么?”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雪河指指赵峥:“我相公想知道嘛。” 你相公!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睚眦再次看向赵峥,重新认真打量一番。那目光看得赵峥都有点别扭起来——等等,你这突然有点同情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啊?! 雪河见状怒道:“问你话呢!别磨磨唧唧的!” 睚眦却皱眉道:“哎呀,马匪这种生物哪里有固定呆在一个地方的?肯定是抢完一处就奔下一处了嘛。你到底想干嘛啊?” 第二十章 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类 “我们要打大、胜、仗!” 雪河自信满满道:“小虾米就算啦,这次我们要抓大鱼!” 赵峥无语:“……” “最大的一伙啊,大概有三四千人吧,前几天我好像还见过。” 睚眦略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居无定所,漠北这么大,想找到他们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啦?我们去追!” 睚眦一听不禁笑了,嫌弃道:“没事儿吧你?追马匪?真是吃饱撑的。” 赵峥头一次无比认同地点头。 雪河一脸不高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睚眦见状又接着说道: “马匪不是这么打的。这一带的马匪跟土匪可不一样!他们常年都藏身在荒漠之中,对此地的地形和气候都极其熟悉;若是一直追着他们打,就算能找得到,也是一触即溃、一打就散,化整为零,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各个小镇子里了。哪怕你人再多也没用,人家不会跟你正面交锋的。 然后一来二去时间长了,等你们补给跟不上了,军队的士气也差不多被拖垮了,那时候他们再重新集结起来,将你们一举歼灭。” 雪河眨眨眼,……好像,有点道理。 但她仍是不服气地追问道: “那,当年你们在风雷刀谷打马匪的时候,明明就玩得很开心嘛!就连我师父都说:当年风神花烈教了你们一身本事,把你们扔到风雷刀谷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整整十年!说是磨练,结果不仅没遭罪,还过得相当滋润呢!听说把马匪祸害得像洞里老鼠一样不见天日!……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哪有那么夸张?谣言啦。” 睚眦掏掏耳朵,不以为然道:“风雷刀谷嘛,你知道的,别说酒肉粮食,那真格是除了沙子啥也没有,一年到头只有风沙管饱。我们哥儿几个那时候,十几岁的年纪,又贪吃又贪玩,师父在家天天就只有烤红薯管饱。馋得没招了,我们就只好四处找马匪打打牙祭啦。” 赵峥一脸黑线。——好新奇的说法!所以你们是吃人的魔鬼吗?! “我不管,我也要打马匪!” 雪河索性耍起赖来。 “马匪也是人好伐!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这个职业!”睚眦板起脸劝道,然而这严肃的表情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搞笑: “你就是当韭菜割,也得等它长出来再说吧!” “呸!许你们割就不许我割吗?风雷刀谷的马匪让你们祸害得实在呆不下去,这都跑到燕城来啦!凭什么不许我们也来割一割?!” “额。” 睚眦的表情略显意外:“现在这世道,有,……这么艰难吗?马匪居然都跑到燕城去混饭吃啦?这,少说也得有上千里路吧……” 他摸摸下巴,这口气竟然是开始有点同情马匪? 风雷刀谷地处北荒以北的不毛之地,环境极其恶劣,道路也崎岖难行;但据说东北、甚至西北的关外客商大都乐意多绕个好几百里路从此入关,进入中原做生意。 洛水河有一段流经风雷刀谷的边缘,因此在河神圈里甚至也有个关于此地的传闻。据说那里住着位商人的守护神,数百年来保护往来商队不受袭扰,十分灵验,只是谁也没见过那位神仙长什么样。 受到庇护的商人们也都没见过,因此为这位神仙修建的寺庙里,供奉的神像模样千奇百怪。 虽然坏天气非常多、路也绕得远了些,但治安状况绝对一流!毕竟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安全是最要紧的了。 只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子的。 原来是一群穷极无聊的小狐狸崽子?——赵峥的表情略显复杂,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也算是一群好妖精吧。 “我不管嘛我不管。” 雪河噘起小嘴:“反正我们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睚眦突然眯起眼睛: “这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的。有人给你们指路吧?谁啊?” “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骏猊说的呢。” “噢。” 赵峥扶额。所以亲哥就是用来出卖的。 雪河耸耸肩,故意说道: “反正我嘴不严!当初让他带路他又不肯,我才不会替这种家伙保密呢!” 红果果的威胁,毫不掩饰。 睚眦尬笑两声:“好啦,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末了,睚眦叹了口气,站起身,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他们用来藏东西的地方,离此地不远,大概只有百十号人守着。你们得了东西就快些撤兵吧,过几日风沙一起,只怕就不好行军了。” “好呀好呀!” 赵峥点头如捣蒜。 雪河还是一脸不甘心,但听睚眦也这么说便只得作罢。 宁王赵峥一声令下,点了两千轻骑准备随睚眦去找马匪的据点。赵文煦守在大营,赵文烈则跟父亲同去。营中一阵骚动,军卒们纷纷行动起来,披挂整齐,牵马的牵马,有条不紊地列好队形准备开拔。 雪河倒是不用嘱咐,早就主动换好了短衣长裤小马靴,牵着她的小红马早早站在赵峥身边。 “你……这次就不用去了吧!” 赵峥皱眉道,毕竟要跟马匪短兵相接,还是有点担心。 “你不知道!小七可鬼了!要是他半路丢下你们自己跑了怎么办?” 煞有介事地吓唬人。 “不会啦。” 睚眦摇头叹气,此时有士卒牵来一匹战马给他,却见他摆了摆手,踱着步子来到大营门口,望着茫茫的大漠深处,一声呼哨,又尖又利的声音直传出去老远。 这时,一身戎装的赵文烈在赵峥马前行了个礼:“父王,人马已清点完毕,可随时出发!” 雪河眼睛都要看直了!果然漂亮的小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赵峥冷冷地说了句“上马”,心里却恨得牙根痒痒。 两千轻骑整装待发,这时见一匹毛色黑亮的红鬃骏马从沙海深处奔驰而来。 此马跟先前的西极烈日身材相仿,但更为十分壮硕,纯黑的毛色犹如一匹光亮的黑缎,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鬃毛和马尾皆是火焰般的赤红色,奔跑起来竟如同烈烈燃烧起来一般,俊美而妖冶。 众人见了不由一片唏嘘,待它到了近前,才发现此马额上长了独角,形如磨刀石,螺旋向上;眼大如铃,红如宝石,蹄大如碗,声似龙吟。 就算是再不懂行的,一见也知是匹宝马良驹。 “矔疏!” 雪河见了大喊一声便朝它奔了过去。 这可是北荒之地的异兽,可以避火,纵横于沙海之间时如同蛟龙入海一般自如;列于阵前时颈项微弯,双耳贴于脑后,姿态威武而又优雅,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它所吸引。 只见它欢愉地点头,轻轻地用鼻子碰碰雪河的小脸,显得十分亲密。 但是矔疏的肩实在太高,矮小的雪河拽着鬃毛试了几次都没能跳上光溜溜的马背,狼狈的样子十分滑稽,引得军卒们都忍不住偷笑。 赵峥也笑,刚想说“你就老实呆在家里别瞎折腾了”,哪知睚眦见状走上前去,双手掐住她的纤腰轻轻向上一托,雪河这才勉强爬上马背,得意地朝赵峥挥挥马鞭。 笑容瞬间凝固,渐渐消失,赵峥的脸快绿了。 “谢谢七哥!” 雪河欢快地道了声谢,表情无比开心。 睚眦一笑。外表看似是个儒雅的书生,当他一手扯过长长的马鬃,竟是轻飘飘地一抬腿便骑上了马背,顺势将雪河抱在怀里,这敏捷的身手还是着实让人惊讶了一阵。 一个是气度不凡的英俊少年,一个是倾世美貌的娇俏佳人,同骑于骏马上,宛如一对璧人。 睚眦喝了一声,两人一同策马出了营门,矔疏长嘶一声,撒着欢儿,小跑着便朝一个方向去了。 赵峥的脸瞬间由绿转黑。 万一他们真就是亲兄妹呢?看这两人那么默契,肯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勉强说服自己,转脸却看到身边一脸天真无邪、目光却始终盯在雪河身上的小白脸赵文烈,赵峥觉得自己瞬间就变成一颗在山西老陈醋里泡过三年刚刚捞出来的柠檬干。 ——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类!干嘛不直接死掉算了啊! 烦死了简直。 矔疏步伐轻快地踩着松软的流沙前行,而宁王的两千轻骑就明显吃力许多。若不是它有意放缓脚步,只怕一转眼就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茫茫沙海之中原也没有路,军队紧紧追随着矔疏的脚步,浩浩荡荡地来到七八里外的一个小山坳处。这小土丘在沙漠之中极不显眼,也不知睚眦是如何记的路。 “门口大概三四个人。我没带武器,你们准备放箭吧。” 睚眦说着跳下马,使劲踩了踩脚下的沙,走了约摸十来步,蹲下身来,将手伸进干燥的沙土里,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向上一拉。 眼前平坦的沙地突然一沉,竟然现出一道门来。 里面传出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谁啊?……这个点儿竟然还有人来,不怕遇到官兵么?真是。” 话音未落,大门打开,几个穿着羊皮坎肩的彪形大汉提着弯刀从里头走出来,看到睚眦不禁一皱眉: “哪个山头的?不知道最近有官兵吗?” 第二十一章 网开一面 睚眦没接话,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 瞬间万箭齐发,面前的马匪变成了刺猬。睚眦弯腰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搜出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和腰牌,冲身后的赵峥摆摆手: “马留下,人进来。” 赵峥冷着一张脸,下了马。留下一半人守在门口,赵文烈却在一旁拧眉劝道:“父王,当心里头有诈啊!” 刚一犹豫的工夫,见雪河已经跳下马,颠颠儿地跟着睚眦进去了。 诈你妹啊! 赵峥心里暗暗咬牙:怕有诈你刚才怎么不一起射死那只男狐狸精!然后我再抽空把你也剁了,这世界就真特么清静了。 见父亲沉着脸,赵文烈只当是自己多嘴了,不敢再多说话,悄悄下了马,跟在父亲身后,带着士卒也一起进了那道破旧的木门。 睚眦显然是对这里熟悉得很,随手从墙上摘了个火把,甚至在路过方才那看门人的小酒桌时还捏了两颗花生米塞进嘴里。 门口看着不大,里头却真是别有洞天。 “据说这里原是某个楼兰公主的墓穴,被盗墓的掏空之后,就成了马匪的藏身之地。”睚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带着众人从七拐八绕的石阶小径渐渐向下,走出不远又遇石门拦路,就掏处钥匙,在门旁边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壁上划了一下,石门打开。 完全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旁边的赵文烈忍不住问道:“你对此地怎么这么熟?” 睚眦不以为然:“你要天天来你也熟啊。” 没饭吃,找马匪;没酒喝,找马匪;没钱花,还得找马匪——总之,有困难,找马匪。 “???” 见他一脸疑惑,睚眦不耐烦地解释道:“这里是马匪囤粮囤钱的地方,缺吃少喝的时候我就会过来瞧瞧啊。” “连马匪的东西都偷?!有没有人性?” 雪河瞪眼质问道。 “谁偷了?” 睚眦突然收住脚步,不满地纠正道:“没遇到人的时候叫拿,遇到人的时候就是抢!干嘛要偷啊!劳资从来光明正大!” “……” 这回不仅是赵峥,赵文烈脸上也是大写的服。 原先在人们心目中欺凌百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凶悍马匪,怎么到了他这,人设就突然崩塌成弱势群体了呢? “你们兄弟九个?”赵峥问。 “对啊。” “此地马匪有五千?” “不止吧,多的时候七八千也是有的。” “九个人打七八千马匪?跟玩儿一样?你这装逼装得有点过吧。”赵峥冷冷道。 睚眦扬扬眉:“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也自有人少的打法。我们兄弟打马匪又不为杀人,九个人足够了。” 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啊?! 赵峥这会儿也不禁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了他的鬼话?这牛皮吹得也太过了吧!就算是个千年的狐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这人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睚眦显然是发觉了他的疑虑,双臂抱在胸前,眯起一双妖瞳盯着他。 赵峥不以为然。一个狐狸精,起什么名不好偏叫睚眦?小肚鸡肠小心眼也就算了,还这么爱装逼,啧啧。 睚眦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弓箭。” 赵峥摆了摆手,有个军卒立刻递上套弓箭来,睚眦冷着脸接过来: “你们都在原地别动。——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兄弟是怎么打马匪的。” “小七加油!” 除了雪河,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怀疑的。 睚眦憋着口气,一脸不爽地将长衣的前襟撩起来束在腰间,长袖也一并扎紧,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往前又行了数步,突然停下,张弓搭箭,随着‘啊’的一声,刚探出半个脑袋的马匪应声倒地。 距离大概有四五丈远,雕翎箭无比精准地直穿咽喉。 他飞快地移步到了近前,在死人身上摸索一阵,取下马匪的弯刀别在腰间,又将装着飞刀等物的鹿皮囊解下来挂在自己身上。 身手敏捷快似猿猴,只觉得他瞬间从一个气质儒雅的书生变成了武功高强的游侠,机警而果断,像一只暗夜中潜行的灵猫,悄无声息,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峥心里暗暗吃惊:现在男狐狸精都这么厉害的吗?! 其实从他接过弓箭那一刻起,赵峥就已经有点相信他的话了。当这个人指尖刚刚触到兵器那一刻起,他眼中的冷静和果决,那种武者特有的沉稳和自信,并不是随便装装样子就能做出来的,只有经历过长久的磨练才慢慢积累而成。 就像覃松时常挤兑他,甚至说他:带兵打仗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因为你身上根本就没有统帅气质,那股劲儿是装不出来的,是天生的。 以前他不信,但是今天见着这人,突然间就信了。 现在的睚眦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劲儿,虽然他还没有出手,但是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就已经能感觉到,他一定能成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他能行。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人? 石子路甬道的尽头通向一个圆形的大厅,有两层高,共有九个洞口通向这里,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上面一层。 远远能听到有人在大厅里说话的声音,睚眦刚一露头便直接向下方射出数箭,随即传来一阵喧哗。 由于是地宫,天花板很矮,睚眦稍一抬手便能够到。 只见他一手扣住天花板的浮雕花纹,将整个身子向前一荡,一脚正好踢到迎面过来那人的面门,一声没吭便被他踩在脚下,用弯刀割开了喉管。 片刻也未停留,睚眦向前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大厅正中的木桌上。这一行为像是捅了马蜂窝,不断地有马匪大声吵嚷着从各个洞口、四面八方朝中央大厅聚集过来。 睚眦站在桌子上,远的用箭射、扔飞刀,近的就用弯刀砍脑袋。完全就是砍瓜削菜一样,根本没人能近他的身。全程轻松愉快,统共也就花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热闹的大厅渐渐消停下来,他这才朝赵峥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众人趴在洞口全都看傻了。 雪河第一个跑了出来。 只见大厅中间的小方桌上约摸趴着十来个人,被叠罗汉一样摞得高高的,睚眦正坐在上头笑眯眯地瞧着她,在一个胖子的屁股上蹭着弯刀上的血迹。 军卒们半天才回过神来,一阵惊叹声后下来清扫战场。简单清点了一下,大概共有五六十个人,还有十来个活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小七好厉害!” 睚眦将刀还鞘,纵身跳到地上,将身上的弓摘下来,连同空空的箭匣一同丢回给赵峥。赵峥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马匪,有人身上插着雕翎箭,有的是飞刀,总之,箭无虚发。 赵峥表情复杂,要不是当着众多小兵卒的面,真想厚着脸皮上去讨个签名。 赵文烈带着军卒打扫完战场,将几个活的捆了,这才一脸崇拜地上前抱拳道:“不知英雄尊姓大名?真叫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否收我为徒啊?” 一语未完,赵峥一脚踢到他屁股上,赵文烈捂着屁股一脸憋屈地退到一边。 睚眦笑了笑,一边解开衣襟和袖口,淡淡地说:“我不收徒,而且出场费贼贵,怕你们王府养不起。” 赵峥十分认真地朝他拱手:“受教。” “王爷客气。”还礼。 “可是,说好的宝藏呢?”雪河一脸期待扯扯他的袖子。 “嗯……” 睚眦摸摸下巴,环顾四周,指着其中一个洞口说道:“那个。”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那个洞里有钱味儿。” 赵文烈将信将疑地带人进去搜查,果然很快就又一脸兴奋地跑回来:“有好多金子!” “咦?你猜的?” 雪河才不信他的鬼扯。 “因为那个洞口出来的人最多,必然有宝贝。” 睚眦笑眯眯地解释道。 原来你打怪的时候都还记得数数啊! 睚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赵峥道:“既然我承诺的事已经做到,不知王爷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赵峥看了他一眼:“讲。” “金银可以带走,但粮食不能碰。” “……为何?” “这北荒之地的沙海乃是绝地,粮食关系性命。王爷杀了马匪、得了金银已是功成,若能将粮食留下,也算是留下了一线生机,日后若有旅人在此落难,也算是王爷的一份功德。” 赵峥略一沉吟:有旅人在此落难?说得真好听!除了马匪哪还能有谁能知道这鬼地方? “本王是替朝廷来剿匪的,自然要斩草除根!你是叫我姑息养奸?” “非也。” 睚眦摇头:“马匪并非生来即是匪,有的因为贪财,有的是因为世道艰难、活不下去。……赶尽不要杀绝,王爷若能网开一面,日后会有福报的。” 沉默。 单从覃柏的角度看,他说的当然是有道理,赶尽杀绝从来不是教人向善的正道;但是以赵峥的立场,这肯定行不通的。宁王赵峥做事向来狠绝,以他的风格必然是金银充公、马匪就地杀光、粮食统统烧掉,将洞封死以绝后患。 ——崩人设有风险,但如果忠于角色又违背良心,唉。 “哇哦,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种韭菜、割韭菜的哇?” 雪河突然笑道:“怪不得一直都会有新鲜韭菜吃,好聪明的办法啊!” “噫,看破莫说破。” 第二十二章 斗完马匪斗王妃 睚眦笑着摸摸她的头:“之前我们兄弟就是做得太绝,搞得风雷刀谷的马匪处境太过艰难,才跑到这里来骚扰百姓,罪过啊。” “呸!” 雪河啐道:“祸害人家也就算了,你还在土匪窝里养些奇怪的宠物!也太招人烦啦!” “咳咳。” 两人正在闲聊,只见沉默半天的赵峥突然叫住正在忙着指挥士兵搬运金子的副将:“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离开此地,否则会有黄沙没顶的危险!” 那将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睚眦,又看看王爷,为难道:“可是王爷,一个时辰,这、这哪里搬得完啊?” 赵峥冷冷道:“若有贪财的,便跟黄沙一起埋在这地宫里好了!本王绝不阻拦!” “遵命!” “啥?……又要起狂风了吗?” 雪河眨眨眼,一脸迷茫地看看赵峥。 睚眦胳膊轻轻碰了碰她,朝赵峥拱手道:“多谢王爷。” 军卒们只顾着搬东西和搜查洞穴,哪里有人注意他们在讨论什么。赵峥随口扯了个谎,便让军卒们迅速撤出了洞穴。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时间有限,军卒来不及在这庞大的地宫里细细搜查,只在某处又找到几十匹马和一辆马车,便将黄金搬了七八成,迅速装车出了洞口。 忙了这多半天,洞外已是天色将晚。来时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已铅云密布,倒真像是要起场大风暴的样子。 赵峥带来的这两千军卒全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轻骑,虽然看着那么多黄金十分心痒,但也都依着将令按时辰退出了地宫——有满满一车的黄金,有马匹,有俘虏,虽然未动刀兵,但也算是个值得高兴的大胜仗了。 临行前,赵文烈问道:“父王,要不要在此留下记号,他日我们也好再来细细搜查一遍?” “不用白忙了。” 睚眦忙在一旁劝阻道:“这风沙一刮起来遮天蔽日的,你做什么记号也白瞎!” 能白借你割一回我家韭菜就不错了,你还惦着常来?! “速速撤退!若耽搁了时辰,军法处置!” 赵峥板起脸孔,把沙尘暴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遵命!” 赵文烈答应一声,立刻清点人马准备出发。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睚眦这时笑笑地说,翻身上了马,只是与赵峥的方向正相反。他朝雪河一笑,在马上冲赵峥抱拳: “王爷,后会有期!” “多谢!后会有期!” 赵峥朝他拱手作别,军卒们也纷纷朝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拜了又拜,就像看到活神仙一样。 雪河挥手送别了兄长,左右看了看,却听赵峥冷冷道:“瞎找什么呢?” 说着策马来到她面前,空出个马镫来,向她伸出手: “还不上马?” 雪河一笑,勉强踩着他的马镫,抓着他的手,侧身坐到他怀里。 车上装着金银,怀中抱着美人,也算是志得意满了。 当夜,赵峥即命人拔营起寨,竟是一刻也不曾耽误,像躲瘟神一样迅速退了兵。 未折损一兵一卒,金银财物一共装了满满五大车,马匪俘虏若干,两万官兵高高兴兴地回了燕城。至于是不是真的会起一场要命的风沙,已经没有人再关心这个问题了。 当军队抵达燕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早有探马传回大军凯旋的消息,全城一片欢腾,赵文炽带着守城的官兵出城十里来迎,路上除了官员,甚至早有百姓自发带了酒水饭食在路边恭候着,场面十分热闹。 王府上下一片灯火通明,王妃携了全府上下立于门口恭候多时。 赵文烈回到王府,将物资做了交接,经由雪河身边时,悄悄将一个小物件塞到她手里。原本赶了一天路已经累得半死,雪河一见就来了精神: “这是什么?” 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镂空小球,花纹十分精美,里面还套了一个更小的球,拿在手里一摇晃便叮当作响,声音极清脆悦耳。也不知是放了什么香料,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玲珑扣。” 赵文烈见左右无人,小声说道:“那日清点战利品时无意间发现的。瞧着十分好玩,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就悄悄留下了。” “嘻嘻。” 雪河开心地托在掌心:“超喜欢!谢谢你!” 赵文烈脸上一红,也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又忙他的事情去了。 雪河像是得了个宝贝,也顾不得身上乏累,随即从腰上解下个红细线的络子来,把玲珑扣系上,挂在腰间,故意一扭一扭地走路好让它发出声响来,活像只刚戴上个铃铛的小猫。 “相公公~你快看!快来看呀!” 雪河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永乐殿,只顾低着头看着腰间新得的小玩艺。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赵峥沉声说了一句,雪河这才一抬头,原来竟是站了满满一屋子人。 “吓!” 雪河吓得一吐舌头,怯生生地站好,行礼道:“臣妾参见王爷,王妃,各位大人。” 虽然平时并不怎么把规矩当回事,但是面子上还是得说得过去。 “这东西瞧着眼生,谁给你的?” 赵峥换了便装,正坐在主位跟官员们说话,一抬眼也瞧见她腰里多了个新物件,便问道。 “好看的小哥哥呀。” 雪河也没多想就接了一句。 妈的,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谁。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原本春风满面的赵峥瞬间就拉下脸来。 王妃暗暗冷笑,起身行礼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赵峥哼了一声。 王妃出门时,也一并将雪河扯了出来。 “诶?我没说要走啊!你拉我做什么?”雪河不明状况地被她拉到院里:“我就住这啊!你带我上哪啊?” 王妃阴沉着脸,也不说话,攥着她的腕子出了院子,向右一拐,过了一道小门才丢开了手:“你整日住在王爷书房里,成何体统?” 雪河眨眨眼:“可我就住那啊。” 余妙瑾真是被她气到笑出来:“随我来吧,给你安排了新宅子。” “啊?” 雪河扁扁嘴:“还去浣衣坊啊?可我不想洗衣服了喂。” “放心,这回正经是个好去处。” 在王妃的安排下,雪河从永乐殿搬了出去。 那小妖精一走,就觉得耳边猛一清静。 开始赵峥还觉得有点不大习惯,但是出兵打仗这些日子积下的事务堆成了小山,以及打完仗之后还有各种需要上呈给朝廷的文书都得一一过目;皇帝知道打了胜仗,免不了又是一番嘉奖,按惯例犒赏三军;然而漠北的马匪虽然是暂时消停了,西北的鞑子兵又开始闹腾,军报一个接一个地送来,竟是比平时还要忙好几倍。 “王爷,歇歇吧。” 老内监换下冷掉的茶水,重新添了新茶,又奉上一碟果子来。 赵峥抬了抬眼皮,见盘子里是今年新上的各色果脯,颜色十分鲜亮,味道也格外香甜。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真特么酸。 几乎要酸出眼泪的赵峥把手里剩下的又放了回去:“给雪河送去吧,她就喜欢吃这种奇怪的东西。” 老内监答应一声,又问:“王爷可有什么话要捎给小夫人么?这都,……三四天没见了吧?” “没有。” 一想起她看到赵文烈时那种色迷迷的表情,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内监说了声“好”,便将那碟果脯收了,端了下去。 赵峥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出神。这老货在王府多年,颇是有些心机的,这府里的女人也忒多,他从不会轻易帮着哪一房说话。也不知道那小妖精给他灌了什么汤,竟会主动帮着雪河邀宠? 事实上他确实成功了。 赵峥嘴里虽然不说,脑子里早已全都是雪河的影子。面前的案卷再也看不进一个字去,恨不能现在就去把她抓过来狠狠摔到床上。 不行,这小妖精实在太嚣张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不让她吃点苦头,根本就不会收心的。 ……不过,这都好几天了,大概也该长记性了吧? 赵峥有些心不在焉地用笔尖反复舔着砚台,脑海里却反复出现她在身下承欢时的娇羞模样,一时间心猿意马,心底一阵痒痒的——怎么突然觉得,对她置之不理反而更像是在折磨自己呢? “王爷。” 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绵软的声音,赵峥一抬眼,只见王妃手上托着一个黑漆木盘,正中摆着一个白玉蛊,款款来到面前,盈盈一拜: “臣妾参见王爷。” 覃松无数次提醒过他,一定要小心应对这个女人。她是这王府里与赵峥最为亲密的人,也最了解他的野心,聪明而又漂亮,替他扫平一切后顾之忧,并在私下结交党羽,以宁王之名广布恩泽拉拢人心,为将来起事做准备。 真正的赵峥大概是真的很依赖这个女人的。但他见了她,心里只有一阵阵地发怵。所以才想出个娶雪河进门的主意,置了外宅就为避开她,以另有新欢为名远离这个大-麻烦。 但是显然,计划失败了。 想到此处,赵峥脸上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妙瑾,来。” 第二十三章 有困难,找师父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三章 有困难,找师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有话好好说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四章 有话好好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趴在墙头等红杏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五章 趴在墙头等红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夫人,我错了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六章 夫人,我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疑心生暗鬼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七章 疑心生暗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走,砸场子去!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八章 走,砸场子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开门,查水表 《仙二代在人间》第二十九章 开门,查水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摊上大事了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章 摊上大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矮砸,平胸怪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一章 矮砸,平胸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我不管我要长大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二章 我不管我要长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试探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三章 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不是闹着玩的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四章 不是闹着玩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崩云绝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五章 崩云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屎里有毒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六章 屎里有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善恶一念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七章 善恶一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重生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八章 重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逆天改命 《仙二代在人间》第三十九章 逆天改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临终关怀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章 临终关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反正都要死球了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一章 反正都要死球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签契约吗少年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二章 签契约吗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神仙阵容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三章 神仙阵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一物降一物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四章 一物降一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条贼船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条贼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跪下叫霸霸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六章 跪下叫霸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熟读并背诵全文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七章 熟读并背诵全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吃瓜群众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八章 吃瓜群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本质就是鸽子精 《仙二代在人间》第四十九章 本质就是鸽子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有困难,找马匪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章 有困难,找马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果然是个表演天才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一章 果然是个表演天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奉天靖难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二章 奉天靖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百鬼集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三章 百鬼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杯雪停云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四章 杯雪停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心碎了一地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五章 心碎了一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软柿子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六章 软柿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我干了,你随意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七章 我干了,你随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人间绝味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八章 人间绝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师父,我想去嫖 《仙二代在人间》第五十九章 师父,我想去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小奶狗满地跑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章 小奶狗满地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掐指一算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一章 掐指一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鬼谷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二章 鬼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心甘情愿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三章 心甘情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来,缝起来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四章 来,缝起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夫妻打架狗都不理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五章 夫妻打架狗都不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怕不是个傻子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六章 怕不是个傻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污力蛛蛛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七章 污力蛛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你的江山,朕承包了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八章 你的江山,朕承包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求生欲测试 《仙二代在人间》第六十九章 求生欲测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憋所发,亲老纸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章 憋所发,亲老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死师徒吧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一章 死师徒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束海藏花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二章 束海藏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新主人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三章 新主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欺骗就是欺骗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四章 欺骗就是欺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欺师灭祖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五章 欺师灭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天打雷劈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六章 天打雷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藏花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七章 藏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化灵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八章 化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一定要HE 《仙二代在人间》第七十九章 一定要HE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往事 《仙二代在人间》第八十章 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