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_现代耽美_BL》 真香 第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节 简介 “你活着,用的是我儿子的心脏。” 陈猎雪第一次见到陈庭森,在弃婴救助站;第二次见到陈庭森,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手术台上。 一千三百五十七步。 陈猎雪靠着窗往下看,蠕动着嘴唇默数。 先穿过林荫道。 上楼。 每层十二阶阶梯,一共四十八阶。 转过三个转角,从三楼楼梯口往左,走到最西头的房间需要三十三步。 他掀被上床,拿过床头的杂志随意地翻,在心里默念最后几个数。 五、四、三、二…… “叩叩。” 陈庭森敲门进来,同早上出门时一样西装革履,遥遥望着他,喊:“陈猎雪。” 陈猎雪低垂的眼睫动了动,露出惊喜与内疚相得益彰的表情,他合上杂志坐起来,松散的衣领随着动作敞开,陈庭森的目光顺着滑进去。 “爸爸。”他倚在床头,温润地喊。 陈猎雪本来不叫陈猎雪,原本的名字是救助机构取的,挂在机构集体户口上,没什么意义。 其实在陈猎雪看来别说名字,遇到陈庭森以前,生命对他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他是孤儿,先天的心脏畸形,刚脱了娘胎就九死一生,三个月大亲妈跑了,留给保育箱里的他几张可怜的钞票,和一颗随时面临爆炸的心脏。 陈庭森和前妻去救助站挑选救助儿童时,陈猎雪刚五岁,穿过大的旧衣服,嗦兮脏的木奉木奉糖,被另一个稍大的孩子牵着站在院子里,瘦小得像一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在参差不齐的小孩们中间尤其扎眼。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光鲜的陌生人,黑眼珠乌溜溜转了一圈,莫名定在陈庭森身上。小孩子完全没有对于年轻、英俊、温文儒雅的概念,陈庭森的眼睛跟他对上后,纯粹出于一种本能,陈猎雪咧开豁牙的小嘴,冲高大的男人笑了起来。 那是陈猎雪第一次见到陈庭森,也是他直到十二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之前,唯一一次见到陈庭森。 “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心脏不舒服。” 医务室老师去吃饭了,陈庭森带上门走进来,陈猎雪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道歉:“对不起,又耽误你上班了。” “没事。” 陈庭森来到床前,陈猎雪已经自觉把衣扣打开。 他十七了,大概先天肤色就是如此,即使换上健康的心脏,跟同龄人一样能跑能跳能晒太阳,依然苍白到接近羸弱,一道狭长的伤疤嵌在胸口,不管多少次看到都触目惊心。 陈庭森伸手压了压,陈猎雪在他手指挨上来的同时轻颤一下,用眼角瞄陈庭森的表情,陈庭森专注于感受伤疤下那颗心脏的搏动,频率平稳健康,是一颗完美的心脏。 他收回手,看一眼陈猎雪:“冷么?” 陈猎雪笑笑:“有点儿。” 医务老师回来了,见了陈庭森就像见老熟人,丝毫懒得客套,直接喊他“陈大夫”,说陈猎雪今天体育课体测,跑步跑急了,下了跑道心率有点不稳,不过没太大问题。 说完她转身点点陈猎雪的脑门,有点无奈:“交代无数次了,你不能剧烈运动,计时跑步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心理负担暗示,王老师都说了让你慢慢跑,不舒服就停,你那么拼干嘛?又给你爸折腾过来了吧。” 陈猎雪低头扣扣子:“对不起李老师,我觉得最近状态还不错,以为能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他没说完,后面的意思也不言而喻。医务老师叹口气,陈猎雪乖,她根本舍不得说重话。 她无奈地看着陈庭森,陈庭森则看着陈猎雪细软的后颈,嘴角向上扯了扯,揉揉他的头,情绪全敛在眼窝里,没说什么。 陈猎雪整理完毕,穿鞋下床,陈庭森接过他的书包,陈猎雪就把空出来的手塞进陈庭森掌心里,跟医务老师再见。 “赶紧回去吧,让你爸给你做点好吃的。” 三层。四十八阶楼梯。 夕阳已经没下去了。穿过林荫道,学校独有的喧闹声被隔绝在耳后,陈庭森停下脚步给车解了锁,陈猎雪一言不发,自觉把手从陈庭森掌心里滑出来,微微蜷着指头。 “对不起,陈叔叔。”他闷声说。 陈庭森没理他,打开车门把书包扔进后座才转过身,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冰:“故意的么。” 肯定句。 陈猎雪猛地抬起头,否认:“我没……” “你没资格。” 陈庭森打断他的话,俊逸的眉间拧满戾气,眼神映着天边一点残红,看着刚喊过他“爸爸”的男孩,活像在看一个仇人。 “你活着,用的是我儿子的心脏。” “你没资格。” “懂了么?” 第01章 陈庭森的儿子叫陈竹雪,生于隆冬,死于坠楼。 那天是他九岁生日,前妻带他去商场买玩具,等陈庭森下班,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饭店已经约好了,提前一周预定的蛋糕也做好了,只不过去蛋糕房取个蛋糕的时间,小寿星从电梯上摔了下去,四楼,天灵触地,当场就摔扁了头。 陈庭森从手术台上下来,手术服还没摘,就从隔壁急救室听见前妻撕心裂肺的嘶喊。 “他还有心跳,还有心跳!你们怎么能说他死了?” “我只是去拿个蛋糕,连十分钟都不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他连口蛋糕都没吃上,他再过两小时就九岁了……” 从坠楼到宣布脑死亡,陈竹雪最后的生命体征只存留了不到两小时。 那场由陈庭森主刀的心脏移植手术轰动全国,将亲生儿子的心脏捐给救助了七年的孤儿,并将其领养,陈庭森的名字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赞誉铺天盖地,他本人一次采访也没有接受过。 没有一个事外人了解这场手术让他的家庭发生了怎样的翻天覆地,他的妻子是如何跟他崩溃哭叫,如何以泪洗面,且在他提出要领养陈猎雪时,忍无可忍地跟他离了婚。 唯一最接近当事人的采访出自当时给陈庭森当副刀的杨医生,镜头里的他满脸唏嘘,他说他能理解陈庭森猩红的眼角与绷紧的青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陈庭森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让手指纹丝不抖,几近完美地撑完全程。 陈猎雪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承载的心脏有多么沉重,他在icu里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我能活着了。 “你没资格。” 人前是他的爸爸,人后却只能喊叔叔,陈庭森的视线像两根冰锥,散着恨不得捅进陈猎雪心窝里的寒气。 陈猎雪望着陈庭森,心窝一抽一抽地发疼。 他张张嘴,嘴唇与瞳孔微微哆嗦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嗫嚅了一声“我”,他还是重新垂下了头。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不顾及身体。” 顿了顿,他沙哑地改口:“不该不顾及心脏。” 陈庭森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转移到他单薄的胸膛上,几乎能隔皮透骨,看见里头那颗心脏鲜活的模样。 是他亲手捧进去的。 天光彻底暗了,浑身的燥郁似乎也随着这句道歉无力地沉溺下去,陈庭森闭上眼叹了口气,坐进驾驶座。 “回家吧。” 一路无言。 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两人一前一后进门,近二百平的房子里只住两个人,黑洞洞的,像怪物的嘴,即使把灯全打开也显得清冷。 陈庭森去洗澡,陈猎雪在客厅里慢悠悠地收拾卫生,冰箱里没菜了,他又在常吃的餐厅点了几个陈庭森爱吃的菜,把能消磨时间的事都做一遍,陈庭森依然没从浴室出来。 大概是不想跟他待在一个房间吧。陈猎雪揉揉心口,慢吞吞挪回自己房间躺下。 房门被拧开的声响惊醒了他,陈猎雪揉揉眼坐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看一眼时间却才刚过去二十分钟。 他伸脚够鞋,问陈庭森:“是外卖到了么?” “嗯。” 陈庭森在家一向这样,跟他能不多说一个字就少说一句话,陈猎雪习以为常,陈庭森愿意接话他就有点高兴,总比一声不吭好。 他还想没话找话地说点什么,陈庭森抬手,“啪”一声关了灯,又反手带上门。 陈猎雪正要起身的动态松懈回去,看着高大的男人在黑暗里向他走来,抿了抿嘴唇,把嘴边的话全都咽回去。 他熟练地解开衣扣,重新在床头坐好。 陈庭森在他身前蹲下,抬手揽住他的腰,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 咚。 咚。 陈猎雪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也听到了陈庭森深沉的呼吸,他轻颤着浅吸了一口气,展开细瘦的胳膊,偷偷回抱住陈庭森。 我知道你恨我。 我知道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你只爱这颗心脏。 可就连这颗心脏也不是我的。 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陈庭森养成听陈猎雪心跳的习惯,从他把陈猎雪接回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那时候陈猎雪还在观察排异反应的恢复期,恢复状态几乎是奇迹般的完美。唯一的缺憾是术后他一直没见过陈庭森,来见他的人倒是很多,救助站的员工,媒体记者,还有全国各地被感动而来的陌生人。 他们唏嘘感慨,问陈猎雪很多问题,先问他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是什么样的感觉;紧跟着就问他陈庭森的态度;还有人问他,换上陈竹雪的心脏后,能不能感受到陈竹雪对于陈庭森的情感。或者说,他对陈庭森除了感激以外,有没有升华出更亲近、深刻的感情。 他们都好奇,亲情会不会随着心脏的移植同步移植。 陈猎雪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受出他们口中的感受,他只是每多听一个问题,心情就越发沉重。 陈庭森终于出现在陈猎雪病床前那天下着大雪,听说陈竹雪出生那天就下了很大的雪,陈庭森希望他能像雪中翠竹一样坚韧生长。 而他在领养证上的名字,是陈猎雪。 真香 第1节 真香 第1节 真香 第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节 是猎杀的意思么? 走廊上热闹的人声打断他的思考,陈庭森被簇拥着推门进来,穿着那件给予陈猎雪新生的白大褂,目光温柔又深沉,渗透着几点隐而不发的痛苦,与零星的爱意。他看了陈猎雪好一阵儿,轻声说:“回家吧。” 那一幕被一个志愿者捕捉下来,又一次屠杀了各大媒体头条,不知看酸了多少人的眼眶。 陈猎雪的心脏就随着这句“回家”蹦了一下,蹦得太剧烈,险些吓着自己。 他不知道激动的是陈竹雪还是他,好像七年前第一眼看见陈庭森,他就像趋光的动物一样想接近他。七年后他换了一颗心,仍初心不变。 当时他真的以为可以和陈庭森拥有一个家了。 然而一进家门,陈庭森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小陈猎雪在救助站学会了一身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事,见陈庭森满脸疲倦地陷进沙发里捏眉心,他乖巧地去厨房接了杯水,喊陈庭森:“爸爸。” 陈庭森皱眉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他的胸口,又从胸口滑到他的脸,冷漠疏远地移开目光。 “以后在没人的地方,不用喊我爸爸。” 心口坠了一下,陈猎雪特别肯定,是他在难过,不是陈竹雪。 也就是那晚,陈猎雪洗漱完毕,住进陈庭森指派给他的房间,他有点累,将睡未睡时,陈庭森拧开他的房门进来,没有开灯,在他床边站了很久,最终将耳朵贴上他的左胸。 他的动作有多温柔,十二岁的陈猎雪就有多寒冷。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整整五年,每个跟陈竹雪有关的日子、陈庭森心情不好的日子、陈猎雪又被送进医务室的日子、陈庭森想念陈竹雪的日子……他都会这样,在黑暗中来到养子房间,去听他儿子的心跳声。 他们谁都不说透,默然保持着这种病态到诡异的生活方式。 陈猎雪安静靠坐,把自己整副身心都放松给陈庭森。已经由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变得麻木无感。 倒也不能说完全无感。 他看着从门缝外切进来的一绺亮光,光脚被截止在床尾柱上,将黑漆漆的房间压抑得更加暗仄。 陈猎雪突然很想让那束光打到自己脸上。 他想让陈庭森看明白,他不是陈竹雪,他是“猎杀”了陈竹雪的陈猎雪。 是你恨之入骨,又无法离开的陈猎雪。 平稳的心跳陡然快了两码,陈庭森动了动,耳廓扫过陈猎雪心口的疤,温热的呼吸也喷了上去。 陈猎雪抱在陈庭森肩头的手猛地一抖,怕痒地缩了缩腰。 陈庭森下意识要追,听见头顶陈猎雪沙哑细弱的声音:“爸爸,痒。” 眼前单薄的胸膛传出同等频率的共振。 陈庭森动作僵了僵,迅速松开陈猎雪站起来,拧亮床头灯。 “我说过,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用喊我爸爸。” 陈猎雪胸口的疤暴露在暖黄的灯光里,模糊的光线下显得很狰狞,陈庭森复杂又烦躁地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对不起。”陈猎雪拢了拢衣襟,蜷着腿歪倒在床头,在陈庭森拉开门把手要出去的同时,他小声喊他:“陈叔叔,心脏不太舒服。” 陈庭森刹住脚,回头望向他。 第02章 “怎么了?” 陈庭森拍亮大灯重新走回去,陈猎雪自觉把衣服扒掉,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将胸膛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他眼前。 陈庭森面对陈猎雪很少解开眉头。他检查陈猎雪的心口,陈猎雪观察他的表情,他明白陈庭森是什么心理,他想把陈猎雪和陈竹雪的心脏当成两个人来看待。 “两个人”都牵强。一颗心,和一个盛着心的器皿罢了。 “有点闷。”陈猎雪碰碰左胸,“一坠一坠的。” 他的指尖正好叠住陈庭森的手,快速撤开了,但陈庭森比他还快。 陈猎雪的眼皮垂了垂,感到陈庭森在凝视他,他保持着仰起胸膛的姿势没动,突然,陈庭森的手掌实实在在摁过来,捂上他的胸口。 心脏着实猛坠了一下。 陈猎雪几乎是瞪着眼睛去看陈庭森,浑身绷得僵直,心跳一码一码叠快,被覆在陈庭森掌下的那小块皮肤细细密密地起了ji皮疙瘩,甚至连ru头都挺了起来。 陈庭森感受了一会儿,他居高临下,又逆着光,神情显出十分的莫测,盯着陈猎雪问:“真的不舒服?” 陈猎雪的喉结颤出一个音:“嗯。” 陈庭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什么,只说一句“来吃饭”,果决地走了出去。 这是没事的意思。 陈猎雪在他关上门以后,脱力般歪歪扭扭地倒回床上。 他捂住陈庭森刚松开手的部位,使了力气揉搓两下。那里还暂存着掌心的干燥温热,他甚至能感到陈庭森掌纹的触感。 心跳快得过分了。 他夹住腿,挑着眼角往门口看,知道陈庭森肯定不会进来,就拽过刚脱下的衬衫盖上小腹,伸手下去。 今天“狼来了”两次,这个月不能再“不舒服”了。他舒服得眯着眼,想。 陈猎雪长了张骗子脸。 这话是宋琪说的。 宋琪是他们学校的名人,与陈猎雪的“名”正相反,他虽然有个女孩一样温柔的名字,却是实打实的问题学生,陈猎雪如果是被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的云,他就是让人恨不得踩在脚底下的泥: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目无师长,成绩稀烂,在最垃圾的班级里吊着车尾。 他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指陈猎雪是个骗子,如果非要这么说他也觉得没错——陈猎雪具备了所有优等生的条件:聪明,乖巧,学习好,爱读书却不木讷,长相也清秀干净,这是硬件;软件是他可怜的身世与矜贵的身体。有个词叫惹怜,如果用在男生身上,便是陈猎雪的代名词。 他是老师们甚至陈庭森眼里标准的好学生,在宋琪眼里,他实在就是个外貌骗子。 晚自习前,坐在窗边的同学站起来扫视一圈,看见刚做完值日,正在卫生角归置扫把簸箕的陈猎雪,喊了他一声,往窗外指指,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情愿与不理解:不情愿帮宋琪喊人,不理解陈猎雪这种好学生为什么要跟宋琪玩在一起。 宋琪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撑着窗台冲陈猎雪扬下巴。他的校服皱巴巴系在腰上,嘎嘣乱嚼着刚夺来的糖,半新不旧的黑t恤与身后来往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 陈猎雪对同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把做完的卷子留给可怜的同桌,悠悠地走出去。 宋琪cha着裤兜晃到他身边,撞撞陈猎雪的肩,问:“你爸今儿不是不轮夜么?” “被科室叫走了,大手术。”陈猎雪看他一眼,拔出他衔在嘴里的空糖棍扔进垃圾桶。 宋琪痞里痞气地踢一脚垃圾桶,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投来嫌恶两瞥,他看不见,继续问陈猎雪:“你不怕他半夜回来,又看见你不在?” 这个“又”字戳中了陈猎雪一处微妙的“痛脚”,他回想起上次被陈庭森逮住夜不归宿时的情景,半是玩笑半认真地看他:“你管那么多?” “关心你嘛。”宋琪贱兮兮地笑。 陈猎雪有长期假条,随时可以以“不舒服”的理由直接离校,宋琪则完全不睬校规校纪,他俩出了学校,在公交车上颠巴十来分钟,赶在六点半前来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我还后半夜啊?”宋琪套上便利店的制服,问陈猎雪。 陈猎雪“嗯”一声,站在收银台后面开始码货。 “那我先去后面睡一会儿,有叫外卖的你喊我。” 交接班的小时工是个大学生,跟陈猎雪闲聊几句也走了,这个点,对面长街还没开市,店里显得很清冷,他等着一两小时后络绎不绝的人流,随便掏出本书坐在收银台后面看。 几分钟后,自动门“叮咚”打开,有顾客进来,手机同时亮了,代表着陈庭森的符号出现在屏幕上,是一个电话。 便利店小时工的工资不比肯德基麦当劳高多少,但是夜班就不一样了,这家便利店左临长街右接夜市,长街到了晚上灯红酒绿,夜市的外卖一单接一单,比白天生生多忙出一个人手,工钱也基本翻了个翻儿。 陈猎雪不缺钱,陈庭森从不在零花钱上苛待他,每天随意给他留在桌子上的散钞不提,他直接给陈猎雪接了一张自己的副卡,以防他突然出现意外,进了医院之类的,拿不出钱来,一身两命。 陈猎雪从没动过那张卡,但每天随身携带,像个救命符,或者当个信物。 他第一天跟宋琪来便利店打工时,宋琪还笑话他,说你就是毛病,又不缺钱又不缺爱,我要是有你爸这样的……我但凡有个爸,都不出来打这个工。 他压根不信陈猎雪能坚持一夜,信誓旦旦地说他顶多坚持两个钟就得哭歪歪地回家找爸爸。 如今掐头去尾,他俩的“同事”关系已经有一年整了。宋琪总问他为什么要打这个工,说你爸那么娇贵你,知道你趁他不在家跑出来打夜工非得气死。 陈猎雪拿起手机犹豫——他被陈庭森抓包过一次,倒没有抓住他打工,只抓到他“夜不归宿”。那也是陈猎雪来到陈家以后,第一次真正承受陈庭森的怒火。 陈庭森打了他。 脸上,左脸,不算轻的一巴掌,对于陈猎雪而言也绝称不上重,因为那天正好是陈竹雪的忌日,陈庭森一定会提前下夜班回来找他,他给忘了。 “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直接从这个家里滚蛋。”陈庭森冷冰冰地说。 顾客在挑东西,陈猎雪看一眼紧闭的仓库门,心骂宋琪乌鸦嘴,还是滑下了接听。 “爸爸?” 陈庭森应该还在医院,背景音隐约且嘈杂,他“嗯”了一声,通知陈猎雪:“今天事情多,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写完作业就早点睡。” 每一个能喊陈庭森“爸爸”的机会陈猎雪都无比珍惜,他暗暗松了口气,乖巧答应下来,让陈庭森也要注意休息,别忘记吃饭。 顾客来到收银台前,看陈猎雪在打电话,便大声提醒他:“结账。” 陈庭森正要挂电话,闻声刹住动作,问:“你在哪?” 陈猎雪冲顾客歉意地抿抿嘴唇,语无波澜地编瞎话:“我在超市,晚自习会饿,来买点面包。” 陈庭森没说话,陈猎雪等了两秒,小心地转移话题:“爸爸,你明天下班回来,能不能给我带一笼你们医院门口的小笼包?我这几天都有点想吃那个。” 电话挂了。 陈猎雪温润的表情凉下来,扫码结算,顾客奇怪地看他一眼,推门走了。 宋琪被拍醒,眯瞪着眼看手机,刚二十三点五十八。 他和陈猎雪每次都在十二点半交班,估计是有外卖要送。宋琪甩甩头坐起来套衣服,看陈猎雪已经脱下制服准备走,奇怪地问:“你回去?还剩半小时,钱不要了?” 陈猎雪有点迁怒地用眼白翻他,无奈道:“都是你这张破嘴。我爸晚上打了个电话,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什么,我有点慌。” 宋琪晃着一脑袋乱毛笑:“该。” 他第一千次问:“你说你,到底干嘛来打这个工啊?” 陈猎雪眼神都懒得多给他,丢下一句“管得着么你”,叫车离去。 陈庭森听着门外窸窸窣窣掏钥匙的声响,有人小心拧开门,蹑手蹑脚进了家。他没出声也没动,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来人显然松懈下来,走进客厅摁亮大灯,被端坐在沙发上的他吓得猛抽一口倒吸气。 是真被吓着了,小孩险些原地弹起来,眼珠都收缩一圈,手指蜷到胸前剧烈起伏。 陈庭森的大腿已经蓄了力,差点就起身过去扶他,被一声惊慌虚软的“爸爸”定在沙发上。 真香 第2节 真香 第2节 真香 第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节 陈猎雪露出食草动物一样的眼神,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怒火盖过稀薄的关心重新浇在心头,陈庭森蹙起眉,冷峻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像在斟酌哪一边比较好打。陈猎雪咬着牙垂下头,他只心慌上次那句警告。 从这个家里滚蛋。 “过来。”陈庭森命令。 陈猎雪一步三挪,心跳得厉害,飞速思考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问话,然而没等他站定脚,陈庭森突然伸手将他拽到大腿上趴着,陈猎雪眼前一花,屁股就挨了一记凶狠的巴掌。 又一记。 直到第三巴掌落下,陈猎雪才反应过来正在发生什么,他面红耳赤,后知后觉地痛叫出声。 “……啊!” 第03章 陈猎雪被吓着了,陈庭森怕他心脏受不住,没打他耳光,落在屁股上的巴掌却是实打实含了力气。 前几巴掌陈猎雪没回过神,他没跟陈庭森这样“亲近”过,陈庭森在他面前永远竖着一道高墙,透明又疏远,让他从不奢想能从这个养父身上汲取一星半点的温情。 待意识到陈庭森是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他进行教育,陈猎雪浑身一哆嗦,从腿根麻到了天灵盖。 发出第一声痛叫后他就咬紧了嘴唇,这是以前在救助站留下的习惯,那些婆婶最烦他们哭叫,哭了要挨骂。他像一尾涸水的鱼僵在陈庭森大腿上,脊柱绷得紧紧的,既忍痛,还暗暗拎着一口气,怕自己太重,压得陈庭森不舒服。 到了后几巴掌,他撑不住了,陈庭森一掌接一掌,似乎有不眠不休打下去的意思,陈猎雪屁股麻了,陈庭森的手掌再拍下来,直观感受的已经不是痛,只剩单纯的“拍打”。 趴在陈庭森的大腿上、跟屁股只隔着两层裤子的大掌、持续的拍打声……也许是脑袋垂了太久,或者别的什么心猿意马,他整张脸胀红到发痒。 又一掌下来,陈猎雪夹紧屁股,攥着陈庭森的小腿挤出一点哭腔:“爸爸!” 他还是这样,一惊慌就记不住该喊的称呼。 陈庭森的手停在他屁股上方,面若冰霜地垂眼看他。 本能让陈猎雪想挣扎,意识却控制着他的身体不敢挣得太过,只能微微蠕动着躲闪,领口泄露出的一截瘦削充血的后颈,动物一样窸窸窣窣。 他仰起脸,眼眶鼻头都红得刺眼,嘴唇却咬得斑白,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用臣服又委屈的目光看着陈庭森,畏缩求饶:“爸爸,我错了……” 陈庭森抿抿嘴,盯着陈猎雪的眼睛,暂停的手掌狠狠拍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猎雪的班主任收到陈庭森的短信,陈猎雪又请假了。 陈猎雪指头飞快地趴在床上抠手机,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恢复成半死不活的姿态,恹恹枕着自己的胳膊瞪墙。 他昨晚受了最后那巴掌才知道,原来前面的巴掌陈庭森都留了力气,没真把他往死里揍,他用求饶换来的最后一掌才是陈庭森真正的力气,毫不留情,直接给他拍出了眼泪。 陈庭森还是顾忌他儿子的心脏,见陈猎雪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也没打算一晚上把问题解决掉,将人从腿上挪到沙发上,从药箱里拿出两管软膏往他手边一丢,径自离开。 陈猎雪挨了一顿揍,最后还是自己捂着屁股挪回卧室上药。 真的疼,到现在都挨不了床。 门开,陈庭森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知道他醒了,便走到床边坐下。 “转过来。” 陈猎雪慢慢地拧过头。 “看着我。” 陈猎雪蔫蔫地抬起眼。 陈庭森看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跟自己对上,眉梢不悦地挑了挑,问:“生气?” 陈猎雪臊眉耷眼,睫毛颤了颤,还是没抬眼看他,歪着脸枕在自己小臂上。 “没有。”他小声咕哝。 不等陈庭森开口,他又接了句:“是我的错,该打。” 陈庭森不吃他这一套,没波没澜地继续问:“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么?” 陈猎雪睫毛不颤了,小心去看陈庭森的表情——面无表情。 他难过地抬起头,想往陈庭森跟前凑凑,盖在屁股上的凉被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陈庭森皱起眉,呵他:“别乱动。” 陈猎雪不动了,做出可怜的表情去看陈庭森,反省:“叔叔,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晚才回家。” 陈庭森眉心的沟壑不浅反深,不跟他兜圈子,直接质问:“你去干嘛了?” 陈猎雪收回目光,显得难以启齿。 “说话。” “我……”他观察着陈庭森脸上每一处肌r_ou_的变化,小心翼翼地嗫嚅:“我去玩了。” “跟谁?” 陈猎雪咬咬牙,望着陈庭森,逼自己不要挪眼。 “女朋友。”他说。 “谁?” 陈庭森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物种。 说谎话本身就需要一鼓作气,被陈庭森这样满含质疑的又问了一遍,陈猎雪有点脸红,他撇开眼,连带着气势都弱了很多,心虚地重复:“女朋友。” 陈庭森发出一声嗤笑。 陈猎雪预想了很多种陈庭森可能会有的反应,冷漠的,生气的,质问的……火辣紧绷的屁股还提醒着他小心再挨一顿揍。 他甚至连“女朋友”的样子都想好了,昨晚他们去哪里“玩”也打好了腹稿,没想到陈庭森的反应却只是听了个无聊的笑话。 “你现在有资格么?” 陈庭森讥讽地说,目露戏谑。知道陈猎雪没去做对心脏不利的事就够了,他毫不关心养子早恋的细节,丢下一句“想清楚你这个年龄该干嘛,管好你自己”,就直接转身出了房间。 陈猎雪趴在床上怔了好一会儿,他从没把自己在这个家里想得有多重要,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微不足道。 看学校那么紧张学生早恋,我还以为所有家庭对于小孩的早恋问题都会很重视呢。 他孤零零地趴在房间里,想。 陈猎雪皮薄r_ou_嫩,身子骨先天单薄,这一顿打让他在家里活活养了两天半才去上学。 宋琪是个无情的杀手,听说他挨了一顿毒打不仅没表现出关心,还幸灾乐祸地往他屁股上一抽,乐得跟鸭子似的:“把爸爸急坏了?乖宝宝被打屁股了?” 陈猎雪“嘶”地抽了口疼气,不悦地捂着屁股躲开:“烦不烦啊你?”他翻出手机看一眼日期,对宋琪说:“今天晚上我不去了,你顶我班吧。” “行。”宋琪一口答应,同时提了个条件:“今天我帮你顶,下月你帮我一天?我得回家看着我妈。” 宋琪的妈ji,ng神不太好,陈猎雪大概了解他家多灾多难的境况,点头同意。 合作一谈妥,宋琪立马恢复了嘴皮子ji,ng的本性,在他耳边嘻嘻哈哈:“你还敢去上班哪?上次一个耳光,这回一串巴掌,再给逮着指不定就让你在家门口罚跪了。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啊,你这种恨不得被爸爸捧在手里的眼珠子,以后下课铃一打就老老实实乖乖回家得了!” 陈猎雪懒得理他,径直往教室走。 他确实下课铃一打就跑了,在路口一拐,走的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先去了一趟沃尔玛,陈猎雪推着小车在货架间熟练地东走西窜,不一会儿小车就堆得冒了尖,里面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有,甚至还有两双棉袜子。 下班高峰期,天气闷热,他拎着两只大塑料袋去打车,因为腾不出手所以被好几个人cha了队,汗流浃背的样子有点傻。旁边一个阿姨带着女儿同样购物出来,实在看不下眼,掏出一包纸巾让他擦擦汗,好奇地问他这是要去哪里?把刚拦下的车让给了他。陈猎雪没客气,笑着道了谢,磕磕绊绊地爬进车里。 他要去一家修车厂。 修车厂的位置很偏,几乎要开出市区,司机绕了一大圈,终于在“有缘修车行”门口停下时天都黑了。 这是家很小的修车厂,生意永远半死不活。陈猎雪熟门熟路地进去,腻鼻子的汽油味冲得满肺都是,几个修理工正围着小圆桌吃完饭,陈猎雪喊其中一个人“安哥”,那人正用筷子往嘴里稀里呼噜扒稀饭,见了他也不生疏,扭头在一目了然的汽修间看了一圈,大喊:“小康?” 一辆破破烂烂的奥拓车传来回声:“哎。” “你弟又来了!” 叮咣乱响,一条瘦长人影从奥拓车底滑出来,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穿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生了张看起来就寡言的脸,颧骨的位置沁着两道汗津津的油墨,笼在昏黄的汽车yin影里,给人一种瘦得脱相嘬腮的视觉效果。 见到陈猎雪,他沉闷的眼睛绽放出光彩,弯弯地拱起来:“小碰!” 陈猎雪也笑了。 “纵康哥。” 第04章 修车厂里有个小小的杂物间,放替换下来的废弃轮胎等物,墙角污腻,狭窄逼仄,支一张行军床就没了能下脚的地方。 纵康拉亮灯泡绳,让陈猎雪先进去坐着:“还剩一点活,我先去干完。你吃饭了么?” “不用了纵康哥,”陈猎雪把塑料袋放床上,“我就来看看你,我爸在家做好饭了,你忙吧,我不耽误你。” 纵康比陈猎雪大不了几岁,整个人却显得很老成,不悦道:“说了不让你买东西,我不缺,你的钱自己留着买书买吃的。” 陈猎雪笑眯眯的:“我也够用的。” 纵康同陈猎雪一样,都是刚出生就因为先天病被扔在了医院,先后也经历了几个资助人,却没有换心的机会——不是所有被救助儿童都有陈猎雪般奇迹的命运。他相貌普通,寡言少语,丢在人群中就会被淹没,资助随着年龄增加逐渐减少,成年后基本就没了指望,不好再留在救助站白吃白住,就独自出来熬生活。 陈猎雪是被他牵着长大的,救助站资源有限,及至被陈庭森领养,他都跟纵康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亲兄弟一样互相依存。 纵康把门关上,拉着陈猎雪坐下,小心问:“陈先生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陈猎雪趁他这点偷闲的功夫赶紧去翻塑料袋,边说:“前阵子我在学校不太舒服,他专门翘班去接我,他在家都会亲自给我做饭,上夜班回来还给我带好吃的小笼包……纵康哥,你吃这个。”他拿出两罐黄桃罐头,“你小时候就喜欢吃糖水罐头。” 纵康有点害羞,陈猎雪是他弟弟,学生又没有收入,给他买东西花的都是领养人的钱,用的是人家儿子的心脏,陈先生人再好,也不可能心里没有疙瘩,他生怕陈猎雪惹了陈庭森不高兴,在家里挨冷眼。 “你吃,我现在不爱吃甜的了。”他拎过一个大袋子往陈猎雪怀里搡:“这些得一百多吧?你拿走自己吃,瘦得跟猴儿似的。拿回去跟陈先生一起吃。” 陈猎雪侧身躲开他的推搡,掰开罐头拉环直接放他手里:“你哪次都这样,放着不舍得吃,最后都被安哥他们摸走了。” 纵康笑笑,没说什么。 陈猎雪吸吸手指头沾上的糖水,吮出一点腥甜味,看一眼才发现易拉罐划了手,小指上一道一厘米长的口子。 他把手蜷起来不让纵康看见,擦擦汗打量昏暗的小杂物间,问:“纵康哥,你晚上睡这儿热不热?” “现在关了门我就在外面铺凉席睡,外面有风扇,不热。你热么小碰?”他放下罐头要去外面搬风扇,被陈猎雪拦下来:“别折腾了,好不容易偷个懒,被安哥看见你又喊你干活。” 想了想,陈猎雪又问:“你没想着换个别的工作?” 真香 第3节 真香 第3节 真香 第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节 “换什么?” “换个不这么累的,别太耗体力的,都行。” 纵康看他一眼,垂下眼皮。小碰到底没有自己在社会上生活过,不知道没学历没体力的人想找个体面又能赚钱的工作有多难。不过他在这个破修车厂里做小工也有自己的计算,厂里小工来的多走得也快,留不住人,听说安哥正计划着跟老板把这个铺面盘下来,他是安哥招进来的,如果能在安哥手底下当个“元老工”,踏踏实实的,也能比现在待遇好很多。 “而且,”他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将枕头掀开给陈猎雪看,那底下压着两本半旧教材,“我想报个夜校的班,拿个业余学校的文凭,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以后说不定我能自己盘个汽修厂呢。” 陈猎雪翻翻那两本自学教材,应该是从旧书摊上淘的,纵康只有初中学历,写字还一笔一划的,他的小孩字叠在书主人原本的旧笔记上,泛出一股认真的傻气,同时也透着让人欣喜的上进心。 “好啊!我支持你纵康哥。”陈猎雪笑得眉眼弯弯,“已经开始上学了么?” “没呢。”纵康把书塞回去,难得做了个鬼脸,娟秀的瞳仁里显出一点勃勃生机:“我再攒攒工资,等下半年就能报名了。” “小康!” 安哥在外面大喊起来,纵康三两口把舀起来的罐头嚼下去,答应一声,剩下大半瓶都给了陈猎雪:“小碰你吃,等会儿我再……” “知道了,”陈猎雪摆摆手,“你去忙吧,我吃完就走了。” 门关上后,陈猎雪打开手机搜了搜夜校的资料,心里有了新的计较。他码了一小堆零食出来留给纵康的工友,剩下的都全都塞进床底藏好,关灯出去。 到家时刚七点半,比正常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早很多,陈猎雪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一眼自家亮着光的窗户,从书包里拿出刚买的创可贴绷在手上。 他稀里哗啦地掏钥匙开门,还把钥匙串弄掉了一次,屋里的人似乎听不下去他在门口笨手笨脚,防盗门从里面“呼”地拉开了。 陈猎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利用还没进家门的机会喊了声“爸爸”:“你怎么在家?” 陈庭森无所谓他翘不翘课,早回来总比晚回来强。他转身坐回餐桌前:“调休。” 陈猎雪换了鞋子跟上去,家里有点油烟气,显然厨房刚被用过,他看看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两菜一汤,笑着问:“叔叔,你做饭了?” “嗯。” 陈猎雪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刚要上桌,陈庭森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手。”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缠了创可贴的小指,意识到陈庭森只是让他去洗手,讪笑一声,放下碗就往卫生间走。 一顿饭吃得跟往常一样没言没语,陈猎雪也没觉得不自在,陈庭森很会做饭,但很少下厨,偶尔这样吃上一次,哪怕只是番茄炒ji蛋和醋溜土豆丝也如食珍馐,他专心吃菜就觉得挺满足。 见陈庭森停了筷子,他也捧起饭碗紧扒两口米饭,让陈庭森去休息,他来洗碗就好。 陈庭森没动。 陈猎雪从碗沿上偷偷递去目光,见陈庭森的视线终于放在了他的创可贴上。 “手怎么了?”陈庭森问。 陈猎雪“哦”了一声,佯装没放在心上,把小指往掌心里藏:“刀割了一下。” 他两三口咽下嘴里的饭,把碗摞起来端去厨房水槽泡着。陈庭森问了那一句就没再多说,陈猎雪觉出自己的无聊,把创可贴扯下来扔进垃圾桶。 洗刷完锅碗,他又从冰箱翻出半个哈密瓜,边切边想家里没水果了,得去超市买一点。又想不知纵康哥有没有傻乎乎的把山竹分出去,那东西死贵,他一共就买了几个,分完他自己都吃不了两口。 东想西想就走了神,落刀落歪了,刀锋从伤口上划过去,疼得他使劲呲了呲牙,吸着指头去捏沾了血的哈密瓜,本想扔掉,想想又把手收回来,冲干净放回盘子里,扎上牙签端出去。 陈庭森竟然没回房间,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陈猎雪有点开心,把果盘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叔叔,水果。” 陈庭森“嗯”一声,陈猎雪知道他不会在茶余饭后跟自己闲聊,有心想跟他在一个空间多待一会儿,又怕碍他的眼,转身要回房间。陈庭森把他喊住了。 “创可贴怎么摘了?” 他看见了。 陈猎雪蜷蜷手,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洗碗沾上水了。” “手伸过来。” 他心头一跳,暗暗挤了挤指腹,一步一挪地回去把小拇指伸给陈庭森。 伤口是斜着亘在指头上的,切口被水泡得皱起发白,像熟透的浆果涨破了皮,露出里头沁血的r_ou_。 确实算不上严重,但陈猎雪皮白,指头又细成了麻秸秆,在陈庭森眼前端不住似的颤颤着,看起来就额外增添了疼痛感。 陈庭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拧了拧,陈猎雪分析一下,确定他皱眉是出于嫌弃与不情愿,因为下一秒,陈庭森捏住了他的手指头。 “干什么了能切到手?”他也就这么一问,没打算听前因后果,仿佛捏的是个玩具,左右翻了两下就把手放开,视线重新挪回电脑上。“药箱里有防水贴,用碘伏擦过再贴。” “好。”陈猎雪点头,把胸膛里翻涌的气流压下去,“谢谢叔叔。” 他去电视柜底下找药箱,故意举着两个小瓶子回头问陈庭森:“叔叔,是这个么?” 一回头,却看到陈庭森正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虽然迅速挪开了,还是被陈猎雪用余光捕捉个正着。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等着陈庭森回答,陈庭森又莫名其妙地不悦起来,硬邦邦地看了一眼,不耐道:“小的。” 陈猎雪把大瓶子放回去,偷偷翘了翘嘴角。 他故意回到茶几跟前跪坐着,磨磨蹭蹭给自己抹药,陈庭森看他摆弄半天也贴不好,又皱起眉:“你是婴儿么,在地上蹭?” 陈猎雪没抬头,慢悠悠把创可贴巴上,还反过来劝陈庭森:“叔叔,水果别忘了吃。”他含着胸,说话有点瓮声瓮气,语调又黏软,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添加了撒娇的成分,陈庭森看他,他扬起的偏又是一张温润无害的脸。 睡前,陈猎雪去阳台取换洗衣服准备洗澡,经过客厅见陈庭森和那盘哈密瓜都不见了,还专门进厨房开冰箱看看,哈密瓜已经用保鲜膜封起来,似乎是少了几块,也分辨不出他蓄意留下的那块还在不在。 一出去正好撞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陈庭森,男人的额发shi淋淋地捋在脑后,眉眼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水珠,只穿了睡裤,胸膛裸着,用搭在肩头的浴巾擦水。 水汽蒸腾的荷尔蒙劈脸笼了陈猎雪满头。 他的睫毛猛颤着垂下来,怕神色露出端倪。陈庭森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扫一眼他垂下的手径直走开。 当晚,陈猎雪在被窝里勾着身子lū 弄,全程眯着眼往门缝瞟,隐隐期待今天陈庭森会来听他的心跳,他想闻陈庭森的味道,想被他抱着,想r_ou_贴r_ou_地攀附在他结实的肩上,让他热烫的呼吸扑打自己胸前怕痒的伤疤。 然而直到他昏昏睡去,门扉也一动未动。 第二天早,陈猎雪掐着时间起床熬粥,出去买早饭,回家时陈庭森正好起床洗漱。 陈猎雪胃口小,两根油条就能填满肚子,他慢腾腾地啜着白粥,在雾气的掩饰下欣赏陈庭森的嘴唇。陈庭森连吃饭都是优雅的,嘴唇抿着,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陈猎雪就随着他咀嚼的频率偷偷蠕动自己的嘴唇。 等陈庭森吃得差不多了,他舔舔嘴唇放下碗问:“叔叔,你今晚在家么?” 这问话听在陈庭森耳朵里十足就是想夜不归宿的意思,没等他发问,陈猎雪已经自觉解释:“我放学打算去商场买点东西,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么?” 陈庭森漠然地看着他,拒绝:“不用。” 陈猎雪“嗯”一声,起身背上书包准备上学,刚走到玄关,陈庭森的问话从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一点也觉察不出刻意:“跟你的女朋友一起去购物?” 陈猎雪穿鞋的动作停了停,薄薄的耳翼迅速飞红。 “不行么?” 他有些羞涩地回过头,问。 第05章 “跟谁聊呢?吃个饭眼就没从手机上挪开。” 宋琪伸着脖子往陈猎雪手机上看,“夜校?”他无法理喻地盯着陈猎雪,“疯了吧你?” 陈猎雪懒得避他:“吃你的饭。” 宋琪惊极反笑:“你们学习好的人,是不是脑子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又见识到陈猎雪新的一面,这个孱弱的外表骗子总能不停刷新他对同龄人的看法——看来有钱人活得也不都是乐子,又是打工又想读夜校……这不是闲得有病么? “看什么啊,网上都是广告,骗人的。”他屈起一条长腿踩在食堂凳子上,边大口唆酸辣粉边说:“我家楼下就有一个。” “你家楼下?”陈猎雪疑惑。 宋琪看他一眼:“老城区嘛。我家。” 不怪陈猎雪不信,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近年不断外扩发展,市中心几乎移了个对角线,新城区发展得紧锣密鼓,老城商区还好,住宅区那些密集的老楼成片开发,至于宋琪家所在的边缘住宅区,除了“拆”、ji鸣狗盗和钉子户,几乎跟废墟没什么两样。 “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可能去我家楼下读什么夜校,都快出了城区了。”宋琪几口喝完汤,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用手背抹嘴。 陈猎雪把手边半包纸巾给他,不知在算计什么,竟然笑眯眯地说:“不一定。放学领我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外地人就是老赖,除了烂尾楼就是废厂。”宋琪在巷道里七扭八拐的穿行,回头叮嘱陈猎雪:“把你钱包放好。” 陈猎雪跟着陈庭森住在最好的地段,宋琪以为他多少要表现得矫情一点,但陈猎雪救助站出身,以前的条件也不比这儿好多少,跟在宋琪后面不紧不慢,甚至还看风景似的不时仰头环视。 真不是不能考虑,这里离修车厂不远。 “你们这儿房租多少?”他饶有兴致地问。 “这儿?” 宋琪终于扭出巷口走上水泥路,抬手一指对面几栋摇摇欲坠的建筑:“五百一月,我家。”他露出讥讽的眼神:“你住么?” 陈猎雪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宋琪所说的夜校建在一间破小学里,看得出管理人努力想把它整饬得像点样,但在这种城乡结合部也实在没什么努力的方向。 不远处有个菜市场,宋琪让陈猎雪一个人进学校参观,他趁着还没收市去买点菜。 十分钟,两人就重新在路口聚了头。 宋琪不知是买是捡,还是从谁摊子上顺了个青萝卜,当水果一样咔咔大嚼,所谓的买菜只是拎了两捆蔫儿脱了水的小白菜。 “看完了?” 他蹲在地上,痞里痞气地歪着头问陈猎雪,陈猎雪“嗯”一声,他丢掉萝卜皮站起来,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到底琢磨什么呢?” 陈猎雪短短十七年的生活经历人尽皆知,随便翻翻前两年的报纸就能看见他和陈庭森的名字,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孤儿的身份,但从没对人提起过去的交际,“我有个朋友”这种话永远不会在陈猎雪嘴里听到。 所以听见陈猎雪说他有个哥哥,是哥哥想找个这样的学校上,宋琪心痒得很,特别想趁机八卦一番,可惜陈猎雪显然不想多分享那位“哥哥”的故事,只能作罢。 说着就来到宋琪家楼下,是现在已经少见的三层小楼,乌糟糟的,进出的都是些与这里“相得益彰”的租客。 宋琪抬抬手:“上去看看么?” 陈猎雪有点犹豫,宋琪有个神经病的妈,这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事,他没细问过宋琪,对他妈是何种程度的“神经病”却还是有点好奇。 “我没买东西。”他左右看看,想找个超市,被宋琪嫌弃着一把薅上楼:“别现了,你才几岁啊。” “家里乱,我妈ji,ng神一阵儿好一阵儿不好,你别被吓着。”他交代着,领陈猎雪来到顶楼一扇贴了破“福”的门前,刚掏出钥匙,就听见屋里一阵摔砸酒瓶的动静。 宋琪赶紧高喊了声“妈”,两下拧开门锁,一股酒糟气扑鼻而来。陈猎雪下意识扇扇鼻子。 “滚!” 披头散发的妇女光着枯瘦的脚,站在满地碎片酒水里,冲门口声嘶力吼。 宋琪“c,ao”了一声,扑上去把他妈架开,宋琪妈发出惊恐的尖叫,扯着宋琪的头发挣扎,宋琪不敢松手,呲牙咧嘴地冲他妈喊:“妈,是我!你儿子!” 好半天,宋琪终于把他妈安抚到不再尖叫,形容枯槁的女人歪靠在床上任宋琪给她清脚,往嘴里灌酒时才从看见门口的陈猎雪,她奇怪地踩踩宋琪,嘟嘟囔囔地问:“宋显国,那是你儿子?” 真香 第4节 真香 第4节 真香 第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5节 宋琪似乎对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习以为常,淡定地回答:“妈,我是宋琪。这是我同学,你别吓着人家。” 女人迟缓地“哦”了一声,突然清醒了,忙忙坐起身挛两把头发,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脸,冲陈猎雪弯弯地拱起眉眼:“是琪琪的同学呀,快进来。” “别这么喊我。”宋琪终于松下口气,黑着脸转身招呼陈猎雪。 陈猎雪没心思笑话他的ru名,他盯着宋琪妈眼都不敢眨,这张面孔熟悉得莫名其妙,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阿姨好,我叫陈猎雪。”他迟疑着自我介绍。 再从那间酒气冲天的屋里出来已经是一个半钟以后了,宋琪把陈猎雪送上车,撑着车门不好意思地直搓脑壳:“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本来想留你尝尝我做的面条,结果面没吃上,还让你帮着又扫地又拖地……” 陈猎雪耳朵里还回荡着宋琪他妈悚人的尖叫,眼前一片片沾血的碎玻璃碴,整个人从心底发倦,听宋琪这么说又想笑,用脚尖往外蹬他:“知道了,赶紧回去吧,别让阿姨又把鞋套拆了。”他故意字正腔圆地咬住最后两个字:“琪琪。” “日!”宋琪脸红脖子粗地摔上车门,往驾驶座扔了张皱巴巴的纸钞,“师傅,明珠区。” 陈猎雪从后视镜看宋琪cha着裤兜往家走,缓缓眨着眼在心里叹气。宋琪他妈正常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的,就是叫起来太吓人了。宋琪每天能笑得吊儿郎当也是难为他。 想着,他脑中又浮现起宋琪妈撩发的画面,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可宋琪妈对他全然是陌生人的态度。 是在哪见过么? 很快他就没法继续思考了。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把窗户“骨碌碌”摇到底,语气嫌弃:“学生家家,怎么一身的酒气。” 陈猎雪“咯噔”从椅背上弹起来,揪着衣领闻了闻,心里一沉。 他让司机在小区外的超市停下,在货架间慢腾腾辗转,时不时挑胳膊往身上嗅嗅,买水果时还故意在榴莲区多呆了会儿。 早上出门前陈庭森问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去购物,他撒了谎,陈庭森的表现跟第一次听他说“女朋友”时一样无所谓,给他一记含着嘲讽的眼神。 “随便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清楚。” 陈庭森说完这话,陈猎雪的屁股条件反s,he就开始抽疼。 对于陈庭森来说,“不能做”的事统共就一个底线:伤身。 陈庭森不喝酒,偶尔抽烟也会关门去阳台,他将整个家变成一间二百平的“安全屋”,包括他对陈猎雪所有、也是仅有的几条要求,都是为了保护他腔子里那颗陈竹雪的心脏。 陈庭森偏执,冷漠,又无情,好像只要他珍爱的那颗心还在跳动,就根本不用所谓旁人的死活。 但陈猎雪就是没法不依附这样的陈庭森。 ——所有能亲近陈庭森的方式,他都没法抗拒。 在简易男装区挑拣了一会儿,他还是空着手走了出来。他的眼珠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满含跃跃欲试的胆怯。 片刻后,陈猎雪咬咬颊r_ou_下了决心,转身去零食区买了条巧克力。 好歹今天挨打前,他能先甜甜自己。 陈庭森停在红灯前,远远就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购物袋慢吞吞地在路上走。 绿灯跳过来,他开车到那人身后按了按喇叭,陈猎雪吓了一跳,猛转过头,嘴里也不知道在吃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右边脸颊顶出一个小鼓包。 他降下车窗,陈猎雪果然已经惊喜地笑起来,脆脆地喊他:“爸爸。” “嗯。” 陈庭森保持着在外面一贯的和颜悦色,接过他的大购物袋拧身往后座放。 陈猎雪上车坐好,车门一关,开了空调的车厢立马密封起来,他歪头扣安全带,陈庭森转回身时鼻端从他发顶掠过,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绷紧嘴角。 “爸爸,今天没加班?”陈猎雪心头惴惴,暗自抽着鼻子闻自己的味道,可口腔里的巧克力太浓郁,他什么都闻不出来。 陈庭森对气味一直很敏感。他这么想着,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 酒。 巧克力。 廉价的脂粉气。 “嗯。” 陈庭森的视线快速从陈猎雪嘴唇上扫过,忍住皱眉的冲动,目不斜视地驱车。 到家,陈猎雪边换鞋子边说要去洗个澡,陈庭森没说话,但他能感到陈庭森定在他后颈上的目光。 “喀。” 心头随着家门关阖的声音同步坠了下去,身体与大脑本末倒置,身体的疼痛记忆告诉陈猎雪:从此刻开始,陈庭森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对他做任何事,比如一场狠辣的毒打;本能使他感到刺激又恐慌,他刚抬起脚想快走两步,后颈一紧,陈庭森像捉小ji一样单手将他擒回来,不由分说地摁在墙上。 微凉的鼻尖顶在陈猎雪太阳x,ue上嗅了嗅,他紧绷的太阳x,ue立马鼓胀起来,惊慌地去找陈庭森的眼睛,看见男人俊挺的眉目里s,he出冰寒的光。 “你去哪了。” 第06章 陈庭森整个人笼在他身前,压迫感从天灵盖上扣下来,强烈得如有实质。陈猎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审问吓得浑身发紧,连呼吸都缩进胸腔里,陈庭森身上消毒水的味道仍往他鼻腔里钻,冷冽又锋利。 “我……”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儿声音,张不开嘴似的嗫嚅:“我去买东西……” “跟你的女朋友?” 陈庭森打断他,说话时气流扑在脸上,陈猎雪喉头发紧,硬着头皮承认。 巧克力醇厚的气味弥漫在两人鼻端,升腾起的却是更紧绷的氛围,陈庭森危险地眯起眼:“她带你喝酒了?” 太近了。 陈猎雪后背绷成一弦弓,看着陈庭森的嘴唇在眼前冷冰冰的开阖,男人绝对压制的气场让他腿根酸软,骨髓里却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情绪缓缓游蹿起来。 “尝了一点,”心脏砰砰乱跳,没底气的谎话让他血涌上头,讨饶似的说:“我没喝过酒,就尝了尝……” 本就低沉的气压更紧迫地降了下来。 陈猎雪还想观察陈庭森的反应,脚下一踉跄,男人直接捏着他的肩把他拖进书房,从玻璃柜里掏出半瓶干红,“啵”一声拔掉塞子,重重墩在桌子上。 “喝。” 他翘着腿往转椅上一坐,冲惊愕的陈猎雪抬抬下巴,面无表情地命令。 陈猎雪满心等着挨揍,怎么也料不到会等来一瓶酒,他有点慌了,刚躁动起来的小小兴奋平息得无影无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叔叔……” “不是想尝么?全喝了。” 书房没开灯,门外客厅的灯光虚虚映进来,陈庭森的面孔在书桌后看不真切,唯有眼睛像狮鹫盯着猎物般,死死盯着他。 陈猎雪在他的目光下茫然,陈庭森见他不动,拉开抽屉拿了根烟叼上,点燃后将打火机“啪”地扔在桌上,低声喝他:“喝。” 陈猎雪心惊地回过神来,胡乱眨了眨眼,陈庭森从来不在他面前抽烟,怕对他心脏不好。 他真的生气了。 他颤颤地伸手拿起酒瓶,陈庭森没给他杯子,只能直接对着瓶口喝。干红的味道对没有尝过酒ji,ng的舌头太过涩苦厚重,刚碰到舌尖就让他头脑发钝。他皱着脸咽下一小口,偷偷看陈庭森,陈庭森依然面色森寒,他只得咬咬牙继续往嘴里灌,这次灌得猛了,大半口酒还没滑进喉咙,陈庭森就在他余光里站起身,来到他跟前夺走了酒瓶子,酒水泼泼洒洒浇了他一脸。 “好喝么?尝出新鲜了?”陈庭森不顾他被呛,又一把钳住他的下颌,冷冰冰道:“酒尝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尝烟?” 陈猎雪鼻腔进酒,连带着喉管都烧得火辣,呛得泪眼朦胧,想摇头却挣不开陈庭森的手劲,只能任陈庭森往他脸上喷一口浓烟,他无处躲闪,一张嘴就全吸进肺里,剧烈咳嗽起来。 “我错……咳!我错了爸爸!咳!” 他满脸酒渍,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狼狈地道歉。 陈庭森没有松开他,他捏着陈烈雪的脸以极近的距离细细打量,一寸一寸,从眉眼到水漉漉的唇舌,再到被迫仰直绷紧的脖颈与颤动的喉结,最后回到眼睛上。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长到干红的酒劲跟着呛咳的眼泪一起涌上来,搅得陈猎雪眼前发麻,头脑昏沉。 “你最近真是……太不乖了。” 陈庭森的目光里渗透出比冰凉更暗沉的凶狠,又沉又缓地作出评价。 陈猎雪在他手里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陈庭森把陈猎雪赶了出去。 没赶出家,只是赶出书房,让他滚回自己房间待着。 陈猎雪头重脚轻地挪出去,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小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抬不动。 购物袋还在玄关地毯上扔着,瓜果梨桃滚了一地,他木讷地看了一会儿,感觉心脏像是被干红活了血,激烈的跳动始终下不去,就低头拍拍口袋,从裤兜里掏出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慢吞吞地嚼了吃。 嚼着嚼着,就嚼出一行眼泪。 他眨眨眼,抬头盯着吊灯想把眼泪憋回去,头却沉得更厉害,耳膜躁动着擂鼓般的心跳,眼前一片斑驳的星星点点恍过,他膝窝一弯,“咚”一声歪倒在地上。 意识的最后是书房开门的声音,陈猎雪迷蒙地开阖一下双眼,蠕动嘴唇,无声地喊“爸爸”。 爸爸。 我难受。 有人拍他的脸。 陈猎雪听见陈庭森喊他,声音很紧张,紧跟着伏到他胸前,细细听他的心跳。 “陈猎雪?” 陈猎雪闷闷应了一声,头晕得很,他似乎歪在一个怀抱里,浑身血液都在暖洋洋的流窜,舒服得睁不开眼。 没喝过酒的人灌了那么急一口干红,又吃了甜食,酒气冲上来受不住,晕得急醒得也快。陈庭森掰着他的眼皮看看,确定心脏没问题,吊在心口的气瞬间松懈下去。 “起得来么?”他垫起陈猎雪的脑袋,陈猎雪把头往他臂弯里一歪,装死。 陈庭森把人横托着抱起来,有点吃惊于男孩的重量——太轻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肋骨条。 他本想把陈猎雪抱回他自己卧室,脚步顿了顿,转换方向,拧开了主卧的门。 除了药箱,主卧里还有一套简易的急救箱,陈猎雪陷在床铺里听着陈庭森开箱,他没睡过陈庭森的床,没想到比他的床垫还硬,怪不得陈庭森的腰背那么挺拔。 他珍惜地贴了贴枕头,去嗅枕背上陈庭森的气味,意识再度昏昏然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探进衣服里,贴上他的心口,险些将他刺激出个激灵。 是听诊器。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器具。 陈庭森脱掉他的衣服,又细致入微的检查了一遍,陈猎雪胸口的手术疤禁不住碰,敏感得很,此刻他身上热,老有东西在胸前摩挲来摩挲去,痒得受不住,索性借晕任性,翻个身抱紧被子挡在身前。 陈庭森没来及收手,听诊器不知压上了哪儿,陈猎雪哼一声,在酥麻间踏实地昏睡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夜里了。 他迷蒙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仍睡在陈庭森床上。 真香 第5节 真香 第5节 真香 第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6节 房间没人,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陈猎雪坐起来发怔,红酒的威力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一觉睡醒头还是沉甸甸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不真切。他又仔细看看四周,确定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心里顿时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 陈庭森真是烦他烦到了极点,他在这,他就干脆连房间都不愿意呆。 正想掀被下床,有人推门进来,陈庭森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一见他的动势便皱起眉,喊他:“躺下。” 陈猎雪心里跟打了光似的亮堂起来。 他乖乖躺回去,眼看着陈庭森走到跟前,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能睡在这儿,是因为喝酒喝晕了——是挨了罚。 “叔叔……”他又坐起身,身上没衣服,只能不安地拢着被子,道:“我错了。” 陈庭森盯着他不说话。 半夜里静得很,除了空调风机的动静几乎没有声音。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注视下坐立难安,又不让下床,又不说话,他一点儿也不明白陈庭森的意思,心里乱糟糟的发慌,怕陈庭森又掏出酒瓶子来让他喝。 “知道为什么让你喝酒么?” 半晌,陈庭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陈猎雪立马跟被拧了心弦似的绷直脊背。 “知道。”他小声说:“惩罚。” 陈庭森又沉默一会儿。 “为什么罚你?” 陈猎雪想起书房里那句“你太不乖了”,睫毛抖了抖,手指头在被子底蜷缩起来:“因为我……不听话。” 床边凹陷,陈庭森在身边坐下来。 骤然靠近的温度让陈猎雪慌张,他抬头看着陈庭森,男人shi润的眉目在灯光映照下跟广告画一样好看,他喊了声“叔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赶紧从床上滚下去。 可陈庭森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连骨髓都凝滞了,僵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陈庭森的手掌顺着被子与他胸膛间的缝隙cha进来,捂在他左侧的胸膛上,触碰他的心跳。 “我跟你说过,百分之十二的人换心后连第一年都活不下去,存活时间最长的患者也不过是三十年。” “国内连这个数字都达不到。” 陈庭森的声音有点嘶哑。 “如果你爱惜这颗心脏,就不会主动去碰酒ji,ng那些东西。” 陈猎雪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心脏在陈庭森的手碰过来的同时,就完全瑟缩成一小团。 这太奇怪了,陈庭森的大手在被子里捂着他的胸口,就像男人对女人一样,让他产生性别倒错的幻觉。这想法一冒出来,他的小腹深处顿时阵阵发麻,电火花一般,顺着脊椎噼里啪啦蹿进大脑。 陈猎雪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也鼓起了青筋——他感到自己的ru头挺起来了,正顶在陈庭森的掌心。 “我……” 他羞耻地睁不开眼,努力往后含胸,祈祷陈庭森不要发现。 陈庭森看他一眼,收回手。陈猎雪刚要松口气,眼前一黑,陈庭森把灯拧灭了。 “被子放下去。” 男人在黑暗中近在咫尺地说。 第07章 陈庭森把耳朵贴上陈猎雪的胸膛,陈猎雪躁动的血液迅速降温。 听心跳永远是他和陈庭森最亲密的时候,却也是他最清醒的时候,方才的旖旎和幻想通通沉溺下去,只余一颗不属于任何人的心脏由急渐缓地跳动。 此刻他不是陈猎雪,也不是陈竹雪。 谁都不是。 陈猎雪蜷缩在陈庭森怀里望着漆黑的屋顶,突然觉出一点相依为命的错觉。 胡思乱想着,他就在陈庭森怀里又睡了过去,再睁眼依然在这个房间,天光大亮。 陈庭森在厨房做早饭,见陈猎雪出来没说什么,头天陈猎雪是空着肚子睡的,他把熬烂的白粥端出来,赶陈猎雪去洗漱吃饭。 陈猎雪答应一声,总觉得陈庭森对他柔和了许多。 什么事只要开了头就会有第二次。 陈猎雪来陈家五年没跟陈庭森一起睡过,陈庭森听心跳会去他房间,听完就离开,二人都恪守着无声的准则。而那晚以后,这条界线被悄悄溶解,父子二人形成了新的默契——当陈庭森需要陈猎雪的时候,他可以在陈庭森怀里睡上一整夜。 “你这几天挺高兴啊。” 宋琪对着进货单码货架,从架子空隙里偷眼打量陈猎雪,说。 “嗯?”陈猎雪看他一眼,“我哪天不高兴?” “也是。”宋琪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你这几天不一样,跟过节似的。” 陈猎雪笑笑,也没否认,问他:“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今天让我替你一天,你要回家看着阿姨么?” “下午回去看了一坏完了,记不住日子,应该不会有事。” 陈猎雪看一眼墙上的挂历,看不出什么来,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妈结婚纪念日。”宋琪垒两盒巧克力上去,轻描淡写,“前几年还清醒的时候,一到这天她就哭,这两年慢慢记不住事了,就这破日子记得清楚,今年干脆记都记不住了。” 这是宋琪头一次聊起他家的事,顿了顿,又说:“宋显国那个狗 ri的,我妈这辈子算是叫他害了。” 宋显国这个名字听宋琪妈提过。有客人进来,陈猎雪没接话,结完账他才继续问宋琪:“你妈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清楚。”宋琪整完货,从货架后走出来,接一杯汽水几口灌下去。“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他。得亏我妈等我能打工以后才疯,不然我俩饿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陈猎雪自己活得多灾多难,对别人家的可怜事说不出宽慰的话,宋琪也没指望被安慰,他像聊邻居八卦似的说:“我妈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提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胡言乱语,哭三句骂两句,让宋显国赔她儿子什么的。我反正活得好好的,从来也没听明白过。” 陈猎雪从包子柜里拿俩r_ou_包子递给他:“请你。” “谢啦。”宋琪笑着接过来,一嘴白牙又齐又亮。 临近后半夜,宋琪送外卖回来,进了门就冲陈猎雪伸手:“打我一下。” “干嘛?”陈猎雪狐疑地看着他,在他手心上拍一巴掌。 “右眼皮乱跳。” 左跳福右跳灾,宋琪撕一小条白纸舔舔贴在眼上,屁股扎针似的不安生。这个点客人多,陈猎雪被他晃得心慌,皱眉看他:“你回家看一眼吧,没什么事儿再回来。我给你盯着。” 宋琪拍拍他的肩:“谢了。”跨上送外卖的小电驴跑了。 这一盯就盯到后半夜。 宋琪打电话过来,声音沉沉的没有生气,说的话也让人脊背发寒:“你别帮我盯了,锁门回去睡吧。我妈上吊,我不过去了。” 陈猎雪一愣,这么大的事儿,从宋琪嘴里吐出来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他麻利地给顾客结了账,关门往宋琪家里赶。 宋琪妈是上吊了,没死成,陈猎雪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脖子上的红印子。 宋琪对他的出现吃惊又不太吃惊,他看起来又累又难受,给了陈猎雪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料理满屋子狼藉。 陈猎雪帮他给他妈喂饭,女人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还吐了一通,满嘴乱语,一会儿找宋显国一会儿找儿子,宋琪凑上去喊她“妈”,她又把宋琪推开,说不是你。 近五点时陈猎雪才从宋琪家离开,他得赶在陈庭森下夜班之前到家。宋琪要去送他上车,被陈猎雪推回去。 “把阿姨看好吧。” 可能是一夜没睡,可能是宋琪妈的样子太触目惊心,陈猎雪心里堵得难受,一阵阵后怕。 宋琪如果没回去,哪怕晚一步,都不能及时把他妈从房梁上摘下来。 人命这个东西,真是脆弱得要命。 到家换下衣服洗了个澡,陈庭森还没回来,陈猎雪左右睡不着,索性坐在沙发上等。好不容易等到七点,他给纵康打了个电话,那边果然醒了。问问他最近好不好,吃的用的还够不够,都是肯定的答案,陈猎雪才放下些心,安哥在那头喊纵康,陈猎雪赶紧说周末去看他,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刚滑下挂机键,门外传来钥匙的声响,陈猎雪过去开门:“爸爸?” 陈庭森在门外看他:“醒了?” “嗯。睡不着。” 陈庭森没再说话,进门换了拖鞋,把拎在手里的纸袋递给他。 “给我的么?” 他忙不迭接过来,纸袋还温热,打开一看,里头是两屉小笼包。 医院门口那家的。 陈猎雪霎时弯起眼仁,冲陈庭森乖巧地笑。 “谢谢叔叔。” 陈猎雪托宋琪帮了个忙,让他在他家那栋破楼里再找一屋出租屋,他要租下来。 宋琪这回连惊讶都懒得惊——陈猎雪太能神乎了,人看着挺娇,干起事来却风风火火,即便他知道这房子是给他那神秘的“小哥哥”找的,也觉得就算哪天陈猎雪自己抱个铺盖卷住过来,他都不会多抬一下眼。 “人愿意住这儿么?难民营似的。” 宋琪领着陈猎雪看房子,自己看着墙上的霉斑都直撇嘴。 陈猎雪倒是很满意,这间出租屋就在宋琪家楼下,向阳,还有个嗡嗡作响的破空调,已经能称上一句“优质房源”了。 “不跟难民营一样他还不愿意住呢。”他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宋琪:“这是三个月的房租,以后你就是‘房主’了,他如果要退租,你只管拒绝他就行。” 宋琪接过信封掂了掂:“得,你在背后当好人,恶势力全算我头上。” 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气质到位。” “那人叫啥啊?” “纵康。” 纵康从一摞旧车垫后面伸出头,看见陈猎雪就笑了:“小碰!” “你怎么现在来了?大中午的,吃饭了没?”他看一眼屋里吃饭的安哥他们,把陈猎雪往门后拽拽,“我带你吃饭去,昨天发工资了。想吃什么?” 陈猎雪用不着他请客,他摇摇头,说:“纵康哥,你跟我出去一会儿。” “现在?”纵康又看了一眼屋里,开始动手解围裙带子,“等我一会儿,我去说一声。” 他跑到安哥耳边说了些什么,安哥抬头看见陈猎雪,陈猎雪冲他笑笑,他摆摆手没拒绝。纵康小跑着回来,问他:“要去哪儿?” 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陈猎雪坐着过来的,他先拉着纵康上车,说:“我帮你看了个夜校。” 跟司机说了地址,等汽车发动后他才接上下一句:“顺便租了间房子。” 真香 第6节 真香 第6节 真香 第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7节 陈猎雪知道纵康的脾气,倔得很,因为生活不易所以格外节省,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瓣儿花,平时他买去那些吃的用的,纵康已经够难以接受了,“租房子”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笔可怕的巨款,搞不好要生气的。 “你说什么?”纵康直接喊了出来,“租什么?!” 果然。 陈猎雪赶紧编瞎话骗他,说是同学家的房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个月两三百意思意思而已,不比他的修车厂好到哪去,主要是夜校就在楼下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个菜市场。 纵康瘦削的脸胀得通红——是气的,也是臊的,偏偏陈猎雪把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有司机在,他无论如何也不好发作。 他能理解陈猎雪的好意,如果他和陈猎雪的境遇调转过来,他也一定想方设法想给他一些能给起的东西。 但小碰自己都没成年,这样“资助”他算什么呢? 况且他哪有经济来源,说到底花的还不都是陈先生的钱? 纵康本来就嘴笨口拙,肚里气得翻江倒海,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红着脸瞪了陈猎雪半天,吐出来一句不轻不重的:“你太任性了!” 陈猎雪拽着他的袖子嘻嘻笑,像小时候一样卖乖:“离得近,你先去看看再说我也不迟。” 说话间就到了目的地,纵康心里又是一阵抽疼,抢着把车费付了,下了车小声埋怨陈猎雪:“这么近的路打什么车?” “我怕热,”陈猎雪听他叨叨,全都笑着应下来:“我娇气。” 他先带纵康去学校看一圈,纵康心里不自在,质问他:“你不会把学费也给我交了吧?”陈猎雪连连否认,他才稍微放下些心。 “房东就住那,你住他正下方那间。”陈猎雪指宋琪家给纵康看:“以后我来看你就能多呆一会儿了。” 纵康心情复杂,陈猎雪拉他上楼,稀里哗啦的掏钥匙要开门,他把钥匙拦下来,认真问:“小碰,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陈猎雪眼都不眨,看起来非常真诚。 纵康这下真有点生气了:“现在哪还有三百块的房子租?” 确实没有。这么破烂的一间屋,哪怕宋琪已经凭借邻居关系砍了价,也要六百一个月,水电另收。 纵康不是傻子,他极少冲陈猎雪拧眉头,现在整个人都严厉起来,让陈猎雪给房东打电话,现在就把房子退掉,不租了。 “纵康哥……” 陈猎雪还想说什么,阳台上方传来一道流里流气的口哨,二人抬起头,一个大男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短短碎碎的头发被午头的太阳照得金灿灿的:“不租了?” 宋琪天生适合扮演这种不像好人的角色,浑然就是个二流子模样:“爱租不租,房费不退。” 陈猎雪跟纵康介绍:“哥,这是房东家的儿子,也是我同学。” 这交流方式也太不正经了。纵康迎着光往上看,微微眯起眼睛,缺少血色的脸被阳光照得又虚又透,礼貌地说:“你好。” 宋琪却一下子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第08章 纵康愣愣,又仔细看看宋琪的脸,确定没有印象,就委婉地笑了笑,说:“我比较大众脸。” 宋琪的反应却不像开玩笑,他跟纵康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观察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面熟,陈猎雪让他先下来再说话,下楼的时候他灵光一闪,喊陈猎雪:“你看他像不像我妈?” 陈猎雪一愣,猛地转头盯着纵康瞧,终于明白他对宋琪妈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出自哪儿了。 纵康的眉眼,几乎就是中性化的宋琪妈。 纵康不自在地搓搓脸,一头雾水:“怎么了?” 宋琪从楼梯口晃荡着过来,凑近了纵康很稀奇地看,好像他是个少见的西洋景儿,让他发出颠三倒四的啧啧声:“也说不上来哪像,近看也没那么像了,但真的像。” 他俩的距离被宋琪拉得极近,几乎要脸贴着脸,纵康虽然比宋琪大几岁,身高却稍逊半头,这姿势让他很不自在,尽量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向后偏,去看陈猎雪。陈猎雪不知在想什么,愣在原地也不说话。. 他只能喊:“小碰。” “嗯?” 陈猎雪回过神,抬头就看见宋琪伸手去捏纵康的脸,既若有所思又没着没调地说:“你不会是我妈另一个儿子吧?” 纵康跟他一样都是被抛弃的,陈猎雪当即沉了脸,纵康反而不用他解围了,他躲掉宋琪的手,不高兴地皱起眉:“我们来,是跟你商量租房的事。” “租房的事?”宋琪抱着胳膊靠在窗台上,冲纵康挑衅地眯起眼:“还是那句话,爱住不住,房租不退。” 陈庭森发觉陈猎雪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那天他下夜班回来,在门口就听见陈猎雪打电话,隔着门听不真切,也模模糊糊捕捉到“想去看你”之类的话。 确实是从有了女朋友开始,这小孩看手机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休息日他只在家看书,现在动不动就往外跑,一跑就是半天,不过了饭点不回来,回来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天又是这样,他下班回到家,家里黑灯瞎火,连个人影也没有。 陈庭森“啪”地打开灯,既不耐又不悦——不耐那个所谓女朋友的黏人程度,不悦陈猎雪的不懂事。 那种只会蛊惑他喝酒的女朋友有什么好谈的? 陈猎雪推开家门就看见陈庭森坐在沙发上,面色不虞。 上回他挨打就是这么个前奏,现在还心有余悸,当即嗓子眼儿一紧,边回想最近有没有犯错,边试探着凑过去喊叔叔。 “叔叔,我回来了。” 陈庭森不理他。 这一点倒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陈猎雪开始熟练地没话找话:“你吃饭了么叔叔?我买了点零食,还有冰淇淋,你要吃么?还是我去切点水果?” 陈庭森终于掀起眼皮,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一番,蹙起眉头:“去哪了,身上这么脏。” 陈猎雪低头看看,衬衫下摆果然蹭了灰。他最近帮着纵康搬家,纵康还在为他自作主张租房子的事气闷,他倒挺开心的,不管怎么说,让纵康住在哪儿都比睡在汽修厂里好。 除了宋琪总来捣乱,让他头疼。 想到宋琪就又想到宋琪的妈。那天宋琪离开后,纵康问过他宋琪妈的事,陈猎雪知道宋琪一直还对“家”心存幻想,纵康跟宋琪妈长得实在太像了,他也忍不住怀疑两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根无据的,给纵康一个念想其实是很残忍的事。再说宋琪妈那个样子……最后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过去。 他想得出了神,一抬头看见陈庭森仍嫌弃地望着自己,就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知道陈庭森有些洁癖,在医院工作的人好像都这样。拍拍身上的灰,他随口问:“叔叔,你看我的时候,会觉得像谁么?” 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陈庭森的眼神却微妙地变了好几番,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到而已。”陈猎雪摇摇头,解着衬衫扣子去阳台拿换洗衣服。“我去洗澡了。” 他在浴室里观察镜中的自己,观察换心留下的那条疤。即便隔着朦胧的水汽也显得无比狰狞。 如果陈竹雪现在还在,不知是什么样子。 他摸摸心口,想。 洗完出去,陈庭森仍在沙发上看电脑。陈猎雪去开了盒冰淇淋,坐在他脚边倚着茶几吃,没吃几口,陈庭森又从上方发出不悦的声音:“这种东西少吃。” 陈猎雪就把小勺cha回去。 然后他大着胆子偎上陈庭森的腿,用脸颊磨蹭男人坚硬的膝盖,小声喊“叔叔”。 “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么?”他用祈怜的语气说。 陈庭森敲打键盘的手自他靠过来那刻就停了下来,嘴角绷成一条线,垂着睫毛俯视他。 第二天是周末,陈猎雪不用上学,陈庭森要上班。他在生物钟的惯性下睁开眼,刚欠起身便停了动作,掀起凉被往下看,陈猎雪蜷在他身侧,一条胳膊压在他腰上,睡衣滚到了胸口,露着脆弱的肚皮和长长的刀疤,还在安然熟睡。 陈庭森盯着他蜷曲纤长的睫毛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的睡衣拉下来,又轻轻拿开他的胳膊,下床调了调空调。 卧室门打开,关上,陈庭森前脚刚出去,陈猎雪就睁开了眼,揉着肚子幸福地打了两个滚。 昨天他试着跟陈庭森撒娇,问能不能一起睡,陈庭森的脸色难看极了,简直像要一脚把他掀出去,眼神看得他心头惴惴,没成想最后竟然默许了。 他掏出手机看日历,今天是他第一次跟陈庭森一起睡却没被听心跳,这么好的日子得记下来。 搬家是个辛苦活,纵康这种东西不多的人收拾起来也满是ji零狗碎,除了被褥衣服之类的大物件,还有没用完的洗发水和肥皂,甚至在汽修厂里吃饭用的饭盒和筷子,他都要一并包好带过去。 宋琪将瓶瓶罐罐都放进橱柜里锁好,对着剩下半锅面条发愁,他妈已经喂饱了,他要去便利店,过了夜的面条明天回来也不想吃,倒了又浪费。思来想去,他索性连锅带碗一起端下了楼。 开门的是陈猎雪,见了他就把他往外撵:“滚,你一来我就烦。” “别呀,”宋琪灵活地闪进门里,“我给你哥送饭来了。” 纵康还蹲在地上摆弄他的几个衣架子,他不记仇,为人又温和,住“新家”的喜悦也冲淡了对多花冤枉钱的心疼,听见宋琪的动静就回头笑了:“琪琪来了?” 宋琪一愣,从脖子到脸猛地蹿红,扭头要往陈猎雪屁股上踹:“你告诉他的?!” “啊?什么?”陈猎雪闪到纵康身后,装傻:“是说你的小名么琪琪?” “陈猎雪!”宋琪跟头龙似的咆哮。 纵康护着陈猎雪,说:“喊小名怕什么,你也喊他的,他小名叫小碰。” 小碰再可笑也没有琪琪可笑。宋琪干着脸品了半天,不仅嘲不出口还挺好奇:“为什么叫他小碰?”他边说边把端来的锅放在桌子上,用眼神示意二人:我做的。 纵康露出怀念的表情,笑着说:“他小时候矮,我们房间的床高,他天天上床都得在床柱上磕个头,一磕就捂着头哭,说‘碰头了’,大家就管他叫小碰。”陈猎雪也忍不住笑了,摸摸额头说:“是真的疼。” 宋琪看着他俩回忆过去,那种真实的温情在两人间弥漫起来。纵康一个男人,表情怎么能这么温柔?他望着纵康纳闷,温柔得就跟……苦于肚子里没墨水,他想了半天才在心里接上:跟我妈没生病时候似的。 “你还会做面条?”纵康的眼睛突然挪到他这边,弯得像月牙儿,夸他:“真厉害。” 太像了。 宋琪脑子一麻,搓搓脸去拽陈猎雪:“走了。” 纵康刚要拿碗去给他们盛面,奇怪地问:“饭点儿了,你们去哪儿?” “去打……” 陈猎雪拦住宋琪的话:“去学校,今天有晚自习。” “我真是不懂你。”今天客流多,宋琪逮着没人的空隙在店里叽叽喳喳,“你说你打个工,你爸不知道,你哥不知道,你哥还怪你花你爸的钱,天天叨叨一万遍,内疚个没完。” 他把进货单往收银台上一扔:“图什么呢你到底?” 陈猎雪拿过单子又捋了一遍,没什么差错便放回抽屉里收好,一如既往把宋琪的问话当放屁:“跟你说个事儿。” 宋琪“嗯”一声。 “别跟纵康哥提你妈,多像都别再提了。”陈猎雪认真看着宋琪,强调:“他从小就是孤儿。” 宋琪一刻不停的嘴难得沉默了片刻,反问陈猎雪:“你也觉得太像了吧?” 陈猎雪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对视一会儿,谁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临交班的时候来了个外卖单,陈猎雪看看地址,把制服脱下来递给宋琪,“我去吧,送完就顺道回家了。” “你能行么?”宋琪睡得迷迷糊糊,“你都不会骑电动车。” 真香 第7节 真香 第7节 真香 第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8节 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一眼,拿了东西往外走:“我打车送。” 收件人的小区离他家不远,估计是改装的民宿,几个年轻人要了一大堆零食饮料嗨夜,收了东西还热情地冲陈猎雪说谢谢。 “享用愉快。” 陈猎雪心情很好的完成了订单。 刚走出小区,电话突然震动起来,陈猎雪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宋琪妈又上吊了,看到来电显示,他心里“咣当”一沉。 第09章 早上七点,陈庭森在医院里收到陈猎雪发来的短信:叔叔,你夜里给我打电话了么?我开了静音没听到。 他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将手机装回口袋里。 陈猎雪在家里坐卧不宁,他昨天半夜被陈庭森的来电吓了一跳,手指已经放上接听键,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点他应该睡熟了,接起来才是不正常,只能捧着手机动也不敢动,等电话挂掉才匆匆叫车回家。 现在短信发出去十分钟了,连个回信也没等到。 他心慌意乱地回想昨晚的细节,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暴露,难道送外卖的时候被陈庭森看见了? 这可能简直是微乎其微。 如果看见了,他肯定直接就过来捉人了,何必打电话吓他? 况且连电话也只打了一个……一个? 陈猎雪思绪一转,不好的念头瞬间像杂草一样狂长:电话是半夜打的,短信也没回,最近好像很不太平,新闻上天天都有新案件,万一陈庭森是遇到坏人了,那个电话是求救电话……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害怕也忘了,手忙脚乱地给陈庭森打电话。 嘟。 嘟—— “喂?”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陈猎雪松下口气的同时脱口就道:“爸爸你没事吧?” 那头顿了顿,电流把陈庭森的声音渲染得格外冷冽,好像没有感情似的,反问陈猎雪:“你在外面?” 陈猎雪一愣,把称呼改过来:“对不起,叔叔。” “我在家呢。”他抠着床单说。既然陈庭森没事,那昨晚的电话一定就是打给自己“查岗”的,陈猎雪重新紧张起来,熟练地编瞎话:“我睡醒看到你的未接来电,怕打扰你上班,就发了个短信,但是你没回,我就……” 陈庭森打断他:“你今天上学么?” “上。”他在床上盘得稳稳当当,“我收拾好了,这就要出门了。” 陈庭森“嗯”了一声,交代:“放学我去接你。” 陈猎雪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陈庭森太忙了,又烦他,除了偶尔装病能把陈庭森骗到学校,连家长会他也没来过两次。 他开心起来:“是傍晚放学么?” “嗯” “好啊!谢谢叔叔。” 陈庭森挂了电话。 直到洗漱完真要出门了,陈猎雪才从开心里反应回来:陈庭森为什么给他打电话,还是没告诉他。 人真是很奇怪,平时没什么特别活动,一天八节课上起来飞快,今天想着陈庭森要来接他,时间反倒慢起来,分分秒秒都乘了倍数似的缓慢。 陈猎雪靠着窗户看向c,ao场,大课间要跑c,ao,他每次都是留在教室的那个,每次都有不想去跑步的同学羡慕他,他总是笑着不说话,在心里念一句不知满足。 c,ao场上跑得号子冲天,主席台那边也一如既往罚站着几个学生混子,陈猎雪一眼就认出了宋琪,他在几人之间腰高腿长,格外显眼,也不嫌害臊,被教导主任用书本卷成筒点着鼻子敲敲打打。 陈猎雪在他回来时笑话他:“睡过了?” “别提了,”宋琪一脸煞气地杵在他们班窗口,经过的学生都绕着他走。“早上交班困得不行,想眯两分钟直接来学校,一睁眼九点多了,一进学校被抓个正着。” 床边的同学不耐烦地翻白眼,被宋琪拍了一掌:“什么表情你?”他冲陈猎雪扬扬下巴:“今天放学还去看你哥么?” 陈猎雪把他往外赶:“别欺负我们班同学。不去了,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宋琪“嗤”一声,摆摆手:“走了。” 陈猎雪不用跟他说自己有多快乐,出了校门能看到等着自己的家长,这种对一般学生来说烦不胜烦的事,在他心里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美梦,是最大的大事。 宋琪前脚刚走,同学就使劲推上窗,不高兴地吊着眼睛看陈猎雪:“你老跟他玩个什么劲儿啊,你俩又不是一路人。” 陈猎雪笑笑,没搭理他。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陈猎雪已经坐不住了,他跟心里长草一样,从没像如此期待放学铃。 手机在抽屉里震了两下,以为是陈庭森,他忙拿出来看,来电人却是纵康。 纵康基本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陈猎雪举手向老师示意,从教室后门跑出去,小声接听:“喂?纵康哥?” “小碰,”纵康的声音很急,“你有宋琪电话么?他妈出事了!” 陈庭森提前一个小时就将车停到学校对面,什么也没做,坐在车里盯着校门的方向,等陈猎雪放学。 距离说好的下课时间只剩十来分钟的时候,陈猎雪给他发了个短信,说老师要延堂加课,让陈庭森不用接他了。 紧跟着又发来一条:或者晚自习放学再接也可以。 陈庭森回复“知道了”,又坐了一会儿,料想陈猎雪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决定开车走人。 他刚发动汽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闯进视野,陈猎雪与一个陌生男孩从校门里急匆匆出来,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车屁股反s,he出刺目的金属光,陈庭森的视线同样锋利森寒,他的手机还停留在收到短信的界面,随手扔到副驾上。 陈猎雪不知道陈庭森已经看见他了——即便知道他也不信,陈庭森的时间金贵得要命,疯了才会在校门口活活等他一个钟——他一门心思扑在纵康那边,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纵康只说宋琪妈出事了,陈猎雪有过她上吊的经验,这次沉稳了许多,边往宋琪班里跑边交代纵康保护好自己,别让宋琪妈出房间,打120,宋琪妈妈疯起来力气很大,宋琪都难以招架。 纵康答应着,急急挂了电话,陈猎雪一阵阵心揪,他隔着手机都能听出纵康的心神不宁,毕竟他和宋琪妈一对脸就跟照镜子似的,偏偏对方是个疯女人,他大概已经猜想出一万种可能了。 宋琪正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补觉,被老师点名叫起来时还很不耐烦,抬头看见旁边的陈猎雪顿时愣了,脱口就问:“放学了?” 班里哄堂大笑,老师气得把他撵出去,让他别再回来了。 后来陈猎雪还回想起过这句话,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 宋琪经历他妈的紧急情况太多次了,坐在出租车上还有心思跟陈猎雪抱怨,说我没让纵康见我妈,这次倒好,他肯定自己找上门,把我妈吓着了。 陈猎雪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没理他,本来他担心着纵康和宋琪妈,对于鸽了陈庭森的事没有太不舒服,现在稍微平静点,心口就闷闷地泛起了酸:这个点他本该站在校门口等陈庭森了。 陈庭森也没说晚上会不会来,他期待了一整天的事就这么落了空。 然而当车停在目的地,他的心又全都扑在纵康和宋琪妈身上。 “我先跑过去,你慢点跟着。” 宋琪一只脚刚落地就迅捷地窜出去,陈猎雪两步撵上他,二人飞奔着上楼。 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比这气味更加可怖:宋琪妈死蛇般歪在满室狼藉里,纵康跪坐在她身旁,高高举着她一条胳膊,丝丝缕缕的血水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外溢,从宋琪妈的手腕上到纵康的手臂上,好像某种残忍的媒介,将两人硬生生牵连在一起。 “妈!” 先回过神的是宋琪,他疯狂地扑上去,想从纵康手里夺回他妈渗血的伤口,纵康不知维持这姿势多久了,两条上臂都在哆嗦,连忙喝他:“别动!” 他瘦削的脸上被喷jian了血点,本就不健康的肤色显得格外灰败,努力挤出一点点多余的力气,对宋琪解释:“她割腕了,我不能松手,得等救护车来,松手了大出血,她就救不回来了……你帮我托着她的胳膊,我手麻……” 宋琪几近崩溃,伸过去的手抖得吓人,猩红着眼吼起来:“那他妈的车呢!车呢?!” “车在路上了,我打过电话了,你别怕。小碰,小碰你再打个电话催一催!” 陈猎雪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地跟了他近二十年,这样眼看着生命流逝让他感到失重,下意识攥紧了胸口。 “好,我再打一个……” 他刚要掏出手机,突然被一股力气推向一旁,有人大步疾行到宋琪妈身旁,毫不犹豫地蹲跪下来,熟练地接过她的手腕。 “过来,”他扭头喊呆滞的陈猎雪:“把我的手机掏出来,打通话录第一个号码。” 是陈庭森。 陈猎雪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走上前去,心脏砰砰乱跳,陈庭森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爸爸……” 男人严厉地皱起眉毛:“快!” 第10章 陈庭森一出现,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陈猎雪按他交代的拨通电话,递到陈庭森耳边,听他迅速跟那边说明情况,安排手术室,又让宋琪去准备好备用的钱。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陈猎雪看着陈庭森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明明他们都还在血泊里,肩膀却已经松懈下来,感到尘埃落定。 救护车一路呼啸,迎车医生已经准备好,宋琪妈直接被推进手术室,宋琪被带走签字,“手术中”的灯牌亮起,门外便只剩下浑身血污的纵康和陈猎雪。 “纵康哥……” 陈猎雪蹲到纵康跟前,看他脸色苍白,神情也恍惚,担心地皱了皱眉。 “纵康哥,”他又喊一声,纵康才抬起眼皮看他,陈猎雪问:“你还好么?” “嗯。” 陈猎雪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喝点水。” 纵康摇摇头,他连嘴都不想张,什么都咽不下。 “那咱们去卫生间把脸上擦擦吧?” 听他这么说,纵康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多脏,血腥味浓得冲鼻子,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人极度不适。 陈猎雪挽着他的胳膊掺他起来,安抚他:“没事的,我爸爸在呢。我家离得近,等会儿咱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再……” 他话还没说完,宋琪斜刺里猛地冲了过来,一拳打上纵康的脸。 两人都没有防备,纵康生生受了这一下,整个人都歪着向后倒去,陈猎雪惊呼一声,拉都拉不住,被带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刚稳住,他就扭头还了宋琪一拳。 宋琪没躲,陈猎雪的力气对他而言一向跟病猫一样,这一拳哪怕用了全力也不过让他歪了歪头,目光依然戾气满满地标在纵康身上,胸膛一起一伏地喘气。 陈猎雪不与他多说,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好受,谁都没法说。他去把纵康扶起来,看他挨打的那边脸眼见着就红肿起来,心里疼得要死,生怕他身体受刺激,边给他顺气边问:“没事吧?” 真香 第8节 真香 第8节 真香 第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9节 纵康摇摇头,小声说没事,他没看宋琪,在陈猎雪的搀扶下往卫生间走去。 再回来,宋琪蹲在地上捧着脑袋发愣,已经没了方才的气焰。 “疼么?” 陈猎雪把刚才没喝的水递给他,宋琪接过来仰头全灌进嘴里,从嘴角溢出去一些,跟脸上凝固的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我问纵康哥了,他去还你放在他那儿的面锅,听着屋里有动静但是一直没人开门,怕你妈在家出事,所以砸了门锁进去。” 宋琪从指缝里看向纵康,他形影单薄地坐在一旁,用shi巾一点点擦袖口的血渍。 “进门你妈正在割腕,血都喷出来了。”陈猎雪顿了顿,继续说:“他救了你妈,你不该打他。” “要怪就怪你自己,还把玻璃瓶子往家里放。” “小碰。” 纵康轻喊了他一声,示意他不要说了,陈猎雪就听话地走回去,叫了辆车,带他回家换衣服。 司机很介意他们身上的血,沟通了半天才勉强让他们上车,把车开得飞快,车上一路无话。 直到进了家门,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纵康才终于缓缓张开嘴。 “小碰,”他的眼里依然是浓雾般的恍惚,仿佛不知所处,茫然极了。“你们没到的时候,她醒了一次。” “她喊我‘康康'。” 纵康定定地看着陈猎雪,陈猎雪已经随着那句“康康”怔在原地,连瞳孔都微微收缩起来。 他和纵康都知道,纵康是带着名字进的救助站,遗弃他的人在他的包被里留了纸条,写的就是“纵康”两个字。 两人的反应调换了过来,陈猎雪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纵康跟他对视着,眼眶一点点泛红,继续说:“我没见过她,她不该知道我的名字才对。” “对吧?小碰?” 这不确信的征询语气就像一只小手,在陈猎雪心口捏了一把,疼得他眼球酸辣,不知所措地抱住纵康。 “纵康哥……” 纵康积蓄了二十多年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每一颗砸在陈猎雪脖颈上都逾重千斤。 “我和她,长得真像啊……”他哽咽着说。 “那,你要认她么?” 陈猎雪问出这话只觉得虚,他还是觉得太巧了,每年被遗弃的小孩那么多,真正能找到父母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只因为长得像,因为一声不知道清不清醒的“康康”,怎么敢肯定呢? 纵康将这些话说出来,状态恢复了许多,人也清醒了,摇头道:“不认。” 陈猎雪私心里确实不想让他认。 他想得很现实,即便能原谅弃子之苦,寻亲之痛,正常些的家庭也就算了,宋琪妈这个状况,认了只会给纵康自己找麻烦,根本就是个烂摊子。纵康心太软了,不可能放着宋琪妈不管,可他自己都过得穷困潦倒,生死由天,拿什么管?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即便是真的,她也不一定愿意认我。就算她愿意认……”纵康垂下眼皮,温驯地眨着眼,“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她了。” 没有人比陈猎雪更能理解这句话里的决绝与坦荡。 他们是被抛弃的孤儿,这是打在他们骨头上一生的烙印,不论成长为什么样的性格,不论有能力生存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每个深夜里对亲情的渴望都一定伴随着无法释然的不甘。 我忍受病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被其他小孩殴打辱骂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成日成日吃着廉价的饭菜,每时每刻都要看人脸色生存时,你们在哪里。 为什么把我带到世上,却只给我残破的身体与坎坷的一生,你们连给我个了结都不敢,我却得背负这样的命数度过不知长短的一生。 这是一个人的命啊,是活生生血淋淋的r_ou_体凡胎,不是电视上的寻亲节目,哭着说一句“我有苦衷”,就有千百观众替你原谅所有过往。 陈猎雪近乎悲悯地望着纵康,他已经是幸中之幸,遇上了陈庭森,端了一碗浓于血的救命水。纵康有什么呢?执念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触碰到一点亲情,还被鲜血浇了满头。 纵康打起ji,ng神,露出让陈猎雪安心的笑:“不管是不是,我都默认她是,也算了结一个心愿,我不会认她,但是我愿意尽力照顾她。” “好,”陈猎雪连忙点头,“你想照顾她的时候,就多去看看她,不想见,咱们去找其他的房子,离她远远的。” “嗯。” 宋琪妈命大,切口没割断动脉,加上堵血及时,在鬼门关溜了半遭又被拉了回来。 得知情况稳定了,陈猎雪拖着宋琪洗澡换衣,又买了饭给二人吃,在病房见到安稳躺着的宋琪妈,另两人松了口气,他却开始后怕。 陈庭森为何会神兵天降,为何突然要接他放学,为何在半夜给他打电话,种种迹象其实已经非常明朗——他知道自己在打工,电话是确认,接人是管束,突然出现证明他早早就到了学校门口,并且目睹了他撒谎的现场,还跟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日,陈猎雪早已心慌意乱,怕承受不住陈庭森的愤怒。然而经历了这么一遭,此刻他对陈庭森的需要远远超过了不安与惶恐,宋琪妈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尚在眼前,他没法不联想到自己脆弱的心脏,人的生命真的太无常了,一分一秒都足以天人永隔。 他不想跟陈庭森分开。 陈庭森进了科室就忙得不见人影,终于把临时工作都解决掉,他去看了看宋琪妈,跟宋琪交代完需要交代的,不理会眼巴巴望着他的陈猎雪,问纵康:“你当时怎么在那儿?你们,”他指纵康和宋琪妈,两人连皮带骨的相像,“什么关系?” 纵康对陈庭森充满敬意,幸好陈猎雪提前跟他坦白过是拿攒下来的零花钱租的房子,陈庭森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再三向陈庭森表达愧疚和感谢。 刨掉陈猎雪的相关话题,他将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陈庭森。 “嗯,做得很好。”陈庭森夸奖他,又问了问健康情况,让他抽时间来做个检查,直接领着护士转身出病房。 陈猎雪咬咬牙,起身跟上去。 护士知道他是陈庭森的养子,还为他们的感人事迹贡献过泪水,忙提醒陈庭森:“陈医生,猎雪找你呢。” 陈庭森回头看一眼,陈猎雪不敢跟他对视,冲护士姐姐道谢。 “那我先过去,陈医生辛苦啦,带猎雪回去吃饭休息吧。” “嗯,辛苦了。” 陈庭森在前面走,陈猎雪就像条安静的尾巴,在后面紧紧缀着,偷偷摸摸蜷着手指,想拉一把陈庭森的白大褂。 他们从病房走到休息室,不长的一段路陈庭森招呼四起,休息室里没人,门一关,又静得让人无措。 陈庭森仍不看他,将他晾在身后,自顾去脱大褂换衣服。 身后窸窸窣窣的安静了一会儿,待他扣到衬衫的第三颗扣子,腰间一紧,两条纤瘦的胳膊蒲草一样缠上来,怯怯抱住了他。 “爸爸……” 陈猎雪把脸埋在他后背上,瓮声瓮气地喊。 “心里难受。” 陈庭森看着环在身前的手臂,眉间拱起深深的沟壑,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开。 第11章 “爸……” “闭嘴。” 陈庭森的力气没有多大,但毫不犹豫,他面无表情地搡开陈猎雪的肩膀,将扣子扣好,看都不看他一眼,锁上柜子大步往外走。 陈猎雪慌张地追上去。 上车的时候他还怕陈庭森会赶他,头一次在陈庭森上车前先钻进副驾,扣好安全带,惴惴不安地等着。 陈庭森没赶他,但也没说话。 他就像载着陌生人一样,眼神都没往副驾上给,一路无言的将车开回了家。 陈猎雪的胆子不算小,他时常会故意犯错,让自己的身体出点问题,来博取陈庭森的关注,他知道怎么引起陈庭森的注意。可眼下的状况跟他有意为之完全是两种感受——陈庭森的怒火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一点儿也不,他的小秘密在今天全都暴露了,还牵涉着鲜血淋漓的一条人命,他撒娇被甩开,喊“爸爸”也被拒绝,他连解释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至少陈庭森没赶他下车,他安慰自己,他还是愿意自己跟着他回家的。 陈庭森将车停稳,推开车门下去,陈猎雪紧紧跟在他身后,天已经暗了,从车库到楼道需要穿过两扇没灯的门,陈庭森脚步飞快,陈猎雪满脑子都在思索怎么解释,没注意到台阶,脚下踩了个空,他惊叫一声,眼见就要摔,一条有力的臂膀从前方穿过来,稳稳地捞住他。 “爸爸……” 陈猎雪抓紧机会,贴着陈庭森胸膛不下来,委屈地小声喊。 陈庭森似乎停顿了一秒,仍不理他,却默许他牵着自己的胳膊,走出这段黑洞洞的通道。 陈猎雪心里终于有了底,明白陈庭森再生气也还是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的心脏。他心思转得飞快,给自己拿了主意。 回到家,陈庭森径直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陈猎雪这一天又喜又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先去冰箱里摸了个面包出来垫肚子,待陈庭森从浴室出来,便看见他端端正正跪在客厅里,垂眉耷眼,又怯又怕的模样。 即便陈庭森从没上心教育过陈猎雪,他的观念里也从不支持体罚,尤其是以罚站罚跪的方式。陈猎雪这样让他瞬间就皱了眉,脸色比先前更冷,不悦道:“谁教过你这些?起来。” 陈猎雪把垂在胸前的脑袋抬起来,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说:“小时候做错事,阿姨都让我们这样反省自己。” 陈庭森的下颌绷了绷,命令他:“站起来。” 陈猎雪瘪瘪嘴,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仍不起身,用shi润的眼睛仰视陈庭森:“叔叔,你原谅我了么?” 得不到陈庭森的回答,他又把脑袋垂下去,打定主意要这样惩罚自己似的。 陈庭森的视线像鹰隼一样标在他身上,陈猎雪后脖子毛毛的,手掌在腿侧攥成了拳,赌陈庭森舍不舍得他这样跪。 结果陈庭森的脚步毫不犹豫地离去,书房门一开一关,把他晾在了外面。 陈猎雪的腰背沮丧地塌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书房的门又打开,陈猎雪没有抬头,听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近,陈庭森在身前的沙发上坐下。 一个靠垫扔了下来。 “不想起就坐着。” 陈庭森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烟气,陈猎雪动动鼻子,乖乖拽过垫子坐好,他的腿已经麻了,膝盖跪得通红,陈庭森看了一眼,烦躁地移开视线。 “下午为什么撒谎。”他问。 陈庭森现在知道陈猎雪会夜不归宿,知道他有个烦人的女朋友,他提出去学校接他放学,本意是约束他的行为,防止他又在外面疯玩。结果陈猎雪一个谎又叠了一个谎,让他今天才知道他跟救助站里的小孩还保持着联系,并时不时往那种污糟糟的地方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猎雪撒谎成瘾。 这一点十分讨厌。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同学的妈妈出意外了,你要去帮忙,为什么要撒谎?” 陈猎雪愣了一会儿,这“一会儿”里,他的眼珠错也不错地望着陈庭森,陈庭森跟他对视,觉得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目光里是全然的依附,与对情感的渴求。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他回答。 陈庭森额角一跳。 陈猎雪张张嘴,似乎贼心不死,又想伸手去触碰陈庭森,他像一匹羊羔,温驯地、试探地、靠上陈庭森的腿,擅自换了话题,说:“我今天看到宋琪妈妈那样,突然觉得死亡离我特别近。” 真香 第9节 真香 第9节 真香 第1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0节 “爸爸,我会死么?” 有那么一刻,陈庭森怀疑陈猎雪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用“死亡”来逃避责问。 但他看到陈猎雪眼里的不安与茫然,这点儿冷酷的猜想下意识就被自己否定了。陈猎雪也许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到底也就是个孩子,胸膛里缀着旁人的心脏,偷生一样地活,说不好什么时候这条脆弱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他都会怕,何况陈猎雪。 陈庭森见惯了生死,从手术台上夺回了无数条生命,最功成名就的是陈猎雪,最无能为力的是自己的儿子,他看着窝在他脚边的陈猎雪,回想起陈竹雪血淋淋的样子,突然没了继续质问的心情。 “每个人都会死。”他把陈猎雪从地上掇起来,难得当一回心灵导师,生硬地道:“有多少人拼了命想活都没有机会,你要学会珍惜。” 陈猎雪从他的手伸下来那一刻就呆住了,陈庭森做出要拉他的姿势,他立马配合着张开胳膊,没骨头似的软在陈庭森身旁。 这是陈庭森第一次在家里冲他伸手,下一句说的却是:“我平时对你严格,要你爱惜身体,你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 陈猎雪瞬间“清醒”过来。 这下他真有点难受了,抿着嘴望着陈庭森不出声,陈庭森把他拉到沙发上便准备起身离开,陈猎雪突然轻声问:“爸爸,如果我死了,你会继续把这颗心脏捐给下一个人么?” 他说“这颗心脏”,不是“我的心脏”。 陈庭森惊愕地看向他,陈猎雪的神色很自若,越自若就越平和,越平和配合着这样的问题就越惊心。陈庭森一时间说不上这问题哪里不对,可看着陈猎雪坦然无辜的样子,心里蓦地就蹿起一股无名火。 “哪有这么容易?”他不悦地蹙起眉,冷冷叱责他:“既然知道你是靠这颗心脏才能活着,以后就不要让我抓到你撒谎乱跑。” 陈猎雪垂下眼睫,他的眼皮薄,覆盖着眼球的线条很柔顺,睫毛缓慢地颤动着,给人一种即将垂泪的错觉,他揉着泛红的膝盖点头:“嗯。” 夜里下雨了。 陈猎雪给纵康打了个电话,那边并不安静,窗户漏风似的嗡嗡,还有锅碗瓢盆的摔打声。 “你在做饭么纵康哥?”陈猎雪问,病房晚上不能陪床,纵康现在肯定在出租屋里,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他的作风,估计跟宋琪在一起。 “小碰,你没事吧?”纵康没回答他,抢着问:“陈先生怪你了么?我看你们走的时候挺急的,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没有,”陈猎雪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雨势,“我跟他解释过了,他让我以后有事要提前告诉他,没有生气。” 纵康松了口气,连道“那就好”。 “宋琪呢?” “下面条呢。”纵康挪到了稍微安静些的地方,小声说:“我刚才去楼上找他,灯也不开,乌漆嘛黑的一个人坐着,怪可怜的。” 陈猎雪动动眉毛:“你就把他拽你那儿去了?” 纵康咕哝:“我怕他一个人想不开。”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适合承担某种角色,比如纵康擅长当“哥哥”。陈猎雪想,笑着说:“这就把他当弟弟了?” 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窗外炸开,将房间照得惨白瘆人,紧跟着天边就响起轰轰的雷声,纵康连忙交代陈猎雪挂电话:“好了不说了,下雨天你记得把cha销拔掉,明天到学校安慰一下琪琪。” 宋琪在那头不高兴地大叫:“琪什么琪?!” 陈猎雪把手机锁上,踩着隆隆的雷雨下了床,他先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又拉开门缝从里往外看,见书房还亮着灯,就蹑手蹑脚地往陈庭森房间走。 陈庭森将酒瓶放回橱柜,捻着高脚杯走出书房,一眼就看见陈猎雪在他房门前晃。 他没出声,在逆光处打量,男孩没穿鞋,光裸的脚踝被地板的光反衬着,显出纤韧易折的质感。 “我会死么?” 他耳畔响起陈猎雪茫然的提问,深邃的眼眸暗沉下去。这么单薄的一具身体,谁知道能撑过几年? 落地窗外又卷过一阵电闪雷鸣,陈猎雪肩头缩了缩,手已经慌慌地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又松开,陈庭森在这时才开口问他:“做什么。” 陈猎雪惊慌地转过身,陈庭森自黑暗中一步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穿鞋走路?” “叔叔……”他表现出被抓了现行的尴尬,不敢看陈庭森,两只脚互相叠着搓了搓,小声喊。 陈庭森拧开门,没再看他,径直走进去,却也没关门。陈猎雪扶着门框往里张望,没话找话地解释:“打雷了,我睡不着。” 睡不着还是不敢睡?陈庭森抿了一口红酒,又看向他的光脚,不耐道:“进来。” 第12章 时针已经指向一了,陈庭森似乎还没有要睡的打算,拧开床头灯上床看书。 陈猎雪第一次在亮着灯的情况下,爬上陈庭森的床。 他喜欢一切极端天气。 窗外电闪雷鸣,他在陈庭森身旁安静地蜷缩着,听他翻页的沙沙声,看他近在咫尺,心头一片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陈庭森从余光里看见陈猎雪仍睁着眼,把灯光调暗了些,问他:“太亮了?” “没有。”陈猎雪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脚趾头碰到陈庭森的小腿,不好意思地说:“觉得很舒服,就不想睡了。” 陈庭森不知道他在舒服什么,这小孩在某些时候总是很奇怪。但也没问,他合上书关了灯,在陈猎雪身旁躺下。 “睡吧。” 雷雨风势在漆黑的环境下更加凶狠,陈猎雪借着这些掩护肆无忌惮地偷看陈庭森,鼻端掠过似有若无的红酒气息,是从陈庭森呼吸之间溢出来的。 “爸爸。” 这声“爸爸”是一句“暗号”,陈猎雪轻软的呼喊有着梦寐般的质感,陈庭森沉默片刻,这种只能在人前与黑暗中做“父子”,无法用逻辑与伦理去描述的关系,一瞬间强烈到失真,让他产生出诡异的“悖德”感。他沉沉“嗯”了一声,身旁一阵窸窣,陈猎雪得到“批准”,像个动物一样拱到他怀里。 陈庭森抬起手臂,迟疑地把他环住,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如以往每一次“角色扮演”时一样,陈庭森开始将陈猎雪的面孔幻想成陈竹雪的样子。 “爸爸,你要听么?” “陈竹雪”在他耳畔小声问,纤瘦的两条胳膊绕上来,揽住他的颈项,把胸脯往他身上凑。他的睡衣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大片苍白的肤色随着动作暴露出来,倾泄出少年人干净温热的气息,有沐浴露与雨水的清新,还有陈猎雪特有的“病弱”味道。 陈庭森皱皱眉,脑中影影绰绰的“陈竹雪”被水冲散,怎么也凝结不回去,他抬手将陈猎雪摁回怀里,胸口拱着一团来路不明的火,让他烦躁。 “别乱动。” 陈猎雪眼前就是陈庭森的喉结,他看着那块凸起随着陈庭森的发声上下滑动,条件反s,he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了上去。 喉结因为突然的触碰抖了抖,随即颤动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摁着,陈庭森发出的声音有些沙:“老实点。” “爸爸。”陈猎雪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陈庭森身上,还要再往他身上贴,两人的胸口贴得紧紧的,陈猎雪的手顺着陈庭森的喉结往下滑,是那种很慢的滑,陈庭森伸手捉他时却又躲避得很敏捷,手掌与衣料在被窝里摩挲出窸窣的声响。滑到心口的位置,他的手从陈庭森睡衣襟的缝隙里钻进去,捂上他的心脏。 “那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他像风雨中的小鸟一样啾啾着,把脑袋钻进被窝里,贴上陈庭森的胸口。 这样黑暗的雨夜,这么亲密的磨蹭,陈庭森觉得陈猎雪皮过了。 上床前饮下的红酒在身体里挥发,跟着血液暖暖地游走全身,陈庭森把埋在胸膛前的陈猎雪捉上来,不悦地训斥他:“躺好,睡觉。” 陈猎雪没骨头般赖在他身上,与他交换体温,衣领歪歪扭扭地敞在他眼前,臣服又委屈地看着他。 像个女人一样。 陈庭森脑中自行蹦出这句话,他头皮一麻,几乎是将陈猎雪“丢”向旁边。 “陈猎雪。再乱动就滚回去。”他连名带姓地呵斥,“通知”陈猎雪今天的“角色游戏”结束了,翻过身不去看他。 如果刚刚挥发的那点儿红酒还只停驻在皮肤里,这一刻,随着那句“像女人”的绮想,酒ji,ng已经像孢子一样,纷纷在血管里炸开,一半冲向颅内,一半在腹腔深处盘旋。 陈庭森离婚后没再交往过女性,偶尔有欲望再正常不过,自己打发一下也就也过去了。但此刻体内的冲动竟是源于身旁人带来的幻想,他在惊悸交加的同时,又额外滋生出陌生的灼烫。 混账。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越克制越不受控,陈猎雪方才的种种姿态在眼前乱七八糟地闪,正当陈庭森打算起身去阳台“清醒清醒”,身后默然半晌的陈猎雪再一次不知死活地缠了上来。 “叔叔。” 他更换了称呼,无助又可怜地喊,把脸贴上陈庭森的肩胛骨,怕被抛弃一样攀附着他。 “你嫌我烦么?” 那是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百依百顺地贴服着他。 陈庭森的脊背僵了一瞬,他产生一种错觉,身后的人不是陈猎雪,只是个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人。 陈猎雪的心里也在打鼓,他对陈庭森底线的试探一次比一次更过火,其实并不游刃有余,被陈庭森摁回去一次后,再厚着脸皮粘上去需要很大的勇气,这时候支撑他的已经不是试探,而是本能。 他不要被陈庭森推开。在医院里他已经被推开一次了,不想再来第二次。 在他把脸蛋往陈庭背心里埋的时候,陈庭森转过了身,同时眼前闪起刺目的光,灯被拧开了。 陈猎雪眯起眼,感到陈庭森拉开他的手,下一秒,他整个人像只小ji崽儿一样,被从床上拎了起来。 “叔叔……” 他慌张地睁眼去看,陈庭森的面颊紧绷着,不理会他,直接将他拽下床,往他的房间拖。 陈猎雪没穿鞋,跟不上陈庭森的步子,在地板上踉踉跄跄,陈庭森拧开他的房门,狂风从没关严的窗子外涌进来,挟着shi漉漉的雨气,将落地窗帘高高鼓起。陈猎雪被陈庭森丢回自己床上,借着闪电苍白的光去看陈庭森的脸色,几乎跟外头的天空一样yin霾。 “叔叔,叔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死皮赖脸的勇气,他在陈庭森将要转身走开时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又急又怕地喊他,像一株离开人就会死掉的藤萝。 “叔叔,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歪歪扭扭地跪坐在床上,抱着陈庭森的胳膊不撒手,陈庭森能感到他激烈的心跳,男孩单薄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睡衣在拉扯间更加凌乱,他的小臂直接贴合在陈猎雪胸前的肌肤上,手背则陷入柔软的起伏,是陈猎雪脆弱的肚皮。 “我错了,我错了……”他的脖颈也紧紧蹭着陈庭森,哀哀发出请求:“叔叔,别让我自己睡。” 陈庭森的手指动了动,立马被抱得更紧。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陈猎雪,简直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明明抽手离开就行了,陈猎雪脆弱的眼神却让他无法狠下心抬脚。 “你每次都在认错,”他听见自己沉声质问:“到底是真觉得错了,还是在敷衍?” “我……”陈猎雪张了张嘴,陈庭森以为他又要闷头认错,没想到他瘪瘪嘴,把自己抱得更紧,用委屈的口吻说道:“我就是……今天闪电太多了,我不想一个人。” “我老是想到宋琪妈妈的样子,我……” 他仰起的脑袋垂下来,声音也降了下去,很沮丧地松开手,拽过被子代替陈庭森的胳膊抱进怀里,背对陈庭森蜷缩着躺下。 “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爸爸。” 陈庭森的眉心狠跳了跳。 他发现只有不去看陈猎雪的脸,看他瘦削的背影,纤细的脚脖,与脆弱的脖子,他才能偶尔意识到:陈猎雪还是个孩子。如果陈竹雪还活着,他不会比陈竹雪大上多少。 如果陈竹雪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光着脚往他怀里爬,他一定不会粗暴地把他拉开。 可陈猎雪刚才的行为,那几声呼喊和磨蹭,也实在不像一个纯粹寻求安全感的“孩子”。 陈猎雪瞪大眼睛看墙,他能感到陈庭森在看着他。他心里惴惴着不安,陈庭森拽他下床一定是意识到他的意图了,一定识破了他拙劣的勾引,他恶心了么,刚才那些可怜兮兮的辩解还能稍作挽救么?陈庭森会拆穿他么? 真香 第10节 真香 第10节 真香 第1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1节 又一道雷声炸起,陈庭森走去窗边阖上窗子,狂躁的雨声瞬间清减下去,屋里一下子变得很静。陈猎雪不敢回头,竖着耳朵听陈庭森的动静,陈庭森往床边走回来时,他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了,后脖子阵阵发麻,陈庭森拉起他被子的那一刻,他险些连呼吸都吞到肚子里。 “爸爸……” 他回过头,陈庭森的动作顿了顿,闷闷“嗯”了一声,继续将被子掸好翻开,盖在他身上。 “睡吧。雨快停了。” 说完,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陈猎雪的心脏随着“咔”的关门声,从喉咙口不上不下地吊回胸膛里。 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他掀起被子蒙住头,又难过又庆幸地将手探向腿间。 陈庭森回到房间,推开了自己房里的窗户。 他点了一根烟,就着扑面的雨气眯着眼吞吐,心情却越发烦躁。 陈竹雪小时候很娇气,还没成长到耻于撒娇的年龄就匆匆离世,陈庭森不知道正常的男孩子到了陈猎雪这个年龄,还会不会这么黏人的撒娇,这么不懂得亲近的限度。 尤其陈猎雪的身世与经历又不能以“正常”为标准匆匆概括,对于他这样的孤儿而言,是不是对于“父亲”的渴慕与需求格外强烈,格外需要身心上的双重关注,甚至格外亲昵的触碰。 这些归类于心理学的范畴,他并不了解。 但他至少知道,不管陈猎雪如何,正常的监护人,绝不应该对一个喊自己“爸爸”的少年人产生出格的幻想。 陈猎雪将裸露的胸口往他身上凑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陈庭森捋一把头发,将烟头摁灭在浸了雨的窗台上。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开,凝着眉认真思索,也许真的该将再婚提上日程了。 第13章 大课间。 跑c,ao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喊着号子,陈猎雪在教学楼天台的石墩子后面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地找到了宋琪。 他踢踢宋琪的脚:“你们班主任又在楼下逮你呢。” 宋琪跟个日夜颠倒的ji,ng怪似的,迷瞪着眼坐起来,满脸不耐烦:“爱他妈找找,一天天的事儿ji,ng。”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底黑黢黢的挂着乌青,陈猎雪看他两眼,从兜里掏出瓶酸奶扔过去。 “昨天打你疼么?” 宋琪“嗤”地一笑,拧开盖子咕咕咚咚牛饮,“就你那点小力气,猫抓似的。” “晚上的班别去了,我给你顶上。”陈猎雪捡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说,“你多陪陪你妈吧。” 宋琪没接话,陈猎雪险些以为他坐着睡着了,扭头去看他,宋琪愣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下午去看她,晚上反正也不能在医院呆,不碍事。” 任谁遭遇亲妈割腕这种事,心里肯定都沉得喘不过气,陈猎雪也没再劝,点头道:“行。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也可以,不差这一晚上。纵康哥肯定会去照顾你的。” 他提到纵康,宋琪的表情古怪地变了变,皱着眉头咕哝:“这他妈的……人家天上掉林妹妹,我从天上掉了个兄弟。” 陈猎雪心里老大不情愿让纵康多摊个弟弟,用眼角斜瞥了宋琪一眼,警告他:“你别欺负他。” 宋琪烦躁地lū 一把头发:“他长得跟我妈似的,到底谁欺负谁啊。” 宋琪妈在医院没住多久,多躺一天病床就多烧一天钱,住不下去。 纵康自从在心里默认了这个“妈”,心就没放下去过,天天在修车厂和宋琪家两头跑,他怕宋琪妈受不住伤口痒乱抓乱挠,专门从厂里带了一小圈软车胎回来,没人在家的时候就把宋琪妈的手腕裹起来。 陈猎雪偶尔去帮帮忙,总觉得宋琪妈似乎清醒了点,以前一个钟就能发一次疯,现在状态好的时候能安稳一下午。不知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缘故,还是因为纵康无微不至的照顾。 陈猎雪坐在纵康的小出租屋里包饺子,白菜猪r_ou_馅,r_ou_是陈猎雪买的,从超市绞好带过来,纵康心疼得很,说一样的r_ou_,从菜市场买回来自己剁就行了,净花冤枉钱。 陈猎雪的指头捏着面皮不急不缓地包,笑着说:“所以你得多吃两个。你吃上了就不冤枉了。” 纵康将新擀好的面皮切好拿过来,往桌上撒面粉的时候突然说:“小碰啊,如果叫陈先生来吃饭,是不是不方便?” “嗯?”陈猎雪动作一顿,抬眼去看纵康,“吃什么饭?” 纵康在围裙上擦擦手,眼睛从出租屋的四角飞速掠过,窘迫道:“让人来这儿吃饭确实是……我是想着,那天陈先生忙里忙外的,也没好好谢谢他,至少该请他吃顿饭,但是……”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陈猎雪心里明白,最近纵康的开销肯定大了许多,过阵子还要去上夜校,钱真是恨不得掰碎了使,有心想请陈庭森去像样的地方吃顿饭,也实在舍不出这笔钱。 他笑笑,手指重新动起来包饺子,斟词酌句地说:“我懂。没事儿,就算你们真请他,他也不一定……也不一定有时间去。” 纵康点头:“也是。”又问:“不过那天他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是你叫的么?” 陈猎雪把饺子放下,撒了个似是而非的小谎:“他来接我放学,我跟他说我没在学校,他就过来了。幸好赶得巧。” “是啊。”纵康感激道:“陈先生对你好,你就更要懂事,咱们欠着人家太多了,别惹他不高兴。” 陈猎雪“嗯”了一声,乖巧点头,心里却虚虚的发空。 他最近总来这边,其实也不只为了帮纵康和宋琪。 那天晚上的事,也许真的让陈庭森察觉出什么了,陈猎雪明显能感到他对自己的疏远与隔阂,在医院的时间越发长,在家里对自己也越发漠视,他试探着去亲昵陈庭森,也只会被陈庭森凉凉望着,转身离开。 距离那晚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陈庭森再也没有来听过他的心跳。 好不容易稍稍起温的关系,一下子又掉回到冰点。 心口不舒服地坠了坠,陈猎雪看着手里饱满鼓胀的饺子,纵康还在念着“陈先生”,让他突然产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纵康哥,你有饭盒么?”他纯良地眨眨眼,“我带点你包的饺子给我爸吧。” 陈庭森打开家门,鞋子还没换掉,陈猎雪就从房间里啪啪哒哒跑出来,像个迎门的小狗一样,凑到他跟前喊:“叔叔,你回来了。” 他刚洗过澡,头发半干的蓬松着,脸颊还透着水汽,又乖又洁净。陈庭森看一眼他微敞的领口,淡淡“嗯”了一声,错开他往屋里走。 “你吃过饭了么叔叔?”陈猎雪跟在他身后轻快地问:“纵康哥包了饺子让我带回来,我去下给你吃吧。” 陈庭森进屋就看见餐桌上放着个陌生的饭盒,他拧开看了看,里头的饺子码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都饱满完整,边角捏得严丝合缝,是家常饺子的包法。 “你又去见纵康了?”他把盖子放回去,问陈猎雪。 “嗯,去看宋琪妈妈,也陪陪纵康哥。”陈猎雪说着,把饭盒端起来往厨房走,“纵康哥一直很感谢上次的事,想请你吃饭,但是怕耽误你上班,我跟他说爸爸没有介意这种事,他还是不好意思,我就拿上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儿大,怕陈庭森听不清他说话,陈猎雪提高了音量:“叔叔,纵康哥包的饺子可好吃了,跟咱们点外卖的那些饺子都不一样。” 陈庭森看他宝贝地抱着那盒饺子,左一口纵康哥右一口纵康哥,心里有点烦,饺子而已,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不一样的?刚冒出这想法,他突然发现好像从没在家里给陈猎雪包过饺子,上次亲手包饺子的记忆,竟然要追溯到陈竹雪还在的时候。 陈猎雪还在厨房里唧唧地说着什么,陈庭森薄而锋利的嘴唇抿在一起,没有起伏地道:“我不饿,你下了自己吃吧。”解开袖扣进了浴室。 陈猎雪握着漏勺的手顿了顿,明丽的眼睛黯淡下去,替换上星星点点的执拗。 等陈庭森从浴室出来,面食质朴清甜的香气已经飘了满屋子。 薄薄的雾气从厨房逸出来,陈猎雪背对着他在桌上摆碗筷,他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扎了个围裙,围裙带子束出一截过分细窄的瘦腰,衬衫随着动作时绷时紧,后背上两片单薄的肩胛骨也隔着衣服时收时放。 陈庭森脑中又蹦出那句“像个女人一样”。 陈猎雪一回头就看见陈庭森满眼戾气地望着自己,眉头锁出烦躁的形状。他心口被扎了一针,灌进嗖嗖的冷气,暗暗咬牙装作没看见,祈求陈庭森:“叔叔,你吃一点吧,纵康哥包了很久的。” 陈庭森确实不饿,他在医院餐厅里吃过了饭才回来。就算没吃过,他也没心情跟“女人一样”的陈猎雪坐在一起吃饭。 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陈猎雪微微垂了垂头,手指缠在筷子上绞来绞去,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我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陈庭森打算径直回房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 他是个孩子。 他这样提醒自己,像是跟胸腔里那股子邪火较劲,不悦地坐到饭桌前。 陈猎雪立马扬起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我去调个醋碟。” 他转身要走,腰间却突然一紧,紧跟着又是一松,陈猎雪纳闷地回头看,竟是陈庭森把他的围裙带子抽开了。 “怎么了叔叔?”他反手去够那两根带子,被陈庭森拍开手。 “饺子下好就摘掉,穿着围裙在饭桌上晃什么晃。”陈庭森抖开桌上的报纸不看他,冷冷地说。 陈猎雪答应一声,偷偷把被拍到的手指攥进掌心里,听话地摘掉了围裙。 两碗饺子,一只醋碟,食不言的两个人。 陈猎雪是猫舌头,扎着一只饺子得吹半天,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注意力都用来观察陈庭森的碗。 他把自己包的饺子都埋进了陈庭森碗里,很好认,比较丑的那几只就是。 等陈庭森终于夹到一个送进嘴里,他立马停下筷子,渴望被夸奖的小孩子一样盯住陈庭森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这只是我包的。” 陈庭森咀嚼的动作缓了缓,陈猎雪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舔舔被烫红的嘴唇,水盈盈的瞳仁滑上去与陈庭森对视。 “叔叔,好吃么?” 回答他的是陈庭森搁回碗上的筷子。 “嗯。”陈庭森冷冷道,看都不看他一眼,从饭桌上站起身离开。“替我谢谢纵康。” 陈猎雪张张嘴,被饺子烘暖的胃袋迅速凉下去。 陈庭森是真的烦他。 他独自坐在大大的餐桌前,难过地咬住嘴唇。 第14章 陈猎雪有两个生日,救助站登记了一个,陈庭森领养他以后,将日期改成了做手术那天。 “少爷的待遇就是不一样,生日都比别人多一个。”宋琪吊着眉毛冲火锅炉子撇嘴,“这是过的哪个?” 纵康把洗净的菠菜端上来,说:“当然是旧的。小碰的新生日都是陈先生给他过,我记惯旧日子了,不过就跟少点儿什么似的……底料挤好了没?” “挤了。你这破炉子什么时候能烧开啊?” “你别再偷吃火腿肠了。” “……我哪吃了?你烦死了!” “给你吃这个……” 陈猎雪听他们在外间嘟囔,洗蘑菇的手慢了下来,宋琪不知道嚼着什么挤到他跟前,唬了他一声,陈猎雪慢吞吞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你才是怎么了?”宋琪打量他:“怎么老心不在焉的,费劲吧啦给你过生日连个笑脸也没有,在家挨打了?” 真香 第11节 真香 第11节 真香 第1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2节 挨打? 陈猎雪眼皮垂了垂,自嘲地想,陈庭森愿意打他倒好了。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大逆不道,能让陈庭森持续这么久不理他,如果还是因为下雨那晚的事,陈庭森不会跟他一起吃饺子,可吃饺子时他又说错什么了?难道就因为吃到了他亲手包的饺子,陈庭森就对他无法忍受了么? 出门不理他,回家不理他,吃饭不理他,回房间睡觉也不理他,之前为了听心跳偶尔留给他的门缝也再没出现过,他再往外跑,再用“女朋友”来试探,陈庭森都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一次他从便利店上夜班回来,故意露出马脚,没换拖鞋就倒在沙发上睡觉,第二天一早睡眼朦胧地去给陈庭森开门,陈庭森也懒得多问他一句。 好像对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对陈竹雪的心脏都不关心了一样。 水从手指缝里哗哗地淌,陈猎雪目无焦距地看着,一股空洞洞的无力将他包裹起来,他安慰自己,陈庭森对他的态度跟刚领养他时一样,并没有变,只是吃过甜头的自己陡然面对过去的对待方式,还来不及适应罢了。 “琪琪,你来弄一下这个。” 纵康把宋琪喊了过去,宋琪骂骂咧咧地嚷“别这么喊我”,纵康笑着看他一眼,拧上水龙头把陈猎雪挤开。 “照你这个洗法,半夜都煮不上。你俩先吃,煮好的东西都给琪琪妈妈捞一份在旁边,我等会儿给他送上去。” 他手脚麻利地干活,陈猎雪看他粗糙的指节,在修车厂待久了,指缝总是洗不干净似的,到了冬天还会皲裂,脱皮,长冻疮。 “纵康哥。”陈猎雪叫了他一声,纵康抬头看他,平淡的眉眼永远像春风一样温柔。陈猎雪问他:“你开心么?现在这样。” “给你过生日当然开心了。” “宋琪天天气你,也开心么?” “你说琪琪啊,”纵康像个真正的大哥,无奈又包容地笑:“他其实挺乖的。” 我其实不乖。 陈庭森不会给我过生日,我是骗你的。他也不喜欢我,他很烦我。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讲。 我一点也不开心。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光是能跟他一起生活就很幸福了…… 我真贪心。 陈庭森也冲纵康笑笑,任这些话在心里一遍遍打转。 “陈猎雪!”宋琪突然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丢过来,“手机震了。” 陈庭森不想理他以后,陈猎雪就把手机都设置成震动。他慢吞吞地举起来,看清来电人的瞬间像被打了强心剂,浑身的惫怠都驱散了。 “嗯。商场三楼那家餐厅,找不到再给我打电话。” 陈庭森挂掉电话,陈猎雪在那头很高兴,他却说不上什么心情,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抿了抿嘴唇。 “孩子过来么?”他身旁的女人问,是医院王姐为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年龄比陈庭森小些,并不很出众的长相,普通收入,普通家世,胜在性格温和,没结过婚。此刻微微仰视着他,有些紧张。 “他从家里过来,等会儿才到。” “我去给孩子买点什么吧,是叫猎雪么?我只给我姐家的儿子买过玩具奶粉什么的,也不知道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什么……” 陈庭森温和地拦下她,笑笑:“不用,他不缺什么。我们先去餐厅。” 女人听王姐详细介绍过陈庭森的大事小情,知道陈庭森对这养子宝贝得紧,努力想给陈猎雪留下好印象,问陈庭森:“猎雪这个年龄,性格应该挺活泼吧?” 陈庭森想了想,睫毛在深邃的眼眸里落下投影,说:“他很乖。” 顿了顿,他看了女人一眼,补充道:“有点儿爱撒娇。” 女人愣了愣:“撒娇?” “嗯。”陈庭森弯了弯嘴角,什么也没解释。 陈猎雪从纵康那儿出来的时候很不好意思,纵康没说什么,他以为陈先生要给陈猎雪过生日,高高兴兴地让他快去,别误了饭点,反倒是宋琪在旁边冷嘲热讽,陈猎雪都走出八百米了还能听见他在嚷嚷:“你哥忙活一下午!你就跑吧!”被纵康撵了回去。 即便知道过生日的可能微乎其微,陈猎雪也没忍住泛起丝丝期待,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也许陈庭森从没提过,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被卡了四个红灯后,陈猎雪坐不住了,他让司机在路口靠边停下,就近找了个地铁口,倒了两三次终于到了地方。从地铁站出来前他还专门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怕身上有汗味,陈庭森不喜欢。 像是奔赴一场约会一样。 他雀跃地想。 那家餐厅的位置他知道,出了直梯往左走就是。电梯下来时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陈庭森打电话:“爸爸,我到一楼了,方便下来接我么?” “知道了,在下面等我。” 陈庭森拉开凳子起身,坐在对面的女人忙问:“猎雪到了么?” “嗯,稍等,我去找他。” “哎,好,那我让服务员现在上菜。”她两只手交错着握在一起,冲陈庭森拘谨地笑笑:“有点紧张呢。” “他很乖。”陈庭森重复一遍,安抚她:“不用紧张。” 嘴上这么说,电梯层层降到一楼时,陈庭森的心头也像上了弦般发紧。 王姐不是第一回 c,ao心他的家事,可以说从他将陈猎雪领回家以后,每个稍微亲近些的人都替他发愁:本来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样貌体格样样都拔尖,即便遭遇了那样的家庭变故,也不影响他再组建一个和美的新家庭——偏偏多了个养子。 传奇的事例只能在报纸上感人,当它真实成为生活面前的一道选项,与一个丧子离异过的男人共同抚养一个体弱多病的养子,这份考量足够击退大半萌动的芳心。 剩下小半无所畏惧的示好,也被陈庭森一次次婉拒门外。 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从手术台上下来,无数次望着陈猎雪时,脑中浮现的都是陈竹雪无声无息躺在面前的样子。他以医生的身份救回那么多人,却没法以父亲的身份挽回自己的孩子。甚至有好几次,他聆听完陈猎雪胸膛里传来的心跳,恍惚抬首时撞上陈猎雪无辜又依赖的目光,陈庭森会质问自己:他做得真的对么? 他自认还没有心力再去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量,在他能够坦然面对陈猎雪之前。 可那个雨夜的躁动,莫名就把一切都打乱了。 陈庭森不愿去细思那份烦躁下到底在暗涌什么,他比以往更加疏远陈猎雪,以为距离能平息那错乱的躁动,却发现越刻意忽略,不该回想的画面越争相沸腾。吃饺子那晚他做了个梦,梦里也在吃饺子,坐在他身旁的人被饺子的热气遮挡了上半张脸,只有一张红通通的嘴唇张张合合,在他面前越来越近,那张shi润的唇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好吃么?叔叔?” 陈庭森暴躁地睁开眼。 那场梦的第二天,王姐又随口聊到要给陈大夫介绍个对象时,陈庭森思索片刻,第一次应允下来,愿意与对方相处看看。 “叮。” 电梯门一开,陈庭森就掠过高高矮矮的人头一眼看见了陈猎雪,男孩子似乎又成长了些,面庞依然白皙,五官已经从稚嫩过渡为少年人的青涩,站在那里就像棵小树般挺拓。他也正往电梯这边瞧,看见陈庭森,他眼睛一亮,温温润润地笑起来:“爸爸。” 陈庭森不由想起刚才跟女人保证的“他很乖”,心道,确实很乖。 陈猎雪还不知道楼上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他的心情简直如获新生,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到陈庭森身上,怕又惹得陈庭森不悦,只能压了又压,表现出一般高兴的样子,大着胆子去攥陈庭森的手。 以前陈庭森对他这些小动作只觉得撒娇黏人,现在被陈猎雪凉凉软软的掌心一牵,腕关节下意识僵硬起来,他没看陈猎雪,借抬手摁楼层键的动作将手抽开。 “这么大了,怎么老跟小孩一样。”他沉声说。 被脱开手的小失落迅速掩盖下去,陈猎雪得抓紧一切机会跟陈庭森说话,他试探着问:“爸爸,今天怎么突然出来吃饭?” 陈庭森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了他一眼,对上陈猎雪期待的目光,他莫名感到些不自在,将目光移开后才开口道:“让你见个人。” 陈猎雪眨眨眼,生出不好的感觉来,他盯着陈庭森问:“谁?” “一个阿姨。”电梯到了,陈庭森率先走出去,尽量委婉地让陈猎雪明白这顿饭的目的:“如果相处的不错,以后可能会来家里一起生活。就算你对这个阿姨不满意,在饭桌上也别表现出来。” 推开隔间的门之前,他再一次扭头叮嘱:“明白么?” 陈猎雪死死看着他,眼皮都忘了眨。 听见动静,女人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大方,往门口迎:“是猎雪吧?喊我李阿姨就行了,我……” 陈猎雪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嘴角绷出一条直线,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转身向外走。 “……哎?”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无措地望向陈庭森。 陈庭森愣了愣,那句“他很乖”言犹在耳,他皱起眉,肃声喊:“陈猎雪。” 陈猎雪的脚步分毫不停,没听见一般,头都不回。 第15章 陈猎雪被陈庭森领养的第一年,有一回去医院复查,给他做记录的阿姨问陈庭森:孩子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什么时候把老婆追回来?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陈氏夫妻会和好,会像每个正能量电影里演的那样,妻子在丈夫的感化下接纳了陈猎雪,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对待,从此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当年的陈猎雪还没意识到自己对陈庭森畸形的独占欲,他听到这个问题立马抬起了脸,握住陈庭森的手不说话。陈庭森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好父亲的形象,他摸了摸陈猎雪的头,淡淡笑着说:“先照顾好他再说吧。” 在“照顾”他这方面,陈庭森确实能做到事无巨细,他容不得陈猎雪有一丁点闪失,可陈猎雪依然没被彻头彻尾地照顾“好”过:他用心脏做借口,喊上一百次“狼来了”,第一百零一次陈庭森仍会紧张地摸上他的心口。 他用着各种方法去贴近陈庭森,试图让他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一点、再多一点,几乎忘了陈庭森本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听到“一个阿姨”时,陈猎雪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阿姨”这样的词在他和陈庭森的生活中很陌生,他纯粹被戒备的本能打断了思路,好像食草动物远远听见一声兽吼,尚来不及去分析这是狮子还是老虎,浑身就已绷紧十足的警戒。 直到李阿姨笑着出现在眼前,由一个虚空的词语变成看得见、摸得着、近在咫尺的威胁,巨大的惊愕与羞耻才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劈头盖脸打醒了他。 怪不得刚才会甩开他的手、怪不得最近对他越来越冷漠、怪不得会叫他出来吃饭……“生日”之类的幻想通通变成可笑不已的妄想——陈庭森在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他:死心吧。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听到陈庭森喊他的名字,陈猎雪才发现自己竟已走了出去。他在心里犹豫了一刻,忤逆陈庭森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心口呼呼倒灌的冷风太刺骨,他一定会忍不住停下脚。 电梯前人很多,陈猎雪不想等,仿佛只要离开得够快就能把时间走回去,他转身进了安全通道,机械地一阶阶往下走,到二楼转角,听不到楼上那些热闹的人声以后,他绷得笔直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双脚灌了铅一样再抬不动,鼻腔酸得发麻。他孤零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抽了口气,带着一点点可怜的希冀回头看,身后一如既往,空荡荡的。 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在心里对陈庭森说。 陈庭森的脸色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陈猎雪转身就走已经让他吃了一惊,他在陈猎雪来之前想象了很多种可能,任何一种可能都建立在陈猎雪乖乖落座吃饭的前提下,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孩竟会做出这样不礼貌的举动。 更让他不悦的是陈猎雪明明听见自己喊他,却连头都不回一下。 李阿姨招呼都没打完就被斩了个下马威,下不来台之余反倒放松不少。她是做足了后妈难当的思想准备的,果然越大的小孩排外越严重,与其让她在饭桌上对着张不yin不阳的面孔,这样直截了当的态度反倒让她更能摸明白状况。 就是没太明白这孩子“乖”在哪儿,李阿姨尴尬地想,陈猎雪看她那一眼简直敌意滔天,好像她是陈庭森的小三儿似的。 “陈医生,孩子……要不要去追追?”她问,陈庭森的视线一直跟着陈猎雪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群里才收回来,他将情绪掩进眼底,向李阿姨歉意地笑笑:“不用。真不好意思,小孩子闹脾气,随他去吧。” 没有陈猎雪在场,这顿饭也失去了本身的意义,陈庭森满脑子都是陈猎雪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烦躁不堪。不知道陈猎雪去吃饭没有,这个点人多车多,会不会刮着碰着,最担心的还是他胸膛里那颗心脏。 勉强将这次约会有头有尾地囫囵结束,他带着满腹郁躁开车回家,打开门,乌漆墨黑的清冷扑面而来,将他已经堆到喉口的质问通通堵了回去。 陈猎雪不在家。 他没回来。 陈庭森站在陈猎雪空空的房间里皱眉,这种局面不在他掌控之下的感觉非常不好,他掏出手机给陈猎雪打电话,那边等了半天才缓缓接通,他压着火气问:“你在哪。” 陈猎雪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温驯:“在外面。” “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陈猎雪低低地说:“我今天……去朋友家睡,你跟阿姨好好相处吧,爸爸。” 真香 第12节 真香 第12节 真香 第1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3节 “咔。” 电话挂了。 陈庭森愣了两秒,如同每个初次经历孩子叛逆期的家长一样,他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屏幕不敢置信。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陈猎雪“不乖”起来,他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陈猎雪坐在纵康家的破沙发上,挂了电话以后就攥着手机不说话。两个小时前他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去找陈庭森,连口饭都没吃上又跑回来了,纵康心疼,边给他搬炉子热火锅边问:“真不回家了?” 宋琪接腔:“回个屁,回家看他爸跟他后妈亲热?” 陈猎雪凉飕飕地瞥他一眼,纵康反手往他胳膊上拍:“你少说两句。” “我这不阐述事实嘛。”宋琪撇撇嘴:“也不想想他爸离婚多久了,都拉上饭桌了,下一步可不就得往家带么。”顿了顿,他神秘地吊起眉毛:“说不定私下里已经好过多少次了,让你去见面只是通知你个结果而已。” “你……”纵康又要拍他,被宋琪扬手避开,他冲陈猎雪继续道:“给你找个后妈又不是要把你赶出家门,你整得跟受气的小媳妇回娘家似的,有这么委屈?” 陈猎雪听见那句“私下里好过很多次了”,虚握着拳头的拇指就用力掐进了掌心。纵康堵不住宋琪的嘴,为难地叹了口气,坐在陈猎雪旁边劝道:“其实琪琪说得对。” 宋琪:“我他妈说一万遍了,别喊我……算了。” “我知道你怕陈先生娶了老婆就不疼你了,也怕家里来了阿姨对你不好……陈先生也是,干嘛非得今天告诉你。”纵康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但是,陈先生毕竟是个成年人,得有个家庭,早晚都要有的,他照顾你,也得有人照顾他的生活,你跟阿姨好好相处,不会影响你跟他的关系的。” “现在不影响,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孩就说不好了。”宋琪哼哼。 “你真是……”纵康无奈地瞪他:“能不能想点儿好的?” “我想什么?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平时谁照顾你的生活啊?”宋琪目光狭促,意有所指地望向纵康腿间,“你这小弱体格,能让人爽起来么?” 纵康脸皮薄,这种不三不四的玩笑一听就脸红,每次拌嘴都说不过宋琪,难堪地磕磕巴巴。陈猎雪不忍让纵康为自己担心,借着这个话题轻轻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了。 可能这就是惩罚吧。他看着嬉笑吵闹的二人想。 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对陈庭森的情感,甚至沉迷其中,却无法将这种悖德的渴望讲给旁人听,宋琪不行,连纵康也不行,没人知道他到底在不痛快什么。也许所有罪恶与不伦的苦楚正是源于这一点,天大的喜悦要忍着,天大的难过也只能忍着,自食恶果般将一切情绪都压抑在心里。 “今天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纵康强行把话题转回来,“在我这儿睡,明天正好跟琪琪一起去学校。” 陈猎雪点点头,宋琪把筷子往他跟前丢:“吃点儿吧少爷,你哥又捯饬一遍,你别一口都不吃啊。” “谢谢你,纵康哥。”陈猎雪顶顶纵康的脑门,纵康捏他的肩膀,笑着说:“吃了这顿饭,小碰就长大了。” “手机又来电话了。”宋琪踢一脚沙发,冲纵康翻白眼:“他又不是个婴儿,哄什么哄,在这儿哼哼半天一看见电话还不是接得飞快,肯定是他爸的。” 确实是陈庭森打来的。 陈猎雪觉得自己有点儿没出息,陈庭森对他而言已经成了本能,他把听筒扣在耳边,想起宋琪那句“私下里好过很多次”,喉头悄悄发紧。 “你在纵康家?” 陈庭森说话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仿佛刚才被挂电话的人不是他,陈猎雪“嗯”了一声,他便没有起伏地命令道:“出来。” 陈猎雪倏地从沙发上挣起来,甚至来不及愣神,他推开晾台的门往外看,远处的巷口果然停着一辆汽车的轮廓,隐隐约约,在昏黑的环境下看不真切。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听筒里“咔”的一声,陈庭森似乎点了根烟,陈猎雪瞬间就能想象出那画面,陈庭森微偏着头,被火苗映照出小半张脸庞,叼着烟的嘴角轻抿着,声音混入了烟缭雾绕的低沉:“跟我回去。” 第16章 陈庭森转着手里的火机,拇指时不时顶开不锈钢机盖,再“啪”地合上,盯着窗外黑窄的小巷尽头。 火机是顺手从家里带来的,来之前他用了一根烟的时间思考,是放任陈猎雪在外面过一晚,还是再打个电话命令他现在就回来;外宿是不可能的;可如果陈猎雪继续使性子,难道还要他动身去抓么? 越思考越觉得光火,以前他跟陈猎雪说话从不用重复第二遍,更不用考虑什么“如果”。 呼出最后一口烟,陈庭森按捺着火气开车出门。 车行半途时,王姐打电话来问了相亲的事,说对方对陈庭森很满意,并不介意多个孩子,如果陈庭森也觉得可以,就择个日子两人再接触接触。陈庭森先道了谢,然后抱着歉意婉拒了。 陈猎雪能去的“朋友家”左不过就是纵康家。将车停在巷口后,他突然想到陈猎雪那个不知真假的小女朋友,脑中浮现出少男少女在一张床上亲昵的画面。 简直是不伦不类。 陈庭森皱起眉,掏手机给陈猎雪打电话。摸到火机时他确实想点一根,但车厢里有烟味很麻烦,陈猎雪吸不得二手烟,只能烦躁地吐掉。直到确定陈猎雪确实如他所想,老老实实地待在纵康家,下达完“跟我回去”的命令、重新拿回他与陈猎雪间的“先挂电话权”,那股使他心烦了一路的邪火才稍微平息下去。 小巷窄长,车前灯所能辐s,he的范围很有限,时间过去了足够久,陈猎雪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光里。 陈庭森透过车前窗看他,他有必要好好跟陈猎雪谈一谈了。 陈猎雪是被纵康送过来的,宋琪听他接完电话就开始揶揄,陈猎雪知道自己拒绝不了等待他的陈庭森,只是看着桌上刚热好的火锅,实在对纵康过意不去。 “你怎么着都得给我吃一碗再走,干嘛啊,一天净折腾人。” 宋琪把他摁在沙发上,稀里糊涂也不知道盛了点儿什么东西,连汤带料往他手里放。 纵康赶紧给端回桌上,说:“不想吃就不吃了,陈先生在等着呢,你别欺负小碰。” 宋琪翻给他两个大眼仁。 “我送你过去。”纵康要去换衣服,陈猎雪拉着他坐下:“没事,我也饿了,还是吃点再下去吧。” 不管囫囵了几口,总算让纵康这番心意没有浪费。陈猎雪下楼的时候心跳砰砰的,走到能看见车的地方,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有话好好说,别一不高兴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脾气发一次两次哄着你,总这样就不好了。陈先生对你再好,其实都是情分,你听他的话才是本分。不然以后有弟弟妹妹了……” 纵康小声交代着,陈猎雪听到最后一句,感觉自己就跟个桃核儿似的,毫无价值的壳子里包着苦得掉渣的芯。 陈庭森关掉刺目的车灯下车,陈猎雪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跟前,并没有预料中那样可怕的寒气。轻喊了声“爸爸”,陈庭森看他,他垂下睫毛避开。 “先上去。”陈庭森说,陈猎雪点点头,跟纵康道了再见。开车门时他顿了顿,选择了后座。 没有陌生人的味道。 他抽抽鼻头,看着听纵康说话的陈庭森,简直不知该不该高兴。 车外的二人并没有聊太久,陈庭森上车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开离巷口后,他突然问:“怎么坐后面了?” 陈猎雪的声音听着无ji,ng打采:“……我先习惯习惯。” 习惯把副驾驶留给以后家里的女主人? 陈庭森本以为他是在耍脾气,万万没想到陈猎雪能说出这种答案。他看向后视镜,陈猎雪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明灭的路灯映在他脸颊上,显得很朦胧。 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再从车库到家,一直没人再说话。 直到进了家门,陈猎雪终于小声道:“我去洗澡了。” 陈庭森看看他进浴室的背影,没说话。 陈猎雪洗了个战斗澡,很快,他怕洗太久陈庭森就回房间了。 出了浴室一看,陈庭森果然还在客厅里坐着。 他叠着两条长腿,似乎在思考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陈猎雪从浴室出来时他没往这边看,陈猎雪往卧室走时,他出声喊他:“过来。” 陈猎雪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故意不看陈庭森,好像知道陈庭森要说什么一样,快速道:“对不起叔叔,我错了,今天不该没有礼貌。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下次会和阿姨道歉的。” 陈庭森看他一步都不动,远远站在对面的样子,被愧疚取缔的烦躁心情又“腾”地复燃起来。 之前不是一有机会就像小狗一样往他脚边黏么? “过来。”他重复道。今天第三次。 陈猎雪有些怕的样子,默然走过去。 “对不起叔叔……” “我没让你道歉。”陈庭森不耐地打断他,后面的话说出口却也没想的那样容易。 “今天是你生日,”他清清嗓子,从纵康嘴里听到这个信息时他真的有些吃惊,尤其纵康以为他知道这件事,证明陈猎雪并没有告诉纵康实情……陈庭森的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的复杂。“怎么没告诉我?” 陈猎雪的睫毛受惊般忽闪一下,又用平日那样饱含情感的目光去看陈庭森了,小心、渴慕、乖顺,好像下一秒又要依偎在他腿边,偷偷汲取一点亲近。 陈庭森刚要说什么,陈猎雪鼓起勇气喊了声“爸爸”,往他跟前凑了凑道:“那我能要个礼物么?” 陈猎雪从没主动要过东西,以至于突然听到这么句要求,陈庭森反应了一下才道:“你想要什么?” “我……”陈猎雪紧紧盯着他,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终于下了决心把话说出来:“我想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以后,再找……找新阿姨……” 他的尾音几乎降进喉咙里,却不影响陈庭森听懂他在说什么。 陈庭森本来正打算告诉他“相亲”的结果,听完这个“愿望”,他下意识先反问道:“为什么?” 陈猎雪的眼神暗了暗,他没有隐瞒,咬咬牙告诉陈庭森:“我不想跟新阿姨一起住在家里。” 陈庭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比起显而易见的情绪,往往就是这样看不出倾向的神情最让陈猎雪害怕,他垂下速道:“等我去上大学以后,家里没有我了,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我……” 陈庭森打断他:“然后呢?” 他的语气与表情一样没有起伏,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平平地问:“考上大学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回来了。是这个意思么?” “没……” 陈猎雪想反驳,抬头看见陈庭森的眼神,他突然咬住嘴唇,把话都咽回到肚子里。 客厅陷入了紧绷的静谧。 打破这僵持气氛的是陈庭森的一声冷笑。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本脱离这个家?你以为你是凭什么活着?又是凭什么去考你的大学?” 陈猎雪浑身“唰”地一冷。 类似的话他早就听陈庭森说过,再出现在耳朵里依然尖锐得让人难受。陈庭森的声音很轻,冷冽得如同柳叶刀的刀锋,粹着开膛破肚的寒光,每个字都直直戳进他的心肺。然后再蘸着粗糙的盐粒,碾住他的血r_ou_一下下地磨。 他觉得心口的刀疤一抽一抽地疼。 等不到反驳辩解让陈庭森更加怒火中烧,陈猎雪不言不语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默认,默认他想尽早脱离这个家,带着他亲生儿子的心脏,从他陈庭森身边离开。 黑风般的烦躁顶着天灵盖往上走,在陈庭森忍不住要伸手去拽他的前一秒,陈猎雪扬起苍白的小脸,用shi漉漉的眼珠望着他:“……那我不要礼物了。对不起叔叔……我不要了。” 哧。 像根被冷水泼熄的导火索,陈庭森满腔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句“我不要了”灭了顶,化成一团呼不出咽不下的瘀气,堵在喉管不上不下。 半晌,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感到喉头生涩。他尽力将语气放软,轻声道:“已经拒绝那个阿姨了。” 陈猎雪愣了愣,眼睛“噌”地亮了:“爸爸……” 陈庭森眉头一动,复杂地看向他,陈猎雪的开心是真实的。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不会记仇,不会生气,一句话能让他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能让他欢天喜地。 陈庭森觉得自己该说一句抱歉的话,酝酿了半晌,他开口道:“换一个吧。其他还有什么想要的?” 真香 第13节 真香 第13节 真香 第1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4节 陈猎雪这回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他在陈庭森脚边坐下,像提出要求前先表臣服似的,红着脸道:“我好长时间没跟你一起……” “不行。” 陈庭森想也不想就拒绝。 他知道陈猎雪要说什么。刨去难以自视的个人因素,他把陈猎雪转过来面向自己,严肃道:“陈猎雪,你已经不小了,不要总像小孩子一样。” 陈猎雪跟他对视了两秒,突然看向陈庭森的手,他试探地去握,见陈庭森没直接抽出拒绝,就跪坐起来向前倾身,隔着单薄的睡衣,将陈庭森的手掌摁在自己左侧胸口上。 “你也不需要它了么,爸爸?” 急促的心跳隔着胸膛传达到陈庭森掌心里,同时接触到的还有睡衣柔软的衣料,与少年人肌体的温度。 不能否认,倾听陈竹雪的心跳,一向是陈庭森最大的心理安慰,压抑这个习惯并不轻松。他看着陈猎雪,看他张开嘴唇小口呼吸,一副怕被拒绝的紧张模样,倒更像他在贡上自己的胸膛。 一秒钟像一年一样漫长。 陈庭森仍抽回了自己的手。 “今天不需要。”他冷静地说。 第17章 陈猎雪被陈庭森拒绝了。 又一次。 哪怕以讨要生日礼物的名义。 那天陈庭森睡得很晚,他反复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在他拒绝陈猎雪以后,小孩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失落,他解释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就是你的,跟陈竹雪没关系。 所以陈竹雪的心脏在这一刻不起作用。 陈猎雪信了,应该是信了,他先惊诧了两秒钟,随后有点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惊惶又惊喜的笑。陈庭森不知道他在惊惶什么,却很明白那份惊喜。让他本就杂乱的心情又多了层复杂。 ——如果他真如自己解释的那样,只是因为要区分陈猎雪和陈竹雪,那陈猎雪第二个愿望他就应该满足。事情本来不该这么复杂,小心翼翼想要个生日礼物的孩子,不该一次又一次被拒绝。 陈猎雪想了两个礼物,两个都没讨到,再让他想他就不要了,陈庭森没法猜测他是真的不想要,还是不敢再要了,陈猎雪又恢复了平时的乖巧,没有一丝抱怨与不满,只说自己很开心。 回房间前他抱了陈庭森一下,偷着抱的,趁陈庭森没注意,两只手臂冷不丁就环了上来。陈庭森坐着,他在陈庭森面前半跪着,整个人正正好好地涌进陈庭森怀里,陈庭森被他的“偷袭”撞得一愣,还在犹豫是将人拉开还是拍拍他的背,陈猎雪已经松开手逃窜了。 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谢谢爸爸”。 谢谢、爸爸。陈庭森明白这是一个代表着撒娇与亲昵的、亲人间的拥抱。 可陈猎雪撞进怀里时柔韧的力度,扑鼻而来的清新气息,与近在眼前的那截脆弱修长的后颈,竟也随着这句话留了下来。 不死不休地在脑子里乱转。 该归整的关系没有归整,该教育的话没有教育,该拉开的距离没有拉开,该浇熄的邪火被一个两秒钟都不到的拥抱拨得更躁。 陈庭森摁灭烟头,把窗子和空调一起打开,入秋的夜风涌进来,让他的太阳x,ue一抽一抽地跳着发胀。 这场“相亲”最初的目的、发展出的后续,与现在得到的结果,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与烦躁和邪火鏖战了半宿,直到后半夜,陈庭森将睡未睡之际,一道刻意放缓的推门声将他惊醒。 有人蹑手蹑脚地往他床边走来。 听见动静的第一瞬间,陈庭森就猜到了来者何人,也隐隐约约能猜出陈猎雪半夜跑来的意图——他的第二个愿望。 这孩子似乎格外喜欢“一起睡”,喜欢触碰与亲近。陈庭森刚用前半夜得出合理的推测:多年的孤儿生活,让陈猎雪对温暖的汲取和依赖十分严重。 可能是没有彻底消弭的愧疚之心作祟,陈庭森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他既吃惊陈猎雪竟有这样的胆子,也有意对陈猎雪的第二个愿望稍作补偿,允许他趁自己“睡着了”来稍作亲近。 他给自己找了个道貌岸然的理由,却在感到陈猎雪在面前趴下时,整根脊骨都硬邦邦地绷了起来。 鼻息,细弱的鼻息,陈猎雪的鼻息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鹅毛般扑在他脸上,拂过每个毛细血孔,连带着他的喉咙都不受控地痒痒。 怎么跟个鬼魅一样,趴这么近做什么。 他不悦地在心里想。 一呼一吸在黑暗中保持了良久,陈猎雪终于又动了,他蠕动着爬上床沿,轻巧得像长了动物的r_ou_垫,在陈庭森身边躺下,然后拉开一点被子,钻到陈庭森身边。 陈庭森在黑暗中挑了挑眉,开始计划“醒来”,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男孩赶出去。 身旁的人却久久没给他机会,陈猎雪应该也是紧张到了极点,虚虚挨着陈庭森躺好后就不敢乱动,紧绷着一身皮r_ou_等了许久,确定没有将陈庭森扰醒,他才试探着抬起胳膊,搭上陈庭森的肩膀。 那是几乎没有重量的一只手。 它沁出紧张的汗,柔若无骨的指节缓缓在陈庭森身躯上爬行,从肩头到颈窝,从颈窝到喉结,再从喉结到下巴,终于若即若离地触碰到陈庭森的嘴唇上,手指的主人也轻轻挨蹭过来,将凉凉的大腿,贴上陈庭森热腾腾的胯骨。 “爸爸……” 陈庭森听见陈猎雪用气声喊他,几不可闻的声响近在耳边,梦呓一般。 下一秒,两瓣柔软的嘴唇,哆嗦着,贴上他的颈侧。 咚。 陈庭森感到自己的颈动脉猛地舒张了一下,连带着心脏也沉沉地往下坠去。 陈猎雪的嘴唇抖得厉害,手也是,甚至从鼻腔中抖出不成腔调的哼声,只有一声,立马被他咽了回去。 逾矩的刺激滋生了更大的勇气,他在陈庭森颈侧厮磨着,感受男人生命力十足的动脉张力,嘴唇迷恋地张张合合。他的手开始往下滑,滑到陈庭森结实的腹肌上,贴在陈庭森身侧的大腿紧绷绷的,随着那大腿的又一下蹭动,陈庭森下坠的心脏在小腹深处烧了起来。 当陈猎雪将手掌贴向他下腹更深处时,一直沉沉睡眠的陈庭森张开眼睛,攥住他的手腕,干净利索地将人拖出了被窝。 “你在干什么?” 陈猎雪被擒在床头,一个躺不似靠也不似的姿势,床头灯劈头盖脸打下来,s,he得眼睛疼,他下意识动了动,陈庭森就像面对危险的匪徒一样,欠身远离的同时将他锁得更紧,愠声喝他:“陈猎雪!” 陈猎雪微眯着眼适应光线,不太清醒地看过来,脸庞和耳根都红得厉害。 “爸爸。”他像做梦似的喊。 陈庭森皱了皱眉,松开手上的钳制,转而去托起他的下巴,拇指粗鲁地顶开两瓣嘴唇,凑过去闻了闻。 “你喝酒了?” 陈猎雪含着他的指端,牙齿颤颤地啮了一下。 陈庭森迅速收回手。 他松了口气,为陈猎雪口中淡淡的酒味,似乎有了酒水这么个前提,刚才的一系列行为就都有了理据。下一秒,他又为自己松下这口气感到无耻与烦躁。 陈猎雪仍在shi漉漉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总是shi漉漉的,这种境况里却看得陈庭森烦上加烦,他按捺着把人扔下去的冲动,问:“谁让你喝酒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需要撬开嘴才能闻到的酒量不足以让人不清醒,陈猎雪肯定是清醒的,那点酒水只能助长他胡闹的勇气,成为胡闹的掩体。换言之,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庭森不愿意把陈猎雪跟“情欲”之类的词语想在一起,尤其这“情欲”跟自己有关系。然而小腹上仍存留着手掌抚摸过的触感,真实得像做梦,他的心脏“咚”一声闷响,直直往黑洞里跳。 “我……”陈猎雪说话了,他的眼皮抖动着,有点泫然欲泣的效果,胆大包天地去揽陈庭森的脖子,热乎乎的气息喷吐在颈边,“我还是想要生日礼物。” 陈庭森要拉开他的手不得不顿住。 一个人总让另一个人失望是会感到无力的,无力滋生出微妙的愧疚,愧疚又演化成不可言说的无力,当失望的那一方再一次提出要求,就难以再狠心拒绝。 陈猎雪在陈庭森心里顿时又变回了一个“孩子”。 一个让他心情复杂的、不纯粹的孩子。 他在陈庭森怀里蠕动,寻求最舒适的角度,滚烫的脸颊贴上微凉的肩头,胳膊像藤蔓一般在男人后背攀附缠绕。 这根本不是孩子该用的方式,像个女人一样。 陈庭森忍无可忍地要拽开他,此时陈猎雪才真如同喝多了酒,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仗着那一点微薄的酒气,哼哼唧唧地溢出哭腔:“就今天,叔叔,今天是我的生日。” “知道了,你松手。” 陈庭森的声音已经很不耐烦,陈猎雪只得不情愿地松开手。 “啪”,床头灯立刻被拍灭了,骤降的黑暗里,陈猎雪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床上,被陈庭森半点不温柔地拽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两人之间隔开了半米的距离。 半米外惜字如金:“睡。” 陈猎雪放任自己躺在原地使劲心跳了一会儿,他很紧张,紧张又兴奋,胃里确实有酒在烧,一路烧到了脑子里,他的脚趾蜷了张张了蜷,又开始不安分地想往陈庭森身边蹭。陈庭森觉察出他的动静,冷冷提醒:“你再不老实,就滚回去。” 陈猎雪停下了。 就在陈庭森以为他终于“清醒”了时,耳畔传来软塌塌的呼喊:“叔叔,心脏不舒服。” 这就是“狼来了”,陈庭森猜到了,却容不得他有丝毫质疑,这让他愈加心烦,陈猎雪话音一落他就烦躁地翻身过来,将手探上去:“怎么不舒服?” 陈猎雪趁机往他怀里挨,用脑门顶着他的颈窝,真如同醉酒人一样飘忽地喃喃:“……跳得太快了。” 他边说边把睡衣拉开,摁着陈庭森的手放进去:“爸爸,你摸摸它就好了……” 干燥温热的掌心蹭上心口的伤疤,不知是谁的手失了轻重,陈庭森的某一根指尖碾过某一处柔软的凸起,陈猎雪胸膛一哆嗦,抽着气“嗯”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声不该出现的声音,在陈庭森脑子里炸开了。 第18章 陈猎雪几乎是飞出去的。 先是额角撞上床头发出“咚”的一声,紧跟着才感受到脸颊涌起的火辣,陈庭森这一巴掌不遗余力,把陈猎雪脑内作怪的酒ji,ng与胸膛里沸腾的热乎气儿,一下抽了个干净。 他生气了。 这是陈猎雪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陈庭森没想到能把陈猎雪抽到墙上去,他以往不管对陈猎雪气得多狠,也从没真正用过十成的力气,因为他清楚他在教训的是他的“儿子”,是个脆弱的人。可这一巴掌对付的不是“人”,而是刚才刹那间涌起的冲动,被那声呻吟炸开的冲动,原始的、想征服、想把人摁在身下的冲动。 任何生存于道德伦理中的成年人面对这种冲动,都不啻于面对洪水猛兽。 本能是一瞬间的事,听见陈猎雪的头磕到墙上,陈庭森肩膀一绷,手腕刚抬起又压了回去。陈猎雪看见了这个细微的动作,黑灯瞎火间他也不明白怎么就能看清这么个动作,然而事实是他看清了每个细节,包括陈庭森眼里的惊诧与愤怒,像在驱逐什么没见过的怪物。 头和脸很烫,左边的额角好像破了皮,右边的脸颊已经胀胀地肿起来了,嘴角还有点血腥味,挨巴掌时没提防,把颊r_ou_咬破了。 以上一切都发生得电光石火。 下一个电光石火,是陈庭森把他从床头揪起来,扔到了床下。 “滚回去。” 男人的声音比外头乌压压的黑夜还喑沉。 陈猎雪的脸已经从辣疼过渡到麻了,他踉跄地站在地板上,心里空落落的害怕,嗫嚅着喊了声“爸爸”。 真香 第14节 真香 第14节 真香 第1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5节 如果先前陈庭森还是惊大于怒,这一声“爸爸”就彻底点燃了他沸腾的情绪。 陈猎雪眼前一花,被攫着肩头推到了门板上,陈庭森的声线压低到极致,每一个字都是实打实的羞辱:“你还知道该喊我什么?” “你还知道这颗心脏是谁的心脏,你还知道你是靠什么活着,你揣着这颗心脏脑子里在他妈想什么?” 陈猎雪呆呆地看着陈庭森,心尖刀割一样疼。 “我……” 陈庭森不想听他说话,好像这副嗓子里冒出的每一个声音都不堪入耳,他拉开门,把陈猎雪推了出去。 那天的后半夜一团糟乱。 陈庭森就像满月下的独狼一样躁郁不堪,他抽了很多根烟,一个支离破碎的句子始终在他头脑里盘旋,他刻意不去组装它,不去想它,那句话还是不堪入目地拼凑了出来——他对陈猎雪有反应。 这不是认清就能解决问题的一句话,这是他刻意躲避、压抑了许久的真相,以这样不堪的形式向自己挑明,那么直接,毫无避讳地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可耻。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眼前浮现的便是在他怀里拱动的陈猎雪,肢体与肢体挨着,肌肤与肌肤磨蹭着,温热、驯服,仿佛能任他为所欲为。 又一次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陈庭森忍无可忍地进了浴室,在入秋的午夜冲了个脑清目明的凉水澡。 回房间前他去了书房,把从不设锁的酒柜锁起来,经过陈猎雪房门前,他蹙起眉心,到底放心不下那个巴掌,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入目的画面险些将他吓一跳,陈猎雪并没在床上,他跟个ji,ng怪一样趴在窗台前,将脸埋在胳膊里,听见动静,他迅速抬头看过来。 月光很足,泼洒在他脸上,额角与脸颊的伤一览无余,可在看见陈庭森的那瞬间,他的眼睛仍亮了起来。 陈庭森又开始心烦了。 他硬邦邦地问:“在那趴着干什么?” 陈猎雪的嘴唇动了动,想喊“爸爸”,又咽了回去,小声说:“睡不着。” 陈庭森走过去抬起手,陈猎雪害怕地缩了一下,面前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掰过他的下巴。 额角鼓了个包,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浮起来了。 “……疼么?” 陈猎雪把脸扭回去,点点头。 陈庭森逼迫自己冷静,人要生活,事情要解决,他决心跟陈猎雪好好说清楚。压住火气让陈猎雪滚回床上去,他拿来消肿的药膏扔在床头。 “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你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去碰那个东西。有些事,这辈子你都不要想着尝试。”他鹰隼般盯着陈猎雪,眼也不眨,“明白么?” 警告是不需要答案的。陈庭森转身离开,陈猎雪突然轻飘飘地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找阿姨可以么?” 陈庭森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首看他。 “不结婚可以么?叔叔?” 陈猎雪靠坐在床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指尖用力到发白,与咬紧的嘴唇一样白,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月光在他睑下投s,he出决绝的yin影。 “我……”他的声音都在抖,抖得像恳求,“我也可以……我感觉到了,……你硬了……叔叔,你有反应,我可以……” “啪!” 陈庭森要甩第三巴掌时,陈猎雪突然平静下来,他不抖了,好像紧张到了极点,反而松懈了。 “叔叔,”他仰起肿胀的脸颊,向陈庭森咧咧嘴,“我活不了多少年。” 陈庭森:“你什么意思?” 如果语气和情绪能以实体的形式出现,恐怕已经从空气中破出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卡上陈猎雪的脖子。 陈猎雪喉结微颤,他知道陈庭森以为自己在“威胁”他,如果能做到的话他真想这么做。 他心头流转着预想过一万遍的话,他想告诉他,我不怕你打我、骂我,也不期许你接受我、答应我,我只想你允许我表达我的感情,在我还能维持住这颗心脏跳动的时候。 可他被陈庭森的目光逼视着,面对陈庭森,他能支付的勇气只有词不达意的磕绊:“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你可以不理我,叔叔,但是能让我,让我……” 陈庭森隐隐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可怕的话,指尖几不可见地一抽:“闭嘴。” “……让我爱你。” 给我爱你的权力。 我只想要这么多。 黑夜静谧无声。过了很久,又或者只过了一秒,陈庭森俯视着脱力的陈猎雪,眼神如风暴般骇人,他绷成刀锋的嘴角轻轻撬开,将所有的山呼海啸凝聚成一句残忍的回答:“我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 陈猎雪的心脏停顿了一拍。 陈庭森摔门离开了。片刻后,屋外传来摔砸东西的爆裂声。陈猎雪攥着那管药膏怔了一会儿,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第二天早,陈猎雪起床买早饭,等他拎着豆浆油条回来,陈庭森正在穿衣镜前打领带,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眼下有些泛青,脸色丝毫没比昨夜和缓多少。 “爸爸,今天降温了。”陈猎雪往餐桌上摆着碗筷,像平时一样没话找话,温温润润地道,“风吹得脸疼,戴口罩吧。” 陈庭森从镜子里瞥他的脸,看见他那一脸遭了虐待似的痕迹,眼神复杂地暗沉下来,什么也没说。 陈猎雪意识到又喊错了口,在镜子里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叔叔,吃饭吧。” 陈庭森简直有点佩服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孩,经历了昨晚那样的对话,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冲自己笑。 出门前,一言未发的陈庭森突然发出命令:“今天不要去学校了。” 又说:“给你的药没抹?” 陈猎雪愣愣地抬起头,意识到陈庭森在关心他,眼仁瞬间弯了起来:“好。” “抹了,谢谢叔叔。” 陈庭森怪异地看他一眼。 门关上好一会儿,陈猎雪脸上的笑意才淡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喝完豆浆,举着手机看自己的脸,额角蹭破的皮和嘴角的裂口已经结了痂,面颊的浮肿也消了,只留下两根淡淡的巴掌印。 不亏。 他摸摸自己的脸,想。 陈庭森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坐在对面的杨副刀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心里有事儿?” 陈庭森捏捏眉心:“这么明显?” 杨大夫:“就差在脑门上系个死结了。” 他拱起肩凑到陈庭森跟前,好奇地问:“昨天相亲,怎么样?” “没怎么样。”陈庭森疲惫道:“就那样。” “听王姐说你给人回了?怎么着,你拖家带口的还挑呢?” 杨大夫经历了从陈竹雪到陈猎雪的完整更迭,自己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多少能理解陈庭森的种种顾虑,他拉着陈庭森出去“抽一根”,道:“也不急这一年半载的,现在还是顾虑小孩多点儿,等他考上大学了,不用人催你也有心思琢磨自己的事。” 他一提考大学,陈庭森就想起陈猎雪提出的生日礼物,他现在倒宁愿陈猎雪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远走高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斩干净再回来。 可一想到他居然真有过考上大学以后就不再回家的念头,陈庭森的烦躁又瞬间膨胀,以空气为介质向四周发散。 烦。 怎么样都烦。 杨大夫被他yin郁的脸色吓着了,怕自己说错了话,忙问:“你怎么了到底?” 陈庭森碾灭烟头,换了个话题:“你儿子平时好管么?” “小孩不听话?那你有什么办法,上辈子欠的,除了忍着能怎么着……”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里慈父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正这时,一个来电打断了陈庭森七拐八绕的“取经”,来电人的号码跃然屏上,熟悉得过了头。 “……我要见他。” 电话那端的女声带着轻微的电流,从听筒中开门见山地传来,疏远又缥缈。 第19章 同一个屋檐下,陈家父子的相处模式越发怪异。 于陈庭森而言,怪在二人越来越不像父子,于陈猎雪而言,则怪在二人越来越像父子。他们先前那种“挂羊头卖狗r_ou_”的父子关系已经彻底变质了,陈庭森连“叔叔”的温暖都吝于再赐给陈猎雪,除了必要的话,他可以连嘴都不张,仿佛陈猎雪是个真正的透明人。 陈猎雪不惧怕冷落,恰恰相反,他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松快——他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他所有渴望亲昵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可以全无顾及地黏着陈庭森“叔叔叔叔”,放肆自己的目光不加掩盖地黏在陈庭森身上。 唯一的缺憾是,他不能再轻易用心脏为借口,博取陈庭森的关注了。 “叔叔。喝粥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从厨房探出头笑微微地问,而陈庭森目不斜视,掠过他径直走进书房。 这种对话每天发生一遍,区别只在于“喝粥”还是“吃水果”。 陈猎雪不急不躁地关上火,盛出小半碗粥端到客厅开电视,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边看边喝。 人可真是容易养成习惯。前几年的陈庭森也是这样,极少跟他共处在一个空间里,只是前阵子多来客厅坐了坐而已,如今再一个人呆着,他就觉得有些冷。 电视里不知在演些什么,窗户外娑娑地下起了雨,陈猎雪放下凉掉的粥碗往外看,秋雨来了,怪不得会冷。 冷了好。 冷了,他可以进陈庭森房间,把他橱柜里的冬装翻出来预备着,把他书房里的地毯铺上,还能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围巾和手套。 天一冷,你的生日也就快到了。 他揉揉心口,摁住砰砰跳动的心脏,想,有时候倒真希望你能出点问题。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宋琪晃着一脑袋水闯进便利店,不学无术的嘴里蹦出一句谚语。陈猎雪坐在摆货梯子上,从货架前勾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挑起眉毛。 “今年怎么怕冷了?” 他目光戏谑,绕着宋琪脖子上的围巾打转,把宋琪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往下拽:“你哥天天叨叨,烦死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妈都没他话多。” “多好啊,”陈猎雪笑笑,佯装吃醋,“以前每年的第一条围巾都是织给我的。” 宋琪耳朵根儿冒火:“婆婆妈妈的……想要就给你,拿走拿走。” 欢快的背景音乐打断二人的斗嘴,自动门开,有顾客从雨幕里走进来,陈猎雪道了句“欢迎光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对货单上。 片刻,宋琪小声喊他:“陈猎雪。” 他朝声源看,眼皮一掀就对上梯子旁顾客的视线,是个中年男人,大约是被梯子挡了路,正上下打量他。 真香 第15节 真香 第15节 真香 第1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6节 “不好意思。”陈猎雪笑笑,从梯子上跳下来,给男人让路。 男人回以微笑,很儒雅:“没关系。” 他拿了两瓶牛奶,一条纸巾,又对陈猎雪笑了笑,原路折回收银台前,轻声问:“还要别的么?” 陈猎雪这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个女人,穿着棕色的大衣,长发卷卷地垂在胸前,见他看过来,迅速背过身去,摇摇头。 两人离开后,宋琪盯着缓缓关合的自动门嘀咕:“怪里怪气。” 陈猎雪透过窗子往外看,那一对男女出了门没有立刻走,男人为女人撑开伞,又回头看了一眼,附在女人耳畔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他们这才上车离开。 “他俩怎么了?”他问宋琪。 “跟俩贼似的,进门就都盯着你看。”宋琪说着,用看电视剧的眼神看向陈猎雪,“要是在电影里,那二位就是你亲爹妈。” 陈猎雪没有情绪地扯扯嘴角,看看车上昂贵的车标,转头继续码货:“那我亲爹妈可够有钱的。” 这本该是万千怪异顾客中的一对小小cha曲,结果两天后,那对男女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在便利店,而是在学校门口。 “你好,你是陈猎雪,对么?” 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这次没有恼人的雨水,男人比两天前更显利索儒雅。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轿车里,披着长卷发的女人正坐在副驾驶上,隐晦地往这边看。 陈猎雪警惕地退后一步,男人立刻释放出自己并无恶意的目光:“别怕,小朋友。”他比了比轿车的方向,温声道:“那位阿姨你也许还有印象,她是陈竹雪的妈妈。”顿了顿,他微笑起来,“现在,她是我的爱人。” “……我要见他。” 江怡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说出这句话。 陈竹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坠的楼,当时她刚拎了蛋糕出来,距离陈竹雪十米都不到,后来她无数次回想当时的画面,每一帧都是慢动作:她的儿子就像一只幼童形状的跷跷板,挂在护栏上晃荡,两只小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抓,就这么头朝下掉了下去。 “噗。” 原来人砸在地上没有那么夸张的动静,闷闷的,像一只破了皮的鼓,又或者是摔成了一滩烂泥的蛋糕。 陈竹雪死了。 她没法接受。谁能接受呢? 十分钟前还乖乖喊着“妈妈”,会笑会说话,等着吃生日蛋糕呢,就在距离她十米的地方摔死了。 陈庭森能接受。 陈庭森如同一个怪物,从救活了别人的手术台上下来,闯进他儿子的手术室,出来后向她宣布,他们的儿子死了。 “脑死亡。” 她没法去理解脑死亡和心脏死亡的区别,她只知道她儿子还有心跳,心还在跳,还在等着爸爸妈妈救他,她残忍的、不可理喻的丈夫,却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脑袋已经瘪了,还要在他胸口上剖个大洞。 “你挖我的心吧,陈庭森,你把我的心也挖走吧,你把我和我儿子一起杀死吧!” 如何熬过那段崩溃的日子,江怡已经忘了,哭嚎、晕厥、争吵与声嘶力竭,牵扯的不止是她与陈庭森的小家,她的娘家和婆家,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个人每一天都要来提醒她一遍:你儿子死了。你丈夫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终于从无数个噩梦里清醒过来,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离开陈庭森。她觉得自己和陈庭森都是杀人犯,同床共枕的每一夜都让她冰冷崩溃。 她用漫长的时间让自己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她杜绝与屏蔽一切有关“陈庭森”和他那个可笑的、所谓的养子的消息,关崇的出现使她感激,他用强大的温柔与包容,陪她开启了新的生活。 在她能坦然回忆过去,能笑着说出陈竹雪小时候的趣事时,她以为自己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的生命了,准备好与这个男人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重新去做一个合格的妈妈。 可是不行。 她冲进卫生间洗掉关崇留在她体内的j,in,g液,跪在浴室的花洒下一边干呕一边痛哭,她没法骗自己,她的陈竹雪还活着呢,就在这个城市里,她儿子的心脏还在跳着,他走得那么可怜,她却要将他抛诸脑后,去当别人的妈妈。 从浴室出来时她很自责,她以为会面对关崇的不悦与冷脸,毕竟对于任何男人来说,她的行为都太伤人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杯温热的开水,与准备好的避孕药片。 “去见见他吧,就当了一下心结。”男人把她拥进怀里,温声说。 江怡把脸埋在他怀里,泪水氤氲在这片胸膛上,她想:我真恨你,陈庭森。 电话那头的声音与五年前一样,冷静到让人咬牙切齿,显然接到这个电话让他很惊讶,陈庭森沉默了片刻才问:“怎么突然要见他?” 那种熟悉的焦躁悲愤感涌了上来,江怡有些激动:“他身上装着我儿子的心脏,我凭什么不能见他?” “你的状态不适合见他。”陈庭森果决道。 关崇拿过电话,边安抚江怡边向陈庭森解释意图,那头倾听完毕,良久才道:“这段时间他身体不太好,等天气好起来再说吧。” 这是个无比拙劣的借口。 关崇笑了笑,没有揭穿,表示会尊重孩子的决定。 挂电话前,陈庭森问:“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多谢关心。” 那头的语气中有着小小的释然:“谢谢。” 电话挂了。 江怡问:“怎么说?” 关崇看着她极力掩藏于眼底的希冀,想了想,道:“那孩子最近身体不好,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先远远地看看他。” 可念想这种东西,要么没有,要么就如同春风捋过野草,在心里成片成片地放肆生长。 查到陈猎雪的学校班级并不难,得知他还有一份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二人倒着实有些惊讶。在那个下着秋雨的傍晚见了匆匆一面,江怡的心头五味杂陈,那孩子那么瘦,又瘦又苍白,眉眼却如同水墨画一样宁静。 如果她的陈竹雪长大了,大概也是这么干干净净的模样。 “我和你江阿姨没有别的意思。” 关崇打量着面前的男孩,解释道:“其实,我们准备要自己的孩子,在这之前,她想听听陈竹雪过得好不好。” 陈猎雪抿抿嘴唇,目光仍带着些许质疑。 关崇被他的警惕心逗笑了,他笑起来暖洋洋的,周身都泛滥出一种亲切的质感。 “谨慎是好事。”他说着,掏出自己的钱夹,将身份证与工作证都抽出来,“我把身份证押给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顿晚饭么?” 关崇。 教授。 陈猎雪翻看着他的证件,想了想,问:“你们找我,我爸爸知道么?” 关崇扬了扬眉毛,囫囵两可:“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陈猎雪把证件还给他,乖巧地笑笑,“去吃饭吧,关叔叔。” 第20章 江怡坐在副驾驶,陈猎雪从走过去到站在车旁,她始终没有正眼相待。关崇敲敲车窗,她才冷漠又稍显拘谨地向外看,被陈猎雪黝黑的瞳孔盯得心头一缩。 “江阿姨。”陈猎雪笑微微地喊她。 短暂的视线相交,两人都在观察对方,江怡以为自己对陈猎雪该有一副冰冷的心肠,然而只要想到她儿子的一部分寄存在这个孩子体内,某种冰封已久的母性本能就讪讪地冒出了头,她绷紧下颌点了点头,算是听见了,生怕自己产出多余的感情,忙不迭继续目视前方。 陈猎雪拉开后门上车,他想得就简单多了——原来陈庭森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ji,ng致。 江怡长得很ji,ng致,不是小家碧玉式的ji,ng致,她的脸很有线条感,五官分明,从眉眼到口唇,都有一种玉石雕琢过的ji,ng细,这一点跟陈庭森很像,只不过陈庭森的线条更像锐利的手术刀。陈猎雪偷看过她和陈庭森的结婚照,如今见了本尊,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江怡确实是好看的。只是那上面的男女二人都面带微笑,没有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审视和冷漠。 视线在后视镜里相撞,陈猎雪弯了弯眼仁,江怡又一次漠然地避开。 陈猎雪就也扭头看向车窗,他透过光膜的倒影观察自己,心想都说儿子随妈,他的五官跟江怡完全是两种风格,肯定也不像陈竹雪。 “想吃什么?”关崇发动汽车,爽朗地问。 江怡不说话,陈猎雪抬头才发现他在问自己,不好意思道:“我都行。叔叔阿姨决定吧。” 关崇眉眼带笑:“带孩子出去吃饭,当然要优先照顾小朋友的喜好。” 也许是职业的原因,他身上自带亲和力,这种亲和力又携带着不易察觉的掌控,轻易就能把控住氛围,陈猎雪也就真不客气的做了决定,选了一家港味餐厅。 “这家店在哪?” 这次问的是江怡,江怡沉默片刻,又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轻声答:“第二医院对面。” 关崇挑挑眉。 陈猎雪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权当没听见。 路上堵得厉害,关崇跟陈猎雪聊着天,问他的学习和健康,也问陈竹雪的心脏。 听陈猎雪说“很适应,到现在还没什么不好的反应”时,江怡不由自主地微偏了头,修长的脖颈拉出谨慎的曲线。 车停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关崇摇下车窗,夹起一根烟侧首问陈猎雪:“介意么?” 陈猎雪想到陈庭森从来没有杂味的车厢,摇摇头:“我没事。” 这顿晚饭没吃多久,尽管关崇照顾得面面俱到,餐桌上还是不比在车里,只用面对江怡的后脑勺。对面而坐的江怡脸色yin不yin晴不晴,目光直往陈猎雪胸口瞄,陈猎雪没什么食欲,包间也没有第四个人转移视线,他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筷子。 “你每天都吃这么少?” 江怡终于开口说话了,能听出她真的很别扭,语气古怪又急促。 陈猎雪擦擦嘴,回答:“我胃口不大。” “怪不得这么瘦,男孩子还是得多吃点。”关崇道。 陈猎雪笑笑,没接话,他拉开外套拉链,指着心口问江怡:“阿姨,你想听听它么?” 江怡与关崇同时停下动作。 他们确实是为这个目的来的,与陈猎雪聊起这颗心脏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冷不丁由陈猎雪主动提出他们的目的,两个大人反倒不自在起来。 江怡怔神的片刻,眼圈迅速烧红了,她跟关崇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陈猎雪脱下外套走到她跟前,大方道:“听听吧,它跳得挺好的。” 没法形容江怡再次听到那枚心脏跳动的感觉。 对于一个丧子的母亲而言,这个声音也许与锈钟的再一刻走字、枯枝的再一次抽芽、涸水的再一滴涓流无异;它是女娲造人的第一捧泥巴;是一声被暂停卡壳的天籁,摁下重启键,在她耳边呼喊“妈妈”。 而对陈猎雪,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为一个在前十二年与他无关的生命。 他有些悲悯地看着江怡抽搐的肩头,心想,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的亲生母亲见了我,会不会哭成这样。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胸腔里,已经换了别人的心脏么? 真香 第16节 真香 第16节 真香 第1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7节 她会流泪么?为她儿子被剜掉的心脏,为她的儿子最需要而她不见踪影的时候,受得每一刀罪。 关崇动容地看着这一幕,他轻抚妻子瘦削的肩骨,突然问陈猎雪:“手术的时候,疼么?” 陈猎雪愣愣地看他,他想说疼啊,怎么不疼,那可是我的心。 然而他只是娴熟地笑笑,轻快道:“不疼。打麻药了。” 从餐厅出来,关崇要送陈猎雪回家,陈猎雪拒绝了,他指指不远处第二医院的字牌,要去等陈庭森下班。 他们在车前多说了几句,关崇随手又点上一根烟,坐在车里补妆的江怡降下车窗,仍不看陈猎雪,对关崇说:“掐了吧。”又补充:“刚吃过饭。” 关崇冲陈猎雪眨眨眼,依言灭了烟:“江阿姨怕熏着你。” 他看看陈猎雪被眼泪浸shi的衣襟,要他把自己的围巾戴上,陈猎雪没拒绝。关崇的围巾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还有些烟味,他不习惯地伸伸脖子,关崇给他裹好,问:“我能听听么?” 陈猎雪:“嗯?” “心跳。” 听说他做了换心手术的人都有这个好奇心,陈猎雪麻木地展开胳膊,笑笑:“听吧。” 分开后,他把设成静音的手机掏出来,满屏的消息和未接来电,都是宋琪和纵康的名字。他给纵康拨过去,那边已经急坏了,劈头就问:“你怎么了小碰?没头没脑地给我发个车牌号,还让我两个小时没接到你电话就报警,你干嘛了?” 宋琪远远地大呼小叫:“他是不是偷人车了?!” 陈猎雪边往医院走边解释,将前因后果没加隐瞒地都告诉了纵康。纵康得知那二人已经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安心的同时,想想陈竹雪妈妈听着陈猎雪的心跳哭自己儿子,又不是滋味地难受起来,他嘀嘀咕咕地叹气:“这两人也真是,你又不是陈竹雪……陈先生知道么?” 知不知道也快知道了。 陈猎雪掖掖围巾,跟纵康道别,踏进医院的大门。 陈庭森刚摘下白大褂准备去吃饭,护士小刘敲门:“陈大夫,快看谁来了。” 陈猎雪从她身后探出头。 “爸爸。” 陈庭森眉间不易察觉地一凛:“你怎么来了?”又放缓口气,问:“吃饭了么?”小刘一走,他也不再维持眼神里那点父爱,转身径自收拾东西,凉凉道:“进来。把门关上。” 好久没听陈庭森说这么多话了,陈猎雪挺高兴地依言进门。 他坐在问诊的椅子上看陈庭森,轻声解释:“我在这附近吃饭,顺便就过来了。你吃了么爸爸?” 陈庭森扫过他脖颈上的围巾,不说话。 陈猎雪平时最会察言观色,这一会儿却傻了一样,不仅不住嘴,还跟个吃货一样絮絮叨叨:“但是没吃饱,我想吃小笼包了,我们去吃那家店的小笼……” “跟谁吃饭?”陈庭森打断他。 陈猎雪心口一跳,他眨眨眼,避开陈庭森的视线,把脸往围巾里埋:“……跟朋友。” 他耳根红通通的,似乎是因为撒了谎,实际上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看陈庭森。陈庭森凉冰冰地盯着他,用蛇看着青蛙的眼神,一股久违的危机感将陈猎雪包裹起来,让他紧张又兴奋,禁不住咽了咽喉咙。 只是片刻,陈庭森收回目光,连带着空气中压制的氛围都收拢了,他又恢复成对陈猎雪不愿多看的模样,套着外套向外走去。 陈猎雪一怔,掩掩心里的失落,忙起身追上。 陈庭森没按原计划留在医院吃食堂,他踩着汽车油门,在拥堵的马路上时快时慢的蠕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绵延不绝,噪得人心头火起,终于开到顺畅的路段,他疾行二十米,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烦躁地扯着领口,低喝:“下去。” 陈猎雪茫然地看着他。 陈庭森满脸不耐:“还买不买包子了?快点儿。” 他这么说,陈猎雪才发现他们停在了那家小笼包店门口,刚被吹进无底洞的心脏瞬间被暖流热烘烘地拱起来,他忙不迭开门下车:“我去买,爸爸你等我。” 陈庭森没理他,他撑着胳膊往外看了会儿街景,又转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围巾——陈猎雪上车后就把它摘下来了。 烟灰色,男士,一个陈猎雪买不起,也不会买的牌子。 陈猎雪还在包子铺前排队,陈庭森动动手指,将围巾夹过来嗅了嗅,侵入鼻腔的气味让他眼皮一蹦,恶狠狠地扔了回去。 第21章 关崇和江怡对陈猎雪的兴趣并没因为见了一面就平息。 确切来说是江怡,她荒芜了五年的母爱像是被那一泡眼泪灌溉了,不可自控地肥沃起来——她发觉自己竟如此迫切地想再做一回母亲,但成功受孕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情,她的心里就生出一簇簇使她难耐的野草,北风一吹,浩浩荡荡地形成一幅陈猎雪的画像。 陈猎雪ji,ng心排的围巾局也并没有发挥作用,陈庭森除了在医院那一眼,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买完包子就开车回家,到了家依然跟平时一样,懒得理他。 陈猎雪把围巾叠起来收进衣柜,不急不躁地想,这个道具已经没价值了。 半个月后的下午,陈猎雪和宋琪一同去便利店,刚出校门,马路对面有人按了按喇叭,关崇下车走了过来。 “谁啊?”宋琪眯着眼睛看,用胳膊肘捅咕陈猎雪:“那不是你那‘亲爹’么?” “陈竹雪妈妈现在的丈夫。”陈猎雪一点也不意外,示意宋琪往车里看:“车里那个就是他妈。” “上回不是来哭一鼻子了么,有瘾?” 陈猎雪没理他,关崇已经来到身前了,他笑着喊了声“关叔叔”。 关崇看看宋琪,温和地问:“你的朋友?” “是,他叫宋琪。” 宋琪也不打招呼,吊儿郎当地站在陈猎雪身旁,跟幅抽象画似的。 关崇来前没告诉陈猎雪,现在也无所谓宋琪的没有礼貌,他又释放出他拿手的亲和力,很自然地道:“正好,一起去吃饭。火锅怎么样?” 陈猎雪摇摇头:“不去了关叔叔,我俩今天要打工。” 关崇眉毛一挑,回头看了看车里的江怡,问:“可以请假么?” 倒也不是不行,陈猎雪看似迟疑的想了想,宋琪不yin不阳地道:“去呗。这么冷的天,吃顿火锅多舒服。” 关崇笑着看他:“你也来。” “不去。他不在我正好拿双份工钱。”说着他脸一垮,又似不满又似威胁地瞪着关崇,“倒是你们,你们知道他不叫什么狗屁陈竹雪吧?” 关崇长久地看他,点头道:“当然。” 那天他们去吃了火锅,仍是陈猎雪挑的店,仍在陈庭森医院附近。 江怡的脸色比上次好看了不少,饭间终于不再是关崇一个人两头照顾,她时不时会问两个问题,学习怎么样,天气冷不冷之类的,问完立刻就抿紧嘴唇,等陈猎雪回答了才放松下来。或者手指僵硬地往陈猎雪碗里夹菜,每夹一次都要紧张地问:“这个能吃么?” 关崇更关注打工的事,他先问陈猎雪平时零花钱够用么?陈猎雪点头,他又问:“所以打工是想锻炼自己?” “我有一个哥哥。”陈猎雪慢吞吞地挑着白菜里的椒壳,说:“现在在汽修厂给人洗车,他以后想盘一家自己的店,我想多帮帮他。” 江怡皱皱眉:“哥哥?” 陈猎雪抬头看她:“救助站的哥哥。” 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结完账,关崇开车将陈猎雪送到便利店,拎出一个ji,ng致的大纸袋,纸袋上印着彰显奢侈的logo。 “江阿姨给你买的,拿着。” 陈猎雪摇头:“太贵了。上次你借我的围巾我还没还给你呢。” 关崇笑笑,把纸袋提手往他手心里放:“那就凑够一整套行头再还。”他附在陈猎雪耳畔小声道:“不然你江阿姨要伤心的。” 陈猎雪面无表情地听着,关崇直起身,他又露出乖巧的表情,接过纸袋去敲江怡的车窗。 “谢谢江阿姨。” 江怡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把车窗摇了上去。 关崇拍拍他的肩:“早点回家,下次再来看你。” 汽车闪着车灯离开了,陈猎雪回到便利店,宋琪正忙得四脚朝天,听见动静就气得骂他:“拎的什么玩意儿,赶紧过来,点外卖那傻逼投诉我两回了!” 陈猎雪把袋子往收银机底下一塞:“来了。” 等宋琪送外卖回来,店里也清净下来,他俩凑着脑袋去翻大纸袋,里面除了一件冬装的外套,还有一副手套。 陈猎雪把手套递给宋琪:“帮我带给纵康哥。” 宋琪接过来摸了摸,皮的,他不会辨皮,只知道一定是好料子,他拽了个塑料袋把手套塞进去,边塞边问:“那衣服你是不是得藏起来啊,我要是你爸,知道前妻两口子偷偷带我儿子去吃饭,还买这买那的,非得膈应死。” 陈猎雪点点头:“嗯,说得对。” 第二天,陈庭森下夜班回来,进门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大纸袋。 纵康是被吵醒的,刚六点多,天还发着灰,宋琪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制造乱响。 “琪琪?” 他裹着棉袄起床去看,宋琪搅和着锅里的米粥,在小厨房昏黄的灯泡下回头看他:“醒了?” “今天怎么又起这么早?” 宋琪妈痊愈以后,宋琪就不在自己家里生火做饭了,有时候纵康做好了送上去,有时候他下来做,连着纵康的份一起,吃完了再端上去喂他妈。纵康提起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去门口的小水池洗漱,宋琪跟他隔着一道窗子稀里哗啦地盛粥:“想起就起了,赶紧刷你的牙。” 纵康笑笑,迅速抹了把脸进屋。 吃到一半,宋琪从衣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递过去:“陈猎雪有东西给你。” “什么?” “手套。” 纵康拿过来看,先露出温暖的表情,感受到手套昂贵的质地后,又蹙起了眉头。 “他老是乱花钱,我哪用得着这种东西,” 宋琪大口吸溜着粥,随口道:“他那野爹给买的,不要白不要。” 纵康以为他在说陈庭森,苦笑一声:“什么野爹?陈先生是小碰的恩人,你不要……” “不是那个爹,”宋琪不耐烦地摆摆手,“上次找他的那对夫妻。” 纵康一愣:“陈竹雪妈妈?” “嗯。” “他们又来了?” “嗯。” 纵康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攥着那副手套发了会儿呆,突然说:“我是不是该告诉陈先生?” 宋琪立刻反问:“你告诉他干嘛?” 真香 第17节 真香 第17节 真香 第1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8节 “我怕他们对小碰……做什么不好的事。” “万一他早就知道呢?” “……什么?” 纵康呆呆的,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宋琪翻了个白眼仁儿,开始喋喋不休:“万一就是陈猎雪他爸,让那两口子去找的陈猎雪呢?再说了,他们就算对陈猎雪做不好的事又能干嘛?挖他的心?这不是挺好的,领着吃饭,买这买那。”宋琪嘟嘟囔囔地重新端起粥,“人家家里的事,一天跟着c,ao不完的心。” 纵康沉默片刻,低声说:“他们这是把小碰当成陈竹雪了。”又说:“这对小碰不公平。” 陈庭森临下班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件人是纵康,内容很长,开头的大段都在解释自己的冒昧打扰,他快速往下看,目光停驻在“陈竹雪妈妈”的字眼上。 他脑中立马蹦出那条突兀的围巾,与陈猎雪的支支吾吾。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沙发上扎眼的纸袋。 陈猎雪起床洗漱,看见陈庭森坐在餐桌前看报纸。 “叔叔,你回来了。” 他一副刚睡醒的惺忪样子,跟陈庭森打个招呼就进了卫生间,十分钟后脸上挂着水珠出来,拿了瓶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全程都没往沙发上看一眼。 “吃饭了么叔叔?” 陈庭森掀一页报纸,没有起伏地问:“你买的?” “什么?” 陈庭森不说话,陈猎雪这才扭头看向沙发上的纸袋,他用余光观察着陈庭森的表情,咽了咽喉咙,“嗯”了一声。 陈庭森放下报纸,冰凉地看向他。 “叮。” 微波炉转到了头,屋子里顿时陷入寂静,陈猎雪心跳加快,他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拿出牛奶边啜边说:“天冷了……” 陈庭森似乎不想多听他说一句话,他把报纸一折,起身离开了餐桌,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陈猎雪作出茫然的表情:“叔叔?” 回应他的是陈庭森冷漠的背影,与“砰”一声摔上的家门。 牛奶jian出来一点,他连忙吮吮手指,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不多会儿,陈庭森的车从地下驶出来,消失在小区门口。 他知道了吧。 陈猎雪喝着奶,有些愉悦地想。 然后他摸摸心口,跟里头活蹦乱跳的心脏对话:你快要派上用场了。 第22章 陈庭森去找了江怡和关崇,陈猎雪猜的,因为那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再见过关崇夫妇。 也没见过几眼陈庭森。 陈庭森出去交流了,具体的消息还是陈猎雪跑去医院问来的,陈庭森只给他留了一笔生活费,和一句“出差”。 “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陈庭森好像没听见,又或者对他的烦躁已经忍无可忍,没多说只言片语,拖着箱子走了。 陈猎雪提提踏踏追到门口,目送陈庭森进电梯,乖巧道:“注意安全叔叔。” 又说:“早点回来。” 然后他回到餐桌上,继续吃自己的晚饭,吃完后将碗碟收进厨房,先洗了碗,再去洗澡,从浴室出来,他关上客厅的大灯,在骤降的漆黑中想了一会儿,摸黑拧开了陈庭森的房门。 一股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庭森身上总有这股味道,像稀释了的消毒水,也像陈庭森的性格。陈猎雪拱进被窝,把脸埋在枕头上贪婪地嗅了两口,满足无比。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纵康给陈庭森发了短信的事,陈猎雪一直到半个月后才知道,那天是冬至,他去纵康家包饺子,纵康要他给陈庭森带一些回去,陈猎雪随口道不用带,他出差了。 纵康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问:“陈先生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陈猎雪抬头看他,纵康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给他发短信,说了陈竹雪妈妈总来找你的事。”然后他赶紧解释了发短信的目的,还拿出手机给陈猎雪看,有没有哪里言辞不当。 纵康的行动确实在陈猎雪的意料之外,他翻看着短信,见发送的日期也是在那天早上,就冲纵康安抚地笑笑:“没有的事,爸爸早就知道了。你也是为我好,别多心,纵康哥。” 月底的时候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陈猎雪睁开眼就看见窗外灰白一片,他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陈庭森的味道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屋里清清冷冷,没有一点儿人气。 他懒得起床,蜷在被窝里看雪,怔怔地算日子,迷迷瞪瞪间又睡了个回笼觉,梦见陈庭森回来了,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他惊喜地喊了声“爸爸”,正要往陈庭森怀里钻,手机在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 是关崇的电话,问他吃饭了没。 陈猎雪不太愉悦,心想一大早吃什么饭,再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在睡懒觉?”关崇笑了一声,“正好,起来收拾收拾,我和你江阿姨过去接你。” 陈猎雪瞬间清醒过来:“来我家么?” “嗯?”关崇问:“你不是在家睡觉?” “不用这么麻烦,关叔叔。”陈猎雪拥着被子坐起身,用关崇的东西刺激陈庭森是一码事,外人侵入他与陈庭森的空间又是另一码事,他有些烦闷地挠挠头,“去哪里吃饭?我打车过去就行了。” 下过雪的空气又干又硬,从鼻腔吸一口能直接通进肺里。陈猎雪慢悠悠赶到订好的餐厅,关崇和江怡已经到了,二人有说有笑,不知捡了什么开心事,连江怡都是一脸春暖花开的好气色。 “江阿姨,关叔叔。”陈猎雪打了个招呼坐下,江怡见到他仍不那么自在,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关崇与他闲话几句,点了菜,突然温和地笑起来,他告诉陈猎雪:“你江阿姨怀孕了。” 江怡立马有些紧张地看向他,很微妙,是那种怀了二胎的母亲看向长子的目光。陈猎雪张张嘴,绽开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恭喜你,江阿姨。” 当晚回到家,陈猎雪蜷在陈庭森的被窝里翻看日历,他反复点开第二天的日期,心里涌动起种种幻想。现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半,还不是陈庭森的休息时间,他鼓起勇气拨了个电话。 陈庭森没接。 十来分钟后,陈猎雪手机一震,收到一条消息:什么事。 他连忙回复:没事,叔叔,就是想你了。 等了一会儿,他又发:叔叔,你什么时候回家? 那头一片死寂。 初雪来得磅礴且没有征兆,交流组本该上午就能到家休息,延误七个小时后,陈庭森乘坐的航班才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 冬天天黑的早,杨医生拖着箱子从机场出来,远眺着天上地下一片茫白,往手心哈热气:“嗬,雪这么厚了。回家吃饭咯。” 陈庭森正翻着手机里的未读消息,一脸面无表情。前来接人的大巴车“哧”地停在跟前,众人上去安置好,杨医生在陈庭森身旁坐下,瞄他一眼,道:“你别老垮着脸,等会儿到家再吓着孩子。”陈庭森收起手机,眉心的疙瘩勉为其难地疏解些许,杨医生叹了口气,道:“江怡瞒着你去见猎雪,确实不合适。那她不也是想孩子了嘛,这是好事,你看前几年她什么时候找过你?” 江怡第一次打电话时杨医生正好在,听闻她突然想见陈猎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江怡还是单身,这肯定是复合的好契机,然而江怡已经有了新伴侣,展开了新生活,毫无征兆地打个电话来要见人,连杨医生都记得她当年对陈猎雪的憎厌,实在是想不到她要做什么,陈庭森拒绝她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 没成想事隔半个月,陈庭森告诉他江怡夫妇私下里已经见过陈猎雪了。不止一次。 私下里,还是“夫妇”,两个大人瞒着,陈猎雪也瞒着。 设身处地地想想,他都替陈庭森不舒服。 可再不舒服也是别人家的事,他这个外人不便发表意见,只能往宽慰里劝:“你跟孩子也半个月没见了,赶紧回去亲近亲近。等明后天再约江怡他们俩好好聊聊,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偷偷摸摸跟苦情剧似的……” 陈庭森正看到陈猎雪给他发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杨医生觑了一眼,在喉边犹豫半天的话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其实,可能是小雪生日快到了……江怡今年刚结婚,想孩子了吧。” “小雪”指的是哪个雪不言而喻,陈庭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倦怠地闭了闭眼。 “明天。”他说。嗓子有些沙。 杨医生又叹气,拍拍陈庭森的肩:“去我那儿喝一杯吧。” 陈猎雪没等来回复,攥着手机迷迷瞪瞪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窸窣的动静惊醒,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声音是从隔壁他的房间传来的,他第一个念头是陈庭森回来了,还没来及雀跃,那边又是“咚”的一声,像门打在墙上,瞬间打消了他的想法——陈庭森不会搞出这嘈杂的声响。 是小偷? 他电光石火地回忆自己是不是忘了锁门,“医患矛盾入室报复”的新闻在脑中穿cha而过,他屏息下床,贴着墙根蹭到桌边,抄起陈庭森桌上装饰用的无花瓶,踮着脚走到门后。 外面的声响也消失了。 就在这时,“嗡——!”的一声,猝不及防的来电让床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在这环境下几乎振聋发聩,陈猎雪提了口气,忙摸索着关机,门外的人肯定也听到了,浮躁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陈猎雪蓦地生出股奇妙的感应,他随着开门声猛回过身,陈庭森高大的身型嵌入门框,“啪”地拍亮了壁灯。 “爸……”陈猎雪眼睛一眯,惊喜交加下又慌忙改口:“叔叔……” 男人在骤亮的灯光下蹙着眉头,暗沉的目光裹着丝丝缕缕的酒气缠绕上陈猎雪,宽敞的卧室陡然逼仄,陈猎雪暴露在陈庭森的视线下,像被锁定的猎物,本能地嗅出了危险,从心脏到汗毛都震颤开来。 “叔……” 他想说叔叔你喝酒了,陈庭森冰凉地打断他:“你怎么在这。” 他巡视自己的房间,目光从掀开的被窝扫到陈猎雪光裸的脚,再暗沉沉地回到他脸上,语气中掺了几分烦躁:“不在自己房间,来这干什么。” 陈猎雪眼中闪过一抹隐隐的光,他忍不住向前迈步,试探着问:“你刚才在找我么?叔叔?”想到了什么,他眨眨眼,停在原地,“我想起来了。”他看着陈庭森,小声说:“明天是竹雪的生日吧。” “……”某种复杂的神色从陈庭森脸上一掠而过,不待陈猎雪细看,眼前一黑,刚打开的大灯又关上了。 “衣服解开。” 陈庭森酒后的嗓音沙哑迷人,有着粗粝的质感,摩挲过陈猎雪的心口:“回床上去。” 第23章 房门和灯一起被关上了,陈猎雪解开睡衣纽扣,乖顺地爬进被窝,贴墙躺下。 陈庭森随手脱掉大衣扔在床尾,在黑暗中向他走来,陈猎雪喉头微颤,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他知道陈庭森要听心跳,也知道陈庭森一定会回来,陈竹雪的生日加忌日,每年的这一天,陈庭森对陈竹雪的思念都强烈得可怕,他便能在这份无法排解的痛苦中渔翁得利,利用胸膛里这颗心脏,顺理成章地霸占陈庭森。 我像个寄居蟹。 他冷不丁想。 但有什么关系呢。人活着得有个盼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就像他只需要陈庭森,陈庭森则要靠他的一声“爸爸”,来确认自己仍在人间。 陈猎雪知道。什么都知道。 只不过他以为会在明天,或者明天晚上,陈庭森提前一天深夜归来,对他来说完全是额外的惊喜。 床垫往下一陷,一条膝盖压了上来,陈庭森没有直接上床,他扶着床头俯视陈猎雪,浓郁烦乱的酒气自他周身散溢开来,陈猎雪抽抽鼻头,心脏加着速的“咚咚”乱跳,他在被窝底下偷偷蜷腿,侧身面向陈庭森,小声接上刚才没问完的话:“你喝酒了……爸爸。” 他喊的很小声,带着试探与谨慎,像是生怕又被揪起来扔出去。陈庭森的太阳x,ue发胀,其实也没隔多久,再听到这声“爸爸”却如同钢针,扎穿了他的耳膜,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与作乱的酒ji,ng纠缠在一起,顶着他的心窝和脾肺,顶得他生疼。 他突然想不明白,听不到“爸爸”的日子里,他惩罚的究竟是陈猎雪,还是他自己。 “……嗯。” 真香 第18节 真香 第18节 真香 第1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19节 半晌,他听到自己从喉咙里挤出沉闷的回应。 陈猎雪从被窝下伸出手,抱上陈庭森支在床沿的膝盖,用脸颊在男人大腿上磨蹭。陈庭森的肌r_ou_紧绷起来,他抽腿,陈猎雪就探起身子环住他的腰,如同黏人的ji,ng怪往他怀里拱。酒气混着体温冲进鼻腔,他深深地嗅,将每一缕气息都吸进肺叶里,然后将耳朵贴上陈庭森心口呢喃:“爸爸……” 陈庭森头脑昏沉,深深绞起了眉。 陈猎雪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用诉说秘密的口吻:“你也听听我。” 所有的抗拒瞬间土崩瓦解。陈庭森指头一弹,肢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抬手将陈猎雪勒进怀里,埋进他的肩窝深深抽了口气。 很硌。 少年人的骨架薄且韧,陈庭森搂的很用力,几乎把他胸肺里的空气都挤出去,陈猎雪能感到自己颈侧血管的跳动,急促又激动,一鼓一鼓的,被陈庭森的鬓角耳朵蹭过,那处就烫得要渗出血来。他毫不挣扎,顺从地攀住陈庭森的后背,发出满足的叹息。 两个多月的冷落疏远,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又完整了。 “爸爸,”他声音里带着委屈,“我特别想你。” 这话让陈庭森肩膀一僵,他突然“清醒”过来:怀里的人是陈猎雪。他眯着眼把陈猎雪从身上摘下来,男孩的眼睛像夜里的湖,潮shi又荡漾地回望着他,用那种让他避之不及、烦躁不堪的视线。 陈猎雪刚要开口说话,眼前一暗,陈庭森抬手捂住了他的眼。 “……别说话。”男人嗓音沙哑,压抑着无法纾解的狂躁,陈猎雪在他灼烫的掌心里眨眼,感觉面前的人更像一匹被无形链锁捆缚的狂兽,混乱、挣扎,与焦头烂额的破坏欲在他体内交织,他想改变现状,却无从发泄,只能发出焦灼的低吼。“别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陈猎雪就不说话,他保持姿势跪坐在陈庭森面前,听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等眼前的手拿开,陈庭森已经背对着他往浴室走。 “回去。” 扔下没有情绪的两个字,浴室的门“咔”地合上。 白花花的水汽在空中漫开,陈庭森闭上眼,用力将额发撩到脑后,由着热烫的水花劈头盖脸的浇下来,酒ji,ng在他体内活跃游走,搅动胸口的浊气,带来阵阵疲乏的眩晕。 他不该喝这么多。 杨医生让他去家里喝酒,他本该拒绝的,明天一早就要去医院,要跟院领导开会、汇报工作……他本该如平常一样自律,回家,洗漱,整理资料,解决堆积如山的大小事物,还要安排一场跟江怡夫妇的见面,再跟陈猎雪好好聊聊——冷处理了这么久,那孩子应当清醒了,只要他听话,他愿意以后尽量对他温和,给他适当的关注的奖励,让他们的养父子关系回到正轨。 他本来是这么计划的。 可烦乱的情绪并未顺从这井井有条的安排,在大巴车上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他不论逼自己想什么,思绪最终都会绕回到陈猎雪身上,走之前陈猎雪让他早点回家,落地后陈猎雪说叔叔,想你了。配合着浮现在眼前的就是陈猎雪的音容相貌:他执拗、他热烈、他想方设法地与自己亲昵、他孤注一掷、他残忍、他蛮不讲理地说叔叔我也可以;说叔叔你硬了;说叔叔,我活不了多少年。 “碰。”陈庭森粗鲁地从车底拽出行李箱,杨医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揽着他的肩往家走:“来我家就别烦啦,再把你嫂子吓着。我看你天天就是太绷着自己了,一醉解千愁。” 酒是不是真能解愁,对陈庭森而言暂且存疑,但至少是一种宣泄的途径。杨医生能喝,喝多了话多,再往上喝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搭着陈庭森的肩胡言乱语,说老弟,杨哥知道你这几年不好过,明天哥就让你嫂子给你找个后妈……不是,给猎雪找个后妈!不能让江怡占了去。 他老婆气得拍他,骂:你别给人家添堵! 到后来陈庭森也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他从杨医生家出来时还是清醒的,叫车回家上楼开门都是清醒的,他清醒地换了拖鞋,清醒地往陈猎雪房间走,清醒地感受到没看见陈猎雪时一蹿而起的怒火,甚至在自己房间找到陈猎雪后,他还清醒地感到了安心。 接着他就不清醒了。 不仅不清醒,还混沌,迷乱,昏头涨脑。 好在他残存的理智及时将他拉了回来,没再跟陈猎雪继续亲近下去。 关掉淋浴,陈庭森抹掉脸上的水珠,他感觉自己又平静了,尽管脑子有些晕,但他告诉自己:我想亲近的是陈竹雪。 让他在外地心不在焉、归来时心乱如麻、火烧火燎夜半寻找的都是陈竹雪,因为明天是陈竹雪的生日。 这一切都跟陈猎雪无关。 如此安抚好情绪以后,他穿上睡裤推门出去,看到本该从他房间消失的陈猎雪靠坐在床头,被子拉到肚子上,双手压在被子上,很乖巧的模样,shi漉漉地望着他。 “嗡。” 陈庭森颅内一麻,清楚地听见了怒火烧断理智的声音。 陈猎雪从没感受过如此骇人的压力,被摁在腿上打屁股的时候都没有。陈庭森卡住他的下颌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慌忙抱住陈庭森的胳膊,结果脖子一紧,他就这么被狠狠摁倒在床垫上。 陈庭森俯在他上方,喘息因极度的愤怒而急促,热烫的酒气全都喷洒在陈猎雪脸上,他的眼神是山呼海啸的凶狠,似乎恨不得真就这么掐死他。 陈猎雪被吓着了,他连呼吸都忘了,惊恐地瞪圆了眼。 如此对峙了片刻,陈庭森败下阵来,他张开僵硬的手指,陈猎雪被掐住的地方迅速泛起点点红紫,黑暗都无法掩盖的触目惊心。陈猎雪害怕地看着他,喉结哆嗦着,胸口轻微地一起一伏,却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陈庭森的心力真的被撕扯到了极点。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感到一股无以复加的疲惫,嗓音嘶哑,压抑又痛苦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猎雪愣愣望着陈庭森,他知道陈庭森一定醉了,否则他那样自持的一个人,绝不会允许自己问出这样无可奈何的话;同时,他发现他与陈庭森之间只隔了一条手臂,他的膝盖甚至能触到陈庭森紧实的胯骨;紧跟着他又想,如果陈竹雪的心脏有自己的想法,大概已经在破口大骂了——骂他的自私,骂他卑劣无耻的爱,骂他仗着陈庭森离不开他腔子里这颗心,肆意妄为地将陈庭森往痛苦里拖拽。 他边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边摸索着解开睡衣松散的扣子。 这次他没有给陈庭森丝毫隔绝自己的机会,他利索地脱掉睡衣,展示自己苍白柔软的肚腹,坦胸露ru地臣服在他身下,等陈庭森看向他胸口那条狭长的伤疤,他就不由分说地环上陈庭森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上。 “我就想让你抱抱我,爸爸。”他哀伤地说。 没有衣料的阻挡,肌肤相贴的触感让陈庭森浑身一僵,他扳着陈猎雪的肩要把他扯开,入手的却是满掌温热滑腻,身下的人像落水抱住了浮木一样往他怀里钻,滚烫的脸颊在他肩头脖颈上乱蹭,shishi热热地喘息。 暖气充盈的寒冬深夜,这样一具鲜活柔软的身体贴在身上磨蹭,对任何一个正酒气上头的男人来说都实在过火。更别说陈庭森上次z_u_o爱是多久前的历史。他被磨蹭得心头火又起,眼前阵阵发花,恼怒地觉察到下腹的躁动。 “陈猎雪……” 他绷紧腰身,刚按住陈猎雪的颈子要严厉警告,喉头一烫,一张濡shi的嘴巴裹住他的喉结,不知死活地吸了一口。 陈庭森闷哼,五指cha入陈猎雪发间,粗鲁地扯起他的脸。 第24章 “哼……” 陈猎雪被迫仰起脸,陈庭森瞪着他,很奇怪,房间那么黑,他又被挡在身下的yin影里,明明连个轮廓都看不清,却能看见他的嘴唇红得腻人——颤着,带点儿水汽,妖异得像朵半绽的花。 “爸爸……叔叔,”陈庭森喉端还存留着被啮咬的酥麻,听见陈猎雪没头没尾地喊他,他看着眼前的嘴唇张张合合地蠕动,耳畔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空间,雾蒙蒙的,如同塞进耳朵眼的棉絮,在脑中旋转着,形成忽远忽近的回声:“我可以的……” 他挺了挺腰肢,让自己柔软的小腹紧紧贴上陈庭森的胯间。 灼烫的热度从两人胶着的腿间烧上陈庭森的眼底。 这样直白的求欢对于陈猎雪也并不好受,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再次说出这种话,也不知哪来的脸皮做出这样的动作,好像陈庭森身上的酒ji,ng通过空气入侵了他的身体,他感觉他的意识昏头涨脑地浮了出去,浮上热气腾腾的半空,看着床上满脸臊红的自己。 “我真的可以……” 陈庭森手上的力气加重了。陈猎雪的下巴与脖颈绷成一条直线,把下身更加紧密地贴上去。他脸胀得通红,从迷蒙的眼睫下看着陈庭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可以……” 陈庭森的目光从嘴唇挪到他瑟缩的喉结,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崩碎了,从混乱的神志,逐渐崩往躁动的欲望中心。好像一座屹立的山峰突然遭了道闪电,叠在峰峦上的层层积雪被迫剥落下来,山体无声地摇晃着,震颤着,从积岩深处炸开条条裂痕。 他突然感觉到了恨。 他恨陈猎雪,强烈的、暴躁的、困兽般的恨——他恨陈猎雪的不知轻重,恨他的自私,恨他一次次的、不留余地的挑衅,恨他从地狱里伸出扭曲的骨爪,拼尽全力要把他拉往肮脏的泥泞,把他从一个正经的“人”,逼往一头丧尽天良的畜生。 可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当真如同一头畜生,起了反应。 恨意与情欲拧成杂乱的一团,在他头脑里沸反盈天,将所剩无几的理智蒸发殆尽。陈猎雪的头皮被他拉扯着抵在枕头上,他嘶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爆发了,陈猎雪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翻了个面,他想扭头,后颈被死死压住了,陈庭森从他身后凶狠地压下来,呼吸沁着浓重的酒气喷洒在肩头,激起一簇簇酥麻的ji皮疙瘩。 紧接着,屁股一凉,他的睡裤被扒了下来。 在睡梦臆想了无数次的场景真实发生,陈猎雪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他下意识绷紧肌r_ou_,微弱的挣扎在男人眼里简直天真的可笑,陈庭森用膝盖顶进去,坚硬的膝盖骨恶意挤压着腿根的软r_ou_,强迫他张开大腿。 “你不是想要么?”陈庭森俯下身,在陈猎雪耳边冷嗤:“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养你,把我儿子的心给你,你就想要这些?我让你活着,让你住在我的家里,这就是你回报给我的东西?” “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每说一句,心中的寒意就越发透骨一分,陈庭森在滔天的怒与恨中咬牙:“你还要脸么?” 陈猎雪浑身僵硬,他失神地瞪着眼前的床单,浑身上下的感知全都集中在腿间那一小块,陈庭森掐着他的腰又把他翻过来,扯下他缠在膝窝的睡裤,让他的下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再一次掰开他的腿,隔着身上单薄的布料,把自己臌胀的器官贴上去。 陈猎雪浑身赤裸地躺在他身下,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发着抖,看他。 “陈猎雪,”陈庭森双目赤红,突然闭上眼睛痛苦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分明是实打实的羞辱,陈猎雪张张嘴唇,软塌塌的胳膊动了动,不顾陈庭森的僵硬,抬臂环上男人的脖颈。 “……我真的可以。”他颤栗着说。 说不清楚是黑暗发酵了酒ji,ng,还是酒ji,ng借着体温蒸腾了黑暗,亦或是这几种元素互相纠缠,最终反噬在两具交叠的人体身上,这一场雪夜漫长而扭曲,父非父,子非子,人非人,只剩满室极端的恨与爱,构建成一夜诡谲幻境。 陈猎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是他在陈庭森凶猛的顶撞下绷直了脚背s,heji,ng,随后便昏迷进可怕的高潮中。 连混沌的梦里他都在思索:仅是隔着裤子摩擦就能达到这样强烈的快感,那真正cha入进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羞臊地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陈庭森像没出现过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如果不是空气净化器低沉地运行着,他险些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又是一场不齿的春梦。 可陈庭森去哪了? 他一定又会生气地冷落自己了吧,下一次亲近的契机不知会是什么时候,看来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僵持与等待了。 在被窝里穿好睡衣,陈猎雪掀被下床,今天出太阳了,临近中午,拉开窗帘就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关掉净化器开窗通风,进浴室洗澡时感到腿根刺痛,抬起来一看,那受不住力的地方红通通的,磨破皮了。 他面红耳赤地给自己搽了点药膏,拉开房门才听见客厅竟然有说话声。见他出来,那人的话音止住,沙发上几人齐齐望向他,陈猎雪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陈庭森,与他对面的关崇和江怡。 “醒了?”关崇笑微微的,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派头,像在自家一样的自然,“还没放寒假呢,就开始赖床睡懒觉了。” 陈猎雪尴尬地扯扯嘴角,喊了声关叔叔、江阿姨。江怡点点头,神情也是淡淡的,眼中比昨天又多了些母性。三个人里最不自然的反而是身为主人的陈庭森,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放在陈猎雪脸上,在虚空中点了一下就收回来,定在茶几某个无意义的点上,没什么起伏地通知:“收拾收拾,跟江阿姨回家。” 关崇微微挑眉,像是惊讶陈庭森的冷淡,却没反对,继续冲陈猎雪微笑。 陈猎雪却无法继续以微笑回应他。 他望着陈庭森,仿佛陈庭森刚才不是说了一句话,而是兜头给了他一闷棍,打得他猝不及防,明明就在恒温的室内,他却如同身处数九寒冬,脚趾冰凉。 “为什么?”他问。 陈庭森垂下眼皮喝茶,关崇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当这位过分宠溺养子的父亲是在不满,他起身走向陈猎雪道:“是这样,猎雪,你江阿姨怀了宝宝,心情比较紧张,想接你去家里住一阵子,你陪陪她,我们也想多陪陪你。” 他背对江怡,冲陈猎雪眨眨眼,意思是“你懂的”。 陈猎雪懂,江怡怀孕了,又开心,又对陈竹雪有愧,她需要的根本不是陈猎雪的陪伴,她只想要陈竹雪的心脏在她身边活蹦乱跳,给她安慰,让她找个容器,寄存她漫溢的愧怍和母爱。 陈猎雪没回应关崇的话,他仍盯着陈庭森。关崇揽过他的肩,很亲昵地把他往沙发那边带,他确实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见气氛微妙地有些僵硬,便开玩笑般轻松道:“得谢谢你爸爸割爱。之前你江阿姨就给你爸爸打过电话,想见见你,因为你身体不太好,被拒绝了,我们可难过了很久,才偷偷去看你。” 他带着陈猎雪在沙发上坐下,陈庭森看一眼他搭在陈猎雪肩上的手,仍什么也没说。 “所以今天既来跟你爸爸赔不是,也隆重地跟你爸爸提出申请,借你去叔叔阿姨家过几天,带你好好玩玩。” 如果是之前,陈猎雪能接上他的话,甚至能附和着玩笑几句,但他现在丝毫心情也无,关崇在耳边絮絮地说些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研究,他只盯着陈庭森,盯得眼皮发酸,心口生疼,连嘴巴什么时候张开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耳畔突然寂静无声,陈庭森不得不绷直嘴角冰冷地看向他,他才发现自己脱口说出了什么话。 真香 第19节 真香 第19节 真香 第2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0节 “……你不要我了?” 他攥着手指,掌心被指甲扎得刺痛,用干涩的嗓子重复:“你不要我了?” 第25章 陈庭森看了他两秒,只有两秒,时间短到陈猎雪来不及看清他眼中究竟有些什么情绪,陈庭森就收回目光,掸掸纤尘不染的袖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陈猎雪感觉自己胸膛里揣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捧冰碴碴的雪,随着陈庭森这么一掸,摔在地上炸得稀碎。 关崇看出了这父子二人的不对劲,起初他只当陈庭森是在对他与江怡不满,这完全可以理解,在监护人明确表示不同意的情况下,他们三番五次私下接触陈猎雪,如果换做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有多好的脸色。 尽管早上给陈庭森打电话时已做足了心理预期,真正谈妥后来到这里见面,他们还是被陈庭森浑身的戾气惊着了—— 如果用八个字来总结,大概就是仪表堂堂,神色郁郁。 江怡在两任丈夫之间略有些尴尬,实话说,提出的要求也有些不合理,他们交流的时候,关崇一直在观察陈庭森的表情,已经想好若是被赶出去,要怎么优雅地离开。当江怡激动地说“就凭那颗心是我儿子的,我就有权力让他跟我住”时,他轻抚江怡的肩,补充道:“只是待产期间。” 陈庭森叠着腿,双手随意交叉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江怡。”他没有起伏地说,“我不能确定你现在的状态,适不适合……” 江怡吸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我至少不会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把孩子扔在家不管不问。” 这话像是触碰了某个机关,陈庭森周身的空气被一张口袋猛地收紧,整个人陷入僵硬的沉默。 半晌,他阖了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烦躁,轻声说:“……不要让他晚上往外跑。他有这个毛病。” 这是同意的意思。江怡愣了愣,没料到这么容易,她与关崇对视一眼,还想再说点什么,陈猎雪就在这时候出来了。 关崇本以为陈庭森的烦躁是对他们,看完陈庭森与陈猎雪的互动,他突然发现,陈庭森的烦躁似乎是针对陈猎雪。 或是他自己。 陈庭森向关江二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开门进了某个房间,陈猎雪的目光愣愣追着他,起身就要跟上去,关崇没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进了书房,陈庭森先点上根烟,闭着眼睛深吸一口,将满心的烦躁与烟气一同长长地呼出去。 任何事物以倍数相叠,带来的后果都是坍塌式的,情绪也同样。先前积累下的种种负面情绪在最糟糕的一夜后汇聚到一起,将他的冷静自持“轰”地击垮了,客人在客厅坐着,主人缩在书房抽烟,他自己也知道不像样子,但是相较于陈猎雪的注视,任何一种能避开的方式都让他好受。 可是短暂的逃避也丝毫不能带来任何放松,彻夜未眠加上宿醉,闭上眼就能听到耳道深处的嗡鸣,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头颅里闪现,夹杂着江怡的质问与陈猎雪的眼神,随便截取一帧都让他无法忍受。他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性地去处理当前的状况,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把陈猎雪送走也许正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你不要我了?” 陈猎雪的声音又冒了出来,陈庭森指端一烫,将燃至尽头的烟蒂狠狠碾进烟灰缸里。 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他在心里疲累地骂。 门把手被拧动,小心翼翼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陈庭森皱起眉,压抑着亟待喷薄的沸腾火气道:“出去。” 陈猎雪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叔叔……” 陈庭森的眼皮蹦了蹦,扬手将烟灰缸扫到墙上,“砰”的一声,陈猎雪下意识缩起肩膀,咬牙没让自己惊叫出来,墙皮被砸出一块痕迹,烟灰缸咯咯噔噔滚到脚边,他僵着指头弯腰捡起来,一根根去捏撒满地毯的烟头。 再起身,陈庭森坐在书桌后的皮椅里看他,如同一尊冰雕。 陈猎雪张张嘴,难堪地别开眼,小声问:“是因为昨天的……事么,叔叔?” 陈庭森置若罔闻:“出去。” “我……” “收拾东西,生活费我每个月打给他们,要买东西就刷卡。” 陈猎雪愣了愣,重新抬起头直直望他:“每个月?” 他到了这一刻才终于相信,陈庭森是真的不想看见他,甚至……不想再要他了。 “叔叔,我愿意去关叔叔家,”他上前一步,急切地说,“我……我去住一个星期可以么?” 陈庭森不说话,他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平稳地敲打。 “我错了叔叔,我以后再也不惹你不高兴了,我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了,你别赶我走,叔叔我……” 陈猎雪慌张地道着歉,好像只要出了这个家门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陈庭森终于把目光挪到他脸上,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辣椒裹着冰,恼怒夹杂着快意,他张开紧绷的嘴角,目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陈猎雪,反问:“之前你为什么不能这么乖?” 陈猎雪所有的祈求都被堵回嗓子里,喉结无声地颤动。 “笃笃。” 关崇在外面敲门,犹疑地喊:“猎雪?” 门从里面打开,陈猎雪神情灰败地走出来,关崇闻着满室的烟味,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他看一眼陈庭森,拍拍陈猎雪的头笑道:“跟爸爸说好了?” 陈猎雪垂下眼皮,往自己房间走,整个人都很黯然:“我去收拾东西。” 关崇想了想,关门进了书房,陈庭森捏捏眉心,他真的觉得累极了,不耐地说了句“抱歉”,起身开窗通风,摆手让关崇坐,自己则倚着窗台又点了根烟,边把烟盒递过去边解释:“昨晚没睡好。” “不用,谢谢。”关崇笑着指指门外,“不方便。” 他说的是江怡。江怡确实很反感烟味,陈庭森想起她当初怀陈竹雪的时候,反应特别大,闻到一点儿不喜欢的味道就会干呕反胃。 陈庭森隔着缥缈的烟气看关崇,以“前夫”的身份而言,他对关崇是该有强烈的抵触的,这是动物的本性,也许无关于情感,但一定有关于一种“独占欲”:她曾是我的人,现在却属于你。 但他完全提不起这份对抗,他的心思被陈猎雪搅得乱成一团,根本无暇去与关崇进行“雄性”间的较量,眼下他对关崇唯一的反感与提防,全都建立在“陈猎雪”身上。 他点点头,弹了弹烟灰道:“那最好。陈猎雪也不能碰烟酒。” 关崇看着他手里的烟微笑起来:“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感谢你体谅江怡的状态。” 陈庭森目光冷冽,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么?”关崇问。 “如果他心脏不舒服,第一时间联系我。” “当然。” “他不习惯跟不熟的人过于亲近,给他足够的私人空间。”顿了顿,陈庭森又说。 关崇挑了挑眉。 第26章 陈猎雪收拾的行李很简单,小小一个行李箱堪堪装满,他想了想,又掏出去一半,拎着个轻飘飘的箱子出了房间。 关崇问他都收拾好了?他看向陈庭森,后者的目光完全不在他身上,甚至比他更利索,已然做好了一副送客的姿态:“医院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关崇客气几句,接过陈猎雪的行李颠了颠,有些惊讶:“衣服拿够了么?” 陈猎雪就是为了能借着拿东西的由头多回家几趟,眼也不眨地说“够了”。 “不够再买。”江怡接了句,走过来捏掉陈猎雪衣服上粘的线头,“走吧。” 她挽着关崇的臂弯走在前面,陈猎雪最后回头看一眼,喊了声“爸爸”,陈庭森终于看向他,陈猎雪立马停下脚步,小心说:“爸爸,我走了。” 陈庭森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眼底黑沉沉的,什么也没说。 陈猎雪垂下眼皮,就这么走出了这个家。 走出去和当初走进来,似乎同样突然而然。 陈猎雪坐在关崇的车里,午头的太阳透过玻璃膜白花花的刺眼,他有点儿发怔,回想第一次跟着陈庭森回家的时候,高大的男人在他面前打开了那扇门,从此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然后今天,亲手把他赶出来了。 他想起以前陈庭森教训他的时候,说过再不听话就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他本来是最怕这句话的,他知道陈庭森要是真不要他了,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一次次用心脏做幌子,胆子越来越大,行为越来越出格,陈庭森每次都包容了他,他竟然就把那句话给忘了。 就在昨晚,不对,就在刚才,走出卧室的门以前,他都以为今天会跟之前无数次一样,等陈庭森发发脾气就过去了。 陈猎雪眯着眼看窗外的太阳,心头茫茫然然的,有点后悔昨天的行为。 他不该这么放肆的,这样好歹不会被赶出去。 关崇停下车,边咔咔啦啦解着安全带边说:“今天时间晚了,来不及回家做饭,在外面随便吃点儿吧。”他扭头逗陈猎雪:“睡了一上午,两顿都没吃,饿了吧猎雪。” 陈猎雪没什么情绪地咧咧嘴。 今天再与关崇江怡两口子坐在一起吃饭,感觉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之前他们是外人,而从今天开始,自己要跟他们一起生活。 好几个月。 陈猎雪又想到陈庭森的话,几个月是多久呢?三四个月还是五六个月?难道真要等到江怡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么?十个月可就接近一年了,从现在开始算,要足足等到明年冬天,他才能回家。这太久了,他要找很多理由才能去见陈庭森,这期间陈庭森会交女朋友么?听不到心跳他肯定也不舒服,他会想自己么?多多少少肯定会想的,他可以回去让陈庭森听听心跳,但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 “猎雪?” “嗯?” 关崇的声音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抽回神,见他和江怡一起盯着自己看,忙应了一声,问:“什么?” “看看菜单,想吃什么自己点。”关崇把菜单递给他,观察他的神色,“怎么发起呆了?” “没什么。”陈猎雪扫了两眼,他没什么胃口,便说“足够了”,转头询问江怡:“江阿姨看了么?” “我点过了。”江怡把菜单递还给关崇,她心情很好,好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展露了笑容,连说出的话都是平时的倍数,无意识地跟陈猎雪闲话起了家常:“不太饿,就想吃点酸的,点了个酸汤鱼。你喜欢吃鱼么?” 陈猎雪看看她的肚子,饭店里有中央空调,很温暖,江怡进了包间就脱去大衣,她穿着一件贴身的半领羊毛衫,小腹平平整整的,还没显怀。 “还行,我不挑食。”他笑笑,又说:“电视里都说酸儿辣女。” 江怡把手覆在肚皮上摸了摸,关崇也搭了一只手过来,与她十指相扣,温柔地开起玩笑:“我觉得女儿也不错,不如……你还想不想吃点辣的?” 江怡轻拍他一下,脸上漾满幸福的光泽。 明明是很幸福的一对,为什么非要把他带回家呢,想到亲生儿子的心脏在他这个外人的壳子里蹦跳,真的能让她幸福地养胎么? 陈猎雪冷眼旁观着二人的亲昵,想不通。 “你呢猎雪,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关崇抬首问他,陈猎雪重新换上温和的表情,浅浅一笑:“都好。” 解决了午饭,驱车回家。 陈猎雪知道这夫妻二人条件优渥,从衣食上就看得出来,见关崇将车往有名的高档小区里开他也不惊讶,窗外是一排排的独栋别墅,像他在电视里看过的那种,一家一院,草坪外还竖着篱笆。 “第一次来家里吧。”关崇停在一栋漂亮的小楼门前,从后备箱里拎出陈猎雪的行李箱,“之前我和你江阿姨就想让你来家里吃顿饭,怕你爸爸不高兴。” 陈猎雪没接这话,他跟在江怡身后进屋,别墅里铺了地暖,装修得很好看,简洁又大气,客厅里还有个很美式的壁炉,通透明亮的落地窗外自成一派积雪风景,将室内衬托得温暖如春。 真香 第20节 真香 第20节 真香 第2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1节 江怡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一双全新的毛拖鞋,关崇在旁解释:“拖鞋、洗漱用品、床单被罩,江阿姨都给你准备好了,每一样都是亲手挑的。”江怡嗔他:“这有什么,你赶紧把行李拿到房间去。” 陈猎雪慢悠悠地脱鞋穿鞋,脸上客气地笑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们竟然一早就知道,陈庭森会同意把他扔到这里来住。 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一楼。陈猎雪跟着关崇进去,房间很大,床具果然全都布置好了,新崭崭的,铺得很厚实、蓬松。关崇把行李箱靠墙角放好,扬手拉开落地窗帘,推拉门外竟然是一个露台,露台后是一整片后院。 “不知道你习不习惯住二楼,这里连着院子,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就把这件给你当卧室了,你看可以么?” 陈猎雪点点头:“挺好的,叔叔阿姨费心了。” 关崇带他在房子里上下转了转,交代好每扇门的用处,温声说:“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然后拍拍陈猎雪的头,“休息会儿吧,折腾半天了。” 他体贴地带上了房门,陈猎雪在床边坐了坐,仰面躺下去,床真的很软,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他陷在温暖的床铺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陈庭森那张硬板板的床。 那张床一点也不舒服。 可他一点也不喜欢身下这张床。 第27章 “所以,你被你爸赶出去了?” 宋琪目瞪口呆地问。 陈猎雪看他一脸傻相,不知该先嘲讽他还是先同情自己,惆怅地点点头。 “算是吧。” “为什么啊,”宋琪三两口把手里的包子咽下去,皱着眉头问:“你爸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陈猎雪在心里默道,他瞥了宋琪一眼:“不许这么说我爸。”然后省略掉那疯狂的一夜,将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 “所以,你惹你爸不高兴了,关崇那两口子作怪,怀个孕要把你带去家里保胎,你爸在气头上,就同意了?”宋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所以你干嘛了能把你爸气成这样?不就那夫妻俩瞒着你爸带你吃了两顿饭么?”顿了顿,他补充:“又给你买了件衣服。不就这点事儿么?” 在旁人眼里确实就是这么点儿事,陈猎雪轻轻踢起脚边的雪,所有沉甸甸的心事都只能和着冷气往肚子里咽。他囫囵道:“大概吧。还有打工的事,我被他抓了好几次,前几天又是陈竹雪的生日……各种小问题爆发了。” 宋琪听得生气,又不能说什么,把陈庭森连带着关崇江怡挨个儿骂了个遍,最后索性骂起了纵康:“就他妈作,不让他跟你爸说非说,这下好了,把你说出去了。” 陈猎雪不悦地打断他:“又不是纵康哥的错,你别老欺负他。” “你要在他家住多久啊?” “等她生了孩子吧。也可能住不了几天他们就烦了呢?” “有道理。”宋琪表示赞同,“怀个孕非把你弄去,听着前儿子的心跳也不怕夜里做噩梦。” 他又问:“你在他们家好不好啊,你是不是跟灰姑娘似的,寄人篱下,天天得干家务活,不然就得看脸色?” “你烦不烦?” “哥哥这不是关心你。”走到校门口了,宋琪停下脚步,嘴上仍连珠炮似地发问:“那你现在回哪儿,你野爹家?以后你还能去打工么?别他们逮着你夜不归宿再捅一篓子给你爸,那你真不用回你那个家了。” “什么野爹……”陈猎雪无奈地看他,“打工的事他知道,应该不影响。”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冬天天黑的早,傍晚六七点的光景,路边早就成片的亮起了灯,如果是之前,这时候他已经回到家里煮上一锅粥,或者一锅汤,把家里整理的舒舒服服,等陈庭森回来。 不知道陈庭森怎么样了。 他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道:“去你那吧,看看纵康哥。” 纵康不在陈猎雪给他租的房子里,他在楼上看着宋琪妈吃饭。 陈猎雪跟着宋琪进门的时候,正听见他自言自语似的跟宋琪妈说话:“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做的不好吃也不要发脾气,你看,你的碗都换成不锈钢的了,你再砸碗,可要没碗吃饭了……” “纵康哥。” “哎,小碰来啦。” 陈猎雪喊了一声,纵康回过头冲他笑笑,哄小孩似的对宋琪妈说:“你看谁来了,琪琪的同学,你认识的。” “阿姨。”陈猎雪配合着歪歪头,跟宋琪妈打招呼,宋琪妈可有可无地看他一眼,她入冬后瘦了很多,这里条件差,不暖和,虽然纵康给她裹了大棉袄,脸上仍是透着青色,她拧起秀气的眉毛嘟嘟囔囔:“宋显国,你又带你那些狐朋狗友回来喝酒……” 宋琪见怪不怪,已经去盛了碗面条蹲在矮桌旁吃起来,唏哩呼噜地对陈猎雪说:“还是那样,一阵儿清醒一阵儿迷糊,估计是天冷脑子冻木了,越来越好迷糊,一天清醒不了几个钟头。” 纵康收走宋琪妈吃完的碗,接宋琪的话:“开春就好了。”门缝漏风,他拉陈猎雪到背风的位置坐下,问:“吃饭了么小碰?我做了面条,给你盛一碗?” 他端着两碗面条过来,陈猎雪看到他手上的冻疮,每个指头都又红又肿,右手的小指底端还皲裂了,一道r_ou_口子红通通地张着嘴。纵康甩甩手不让他看:“冻疮一年长年年长,每年都跟烂梨一样,怪恶心的,吃饭呢,别看。” 陈猎雪心里不是滋味儿,问他:“我给你的手套戴了么?” 纵康刚说句“戴呢”,宋琪就在一旁拆台:“他戴个屁,跟个宝儿似的,恨不得锁柜子里贡起来。” 纵康瞪他:“就你话多。” “哎,那我可多不过你。”宋琪一抹嘴,冲陈猎雪扬下巴:“你跟人家爹打小报告,害得这儿子被赶出去了。” 陈猎雪把自己那碗面推给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什么赶出去?”纵康一脸茫然,谨慎地瞪着陈猎雪,“小碰,你跟陈先生怎么了?” 同样经过加工的前因后果,纵康的反应跟宋琪截然不同,他当真把责任都揽在自己那条短信上,自责坏了,陈猎雪安抚他,将江怡的母爱扩大了好几倍来解释,纵康才没联系陈庭森“认罪”。 “当妈的想让儿子活在自己身边,哪有什么错。”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身后一直不清不醒的宋琪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纵康愣愣地看她,宋琪问:“妈,你醒了?” 宋琪妈抓起手边的橡皮筋往他丢过来:“宋显国,你赔我儿子!” 纵康垂下眼皮,宋琪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猎雪回到关崇家是晚上九点多,江怡正坐在客厅里看电影,听见门响就回头招呼了一声:“回来了。” “嗯。”陈猎雪换好鞋子,他与江怡的交流全都建立在对方需不需要同他说话上,同他说多少话又完全取决于江怡的心情如何,眼下她正是母爱洋溢的状态,很体贴地问了陈猎雪几句饿不饿、冷不冷。 陈猎雪一一应了,问:“关叔叔呢?” “他也刚回来没多久,在楼上洗澡。找他有事么?” “没事。那我先回房间了江阿姨。” “好。” 就是这么干瘪的对话。 他的房间里挂了一副日历,陈猎雪正掀着月份牌子算日子,有人敲门,是关崇。 “关叔叔。” “在做什么?”关崇的头发还shi润着,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江阿姨说刚才你在找我,怎么了?” 陈猎雪让他进来,“没什么,就是看江阿姨一个人在客厅,顺嘴问问。” 关崇在房间里随便看了一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样,这几天在家里住的习惯么?” “挺好的。”陈猎雪看他有谈心的架势,也盘腿在床沿坐下来。 关崇看看他,微笑着轻声问:“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想。 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想。 想回家,就算家里没人说话,没这么暖和,也想回去。 他心里翻涌着苦涩的思念,面上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关崇正要说什么,陈猎雪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电话,但是只响了两声,立刻就归于沉寂。关崇把放在桌上的手机递给他,陈猎雪接过来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他愣了愣,仔细再看一遍,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我爸爸的电话。” 他对关崇解释,连忙回拨过去。 第28章 陈庭森滑上挂机键,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身子向后重重仰靠在椅背上。 消毒液混着稀薄的血腥味涌进鼻腔。 他刚下手术台,这是台大手术,他是接替主刀上去的,主刀站了十四个小时,他也差不多,出来后膝盖几乎不会打弯,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想打电话给陈猎雪,让他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电话拨出去那一刻他才猛地想起,家里已经没有陈猎雪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恼怒,顺着情绪的源头去追,却也说不清在恼谁,是潜意识里关心陈猎雪的自己,还是已经搬出去好几天,仍“yin魂不散”的陈猎雪。 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不出片刻,屏幕上果然亮起了那个“yin魂不散”的名字。 陈猎雪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直到快自动挂机,那边才终于接起来,陈庭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疏离,没有任何交流,直接问他“什么事”。 “爸爸,”他先开心地喊了一声,解释道:“我刚才手机没在身边,看见你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摁错了。” “哦……”陈猎雪眨眨眼,果然是这个原因。他其实该很习以为常了,如果是在家里,恐怕还要开心一下,盼着陈庭森多多手滑,然而眼下的环境,他看着面前的关崇,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但至少他跟陈庭森说上话了。 陈猎雪立马转移话题,不给陈庭森挂机的机会:“爸爸你吃饭了么?是不是还在医院?最近降温厉害,你要注意保暖,多喝点汤……” “还有事么?”陈庭森打断他。 “我挺好的,”陈猎雪自说自话,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关叔叔和江阿姨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爸爸,你不用担心我。”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在跟陈庭森汇报什么,隔了两秒,陈庭森冷冷地回他:“嗯。没事就挂了吧。” 电话挂了。 关崇见陈猎雪放下手机,笑着问:“爸爸想你了?” 陈猎雪也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换了个话题对关崇道:“关叔叔,我去便利店打工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我爸爸。” 关崇想起陈庭森先前交代他,陈猎雪喜欢晚上往外跑,估计就是这件事。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么?” 陈猎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知道我回家晚了,我会挨打。” 关崇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你这么乖,竟然也会挨打。” 陈猎雪抿着嘴唇不接腔,他心说我一点儿也不乖,我犯了最大逆不道的错,所以现在才会在你家里。 “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关崇正起颜色,“你之前说,打工是为了一个哥哥。” “是。”陈猎雪点点头,上次关崇问到了这里,但江怡并不想多听她亲生儿子以外的话题,眼下又提起,他也没有隐瞒,闲聊着把纵康的事了出来,包括宋琪与宋琪妈,纵康跟宋琪妈是如何的相像,他们现在维持在一种如何奇妙的相处模式上。 “宋琪就是上次在学校门口,跟我一起的人。” 真香 第21节 真香 第21节 真香 第2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2节 “我有印象。”对于关崇这样条件优渥、身体健康的“正常人”,听陈猎雪说这些边缘人的生活故事是很不错的消遣。他饶有兴趣地问:“你跟你爸爸,是在救助站认识的?”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爸爸选上了。”提起与陈庭森的初遇,陈猎雪的眼睛里泛起柔和的光彩,“我很幸运。” 关崇有些慈爱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个好孩子。” 紧跟着,他问:“下次去打工是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 “还是夜班?” “是,我前半夜,宋琪后半夜。” “这样,”关崇算算日子,道:“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 陈猎雪吃惊地张了张嘴,忙拒绝:“不用,关叔叔,我打个车就回来了,不会影响你和江阿姨休息……” “你说了不算。”关崇打断他,笑道:“现在在我这里,要听我的话。我得替你爸爸保护好你,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这待遇……”宋琪隔着便利店的窗子往外看,关崇的车在外面亮着黄澄澄的大灯,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了。他啧啧地砸吧嘴,“换个地方住还多了个司机,我看你这野爹比那个爹好多了,干脆你认贼作父,投入新爸爸的怀抱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陈猎雪无奈地瞥他一速度整理收银台,“还有十分钟,你替我看着吧,他在外面等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了。” 宋琪上去把他的制服扒下来:“知道了,赶紧滚吧。” 看到关崇竟然真的开车来接他,陈猎雪感动的同时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他不习惯麻烦人,人情是笔债,对方有付出,他就得有回报。可以他这样微妙的身份,身体跟心脏都得剖开当成两个存在,要怎么还?关崇是为了江怡,江怡是为了陈竹雪的心脏,所以他们对他好;但心脏只会蹦跳,不会报恩,而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想扑在陈庭森身上,哪有ji,ng力去回馈给这对残忍的夫妻呢。 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打乱了,他真的感到疲惫。 打开车门上车,他先向关崇道谢,然后再次表示不用这么麻烦,这里是夜市,半夜也车水马龙的,他打车回去很安全。 关崇没搭理他,从前排递了个保温杯,温和地说:“冷不冷,江阿姨给你煮的排骨汤,专门让我带给你。” 陈猎雪的话被堵回嗓子眼儿,只能嘟囔:“谢谢关叔叔。” 从便利店回关崇家有些距离,若是走近一些的路,就要经过陈庭森的医院。 关崇没有刻意避免这个话题,车行至此,他还有意放慢了速度,对陈猎雪道:“要是白天,你还能顺便去看看你爸爸。怎么样,想他了吧。” 陈猎雪打工的日期完全跟着陈庭森的夜班走,明知道没什么可能,他还是贴着车窗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期盼能正好看见陈庭森的身影。 “关叔叔,”车子开了过去,医院被甩在视线以外,陈猎雪用征询的语气问关崇,“过年的时候,我想回家跟我爸爸过。” “当然可以。”关崇笑笑,“如果你和你爸爸能来家里,我们一起过年就更好了。” 陈猎雪没关心他后面说了什么,他的脑子被“过年”挤满了,年三十成了他眼下最盼望的日子,他期待地盘算着:至少他回家过年,陈庭森不至于把他赶出去。 汽车在公路上疾行,寒风凛冽的冬夜,医院、拆迁楼、高档住宅区,每个人都在不同的角落计划着自己的生活。这一刻的他们都不知道,剜心刺骨的暴风雪就将在大年三十那一天,轰然而至。 第29章 纵康拎着一只沉甸甸的蛇皮袋进门,零下十度的天,哈口气都是白雾,他摘下厚重的棉布手套扇风,手掌心里勒出一片通红的痕迹,对裹在被子里的宋琪妈说:“厂里发了罐头,黄桃和白梨的,想吃么?” 捆罐头用的是一指粗的麻绳,他麻利地解开,把罐头一瓶瓶在橱柜里垒好,拧开一瓶准备去喂宋琪妈,想了想又放下,倒了半碗热水,把罐头瓶子坐进去烫。 “太凉了,热热再吃。” 宋琪妈倚着床头坐起来。 “今年入冬早,冷得厉害,稍微喝点冷气儿在肚子里就得生病,前两天琪琪不就拉肚子了,大半夜跑几趟厕所,一屁股凉风,多受罪。”他在灶台前弯着腰搅瓶子,一个人絮絮叨叨,宋琪妈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都像跟他们处在两个世界,之前他还有些难过,但日子过着也就习惯了。“快过年啦,年关生病了不好,得多注意……” 身后的宋琪妈发出声音:“几号过年?” 纵康愣愣,举着小勺回头,宋琪妈委顿地望着他,ji,ng神不是太好,眼神却是清明的。 “你醒了?”纵康问,开心地去翻日历,回答:“没几天了,今天是小年,下星期就年三十儿。” 宋琪妈点点头,看看窗外灰蒙蒙地天,又问:“几点了?琪琪呢?” “快八点了,琪琪还没放学,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该回来了。” 他拽了个小马扎坐在床头,用手托着罐头瓶子,让宋琪妈用勺子挖着吃,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等会儿去做。” 罐头是用糖ji,ng兑水泡的,热气一腾甜得腻人,宋琪妈手颤颤的,挖起一个慢吞吞地嚼了咽下去,就摆摆手把瓶子推给纵康:“不饿。我不爱吃,你吃吧。” 纵康就着她用过的勺子接着吃,宋琪妈歪在床头看他,又冷又破的屋子蓦地升起了些温情,好像他们是一对真实的母子一样。她轻声对纵康说:“又一年了……小年得剪窗花,你买红纸了么?” 现在哪还有人自己剪窗花,纵康想了想,哄她:“忘买了,明天买回来给你剪。” “嗯。”宋琪妈闭上眼,像是困了,冷不丁问:“你是几岁,去的那儿?” 她说得不明不白,纵康却听懂了,他停下勺子看着宋琪妈,看着这张与自己像得过分的脸:“我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就在救助站。” 宋琪妈掀开眼帘,眼圈泛起一汪红痕。 纵康把勺子里没咬完的黄桃吃下去,笑笑:“都过去了。”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宋琪妈又问,嗓子哑哑的。 “院长说,我贴身的包被里有字条,写着我的名字。” 宋琪妈没接话,无声的风暴在她瞳孔里旋转,她突然扑簌簌地掉起了眼泪,每一颗眼泪都含着血的重量,悲戚到了极点;她一遍又一遍端详纵康的脸,眉毛、眼睛、鼻子、还有紧抿的,颤抖的嘴唇,咬着牙不发一语;纵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被宋琪妈看着,同时也深深注视着宋琪妈,他想在她被泪水混沌的瞳孔里看到些什么,一些他渴望了太多年的东西,恨也好,爱也好,即便是怨恨和悔恨也好,从他见到宋琪妈的第一面,他就猜测了无数种故事的版本,他真的想听到有人对他说一句:妈妈对不起你。 好像没有什么能比眼前的颗颗泪水更有说服力了。 纵康撕扯开干涸的喉咙,像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试探着喊了一声“妈”,他的发声僵硬又古怪,毕竟这个词眼对他而言无比的陌生,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急促鼓动,一汪汪的热血涌往他的头脸,他殷切地盼望女人的回应,宋琪妈在他的呼喊声中痛苦地抽了口气,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纵康每天都能听见的嘶吼:“宋显国,你还我的儿子!” 一脑袋热血瞬间凝固,缓慢地回流到身体的血管里。 “……又迷糊啦。” 纵康抹掉满脸水痕,苦笑着叹了口气。 陈庭森查房回来,护士站的小张热情喊他:“陈医生,有人在等你。” “嗯?1046房的又来塞红包了?”陈庭森回了句玩笑话,大家哈哈地笑起来,小张摆摆手:“不是,快去看看吧,真羡慕你陈大夫,又有口福了。” 陈庭森隐隐猜到了来人,到了科室推门一看,陈猎雪果然坐在屋里,桌上放着用锡纸袋包好的保温壶。 “爸爸!” 见他回来,陈猎雪眼睛一亮,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陈庭森面无表情地看他,他又局促地绞着手指,解释:“今天小年,我煮了点元宵,想带来给你吃。” 这边并没有小年吃元宵的习惯,以前在家里,父子俩也不过这个节,医院越到年节越是忙得厉害,陈庭森一年到头就关注两个日子,陈竹雪的生忌日和年三十。陈猎雪只是想方设法地找个由头,过来看他一眼罢了。 走廊里人来人往,陈庭森没有关门,他踱步过去,先是挑开锡纸袋,看了看里头的保温壶,壶是全新的,不是之前在家里常用的那个,他侧首打量了两眼陈猎雪,半个月没见,似乎是又长了点儿个子,不知是拔个子显瘦,还是冬天穿得厚,本就清瘦的脸颊又凹了些,瘦得有些扎眼。 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注视下紧张不已,生怕又被撵出去,正要说点什么,陈庭森先开了口:“吃饭了么?” 听出这问话里的意思,陈猎雪睁眼说瞎话:“还没有。” 陈庭森拎起保温壶,往食堂走去。 这还是陈猎雪第一次跟陈庭森在医院的食堂吃饭,他要了两份陈庭森爱吃的菜,又去打了米饭,陈庭森则用一只小碗舀出几个元宵,剩下的连壶带汤都推给了他。 “你过来,他们知道么。”陈庭森问。 “知道,我跟关叔叔说了。”陈猎雪不爱吃元宵,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米粒,趁着陈庭森垂首吃饭,近乎贪婪地窥视他,被赶出家门的委屈难过全都抛到了脑后。他甚至觉得被赶出去住也不是全无好处,陈庭森对他的态度真是好多了,竟然愿意跟他一起吃饭。 陈庭森抬起头,他小心地移开视线,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关叔叔人很好,元宵是他教我煮的。”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陈庭森没说话,他舀起一枚元宵吃下去,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松手挪开了碗。 第30章 饭没吃多久,陈猎雪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临了,陈庭森把筷子放下,他试探着问:“爸爸,我能回来跟你一起过年么?” 陈庭森皱起眉头看他,他立马补充:“就过年那几天。” “到时候再说。” 陈猎雪自觉把这句话理解成应允,笑得眉眼弯弯:“谢谢爸爸。” 日子一旦有了盼头,过起来就不难熬了。 学校一直补课到年前头几天,腊月二十八才真正开始放假,关崇与江怡的工作都清闲下来,三人共处的时间多了,陈猎雪开始留意江怡的肚子。江怡的肚子依然平平整整,陈猎雪把她的孕期当做计算时日的标尺,做足了与陈庭森分别十个月的心理准备,但搬过来一月有余了,仍不见任何隆起,他忍不住好奇,问:“江阿姨,”他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一下,尽量不给人唐突的感觉,“宝宝会在什么时候开始长大?” “你是想问几个月显怀?” 即便两个仇人同住一间屋檐下也会化干戈于ji毛蒜皮,江怡的母爱日渐蓬勃,她对陈猎雪繁杂的情感与僵硬的相处也日渐舒缓,跟最初比起来几乎算得上和善。 她回忆着道:“我当时,四个多月才逐渐看出来。” “当时”是哪个当时,谁都不用专门说破,江怡下意识看向陈猎雪的胸膛,陈猎雪习以为常地笑笑:“果然是这样,我看电视里也总是三个多月才发现。” “聊什么呢?”关崇从厨房端两杯热牛奶出来,放在二人面前,“一人一杯。” 江怡有了身孕后就不爱闻奶味,嫌腥,端起来抿了一口就推给关崇:“聊孩子。” 关崇看一眼陈猎雪,后者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关叔叔,江阿姨,我跟我爸爸说过了,后天回去跟他过年。” “已经说过了?”关崇问:“真不打算跟你爸爸说,一起来家里过年?” 江怡接过他的话:“医院年底最忙,他有时间给你做饭吃么?” “没事,我在家等他。” “挺好的,”关崇说,“你爸爸肯定也想你了,回家问他讨压岁钱。我们这边也给你备上,过完年回来领钱。” 陈猎雪笑着答应。 二十九晚上,纵康打电话过来,问陈猎雪要不要过去吃饭。 “现在?” 纵康刚下班回家,宋琪妈自那天清醒了不到十分钟,这几天都活得稀里糊涂,给她买的红纸一刀也没剪;宋琪更是个甩手不会过日子的,明天就过年了什么都不知道准备,他楼上楼下的c,ao持,备些简单的年货,炸点儿丸子和芝麻叶子,让宋琪帮忙打下手,陈猎雪隔着听筒就听见宋琪在吱哇乱叫,一会儿喊“你快过来”!一会儿喊“要粘锅了”! 纵康无奈又好笑,对陈猎雪说:“明天年三十儿,你得跟他们一起吃饭吧?” “我明天回家。”陈猎雪答他,“跟他们说过了,不在这边过年。” 纵康很惊喜:“陈先生让你回家了?” “嗯,回家过年。” 陈猎雪说得模棱两可,他知道纵康是真的为他高兴,不忍扫他的心意。 纵康疼他。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是无所谓陈竹雪的心脏,只把他当成一个单独的人来看待、不论发生什么都掏心窝子为他考虑,这个人就是纵康。 真香 第22节 真香 第22节 真香 第2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3节 “那你明天,在那边吃完中午饭再来我这儿吧,现在也晚了,咱俩不差这一顿,明天来我给你带点焦叶子回去,给陈先生尝尝。” “好。” 纵康喜欢过年。 以前在救助站的时候就喜欢,他愿意干活,心细手也巧,一到年节的时候就被院里的阿姨们叫去帮忙。忙前忙后的其实捞不着什么好儿,到了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大锅饭一起吃,还要帮着后厨端菜送碗。但他就是高兴。 年龄越大的小孩在救助站越不讨喜,纵康没有资助人,说难听点就是个“赔钱货”,一成年就得出去自己打工挣钱,在外面更是没人能陪着过个踏实年。 他实在太孤独了。 陈猎雪对过年本来没什么感觉,他与纵康的区别在于纵康渴望家庭,而他只渴望陈庭森,只要跟能跟陈庭森在一起,那就什么日子都可以当年来过。 可眼下,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窗帘没拉,落地窗外的积雪被打扫堆整成好看的样子,远处的烟花统一燃放区传来隐隐的“嘭!”“嘭!”声,他倒数着与陈庭森一起吃年夜饭的时间,好像也同纵康一样,对这个新年期待起来。 第二天,陈猎雪是被关崇薅起来的。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就有礼花的炮声,轰隆隆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昨天兴奋到半夜才睡,被关崇拍着被子喊起来时一脸茫然。 关崇拉开窗帘,太阳光灿灿地洒进来,他神清气爽地对陈猎雪说:“来,跟我一起贴对联。” 与陈庭森过年时从没有这样的活动,陈猎雪去洗漱出来,就见夫妻俩都在客厅里拉开了阵仗,茶几上一条条铺开满桌子的对联,江怡端着一只盛满浆糊的小碗,一联一联的抹过去。 “起来了?”她招呼一声,“把这张贴在你房门上吧。” 关崇过来跟他一起贴,闲话道:“我小时候,每到过年,就被我妈拽起来跟我爸贴对联。现在年味没有以前浓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陈猎雪好奇:“为什么用浆糊?胶水不行么?” 关崇挤挤眼:“也是跟我妈学的,就当传承了。” 这些普通家庭里都经历过的小事,陈猎雪与陈庭森过年时都没体验过。他在心里盘算着下午回家也要去买对联,明天早上骗陈庭森跟他一起贴。 午饭很丰盛,江怡与关崇一起下的厨,吃饭前还去院子里放了一小嘟噜炮仗,怕陈猎雪的心脏禁不住吓,关崇让他和江怡躲在屋里,自己在外面点燃捻子后一扔,伴着噼里啪啦的炮响麻溜地跑进来,哈哈大笑:“物业等会儿又该来跟我哭了。” 江怡拍掉他肩上落下的硝灰,很幸福地微笑着。 饭后,关崇开车将陈猎雪送到宋琪家门前的小巷口,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在年关空旷了不少,满地的红纸屑,路两边平房的窗户里都热腾腾地炒着菜,倒显得比平时可爱起来。 陈猎雪下车,关崇对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需要就及时联系我和你江阿姨。” 陈猎雪答应下来,江怡降下车窗,竟难得地对他讲了句玩笑话:“大年初一是要讨压岁钱的,别放过你爸。” 她从包里掏了三个红包递给关崇,关崇不顾陈猎雪摆手拒绝,全都塞进他口袋里:“一个你的,另外两个给那两个孩子,你江阿姨说得对,压岁钱该初一给,但是赶早不赶晚,跟你的朋友好好玩,过个好年。” 三个红包分量不小,揣在兜里沉甸甸的,陈猎雪推阻不过就没再坚持,礼貌地向二人道了谢,挥挥手往巷口走去。 第31章 纵康正在做油炸狮子头,宋琪给他捣乱,把团好的狮子头捏得七零八碎,等陈猎雪上楼,只看见一盘油炸碎丸子。 “你们怎么才吃饭?” 陈猎雪看着面前的菜,一半都是宋琪的手笔,乱七八糟码了一桌子。 “我看是你踩着饭点儿来的吧。”宋琪端着他的碎丸子招呼陈猎雪坐,还挺得意,“鼻子挺灵,来尝尝哥哥我的手艺。” 纵康追出来洒了点碎芝麻,气得瞪他:“你别给我添乱了,赶紧把菜都端楼上去。喊你妈吃饭。” 他摘下围裙掇起一堆瓶瓶罐罐,陈猎雪帮他端起两盘菜一块上楼,楼道里满地红纸,弥漫着炮仗燃放后特有的硝烟味,陈猎雪问:“怎么今天没直接在楼上做?” “菜多,东西也多,怕忙起来看不住他妈妈。”他踢一脚红纸,“一早上炮没停,被吓着了。” “今天没清醒?” “没呢,”纵康无奈地说:“要迷糊到明年了。” 上楼推门,宋琪妈披头散发地窝在床上,宋琪拿一块热毛巾给她擦手,两人跟斗法一样,宋琪被挠得满脸花,冲她吼:“妈!过年了!我是你儿子!” 年三十的饭不能在床上吃,把宋琪妈架到饭桌上,陈猎雪也坐下跟着一起举了举杯:“新年快乐。” “快乐!”宋琪跟他碰杯,又“叮”地撞上纵康的杯子,挠挠鼻子不太好意思,“这阵子你辛苦了,新年快乐。” 纵康拍拍他的头。 陈猎雪刚吃过饭,纵康和宋琪妈也吃不了几口,就宋琪吃得唏哩呼噜,最后把他留在桌上包圆儿,陈猎雪陪着纵康下楼包饺子。 “多包两个,你给陈先生也带点儿回去,他今天休班么?都说医院年底最忙,那再忙也得让人过年吧。” 陈猎雪心情很好,接过纵康擀好的饺子皮道:“不清楚,按日子算今天应该是白班,我傍晚再回去,把饭菜都备好他就该回来了。” 纵康看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 “小碰。” “嗯?” “这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高兴的一个年。” 他告诉陈猎雪,那天宋琪妈清醒了十分钟,问了他小时候的事,又问了他的名字,他张嘴喊了一声“妈”,虽然宋琪妈又疯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但那声“妈”对于他而言,便是认祖归宗,便是将先前没有根儿的二十多年,栽进了一汪安稳的沃土。 “我现在就想再使点劲儿,小安哥夸我今年干得不错,夜校我也跟得上,这楼说是明年开春就要扒,我想到时候租个好点儿的房子,把琪琪跟他妈都安顿过去一起住。” “小碰,”他包饺子的手顿了顿,轻抽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小声说:“我也有家了。” 这话听得陈猎雪心里酸楚,他看着纵康,太阳光切过他的脸颊照在案板上,映出他脸上淡淡的绒毛,面粉扑起的粉尘萦绕在光里,他浅褐色的瞳孔被低垂的眼睫覆盖着,光影清澈,如同一尊慈悲的神佛。 这是纵康身上特有的气质,无论他自己已置身于什么样的泥泞中,当你看向他,他总是悲悯的,他从未获得过爱,却总想拥有去爱人的资格。 若是从私心上来说,陈猎雪还是不想让纵康挂上宋琪妈这么个累赘,纵康自己够苦了,一个先天带病的身子,往后要年年月月的侍奉另一个不见希望的疯子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想想就觉得心累。他想让他的纵康哥过得好,不用那么好,稍微正常一点儿、不要这么苦就好。他的纵康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多加善待呢? 可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执念么。 他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用脑门贴了贴纵康的肩头,由衷地说:“你高兴就好。” 宋琪吃得肚子滚圆,从楼上跑下来冲屋里喊:“我出门了啊!” “干嘛去?” “啊,那什么,”宋琪看一眼陈猎雪,有点鬼祟,“我寒假作业忘学校了。” 这谎撒得跟闹着玩儿一样,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两人走到楼梯口窃窃私语:“你要去便利店?” “老板给我打电话,说都回家了,店里调不来人,我就去一下午就行,工资三倍呢。” 陈猎雪有点不赞同:“你不在家陪陪阿姨和纵康哥?” “有什么好陪的,晚上回来跟他们一块儿看春晚,不差这一下午。”宋琪眉飞色舞,“你去不?咱俩还对半劈。” “不去。”陈猎雪想起关崇塞给他的红包,掏出来递给他:“那夫妻俩给的压岁钱,拿着吧。” 宋琪“哎哟”一声,也没客气,直接打开信封往里看,“还挺厚。得,以后那位也是我野爹了,替我跟我野爹拜年!” 他麻溜地跑走了,陈猎雪笑着蹬了他一脚:“滚吧,早点回来。” “得嘞!” 给纵康拿红包的时候他本来不愿意要,他与关江夫妇素昧谋面,还偷偷去跟陈庭森告过那两人的状,拿人家红包算怎么回事?陈猎雪没管,把红包往橱柜上一塞,道:“你不要我还得拿回去退给他们,大过年的退红包算怎么回事。”纵康只能犹豫着先留下来。 下午五点半,他俩忙活完,又一起收拾了家,纵康装了满满当当两盒饺子拿给陈猎雪:“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猎雪指指楼上:“我去跟阿姨说一声?” “算了,别去了,中午给她喝了两口酒,更不清醒了。”纵康把围巾给他戴好,自己也穿上棉袄,“我送你到巷口。” 巷子里有吃饭早的人家已经放起了炮,纵康走在他外侧,引他躲避那些飞jian的炮纸,硝烟气泛起来,二人捂着耳朵笑着快步跑过去,像两个孩子一样。陈猎雪想起了小时候在救助站里的日子,纵康护着他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上次陈庭森过来找他,纵康也是这样牵着他,一路叮咛又叮嘱,忧心忡忡地把他送到陈庭森身边。 “纵康哥。”到了巷口,陈猎雪认真地喊了他一声,纵康拍拍他身上的飞灰,“嗯?” 陈猎雪张开胳膊抱了抱他,顶他的额头:“新年快乐。” 纵康笑着抱回去,抚他的后背,说:“都是个大人了,还这么娇气。” 叫的车来了,陈猎雪松开手,告别:“那我走了。” “嗯,走吧,路上慢点,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司机摁了两声喇叭,陈猎雪开门坐上车,隔着窗户又跟纵康挥了挥手,纵康站在巷口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车屁股才转身往回走。 刚刚还泛白的天已经有了擦黑的意思,他快步走到楼下,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突然听见几声惊呼,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准备回头看,宋琪妈便大头朝下,携着一股劲风,在他眼前坠落下来。 第32章 陈猎雪没直接回家,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去超市又买了些坚果零食,计划把家里布置得温温馨馨。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在小区门口掏门禁卡时他才看见手机上几条未接来电,一条来自纵康,两条来自宋琪,都打来有一阵子了,最近的一次来电是五十分钟前。 他先给纵康打回去,没人接。又给宋琪打,“嘟嘟”声响了很久,快自动挂断那边才接起来。 “怎么了?我刚在超市没听见。”他左右倒着手上的袋子,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说话,伸手刷卡。 宋琪那头嘈杂又吵闹,乱糟糟的,不知在什么地方,陈猎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在跑,像喘不上来大口抽气,又像在憋着眼泪哭,他心里猛地生出不对劲的感受,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说话。” “……医院。” “什么?” 宋琪嘶吼着咆哮出来:“医院!医院!你他妈赶紧来医院!你哥要不行了!” 陈猎雪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噗。” 宋琪妈是怎么从楼顶摔下来的,谁也不知道。重物坠地的声音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沉闷又压抑。她的脖子摔断了,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曲着,头顶被地上的碎砖磕出核桃大的血窟窿,浍浍的血水从她蓬乱的发间流淌出来,跟满地红纸黏连在一起,那张与纵康过分相似的面孔上还带着酒后的熏然,眼睛半张着,从下往上看着纵康。 纵康怔在原地,与这颗破碎的头颅对视,半晌,或者只过了几秒,他剧烈地打了个摆子,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冰冷的麻意从头到脚升腾起来,化为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咙,将声音通通掐死,只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嗬”“嗬”的嘶声。 血水如同黏腻的红蛇,缓缓游移过来舔上他的鞋尖,纵康猛地抬腿后退,绵软的膝盖却使不上力,他跌坐在地上,瞠目欲裂。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只要抽搐着醒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然而他闭上眼再睁开,掌心已经沾满了被鲜血浸透的炮纸。 纵康脑子一嗡,天旋地转地呕吐起来。 宋琪揣着三倍工钱心满意足地回家,他从便利店饶了两瓶快过期的打折米酒,计划着纵康囤了一柜子的罐头,晚上熬点儿甜汤喝。踩着暮色走到巷口,他远远看见自家楼下聚着一圈圈的人,巷子里看热闹的人们交头接耳,在噼里啪啦的炮声中说着“死人了”。 他想到自家那个自杀过两次的倒霉妈,张嘴就问:“谁死了?” 几个揣着手的老头儿婆子晦气地看他,目光中透出稀薄的怜悯,往旁边避了避,说:“你赶紧看看吧。大过年的……” 宋琪扒开他们飞奔过去。 真香 第23节 真香 第23节 真香 第2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4节 纵康跪在一汪血泊里,抱着宋琪妈渐渐冰凉的身子发抖,周围人七嘴八舌,有让报警的,有让打120的,有人反驳说120不接死人,该直接打给派出所,又有人说已经打电话了,就是不知道派出所的人什么时候来,警察也得过年呢。 纵康脑子里一阵阵地发晕,他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太阳x,ue像是多长了俩心脏,急促地鼓动着,他打完电话就再难以发出声音,眼泪像是在眼球上结冰了,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徒劳地堵着宋琪妈头上的血窟窿,像上回为她举着手腕一样不敢松手,另一只手一遍遍去盖宋琪妈不瞑目的眼睛,怎么也抚不上,他张嘴喊“妈”,发出的全是气音,哀求她:“你别这样……妈,我刚找到你……” 下一秒,他感到身后巨大的冲击,宋琪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捞过他妈妈的尸体。 少年人在喜庆的炮声中撕心裂肺。 “可怜哟。”围观的人们说。 纵康伸手去拉他,想跟他说话,宋琪抬手一挥,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打上纵康的胸口,米酒瓶子发出“铛”的惊响,纵康捂着心口歪回地上,一条胳膊正捣进自己的呕吐物里,听见宋琪对他吼:“别他妈碰我!” 警车呜咽着来了,现场一通混乱,宋琪被派出所的人吼了两嗓子,强制冷静下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哎,刚才那小孩怎么半天没动了?” 宋琪一愣,这才回头看,纵康蜷缩着,仍保持刚才捂心的姿势。 “……纵康?纵康!” 宋琪抖着手去推他,纵康露出脸来,一张脸憋得青紫,呼吸微弱。 陈猎雪跑到医院,全国的人好像都在今天生病,医院门口车水马龙,大厅更是水泄不通,他心急如焚,放眼去看哪里都乱七八糟,呜呜隆隆的,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才想到打电话,宋琪那边的状况丝毫没有好转,带着哭腔冲陈猎雪吼:“你他妈在哪啊!医院没有床位,那狗 ri的不愿意给纵康看病!我c,ao你妈这是床位的事么?我告诉你他心脏有病!你还不给急救人死了你们负得了责么?!” 他不知跟谁骂了起来,陈猎雪没心思劝他先别吼,勉强问清楚位置,他忙投急趁地跑过去,路上撞掉了别人的手袋也来不及捡,匆匆赶到,一见眼前的状况他险些要憋出眼泪——纵康在条椅上奄奄一息地躺着,宋琪在旁边面目狰狞上蹿下跳,两人都是一身的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人来人往都拿他们当戏看,就差被当成医闹轰出去。 “大夫,大夫!”陈猎雪上前拦在宋琪面前,对医生说:“这是我朋友,你救救他大夫,他先天心功能不全,这样子肯定是出问题了,你救救他……” “不是不救,”医生不耐地解释,“他不挂号不缴费,什么都说不明白,光在这骂,那不录入患者信息我们不可能处理,你去哪家医院都不能处理。” “急救挂你妈的号!你们医院有没有良心?!我c,ao他都要死了!死了!你妈……” 宋琪又要冲过来,陈猎雪把他挡回去,他明白医院的规则,哀求医生:“您先准备,我这就去挂号,您先看看他,我有钱,我去缴费。” 他转身就往急诊挂号处跑,经过走廊转角时,一辆推车正好迎面上来,陈猎雪心慌没躲开,鞋面绊上车轮子向前扑去,车角不偏不倚,直直怼上他的心口,他整个人便在护士的惊呼声中被重重顶开,与推车一并翻到在地。 咚。 心脏坠落的窒息感瞬间就翻涌起来,陈猎雪感到胸膛深处迸s,he开的疼痛,心想完了。 咚。 他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急诊挂号,撑着地想爬起来,一动,胸口就要裂开一样,疼得他喘不上气,再次跌了回去。 完了。 咚。 他眼前开始发花,呼吸好像也开始困难,耳畔兵荒马乱的,他听见护士的呼喊:“这不是陈医生的孩子么,他换过心!赶紧检查!陈医生还在么?!”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放上推车疾行,陈猎雪着急,他想说我哥就在走廊那头,他也有病,没人救他,我还要给他挂号,你们能不能先去救他,他一身的血,他快不行了。 可他说不出话。 没有人听他嘴唇间虚弱的喃喃,他们护着他急急冲向急救室,推车经过走廊的条椅时,他透过层层白大褂看见躺在上面的纵康,纵康也看见他了,他虚弱地眯着眼睛,用干裂乌紫的嘴唇费力呼吸,冲陈猎雪动了动手指。 宋琪站在他身后,一张脸又脏又傻,也愣愣地看向他。 陈猎雪心都碎了,他极力想抬起手腕指指纵康,让围着自己的人们看到他,但只是一瞬间,一个擦肩的距离,命运截然不同的二人便交错而过。 “嘀。” 麻醉面罩卡在脸上,陈猎雪心如刀绞地昏迷过去。 第33章 陈猎雪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救助站,以一个游客的身份,看到了小时候的纵康和自己。 梦境似乎是从他记忆的源头开始的,小时候的回忆没有时间轴,全是一帧帧的片段,阳光和大雨同时倾洒,光怪陆离。他先是看见自己冒着雨在泥地里跑,跌了一跤,本来已经拍拍膝盖要爬起来了,一见纵康朝自己跑过来,立马一个屁股墩儿坐回去,揉着膝盖撇嘴要哭。 “这一屁股泥,”十岁冒头的纵康歪歪扭扭地把他抱起来,吓唬他,“张姨又得骂你!” 他就笑嘻嘻地往纵康怀里一拱,跟个擀面杖一样围着纵康擀了一圈,蹭得两人全都兮脏,摇头晃脑地跑了:“我不怕。” 纵康又气又笑,追上他牵住他的手:“慢点!” 他们跑回宿舍,宿舍门前有长长的走廊,就像学校的教学楼,他攥着纵康的手晃,踢着脚走路,不合身的裤子太长,裤边都被踩烂了,纵康蹲下来给他卷裤脚,他伸手在纵康头顶的发旋儿里描画,听纵康对他说:“小碰,我不上学了。” “我也不想上学前班。”他说。 纵康抬头看他,比刚才长大了一些,是中学生青涩的样貌,问他:“为啥?” “他们都不跟我玩。” 游客陈猎雪站在两人身旁,小时候的他看不懂纵康脸上的心酸和难过,还在前言不搭后语地嘀嘀咕咕:“我也不想跟他们玩,我不能上体育课,每次他们砸沙包,宋老师都让我上大树底下站着看,可是他们砸完沙包都干干净净的,我不砸沙包衣服也脏。他们说我身上有酸味儿。” 小陈猎雪抬起袖子使劲闻,冒冒失失地把胳膊往纵康鼻子底下一杵:“纵康哥,我酸么?” 纵康垂着头,把脸埋进他掌心里捂了一会儿。陈猎雪莫名觉得手心濡shi,他抬起来看,一片干燥,再去看小陈猎雪的手,就见那几根黑黢黢的小指头缝里沁出shi漉漉的水迹。 “……不酸。” 纵康瓮声瓮气地回答。 陈猎雪从口袋里掏纸巾,刚拿出来,纵康已经站起身,牵着小时候的他继续往前走了。 他跟在他们身后看,小时候的他总觉得纵康可高了,自己怎么也长不到他的个头,现在这样看,纵康瘦削的肩膀根本没比他的头顶高出几公分。 “你要上学,不能不上学。”纵康敲敲小陈猎雪的头顶,“不上学人就笨了,一笨,就没人愿意要你了。” 小陈猎雪扬手往栏杆外一指:“他也不要我么?” 纵康和陈猎雪一起扭头看,救助站的歪瓜裂枣们都在院子里站着,一个个瘦成了猴ji,ng,正被前来做慈善的人们挑选着。 年轻俊朗的陈庭森在小陈猎雪面前顿住脚,侧首同挽着他手臂的江怡悄声说话。 院长立马揽过小陈猎雪的肩,热情地向这对年轻有为的夫妻介绍:“这孩子漂亮,脑子也聪明,不淘,只要有条件,真的是块读书的材料。”她摸摸陈猎雪的脸,亲热地催促:“快喊叔叔阿姨好。” 小小的陈猎雪眼里只有陈庭森,他咧咧嘴,甜丝丝地冲陈庭森笑。 江怡也笑了,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对陈庭森点头:“就这孩子吧,笑得甜。给我的小竹雪多积积福。” 陈猎雪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扭头去找纵康,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他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局促地攥着短了一截的衣袖,偶尔有人走到他跟前,看他一眼,又谈笑着绕开。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小陈猎雪。 陈猎雪朝他走过去,他想抱抱纵康,想问问“纵康哥,你难受么”? 可纵康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话,他的目光从陈猎雪的脸庞上穿透而过,落在小陈猎雪身上,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祈祷——为陈猎雪。与不可忽略的失落——为他自己。 “纵康哥,”他有点难过,酸涩地哽咽着,“你看看我。” “小碰!” 纵康喊了一声,迈过他,向小陈猎雪走去。 陈猎雪睁开眼,心头苦涩,他躺在病床上发呆,纵康突然推门进来,在他床头坐下,他惊喜地弹起身:“纵康哥!” “嗯,”纵康笑眯眯地,给他拉拉被子,“你先躺下。” 陈猎雪躺回去,一只手死死攥着纵康,问:“你没事了?” 纵康回握住他,梦里他的手特别温暖,满满充沛着生命的力道。他看着陈猎雪的眼睛,仍是神佛一般的目光,温和良善,点点头:“没事了。” 陈猎雪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纵康近乎慈爱地为他抹掉泪水,叹息着说:“这么大了,怎么还总哭鼻子。” 陈猎雪也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埋在被子里蹭两把,嘟囔:“还不是被你吓的。你跟宋琪到底怎么了?怎么都是一身的血?” “小碰。”纵康的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很缥缈,忽远忽近的,说:“我要走啦。” 陈猎雪愣了愣,拉下被子看他:“你去哪?” “去找我妈。”纵康很幸福地笑,“今天过年,不能让她一个人过。” 一股无法言说的悲痛突然翻涌起来,他问纵康:“那你还回来看我么?” 纵康揉揉他的头:“你可以去找琪琪玩。” “我不想找他。废物一个。”陈猎雪想起来就生气,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告状:“就在那跟医生吵架,平时看着也挺ji,ng的,怎么一有事儿就驴在那了?” 纵康长久地沉默,轻声说:“琪琪有自己的顾虑。” 陈猎雪不想提他,他有很多话想跟纵康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现在说,连他喜欢陈庭森的事都想告诉纵康,好像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似的。 “我……” “小碰。” 纵康在他之前先开了口,他一根一根捏过陈猎雪的手指,跟他十指相扣。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猎雪愣愣地,看着纵康抽出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有点悲凉:“我走啦。” “纵康哥……” “小碰。”纵康俯身抱住他,拍拍,“你要过得开心点儿。” 说完,他直起身向外走去。 陈猎雪心口疼得难受,他慌慌张张地朝纵康伸手:“纵康哥,纵康哥!” 脚底一抽,陈猎雪这次才真正醒过来,他头顶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随着意识一点点复苏,他感到cha在自己鼻腔和胸口的管子,从喉咙到胸腔一片刀灼火烤的痛。有人紧攥着他的右手,一只像梦里一样温暖、有力的手,他努力转着眼珠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陈庭森,一向周整自律的他两颊凹陷,下颌冒出一片青青的胡茬,眼珠爆满血丝,红通通地死盯着他。 陈猎雪第一次因为睁开眼看到的是陈庭森而痛苦不已。 他张张嘴,嗓子撕扯得快要裂掉,只能用口型问:纵康。 陈庭森的睫毛颤了颤,绷紧的咬肌从颊内凸出形状。 陈猎雪执拗地望着他,除了耳畔仪器滴滴答答的表示着时间在流逝,什么回答都得不到。 纵康。 他又问一遍。 纵康。 又问。 纵康。 纵康。 纵康。 问到最后一遍,他再也骗不下去自己,巨大的、磅礴的、锥心的痛楚从他肺腑深处蔓延向每一根指尖。 “……纵康哥走了。” 真香 第24节 真香 第24节 真香 第2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5节 他想起他的梦,对陈庭森说。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滚落出来。 “再也没有人喊我‘小碰’了。” 他嚎啕大哭。 第34章 窗户外的树似乎要抽芽了。 陈猎雪靠着窗往外看,蠕动着嘴唇默数。 他的病房外有一棵很漂亮的树,夏天茂盛蓬勃,冬天掉光了叶子,只有枝枝桠桠,也十分高大。 他住进这间病房的时候,伸展在窗边的那根树枝上还积着厚厚的雪,他就看着那些积雪结冻化冻,直到完全消弭,枝头上鼓起小小的叶苞,春天毫无意义地到来了。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 陈庭森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领着几个护士疾行,边签文件边听护士说话,走到楼下,他抬头往陈猎雪窗边看一眼,陈猎雪蠕动的嘴唇停下来。 三十七。 今天是纵康去世的第三十七天。 纵康死于救治无效。 这是陈庭森告诉他的,陈猎雪问他为什么会无效,陈庭森看着他没说话,让他休息吧。 陈猎雪又问我现在的心脏还是之前那颗么?陈庭森说当然。 他没问自己经历了什么,又一次开胸带来的感受只有麻木,哪怕他又换了一颗心,哪怕他要少活十年,纵康之死让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他豁出半条命去,也换不来纵康从冰冷的地底归来,对他再说一次“我也有家了”。 “小碰,我也有家了。” “这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高兴的一个年。” 这些话都不能想,每一个字,纵康说这话时的音容相貌,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根钢钉,从他的天灵盖直楔进心脏里。 他醒来那天其实已经是两天后了,那天他哭得撕心裂肺,身心俱是。陈庭森给他打了安定,他在痛苦中昏沉,在绝望中醒来,之后就再没掉过一颗眼泪。 便利店老板的电话让那些钢钉裹上了丝丝缕缕的恨——老板在电话那头怒意冲天:“你跟宋琪那小子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人也不来,还干不干了?” 那天是年初七,陈猎雪从回忆纵康的痛苦中抽出些许心思,先同老板辞职,再联系宋琪,拨出去的电话与发出去的消息都泥牛入海,得不到丁点回应,后来宋琪的手机号码索性“已停机”。 宋琪失踪了。 陈猎雪想不明白那天他跟纵康分离时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几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事情怎么就能变成那样。纵康绝不可能主动跟宋琪发生冲突,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纵康哥才会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又因为宋琪和自己的无用,活活被拖死。 今天是纵康去世的第三十七天,宋琪仍如同人间蒸发,没有任何消息。 陈猎雪把头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了闭眼。 身后门响,陈庭森带着人进来,陈猎雪慢腾腾地坐回床上,陈庭森常规地问了问各项情况,做了检查,然后亲手把他的病号服拉好,说:“再观察几天,没什么反应可以先出院,回家慢慢恢复。” 陈猎雪点点头,“嗯”了一声。 护士们悄悄退出去,把空间留给父子俩,病房里一下子变得极静。从前只要有机会,陈猎雪就会想方设法地说点什么,废话也好,只要能让陈庭森多理理他;现在他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多说话,他与陈庭森之间便像被塞进了一整条银河,将所有的声音通通稀释,将距离无限拉长。 “有想吃的么?” 过了一会儿,陈庭森主动问他,陈猎雪摇头,轻声说:“叔叔,能麻烦你再帮我找找宋琪么?” 纵康的后事是陈庭森去处理的,纵康无父无母,生前孑然一身,死后也只有一捧孤独的骨灰,救助站安排了简单的丧葬,这条生命便无声息的从世上抹去了,如同他毫无价值的降生。 陈庭森在他面前坐下,斟酌了片刻,事实上他已经斟酌了一个月,直到现在,陈猎雪的身体不那么脆弱,他才告诉他:“宋琪妈妈去世了。” 陈猎雪整理衣服的手猛地一抖,抬头望着陈庭森:“什么时候?” “纵康出事那天。” “怎么死的?” “跳楼。” 所有的事都串起来了。 陈猎雪还记得宋琪妈第二次自杀,宋琪在医院不管不顾挥给纵康的那一拳。滔天的难过没过他的头顶,他急促地喘了两口,说:“那天我走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纵康哥还说他喊她‘妈妈’了,说她在楼上……” “陈猎雪,”陈庭森制止他的激动,深深绞起眉:“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心里没数么?” 陈猎雪安静下来,他看了陈庭森一会儿,眼眶酸胀,眼球却干涩得淌不出任何东西:“叔叔,”他用嘶哑的嗓子告诉陈庭森,“纵康哥不是别人。” “他是最疼我的人。” “他走的时候,该多痛苦啊。” 陈庭森冷硬地看着他,嘴唇如同开阖的刀片:“这些问题现在都跟你无关。” 陈猎雪与他对视,瞳孔慢慢覆盖上心如死灰的失望,背对着陈庭森扭过了头。 这是他头一次,对陈庭森露出这样的表情。 陈庭森不太舒服,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正要继续说点什么,有人敲门,他起身回头看,关崇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与江怡一同走进来。 “猎雪睡了么?” 关崇压着嗓子问陈庭森,陈猎雪听出来人的声音,欠身从床上坐起来,冲他们笑了笑,他还没调整好情绪,看起来很虚弱,喊:“关叔叔,江阿姨。” “快躺下。” 关崇道,他把东西放下,江怡直接越过两个男人坐在陈猎雪床头,隔着病号服看他单薄的胸膛:“难受么?” 一个冬天过去,江怡的肚子似乎起来一些,陈猎雪一一答了她和关崇的问题,关崇看了看他胸口新添的伤疤,唏嘘不已。 “上次我们过来你没醒,事情我和你江阿姨都听你爸爸说了。好孩子,你受苦了。”他安抚着陈猎雪,转身对陈庭森说:“有用得上的地方就说,我和江怡都能帮衬着。” 陈庭森还没说话,陈猎雪先开了口:“关叔叔,你能帮我找找宋琪么?我联系不上他,也不能出院去找他。” “宋琪?你那个朋友?”关崇点点头,“他家是不是在上次送你过去的那条巷子里?我下午就去看看。” 陈庭森的唇角有些发紧,他盯着陈猎雪,听见江怡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正要回答,江怡又道:“出院后还是去我那儿吧。你太忙了。” 如果没有出这场意外,按照他们原先说好的,陈猎雪现在确实还该在关崇家住着。陈庭森本该毫无异议地点头,可也许是因为刚才陈猎雪对他失望的眼神,也许是因为他跨过自己,径直向关崇寻求帮助,让他蓦地有些窝火。 这种感觉很陌生,且极其糟糕。 他没出声,每个人就都当他默许了,关崇已经关心起陈猎雪在学校的课程该怎么处理,需不需要停课一年好好养养身子,陈庭森却突然开口,问陈猎雪:“你觉得呢。” 陈猎雪看他:“什么?” “回家,还是去关叔叔家。” 陈庭森强调了“家”,关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梭巡,江怡想说话,被他按了按肩膀,示意她尊重陈猎雪的想法。 三个大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陈猎雪身上,在空气中分泌出微妙的拉锯,陈猎雪怔怔地,他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该是心心念念想要回家的,回自己和陈庭森的家,想回到陈庭森身边。但他现在对这些都没了想法,他满脑子都是纵康、宋琪,和跳楼的宋琪妈。 现在的他好像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待在一个对他冷冰冰的人身边。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不能死心的情感。 “我……”他垂下眼皮,避开陈庭森的视线,“去关叔叔家吧。” 陈庭森一愣,心头翻起烦躁的疑惑。 第35章 陈猎雪出院那天是周六,关崇来接他,陈猎雪站在窗户边往外看,树杈上的叶子已经长起来了,油亮亮的,显得生机勃勃。 他回头看陈庭森,脸上欲言又止。 陈庭森正盯着他的后脑勺,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他下意识板起脸,用眼神问: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纵康哥。”陈猎雪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这个要求,从他能下地开始就总想出去,想去看看纵康的墓,再去找找仍不见踪影的宋琪。陈庭森一直没同意,陈猎雪的身子现在实在太脆弱,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儿额外的打击。 见他yin着脸不说话,陈猎雪失望地去看关崇,陈庭森却开口道:“可以去看,不能哭,也不能激动。” 这是两条有些无情的要求,陈猎雪忙不迭点头答应。 关崇刚接了个电话,挂机后回身问:“现在去?还是先把东西放回家,等吃了中午饭,下午我陪猎雪过去?” “不用。”陈庭森拎起装行李的小箱子,“我先带他回家取东西,事情处理完直接送他去你那。” 两人口中各说了一个家,倒是谁都没弄混,关崇点头同意,三人一同下楼,陈庭森让陈猎雪先上车,他与关崇在外面说几句话。 陈猎雪隔着车窗看他们,想起那次从纵康家出来也是如此,他在车里等,纵康与陈庭森在外面说话,纵康告诉陈庭森,那天是他的生日。 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 片刻,关崇过来敲敲玻璃,陈猎雪把车窗降下来,关崇拍拍他的头,笑道:“下午见。” “好。”陈猎雪也对他笑笑,“关叔叔再见。” 关崇带着他的生活用品先行离开,陈庭森坐进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陈猎雪,见他仍望着关崇的车尾气发愣,便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陈猎雪回过神,听见他命令自己:“坐前面。” 陈猎雪这才发现自己竟主动坐进了后排。 他又想起那次纵康把他送上陈庭森的车,那天他是故意的,耍了个小心眼,坐在后排对陈庭森说,他要提前适应坐在后排的感觉。 那天陈庭森并没让他坐到前面去。 陈猎雪觉得自己像一个伤了元气的老年人,思考和动作都变得迟缓。他看着后视镜里陈庭森的眼睛,那双眼睛他曾那么迷恋,想方设法地想让它们在自己身上多停驻一秒,想让它们只看到自己。就算得不到全部的注视,能多看他一眼、不要避他如蛇蝎,也能够让他心满意足。 现在陈庭森似乎愿意多看他一眼了,甚至不止一眼,他对他比之前更加谨慎,更严厉,更关心……他却只觉得更加心凉。 “我就坐后面吧,挪来挪去太累了。”他歪歪身子靠在椅背上,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后面也有安全带,我不会让心脏出问题的。” 陈庭森蹙起眉头,没有多说什么,驱车前行。 车开到小区门口,等门卫升栏杆的时间,陈猎雪回忆起大年三十那天,那天他就在这儿刷门禁,如果没出事的话,那时他应该已经回到家准备晚饭,等陈庭森回家;当时他还满脑子都是陈庭森,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要如何利用心脏在家里多过几天,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庭森难以抗拒陈竹雪的心跳。 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停车,进电梯,上楼,三四个月没回来,再次推开家门,陈猎雪心里涌起潮shi的思念。 可能也不是他心里潮shi,是家里确实有些潮。 他抽着鼻子缓缓踱到客厅,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显然久未做过清洁,茶几上有用过没洗的杯子,沙发上有盖过没叠的毯子,阳台还有洗过没收的衣服,还是冬天的厚衣服,看来已经在晾台上挂了个把月。他习惯性伸手要收,陈庭森在身后喝他:“别动。” 真香 第25节 真香 第25节 真香 第2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6节 陈猎雪举着晾衣杆回头,陈庭森过来,摘掉他手中的杆子,说:“去你房间看看有什么要带走。” 陈庭森有轻微的洁癖,平时最看不得家里不整洁,陈猎雪在家的时候这些状况从来不会出现。他没立刻挪脚,盯着陈庭森眨眨眼,坐到沙发上慢吞吞地叠起了毯子。 “叔叔,”他垂着头,闷闷地说:“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庭森有些不自在。他这阵子确实没有心思给家里做扫除,从陈猎雪出事以来,他的心思就都埋在了医院,家里成了旅馆般的存在,每次回家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换洗衣服、睡个囫囵觉,睡醒后脸一抹,再往医院奔去,在手术台与陈猎雪的病房间往返。 他开纱窗给屋里通风,看着陈猎雪安安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如同经历了一个虚假的梦。 陈猎雪这次出事,对他而言绝不比上一次陈竹雪出事轻松。 陈庭森不想去研究这个心情,他有些烦躁,面对陈猎雪他总是很烦,烦与烦之间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陈猎雪躺在手术台上时手脚冰凉,如同被人一拳凿到胸口,那时候他把先前一切乱七八糟的都忘了,只想把他救活;陈猎雪躺在icu久久不醒,他又心想只要他这次没事,他以前犯下的错全都既往不咎,没什么比人还在、心脏还能跳更强,只要陈猎雪听话,不再做蠢事,他愿意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呵护他;问陈猎雪想回家还是去关崇家时,他本觉得毫无悬念,笃定陈猎雪会因为他的问话露出欣喜的眼神,结果当时的他就如现在这样,与他面对面,却垂着头躲避他的眼神。 像个畏缩的动物。 明明先前的陈猎雪总是目光炙热,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陈庭森把这些古怪的变化,全部归结于纵康去世对陈猎雪带来的打击,他失去过至亲的人,明白陈猎雪的难过。成年人能够强迫自己迅速调整情绪,可陈猎雪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对孩子而言,面对痛苦似乎只会逃避。 他这样想着,如同说服了自己,便打算拉下面子,再问一次陈猎雪,只要他说想留下,他会立刻给关崇打电话,告诉他不用麻烦了,陈猎雪还是想住在家里。 “叔叔。” 陈猎雪就在这时喊了他一声,用他所熟悉的温驯又黏稠的眼神,掺了些许难过与酸楚,望向他。 陈庭森以为他要主动提出不走了,上前两步在他对面坐下,从容地“嗯”了一声,等他后面的话。 “我……”陈猎雪张张嘴,感觉心口“呼呼”地漏着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丝丝缕缕,“我去关叔叔家住,你就……找个新阿姨吧。” 靠在墙角的晾衣杆被风刮倒了,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陈庭森怀疑自己误解了陈猎雪的意思,反问:“什么?” 陈猎雪重新垂下头,语速变得飞快:“你工作忙,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不在家住不会影响到你们,我……” 陈庭森的声音突然凝上三尺冰寒,他语气极差地打断陈猎雪:“你到底要说什么。” 室内陡然静得让人心慌。 半晌,陈猎雪从寂静中发出脆弱的哀鸣:“……爸爸,人的心力是有限的。” “我不再折磨你了。” 第36章 “我不再折磨你了。” 折磨。陈庭森从医以来,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别再折磨他了”、“不想再让他受折磨”、“最后一段日子让他安安宁宁地过吧,不折磨他了”;包括他自己都曾对病人家属说过:没必要再让他承受多余的折磨,现在对他而言,放弃是一种解脱。 正是因为听过、说过太多遍,所以他太过明白,要在什么样的心境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心死了。 心如死灰。 陈庭森花了两秒钟来处理这句话,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后,他体会到一股没来由的怒意——真的没有来由,因为他前一刻还在想着“既往不咎”,还在想只要陈猎雪不再做“蠢事”,他会像真正的父亲那样去爱他。现在陈猎雪正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他却像被人在喉咙里噎了一管子棉花,上不去下不来的情绪通通积攒在一处,他目光骇然地盯着陈猎雪,说出这话的男孩就坐在他对面,苍白、羸弱,周身萦绕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心如死灰的颓丧,没有丁点儿生气。陈庭森连个喷发的由头都找不到。 他只能压住心底翻涌的烦躁,冷冰冰地甩给陈猎雪一句:“用不着你c,ao心。”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陈猎雪抿抿嘴,把叠好的毛毯从膝盖上拿开,听着胸膛里咔咔啦啦的碎裂声,低声喃喃:“是啊。” 他与陈庭森的对话总是这样,从来无法善终。 放下毯子,陈猎雪回房收拾东西,在关崇家住一阵子,加上数月未归,现在他再看自己的房间都有些陌生,对比起关崇江怡为他布置的房间,这里的摆设简单到了乏味的地步,什么都没有,衣柜里也只有最简单的衣物。 他把衣服抱出来往床上放,床具仍是他离开前的床单被罩,积了灰,压一下就扬起飞尘,他把窗门通通打开,顺手要去陈庭森房间也通通风,手搭在门把手上又缩了回去,转回自己房间。 他在衣柜里翻出了一个大纸袋,印着奢侈的logo,里头是年前江怡买给他的冬装。陈猎雪攥着纸袋发愣,这里面本来还有一对手套的,也不知道纵康舍没舍得戴。 陈庭森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这纸袋的由来他心里清楚,心情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他抱着臂对陈猎雪说:“还有那条围巾,一起带走。” 陈猎雪扭头看他,见陈庭森满脸不耐,心里空落落的难受。难受像是能吞噬人的意志,对纵康的难过与对陈庭森的难过纠结在一起,他连分析哪端是头哪端是尾都做不到,只觉得孤单得很。 以前他不舒服,可以去找纵康,以后他不舒服,好像只能选择不再回这个家。 “爸爸,”他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纸袋边缘摩挲,发出细小的声响,他太虚弱了,即便鼓足了勇气,看着也空洞洞的,对陈庭森说:“你要不要再听一下心跳?我去关叔叔家,以后就不容易听到了。” 陈庭森真的要烦透了,偏偏所有的情绪都名不正言不顺,他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接近警告的地步:“陈猎雪,你只是去恢复身体,没人让你以后都别再回来了。” 陈猎雪这次没再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他只是凝视着陈庭森,哀哀的,有些失落。 去纵康的墓地要开一段不短的路程,陈猎雪仍坐在后排,到了以后却没待多久,陈庭森像是押送犯人的刑官,掐分掐秒地计算着时间,在陈猎雪被墓园里的死亡气息侵噬之前匆匆带他离开。 这次的行程便直奔关崇家而去,陈庭森把车开得慢而稳,不时观察陈猎雪的神情,陈猎雪出乎他所料,并没有过分哀戚,他的力气全都在医院耗光了,真正见到纵康的墓,那块单薄的石碑反而给了他微弱的安抚——纵康终于有了稳定的居所,他对纵康无处安放的思念也终于有了寄托,不用终日在心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最让他难过与心疼的是纵康碑上的照片,用的竟是他还在救助站时拍合照留下的,那时候的纵康也不过刚成年,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虽然身体不好,至少看上去青春洋溢,眼中还隐藏着星星点点对未来的期盼。陈猎雪看着那张照片,脑子里全是看到纵康的最后一眼,他灯尽油枯地躺在椅子上,想冲自己伸手。 纵康自从离开救助站自己讨生活,就没再拍过一张照。 他从未曾拥有新生。 关崇不在家,学校有事,迎接他们的是江怡。 陈庭森把陈猎雪收拾出来的行李安置到他房间里,还是之前一楼的那间,床铺仍同先前一样铺得软软的,落地窗帘拉开,阳光通透,通风也好,是个让人身心舒适的好环境。 江怡没留陈庭森多坐,陈庭森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离开前他看一眼陈猎雪,陈猎雪正坐在晾台上晒太阳发怔,背影单薄,感应到他的目光,他扭头看过来。 “你,”陈庭森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他想再问一遍你到底想不想回家,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交代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猎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阳光很大,他逆着光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眯起眼微笑一下:“好。” 他目送陈庭森的车离开,直到连车屁股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屋,江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端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递给他:“喝吧。” “谢谢江阿姨。” 陈猎雪接过来端着,小口小口地啜,江怡上下打量他,道:“瘦了。” 她没有等陈猎雪接话的意思,她与陈猎雪的交流向来依据着她的节奏,冷不丁就转了个弯,问:“陈庭森对你好么。” 陈猎雪喝奶的动作停下来,点头:“好。” 江怡笑笑:“对你好为什么不想回家?” 她只是随口一句话,听在陈猎雪耳朵里却是扎了针裹了刺,心里一乱,他想不到合适的回答,关崇正好在这时候回来了。 “猎雪来了么?” 他进门就问,见到江怡正与陈猎雪说话,还给陈猎雪热了牛奶,他的表情很有些欣慰,上前揽过江怡吻了吻脸颊,问陈猎雪:“去看过纵康了?” “嗯。” 陈猎雪点头,关崇叹了口气,道:“纵康是个好孩子。我之前去你学校问了问宋琪,他退学了,自己去退的,好好一个家这样散了,他肯定也是难过,想躲一阵子,你别老惦记他了,等他想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说着,他把话题转回陈猎雪身上:“之前我和你爸爸也在说,要不要给你休学一年,把身体养结实了再回去上课,高三冲刺压力大,你缺课缺得多,现在去上学应该也有点吃力。” 这是完全合情理的想法,陈猎雪也想过这个问题,区别在于以前他想让高中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他有理由在陈庭森身边尽量待久。但这次变故把所有的情感都打翻,让他不得不正视诸多问题。 “不用了,我想回去上课。”他说,“我本来起步就比同学晚,再拖一年,我都要二十了。” 这是玩笑话。真正的原因在陈猎雪心里埋着——他想考大学。 随便什么大学都好,随便什么地方都好,只要能让他顺理成章的离开这个城市,哪里都好。 第37章 晚饭是关崇做的,炖ru鸽。 江怡端着一碟瓜子坐在客厅看电影,陈猎雪跟她一起,抱着一小篮纸皮核桃剥壳,剥了大半碗,关崇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招呼二人吃饭。 “你江阿姨怀孕后反正是什么都不干,我感觉我做菜的水平长了不止一点儿。你看我把她养胖一点儿没有?” 陈猎雪过来帮着摆碗碟,笑笑没说话,江怡把他剥出来的坚果也端来往桌子上放,接道:“那你真是辛苦了,补补吧。” 关崇用筷子拨了拨,见真是实实在在一满碗,笑着问:“你剥的?” “小孩儿剥的。” 陈猎雪解释:“我坐在那顺手就剥了,一没注意剥多了。” “那我得谢谢你,”关崇把小碗摆在餐桌中央,“我平时在家可没这待遇。” 夫妻俩笑着斗嘴,关崇感慨道:“有个贴心的孩子多好,猎雪啊,你也别回家了,以后就在咱们家住,我和你江阿姨疼你。” 这话若是由普通家庭的亲戚来说,就是句再平常不过的玩笑话,陈猎雪这样的身份却是从哪儿听这样的话都不合适,一时间产生出自己无家可归的凄凉感,捧着碗不知该接句什么。江怡不太愉悦地看了眼关崇,关崇自知失言,抬手给陈猎雪夹了块r_ou_,顺着话头又补上一句:“不过你愿意你爸爸肯定也不愿意,他宝贝你,舍不得。” 陈猎雪道了谢,这话题本来这样也就过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是我爸爸说的么?” “他说?”江怡笑笑,“你爸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在座的三人确实只有江怡最具发言权,陈猎雪有心看向关崇,关崇并不介意这个话题,他很大度,也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对他与江怡之间感情的自信,听得津津有味。陈猎雪这才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你是这碗鸽子汤,”江怡指了指餐桌,“咱们都是,想得多,心事也多,东西一多,总是会从面儿上露出来。”她顿了顿,“你爸是中药。” 关崇cha嘴:“不是咖啡么?” “都是。”江怡无所谓地皱皱鼻子,继续说:“是糖是渣,是甜是苦,他都沉在杯子底埋着,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面向陈猎雪,总结道:“跟这样的人待久了很累,所以你不想回家,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也许吧。 陈猎雪没否认江怡的话,他垂下眼皮回想陈庭森的种种,回想陈庭森其实就是回想他对陈庭森的这段感情,其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为什么会对陈庭森有这样深的向往,若是单纯因为他从一众不知命数的儿童中把自己选择出来,给了他心脏,给了他新生,好像该是感恩大过一切。可事实是他是那么的渴望陈庭森,一度到了执念的地步,满眼都是他,满心都是如何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个问题也许一生都得不到答案。但现在也无所谓答案了。 再抬起眼,关崇正在观察他的表情,对他露出很和蔼包容的笑,陈猎雪回以微笑。江怡夸赞了今晚的鸽子汤,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 饭后略微收拾收拾,闲聊几句,陈猎雪有些累了,与关江夫妇道了晚安,回房洗漱。 时间在发呆中飞逝,他混混沌沌地放空大脑,将睡欲睡之际,关崇到他房间里来,跟他道歉。 “吃饭的时候是我考虑不周,说错了话,是不是有点儿心情不好?” 陈猎雪撑着床倚坐起来,关崇帮他垫了个枕头,在床边坐下。 “没有。”陈猎雪温温润润地解释,“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我就是今天有点儿累了,不太提得起ji,ng神。” 也许是职业的原因,关崇看人的眼光很多时候更像一台仪器,他观察你,分析你,不急不缓,目光和善,这种和善与纵康的悯然又不一样,他身上总有种置身事外的质感,贴切来说更像一个影评人,从他口中得来的话,似乎总是很客观。 他对陈猎雪说:“你爸爸真的很疼你。” 真香 第26节 真香 第26节 真香 第2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7节 陈猎雪缓缓地眨眼。 “那天你走以后,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给你爸爸打,想问问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也没人接,后来他从手术台上下来我们才知道你出事了。”关崇给他拉拉被子,“第二天我们去看你,你还没醒,知道你爸爸在干嘛么?” “他攥着你的手,一直在你身边坐着。” 陈猎雪想起梦中与自己相扣的大手,想起纵康那句“我走了”,没做声。 “当爸爸的人,都很难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我家的老爷子。但是他绝对在乎你。”关崇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跟你说这些,你现在应该是最难过的阶段,不想回家住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身为大人,我们都想尽量让你过得开心,你也要好好调整自己,毕竟,纵康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每天闷闷不乐。” “小碰,你要过得开心点儿。”纵康确实是这样说的。 关崇拍拍他的肩:“坚强点儿,小伙子。” 陈猎雪点头:“嗯。谢谢关叔叔。” 关崇为他关灯离开,陈猎雪顺着枕头躺回被窝里,手掌轻轻搭上自己的心窝,感受里面心脏安稳的跳动。 他们都以为爸爸是在担心我。 只有我知道,他害怕的是你再也不会跳了。 没了纵康,又脱离了陈庭森的生活很单一,陈猎雪不用再去打工,也不用时不时去纵康家放松心情,那块住宅区已经开始拆迁,关崇开车带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巷子已经扒了,挖土机在一片断壁残垣上轰隆隆的运作着,将所有曾发生在那块土地上的故事掩埋,再过若干年便会毫无踪迹。 陈猎雪每天在关崇家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早上搭关崇的顺风车去学校,晚上关崇会去接他。四月份万物生长,关崇工作繁忙,江怡的肚子也一天天挺了起来,偶尔有事情抽不开身,陈猎雪就自己打车回去,他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坐公交,被夫妇俩一致否决。 班里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他又受了一茬罪,对他多加照顾。宋琪仍不见踪影,偶尔陈猎雪经过宋琪以前的班级,会听到门内飘出宋琪的名字,他的同学们不了解这段故事中还隐藏了另一条年轻逝去的生命,有相熟的人会来问陈猎雪,陈猎雪只摇摇头,不愿多提,他们便只知道宋琪那个有名的疯子妈去世了,宋琪是因为这件事退的学。无所谓,宋琪在他们眼中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属于这个名字的八卦,也渐渐被铺天的试卷所掩盖。 不再将陈庭森当做熬日子的奔头,陈猎雪的身体在学校也再不会出现“意外”,以前他是医务室的常客,只要进了医务室,老师就会连忙给陈庭森打电话,如今他将“考大学”作为目标,整个人都沉稳不少,躁动的心事如同那些毛躁的飞尘,在哗啦啦的书页声中穿梭而过。 陈猎雪脑子好,落下的课程补起来吃力,但也没有拖班级后腿。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去办公室问题,出来后正好放学铃响,他想了想,不想回教学楼挨挤,便把练习册卷了卷,直接往校门口走去。 校门前早已候着许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他在平时关崇停车的路边站定,关崇不在,他掏手机给关崇打电话,想告诉他今天出来的早,可以自己回去,不用来接。摁亮屏幕的时候他看见手机上的日期,突然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联系陈庭森了。 这在以前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他愣了愣神,一辆出租车被人捷足先登,正思考是不是直接叫辆车更方便,马路斜对面有人摁喇叭,他抬头往那边望,鱼贯而出的学生将他的视野切割得断断续续,参差的景象中,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亮着两盏车前灯,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他再熟悉不过、却没道理出现于此的身影。 陈猎雪眯了眯眼,不太置信:“……爸爸?” 第38章 那天从江怡家离开时,江怡问陈庭森:当个称职的爸爸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难? 陈庭森在看陈猎雪,背对着她没说话。 返程的路上,他脑中反复回荡这个问题,江怡的语气轻描淡写,却绵里藏针,在他头颅里上下左右地翻滚。 那天他没直接回去,在路口拐了个弯,去了一趟陈竹雪的墓园。 这两年他来看陈竹雪的次数少了很多,陈竹雪刚走,也是他刚接陈猎雪回家的时候,那阵子他隔几天就要来陪陪陈竹雪,陈竹雪的骨灰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一颗心的缘故,碑却很沉,因为上面附着了他太多太多的愧疚。每次来看陈竹雪,他都没法直面碑上的照片,照片就是陈竹雪生日当天照的,笑得很乖,很灿烂,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泛着生机勃勃的光,亟待生长。一与那双眼睛对视,痛苦就如同无形的大手,扼得陈庭森喘不上气,他会想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人们称赞他医者仁心,褒扬他救助孤儿的爱心与大义,实则身为医生的他看过太多太多的生老病死,对那些有先天疾病的儿童远没有人们认为的那样有同情心,选择去资助陈猎雪只是源于他与江怡一次闲聊,那次他们刚看完一部寻找孩子的电影,唏嘘的同时他们脑筋一热,决定去资助一名孤儿,就当给小陈竹雪积攒福报。 现在想来,那个想法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之所以选择陈猎雪而不是其他儿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碰巧在他与陈猎雪对视的时候,年幼的小陈猎雪对他笑了笑。 没人会想资助一个没有生气的孩子。 而当多年以后,一切发生,不可逆转,陈猎雪坐在病床上,带着陈竹雪的心脏向他咧嘴一笑,陈庭森却再也无法接受这个笑容。 他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刽子手,是他,陈猎雪,还是不言不语的老天爷。做完那场换心手术后,陈庭森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眠,只要他闭上眼,就会看见陈竹雪开膛破肚地向他走来,牵着一脸懵懂的陈猎雪,他稚嫩的指尖戳在陈猎雪胸口的刀疤里,边往外抠挖边哭着问,爸爸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心摘给别人,爸爸我的心口好疼啊。他在梦里拼命用手去堵小陈竹雪破漏的胸口,粘稠冰冷的血水粘了满身,他安慰陈竹雪,爸爸只是想让你的心脏继续跳下去。一直没有出声的陈猎雪便会哀戚地看向他,委屈又胆怯地问:……那我呢? 陈庭森从梦中惊醒,耳畔传来的只有江怡更为痛苦的抽泣声。 人们总是愿意幻想自己拥有高尚的灵魂,承认冷漠与私心是很难的一件事,尤其当他正处于伟岸的光环之下。那时的陈庭森一度需要靠催眠自己来安抚内心:他没有将陈猎雪当做陈竹雪心脏的容器,他对这一切没有恨。 在那段日子,所有的负面情绪除了宣泄给陈猎雪,唯一能做的只有来到陈竹雪的墓前陪一陪他,但他不敢看陈竹雪的眼睛,不敢问陈竹雪你恨爸爸么?带着一副残破的身躯离开人世,来生你还愿意再来到我身边,做我的孩子么? 他白天行走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是人人称赞的好医生好爸爸,夜幕降临,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他就只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一个失职的丈夫。撕扯的痛苦傍身他许久,又是多年以后,以陈竹雪心脏续命的陈猎雪发生了意外,江怡近乎残忍地质问他:当个称职的爸爸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难?如同一把巨锤击打在陈庭森的天灵盖上。 那天他去陈竹雪墓前呆了很久,他看着陈竹雪的照片,照片褪色得厉害,那双眼睛依然同当初一样清澈明亮,对着他乖巧的笑。他蹲下来触碰陈竹雪的脸颊,在心里向他道歉,向他诉说无法淡化的思念与爱。然后,他像是告知陈竹雪,也像在告知自己:消除对陈猎雪的偏见吧,从此像爱你一样爱他。 可改变对一个人的态度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尤其在与陈猎雪的相处模式中,陈庭森一直是被动的那一方,他深知陈猎雪对他的依赖,甚至那份畸形的爱,他想等下一次陈猎雪联系他,也许又是某一个即将下班的傍晚,推开诊室的门就能看见陈猎雪拘谨地坐在里面,像之前那样找一个拙劣的理由来看他,他想好了到时一定要改变态度,温和地与陈猎雪对话,再问他一遍愿不愿意回家来住。他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唯独没有计算到一点——陈猎雪竟然再没主动给他打一个电话,更别说突然出现在眼前,直接连个短信也没有。 倒是关崇,时不时就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陈猎雪在自己家里生活得有多好。 在奇怪与微妙的烦躁间捱了一个月,今天他下班的路上鬼使神差地打歪了方向盘,将车停在陈猎雪的学校门口。 胖了。 这是看见陈猎雪从校门里慢慢走出来,涌在陈庭森眼前的第一个想法。 关崇和江怡大概真的把他照顾的很好,陈猎雪刚出院时脸上几乎瘦脱了相,再一次开胸让他遭了大罪,整个人都黯淡无光。时隔一个月再看他,清秀的脸盘又有了r_ou_,夹着书思考的模样十分安宁,抬眼垂眸间温温润润,是十足的少年感。陈庭森坐在车里看他,明明还是一个人,明明之前也清爽干净,眼前缓缓走过来的男孩子却好像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变化。 等陈猎雪停在路边掏手机,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是向自己走来,摁了摁喇叭。 陈猎雪抬起头。 看见陈庭森的瞬间他是恍惚的,陈猎雪的优点之一是“清醒”,他每天清醒地告诉自己要离开,不再给陈庭森添堵,同时也从未低估陈庭森在他心中的影响力,不论到什么时候,陈庭森向他走来的样子总是带着奇异的光。 还没消化掉眼前的事实,攥在掌心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是关崇,陈猎雪有些愣神地望着陈庭森,抬手接电话。关崇正在车里,隔着听筒都能听见那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他并不知道陈庭森来了,如往常一样问道:“出来了么猎雪?我被堵在拐角这儿了,你往我这边来吧。” 第39章 陈庭森走到他面前,问:“谁的电话?” 陈猎雪一时不知该先答哪边,关崇在那边听到声音,也问:“猎雪?”他只能指指手机,示意陈庭森稍等,回关崇道:“关叔叔,是我爸爸。” “你爸爸来了?那你们先聊,我这就过去。” 关崇的语气有点惊讶,陈猎雪的惊讶一点也不比他少,心境的转变真的很神奇,以前他不论何时、多久没见到陈庭森,只要陈庭森给他一个眼神,他就有一肚子的话能说,现在陈庭森不再是他生活的重心,只是月余未见,冷不丁见面竟让他生出了些许陌生感,手脚不知该怎么放似的,挂了电话就看着陈庭森愣神,又喊了一声“爸爸”。 陈庭森看看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再问:“关叔叔?” “是。”陈猎雪乖巧地点头,“关叔叔来接我放学。” 陈庭森没说话。这场见面的开头跟他预想的很不一样,他所熟悉的那些陈猎雪的小表情一概没有出现,眼前的男孩对他的出现并没有多激动,甚至显得有些拘谨,既没有笑,眼睛也没有亮起来,仍像一个月前离开时那样,望着他的目光都带着距离感。 “关叔叔对你好么?” “很好。”陈猎雪点点头,迟疑着问:“爸爸,你怎么来了?” “下班路过。”陈庭森说。 从医院回家的路跟学校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陈猎雪看他一眼,没有多说别的,缓缓地“哦”了一声。 二人之间便升腾起漫长的无言。 周遭人来人往,陈猎雪的疏远让陈庭森不是很舒服。他将缘由归结于他对待纵康之死的态度上,陈庭森经历过亲人的离开,经历的过程比寻常人都更加惨烈,深知伤痛除了留给时间别无他法,陈猎雪尚在心情的恢复期,没有对方的配合,他在来路上计划好的问话全都堵在了喉头——改变态度永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尤其对家长与成年人而言。 “学习跟得上么?” “还好,不是特别吃力。” “身体呢?” “也挺好的。” “体育课不要剧烈运动,你现在的体质没有之前好,尽量不要跑步。” “我已经不上体育课了,爸爸。” 陈庭森默然,想了想,又问:“饿不饿,吃饭了么?” 陈猎雪想说傍晚吃过了,他饭量小,一般不需要吃夜宵,关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猎雪!” 陈猎雪应了一声,陈庭森与他一同望过去,关崇是走过来的,他把车停在路边,手里拎了件薄外套,过来递给陈猎雪。 “想儿子了?”关崇跟陈庭森打招呼,乐呵呵地道。陈庭森与他闲话几句,看着陈猎雪把外套穿上,那句“想回家么?”怎么也不好说出口。 “正好,江怡在家炖了鱼汤,一块儿回去喝。”关崇对陈庭森说,抬手把陈猎雪穿反的外套帽子整好,冲他挤挤眼:“你江阿姨开年以来头一回下厨,你可得多喝一点。” 陈猎雪笑起来,配合着点头。 陈庭森完全没觉出这话哪里好笑,只觉得陈猎雪笑得扎眼。他看着二人亲昵的互动,好像他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那种“只有当事人明白”的气氛分外强烈,他站在一旁,倒成了个碍手脚的“外人”。 “不了。”陈庭森道,“我还有事,就是经过他学校,顺便来看一眼。” 关崇再三邀请,陈庭森不冷不热地拒绝,问了问陈猎雪最近吃喝恢复的情况,交代一句:“他从小就不能吃辣,尽量注意。” 关崇愣了愣,虽说现在家里做菜全都以清淡为主,但他脑中浮现去年带陈猎雪去吃火锅,男孩在红锅里大快朵颐的画面,讶然地笑起来,说:“这我还真不知道。” 陈猎雪面不改色,乖巧地点头:“我知道。” 见陈庭森真的打算离开,关崇拍拍陈陈猎雪,道:“猎雪肯定也想爸爸了,要不然回家住两天?” 陈庭森顿下脚步,望着陈猎雪,陈猎雪避开他的眼神,垂着眼皮想了想,说:“快考试了,我暂时还是不回家了。” 关崇几不可查地扬了扬眉,他在之前就开始猜测陈猎雪对陈庭森的态度,如果刚出院时的不想回家还可以当成陈猎雪的小别扭,这一次的拒绝,疏远的意思就太明显了。他打圆场:“也是,学习重要。” 陈庭森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转身回到车上。 他离开后,关崇也带着陈猎雪往路口停车处走。陈庭森没有立刻驱车,他坐在车里点了根烟,隔着马路看那二人的身影,他们真的相处得很好,关崇揽着陈猎雪的肩,不知又在跟他说什么无聊的笑话,陈猎雪笑得眉眼弯弯,突然扭头往这边看,陈庭森弹烟灰的手指下意识顿住,陈猎雪的目光却只是在他车上掠了掠,一点而过。 陈庭森眯起眼,感受口中辛辣的烟草气息,与烟气一起翻涌的是胸中无法描述的情绪——好像养了很多年的小狗,一直亲他黏他,突然被半道杀出的狗贩子拐走了。 关崇从后视镜里看陈猎雪。 陈猎雪自上了车整个人就懈怠下来,不言不语,倚着车窗往外看。关崇给了他一点时间沉淀自己,车行半路才用轻松的语气问:“累了?” “有一点儿。”陈猎雪说。 “复习不用那么拼,咱们脑子好,大不了明年再来一年。” “嗯。” “你跟关叔叔说实话,”关崇在红灯前停下,扭头正儿八经地望着陈猎雪,问,“你是不是跟你爸闹矛盾了?” 陈猎雪没有立刻回话,他仍出神一样望着窗外,隔了一会儿突然喊:“关叔叔。” “嗯?” 陈猎雪怔怔地回神,问他:“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孝顺?” “得分什么事儿。”绿灯跳过来了,关崇正回身子踩油门,平和地道,“你不是那种任性的小孩儿,做什么决定肯定有你的道理。” “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心里都爱藏事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高兴了难受了不爱跟家里说,都喜欢跟自己兄弟哥们儿说。”关崇把车开得很稳,声音也平稳,很温暖,“以前你有心事应该都是去找纵康和宋琪,他们都是好孩子,这很好。所以现在这个阶段对你来说很辛苦,很难,我们都明白。”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但我大概能猜出来。你爸爸呢,是医生,他有他身份的特殊性,很多事我们从本身去考虑就够了,但他需要从医生的角度考虑,可能说出的话有些冷漠,那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了,他怕你出事。” 陈猎雪安静的听,关崇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你很乖,很懂事,就是因为太懂事了,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告诉我什么,我是怕你憋坏了,走不出来。” 真香 第27节 真香 第27节 真香 第2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8节 汽车的速度慢下来,驶进别墅区,耳畔没了路上嘈杂的动静,关崇的声音也放低下来,越发温和:“以前我每次挨我家老爷子的揍,我就想,以后我自己有儿子了,一定不能这样干,我得跟他当哥们儿。猎雪啊,咱们虽然不是爷俩儿,年龄差摆在这儿也当不了朋友,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一个倾诉的途径,在你遇到下一个小伙伴以前,至少你想找人说说话,帮你拿主意的时候,身边不会空荡荡的。” 他停下车,扭头冲陈猎雪笑笑:“你觉得呢?” 陈猎雪心里涩涩的发着暖,他想起纵康温暖的眼睛,总是带着羞赧的笑。他向关崇真挚地道谢:“谢谢你,关叔叔。” 第40章 有些人和事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没出现,也就安安稳稳地沉在那里,自己咀嚼。一旦出现在眼前,先前的决心和步伐就难以不遭到影响和冲击。陈猎雪后来反复回味江怡对陈庭森那个“中药”的比喻,越想越觉得无比妥帖。 陈庭森就是他的药,苦,却这辈子都戒不掉。 关崇那晚对他说的话让他很动容,陈猎雪之前唯一的温暖来源全都出自纵康,头一次体会到来自成年人的温暖,原来这么包容与博大,好像把心事交付给这样一个存在,真的可以松下不少气。 他也险些就把这些纷杂的心事都合盘述出,思虑了一宿还是放弃了。有些事真的只能埋在心里默默消化,谁也帮不了你。以前他没对纵康说过,以后也不会有更合适的人让他随意地倾诉心情。况且他心里清明,关崇对他的好是暂时的,他与关崇江怡的关系与其说是漂泊客和避风港,不如说更像远行客与摆渡船。他们注定要有自己的家庭,他们才是完整的一个共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暂时被容纳的外人,等江怡的宝宝生下来,这个房子里就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他也不应当留在这里打扰。 高考,上大学,是他目前唯一合适的途径。 教室里的高考倒计时每天都在更新日期,昨天是三十七,今天是三十六,高三学生的假期金贵,陈猎雪用一个没有晚自习的傍晚又独自去了一趟宋琪家,上次来还只扒到巷子,现在整个区域都成了废墟,几盏昏黄的施工灯伫立着,左边是计划开发的半旧楼宇,右边是高低绵延的破砖烂瓦,灯光像一层混沌的结界,把他与里头残破的世界彻底隔绝。 陈猎雪顺着小路慢慢走,幻想着纵康在这条路上往返的样子,夜校不知搬去了哪里,他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纵康上班的汽修店,门面依然破旧,门客依旧寥寥,小安哥一如既往地光着膀子满脸凶相,见到陈猎雪,他拧了拧眉,不悦地道:“你哥不在。” “小安哥,我哥已经没了。”陈猎雪平缓地告诉他。 小安哥愣了愣,眼前模糊地浮现出纵康不健康的样子,他漫长地“哦”了一声,语气和善了些:“我说呢,一直也不来。”他扬手往后指了指,“仓库要清了,去看看还有没有他的东西,有你就都带走吧。”说完,他回身继续训斥偷懒的学徒:“麻利点儿!没吃饭啊?!” 陈猎雪道了谢,推开仓库的铁门走进去。这里的环境丝毫没有改善,比以前纵康住在这儿时更糟乱,那张窄窄的行军床上已经堆满了杂物,他在床沿边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仓库里已经完全没有住过人的迹象,纵康是个很节俭的人,当初搬家,他连一双筷子都没忘记带走,现在已经全都掩埋在废墟下。 下一个住进这里的不知会是谁,也许隔不了多久,这里也会被拆掉。 纵康哥,我替你跟这里道别了。你在夜校没念完的课,以后我在大学给你念回来。 陈猎雪再次环顾四周,在心里跟纵康说话,说完,他起身离开。 从此这花花世间,除了陈猎雪心里,纵康再无痕迹。 时间还早,他不想现在就回关崇家,打算回教室复习。坐车来到市区,看着街边商铺热闹,陈猎雪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就让司机在路边停下,打算随便找家店吃点东西。 下车看了一圈,位置巧得很,拐过一个街角就是陈庭森的医院。他本能地计算出陈庭森今天上什么班,在路口站了会儿,他踢踢脚,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想吃小笼包子了。 那家好吃的小笼包店永远生意红火,陈猎雪进店的时候只有一张空桌,就挨在门口不远处,他背对街道坐下,点了屉包子,又要了碗菠菜瘦r_ou_粥,排空脑子安静地吃。 正用勺子搅着粥放凉,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两笼包子,一屉蒸饺,带走,要醋包。你还要粥么?” 陈猎雪回头,看见陈庭森正从钱夹里抽纸钞,他身旁的杨医生伸着脖子往店里张望:“没位子了?” 陈猎雪喉结动了动,喊了声“爸爸”,又喊“杨叔叔”。 陈庭森抽钱的动作停下来,杨医生比他反应快多了,“哟”了一声就迈过来,自然地在陈猎雪对面坐下,他总是喜气洋洋的,笑着说:“这不是小猎雪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过来啊老陈!”他边往里挪边冲陈庭森摆手,一张嘴忙得四面八方,还要交代老板:“不带走了,就在这儿吃。” 陈庭森过来坐下,他本来不想来吃什么包子,这种人来人往的店他嫌不干净,本来见没位置坐正好,没想到却见到了陈猎雪。 他往两边看了看,没见到关崇的车,问:“你一个人?” 陈猎雪的视线在粥碗与桌面上盘旋,尽量不让自己与陈庭森的目光相撞。他的余光里只能看见陈庭森解开一粒纽扣的衬衫,和周整洁净的袖口,格格不入地坐在对面。 “我去纵康哥那里看了看,准备吃个饭回学校。”他答。 陈庭森重复:“一个人?” 陈猎雪不得不抬起眼看他,陈庭森的神色好像不太愉悦,眉间蹙起微微的沟壑,盯着他。 “干嘛呀,凶巴巴的。”杨医生热情地帮老板端包子,往桌子中间摆,“你上班,我们猎雪可不得一个人么,问问问。”他不知道陈家这对父子间的故事,毕竟陈庭森在他们面前一直呈现完美好爸爸的形象,他向陈猎雪挤眉弄眼地解释,“别搭理你爸,今天来了几个医闹的,他烦着呢。” 陈猎雪停下勺子,眼睛迅速地在陈庭森上身乱扫,心口有点发紧:“医闹?” 陈庭森的面色缓和了些,他与陈猎雪对上眼,淡淡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杨医生吃得悠然自在,一点儿也没觉出身旁的父子二人有什么不对劲,边吃边关心陈猎雪的学业,问他是不是要高考了,告诉他高考用脑厉害,补充营养很重要。陈庭森没胃口,盯着陈猎雪吃饭,陈猎雪被他盯得半饱,眼睛不知该往哪放,也不觉得饿了。杨医生傻着眼看他俩:“吃啊,怎么就我一人动筷子?猎雪你跟吃猫食儿似的,这半碗粥都没喝下去。” “我饱了,杨叔叔。”陈猎雪笑笑。 陈庭森好像就在等这句似的,一听他说饱了,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站起身,对杨医生说:“你吃吧,我送他回学校。” “就走啊?你自己不吃你不让孩子多吃点儿?要我给你包一份带回去么?” 陈猎雪想说不用送了,被杨医生的喋喋盖了下去,陈庭森已经去结账,他只好与杨医生道别,跟着陈庭森往外走。 时间刚过晚上八点,街上遛弯的人很多,陈猎雪无声地跟在陈庭森后面,看他不断抬起踏下的脚后跟,脑子里缥缥缈缈地想不知道陈庭森有没有买新的夏装,去年的旧衣服都被他收进储衣箱放在柜子最底下了,万一找不到会很心烦。 想着,眼前的皮鞋停下了,陈猎雪也停下脚步,听见汽车解锁的“嘀嘀”声,陈庭森拉开副驾的车门,硬邦邦地对他说:“上车。” 他看着敞开的车门想了想,上前轻轻阖上,转身钻进后排:“我还是坐后面吧。” 陈庭森站在副驾旁,有些烦躁地看着后排车窗,陈猎雪乖顺地在车里垂着头,他也没道理硬把人揪到前面,只能先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 “去纵康家了?”路上,陈庭森问。 陈猎雪点头:“嗯。” “没上课?” “今天晚上休息。” “怎么不直接回你关叔叔那儿。” “不想回去太早。”陈猎雪老实回答,“想在学校多复习一会儿。” 陈庭森驶上快速路,车里安静下来,一伫伫路灯被甩在身后,拉出变形的光影。他目视前方,突然问:“想回家么。” 陈猎雪猛地抬起头,通过后视镜去看陈庭森的眼睛,陈庭森没有与他对视,连个余光也不分给他。 回家…… “嘟——!” 一辆小轿车按着喇叭从他们身侧超过,也惊醒了陈猎雪的思绪,他匆匆将四逸分散的神识都拢回来,坚定自己的决心:“先不了,我想好好准备复习,尽量考个好点儿的大学。” 陈庭森的目光终于切回后视镜上。出于身体原因,陈猎雪的学业一直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即便自纵康死后,陈庭森从陈猎雪口中听到好几次“高考”,他也没怎么在意。到了这一刻他才警觉,陈猎雪好像真的把高考当做了一项目标。 他不由地回想起陈猎雪第一次“离家出走”,从纵康家回来,哭丧着脸对他说等他考上大学,就不会碍着他找新阿姨;又想起陈猎雪离开家以前,那句哀伤的“我不再折磨你了”。 陈庭森胸口顶上一团躁气,觉察到自己踩油门的力度有渐猛的趋势,他索性一打方向盘,将车在快速路边停下。 “你想考哪?”他审问陈猎雪。 陈猎雪沉默了片刻,报出一个距家十万八千里的地名。 陈庭森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戾色,有些怒极反笑的意思,他微侧过头,黄澄澄的灯光从车窗外打进来,将他俊挺的侧脸雕出锐利的线条。他用鹰隼般的眼神将陈猎雪锁在后排,声音森冷:“不行。” 第41章 陈猎雪没说话。 快速路上不能停车,二人僵持一会儿,陈庭森踩一脚油门继续前行,直到下了架桥,车窗外的声音又嘈杂起来,陈猎雪才在后排轻声说:“我想去外面看看。” 陈庭森的嘴角绷了起来。 “我没出去过,以后……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纵康哥也没出去过,我想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出去看看,连带着他的份一起,替他多走一走。” 陈猎雪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每说出一个字,陈庭森的脸色都越发不好看,然而这次却轮到他说不出话,直到陈猎雪话音落完,直到将车停在关崇家门口,陈庭森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考前最后一个月几乎没有休假,陈猎雪把所有心思都投到复习上。 班主任把学生挨个儿叫到办公室做考前动员,陈猎雪进去的时候,他办公桌上铺着这几轮模考的成绩单,亲切地让陈猎雪“坐”。 “怎么样,身体吃得消么?” 每个人关心他成绩的前缀都是这一句,陈猎雪习惯地点头,看班主任拿着铅笔在纸上圈圈画画,边画边叹气:“你是被生病耽误了,不然考个重点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看这几次考试,你的进步还是蛮大的,如果发挥稳定,现在的成绩考个咱们本地的一本问题不大,或者好二本里的一本专业。我看这几所学校都不错。” 陈猎雪跟着班主任的笔尖一个个看,以他现在的能力而言,这几所学校确实算得上理想的选择。班主任见他不说话,问:“你呢,自己有什么想法?” “老师,”陈猎雪的回答同当时跟陈庭森说的一样,“我想考出去。” 班主任还在纸上画圈的笔停了停,一下下敲着桌子:“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学生想考到咱们市么?” “知道。” “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行,尽量远一些。” “你知道以你现在的条件,往其他一线城市考,只能上个二本,甚至三本么?” “我知道,但是……” “没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班主任放下笔,打断他的话。“身体是客观因素,你自己得乐观一点儿,别小小年纪就冲劲干劲都没了。你爸一次两次地推你进手术室,不是为了让你随便去个鸟不拉屎、万一出点什么状况他都来不及往你身边赶的地方。” 陈猎雪抬起眼睛看他。 “现在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未来长着呢,你不能现在就泄劲,是不是?” “老师。” “嗯?” “我爸爸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班主任与他对视,又叹了口气:“你先别管这个。身为老师,我肯定也愿意你们往外考,去更优秀的地方看看,长长眼界和见识。但绝不是你这样无所谓地往外考。”他语重心长,“咱们身体特殊,要考虑的东西必须得比其他孩子多。” “而且就算你往外考,你也不能辜负自己,随便报个学校就把自己交代了。你的条件摆在那儿,既然想出去,就得去最好的地方。今年落了进度,大不了明年咱们再来一年,至少得考个对得起自己的学校吧?” 陈猎雪重新看向桌上杂乱的张张纸纸,听班主任对他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小小年纪就没劲儿了。人能走到哪一步,全靠心里攒着劲儿啊,孩子。” 这是句双关。陈猎雪的眼球突然有些发涩,他向班主任点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拍拍他:“回去复习吧。把你同桌给我叫进来,考得稀巴烂……” 那天放学,关崇与江怡一起来接他,陈猎雪看见江怡有些惊讶:“江阿姨,你怎么来了?” 江怡的肚子近七个月了,看着圆圆滚滚,她自从肚子起来就腰酸背痛,对气味反应很大,关崇嘴上笑她娇气,同时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干,让她休足了孕假在家养身子。 “出来运动运动,”江怡搀着关崇的手坐回副驾上,对陈猎雪说:“老歇着也不行,越歇越乏。” 陈猎雪帮她关上车门,去后排坐好,关崇心情很好,打着方向盘问:“猎雪饿不饿,去吃点夜宵?” “我不饿,江阿姨想吃什么?” 真香 第28节 真香 第28节 真香 第2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29节 “她今天晚上想吃烤羊r_ou_串,外卖还不行,非要吃桥头夜市那家,刚才来接你之前从那儿过,又闻不了烟味,车都没下就催我赶紧走。”关崇冲陈猎雪挑眉毛,“把她送回去,咱爷俩儿去吃。” 江怡跟他拌嘴,陈猎雪笑着答应下来。 六月份的夜风还没有暑气,夜市摊子上三五一桌,烤r_ou_味烟酒味混杂着,是初夏最生活的味道。关崇顾虑陈猎雪的身体,要了个小包厢,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外头热闹的食客们,慨叹:“再等半个月,你们高考完,这里全都是你们的天下。” 陈猎雪想想那个画面,眼前出现的却是宋琪的影子,他一定很适合这样的狂欢。 “有想考的学校么?”关崇问他。 陈猎雪摇摇头:“还没有。” “别考太远,”关崇道,“你爸爸放心不下。” 老板送烤串进来,关崇给陈猎雪要了瓶果汁,又帮江怡挑好想吃的东西,等老板拿着菜单出去,陈猎雪迟疑着问:“关叔叔,我爸爸也跟你说了?” “也?”关崇奇怪地看他,“这种事只要知道你身体状况的人都能想到,他跟谁说?” “哦。”陈猎雪垂下眼皮拆餐具,“好像跟我们班主任说了。” 关崇用茶水帮他烫筷子,开始聊其他话题,从江怡的肚子聊到孩子的名字,从科学复习聊到高考别紧张,话题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陈庭森身上,关崇很自然地问:“高考完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陈猎雪点点头:“嗯。” 也该回去了。陈猎雪想,他拿高考做理由躲了陈庭森几个月,高考完没道理不回去。况且,江怡的身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重,再过两个月估计就要生了,他在关崇家帮不上什么忙,不好继续碍手碍脚。 “回去吧,三个月的假期呢,好好陪陪你爸爸,等你上了大学,就得半年见一次了。” 半年? 会有几个半年呢。陈猎雪在心里默默地算,也许半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他走了以后,陈庭森一定会组建自己的家庭,到时他会慢慢从陈竹雪的伤痛里走出来,像现在的江怡一样幸福,拥有新的爱人,健康的孩子,到那时,他这个心脏容器自然也没必要留在身边了。 至于他自己。 用三个月换来余生的回忆,挺好的。 第42章 离校以前有很多零碎的事,比如在蝉鸣声声中排队拍毕业照,再比如班主任在讲台上发准考证,絮絮叨叨地把注意事项交代了一遍又一遍,他说最后一天就别看书了,反正就想着会的已经会了,不会的大家都不会,轻松上阵。最后,祝大家高考顺利,都考出理想的成绩,去理想的大学。 班里一片欢呼,开始撕书。 陈猎雪在纸片纷飞的教学楼间走过,来到宋琪的教室,宋琪的班级比其他班都闹得欢,他在群魔乱舞中拉住一名同学,问:“宋琪的书还在么?” “宋琪?”那学生挠挠头,“早就没了,桌子都撤了。” 陈猎雪道谢,往办公室走,宋琪的班主任正被学生们拉着合影瞎闹,他在一旁等了会儿,抓着机会问:“老师,你们班的毕业照能多印一张卖给我么?” 宋琪班主任认出他,道:“陈猎雪啊,给宋琪拿的吧?”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毕业照,“买什么买,拿给他吧,我也给他留了一张。那孩子,倔头倔脑地跑来说退学就退学了,唉,也是挺可怜的。他现在在干嘛呢?以后真不上学了?” 陈猎雪接过来,弯弯身子鞠了个躬,摇头:“不知道,他没再联系我。” 宋琪班主任摆摆手:“走吧,走吧。好好考试。” 高考头一天,关崇带陈猎雪去看考场,他被分在离关崇家不远的考点,很方便,走着去就可以。 他坐在自己的考号上感受了一会儿,按照老师说的那样,做了一套选择题,对了答案,正确率是自己满意的水平,便慢悠悠地下楼,准备回家复习。 关崇在c,ao场跟一名带着孩子的家长说话,见陈猎雪出来就道了别,揽着陈猎雪往回走,问:“感觉怎么样?” 陈猎雪想了想,坦白道:“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是好事,不紧张。”他拍拍陈猎雪的肩头,“咱们这么优秀,不用有压力。” 陈猎雪笑笑,没说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怡给他剥了两枚ji蛋,说考前吃俩ji蛋考得好。关崇笑话她不讲科学,江怡说你懂什么,这叫双百分,我高考的时候我妈就给我这么吃。 饭后,他回房间背了会儿书,完完整整地做了一套卷子,订正过后,盯着满桌纸笔发呆,他的手机在一旁安静躺着,打开滑了滑,不知不觉就戳进通讯录里,手指在陈庭森的号码上摩挲两下,锁上屏倒扣着放进抽屉里。 关崇敲门进来,给他送牛奶和水果,拿起他改完的试卷坐在床边看了看,表扬道:“挺好的,明天就这么发挥就行。”顿了顿,他问:“你爸爸打电话了没?” “嗯?”陈猎雪扭头看他,没反应过来,“什么电话?” 关崇了然,他话头一扭,换了种问法:“要不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笑道,“寻求一点爱的鼓励。” 陈猎雪正要拒绝,江怡“叩叩”敲了敲房门,举着嗡嗡作响的手机探身进来:“电话。” “谁的?” 关崇出去了,陈猎雪收拢心思继续做题,过了一会儿,关崇重新进来,叮嘱他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明早在家吃饭,然后送他去考场。 夜里十点半,陈猎雪放下笔,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手机准备洗漱上床,摁亮屏幕时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他心神一动,点开来看,发件人是陈庭森,发件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内容极其简短,统共只有十个字加三个标点符号:早点睡,别紧张。考完回家。 陈猎雪站在卫生间门口看这条短信,看看内容,返回去看发件人,再点开看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到第七遍,他的眼睛慢慢弯起来,渗出了些笑意。他锁上手机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后又打开了那个界面,“咔”一声截了图。 “嗯。” 他回。 第二天,陈猎雪早早起来,吃了江怡亲手煮给他的蛋,又被关崇盯着一项项检查了要带的东西,前往考场。 考点附近的路已经封起来了,路上全是家长带着孩子,他们到的时候考场还没开门,关崇去给陈猎雪买了水,又看了一遍他的准考证,大门开了,他拍拍陈猎雪的肩:“去吧,好孩子。” 高考没有想象中那样特殊,陈猎雪总觉得坐在位置上还没来及紧张,考试就开始了。时间进入答题阶段后,一切就与学校里的模拟考没了差别。试卷没有很难,作文的题目很大,给了一段花与蝴蝶的材料,自选立意。陈猎雪以“生与寄托”为主旨,写了他与心脏的故事。交卷的时候他心想似乎有些跑题,又想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暴露”身份,会不会被当成作弊处理。 从考场出来,关崇已经在校门口等他,身边嗡嗡嗡全是关于考试的交流,关崇怕他被人群挤着,护着他往前走,问考得怎么样?陈猎雪心情很放松,笑着说除了作文没把握,其他问题不大。 两天,四场考试,许多学生与家长准备了三年的战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打响,陈猎雪最后检查一次姓名和考号,放下笔走出考场。 此刻身边的喧闹全都是热闹放松的气氛,每个人都商量着去哪里狂欢,陈猎雪没有这个心思,他盘算着是现在直接回家,还是在关崇家再住一晚。陈庭森那条短信以后没再联系过他,他不知是不是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陈庭森的安排。 走出教学楼,夕阳打出黄黄红红的余晖,陈猎雪浅浅吸了口气吐出去,感觉自己有些没出息——想远离陈庭森的心是真的,为了他一条短信就开心也是真的,想到要回到他身边共度剩下的三个月,不可抑制的小小期待也是真的。 然而出了考点,眼前的画面告诉他,什么都不用他思考——陈庭森竟然来了。 陈庭森与关崇都是即便在人群中都十分耀眼的存在,他俩在陈庭森的车旁闲聊,关崇靠坐着车身,姿态很放松,陈庭森显然没他那么放松,他应该是直接从医院过来,脸上还带着工作时的严肃,抱着臂,在源源淌出的考生们中寻觅一张熟悉的脸。 陈猎雪走到他面前,喊:“爸爸。” 陈庭森盯着他,眉梢动了动,问:“考完了?” “嗯。” 连一句“怎么样”都没有,陈庭森点点头,转身对关崇道:“那我就先带他回去,这段时间辛苦你和江怡了。” “哪里的话。”关崇起身过来,摸摸陈猎雪的头发,笑道:“猎雪特别乖,我还怪舍不得的。考完啦,父子俩赶紧去吃顿好的,我就不留你们了,有空就来家里玩儿。” 陈猎雪看这二人一本正经地道别,眨眨眼,说:“我东西还没收拾呢。” 陈庭森给车解锁,屈指敲敲后车窗,示意陈猎雪看里头的大包小包:“都在后面。”然后他拉开副驾的车门,绷着脸道:“过来。” 第43章 陈猎雪这次没有拒绝,乖乖上了副驾驶。 再坐上陈庭森身旁的位置,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触,熟悉的消毒水气息从陈庭森身上漾过来,他降下车窗让自己清醒,提醒自己:三个月后就要告别,这三个月都将成为告别前的回忆,他也没力气再折腾了,像陈庭森期待的那样,做个完美的儿子,或者说容器,保持合适的距离,父慈子孝挺好的。 想着,他拿起手机开始看外卖,问陈庭森:“爸爸,你晚饭想吃什么?我现在叫,等回到家正好送来。” 陈庭森没看他,手上的方向盘打了个转,道:“不用。现在去医院。” 陈猎雪愣愣:“医院?” 陈庭森带他去医院做复查,顺便做了个全面的体检。 检查心脏时先对刀口进行触诊,陈猎雪穿着一件t恤,把衣摆往上一捞,白净的肚腹一览无余,刀疤狰狞地纵下来,看得护士心疼又咋舌。陈庭森抿抿嘴角,让他“放下去”,带他去小帘子里做心脏彩超。 一套流程走下来,确认陈猎雪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再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陈庭森发动汽车,问他:“今天在外面吃,想吃什么?” 高考这几天,江怡怕他在考场上拉肚子,吃得格外清淡,陈猎雪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嘴里倒是回忆起陈庭森做出的饭菜滋味,便道:“想吃番茄炒蛋。”又试探着加了一句:“想回家吃。” 陈庭森看他一眼,把车开上回家的路,也不知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扬起眉毛道:“冰箱里没菜,回家做饭得先去超市买菜。肚子不饿?” 陈猎雪眯起眼笑,摇头:“不饿。” 夏季的晚上,超市冷气打得足,闲逛购物的人永远不少,陈庭森下车前从后排拽了件薄外套出来,让陈猎雪披上。二人一道从停车场上去,陈猎雪从超市门口拽了辆小推车,陈庭森将小车拉过来,径直往零食区走,陈猎雪停下来,指着引路牌对他说:“爸爸,菜场往左走。” 陈庭森脚下不停,不自在地道:“我知道。” 他像个初为人父的奶爸,往小推车里放了一堆零食,放进去的每一样都要看配料表,挑挑选选,等一排货架走下去,小车里竟然堆了个半满。陈猎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检查雪饼的配料表,想说我不吃雪饼,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陈庭森这是想真真正正把他当儿子,重新捡起一个合格父亲该做的事。 陈猎雪闭上嘴,陈庭森认真挑选零食的样子真的很温柔,只是他看着不由地心生黯然。 人可真奇怪啊,明明告诫了自己一万遍“放下”,也确实不想再折磨陈庭森和自己了,为什么就不能说放就放呢。如果大脑有一个开关,能“咔”地一下把“爱慕”的情感切换为“亲情”,该多好。 他想着,转身去了隔壁的生活用品区。没一会儿,陈庭森皱着眉毛找过来,见他正抱着两卷卫生纸比较,眉头稍微舒展开,斥他:“你乱跑什么。” 陈猎雪把挑好的卫生纸和洗衣液往那一堆零食上放,垂着眼皮轻声笑:“爸爸,我不是小孩子,吃不了这些。”他又回身拿起一瓶洗洁ji,ng,嘀咕,“家里肯定也没有洗洁ji,ng了。” 导购员从旁经过,奇怪地看着这父子俩。 等再从菜场扫购一圈,小推车直接堆出了一个尖儿,陈猎雪一样样拿到收银台上结账,在他们身后也排了一对父子,儿子七八岁的模样,晃着他爸爸的手愤愤叫嚷:“爸爸!你看看别人的爸爸!” 陈猎雪笑笑,拿过结了账的雪饼递过去:“给你吧。” 小男孩立马羞赧起来,哼哼唧唧地抬头看着大人,做爸爸的连忙摆手推却,抬手把儿子的小脑瓜揽进怀里,低声训他:“丢不丢人?大哥哥都笑话你了,你没爸爸咋的?” 回到家,果然同陈猎雪想的一样,一个厨房干干净净,别说洗洁ji,ng,连块抹布也没有。他简单地清理了冰箱,把买回来的瓜果蔬菜一一放进去摆好,陈庭森拎过来另一个袋子,里面是罐头糖果等零食,让他也塞进去。 陈猎雪拆了袋巧克力,自己吃一颗,又拿出一块给陈庭森。 “吃糖么爸爸?” 陈庭森正挽着袖子准备下厨做饭,陈猎雪蹲在地上往上看他,他垂着眼睛俯视陈猎雪,伸手推推他的头让他往旁边让:“不吃。这种甜度高的东西不要吃太多。” 陈猎雪看着脚边一大袋高甜度的零食,无奈又想笑。 东西码的七七八八,陈庭森把陈猎雪赶出去开始做菜,陈猎雪去开了电视,随便找了个不知所云的节目听着,着手收拾客厅。厨房里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香味渐渐溢开,他从沙发收到餐桌,不由地愣在原地往厨房里看,严格说起来,这算是陈庭森第一次为他下厨房,男人的动作利索好看,切菜颠勺间,好像真的成了一名普通的父亲,烟火气将他包裹,陈猎雪一时竟想不起他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去卫生间洗手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摸摸胸口,感受里头平稳的心跳,心间泛起对陈竹雪小小的嫉妒:你如果没走那么早,有陈庭森这样的爸爸,肯定特别幸福。 番茄炒蛋,醋溜土豆丝,鲫鱼汤,红烧排骨。当晚的三菜一汤真正上桌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在关崇家,吃饭是最热闹的时候,关崇会说大学校园里好玩的小事给陈猎雪听,还会时不时说两句笑话逗江怡开心;蓦地回到家,面对陈庭森“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陈猎雪也不觉得沉闷,电视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电影频道,他就着电影的背景音慢条斯理地吃饭,剧情渐入佳境时,他听见陈庭森对他说:“晚上把你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带你出门。” 陈猎雪停下筷子:“出门?” 真香 第29节 真香 第29节 真香 第3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0节 陈庭森报出一所知名学府的名字,简单解释:“他们学校邀请,去做指导。” “怎么指导?” “讲座,座谈会。” 陈猎雪不知该先赞叹陈庭森的本事大,还是先惊奇这次出行,不确定地问:“我也能去么?” “嗯。一个星期,自己准备好换洗衣服。” 刚要再细问几句,陈庭森想起什么,放下碗犹豫道:“你……房间的床单一直没换,备用的都没洗,晚上……” 这话题让他们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陈猎雪端起碗继续吃饭,打断陈庭森:“我带去关叔叔家有一套,之前洗好放在箱子里了,换上就能用。” 电影进入高潮,一片乱糟糟的呼打喊骂。陈庭森盯着陈猎雪头顶的发旋儿,二人重新陷入无言的沉默。 第44章 陈猎雪同之前一样,吃完饭主动洗碗,然后冲了个澡,回房间铺床单,铺完他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发呆。 陈庭森让他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的,从关崇家拎回的行李箱就现成在那儿,拖起来就能走。客厅里的电影还在放,听着是个不错的结局,他也没心情出去看,满脑子都是刚才陈庭森那句话。 晚上…… 晚上怎么样呢? 如果他没打断的话,陈庭森是不是要说晚上去跟他睡? 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不消陈庭森多说,陈猎雪自己就会想着招儿往他身边贴。现在算怎么回事呢?他能觉察出陈庭森的意图,那是一种很生疏的亲近,从让他坐以前一直坐的副驾,到买零食,再到那句没头没尾的“晚上”,陈庭森真的企图将二人打磨成纯粹的父子关系,他在以笨拙的方式表达父爱,只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像在对待一个幼童,对待一个死在九岁那年的孩子。 这或许不能怪陈庭森,“父爱”的表达对于他而言断层了整整六年,他所熟知的温柔与爱都卡壳在陈竹雪身上,他还没有机会学会去做一个成年人的爸爸。 可即便这么想,陈猎雪心里还有点儿不上不下的憋闷——他无法理解陈庭森怎么能对二人再次同床共枕无所顾忌。 一个你明知道对你心存畸恋的人,你明知道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在对方眼里近乎蛊惑,只因为你一心想将自己重塑为父亲的形象,这些顾虑竟然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那对我来说呢? 就算我也打定心意跟你做父子,这样莽撞的亲近,也实在让人难过。 陈猎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倒着这个无解的怪圈,倒到最后,那点憋闷已经酝酿成了烦闷。他心想除非陈庭森能与他交换身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他自己,才能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有多残忍。 残忍的父亲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给他端了杯热牛奶。 陈庭森说:“你关叔叔说了,现在你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 又是这样对待幼儿的方式。 陈猎雪盘着腿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点儿憋得慌,不太想主动跟陈庭森说话,也不想解释他其实不爱喝热牛奶,只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啜。 本以为陈庭森递了奶就该出去,没想到他双臂一环倚上了门框,大有等他喝完的架势。陈猎雪立刻又有些心软,他摇摇杯子对陈庭森说:“你去休息吧爸爸,喝完我会去刷掉。” 陈庭森没理他,也没离开,陈猎雪也就不坚持,加快了喝奶的速度。最后一口咽进喉咙,陈庭森伸手拿过空杯子,随手往书桌上一放,对他说:“睡衣解开。”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陈猎雪以为他要听心跳。 他没说什么,心里生出“果然”的念头,习以为常地开始解衣扣,边解边看向门旁的电灯开关,等陈庭森按灭它,开启一场静谧的黑暗。 这次陈庭森却没关灯。 他在陈猎雪身前半蹲下,并起两指探上他的伤疤,把控着力道按压,问他:“痛么?” 陈猎雪有些怔,陈庭森此时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怀念孩子的父亲,他就是那个在手术台上c,ao持手术刀的医生,神色严谨,目光认真,只专注于病人的反应。 “不痛……”陈猎雪答,垂下头看陈庭森的指尖游走,随着他的问话逐一反馈:“也不痛……这里有一点儿……不痛……不痛,痒。” 陈庭森收回手站起来,给他拢了拢衣襟,说:“恢复得不错。”见陈猎雪一直盯着他看,他又主动解释:“刚才在医院没好好检查,再确认一遍。” “哦……”陈猎雪垂下头,慢吞吞地扣扣子,他从下往上扣,扣到肚脐的位置,他的手指慢下来,轻声说:“我以为,要听心跳呢。” 陈庭森准备离开的身影一顿。 陈猎雪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抬起头,看陈庭森的侧脸,平静地问:“要听么?爸爸。” 陈庭森看他一眼,说:“睡吧。”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陈猎雪是被香醒的,他本想早起准备早饭,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在晨光里看见了陈庭森的身影。 陈庭森穿着宽松的睡裤,上身是一件贴身的黑背心,他应该是刚洗了澡,脖子上还挂着擦头发的浴巾,一手松松地撑在胯骨上,另一只手夹着双长筷,在给平底锅里的ji蛋饼翻面儿。 陈猎雪歪歪脑袋往墙上一靠,睡眼惺忪地盯着陈庭森的背影,这画面好看得有些不真实,他都不敢出声打破。 最后一张ji蛋饼出锅,陈庭森利索地盛盘放凉,回身去冰箱拿牛奶的时候看见了陈猎雪,他手上动作没停,拆开纸盒倒进奶锅加热,然后端起盘子往外走,问他:“醒了?” “嗯。香醒了。” 陈庭森一只脚已经跨过他身侧,闻言停下来,夹起一小块ji蛋饼递到陈猎雪嘴边。 这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可比做煎饼本身困难太多,陈猎雪从未享受过被喂饭的待遇,一瞬间瞌睡都跑没了,木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他心思一乱,眼神乱七八糟地瞟,就是不敢跟陈庭森对视,开阖着嘴唇小声嗫嚅:“还没刷牙……” 陈庭森的脸绷得比他紧,趁陈猎雪开口说话的间隙,把那一小口ji蛋饼捣进他嘴里。 “去刷。” 他说,跨过陈猎雪往餐桌走。 吃过早饭没多久就到了出发时间,他们要去的大学就在隔壁市,不是很远,三个小时的车程。陈庭森带陈猎雪一起去医院门口集合,负责接送的大巴车已经原地待命,车上坐了其他几名医生,有一位阿姨也带了自己的女儿,小女孩大概是初中年纪,戴着厚厚的眼镜,在大巴车上苦着脸写暑假作业。 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指引下一一打了招呼,陈庭森给他找了个靠前背yin的位置,坐下后,带女儿的阿姨扭身问陈庭森:“老陈,你家孩子晕不晕车?” 陈庭森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去看陈猎雪,陈猎雪没坐过长途大巴,摇摇头,说不清楚。 “这孩子,晕不晕车还不清楚。”阿姨拍拍女儿,说:“宁宁,把你的晕车糖给哥哥两片。” 被叫宁宁的小女孩咬着笔头不情不愿,陈猎雪对她礼貌地笑笑,她不太好意思地放下笔去掏口袋。她的晕车糖没有单独包装,一板六颗,抠出来就得吃,不然只能在手心攥着。陈庭森见了就摆摆手,他们在医院都熟,无所谓这点推拒,笑着道:“宁宁收回去吧,别抠了,我给他带了点儿柠檬糖。” 他给宁宁拿了几颗,又顺手撕开一颗给陈猎雪:“吃吧。” 糖小小一颗,隔着糖纸捏在陈庭森指尖,陈猎雪接的时候碰到陈庭森的指腹,酥麻麻的。 阿姨让宁宁道了谢,又问陈猎雪:“猎雪刚高考完吧?” “是,阿姨。” “怎么样,卷子难不难?打算考哪儿?还是留在咱们市?” 她一连发了好几个问题,语速又快,陈猎雪忍不住笑起来,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感觉还行,具体学校还没考虑,等成绩出来再看吧。” “你看看哥哥多优秀,”阿姨点点宁宁的脑袋,“这下好了,现成的大学生哥哥在你后面坐着,赶紧趁没发车再写几题,有不会的就问大哥哥。”她说着,又对陈猎雪道:“我看咱们这次去的学校就不错,学校好,位置也好,离家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逛逛他们校园,感受感受。” 陈庭森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陈猎雪看他一眼,他也没有什么表情,便点点头道:“谢谢阿姨。” 大巴上路了,车厢里的小电视放着周星驰的电影,起初汽车走走停停,陈猎雪看得津津有味,等上了高速,车速平稳了,太阳转到车厢的另一边,他渐渐泛起了困。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印象的最后是扑在脸上的阳光,毛茸茸金灿灿的,能看见漂浮在眼前的细小绒毛。周星驰夸张的笑声在耳畔忽远忽近地抽空,他抵着车窗的头往下一滑,一只手掌托起他的脑袋,将他安置在一方宽厚的肩膀上。 第45章 陈猎雪结结实实地睡了三个钟头,被推醒时还有点儿不清醒,晕乎乎地想真可惜,第一次出远门竟然睡了一路。待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枕在靠椅与车窗的夹角上,他侧首去看陈庭森,男人正与旁人交流讲座的事,神情专注,看也不看他。 “吱——”的一声,大巴车缓缓停下,被捞住脑袋的记忆像场虚幻的梦,随着车尾气一并消散了。 主办方在酒店门口迎接他们,热情洋溢,陈猎雪不知道自己和宁宁这样的家属跟过来合不合规矩,负责人看过来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宁宁倒是一脸习以为常,对大人们的寒暄还有些不耐烦。 房间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交流团全都安排在三楼,负责人一个个念名字递房卡,陈猎雪没住过酒店,他对“旅行”、“酒店”的概念全都源于电视和网络,只知道酒店有单人间和双人间的区分。分发到陈庭森的时候,负责人面含歉意地跟他说了什么,陈猎雪听不见,他有意去看陈庭森的表情,陈庭森比他自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领到房卡后拖行李进电梯出电梯,众人分别去往自己的房间。陈猎雪看着陈庭森刷门卡进屋,又把门卡cha进卡槽,好奇地拨了拨,问:“没有这个进不了门么?” 陈庭森看他这副没出过门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走回来教他:“对。进门前先刷一下,放进卡槽才会供电。” 陈猎雪点点头,陈庭森把卡抽出来给他:“你试试。” 他在门内站着,陈猎雪关上门出去再刷开,在门框外冲他弯着眼仁笑:“记住了。” 陈庭森把卡拿回来重新cha进卡槽里,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嗯。” 房间是套房,进门是个小客厅,陈庭森去把空调和窗子都打开通风,陈猎雪拖着自己的箱子进卧室看,转了一圈后又拖了出来,神色有点古怪。 “爸爸。” 他在卧室门口喊,陈庭森刚调好风速,正在解衬衫领口的纽扣,扭头以目光询问他。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陈猎雪说。 陈庭森往卧室看了一眼,是大床,他没说话,先去把卫生间和洗浴设施都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这才重新看向陈猎雪,问他:“怎么了,这张床睡不下你?” 不是睡不睡得下的问题。 陈猎雪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有些无措,陈庭森应该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才对。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陈庭森已经上前把被子掀起来,指挥他道:“把我箱子打开,里面有袋装的一次性床单,拿过来给我。” 趁他拿东西,陈庭森才不轻不重地开口解释:“房间是来之前就安排好的,当时没计划带你来,临时多一个人主办方也不好安排。你想一个人住?”他接过陈猎雪递来的床单,没有表情地问,“想单独住,我去给你开一间。” 陈猎雪纠结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人家了。” 短暂的休憩后,主办方在酒店安排了午宴。陈庭森带着陈猎雪下楼去餐厅,学校方相关的领导和教授已到场,大圆桌坐得七七八八,正聊得热火朝天。 陈庭森一露面就被热烈地迎接过去,陈猎雪在他身旁坐下,一一打了招呼。在座的众人对陈庭森当年的事迹都有所耳闻,见到陈猎雪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一时间各种问题与关怀涌了一桌子,他面对这种场面熟门熟路,应对得落落大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人们开始聊正事,陈猎雪安静地吃菜,支着耳朵旁听。内容没懂几句,倒是听见身旁的宁宁不耐的叹息。 他转头看,宁宁已经撂了筷子,正冲她那女强人的妈妈皱眉头。正好果盘转过来,陈猎雪夹了片西瓜放在她碗里,问她:“吃饱了?” “不想吃,心烦。” 宁宁跟个小大人似的,推推她的厚眼镜框,拿起西瓜嚼,跟陈猎雪咬耳朵:“我最讨厌这样的饭局了,也讨厌跟我妈出来参加这种活动,但她每次都要带我。” “跟妈妈一起出来不好么?”陈猎雪左右也没人说话,索性跟她聊起来,“你还没放暑假呢吧?不用上课出来难道不开心?” “一点儿也不,可无聊了。”宁宁撇撇嘴,“这是我爸出差去了,我妈知道我一个人在家肯定不学习,她哪是带我来玩儿,根本就是把我锁在她身边写作业……一点人权都没有。” 最后一句她是嘟囔着说出来的,陈猎雪看她说话实在有趣,笑了起来。 她悠悠道:“真羡慕你啊,猎雪哥哥。”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高考完了,再也没人逼你写作业了。” 陈猎雪配合她,点头道:“这倒是。” 真香 第30节 真香 第30节 真香 第3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1节 宁宁瞪着眼睛看他,表情夸张:“还羡慕你现在还能笑出来。等在这儿待两天,你就跟我一样笑不出来了。” 陈猎雪做出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你别不信,大人就是很讨厌。”宁宁看一眼她妈,贴到陈猎雪耳边小声说:“我妈可可恶了,本来领房卡的时候人家问她,需不需要换成有两间卧室的大套房,她拒绝了!就为了能看着我写作业,气死我了!” 陈猎雪正要伸手夹菜,闻言愣了愣,菜也不夹了,反问她:“每个人都问了么?” “怎么可能。当然是问带家属的呗。” 把肚子里的抱怨排出去,宁宁似乎有了胃口,这次轮到她夹着菜跟陈猎雪说话:“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肯定也得跟陈叔叔住一间房。” 陈猎雪默然。宁宁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他正发呆,面前的碟子里突然多了一尾虾,源自陈庭森的筷子。陈庭森在人前表现出好爸爸的关怀毫不费力,自然地问:“刚才是不是想夹这个?” “嗯?”陈猎雪回过神,对上他的眼神,抿嘴笑笑,道:“谢谢爸爸。” 第一天没什么安排,除了晚上正式的接待宴,整个下午便用来调整休息。 从餐厅回房间需要经过酒店大厅,陈猎雪中午的饭吃了半截儿,听宁宁说了那些话以后,他就没再有食欲,心里反复思索着什么,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陈庭森在他前面与几名教授边说边走,到了大厅暂时分别,负责人殷切地表示招待不周,有什么需要一定及时办到。为了表现出他的细心,他还专门看向陈猎雪,说道:“孩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诉我们。” 这本就是句客套话,道个谢打个乖巧的哈哈儿就能结束话题,没人真当他能说出什么需求来。 然而出乎陈庭森与每个人的意料,陈猎雪面带十足的不好意思,抬起头轻声问:“方便给我和我爸爸,换套有两张床的房间么?” 第46章 “啊……可以,当然可以。” 负责人看向陈庭森,后者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说:“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负责人得到家长的示意,麻利地去前台重新开了一套双床套间,笑盈盈地将房卡递给陈猎雪,说道:“是我们没考虑周全,先前没做好统筹安排,也忽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不愿意跟爸爸一起睡了。”众人笑起来,说了几句玩笑话,负责人又问:“我去帮你们把行李搬过去吧?” “不用。”陈庭森道,揽过陈猎雪拍拍他的后脖颈:“自己的东西让他自己收。” 这段拍脖子的亲昵维持到进电梯,电梯门一关,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陈庭森就松开手,与陈猎雪保持开一掌的距离。 陈猎雪咬咬牙,他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却也不明白在难受什么,他觉得他与陈庭森现在的关系,确实不该睡在一张床上,他喜欢陈庭森是真的喜欢,可既然决定好好做父子,不再折磨陈庭森,那该分开的界线就该分明白才好;他不想给陈庭森造成负担,陈庭森却不知为了什么,以这种方式跟他表达亲近,甚至主办方提出过可以换套房,他都没有接受。 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想胸膛里这颗心脏了,陈庭森现在为了心脏这样跟他亲近,比之前冷言冷语还让他不好受。 但是提出换房的要求后,陈庭森看他的眼神又让他心里一阵阵的酸疼,就好像是……好像是自己说了什么让他心伤的话,如同那次陈庭森难得来学校看他,他却跟关崇走了一样。 这份纠结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他们回到房间,陈庭森让他收拾东西,自己去掀起已经铺好的床单,陈猎雪站在卧室门口看他的背影,总觉得心头酸楚。 新房间在四楼,陈庭森去前台还房卡,陈猎雪先带箱子上去。途中遇见了宁宁和她妈妈,听说他们换了双床房,宁宁大表羡慕。 进门一看,其实新套房还是一室一厅,只是卧室放了两张大床,比前一个更加宽敞。陈猎雪拿出陈庭森箱子里的床单先给一张床铺上,看着雪白松软的床铺心里痒痒,偷偷爬上去滚了一圈,下床再想去铺第二张才发现没有多余的了,他盯着脚边大开的行李箱发愣,陈庭森推门回来,看他这样子,没有起伏地问他:“怎么了?” “没有多的一次性床单了。” 陈庭森脚步顿了顿,过来把箱子竖起来,淡淡道:“超市有卖的,晚上去买。” 陈猎雪点点头:“嗯。” 大中午折腾一番,身上都出了汗,陈庭森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洗澡,陈猎雪就去客厅开了电视,把能研究的都研究一遍。酒店就那些设施,也没什么真新奇的,他就是觉得有趣,头一次出市有趣,头一次在外面住也有趣。 他趴在阳台上往外看,酒店距离邀请陈庭森前来的学校不远,眺眼一望就能看到学校里的高大钟楼,还有一块绿莹莹的人工c,ao场,几名不惧暑热的年轻人在上面追逐一只足球,夏日午头的太阳照耀着他们,反s,he出勃勃生机。 浴室门响,陈猎雪指着那块c,ao场回头问:“爸爸,那就是你要去开讲座的大学么?” 回过头他才看见,陈庭森没穿上衣,只套了一条宽松的长裤,用浴巾擦着shi漉漉的头发向他走过来。 “哪儿?”晾台的位置统共就这么大,他贴近过来顺着陈猎雪的手往外看,胸膛便不可避免地挨上陈猎雪的后背,shi润的、雄性的、沐浴露的气息随着他喉结的震颤扩散开,他看了一眼,修长的颈项在陈猎雪头颅右上方发声:“对。” 陈猎雪自他包裹过来,整个人就绷紧了脊背,想问的话也忘了,从陈庭森发梢上落下一颗水滴,砸在他后脖颈上,他连后脑勺上的头发都站了起来,水珠顺着脊柱往下滚,酥麻麻的触觉则往天灵盖上顶。他的手指头抠在阳台窗户上,垂着头闷声闷气不知所言:“嗯……挺大的。” 好在陈庭森没保持这样的姿势太久,他回答完就转身走开,回浴室里吹头发。 陈猎雪呼出一口气,感觉膝盖都在痒痒地泛软。 他坐回沙发上找了个电影,陈庭森吹好头发,加了件上衣出来,又接了个医院的电话,一切都解决完,他在陈猎雪身边坐下,竟有要与他一起看电视的意思。 这在以前连想都不要想。 陈猎雪的心思哪还能沉浸在电影里,他犹豫着侧头去看陈庭森,陈庭森的姿态比他自在多了,笔挺的脊背陷在柔软的沙发靠背里,洗去了发胶,蓬松的头发与还带着shi润气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些许,眼神有些午后的困乏,阳光透过窗子打在他身上,整个人都透露出松散舒适的劲头,他猛地回望陈猎雪:“看什么。” 陈猎雪被抓包,心里咯噔一下,又觉得这情境有些好笑,没忍住抬了抬嘴角,摇头:“没什么。” 陈庭森没继续追问他,他的目光挪回电视上,开口道:“想去看看那所学校么?” “大学么?”陈猎雪很有兴趣,问:“我可以去么?” “明天跟我一起,我去讲座,你可以在学校里转转,不要往外跑。”陈庭森说,他叠起腿,左右转了转脖子,枕在沙发靠背上闭目养神。 陈猎雪看看空调出风口,把电视的音量调低,劝他:“爸爸,你去床上睡一会儿吧,下午不是没安排么?” “嗯。”陈庭森答应着,一动不动,反问陈猎雪:“你下午干什么?” “我……”陈猎雪在房间里扫视一圈,他其实也可以午睡,但他来路上已经睡了几个钟头,没那么困,而且跟陈庭森面对面地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总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在沙发上盘起腿,道:“看电影吧。” 陈庭森睁眼看看他,没多说,关上卧室门回房睡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傍晚五点半,窗外的天色已经映上夕阳的红晖,另一张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客厅里的电视声音也没了,整套房间里静悄悄的。陈庭森坐起来捏捏鼻根,喊了声“陈猎雪”,没有回应,下床时他看见床头柜上放了杯水,是陈猎雪接来的。 他起来喝了两口,拿着杯子出卧室,客厅没人,再看卫生间也没有,他蹙起眉头给陈猎雪打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什么人多的地方。 “爸爸?”陈猎雪喊。 “你人呢?” “我在外面,宁宁有不会的题,林阿姨带我们出来,给宁宁讲讲数学。” 林阿姨就是宁宁的妈妈,她听见是陈庭森的电话,把陈猎雪的手机拿过来,喊他:“老陈啊,中午也没喝,怎么还昏睡过去了?” 陈庭森知道陈猎雪没乱跑,放下心来,坐在沙发上又喝了口水,问他:“林姐,你把小孩带哪儿去了?” “出来找家店吃点儿零食,就这条街上。”林阿姨道,看一眼时间,对他说:“你醒得真巧,收拾收拾出来吧,老郑他们已经被叫去饭店了,我这边直接带着俩孩子过去。” “嗯,行。” 陈猎雪把手机拿过来,再喊一声“爸爸”,那边已经挂了。 第47章 陈庭森会抽烟,一般不抽。会喝酒,喝得有节制,一般只在困乏时喝一杯助眠。 陈猎雪跟着宁宁母女到饭店,见了摆桌的架势心里有点发怵——他不想让陈庭森喝酒,至少这几天,他们二人要睡在一间房里的时候不想。对现在的陈庭森和他来说,酒ji,ng不是个好东西。 陈庭森也确实没喝,他对劝酒的人说影响明天讲座的状态,这酒就没人能劝得动。 饭后,大部队回酒店,陈猎雪惦记着要买一次性床单,跟陈庭森说要去一趟超市,宁宁听见了,她不想这么早回酒店,也拉着她妈妈要去。林阿姨有些犹豫,因为没什么需要买的,早早的回酒店又确实没什么事做。陈庭森想了想,说一起去吧。他倒是无意将二人行变成四人购物,只是下午林阿姨带着陈猎雪吃了东西,他就想买点零食给宁宁,不欠这个小小的人情。 饭店与酒店距离不远,途中正好有个大润发,这个点有微风,太阳已经下了山也不多热,他们权当饭后消食,闲适地晃过去。 陈庭森跟林阿姨在后头交流讲座的事,宁宁跟陈猎雪走在前面咬耳朵,她一门心思地想在外面玩,对陈猎雪说:“猎雪哥哥,你想不想去看电影?” “回酒店看么?”陈猎雪问。 宁宁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去电影院啦。还是说……难道你们换的房间有家庭影院?” 陈猎雪摇摇头:“没有。”他解释道:“我没去过电影院。” “什么?”宁宁喊得很夸张,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还不会掩饰对吃惊的反应,也乐于表现得浮夸些,来显示自己的个性。两个大人被她喊叫得望过来,陈猎雪有点赧然,说:“没去过很奇怪么?” “当然啦!”宁宁转头继续对林阿姨喊:“妈妈,猎雪哥哥没去过电影院,咱们去看电影吧!” 林阿姨看一眼陈庭森,忙打断她:“你当猎雪哥哥跟你一样,天天满脑子吃喝玩乐!” 陈猎雪微垂着头,没去看陈庭森的反应。而陈庭森正巧站在一盏路灯下面,刺目的光从他上方打下来,在眼窝投下深深的yin影,也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看电影的提议被否决了,宁宁噘着嘴没有继续挣扎,倒是对陈猎雪与外表不相称的“土气”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她问陈猎雪那你去过酒吧么?陈猎雪说没有。去过网咖么?陈猎雪说没有。问到儿童乐园时,陈猎雪点了点头,宁宁终于找到一个共同话题, 松了口气,又问:“陈叔叔带你去的么?”陈猎雪摇摇头,告诉他:“一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去的了,但也没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宁宁偶尔会听她妈妈说医院里的事,对陈庭森的身世也一知半解,听陈猎雪这么说,目光有些怜悯:“那你好可怜啊,一定每天都很无聊。” 可怜么? 陈猎雪倒是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在世人眼中大概是的,可对于他自己,对于更多跟他同病不同命的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宁宁收获了一大包零食,陈猎雪收获了几条一次性床单,林阿姨又给他和宁宁一人买了杯奶茶,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活动。 在酒店电梯里分别的时候,林阿姨似乎愧歉于宁宁那句大呼小叫,对陈猎雪道:“明天我和你爸都有事,今天就这样了,等忙完,正好让你爸带你在这儿玩几天。怎么说也是个旅游城市,还是有挺多不错的地方。” 陈猎雪笑笑,说:“谢谢阿姨。” 宁宁皱着脸,目露向往:“那我呢?” 陈庭森敲了她一下:“你回去考完试,让你爸带你去玩。” 她们在三楼下去,电梯门再次合上,变成只有二人的空间。陈庭森瞄一眼陈猎雪手里还剩半杯的奶茶,说:“别喝太多。” “嗯。” 出了电梯后,他把奶茶放在了转角的垃圾桶上。走廊铺了地毯,很安静,偶尔经过某扇电视声音开得过大的房门,能听见隐约的动静。陈庭森脊背笔直,突然问:“你没去过电影院?” 陈猎雪抬起眼,看陈庭森从衬衫领口里生长出的后颈,本想摇摇头,意识到摇头看不见,只好闷闷地应一声:“嗯。” “没跟你同学一起去过?” 陈庭森停下脚步,掏门卡刷门,陈猎雪回想一下自己初高中的朋友,他自被领养以后,一半心思放在陈庭森身上,一半放在纵康身上,能一起“玩”的朋友,也就处下了宋琪。 也不知道宋琪到底在什么地方。 没再得到陈猎雪的回应,陈庭森回头看他一眼,又问:“你那个小女朋友呢?也没一起去过?” 陈猎雪一愣,他以为他那个瞎编的“女朋友”早在宋琪妈第二次自杀的时候就露馅了,也不知道陈庭森是真的在问,还是在调侃。陈庭森也没继续说,进屋后他就脱去衬衫,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地响起来,陈猎雪去把另一张床的床单铺上,又陷入了忧愁。 天黑了,这是真的躲不掉,要跟陈庭森在同一个房间睡觉了。 他把换洗衣服拿出来准备好,在陈庭森出来后进了浴室,排气扇呜呜地运作着,浴室里残存的沐浴气息仍然强烈,他脱衣服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在陈庭森留下的气息里洗澡,就像被他看着一样,有微妙的羞耻感。 大概人就是这样奇怪,越强迫自己远离的事物越敏感,之前明明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同一个房间而已,实在不该这么不自在。 出浴室前,他这样安抚自己。 真香 第31节 真香 第31节 真香 第3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2节 出了门一看陈庭森就躺在床上看书,他又不自在了。 陈庭森出门都会带本书,好像他的休闲就是看看书。现在是他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刻,被子松松搭在腰上,睡衣领口微敞着,笔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他透过薄薄的镜片望着自己,随口道:“去吹头发。” “啊?”陈猎雪才发现自己看愣了神,慌忙“哦哦”着回到浴室里,边对着脑袋一通胡吹,吹得脸色发红,也不知是热气蒸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临睡前,他问陈庭森:“要关灯么爸爸?” 陈庭森将床头灯抬了抬,“嗯”一声。 房间暗下来,陈猎雪爬上床将自己裹紧,起初他背对着陈庭森,眼前是雪白的墙壁,耳畔是空调沉沉的运行,辅以陈庭森平稳的翻书声。隔了片刻,他偷偷转过身,看着那一团温暖安宁的光芒,与光下陈庭森好看的侧脸。 困意渐渐压上来,他心想陈庭森的鼻梁可真挺啊。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阖上眼,沉入睡梦。 陈庭森侧首,看了一会儿熟睡的陈猎雪,将灯光又调暗些许。 第48章 讲座安排在早上十点,陈猎雪九点十分睁开眼,听见沉闷的“嗡嗡”声,他顺着声音去看,陈庭森似有感应地从卫生间探出身来,他已经基本穿戴好了,发梢还有些shi,正用剃须机刮胡子。 “起来,洗漱穿衣服。”他微抬着下颌,让剃须机的剃头从棱角分明的颌骨上走过,眯着眼对陈猎雪说。 刚睡醒的人还有些懒洋洋的懵,陈猎雪的脑子呈放空状态,他趴在枕头上仰视着陈庭森,抬手摸索着自己下巴的某个方位点了点,说:“爸爸,这儿。” 陈庭森的剃须机往他手指对应的位置走去,转身到穿衣镜前继续忙活。 窗帘被拉开了,阳光灿灿地洒进来,陈猎雪在被窝里舒服地抻了抻腿,坐起来套衣服。 他洗漱很快,来到客厅发现有早餐,陈庭森告诉他是酒店送上来的。吃了一根油条喝了半杯豆浆,有人敲门,林阿姨领着宁宁来催,宁宁拉着张不开心的脸向他们打招呼。 “宁宁怎么了,又不高兴?”陈庭森问,让陈猎雪拿好房卡出门。林阿姨摁下电梯,瞥一眼宁宁:“谁知道。一天嘟囔个脸。” “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听他们讲座。” 来接人的是一辆商务车,宁宁挤在后排跟陈猎雪小声抱怨,还让他掂掂自己的斜挎包,里头沉甸甸的全是题。 “我宁愿在酒店里写作业,不用出来晒太阳,累了还有电视看。他们这种活动都又臭又长,我只能坐在下面写作业,烦都烦死了。” 不想去的地方被硬逼着去,确实是受罪。陈猎雪同情地看着她,提议:“你跟林阿姨好好说说?” “没用。”宁宁丧气地摇摇头,“我妈从来都不在意我的感受,她要我干嘛我就必须干嘛。”她越说越委屈,甚至口无遮拦起来,嘴皮子一磕碰道:“还是你好啊猎雪哥哥,想要人管都没人管。” 陈猎雪抿了抿嘴唇,宁宁说出这话的瞬间就后悔了,瞪着眼睛慌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你高考完了,陈叔叔肯定不会盯着你复习了……”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陈猎雪冲她笑笑,扭头看向窗外。 下车时,陈庭森对陈猎雪说了今天的安排,讲座有一个半小时,他可以选择坐在台下听,也可以自己在学校里逛逛,结束后来礼堂跟大家一起去吃饭。 陈猎雪对大学充满了兴趣,他很想到处走走看看,然而已经有医学院的学生陆陆续续往礼堂来了,这场讲座似乎办得很大,还有摄影与地方媒体。他看着礼堂门口伫立的海报牌,陈庭森的名字前面缀着一串长长的头衔,不知是这头衔的衬托,还是大学校园在他心中的学术氛围使然,他总觉得今天的陈庭森格外吸睛,浑身都发散着成熟的魅力。 “我听讲座。”他对陈庭森说。 这所校园的礼堂大且明亮,他与宁宁一起坐在后排靠窗的角落,陈庭森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一二排,之间攒动着无数人头。陈猎雪观察着这些大学生的反应,他们基本都来自医学院,且是最有目标与追求的一批,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对未来的光,与从医者独有的冷静。这两种元素在他们身上毫不矛盾地融合一体,为他们浇筑出一层名为“自信”的外壳。 不知道陈庭森当年是不是这样,陈猎雪望着台上,在脑中幻想出陈庭森青葱时的模样,坐在在名医教授们的讲座下或疑惑或受教,目光坚毅,野心勃勃。 讲座真正开始后,陈猎雪发现自己其实听不太懂,陈庭森在说很专业的东西,许多名词他连写都不知该是哪些字。但也只是专业名词受限,陈庭森虽然跟他在一起时寡言,实际上很善于口才,他说话时不急不缓,逻辑完善,以几个医学故事串联始终,时不时还会抖出几句很高级的笑话,时间在他的讲述中飞速流淌,现场节奏尽在把控。加之形象好,气质佳,在台上落落大方,高挑俊朗,即便只单纯来欣赏他的外在,也足够引人入胜。 “陈叔叔不愧是陈叔叔。”宁宁小声嘟囔。 陈猎雪看看她自坐下后就没翻过页的习题册,无奈地笑了起来,用气声问:“你怎么没写啊?” “我真的不想写!”宁宁愤愤地憋屈着。陈猎雪没工夫劝她,陈庭森的讲座进入问答阶段了,他听着陈庭森解答那些医学生们提出的问题,看他与他们互动,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挪不开眼。 “猎雪哥哥。” “嗯?” “等会儿他们还要搞座谈,咱们出去玩吧?” 陈猎雪吊起眼梢看她:“你要去哪儿偷懒?” “就看看他们学校,不出去!” 又一名学生举手站起来,陈猎雪竖起食指示意宁宁安静:“等我听完这一段。” “好!” 这次的学生提了一个跟主题没有关联的问题,他先问陈庭森介意咨询一个题外话么?陈庭森做出请问的手势,他目光炯炯地道:“老师,您当年那场换心手术轰动一时,我们都很敬佩。我想问的是,被您换心后领养的那个孩子,现在状态如何?与您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您看待他真的能做到毫无芥蒂么?以及,”他歪歪头,很张扬,“您后悔么?” 礼堂里嗡嗡地炸开了私话,随着他的每一个问题,陈猎雪一点点坐直了身子。 “你这一个题外话倒是问得很够本啊。”陈庭森笑了笑,人们也笑起来,他摆摆手让那学生坐下,自己也垂下眼睫思考了片刻,举起话筒道:“先回答最后一个,我不后悔。” 他的声音有如金石,掷地有声。提问的学生率先抬手鼓了鼓掌,引起厅内一片掌声,陈庭森在掌声中自若,他沉着且坦然,于高台之上一字一句道:“他是个非常木奉的孩子,实不相瞒,就在春节期间,他出了一点事故,是意外,他为了去给另一个孩子挂号,焦急间不小心撞上了护士的推车,经受了年轻生命中的第二次开胸。” “他很坚强,两次进入icu,两次都安然无恙的出来。现在他的健康状态已基本恢复到二次开胸之前。” “若说毫无芥蒂,最开始确实有些难,以后你们会明白这样一句话——以医生的身份去爱人很艰难。起初以父亲的身份去爱他,也很难,因为我难免会想到我原本的儿子,他发生意外的时候很小,只有九岁。”陈庭森说到这里顿了顿,台下已经变得寂静,陈猎雪在寂静中攥紧手指,听陈庭森继续说:“但我必须爱他。至少要学着去爱他。” “你们质疑过的我也曾经质疑,医生这个职业很多时候都需要冷漠,冷漠才能让你清醒,让你审时度势,做出最有效的判断,抓住最恰当的时机,下定最孤注一掷的决心,去救人。那时候的你必须是正确的。可当你脱下手术服,重新做回一个‘人’,你会忍不住质疑自己,你真的做出最好的、最正确的决定了么?” “我曾一万次质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真的对这个孩子公平么?” “身为赋予他更大存活几率的人,与养父,他爱着我,我感受得到。可我难以回复他同等纯粹的爱,这导致我们之间,就像任何普通的家庭——就像你们与你们的父母一样,会出现一些小矛盾,小误会,甚至是一些伤害。” “在他第二次开胸时,我告诫自己,这个孩子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我不能让他在我手里再受到伤害。以医生的身份,也以真正的、父亲的身份。” 掌声长长地响起。 陈猎雪怔怔地望着台上发光的男人。 他总结陈词,他的目光跨过人潮,似不经意地瞄准自己,又蜻蜓点水快速扫开。他说:“我为他感到骄傲。” 宁宁不能理解这之间复杂的情感与经过,她只觉得这些话明明每句都那么正常,却莫名听得有些难过。 “猎雪哥哥……”她拽拽陈猎雪的胳膊肘,勾着脑袋看他的表情。 陈猎雪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清亮的眼眸里碎碎的,不知是什么情绪。他“哎”了一声,冲宁宁咧咧嘴:“走吧,我们出去吧。” 第49章 讲座结束,工作人员抬着几张沙发椅上台,准备接下来的座谈会。 台上台下短暂休息,陈庭森看向陈猎雪所坐的角落,男孩正起身向外走,肩膀微微含着,像在躲避什么,像在逃离什么。 领导与他握手,学生来找他签名、讨教,还有两名女学生为他送上了一捧百合,媒体“咔咔”地拍着照。陈庭森被簇拥在喧闹的赞美之中,如同当年那场手术成功时的盛况。等他大致应对完,再抬头去看,陈猎雪已经没了踪影。 “老陈,想什么呢?”有人招呼他,“来坐下歇歇,喝口水。” “没什么。”陈庭森坐下,接过矿泉水点头道谢,脑子里却全是陈猎雪最后离开的背影,单薄瘦削,没有回头。他心里莫名坠坠的,畅快不起来。那个学生的提问确实不在他的准备范畴内,但他自认刚才在台上那些话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即便稍有修饰性的句子,于公于私都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觉得他就应该与陈猎雪成为方才所描述的那种关系,那才是“对”的,那些话他不止说给陈猎雪听,也是说给自己。 陈猎雪应该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不也在克制着跟自己的距离,要开始真正“父子间”的相处模式么? 讲座很成功,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很妥帖,他应该舒畅才对。 可那哽在心口,不上不下的烦闷究竟是出于什么? 陈猎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与宁宁行走在偌大的校园里,许是即将到吃午饭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女孩子们撑着娇俏的阳伞,男生们三五成群,他们有的手里卷着书,有的怀里抱着篮球,独行的步履匆匆,结伴的亲亲热热,说笑着,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偶尔有人对他们报以目光,也是事不关己地掠过,无人质疑他们从哪来,来这里做什么。 宁宁望着他们,歆羡不已,既羡他们身处名校的校园,也羡他们的自信与自由。 “真好啊。”她说,“我也想考这么好的学校,我妈就管不着我了。” 好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有想远离家庭的心愿。陈猎雪看着宁宁,想。然而区别在于,宁宁现在的渴望,会在多年后,她真正有能力远走高飞时,逐渐转化为对家的依恋;她现在对妈妈的抱怨与抗拒终将由成长和时间化解;她无论如何远去,她的家始终是她的家,她的父母也始终是她的父母,她的一声“妈妈”由出生喊起,一生都不会变质,不论她何时回头,身后永远都是家。 可他只要离开,就真的难以再回头了。 人在无力的时候会产生对自己毫无办法的绝望,此刻的陈猎雪就对自己胸腔里弥漫的空洞无望。他知道陈庭森说得都是对的,也是他现在想要与陈庭森保持的关系,他真的无力继续追逐陈庭森,也想给陈庭森真正属于他的、完整且正常的生活。 但当那些话亲口从陈庭森嘴中说出,他真是疼得连心尖都麻了。 宁宁走到c,ao场边缘,看那些大男生踢球,她雀跃着,回头催促陈猎雪:“猎雪哥哥,你快走啊!怎么越走越慢?” 陈猎雪想对她笑一笑,唇角与脚脖一样重的抬不起来。他缓缓顿在原地,扶着心口蹲下,没出息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纵康哥,感情为什么不能说消散就消散呢。 人活着,为什么总要这么累呢,这疲惫会有尽头么? 纵康哥,我好难受啊。 陈庭森在座谈会上心神不宁。 自陈猎雪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那股没法解释的烦乱就在他头脑中萦绕不去,时间开始变得十分缓慢,烦乱也随着众人慢条斯理的发言演化为淡淡的不安。 话筒由前一个人递到他手上,他按捺着心绪做出一段完整的发言,就无法继续稳坐下去,他向主持人示意,以最小的动静从台上离开。顺着后台走出礼堂,他随便挑了个人多的方向就抬脚往前走,边疾行边掏出手机给陈猎雪打电话。 他总觉得要出事。 电话接通时他安心了些许,问陈猎雪在哪,说话的却是宁宁,她在那端大呼小叫:“陈叔叔!你快来c,ao场,猎雪哥哥被球砸了!” 陈庭森听见自己的心脏“咣当”一声沉了下去。 这所校园大得该死,他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与形象,抓过一个学生问了路便拔足狂奔。赶到c,ao场附近,情况比他预想得要好,他没看到一堆学生蜂拥在晕倒的陈猎雪身前的画面,宁宁在一栋建筑的檐下冲他招手:“陈叔叔!”陈猎雪倚靠着墙角,攥着一瓶矿泉水捂在左脸上,闻声抬头。 几个围绕的学生见来了大人,讷讷地想说点什么,陈庭森来不及听,他三两步跨上阶梯,捧住陈猎雪的脑袋检查,宁宁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猎雪哥哥走累了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正好一颗足球飞过来,“咣”地就给他砸倒了,还正好砸中了眼睛。 肇事学生紧张地站在一旁。 陈猎雪虚虚地喊了声“爸爸”,转着脸不太想跟他对视,被陈庭森坚定地掰开了手。矿泉水瓶下压着的半边脸果然肿了,原本清亮的眼球严重充血,半眯着睁不开,不断地往外渗眼泪。 “我没事。”他小声说。 “叔叔……”那学生想解释,陈庭森没空搭理他,他紧急判断了陈猎雪的状态,二话不说将他打横捞起来,转身下了阶梯,向校门外走。 “爸……”陈猎雪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除了头有点晕,不受控地淌眼泪外没什么大问题,挣扎着想下来,陈庭森卡在他肩头的手铁钳般扣牢,将他紧紧扣在怀里,下颌绷出狠戾的线条,垂下眼皮命令他:“别动。” 陈猎雪的动作停下来,然后一点点松懈,最后乖顺地窝在陈庭森怀里闭上眼,不再动弹。 “那我去哪儿啊?”宁宁在台阶上cha着腰。她本来怕的要死,陈庭森一出现,她立马就不怕了,悠闲地目送他们离开。 几个大学生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走也不是跟也不是,傻着脸问宁宁:“我们呢?” “你们?”宁宁学陈猎雪看她的表情,吊着眼看这几个大学生,老人ji,ng似的摇头叹气:“你们跑吧。他爸可凶了,一言不合就挖你的心。” 大学生:“……” 真香 第32节 真香 第32节 真香 第3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3节 第50章 陈猎雪的眼睛没有大碍,陈庭森压着他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球砸过来时他抬起胳膊挡球,缓解了一部分冲力,排除了轻微脑震荡的症状,眼睛着实收到了伤害,所幸只是眼睑的皮下出血,角膜轻微损伤,晶体与玻璃体都无碍。 校领导专门带了那几个学生来道歉,陈庭森的脸色自出事后就不太好看,还是陈猎雪自己先表示感谢,然后安抚那踢球的大学生:“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谢谢学长关心。”那学生知道被自己砸中的人就是当年新闻上换心的小孩,愈加愧疚的同时也松了一口大气——这么金贵的身子,要真被他一球踢出什么好歹来,那真是把家底儿搂空了也还不清。 众人轮番慰问后,那天中午的饭局也不了了之,陈庭森让陈猎雪在医院观察了一下午,确定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充血渐渐褪下去,肿也一点点开始消,才将他带回酒店休息。 临走前,医生叮嘱,这两天可能会持续视物不清的症状,是暂时性的,问题不大,但也要多加注意,千万别用眼疲劳。 回房间的路上,二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陈庭森把脚步放得很慢,陈猎雪知道他害怕自己摔倒,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一步一挪。出电梯时,陈庭森不甚自在地抬了抬眼,牵过陈猎雪的手握在手里,提醒他:“地毯。” 陈猎雪那一条手臂都僵住了,陈庭森的掌心温热干燥,包着他微凉的手,他觉得被攥住的掌心里仿佛扣着一袋跳跳糖,麻麻地乱蹦。 “嗯。”他答应着,没敢挣脱,任陈庭森拉着他走过长廊,刷卡进门,将他安置在沙发上。 陈庭森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会儿,把他的药膏和冰块都放好,又回了几个电话,之后便没了声响,气氛也压抑下来。 陈猎雪清清嗓子,转着脑袋去安抚陈庭森:“其实真没什么事,爸爸,已经不疼了。”他强调,“心脏也没事。” 不疼了是骗人的,只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而已。他的眼球还发着胀,看东西也模模糊糊带着重影,陈庭森现在在他眼中一半清晰一半模糊,表情也一半严肃一半愠怒。 完了。 陈猎雪吞吞口水。 这样子是又要生气了。 陈庭森真的很生气。气陈猎雪出事,也气他毫不在乎的态度。这气里还夹杂着难以诉说的担心——在稍微大点儿的校园里转一圈都能被砸一球,还想一个人出门去外地上学? 他几乎是不能理解地瞪着陈猎雪,生气地问:“这是心脏的事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 陈猎雪想起自己当时的心事,眼前的陈庭森又变得难以面对,他将脸扭开。 静谧像是缠绕在颈上,他隔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想出去上学。” 陈庭森“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陈猎雪没抬头,约摸是被盯了一会儿,陈庭森摔门出去了。 陈猎雪独自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愣神,看窗外的太阳一点点西沉,最后没进灰暗的云层里。 陈庭森再回来是晚上八点,陈猎雪刚洗完澡,雾气蒸得大,他转身时没看清脚边的脏衣篓,被绊了一下,膝盖磕在又滑又硬的马桶盖上,热水一激,红通通的有点想肿起来的意思。 很疼。 他胡乱套上睡衣单腿蹦出来,就近在陈庭森床上坐下,支起那条腿给自己揉膝盖,心情止不住的低落,觉得自己狼狈又没用。他有心想鼓舞自己乐观点,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又实在让他乐不起来。 陈庭森进门的就是这个画面,陈猎雪抽着鼻子坐在他床上搓腿,眼眶还泛着红,抬头朝他眯了眯眼,笑得很勉强,哑哑地说:“爸爸,你回来了。” 他将手上拎的粥和小菜放在电视柜上,硬邦邦地问:“腿又怎么了。” “没事,刚才洗澡磕了一下。”陈猎雪站起来,发现陈庭森的床单被他身上的水汽氤shi了一块,有些无措地要去拿毛巾擦。 陈庭森走过来,不容分说地把他重新按坐下去,自己则在陈猎雪身前半蹲下,把他的腿篷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用掌心有力地揉。 陈猎雪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没穿鞋,陈庭森的举动让他很局促,脚掌根本不敢在男人的膝盖上使力,往回抽,陈庭森的大掌攥着他的腿肚子,根本抽不开,他鼻端嗅到陈庭森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蜷起脚趾头小声嘟囔:“脚脏。” 陈庭森没接他这话,他沉着脸揉了一会儿,手上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他酝酿了很久,甚至太久了,久到陈猎雪险些在这诡异的柔情中放松下来。 很久,他听到陈庭森对他说:“别去外地上学了,报个家里的大学吧。” 陈猎雪怔神地看他。 就这一句话,再没有其他的,陈猎雪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发呆,还是潜意识里在等着什么。眼上、腿上,每一处的胀痛突然都折进他心里,他终于彻底没力气再撑着了,不论是他的腿,还是他的ji,ng神。他才十九岁,心力却像一截年久失修的破败堤坝,再次回家以来,他面对陈庭森所有苦苦维持的小心和躲避通通决了堤。 “爸爸,我活不了多少年。” 他听见自己不管不顾地说。 陈庭森的手腕僵住,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向他。 “我没办法跟你这样生活下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给不了。”他拉开陈庭森扣在他小腿上的手,将自己的脚放下来,踩在地面上。 “我不是陈竹雪,我也很想是他,做梦都想,我也想自在的、自然的呆在你身边,想跟你撒娇就能撒娇,想跟你亲近就能亲近,我也想跟你父慈子孝。” “可我真的做不到。” 他明明觉得自己的心境没有波动,一颗眼泪却从他眼球里落下来,“啪”地砸在地上。 “我觉得好累啊。爸爸。” “我……我知道我活不了多少年,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纵康哥死的时候,我还是被吓着了,生命对我们而言太难了。活着真的太难了。我不知道我哪天就会出意外,就会像纵康哥那样,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没了。我不想在我死之前还折磨你,我也不想折磨我自己了。” “你会重新有自己的家,有个健康的孩子,只要我不在你身边折磨你,你很快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到时候我的存在真的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一直这样,等着那天到来。如果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感情,哪怕是假的,只要你愿意给,在我死之前,你能给我,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你给的了么?爸爸?” 陈庭森没说话,他也没奢望能得到回答,自顾继续:“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对我来说也太困难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很爱惜这颗心脏,你总觉得我不爱惜,其实我特别爱惜。我知道我是靠它才能活着,我感激它,感激陈竹雪,也感激你。但我也想……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也想能做自己,在死之前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去过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我没法在你身边等死。” “你就……放了我吧。爸爸。” 第51章 那次的讲座之行没有如陈庭森说的那样为期七天。 坐上回程的大巴陈猎雪才知道,主办方这边全程只安排了三天,陈庭森之前跟他说要呆一个星期,大概是真想着等公事结束,带他多玩几天。 他扭头看看闭目养神的陈庭森,那晚他情绪上头,没头没脑地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具体都提到了哪些,活着、死了、纵康、陈竹雪、心脏、离开,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后来,他无话可说,浑身是一种发泄了以后的松懈与乏力。陈庭森始终没有回应他。他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他许久,那时候,一直伴随在这个高大男人身上的自我与傲气,好像全都挥发了,他的语气同样疲累,整个人都老了几岁似的,沙哑地对他说:“睡吧。” 一直到今天提着行李离开,他也没有再对自己说什么。 他们回到了家里,继续先前的生活,好像这趟出行并没有发生过。 陈猎雪的高考成绩下来了,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好,也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差,正好在预期以内。 他的作文果然没能拿到高分,不知是不是因为跑题。 陈庭森对他的成绩和志愿都没有兴趣,也不想提。班主任与他仔细地参考了往年的分数线,挑选了好几所学校,列出一张详细的志愿意向表,第一志愿是外省一所普通的一本,第二志愿是相邻城市一所口碑不错的二本。 班主任说你再好好想想,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复读一年考更好的学校。如果一本滑档了,二本也不一定能稳妥的录取。 陈猎雪去问了关崇,关崇很随性,对他们而言,每个人对陈猎雪的要求都是健康就好。他拍拍陈猎雪的肩,说你大胆地报,不论去哪儿都会是优秀的学生。 填志愿那天,陈猎雪是一个人去的,他对照着那张班主任亲手为他写的预填表一个字一个字敲上电脑,点击“确认”之前,他给陈庭森发短信:爸爸,我要报志愿了。 六分钟后,陈庭森回复他:嗯。 他摁下了鼠标。 漫长的假期与等待开始了。 陈猎雪开始提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不用上学,陈庭森每天都要去上班,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独处。起初他不知该做些什么,家里已经收拾得足够整洁,变着花样地做菜也不过一天两顿。给陈庭森整理书房的时候,他开始试着阅读他。 书架上很大一部分占比都是些专业的大部头,晦涩难啃,也看不懂。他想找一些散文小说来看,又发现了很多英文书籍。 陈庭森是真的很优秀。他翻着那些被翻阅过数次的书页,想。 将某一本厚实的诗歌集抽出来扫尘时,从里面掉出了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和年幼男童的合影。是陈庭森和陈竹雪。 照片已经有几年了,边角有轻微的褶皱,陈猎雪想象着无数个只留下书房灯光的黑夜里,陈庭森坐在这张椅子上,摩挲着照片怀念逝去的人,他的目光一定很温柔,夜色会将他映衬得很孤寂,一定不是照片里笑得松快自在的模样。 照片里的陈竹雪也是活生生的,攀附在陈庭森宽厚的肩膀上,偎在他怀里弯着眼仁儿笑。如果他还在,应该跟宁宁差不多大,估计也会跟江怡闹别扭,去跟陈庭森抱怨妈妈的管教严厉,陈庭森一定不会苛责他,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应该会拍拍儿子的小脑瓜,带他去看一场ji,ng彩的电影吧。 陈猎雪把照片夹回去,突然想到,他从未去看过陈竹雪的墓。 陈庭森从未跟他聊过陈竹雪,他与江怡分开后,应该都是独自去看望陈竹雪。 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他抱着那本柜坐在地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脑中思绪万千,由陈竹雪的墓,想到了纵康的墓,又由纵康的墓想到了他们被扒掉的“家”,那里如今已打起地基,准备建新楼房了;还有不见踪影的宋琪,反正也在家没事做,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去找找他,也许无意间路过某家便利店,就会看见他的身影;他们一起打过工的便利店不知道还招不招学生,如果能趁假期去做个兼职…… 他的思绪在这里卡壳。 做兼职干什么呢?以前他是为了纵康而兼职,如今兼职,该为了谁? 他愣了几分钟,眉心一跳,眼中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 ——世上虽只有一个纵康,却有无数跟他与纵康一样的孩子,纵康生前那么善良,时不时便会回到救助站见那些年幼的孩子,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照顾。这个可怜的人,他一定也想尽自己的能力,稍微让那些孩子们的童年增添一星半点的光彩。 既然纵康能做到,他为什么不可以? 即便当成纵康的“遗志”也好,只要能为纵康再做点什么,无论什么他都愿意。 那天傍晚,陈庭森查完最后一圈房回来,林姐把刚泡好的花茶顺手分他一杯,说:“你最近连轴转啊,心情不好?” 陈庭森喝了一口茶,冰糖放多了,有些腻。他把杯子放下,道:“还行。” “猎雪学校报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结果?” “月初。” “那也快了,就下周的事儿。” 杨大夫推门进来,扇着风嚷嚷口渴,见陈庭森桌上那杯花茶,也没讲究,仰脖儿灌了个干净,这才顾得上说话:“您可别问他这个了,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猫奴狗奴的,他就是他家宝贝儿子奴,一想到他那儿子要去外地上学了,你看看一天那脸挂的……得得得你也别瞪我,我闭嘴。” 杨大夫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摘了白大褂退下,林姐笑起来,也准备下班,出门前她想起什么,“哎”了陈庭森一声,嘱咐他:“抽个空带孩子去看个电影,吃点儿好吃的。你那儿子乖得疼人。” 陈庭森“哗啦啦”地翻着病例,也不知听没听见,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赶紧回去吧你俩。” 待诊室终于安静下来,他绷直的肩背也懈了力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他抬手推开窗子,望着窗外一点余晖,点了根烟,蹙着眉心徐徐喷吐。 看电影。 他想起那天宁宁喊叫着“猎雪哥哥没去过电影院”时,陈猎雪哂在一旁,微微窘迫的样子。 看电影很容易,他现在愿意带陈猎雪去看电影,也愿意带他去买东西,去玩儿。能带亲生儿子做的事,他都可以带陈猎雪去。这是他亏欠的。 可现在的他与陈猎雪之间,真的只是父子间如何共处的问题么? 就着最后一缕光,他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心头有隐晦的念头在闪烁,蒙着厚厚的荆棘与尘土。他不敢妄动。 第52章 真香 第33节 真香 第33节 真香 第3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4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4节 陈庭森回到家,久违地面对了黑漆漆的客厅,陈猎雪没在家,房子里一点人气也没有,空调该是一天也没开,闷沉沉的,抑得人心里烦乱。 他第一反应是小孩又跑了,随之脑海里便出现关崇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他有些颓丧地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额头,思索应该现在打电话,还是等过了晚饭的时间再打。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地钥匙声,陈庭森坐直了身子回头,门推开,陈猎雪抱着一只大纸袋,汗津津地进来,沙发上黑洞洞的人形吓了他一跳,“啪”地拍亮了玄关的灯,见是陈庭森,他放松地笑起来,喊他:“爸爸,你回来了。” 陈庭森紧紧盯着他,心情陡然舒缓开来,他起身走向陈猎雪,接过他怀里的纸袋,声音是一种自己都无意识的低沉,温和的低沉,怕把人吓跑似的,问:“你去哪儿了?” “我去救助站了。”陈猎雪心情很好,他的眼睛已经很久没这样亮了,也很久没露出这样真切的笑,“去跟站长阿姨说了会儿话,给那里的弟弟妹妹买了零食和玩具,小浩还……爸爸你知道小浩么?当时跟我差不多大,他还记得我呢,他今年也高考了,说应该能考上三本,真木奉。” 他边换鞋边说话,神采奕奕,陈庭森看着他,点点头:“嗯,不错。” “他也成年了,不好继续在救助站生活,跟我说要好好上学,自己找工作挣钱。不过他的救助人很好,愿意继续资助他大学的学费,他只要挣生活费就好,没有那么累。”他说着,从陈庭森手上把纸袋拿回来,往客厅走,放在餐桌上一样样往外掏,里面是些蔬菜水果,还有洗手液等零散的家用。他兴高采烈,喋喋不休:“我还去找了个兼职,就在咱们小区外的超市,他们正好愿意收暑假工,每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帮他们促销打折的东西。今天促销的是火腿肠,组长还给了我一捆呢。”他掏出一捆散装火腿肠,扭过头开心地冲陈庭森晃了晃。 那天把话都说破以后,打工这种事他对于陈庭森就觉得没了顾忌,不再害怕陈庭森对他的驳斥与冷淡。陈庭森也确实没有叱责他,他本想说这样的兼职又累又没意义,看着陈猎雪又有了生机的眼睛,他心里软下来,只问:“累么?” “没事,不累。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陈猎雪说。 陈庭森缓缓地点了点头。 七月十号,录取结果出来了。 班级群里报喜报忧一团热闹,班主任和关崇都打电话来问,陈猎雪坐在陈庭森书房的电脑前手心出汗。先前他一心想跑远,结果真的就在眼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所学校。一本当然好,但是离陈庭森也真的有距离,如果他没被录取,就要再等二本的补录结果,二本的学校近,动车不要一个小时就能到,但毕竟只是二本。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有可能是唯一一次,纯粹属于他自己的“博弈”,他还是希望得到最好的结果。 陈庭森倚在书房门口看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问他:“考上了么?” “我还没查。”陈猎雪打开网址,心脏砰砰跳着,指头僵在鼠标上不动。他口腔中分泌出紧张的口水,咽了咽,还是没忍住问陈庭森:“爸爸,你觉得呢?” 陈庭森说:“查吧。” 他输入学号和姓名,眼睛张得圆圆的,点击查询。 一片花里胡哨的界面中,他的目光虚虚地掠过学校、专业、代码、政策……定格在一行红通通的大字上—— 祝贺你已被录取! “……爸爸。”他盯着看了两三遍,心跳让他的呼吸加剧,抬头定定地望着陈庭森,“我考上了。” 足有半分钟那么久,陈庭森终于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恭喜。” 陈猎雪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了。 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时,班主任开心地连连拍他肩膀,直喊他“好小子”。他腼腆地微笑,向班主任鞠躬道谢。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带着通知书去了纵康的墓前,他蹲在地上给纵康展示那份文件袋里的纸纸张张,一字一句读给他听:“‘陈猎雪同学,经批准,你被我校外国语学院,德语专业录取。请准时于规定日期,持此通知报道注册。’” “纵康哥,我考上大学了。”他看着照片里青涩的纵康,浅浅抽了口气,“以后我用德语读信给你听。” 回家的路上,他接到陈庭森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他说在回家的路上。陈庭森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去那里吃晚饭。 到了地方才发现,关崇和江怡也在。江怡挺着八个月的身孕,行动很不便捷,但是气色很好,见到陈猎雪就接过他录取通知书反复翻看,眉开眼笑的,对关崇说这孩子可真争气。 关崇也是从心里为他高兴,问了他许多问题,填志愿的时候紧张么?查结果的时候手有没有抖?去这学校的官网了解过没?什么时候去报道?宿舍是几人间? 陈猎雪有的答得上来,有的答不上来,关崇还说了自己当年查录取时的趣事给他听,热闹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心思仔细去看陈庭森的表情,陈庭森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周身散出来的气场倒也不压抑。陈猎雪拿通知书给他看,他也认真看了,微笑了一下。 应该还是为他高兴的。他想。 席间,关崇问陈猎雪能不能喝口庆功酒,陈猎雪摆手说不行,关崇用筷子尖蘸了一下啤酒的泡沫,逗小孩子一样举给他,说:“舌头尖儿点一下,算是沾个吉利。” 陈猎雪去看陈庭森,陈庭森没说话,是默许,他就用嘴唇碰了碰筷子尖,刚尝到一丝味道,陈庭森往他碗里舀了一勺ji蛋羹,说:“吃饭吧。” 陈庭森不喝酒,江怡吃不了多少,那场庆功宴结束得很快。临分别时关崇问陈猎雪要不要再去他们家住一阵子,陈猎雪看看江怡的肚子,笑着说不去了,关叔叔你好好照顾江阿姨。 母爱在江怡眼眸中凝聚成一汪湖水,她轻抚着隆起的肚皮,对陈猎雪说:“也不知道你走之前能不能看见妹妹。” 陈庭森挑挑眉:“做鉴定了?” 关崇温柔地搂过江怡的肩膀,幸福道:“我希望是女儿。贴心。” 陈猎雪也替他们开心,又害怕陈庭森想到陈竹雪难过,往他身边偎了偎,说:“希望能赶上,我会给妹妹买尿布的。” 陈庭森的手在身侧动了动,抬起来揉揉他的头。 第53章 陈庭森没开车,陈猎雪与他在路上走,到商场门口时,陈庭森顿住脚步,回头问陈猎雪:“想看电影么?” 陈庭森已经很久没出门看过电影了,上一次还是和江怡与陈竹雪一起,看一个一群毛怪的动画片。 他领着陈猎雪来到影院前台,让他从大屏幕的放映单上挑一个,陈猎雪选了十分钟后的悬疑片,陈庭森付了钱,想了想,又要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一杯不加冰的可乐。 “别吃太多。”他递给陈猎雪,说。 暑假,看电影的人很多,要么是学生、情侣们结伴,要么是家长带着小孩子,像他这种年纪还跟着爸爸过来的真的很少。他跟着陈庭森检票,进影厅,里面已经熄灯了,他小心地抱着爆米花,上台阶的时候,陈庭森从前面伸手给他,低声说:“拉着我。” “没事,我能看见。” 陈庭森没说话,也没收回手,就这样看他,怕挡住身后人的路,陈猎雪只好抬手握上去,让陈庭森牵着他往上走。 电影不算特别ji,ng彩,但是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感觉很新奇。他看得很认真,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大荧幕上,陈庭森的注意力却在陈猎雪身上。 他看着倒映在陈猎雪眼中的流光溢彩,心想,这个小孩真的很好满足。 接着他就想到在酒店时,陈猎雪对他说的那些话,“好满足”这三个字默默潜回了心底。 类似的回忆再往前还有一处,陈庭森记起去年秋天,也是这个商场,他答应了王姐的“相亲”,让陈猎雪来过目“未来的妈妈”,他对那女人信誓旦旦地说孩子很乖,一向乖觉的陈猎雪却狠狠扫了他的面子,头也没回转身就走。 当时他确实很生气;后来知道陈猎雪对他有那份心思,联想起相亲的事,也只是觉得烦躁恼怒,不可理喻;现在不知是不是对他那份悖伦的爱意认命了,回想起当时的事,心中更多的情绪竟然是无奈,还有些想笑。 他以前从没仔细分析过陈猎雪的性格,现在想来,他其实很倔。 不哭,不闹,想要的会争取,想方设法地争取,为了争取不择手段,三番五次地往床上爬,被扔下去多少次也不放弃,摔得身心俱疲也要坚持,像一截藤蔓,不依不饶地缠绕你,将你与他勒在一起,除非他自己想放弃,否则枯萎也不能制止他的亲近。 可当他真的转身,真的放弃时,也是真的不会回头。 “相亲”时是这样,去关崇家住时是这样,听了他的讲座离开礼堂时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考去别的省市上大学,也是这样。 要么爱,要么离开,没有退让,也绝不妥协。 陈庭森愣神地想,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一具身体,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对待感情,究竟为何能狠下这样的心? 还是说,正因为他过于明白自己生命的脆弱,与生活的不可控,才敢于如此决绝? “……如果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感情,哪怕是假的,只要你愿意给,在我死之前,你能给我,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你给的了么?爸爸?” 他耳畔浮现陈猎雪的字字泣泪。 陈庭森觉得自己魔怔了,因为他的头颅深处竟涌起一抹声音,缥缈又不真切,问他:你给的了么? “爸爸?” “嗯?” 听见陈猎雪真的在喊他,陈庭森猛地回过神,才发现电影竟然结束了。荧幕上滚动着演职员名单,大灯亮起来,人们纷纷起身往外走,陈猎雪勾着头看他,可惜地说:“爸爸你走神了,看到结局了么?那个秃子才是坏人。” 陈庭森盯着他没说话,过了会儿,他闭闭眼,像是有些疲累,说:“回家吧。”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时间一下子变得飞快。 陈猎雪觉得现在的自己每天都很充实,他不久后就会去一个崭新的地方上学,接触没接触过的人和文化;他有一份兼职,有了一点点自己的积蓄,他每天都可以省出一些存起来,捐给救助站,尽绵薄之力帮助其他人;他重新成为了一个有方向的人,他喜欢这样的自己,他觉得现在的他是真正作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一颗心脏的替代品。 与他相反的是陈庭森。 陈庭森在家里对他说的话比先前还要少,从酒店回来后,到他报考大学,到如今,每一个节点都能明显感到他的愈发沉闷,却不是因为刻意的冷淡,陈猎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体察出这其中微妙的差别,但他就是隐隐能感受得到,陈庭森的沉默是因为……落寞。 能想到这两个字让他觉得很奇妙。 在他的眼中,陈庭森跟这两个字绝搭不上边,他傍身的头衔一直都该是“卓越”、“冷静”、“光环”。有人曾这样评价他——“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是英雄,他始终都是主心骨,是顶梁柱。” “落寞”这个词,好像无论如何也跟他搭不上边。 但是…… 陈猎雪看着陈庭森书房紧闭的房门,心里涌起潮shi的苦涩。 他心里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就会有人继续帮陈庭森物色新的相亲对象,距离会让执念与思念都变淡,时间的大掌会将一切抚平,陈庭森这么优秀,又少了自己这个“拖油瓶”,事业也在上升期,他会一直光彩下去。 可他也没法彻底忽略眼下——眼下他有了新的生活。江怡有了关崇,并且即将拥有自己的宝宝,他们每天谈笑风生,有期待。每个人都在往前走,有未来。 而从陈庭森的角度来说,选择远走高飞的他也许真的过于自私。 毕竟现在的陈庭森,真的只有他胸膛里这颗陈竹雪的心脏了。 他劝解自己,又不停地推翻自己,他幻想他走了以后的画面,至少在初期,陈庭森每天下班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空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听心跳也再听不到。纵康哥刚走那阵子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但那时的他至少还有关崇江怡陪伴,陈庭森这样骄傲的人,该如何纾解心中的孤寂和苦闷? 距离去上学只有一周的时候,陈庭森的话多了起来。 他开始像送游子远行的老父,每天看见什么都能涌起c,ao不完的心,他又抓着陈猎雪去医院做了次检查,检测他的心功能是否能承受飞机的压力;带他做过敏源测试,将陈猎雪不能吃的东西,与他认为陈猎雪不该吃的东西,在饭桌上一条条说出来强调;他还亲自把陈猎雪的衣柜掏空,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床,根据那边省市的气候,甄选他该带走的衣服。 其实虽说是跨省,两座城市的距离也没有远到那个份上,坐飞机不过一个小时的航程,动车也只需要四个半钟头。 陈猎雪无奈地由着陈庭森折腾他的衣柜,心里也禁不住的熨帖。 半小时后,陈庭森将他的床扔得一团乱,抱着胳膊皱起了眉。 “不行。”他说,“去买衣服吧。” 陈猎雪跟他从车上下来,看着那些昂贵的专卖店不太想进,“没必要爸爸,我的衣服都能穿,去那边需要的话直接去买新的也行。” 陈庭森不理他,阔步迈进那些衣服店,雷厉风行地挑选。 陈猎雪带着大袋小袋出来,听陈庭森问他:“学费打过去了么?” “打了。” “学校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没了。” “机票买了么?” 陈猎雪没说话,陈庭森扭头看他,他说:“爸爸,你当时让我先别买,说你来买。” 陈庭森沉思了片刻,回到车上时才道:“别坐飞机了,还是坐动车去。” 陈猎雪有些失望,“啊?”了一声。 他很少露出孩子气的情绪来,陈庭森嘴角泛起一点笑纹,边倒车出库边用眼梢看他:“安全。” 又说:“我送你去。” 陈猎雪挑高了眉毛,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电视里那些学生考上大学,家长都会去送,但也仅限于想想,毕竟陈庭森太忙了,真的太忙了,根本抽不开身。 真香 第34节 真香 第34节 真香 第3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5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5节 “会耽误上班吧?”他小心问。 “送你报道完就走。” 今天陈庭森上夜班,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有闲余,便问陈猎雪:“想吃什么?” 陈猎雪想了想,不是很饿,摇了摇头。 这附近有家餐厅不错,陈庭森打算带他过去。经过红绿灯还没来及调头,陈猎雪的手机响起来,关崇给他打电话,说你江阿姨生了。 陈猎雪张张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 陈庭森看他一眼,陈猎雪跟他解释:“江阿姨生了。”陈庭森也吃惊,问:“到日子了?” 关崇听见陈庭森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轻轻笑起来,笑声中有疲惫,有心疼,也有自豪,还有初为人父的兴奋和紧张,答:“九个月零两天。昨天夜里突然开始反应,折腾了半夜加一上午,脐带绕颈半周,但是很健康,六斤九两。” 陈猎雪问:“江阿姨也好?” “好。”关崇温柔道:“母女平安。” “太好了。”陈猎雪发自心底地高兴,对陈庭森转述:“是妹妹。” “问他在哪家医院。”陈庭森说,得到答案,他方向盘一打,向目的地驶去。 他们到的时候,病床里外已经来了许多人,关江两家的父母都来了。陈庭森的出现让氛围有些许的沉默,他没在意,礼貌地问候了长辈,从关崇怀里接过宝宝。小东西还不能睁眼,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看不出个美丑来,陈猎雪凑在他肩头一起看,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小婴儿,呼吸都不敢放重,用气声说:“她真小。” 陈庭森把孩子放回关崇臂弯里,问:“名字取了么?” 关崇笨拙又小心地抱着他的宝贝女儿,笑眯眯说:“九个月出娘胎,又是九月开头出生的,就叫九月了。”又腻歪歪地喊了一遍刚定好的小名:“小名叫甜甜。” 大家都笑起来,陈庭森说:“挺好的。祝贺你们。” 江怡还很虚弱,经历生产的种种疼痛让她回忆起许多往事,但此时她再看向陈庭森,眼中的痛苦与怨怼都消散了许多。她把陈猎雪招到身边,隔着衣服抚了抚他的胸膛,也只是抚了抚,再没有其他动作。她依偎着关崇,苍白的面颊上是淡淡的释怀,道:“早点成个家吧。” 这话是说给陈庭森的。陈猎雪看过去,陈庭森的视线在他胸膛上,没有回应。 离开医院的路上,陈猎雪看着陈庭森的背影,又觉出落寞来了,心口酸酸涨涨的。 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跟陈庭森并行,让自己笑得灿灿烂烂,对陈庭森说:“爸爸,你要多笑笑。” 陈庭森奇怪地看他。 “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但你总是板着脸。”说这话让人很羞赧,陈猎雪跟自己发烫的脸皮做对抗,坚持说;“一直这样下去,以后等你老了,不帅了,还板着脸,你孙子一定不喜欢你。” “你去幼儿园接他,全幼儿园的小孩儿都不喜欢你。” 陈庭森眼前竟出现了他口中所说的画面,绷着脸笑起来,脱口道:“学还没上成,就想着成家给我生孙子了?” 陈猎雪翘起来的嘴角一点点僵了下去,陈庭森反应过来什么,也缄了口。 哪能呢。 陈猎雪想,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第54章 出发的前一晚,陈猎雪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要带的都没有少,他犹豫很久,敲响了陈庭森的房门。 “进来。” 陈庭森刚换了睡衣准备上床,看陈猎雪进来后还关上了房门,凝眉问:“怎么了?” “我明天就要走了,”陈猎雪在床边站定,杂乱的思绪赘得他直不起头,声音呐呐,“……走了,就要过年才能回来了。你要再听一次心跳么?爸爸?” 隔了好一会儿,陈庭森都没有出声,陈猎雪受刑般站着,心里难耐,忍不住抬眼去看,一看就撞进了陈庭森的眼睛里。男人深邃的瞳孔中翻涌着无法用言语解说的情绪,只看着都觉得沉重又撕裂,像是在龙卷风中伫立的巨人,既坚守,又摇摇欲坠。 陈猎雪的视线把那份坚守撞坠了。 陈庭森自暴自弃地垂下眼睑,哑声说:“上来吧。关上灯。” “啪。” 发颤的手指按上电灯开关,黑暗笼在二人头上。 陈猎雪蹬掉拖鞋上床,在角落靠好,这位置他上次靠已经是大半年前,那天他扔掉了所有的脸面,孤注一掷地赖在这张床上等陈庭森出来,将他的底线试探到了极点。 现在他再爬上这张床,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摸黑解扣子对他而言熟练至极,再过半年估计也不会生疏,然而他刚解到第三颗,陈庭森的声音便从床畔递来:“扣上。” 陈猎雪的手停下来,在黑暗中茫然地张着眼睛。 陈庭森掀被上床,在他身侧躺下,同时也将他扣倒,虚虚地捞在怀里。 “睡吧。” 他在他耳侧说。 那晚的相拥而眠变了质,陈庭森将陈猎雪当做陈竹雪,他难过;不将他当做陈竹雪,他无措。 他本意是想在临走前给陈庭森一点小小的温暖,以“陈竹雪”的身份。可陈庭森似乎……拒绝再接受这样的方式。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拒绝听陈竹雪的心跳了。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这一天都将很忙碌。 陈庭森带着陈猎雪去火车站,教他认那些售票厅候车厅,教他刷身份证进站,教他如何在动车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再教他如何在车上买饭。 车上有许多去外地上学的大学生,他们在不同的经停站上下,带着他们的父母,或者带着他们的小伴侣,在路上说说笑笑。陈猎雪这回没有睡,他欣喜于动车的高速,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停不下眼。几轮走走停停,在不觉中就到达了目的地。 从车站出来正是最热的时候,下午两点半。注册日有两天,陈庭森对着白花花的太阳犹豫了一下,想先找个酒店让陈猎雪休息,明天再去报道。可一来他今天就要返程,二来明天的人会更多,左右都不是个轻松活。 陈猎雪看出他在想什么,主动说:“爸爸我不累,走吧。” 陈庭森将衬衫袖子挽起来,拖过他的箱子,拦下一辆出租车:“先去你宿舍把床铺了。” 这学校有两个校区,陈猎雪所在的校区很大,是新校区,相应的位置也较偏。陈庭森一路都皱着眉头,陈猎雪一路都期待又好奇。 出租车在路口就进不去了,车太多,都是来送孩子的,人也多,满地都是箱子的轮子在滚动。除了医院,陈庭森对所有人群密集汗味交杂的地方都十分抗拒,他把陈猎雪护在身前走路,又让他把背包挡在胸前。好像谁的箱子都会长了眼地往他撞过来。 等终于在宿管区领到房号和钥匙,去到他那间寝室,陈庭森沉了一路的脸彻底垮下来。 四人间,上床下桌,没有独立卫浴,也没有阳台。 寝室已经有人来过了,某张床上放置了一个大大的铺盖卷,地上是横七竖八的箱子袋子,地板满是粉尘,乱七八糟踩满了脚印。 陈猎雪兴致勃勃地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床,试探着爬了爬,说:“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床。” 陈庭森看着那张上下布满棱棱角角,处处都是安全隐患的床,yin着脸把陈猎雪拎下来。 “退宿。”他说。 陈猎雪鼓起眼睛。 陈庭森毫不退让:“你没法住这种地方。” 陈猎雪苦着脸拉着床头把手,哀求他:“就住一天,爸爸,至少让我体验一下。” 回答是没得商量。 开门要离开时,外头正好进来一个学生,高个子,长得很周整,见到寝室里来了人,他迅速打量两眼,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叔叔好。你也住这个寝?” 后一句是对陈猎雪说的,但陈猎雪只来及对他报以微笑,就被陈庭森脚下生风地带走了。 那学生在宿舍门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庭森的效率快得惊人,退宿与注册都一并办了,过程中他还用手机定好了两千米外的酒店——一千米内的都被订光了。陈猎雪被他安排在一棵大榕树下纳凉,看着陈庭森从人群中回来,把注册号的收据与教材交到他手里,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他不太高兴,跟着陈庭森坐车往酒店去,一路上都沉闷闷的。 陈庭森挤了一身的汗,又燥又烦,不想费口舌跟他讲道理。也没道理可讲,换过心开过两次胸的小孩独自跑来几百公里外上学,就因为想从他身边离开,已经没道理可讲了。 到了酒店,开了空调,冲了个干净的澡,他的心情才平缓下来。 “陈猎雪,你得学着为自己负责。”他没带换洗衣服,裹着酒店的浴袍,给热水器煮沸消毒,背对着陈猎雪说。“那间宿舍有多少安全隐患你看不出来?” 陈猎雪客观上明白陈庭森是对的,主观上实在开心不起来。他坐在床上往窗户外面看,轻声说:“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 “一直怎么样?住酒店?”陈庭森偏偏头,“我只定了三天,学校附近有很多房子出租,我看过了,有两间不错,已经让房东预留下来,晚上过去看。” 热水壶“呜呜”地吹起哨子,陈猎雪望着窗外的眼睛收回来,标在陈庭森背上,问:“今晚不是要回去么?” 陈庭森默然,片刻后道:“调班了,把你这边解决好再回去。” 陈猎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知道我不是问酒店的事,爸爸。”他的语气难得硬实了起来,有因为不悦而赌气和倔强的意味,“我不能一直这样让你护着我生活,你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我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你能护我一天,护不了我半年。” “所以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陈庭森将搭在手腕上的毛巾摔在桌子上,“啪”一声,发出爆裂般的声响。他该是忍耐这句喝问很久了,旋身过来的同时,质问一气呵成:“你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子,你明知道你离不开我,非要跑这么远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从现实出发,真正为你自己考虑状况?” 瞪着陈猎雪吼完,陈庭森烦躁地挪开视线,抹了一把脸。 这实在是一种发泄,憋在他心头一整个夏天的发泄。因为他们二人谁都知道,陈猎雪是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到一个与陈庭森毫无关联的城市来上学。 “你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 顿了顿,陈庭森又开了口,这次稍微带上了安抚。 “生活就是这样,想得到什么就要舍弃什么。你要在外地上学,就不要肖想集体生活。” “你出不起意外。” 陈猎雪久久都没有说话。 水煮沸了,自动跳闸,屋内除了空调的运行,只余下被抽空了声音的寂静。 陈猎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得愣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脑子里一遍遍盘旋陈庭森那句:你明知道你离不开我。 “爸爸。” 他终于抬起头,仰视着陈庭森,目光微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带上了些许挑衅。 “其实是你离不开我。” 房间里静得可怕。 哪怕隔着空气,陈猎雪都能感受到,陈庭森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像是有左右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他,如果是一根笔直的弦,恐怕已经“啪”地断开了。 陈猎雪说出这句话,心跳就无法抑制地快起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胆大了,可能是心知与陈庭森的距离将越来越远,从前想也不敢想,想到也不敢说的话,轻易便能突破喉口的阀门,吐露出来。 气氛紧绷到极点,他的眼睫禁不住地哆嗦,怀疑下一刻就要被揍一顿。 然而陈庭森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在他身前站了许久,这个从来说一不二的男人,用撕裂的声音问他:“那你跟我回去么?” 真香 第35节 真香 第35节 真香 第3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6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6节 第55章 陈庭森还是在那天晚上回去了,夜里十一点半的飞机,一个人。 他给陈猎雪租好了房子,把他的行李都安置好,买了锅碗瓢盆扫把衣架,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带他在学校外面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留给他一张新的银行卡,直接赶去了机场。 酒店已经退了,陈猎雪坐在空荡荡的租房里发呆。 他没法想象陈庭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的那句话,那瞬间他难过极了,一股酸楚从他胸口直接涌上了鼻根,他很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爸爸。 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用被子蒙住头,逃避似的将一切情绪都抛到睡梦里。第二天太阳升起,他独居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最开始的一个月很孤单。 新生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也不像初高中那样每天都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同学之间第一波熟起来的人都是各自的室友,无论开学后的体检,还是新生欢迎仪式,身边的人们都以宿舍为单位活动,只有他孤零零一个,独来独往。 所有必要的流程都走完,为期二十天的军训又开始了。 这所大学不在本校军训,全都要拉去郊区一个专门的军训基地,陈庭森提前给陈猎雪报备了身体缺陷,免除他的军训资格,二十四辆大巴将闹哄哄的新生们带走,校园一下子变得很空旷宁静。 陈猎雪用了三天的时间,把校园和周边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感兴趣的书,摸清了最近的商场和便利店。剩下的十六天,他走过这座城市每个叫得上名字的景点和建筑,办了这里的地铁卡,将校门口的公交环线从头坐到尾,再从尾坐回来。最后一天,他买了去隔壁城市的火车票,用一个小时慢悠悠坐过去,在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渴了就买瓶水,饿了就找家店进去吃东西,累了就回火车站买张返程票,回到他的出租屋里。 那晚陈庭森给他打了个电话,是他与陈猎雪分开后的第一个电话。他还是不习惯在电话里表达自己的关心,也有可能还在为那晚陈猎雪的拒绝不悦,生硬地问:“在做什么?” 没有人说话的二十天里,陈猎雪真的没觉得有多不舒服,多年来的生活与经历磨练出了他极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可听到陈庭森声音的刹那,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最近怎么这么爱哭。他在心里责怪自己,笑着答陈庭森:“我刚从外面玩儿完回来。你吃饭了么爸爸?” 陈庭森“嗯”了一声,又问:“去哪玩?跟谁?” “跟同学,去看电影了。” 他睁眼说瞎话,因为知道陈庭森一定不想听说他一个人跑去了邻市,也一定不想知道他只有一个人。 可陈庭森直接反问他:“他们现在不该军训?” “有一个男生也没去,”陈猎雪继续编,“他申请延期到明年,跟下一届的学生一起军训。” 电话里无言了片刻,陈庭森说:“十一假期,想回来么?” “……不回去了。”他囫囵地打个哈哈,“我才刚开学一个月不到,来回浪费车票。” 这通电话便没再继续下去。挂断前,陈庭森又说了句话,陈猎雪忙举起来听,是陈庭森给他下了个命令:“以后每天晚上打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盒……” “嘟。” 他想说“好”,发音都没发完整,通话就结束了。 晚上睡觉,陈猎雪做了个梦,梦见冬天学校放假了,他踩着雪花拖着行李箱回家,推开门,陈庭森与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电视里放着喜气洋洋的春节联欢晚会,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温暖如春。 第二天他是被吵醒的,送军训生回来的大巴们活活塞了校门口的一整条街,陈猎雪从阳台上往下看,楼下已经是一片军绿色的海洋,叽叽喳喳的,喇叭声沸反盈天,他们每个人都比走之前黑了好几个色号,穿着脏兮兮的军训服,逃命一样拖着箱子往宿舍跑。 学校里的生机又恢复了。 到了要吃午饭的时间,他去楼下的小超市买食材,想给自己下碗面条吃,超市里的人流跟前半个月截然不同,收银台前甚至排起了小长队。黑不溜秋的学生们重新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在货架间游走挑选,陈猎雪本来就是苍白的肤色,往队尾一扎,像个雪人扎进了煤堆。排在他前面的三个男生应该是一个宿舍的,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笑,不知是谁手重推了一把,前面的高个子趔趄两步,胳膊肘撞上陈猎雪的肩膀,他手里的挂面和小青菜掉了一地。 “哎,不好意思啊。”那男生忙回身弯腰地捡东西,再起身看清陈猎雪的脸,他一边眉毛滑稽地动了动,道:“是你啊。” 陈猎雪还在心疼那捆稀碎的面条,闻言跟他对上眼,黑乎乎地也看不出个脸熟,再说这里他也没有认识的人,谨慎道:“你是?” “咱俩在宿舍见过,你忘啦?”男生说。 陈猎雪想起来了,这是当时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室友。 男生依然大方又热情,问陈猎雪:“后来没见过你,去别的宿舍了?你怎么……还这么白啊,没去军训?”他又转身跟自己另两个室友介绍,“这就我跟你俩说的那个,只见了一眼,就再没出现过的室友。” 其中一个记得贴在床上的名字,问:“是叫‘陈猎雪’那个?” 陈猎雪被他们这一连串问答搞得接不上话,只能礼貌地笑笑,说:“对,我是。” “咱们是一个专业的吧?你也是德语系的?”高个男生善于连环开问,陈猎雪一点头,他再自顾接话,“我叫杨乐,咱们系班长。军训时候选的,你肯定不在,不然咱们早见面了。” 说话间,收银台就排到了跟前,杨乐把陈猎雪的面条小青菜跟自己的一兜子澡巾香皂搁在一起,往台上一推,笑呵呵地扬扬钱包:“对不起啊,面条都摔碎了,我来付。” 陈猎雪忙拒绝:“真的没关……” “客气什么啊,都一个班的,以后四年呢,下回你再给我付别的。” 那两个男生也笑起来,冲陈猎雪扬下巴:“没事儿,应该的,班长就得发扬风格。哎,杨哥,我们这堆也给结了呗?” “去你的。”杨乐笑着蹬他们一脚,结完账全都一个兜装起来,拎在手里,对陈猎雪说:“你不住寝吧?寝室没条件给你煮面条。正好,走,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去。” 陈猎雪弯起眼睛,没再忸怩,接受了他的邀请。 第56章 三个鬼祟的身影从阶梯教室后门溜进来。 “这儿!” 趁老师低头看ppt,陈猎雪冲他们招手,三人你推我挡地拱过来,在他左边的三个空位上落座,摊手放脚地大喘气。 “马哲课你们也敢迟到。”他掏出矿泉水递给他们,不赞同地道:“老头儿点名最严了。” 杨乐“吨吨”灌了半瓶才倒过来一口气,喘着说:“别提了,这俩孙子昨天联机半宿,被对面虐得直喊爹,硬拖着我给他们报仇。”那俩“孙子”把他的水瓶抢过去,他又问:“点过了?” “点了。” “妈的。”孙子一说。 “白跑了。”孙子二说。 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们一眼,低头继续画重点。 在超市与杨乐他们认识以后,他就渐渐跟这三人玩到了一起,反正本来也该是一个寝室,互相之间都额外滋生出一点儿亲近来。他们人都不错,杨乐又是个格外的热心肠,健谈善良,知道陈猎雪不住宿的原因后,对他总是多加照顾:三人出去聚餐会叫上陈猎雪,上课快迟到了会让陈猎雪给他们占座,系里组织什么活动,他们也要拴着陈猎雪一起行动。 偶尔,他们跑出去打游戏晚归,被锁在寝室外面,也会跑去陈猎雪的出租屋里铺张席,四仰八叉地睡一夜。 十一假期期间,陈猎雪在校门口的快递站找了个兼职,每天上课打工安排得满满当当,时间不觉就过去两个月,加上有这三个人,他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适应,身心状态都不错。 除了时不时会想念陈庭森,会幻想他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是不是离组建新家庭又近了一步,一切都挺好的。 中午下课,几人一道去食堂吃饭,杨乐捣着陈猎雪的胳膊问他:“晚上欢乐谷,去不去?” “嗯?”陈猎雪拨着米饭抬头,“去干嘛?” “今天不那什么,万圣节么,欢乐谷有活动,挺热闹的。” 陈猎雪想了想今天的安排,问:“你们都去?” “嗯哪。”孙子一在桌子底下踢孙子二的脚,他是东北人,说话很有意思:“老三逼着要一块儿去,不然卖我们游戏号,个犊子玩楞儿。” 他们在宿舍排了个一二三,排号的根据很可笑——游戏实力。杨乐是老大,对这威胁嗤之以鼻:“就你俩那破号,天天被小学生捶得哭爹喊娘,谁买了都赔本。”他又转向陈猎雪:“去热闹热闹挺好的,不然成天净跟他们猫网吧打游戏,发霉了都要。” 老二老三严肃抗议,表示虽然菜也不是一般的菜,怎么说他们也是尊贵的氪金玩家,菜也菜得花里胡哨。 陈猎雪和杨乐没搭理他俩,陈猎雪问:“几点?” 杨乐说:“七点到十一点。” 陈猎雪其实有点儿想去体验,算了算时间,晚上他要兼职到八点,一来时间错不开,二来他也不想去太拥挤嘈杂的地方,笑着摇摇头:“算了,今天兼职,下回吧。” 老三从昨晚饿到现在,吃得头也不抬,一张嘴饭粒四jian:“瞧瞧小雪子,再瞧瞧咱们仨,真没觉悟。” 老二满脸嫌弃,一筷子r_ou_捅过去:“堵你的嘴!” 八点零七,帮取件人扫了最后一个快递,陈猎雪摘下袖套,跟老板说:“张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哎,赶紧回去吧。”老板还在给要送走的寄件大包,头也没抬地嚷嚷:“这两天要降温啊!多穿点儿。” “哎。走了张叔。” 从便利店回租房有十分钟的脚程,途中经过711,他进去买了两个紫菜包饭,一瓶酸奶,算是晚饭。 平时差不多这个点他就会给陈庭森打电话,随便说几句什么,汇报一下今天的动向,陈庭森的态度始终没什么冷热,陈猎雪觉得他对于自己都做了什么其实没多少兴趣,每天一个电话,意义估计在于确认他没有横死在外面。 今天陈庭森上夜班,这个点正开始忙,一般在十以后打过去比较合适。 他冲了个澡,温了温今天的专业课,就着那些嗡嗡隆隆的德语教材把紫菜包饭吃下去,然后从他们老师推荐的德语影单里挑了一个,抱着笔记本上床看。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睡着了,被炸了个激灵,胸口哐哐乱跳,见是陈庭森的电话,才发现竟然快十一点了。 “喂?爸爸。” 陈庭森听他声音里朦胧的睡意,放下心来,问:“睡了?” “嗯,看着电影不知道怎么眯过去了。” 陈猎雪坐起来,电影早就放完了,电脑显示着电量不足,他摁下扩音,啪啪嗒嗒下床去给电脑接充电线。 “那个兼职还在做?”陈庭森的声音本就深沉,这样被外放出来,扩散到租房的每个角落,又被墙壁弹回来,听在陈猎雪耳朵里有些立体环绕的效果,好像整个人又被陈庭森的气息包裹起来了。 “做呢,不累。老板人挺好的。”他想起老板的叮嘱,便顺口关心陈庭森:“爸爸,入秋了,降温别感冒。” “你呢?”陈庭森反问。 “我很好,没生病。” 日常说完这些就该挂了,陈猎雪想回床上把手机拿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却一阵乒乓,传来嘈杂的动静,杨乐扯着嗓子狂拍鬼吼:“雪子睡了没?快给哥开门!” “你什么时候……”陈庭森正要说什么,听见声音,他话音一凛:“什么人?” “啊,我同学。”陈猎雪慌忙往拖鞋上踩,把扩音摁回听筒,“好像挺急的,爸爸我先去开门,你夜班记得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他急急地说完,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床上。 拍门的阵仗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三个人了,活像有鬼在撵,陈猎雪被催的心慌,生怕邻居不满,只套了一只鞋就颠着脚去开门,刚拧开门锁,外面的杨乐三人就“嗡”地涌进来,急头狗脑往卫生间挤,伴随着短促的拉链声,三股水流稀里哗啦地击打在马桶壁上。 老二还在嚷嚷:“再铁的弟兄也不能拦着老子撒尿,老三你再挤我干死……c,ao!你他妈尿我手上了!c,ao你妈你别抖了!” 陈猎雪光着一只脚站在门外,又气又无奈,还忍不住地想笑。 真香 第36节 真香 第36节 真香 第3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7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7节 第57章 “你们不是去欢乐谷了么?怎么都攒一肚子尿回来了?” “别提了。”杨乐先解决完,目不忍视地从卫生间出来,留老二和老三在里面鸟尿横飞地厮打。“我都不知道怎么能那么多人,平时在学校也见不着那么多人,什么项目都要排队,他俩一点儿耐心都没有,这个也排不动那个也排不动,连厕所也排不来,一晚上啥没玩上,赶紧夹着蛋回来了。” 老二疯狂洗手,还仰着脖子cha一嘴:“司机也可虎了,跟他说快一点儿,一路跟飞似的,那颠巴的,就差直接在他车里解决了。憋到学校都不行,赶紧让他路口停车来你这儿救命了。” “你俩把人厕所给收拾干净啊!”杨乐回头吼,自觉地去卧室门后拿席子往客厅地上铺。 陈猎雪收留他们没负担,三个人都特别能凑合,一张大席三条毛巾就能睡得香甜。只是十一月的天确实凉了,凉席绝对架不住,他想了想,从衣柜里抱出陈庭森买给他的冬被,给杨乐说:“你们在席子上铺一层吧。新的,但是没晒过,可能有点儿味。” “没事。”杨乐接过来,利落地展开抖了抖,感慨:“雪子真贴心。” 老二使劲抽鼻子闻自己的手,骂骂咧咧地过来往铺好的被子上一歪,说:“可不么,我在这儿打地铺都比在学校睡那破床舒服。哎,有点饿了,”他坐起来问,“你这儿还有吃的没?” 陈猎雪又翻被又找毛毯,被电话吵醒的困乏又涌上来了。他抬手往冰箱一指:“可能还有点面包,自己翻吧。我困了,明早第一节 有课,你们别闹太晚。” “得嘞!” 老三听见了,从厕所里传出的诉求:“我想吃火锅啊!咱打个火锅吧?雪子这儿多合适啊!” “打你大爷!刷你的尿!” 陈猎雪回卧室关上房门,想起刚才老二那满手尿,又笑了起来。 老三这口火锅一惦记就惦记了一个月。 他是南方人,在南方的家里时不时打个火锅汤锅,一家人当顿饭吃是很自然的事,来了学校没条件,天热的时候也不想着那一口,第一股秋风一刮,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就一天比一天想吃火锅。 去店里吃还不行。 “不是自己一家人围着炉子的滋味儿。”他说。 老大老二嫌麻烦,他一提这个要求就驳回,老二还嫌他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满脑子汤汤水水。陈猎雪倒是不怎么嫌,当老三第四次提出想打火锅,他在漏风的教室里裹裹围巾,说那就去我那儿做个火锅吃吧,暖和,也热闹。 老三眼睛“噌”地亮了,问:“啥时候?今儿晚上?” “今天不行。”陈猎雪看看日期,“明天吧,明天圣诞,李哥说给我放一天假。” 第二天晚上,四人一起去超市买了一堆瓜果r_ou_菜,老二还抱了两件子哈啤,热热闹闹地去陈猎雪的出租屋里架起了锅。杨乐给每个人分配好了工作,老三喊得最欢,洗菜切菜都归他,他自己和老二负责餐后的刷锅洗碗收拾厨房,陈猎雪等着吃就行。 说得挺好,折腾了半天坐下来一开吃,除了陈猎雪一个二个都喝开了,老三一杯倒,老二看着能喝,结果两罐子啤酒下肚就晕得跟鸭子一样,拍着杨乐的肩豪情万丈:“老大!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子!嗝!” 陈猎雪笑得肚子疼,杨乐忍无可忍地把他踹倒:“我去你的吧!” 一顿饭吃到半夜,四个人歇了俩。陈猎雪看着一桌子杯盘狼藉也不想收,起身去阳台开窗子通风。 杨乐拿了罐啤酒到他身边坐下,看他神情有些怅然,问他:“想家了吧?” 陈猎雪摇摇头:“想起以前一个大哥了。” “你家还有哥哥呢?” “不是亲的。”陈猎雪说,想了想,改口:“也算亲的。他也喜欢在家里煮火锅,他喜欢热闹,喜欢大家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杨乐心说这不还是想家了。随口道:“他干嘛的?已经工作了?” “走了。”陈猎雪看着头顶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特别亮,一年的沉淀让他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不在了。” “啊。”杨乐的脑子被啤酒泡得有点混沌,反应了一下,明白这句“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拍了拍陈猎雪的肩膀,“没事儿,以后我们仨就是你大哥。” 陈猎雪看向他,心底泛起柔软的波纹。纵康在他心中的位置绝对无人可以替代,但他知道杨乐的关心是真诚的。他想起半年前关崇说过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一个倾诉的途径,在你遇到下一个小伙伴以前,至少你想找人说说话,帮你拿主意的时候,身边不会空荡荡的。”他没有交过几个朋友,杨乐他们的出现对他而言应该能算得上“下一个小伙伴”。这样一想,好像他的身边总能在适当的时机出现温暖的人,这实在是他的幸运。 于是他微微地笑起来,也拍拍杨乐的肩膀:“行啦,老大,你眼皮都打磕碰了,也去睡吧。这摊子明天再收。” 杨乐“嗯”一声,起身往沙发上一扎,嘟囔:“我可不跟那俩孙子一块儿睡,半夜再吐我一身。” 转天早上,快递站的李哥打了个电话来,挺不好意思地问陈猎雪方不方便现在来帮个忙,等元旦多给他休息一天、他有点儿急事要出门,这几天还在双十二的余韵里,人手倒不过来。 陈猎雪左右没课,也睡清醒了,便答应下来。 客厅里三位还睡着,他潦草地收拾了两袋垃圾带出去,临出门前,他看一眼窝在沙发上的杨乐,房东留下的沙发并不宽敞,杨乐挺大的个子,睡得拧拧巴巴,毯子还出溜半截在地上。他犹豫一下,还是过去把杨乐拍起来,让他去床上睡会儿。 “嗯?”杨乐迷迷瞪瞪的,起身抱着毯子去卧室,“你干嘛去?” “去快递站帮半天忙。”陈猎雪竖起食指让他小声,嫌弃地踢开脚边的鞋,“别把这俩吵醒了,一身酒臭,再往我床上爬。” “放心吧,”杨乐把卧室门掩上,哈欠连天地保证,“等你回来屋里绝对利利索索。” 陈猎雪出门了,杨乐本来倒头就想继续睡,想想陈猎雪很爱干净,就贴心地把秋衣和裤子都扒了,只穿一条裤衩钻进被窝里。 床到底是床,沙发没法比,他这一觉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之所以睁开眼,是老二老三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嗡嗡,“杨乐”“杨乐”喊个没完,还又掐鼻子又拍脸。深度睡眠里没有时间,杨乐觉得自己睡了半小时都不到,他烦不胜烦地掀被子坐起来,不耐烦地骂:“有病啊你俩?” 老二老三反倒不出声了,冲他一通挤眉弄眼。 杨乐眯着眼睛往门口看,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一个面色不虞的……中年男人。 他见过。是陈猎雪他爸。 “……我靠。” 他一下子清醒了,手忙脚乱地往头上套毛衣,蹬起裤子就往床下蹦,还踩到了裤脚,摇摇晃晃地边系腰带边跟陈庭森打招呼:“叔叔你来了,我……陈猎雪出去了,我们昨儿一块做火锅来着,喝得有点儿多……” 陈庭森在看到他只穿一条裤衩的时候,脸色彻底地黑了下去。 杨乐拉着裤子拉链,“滋啦”,尴尬得想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钥匙转门的声音,陈猎雪带着四人份的午饭推门进来,随口说着:“感觉快下雪了。”抬眼跟陈庭森对上视线,他手心一个不稳,一袋子盒饭“啪”地摔在地上。 “爸……”他不可思议地弯腰捡饭,简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说话都磕巴了,“爸爸,你怎么来了?” 陈庭森满脸戾气,眯了眯眼:“我不该来?” 第58章 杨乐三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们仨只当陈庭森脾气烂,死洁癖,毕竟四个大男生,又是大学生,一起吃个饭喝点酒,通个宵借个宿,实在没什么好生气的。 陈猎雪则习惯地往心脏上想,他手忙脚乱地去收拾那些酒瓶子,跟陈庭森解释:“这些我都没喝,这都是他们仨喝出来的,火锅也不辛辣刺激,我涮着白水吃……”见陈庭森直直站在卧室前盯着他不说话,他忙道:“爸爸你坐。”回头一看,沙发上还堆着老二匆忙拾起来的厚被和席子。 “他们……”陈猎雪挠挠脸,自己的朋友被家长看到最邋遢的一面,让他有点窘迫,“平时不这样……” “平时怎么样?” 陈庭森终于接腔了,声音冷冷的。 “平时也天天来你这儿胡闹?” “没有,”陈猎雪解释,“昨天圣诞节,就一起吃个饭。” 说到这儿,他恍然回过神来,问陈庭森:“爸爸,你今天不是白班么?怎么……”他还是想问,“怎么突然来了?” 陈庭森面容肃然,仍不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那天夜里敲门的也是他?” 他指的是万圣节,陈猎雪“啊”了一声,承认:“是。那天他们出去玩,寝室关门了,就来我这儿凑合一宿。” 陈庭森一脸烦躁,屋里屋外地走了几步,陈猎雪的目光粘在他身上跟着他乱转,虽然也不是太能理解朋友来吃饭借宿怎么能让他如此不高兴,但乍见的惊诧消退以后,他还是憋不住觉得幸福与温暖。 明明只是三个月没见而已,之前在关崇家备考时也分开了整整三个月,感觉却截然不同——远距离分别带来的思念与情感寄托,不是在同一个城市可以比拟的。 这份荡漾的温情一直维持到陈庭森来到他床边。 陈庭森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眉头狠狠地拧起来,他的质问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里头的情绪接近于恼怒至极与不愿启齿,他问:“那人是你男朋友?” 陈猎雪愣在原地。 “你就这么……”陈庭森烦躁地捋起袖子,弯腰“刷”抽出了他的床单,往地上一扔,“你就一定要有个男人?” 陈猎雪花了几秒来理解这迎面泼来的误会,而在他愣神的期间,陈庭森已经挥着两条线条漂亮的手臂,大开大合地拆了他的被罩。 三下五除二,动作麻利得很。 拆完,他像甩一团脏东西,把被罩跟地上的被单扔到一块儿,抬脚踢到陈猎雪跟前。 “什么人你都能跟他睡在一起?陈猎雪你才多大?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像一头愤怒到极点的狮子,又没有能发泄的猎物,只能烦躁地捋一把自己的头发。 陈猎雪终于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僵在陈庭森脸上的视线慢慢往下滑,滑到脚前这团床单被罩上,他用脚尖碰了碰,掀起眼帘看看陈庭森,看一眼,又垂下去继续看床单。 一锅“哔哔啵啵”冒着泡的温吞水花在他胸口流过。 “爸爸。”他勾着那团布料在脚上磨蹭,喊,扇子一样的睫毛飘忽忽地抬上去,“你以前,不阻止我谈恋爱。” 陈庭森的脸色变了变。 “而且,”陈猎雪收回目光。他的声音又慢又黏,在空气中拉伸出绵密的丝,密密匝匝地裹上陈庭森:“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你。” “不是‘爸爸’,也不是‘叔叔’。就是你。” 他悠悠地陈述着,不是在表明心意,也不是在刻意撩拨,他该使的“yin谋诡计”,该表达的爱与情意,全都在没死心以前明晃晃地掏完了,那时的他就差把自己连皮带骨地剥开,连血带心地摘个干净,向陈庭森展示一具纯粹的躯壳,一掬纯净的灵魂,告诉他,我是在以真正的、自己的身份,爱慕着真正的、没有任何身份的你。 这些陈庭森全都知道,他也接受了陈庭森永远不能接受的事实,所以他只是在没有情绪地陈述着事实。 可事实仍然难以让人接受,看陈庭森又僵硬起来的表情就知道。 水花滚过的胸口胀胀的,陈猎雪让自己勾着嘴角笑笑,坦然道:“你看,你明明知道,还非要我再说出来膈应你一次。”他弯腰把床单被罩抱起来,如同抱着自己皱巴巴的心,认真解释:“杨乐只是我的同学,本来该住一个寝室,所以关系好些。这床单前天新换的,现在是真得再洗一遍了。” 他转身要去卫生间,听到陈庭森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嗯?”陈猎雪回过头。 “没什么。” 陈庭森肯定还有话想说,但估计也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说不出什么结果,只是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另起个生硬的话头:“把床单泡上,去吃饭。” 这一趟过来,陈庭森依然只待了半天,中午到,晚上走。 他到离开也没告诉陈猎雪为什么会突然飞过来,饭间陈猎雪又问了一遍,他很不耐地转开了脸。 陈猎雪想起三个月前那句“明明是你离不开我”,心里酸麻麻的,觉得满足。 晚上七点,陈庭森准备动身去机场,陈猎雪跟在他身后,自说自话地也钻进后排,陈庭森挑着眉毛让他回去,他不回,说时间还早,要去送一送。 这里的司机爱闲聊,从后视镜看着这对父子,笑呵呵地踩下油门:“孩子要送就让他送送嘛。是要去出差?过两天元旦了,还出差啊?” 陈庭森“嗯”了一声,没有聊天的兴致,转脸看向窗外。 机场距离他们学校有段距离,前二十分钟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车厢内鸦雀无声,驶上高架后,逆风卷着沙沙作响的盐粒敲打在玻璃上,陈猎雪把脸贴上去看,有些惊讶:“爸爸,下雪了。” 真香 第37节 真香 第37节 真香 第3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8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8节 司机抓住一个说话的机会,立马侃侃道:“没事儿,刮刮盐粒子,降着温呢,大雪下不下来。人都以为天越冷越下雪,其实这雪啊,你得地面暖和点儿,才能给它激下来,冬天最冷的反而是那化冻的时候,雪一没了,地上那点儿热乎气全给吸走了。” 陈猎雪问:“会影响飞机么?” “不打紧。”司机往天上看看,口吻很有经验:“一会儿就停了。” 分别总是让人难受。车停在航站楼入口,陈庭森独自下了车,让司机再把陈猎雪带回去。陈猎雪摁下车窗跟他说话,让他注意休息,注意保暖,不要生病,顿了顿,又加一句:“要是王阿姨再介绍有合适的,爸爸你就直接考虑吧。” 陈庭森已经抬起脚要进去,闻言又旋过身来望着陈猎雪,无数旅客在他身后穿梭,他站得像幅好看的油画,眼中的怒气却纠缠挣扎着,活像要把这画面烧起来。 他又有说不出口的话要说了。 陈猎雪想,无端觉得陈庭森像在跟他自己打一场仗,在说与不说、理智与冲动之间你存我亡,破釜沉舟地厮杀。 最后,他轻叹了口气,某些情绪在他眼中尘埃落定。陈猎雪没能看清,因为陈庭森把围巾摘了下来,轻柔又不容抗拒地覆上他的眼睛,ji,ng细的毛绒面料携带着陈庭森的气息剥夺他的视线,他听见一声败下阵来的叹息。 “……再给我一点时间。” 陈猎雪的瞳孔在围巾后猛地一缩。 压在眉骨上的力气松了,围巾落在怀里,他在骤亮中抬眼去找,只看见陈庭森匆匆离去的身影。 第59章 十一月的时候,杨大夫给陈庭森的微信推荐了一个名片,陈庭森问是谁,杨大夫说是他媳妇小姐妹的好朋友,眼光高,条件好,所以三十二了还没有结婚。 陈庭森有些好笑,说你们真不用这么给我c,ao心,我现在还没心思想这些。 杨大夫说那你什么时候有心思?以前要照顾猎雪,没办法,现在人孩子都出去上学了,江怡连女儿都生出来了,你还顾忌什么呢?顿了顿,他心情复杂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江怡还有想法? 陈庭森无奈地看他:“真没有。” “没有你得找一个啊。”杨大夫抽出一根烟,在火机上磕了磕,语气正经起来,“算起来,你一个人也有五六年了。别的都没什么,就说之前孩子在家,每天回家至少有惦记,不管几点,都有盏灯给你亮着,心里亮堂。现在你说你每天手术台上下来,回不回家对你有什么两样?” “咱不是二十来岁大小伙子了,有个人没个人的怎么都行,自己能给自己找乐子。我现在就越来越觉得心力不够用,明明也没到该觉得累的年纪啊?我都这样,别说你了,你说你一个人,在医院成天泡科室,回到家冷枕头冰灶台的,没个人知冷知热,说说体己话,你心里能上来热乎气儿么?” “小孩子大啦,大了就用不着咱们了,都想往外飞呢,跟咱们年轻那时候一样。” 陈庭森前面一直没反应,听到这句话,他抬起手抽了口烟,缓缓吐出去。 杨大夫知道铲到点子上了,趁热打铁:“你想想你上大学那阵儿,是不是这样?一年到头也就放假回家待两个月,毕业以后找工作忙事业,跟家里连句话都说不上了。” “孩子早晚都要离开你独当一面。你得……让自己早点习惯。让自己暖和点儿。” 那晚杨大夫说了许多感性的话,说到后来把自己触动了,拉着陈庭森叨叨他的家长里短,说他在工作与家庭中的牺牲,在老婆跟老娘间的谨慎,在女儿跟儿子间的平衡。陈庭森听着他发泄,脑子里只转着那一句:孩子大了,用不着你了。 那晚他给陈猎雪打电话,话至尾梢,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放假,电话那头有人敲门,陈猎雪匆匆挂了他的电话。 陈庭森在空旷的客厅里坐了很久,大脑难得地松散,他什么也没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听着时钟匀速流淌的嘀嗒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逝去。 似乎是他的心力。 飞机降落在陈猎雪所在的城市时,陈庭森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杨大夫来找他换班,换走了他元旦的半天假期,凑给他一个完整的休息日,他起初没想到过来,一个人黑夜白天的生活,也没所谓元旦能不能休息。杨大夫出于不好意思提了一嘴,说你正好能挨在元旦前去看看猎雪。 他心里一动,嘴上条件反s,he地拒绝:“他马上放寒假了,没必要。”然后随手点开了航班查信息,看着看着,竟然就付了款。 走出航站楼的时候他还有些窘迫,这样不前不后地突然过来算什么?来到租房门口,他想起那次狂乱的拍门声与挂断的电话,勉强决定当做理由。结果房门一开,火冒三丈。 陈猎雪说“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你”,“不是‘爸爸’,也不是‘叔叔’。就是你”。 然后又说,要是有合适的,爸爸你就直接考虑吧。 他不知道陈猎雪是怎么用同样的语气,同一张嘴,将这两句话先后说出的。当初他送陈猎雪来大学报道,临走前得到了一句“是你离不开我”。那句话是一记狠锤,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决心都砸得叮咣乱响——从将陈竹雪的心脏捧进陈猎雪体内那一天起,他理所当然地领养了陈猎雪;漫长的共处时光里,他理所当然地冷落着陈猎雪;陈猎雪难过失望,决定离开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要重建父子情,让陈猎雪回到他身边。 他沉浸在自己理所当然地ji,ng神世界里,从头到尾都在理所当然,从来没有,甚至畏惧于真正去思索,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 陈猎雪告诉了他,答案简单又不可思议:不是陈猎雪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陈猎雪。 这句话在他耳畔不分昼夜地萦绕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开始他觉得可笑,质疑,他如先前一样刻意不去联系陈猎雪,陈猎雪却频繁出入他的梦;他从梦里把陈猎雪驱逐,生活中却处处都是陈猎雪的影子。 他上班,想到陈猎雪说“爸爸早点回来”。 他下班,陈猎雪说“爸爸你回来了”。 他去超市买食材,陈猎雪说“我不是小孩子,吃不了这些”,“吃水果么爸爸”,“这是我煮的饺子、元宵、汤”。 他看着镜子中面孔凛然的自己,听见陈猎雪对他说,“爸爸,你要多笑笑”。 不该是这样的,以前也并不是这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猎雪变得像鬼魅的烟雾一样,在他生活中无孔不入地乱窜? 当他听陈猎雪又一次冷静地对他说,遇到合适的就直接考虑,他简直感到恼火——你不管不顾地释放你的感情,将这段关系变得父不父子不子,你在我身边不眠不休地乱转,却抬头又能说出这么孝子贤孙的话,你究竟要干什么? 空气中有另一个声音分明地告诉他:他要的你给不了。 被气晕了头也好,赶飞机来不及多说其他的也好,从来压抑着不敢触碰的情绪喷发了也好,总之那一刻,陈庭森反驳了自己——真的给不了么? 同电影院那次的胡思乱想不同,有些见不得光的黑洞一旦凿破了口子,伴随而来的便是石破天惊的震荡。 为什么给不了?你对他的感情真的纯粹么?你真的想要所谓的父慈子孝么?你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去找个无辜的女人组建家庭么?你真的想要那样的生活么?你真的能让他离你越来越远么? 即便——心底深处,某个怅然痛楚的角落传来沉沉的哀声——即便像他所说的那样,在他死之前,将他真正想要的感情给他,又如何呢? 要一个已然成熟,遵循着伦理道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去审视、重建自己的情感与观念,太难了。然而他想象着陈猎雪真正丧失了生命的模样,所有激荡碰撞的纲常与执着,全都化成了无声的齑粉,堕进眼前明亮的瞳孔里。 他还能说会笑,就比什么都强。 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接受顺服于情感的自己。 一点就够了。 第60章 不止陈庭森需要时间,陈猎雪也需要。 陈庭森那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却莫名地明白是什么意思。回去的路上他全程神识恍惚,心如擂鼓,司机想与他说点什么,他一概听不见。 人在陡然面临天大的噩耗与天大的喜讯时,第一反应其实都是怀疑。陈猎雪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体质,他前半生的好运气在被陈庭森选中时用光,后半生的好运换来了一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已经做好满足于现状,尽量多做一些好事,不再多给陈庭森添麻烦的觉悟了,现在他的心态很平和,最大的心愿是学好专业,尽量多掌握一些本领,以后能多做一些好事,让自己没有白白的走一趟人间。 可陈庭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他茫然地想,或者说,陈庭森知道他那句话,会带给他什么样的理解么? 陈猎雪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可能陈庭森的意思是再过一段时间再结婚,或者是说,他已经有合适的对象在打算了,但是他还没想好如何在新的家庭中安置他这颗心脏容器的位置。 他假想了各种可能被自己误会的解释,唯独不敢再想听见那话时的第一反应。 说出那句话的陈庭森如同在他嘴边放了一块r_ou_,他已经不饿了,也不敢去咬。万一他理解错了,真的张开了嘴,那时陈庭森再把r_ou_拿走,他真的受不了。 杨乐发消息来刺探情报,得知陈庭森已经走了,立马打电话过来,喊陈猎雪去跟他们一起吃饭。 陈猎雪不饿,来回坐了一个多钟头的车也有点累,但他不敢闲着,他必须让自己做些其他活动转移注意力。 杨乐他们在吃酸菜鱼,还在为早上的事嘀嘀咕咕,见了陈猎雪就问你没挨揍吧? 陈猎雪一脸奇怪:“挨什么揍?” “你爸的揍啊!”他们异口同声。 “你没看见你爸早上进来时的情形,那家脸黑的……”老二补充,冲杨乐撇嘴,“给我们杨哥吓得裤子都没提利整就跑了。” 老三叼着一条鱼翅膀咯咯地笑:“不过叔叔是干嘛的?那气质跟眼神儿,警察?” 他俩受到的伤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杨乐的心理yin影,杨乐尴尬地咳了一声,放下筷子跟陈猎雪道歉:“不好意思啊,搞得你爸来看你都不愉快。我真是睡迷糊了没醒过来……” 陈猎雪暂时不想去想陈庭森,摇摇头道没事,换了个话题。 吃完饭,他们又一块儿看了个电影,电影后半截老二来了个电话,他出去接完再回来电影正好结束。他遗憾地摇摇头,陈猎雪跟他说完结局,杨乐问他:“什么电话接到现在?” “啊,我妈。”老二摸一把自己的青茬头皮,“小老太太想儿子了,问我啥前儿放假。” “咱们几号放假来着?”老三问杨乐。 “一月十二。” “还挺快,说说讲讲半学期就过去了。”老二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突然道,“哎,我说,一块儿去我那儿玩吧?” “你家?东北啊?”老三畏惧地摇头,“冷死了,不去。” “是不是傻?供暖白供的?再不行给你烧个炕,熥死你。”老二来了兴致,真的盘算起来,“反正二月才过年,你们回家也没事儿干,一起去呗,就当旅游了,让你们这些可怜的南方人感受一下东北暖气的迷人魅力。” 杨乐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 三人的目光汇聚在陈猎雪身上。 陈猎雪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陈猎雪没告诉陈庭森他要去东北,考完最后一门课,陈庭森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放假,他坐在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上内心挣扎,撒谎:“下星期。” 陈庭森半天没有说话。陈猎雪并不知道他正在浏览他们学校的官网,网页上白底黑字地写着假期从明天开始。他匆匆跟陈庭森告别,结束了通话。 这半个月来都是这样,他依然同先前一样,每天给陈庭森打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也一如平常,没有丝毫变化起伏,好像那天在机场听到的叹息只是他发了个癔症。他生怕陈庭森突然对他说,这段时间已经想好了,决定找个新阿姨,回到家就能见到。也怕他说那天的话确实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他还是做不到。每次二人间稍有停顿,他就赶紧找个理由挂掉。 他把那条围巾板板整整地叠好,摸着细腻的布料,心想,陈庭森真是给二人都出了个难题。 跟同龄人一起出门玩,与跟大人们一起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们买了同一航班的机票,陈猎雪跟着杨乐学会了登机的流程,在候机大厅看见外面停滞的大飞机让他很开心。上机前,杨乐猛地想起他换过心,紧张起来,问:“你能坐飞机么?” 陈猎雪觉得自己没问题,他在网上查过,只要术后恢复的好,他可以像平常人一样乘机。 “我也觉得可以,”老二说,“高度完全是人体可承受范围,又不是去爬喜马拉雅,有什么高原反应。再说了,”他搂过陈猎雪的肩,一派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吻,“干嘛没危险,想要什么事都不出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做,美好的青春才刚开始就这不敢那不敢,那可不行。” 年轻总是有着莽撞的资本,对杨乐他们而言,压根不清楚拥有健康的心脏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也不知道生命对有些人而言无法避免的脆弱。陈猎雪知道,但这一刻他不想知道,他觉得老二说得对,他从出生就在谨慎,他也想肆意妄为一把。 如果发生了意外…… 那就是他的命数。 他仔细听着空姐介绍安全须知,等着舱门关闭,开始滑行。起飞,上升,一阵气流颠簸后,飞机进入平稳航行,陈猎雪从窗子外收回眼,才发现另外三人全都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 他笑起来:“你们干嘛。” 杨乐:“你没事?” 老二:“没觉得胸口憋闷吧?” 老三:“心跳加速了没?” 他摸摸胸口,摇头:“没事。” 真香 第38节 真香 第38节 真香 第3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9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39节 人生的第二十个年头,陈猎雪第一次追随心意放纵自己,触碰到最高的天空,来到距离陈庭森最遥远的地方。 第61章 陈庭森在台历上画了个圈,标出陈猎雪口中“回家”的日子。 知道陈猎雪骗他后,他先在心里骂了一句杨大夫这个乌鸦嘴,然后开始想,陈猎雪放假了却不回家,是要去做什么。 以前陈猎雪的生活都是围着他转,要么就是纵康,他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为了继续兼职。这个认识让他不是滋味,陈猎雪最近躲他电话躲得很明显,他以为陈猎雪是因为紧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愿意给他想要的感情。他还为此假想了一些情景,该怎么在陈猎雪回家后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是荷尔蒙乱窜的青年人,性格与多年的独身生活已经让他习惯了藏匿情绪,轻易表达不出情感,每次的假想都因难堪羞耻而中断。 结果压根不需要他多虑,陈猎雪直接到了不想回家的地步。 他叠腿坐在转椅上思考,交叉而扣的十指缓慢地摩挲着——还是说,不管心思多成熟,陈猎雪到底也只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大男孩,对得不到的东西抱有执念,真等能够拥有时,又无所谓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想到睡在陈猎雪床上的那个臭小子,年轻、结实、朝气蓬勃…… 难不成是被他拐走了? 一直没动弹的电脑黑了屏,陈庭森透过屏幕看见自己倒映的面孔,头一次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危机感。 就算陈猎雪偏好成熟款,看不上那种愣头青,也保不齐在外地再遇上个关崇那样油腔滑调的人。 陈庭森叹了一口气,他从回家以来反复确认了许久,这一刻他彻底明白过来,他对陈猎雪而言有无数的替代选项,而他如果失去陈猎雪,就是真的失去了。 情感的确认能改变一个人,在意会使对待变得慎重。如果在之前,陈庭森会要求陈猎雪立刻回家,不需要思考任何有的没的,他深知自己对于陈猎雪的重要性就够了。然而那天他反复犹豫,翻来覆去地想到了无数让他不堪忍受的画面,最终还是没打出那个电话。 他得开始习惯,陈猎雪是个独立的人,不是附属于他的一个器官,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他怕陈猎雪真的被他逼得越来越远,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陈猎雪安全回家,等回到他身边,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陈猎雪不知道陈庭森正一个人在家胡乱琢磨什么,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外出游玩,开心之余,他打定主意做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每天给陈庭森打电话的时候只报平安,不聊其他,报完就撂。 老二完全展示出了他的热情好客,七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今天去洗脚,明天看冰雕,还带他们去逛了伪满皇宫,老三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口齿不清,严重依赖可以在室内穿短袖的东北暖气,拒绝出门,坚持贫嘴:“伪皇宫的皇位给坐么?除非给我坐,让我体验体验‘奉天承运’的快感,否则我是不会离开屋子的。” 老二笑得打牙:“‘奉天承运’没有,你倒是可以坐上去用pad颁布诏书。” 杨乐一脸无语:“我真是受够了,‘奉天承运’是人太监念的词儿。” 陈猎雪跟他们一起笑倒在沙发上。 七天的旅游期满,他们来到机场各自返程,陈猎雪到底面临了回家的难题。陈庭森给他发消息,问他是几点的动车,陈猎雪推说不用接,他自己回家就行,陈庭森只问他时间。怕他去动车站守了个空,陈猎雪只能避无可避地说了实话:我坐飞机回去。 半分钟,陈庭森的电话拨了过来。 陈猎雪接起来就听见他严肃地说:“不是不让你飞,我说了,坐飞机对你有一定的危险。” 陈猎雪安抚他:“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我坐过了。” 他一咬牙说了实话,电话那头没了声音。陈猎雪掐着心提着胆,等陈庭森训斥他,或者生气地挂电话,结果陈庭森无声良久,最后却发出一声似叹似笑的鼻息,语气中颇有无奈与妥协的成分,还有他最怕听到的淡淡落寞:“你真是……算了,坐吧。” 他要了陈猎雪的航班号和落地时间,叮嘱他注意安全,没再说别的。陈猎雪攥着手机回不过神,惴惴地想:变温柔了。 陈庭森叫了保洁来,给家里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亲手给陈猎雪的床换上厚实柔软的被褥。出门前,他把坐在炉子上慢炖的汤关火,想了想,又去穿衣镜前理了理衣领袖口,出发去机场。 陈猎雪等行李时接到陈庭森的电话,让他去6号出口,他在外面等他。陈猎雪拖着箱子出去,刚在路边张望一圈,一辆熟悉的车就停在眼前,陈庭森从驾驶座上下来,拎过他的箱子放进后备。 他今天穿了一件双排扣的羊绒大衣,内里搭配着高领的黑色毛衣,将宽肩长腿的衣架子身板完全衬了出来,陈猎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今天的陈庭森看起来格外有型有款,气度盎然。陈庭森处理完行李再抬头,见陈猎雪还在路边看他,没上车,便过来顺手拉开了副驾驶,问他:“看什么?”不等他说话,又赶人:“赶紧上去。” 出了收费站,面前便是漫长的快速路,车里无言,只听见陈猎雪的手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老二在寝室群里一个个圈人问候到哪了,陈猎雪手指飞快地回复消息,他从见到陈庭森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车厢内盈满他熟悉的味道,眼角余光里是陈庭森俊朗的侧脸,二人之间有一股微妙的紧绷,与以前互相对抗的紧绷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情绪在作祟,只在脑中不断回想那句“再给我一点时间”,耳根直发烫,预感要迎来一些什么。 他偷看陈庭森的同时,陈庭森其实也在看他,看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埋着脸的那条围巾。 是他当时蒙在陈猎雪眼睛上的那一条。 陈庭森的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感觉很让人不适,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个懵懂少年时,对感情屁都不懂的尴尬时代。他扭转方向盘进入弯道,借着仪表盘的嗒嗒声问:“出去玩了?” 陈猎雪忙把手机放起来,点点头:“嗯。” “跟同学?” “朋友。”陈猎雪说,“上次你来见过他们。”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上次”陈庭森不止见了他的朋友,还留下了那句模棱两可,让他猜也不敢猜的话。 陈庭森显然也在想那句话,他一个成年人,又以监护人的身份跟陈猎雪共处了这么久,让他把那些想法说出来还不如扒他一层脸皮来得痛快,他在来前日夜所预想的种种说辞,在见到真人的现在全都变得难以启齿。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目视前方,开口说:“上次在机场跟你说的话,还记得么?” 要来了。 陈猎雪的耳道里一鼓一鼓地躁动着,心跳声太大,他简直怀疑陈庭森都能听见,慌张地“嗯”了一声。 “我……”陈庭森刚要继续,一辆跑车呼啸着超越他们,滞留下尖锐的尾声,陈庭森紧绷的情绪被打断,索性蹙起眉,一鼓作气道:“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车外是寒冬的风声,车里是静到极致的心跳。 陈庭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以为陈猎雪听到这话后会表现出的惊喜、雀跃、兴奋,一概没有出现,他侧首去看,只见陈猎雪的表情是十成十的匪夷所思,他张圆眼睛瞪着陈庭森,有点傻气,像什么茫然的动物,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我不信。” 陈庭森:“……” 有些人为了某件事祈祷半生,心愿达成时,往往会忐忑地问上一句:真的么? 陈猎雪的反应则是斩钉截铁的“我不信”。 陈庭森无言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接句什么好,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当一个人说他不信,另一个人就该说些什么让他相信,可医生这个职业习惯于直接宣布结果:成功了或是尽力了,个中感受无从倾吐,也没心思多说。陈庭森早已过了情感至上的年纪,更别说他仍处在陈猎雪监护人的立场上,实在没法轻松地张开嘴,告诉他自己这半年来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 一个听不进去,一个说不出口,汽车在架桥上无声且飞速地行驶,只有腊月的寒风在车窗上呜呜敲打,车内的氛围如同打断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谁都捡不起一句合适的话,续上刚才的话题。 也不能指望陈猎雪,他现在一脑袋浆糊,整个人都乱套了。 不能否认,在陈庭森开口的前一秒,他除了害怕听到再婚的消息,也隐隐期待着陈庭森会说出他想都不敢想的那句话,现在陈庭森真的说了,他多年的渴望真的有了一个结果,他埋在沙子里的头却又像裹进了水里,嗡嗡的,一切都搅动着,怎么也觉不出真切。 直到下了高速,车子停在红绿灯前,他才重新被陈庭森的提问拉回现实:“为什么不信?” 陈庭森的声音里有淡淡的难堪和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用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空夜、千难万难地说服了自己,竟然还要转过头说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陈猎雪盯着陈庭森不说话,陈庭森本来拉不下脸跟他对视,结果这红灯该死的漫长,他除了望着前方什么也不能做,脑门被陈猎雪盯得又烫又毛,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过去,又问一遍:“嗯?” 这一声“嗯”仿佛一个起始键,陈猎雪所有卡壳的情绪倏地被点开,稀里哗啦涌了上来,爬上天灵盖的每一根神经,他这时才真正从大脑深处反应过来,陈庭森在对他说什么。 他愿意给他想要的感情。 “……怎么可能。”陈猎雪脸色绯红,慌张地移开视线,他奇怪地保持着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整个人就像一座锅炉,一半沸腾一半冰凉,轻声嘟囔:“用不着这样骗我,爸爸,也别勉强你自己。”他说,“你做不到。” 陈庭森皱皱眉,红灯终于跳了过来,他“轰”地踩下油门。 回家的后半截路上,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陈猎雪坐在副驾上发怔,陈庭森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倒也不是真不知道,他脑中随着陈猎雪那句“你做不到”,浮现出很多让他心烦意乱的画面,他大概明白陈猎雪口中的“做不到”指哪些事——那些迷乱扭曲的夜里,在他腰腹上攀爬的瘦长手臂,衣襟凌乱下的手术疤,与献祭般任由摆布、柔软的肢体,如同舞扭着手腕的魑魅魍魉,从他脚下抓了上来。记忆笼着迷蒙的夜色,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了,也偏偏因为如此,那些曾无数次刻意去遗忘的眼神、线条、呓语,都被衬托的清晰锐利,在潜意识里挥之不去。 果然不该在外面说起这个话题。陈庭森想。他与陈猎雪的关系势必只能发展于门窗掩映的家里,依存于隔绝外世的四面方墙内,在光天化日与人海之中,那些画面即便只是浮现出来,都像是暴露在世人眼前,带来强烈的悖伦感,使人烦乱又不自在。 不说话便是没有反对,没有反对便是默认。陈猎雪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的家,他庆幸自己的清醒,没有真的张嘴去咬那口“r_ou_”。陈庭森在车库里踩下刹车,他就慌里慌张地推车门下去,拎起行李箱率先上楼,结果到了门口才想起钥匙放在行李箱里,他犹豫着要不要开箱子拿,电梯“叮”一声,陈庭森上来了。 他僵在门口不敢回头,陈庭森的脚步声平稳的迫近,让他产生出蒙太奇的幻想,好像随着陈庭森的脚步,面前的防盗门也不断地往前压来。 就是这扇门,他突然想,他对陈庭森所有的感情都萌发于这扇门内,这扇门以外他是个人,他已经决心一点点从这扇门里抽身,跟陈庭森拉开干干净净的关系,结果陈庭森一句话就让他陷回满室满心的泥淖。 明明做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说那种话来骗人?他感到沮丧,还有寡淡的、无法言说的失落与气愤。 陈庭森在他身后停下来,一只手拿着钥匙越过他身侧开门,姿势形同一个残缺的环抱。陈猎雪攥着行李箱把手的五指攥得发紧,门一拉开,温和的暖气与ji汤的醇香扑面而来,他拽着箱子就闷头进去,急匆匆地换鞋,迫切想回到自己房间,不愿再跟陈庭森呆在同一间室内。 “站住。” 厚重的家门关阖,发出“喀”的声响,陈庭森开口制止他的逃窜,陈猎雪本能地顿住脚步,陈庭森换好拖鞋,边脱大衣边向他走,他的每个动作都不急不缓,陈猎雪甚至能想到他优雅从容的样子,可惜他梗着脖子不回头,并不知道陈庭森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他身后站定。 家里很整洁,是刚刚打扫过的那种整洁,一尘不染到每个角落都紧绷绷的。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毛茸茸地渗透进来,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矗立,空气在呼吸间拉拔,陈庭森看着陈猎雪垂下的后脖颈,颈骨凸出倔强的形状,他莫名想到如果陈猎雪是一只动物,这样的脖颈估计也让猎食者不好下口。 他在心里落下浅浅的叹息。 “你不能不信。”他说。 “先放肆的是你,先改变这段关系的是你,不管不顾把我往地狱里拉的人是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多不可理喻,不知道你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也不知道我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 陈猎雪的肩膀猛地一抖。 “你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把做人的底线扔掉,决定给你想要的,你又说你不信。” 陈庭森抬起手,触上眼前哆嗦起来的后颈,指端的肌肤已经紧张到极点,他的手指一摩挲上去,即刻就泛起一圈细细密密的ji皮疙瘩,血管在其下急促搏动。 “你在车上说我做不到的那些,”他的声音沉下来,如同缓奏的大提琴,手下抚摸的好像也不是陈猎雪的脖颈,而是持着一把琴弓,在身前人的喉端心头拉扯,“我说过,你要给我时间。”顿了顿,他的语气带上些不悦,硬邦邦的,“也不要成天脑子里都是那些事。” 他的手掌从陈猎雪修长的颈间穿过,拂过他的下颌与锁骨,最终横在胸前,扣住他的肩头。然后,他以不容抗拒的力气,将陈猎雪向后勒进怀里,好像两个落水的人在浮沉的暗流里牢牢锁缠,身体嵌着身体,心跳叠着心跳。 陈猎雪的头颅因这个姿势仰起,靠进陈庭森的肩窝,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全部炸成一朵朵烟花,只听见陈庭森垂首在他耳旁喊他的名字,说:“陈猎雪,是你把一切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能不信。” 一枚温热的亲吻降落在他的太阳x,ue上。 “也由不得你不要。” 第62章 陈猎雪浑身都麻了。 他这一麻就麻了整天,陈庭森什么时候松开的手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的房间,如何规整行李,如何被陈庭森叫出去吃饭,饭后又是如何洗漱,如何在得不到缓解的急剧心跳中入睡,半梦半醒中中如何天旋地转的恍惚,他全都不记得了。 他像一个喝酒喝到断片儿的醉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脑中浮现出那句“你想要的我会给你”,他仍懵懂地怀疑是不是做了一个美梦。 他往腿根上掐了一把,抬手摸摸太阳x,ue,被亲吻的灼烫感还在。 他瞪着窗外两只麻雀啁啾的身影,半晌,猛地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身子勾成一弯虾米,热气腾腾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疯了。 陈猎雪蜷着脚趾,无法排解五脏六腑里咕嘟起来的幸福,只反复地心想一句话—— 美梦成真了。 想是这么想,听见陈庭森房间开门的动静,他又紧张起来。 真的是真的么?不是陈庭森的一时脑热?昨晚他完全傻了,都没有给出回应,陈庭森会后悔么? 人的情感是真的很奇怪,明明之前孤注一掷地时候,多没脸没皮的事都对陈庭森做过了,现在真的等来了回应,他倒反而感到畏手畏脚。 陈猎雪僵在床上忐忑了半天,又担心又有点儿期待陈庭森会推门进来,他胡想着如果真的进来了,他要以什么样的姿势装睡,再以什么时机假装被惊醒,第一句话要跟陈庭森说什么……然而他百般盘算,陈庭森的脚步只在书房与阳台间穿梭了几步,连在他门前停驻片刻都没有,直接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开始作响。 别真是后悔了。 真香 第39节 真香 第39节 真香 第4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0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0节 陈猎雪心慌意乱地爬起来,披一件外套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门口,陈庭森在晨光中做饭的身影让他恍然回到半年前的夏天。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还是同样伟岸的背影,半年前还不能接受他,现在真的就能接受了么? 陈庭森把搅拌好的蛋液倒进平底锅里,“滋啦”一声,他有感应般回过头,看见陈猎雪一脸出神地站在身后。 视线冷不丁相撞,陈猎雪的眼珠慌乱地虚向一旁,喊了声“爸爸”。 陈庭森打量他两眼,收回目光继续煎蛋,问:“后悔了?” “嗯?”陈猎雪电光石火地想到了“恶人先告状”,忙否认,“没有,我就是……”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就是怎么样呢?他说不上来,但是陈庭森这样问,却侧面使他安下心来。“……不会后悔的。”他垂下眼皮,轻声说。 陈庭森没接话,翻蛋的手腕灵活松快。他关上火,执起平底锅往外走,经过陈猎雪身前,他停下来,用下巴蹭了一下陈猎雪的脑门儿。 “去洗脸。” 陈猎雪摸摸额头,麻酥酥地闪进卫生间。 两人的关系以一种无声的配合缓缓改变着。 又是一年年底,医院很忙,加班是时不常的事,他与陈猎雪的时间同先前一样难以完全贴合,吃饭与做饭的细节上却有了从前未曾拥有过的温情——谁先醒谁做早饭,吃完饭陈猎雪洗碗,陈庭森去上班;如果是夜班,他就从外面买好早饭带回来,在厨房里煨上再回房休息,陈猎雪不管几点睡醒都能吃到热饭热汤。 除此之外,冰箱里还总是会出现一些小零食。 陈猎雪扒拉出一盒椰蓉蛋糕,蛋糕很ji,ng致,装蛋糕的纸袋被陈庭森随手卷卷扔在垃圾桶里,他展开来看,跟前两天的半熟芝士来自同一家,那两盒芝士还没吃完,与夏天那一大袋巧克力挨在一起。 他端着蛋糕,不用吃就觉出了甜,这甜是泛在心里的,能从心里一直涌到脸上,不像高考完吃的那颗巧克力,嘴里虽然是甜的,涩苦却沁进五脏六腑。 今天陈庭森睡得很久,头天晚上他做了一台大手术,早上九点才回家。直到傍晚五点,他在昏暗的房间中醒来,看见窗外灰蒙蒙地下起了雪,门缝处渗进客厅温暖的灯光,一些细碎的声响也朦朦胧胧地钻进来,是电视。他冲了个解乏的热水澡推门出去,陈猎雪抱着一只大碗站在电视前边看边搅拌,听见动静,他回头对陈庭森笑:“爸爸,醒了?” 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脖子上挂着围裙,整个人显得温润又洁净,瞳孔中盛着盈盈的光,愉快地望着他。 陈庭森倚上门框,胸中缓缓升腾起一股安然的平和。 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他发现。当他真的赋予这个人所渴望的情感,他这些年来无所安置的种种情绪,也终于有了依托。 “过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轻松,他环抱起双臂,冲陈猎雪抬抬下巴。 陈猎雪眼睫一弯,立马捧着大碗走过去。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既满足又心痒的状态,他真的无比知足现在的生活,享受着陈庭森坦然正视他的目光,陈庭森偶尔对他揉头捏脖子的小亲近都让他喜不自胜。 但也就是这些小动作了,没有更进一步。 陈庭森让他别满脑子都是那些事,陈猎雪臊脸的同时完全没法认可,哪里是他有意去想?前面几年他想方设法地通过肢体接触让陈庭森多看他一眼,亲近陈庭森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就算不是本能,渴望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有了回馈,而且就在眼前,同一栋房子住着同一张桌子吃着,却连讨个怀抱都不敢,让人怎么甘心? 没有人不想亲近自己喜欢的人,越喜欢越想触碰,陈猎雪觉得自己就是尊坐在炉子上的老水壶,对陈庭森的爱意都要顶起壶盖溢出来了,还得捂紧了壶嘴不敢放肆,每天全靠陈庭森偶尔施舍的亲昵解渴,那些小水花只会把他的滚烫的壶壁激起又一轮白气。 这不行。在陈庭森面前站定后,陈猎雪想。依陈庭森的性格,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对他做“出格”的事,虽然眼下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也很幸福,但他实在迷恋陈庭森有力的臂膀和强势的怀抱。 陈庭森则在想另一件事,他问陈猎雪:“你的生日到了,想要什么?” 从陈庭森口中听到“你的生日”很陌生,陈猎雪想到了纵康,以及去年那碗一热再热的火锅。他决定放弃陈庭森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再不过生日的准备,让过去全都随着纵康埋进地下,结果陈庭森又一次扭转了局面,听这问话,还有想把过去没能给他的关心,全都补回来的意思。 但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是,陈庭森给他安排的生日,也等于陈竹雪的忌日。 他犹豫着张了张嘴,还是主动说:“竹雪……” “他是他,你是你。”陈庭森打断他,语气和缓,没有烦躁也没有逃避,抬手摸摸他的眼睑,“以前是我不对,你什么也不欠。以后,你就是你自己。” 陈猎雪的眼皮在他指腹下颤动,心窝里荡漾起酸软的释然。好一会儿,他重新抬起眼睛,攥住陈庭森想要撤离的手,大着胆子问:“我能挑礼物么?” “嗯。” “什么都行?” 他去年想要两个“不像话”的礼物,陈庭森的眼底若有所思地变幻了颜色,反问他:“你想要什么?” 陈猎雪咽了咽口水,没说话,跟陈庭森对视的眼睛开始往下移,停驻在菱角分明的嘴唇上。 他的睫毛抖得不像样子,耳根通红,连捉着陈庭森的手心都出了汗,他抱着他的碗向前挪了一步,几乎就要靠上陈庭森的胸膛,顶着头顶锐利的视线往上凑。 陈庭森的鼻息扑打在鼻梁上的瞬间,他差点就跟个软脚虾一样滑下去。 “我不要什么……” 他停在距离陈庭森的嘴唇只余丝缕的位置,不敢妄自贴合,两人热腾腾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心脏在喉咙口又急又笨地跳动,他连声音都发不明晰,断续续地磕巴着:“我就……亲……亲你。” 嘴唇蠕动间,他从陈庭森的唇瓣上擦了过去。 一串电火花“啪”地在唇缝间炸开,直直蹿上他的天灵盖,又从天灵盖噼里啪啦烧进身体里。 没人知道上帝捏人时究竟在想什么,竟然把这两片吃饭说话用的玩意儿做得这么敏感r_ou_欲。这是陈猎雪第一次与人嘴唇相贴,近乎于点水的蹭触,他却半张脸都麻了,紧张地去看陈庭森的反应。 陈庭森没有反应。 他凝视着陈猎雪,眉弓高挺,眼窝深邃,一动也没有动,脖颈的线条紧到极致,像是不容侵犯的神祗,自带可怕的威压。陈猎雪发现自己没被搡开,乱跳的心就痒了起来,他尝到了禁果的甜头,又一次把嘴唇颤颤地贴了上去。 慌张地蹭一下。 松开。 再贴上去。 这次再贴合他就不撤开了,陈庭森的嘴唇温热干燥,唇纹厮磨的触感好得不像话,纠缠在一起的鼻息越发滚烫,他的眼皮被灼得通红,不敢往上看,更紧密地想往陈庭森身上靠,被怀里的大碗硌得肋条疼,他松开抓着陈庭森的手,胳膊从男人的腰后穿过,攀他宽阔的后背。手掌一搭上去,衣料下的肌r_ou_就绷紧了。 陈庭森终于有了动作,他张开五指探进陈猎雪后脑勺的头发,将他拉开,沉沉地蹙着眉。陈猎雪的胸口还因为刺激而起伏着,他在陈庭森手里被迫抬头,有些难堪,心虚地想往后撤,陈庭森的手却没松劲,他近在咫尺地看他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最终,他垂下眼梢遮挡情绪,颔首在陈猎雪嘴角亲了亲。 “你就不能要些这个年龄该要的东西?” 第63章 陈猎雪用行动告诉他,这个年龄的青年想要正常的生理诉求。 陈庭森在他嘴角盖下的吻是一个信号,代表他开始跨过心理最后一道底线。陈猎雪那天晚上美得睡不着觉,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回味,他知道对陈庭森来说跨过这道障碍有多艰难,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一就有二,有了开端才能有以后。他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这次是嘴角,下次就可能是真正的亲吻。 最重要的是,他确定了自己拥有亲近陈庭森的权力,不会再被推开。 于是他就一点点明目张胆起来。 陈庭森做饭,他去给他系围裙,把脸埋进毛衣里偷偷地嗅;陈庭森出门,他给他戴手套,c,ao控着哑光的黑色小羊皮一寸寸收紧骨感修长的十指,咬住青筋浮显的手腕;陈庭森叠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报,他坐在地毯上松松地偎着他,用笔记本做德语练习,转过头亲亲陈庭森搭在小腹上的手。陈庭森的手筋跳了跳,目光从报纸上倾斜下来,缓缓曲起指关节蹭他的嘴唇。 诸如此类的小动作越来越多,陈猎雪乐在其中,陈庭森不可能不受影响。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陈猎雪去陈庭森房间喊他起床吃饭,见他还在睡,就偷偷掀开被子也上床躺下。陈庭森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伸手,可能是意识还没清醒,也可能是身体在清晨对另一具身体的本能,最有可能的是他已经习惯起陈猎雪的三不五时的腻歪,总之那一刻他怀里空荡荡的,陈猎雪细细的呼吸像是扫在他喉管里,让人发痒,他便极自然地抬起手,把他捞进了怀里。 动作有些霸道,细细的呼吸声一下就乱了。 搭在腰上的手臂有沉甸甸的重量感,陈猎雪的腰背一紧一松,整截腰腹都瘫痪般溶了力气。他仰起脸去拱陈庭森的颈窝,手臂像无骨的藤蔓缠上陈庭森的后背,把胸膛往他的胸膛上挺,连带着肚皮和小腹也紧紧贴了上去,在陈庭森胯骨上颤颤地挤。 陈庭森在半梦半醒间收紧了胳膊,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的掌心硌在一片薄薄的肩胛骨下面,隔着棉布睡衣用力地揉,睡衣被揉乱了,露出柔软的肚腹,揉得陈猎雪背心发酸,嘴唇在他颈边shi漉漉地乱啄。 陈庭森被他啄得意乱,头一偏去叼他的耳朵,挺直的鼻尖cha进他耳后的头发里吸了一口,沙哑地问:“一大早闹什么?” 热气喷在耳廓上,陈猎雪绷直脖子喘气,分开酸软的膝窝,把自己敞着腿嵌在陈庭森身下,又滑下一只手往被窝里伸,去碰陈庭森有意避着他的腿间。 陈庭森发觉他的动作,不得不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惩罚性的咬一口嘴边的耳垂,捉着那只不安分的手腕揪了出来。 他撑起身子俯视陈猎雪,看他从额头到松散的衣领间绯红的肤色,身体里有股邪火在烧。 “你安分一点。” 他顶着陈猎雪的额头,警告道,把仍压在陈猎雪背后的手往外抽,抽到一半,他的掌心触到一片没有隔阂的温热肌肤,是陈猎雪的侧肋,睡衣已经在胸口卷得不像样子。那块能摸到肋条的皮r_ou_不知有什么磁力,他的手掌竟粘在上面难以甩开,甚至割断了大脑的指挥,自发滑了上去,探进糟糕的睡衣里,摸上陈猎雪胸膛的凸起。 “嗯……” 陈猎雪打了个颤,陈庭森被他短促的哼声惊醒,正要抽手,陈猎雪隔着衣服按住他,把硬挺的ru头往他掌心里顶,翘着下巴继续啄他的嘴角和下颌,羞耻地打了个磕巴:“……我就用手。” 这话从身下人的口中说出,实在是惹火又古怪。 陈庭森闭了闭眼,再睁开,就带上了破罐子破摔的燥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在陈猎雪单薄的胸脯上揉搓起来,像揉女人,碾磨着那粒鼓胀的ru头。 陈猎雪受不了陈庭森强势的样子,身体被揉得瘫软,脑子也瘫软,羞得脸皮胀疼,胡乱点头,把身体往他硬邦邦的胯上贴。 陈庭森眼底一沉,在他腿间狠撞了一下。 “陈猎雪,有些事如果做到底,就真的由不得你了。”他说。 陈猎雪瞪大了眼睛,受惊似的望着陈庭森,他被这一下撞傻了,下体蔓延开的酥麻隔了半秒才传达到脑子里,眼眶被性别倒错的耻意烧得发红,他从鼻腔里泄出绵软的哼声,还是往下递去脱力的胳膊,颤栗着摸上陈庭森硬烫的器官。 整整六年没由他人释放过的东西膨胀得吓人,陈猎雪刚把它掏出来,掌心就挨了顶,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陈庭森闷喘着压在他身上,一手在他睡衣里避着刀疤放肆地揉,另一只手扯起他的头发,在他耳根脖颈间粗鲁的啮吻。他动得很猛,陈猎雪感觉自己的掌心都要被蹭破了皮,胳膊带着肩膀被顶得一晃一晃,明明没有被真的如何,他却像一掬春水瘫在陈庭森身下发软,小腹深处阵阵地发麻。 最凶的那几下,陈庭森温文尔雅的气质挥发殆尽,像个十足的恶人,已经不满足于揉捏,他埋首到陈猎雪胸前,隔着睡衣把那处凸起咬进嘴里,陈猎雪惊叫着猛一蹬腿,竟然也肚皮一抽一抽地s,he了。 那之后,他眼冒金星地在床上缓了半天,趁陈庭森去洗澡,兜着一裤裆黏腻跑回了自己房间。 睡衣已经没法穿了,拉下内裤时他面红耳赤,看也不看直接甩进垃圾桶。上衣从ru头上刮过去,他龇牙咧嘴地抽了口气,这地方被捏得又红又肿,跟贫瘠的左边比起来简直就像个姑娘,还留着一圈让人难为情的牙印。右手的掌心也还残存着粗热的触感,他抬起来嗅了嗅,被自己这举动臊得头顶冒烟,慌忙从衣柜里拽衣服往身上套。 陈庭森在床上……好凶。 他砰砰地心跳着,想。去年那一次也很凶,但当时陈庭森处于愤怒的状态,又喝了酒,加上单身了那么久,他以为是情绪使然。现在看来并不全是这样。 表面斯文又冷淡,做起这种事却又狠又猛。 ……真性感。 陈猎雪又酥了,勾着脚趾头软绵绵地歪倒在床上。 陈庭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在浴室点上根烟,眯着眼喷云吐雾。平缓了心绪再出去,床上被褥一团乱,人没了。 他扬扬眉毛,从医药箱里挑了支软膏,转身去隔壁。 陈猎雪正拉着衣领发愁自己充血不退的ru头,门锁一响,他手忙脚乱地松开手,眼珠上下左右地乱瞟,就是没脸看陈庭森。陈庭森往他床前走,每一步都像往他手心里踩,他脸红得不像话,勾肩含腰,不想让陈庭森发现睡衣被顶起来的凸点。 陈庭森在床边站定:“衣服拉起来。”他又恢复了当大夫的冷静,跟刚才欺负人的不是他一样。 陈猎雪看看他手里的清凉膏,头皮发麻,小声说:“不用涂。” 陈庭森没二话,伸手把他从被子里扳了出来。 “闹的也是你,躲的也是你。”他在床边坐下,揭起陈猎雪的衣服,绷着脸说,利索地往他胸脯上挤药膏。药膏凉,陈猎雪肩膀一缩又想躲,陈庭森干脆把他拽过来摁在腿上,目光自上而下把他定死。 “跟你说过了,”他声音没有起伏,揉开药膏的动作却很轻柔,“由不得你。” 陈猎雪的脚趾勾勾放放,赧着脸翻过身,抱住陈庭森结实的腰。 第64章 真香 第40节 真香 第40节 真香 第4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1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1节 二十九晚上,陈猎雪跟陈庭森一起去买年货,回家后,他整理出单独的一份装进背包里,陈庭森看了一眼,包里除了吃的还有两本书。 他心中了然:“去看纵康?” “嗯。”陈猎雪收拾好包,进厨房翻翻捡捡地想帮忙,“去陪陪他。” 陈庭森随手给了他一个土豆,让他在一旁削皮,问:“后天?” “明天吧,”陈猎雪说,“明天过年,纵康哥喜欢过年。” “上午还是下午?” 年三十陈庭森只用上半天班,陈猎雪用脑门儿蹭蹭他的肩膀:“上午。看完纵康哥我想再去一趟救助站,下午回家陪你包饺子。” “我送你过去。” “不用。又不顺路,来回挺远的,你送我过去再去医院太麻烦了。” 锅里的炒菜咕咕嘟嘟冒着热气,陈庭森侧头看他,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交代:“一个人注意安全。” 陈猎雪笑笑:“好。” 去墓园有专门的巴士,第二天两人同时起床,陈猎雪将要带的东西一一过了遍,确定没有遗漏,让陈庭森送他去巴士点。 临下车前,陈庭森又嘱咐他,注意安全,控制情绪,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陈猎雪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闻言鬼祟地看看四周,回身飞快地往他嘴上亲了一口。 力道没控制好,比起亲更像是撞,牙龈磕得嘴唇酸疼。 “能有什么事,唔会有事的,放心吧!” 陈庭森皱着眉头揉嘴唇,目送陈猎雪的背影消失在站内,嘴角很克制地扬了扬。 春节出行的人很少,去墓园的人除了陈猎雪竟还有一个。陈猎雪坐在后排,望着斜前方另一人的侧影,那是个中年女人,挎着一只过了时的手袋,默然地坐着。大巴行驶得很安静,他的思维就在安静中随意地发散,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要去看谁,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孩子,也可能是她的丈夫。又想,如果在街上擦肩走过,谁能想到她逆着阖家欢乐的人流前行,是为了前往墓园呢。 每天与他擦肩的人那么多,也没人会想到他身上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陈庭森在医院步履匆匆,在病人眼中也只是一袂救死扶伤的白大褂,脱下白大褂,就是另一个普通人。 生活真的很像一个取景框,随手卡上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人,框中演绎的都会是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将取景框摘走,人们便如同汇聚在茫茫世界的星子,匆匆的碰撞、湮灭、发光。 纵康是湮灭的那一颗,但在他的世界里,纵康永远都亮着;如同陈竹雪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他的身体里;而他自己,终于还是以最扭曲的关系,与陈庭森缠绕在一起。 不知道将来他先走了,陈庭森会不会也像这个女人一样,孤零零地来看看他。 陈庭森说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其实他挺知道的。他想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希望陈庭森是个无情的人,越无情越好,最好立刻就能把他抛诸脑后,找一个合适的伴侣,平静安然的生活。 至于现在。 现在的生活很好,他很享受。谁知道这颗心还能跳几年,活一天赚一天,他还有很多想学的东西,想做的事,想表达的爱,还要替纵康和陈竹雪多看看这个世界,这么伤感的心事,触景生情偶尔想想就罢了,总是拎出来胡乱琢磨可不行。 大巴在他流淌的意识中驶完全程,下车时,陈猎雪望着那女人孤独的背影,想,希望你跟我一样,陪故人过完春节,也有家人在等你辞旧迎新。 纵康的墓上积了一点雪,陈猎雪帮他扫干净,将包好的年货放上去,又放了一大瓶罐头。 “就这个罐头最重,压得书包可沉了”他把两本书抽出来,盘腿在包上坐下,望着纵康的照片笑眯眯道:“纵康哥,我来看你了。” 书是大学的基础教材,他买下两本全新的给纵康看。那天上午他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他告诉纵康几百公里外另一个城市的风貌,告诉他动车与飞机的体验,告诉他大学校园的丰富与自由,还告诉他自己认识了很多新同学,交到了很活泼的新朋友,他第一次跟同龄人一起去外地旅游,东北的雪像电视里一样厚,暖气暖和到不可思议。 “我们前两天还商量着,等开春暖和起来,再一起去南方玩,到时候我拍照片给你看。” “我现在身体不错,跟我爸关系很好,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有后妈,你别担心。” “江阿姨生了个女儿,叫甜甜,关叔叔乐坏了。小丫头刚生出来可小了,明天我去他家拜年,看看有没有长大。” “纵康哥,你跟宋琪妈妈团聚了么?她在那边没病没灾了,肯定就能记得你了。” “对了,宋琪来找过你没有?” 墓园里很安静,不知哪棵树桠上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 “你等我见到他,一定帮你好好骂他。” “我等会儿还要去一趟大院,把我攒的钱给他们送去,从这儿过去坐车挺久的,我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收拾好书包,跟纵康告别:“新年好,纵康哥。” 距离救助站还剩一半车程的时候,陈庭森打了个电话过来,问陈猎雪在哪儿。 “从纵康哥那儿回来了,现在正去救助站。怎么了爸爸?” “先回家吧,”陈庭森应该是刚休息,声音懈怠,“等过了年我带你去。” “没事,再二十分钟我就到了。”陈猎雪看看时间,说。陈庭森对他今天出门特别不放心,陈猎雪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去年他是在今天出的事,陈庭森嘴上没说,恐怕是心有余悸,只想让自己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过了这个年关。 这一环想通,他当即暖化了一颗心,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陈庭森的脖子使劲跟他起起腻。 但目的地眼见着就到了,这时候回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他便答应陈庭森,把钱送过去就回家,不会久留,让他放心。 后来,陈猎雪回想此刻做下的决定,没法不慨叹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救助站前身是一所规模很小的私立学校,挤在两个建筑的宽巷间,门前是条上下的缓坡路,他上坡到一半,正好从门卫处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很熟,救助站的管事阿姨,另一人是个青年,戴了顶黑乎乎的木奉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急匆匆往外走。 管事阿姨远远瞧见陈猎雪上来,惊喜地“哎哟”一声,木奉球帽抬头看过来,肩膀一缩,把下巴往毛衣里埋,也没管管事阿姨说什么,匆匆地往yin影里迈一步就要走。 “哎你看这孩子……”管事阿姨也跟着走了两步,刚好迎到陈猎雪跟前。她手里拿个卷成卷的信封,能看出里面是钱,小声说着:“每回来都这样,也不说是谁哪个单位的,塞个信封就跑……” 陈猎雪打见了他就直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型没错,就算瘦了些高了些,刻意弓着腰,那股熟悉感还是强烈过了头。 “……宋琪?” 不叫还好,一叫,那人直接改快步疾走为拔足狂奔。 陈猎雪顾不得其他,忙追了上去,管事阿姨吓一跳:“跑什么你不能跑啊!” 谁也没听她的,疑似宋琪的人跑得飞快,像被踢了一脚的野马,陈猎雪追着他没多远就不行了,他停下来喘气,眼见前面的影子就要追丢,他扬起胳膊把手机砸了过去:“你给我站那儿!” 有几个路人侧目,狂奔的人影似乎有片刻迟疑,仍不打算停下脚步。 “我跑不动了,你想让我也死?!” 那人猛地刹了脚,转身望向陈猎雪,肩膀因为呼吸剧烈抖动着。 第65章 陈猎雪抹了一把脸,大步走过去。 宋琪也往前走了几步,他捡起陈猎雪的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碎成蜘蛛网。再抬头,陈猎雪就站到了跟前,宋琪的嘴唇抖了抖:“你……” 不等他说话,一只拳头先捣上他的脸。 陈猎雪喘着气瞪他,宋琪好一会儿才把被打歪的脸转过来,内嘴唇被牙齿刮破了皮,他咽下甜腥的口水,不再跟陈猎雪对视,递手机的手指在发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陈猎雪没理他,夺过手机摁了摁,内屏花得五彩斑斓,什么都显示不出来。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拽开车门让宋琪上去。 “……去哪?” 陈猎雪的眼睛里淬冰淌火:“你说呢?” 答案他们二人都知道。宋琪在车门前站着没动,司机不耐烦地问他们还坐不坐,陈猎雪没催他,只说:“宋琪,你要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你就走。” 宋琪垂在腿边的五指紧了紧,又紧了紧,弯腰钻进车厢。 出租开得飞快,年三十接了个跑墓园的活,司机心里晦气,坐地要了个高价,嘴上也嘟嘟囔囔不知嘀咕些什么。如果在以前,宋琪一定会跟他吵吵起来,但现在的他与陈猎雪一样,二人坐在后排各自面向一扇窗,谁都没说话。 宋琪变了。 陈猎雪用眼角打量他,不止是外形上,这具壳子里完全换了一个人,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全都没了,沉得像块石碑。 也确实该变。他想,发生过那样的事,又断联了整整一年,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那么他连去纵康墓前的资格都没有。 “你干嘛去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能冷静下来说话后,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头一年的问题。 宋琪也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其实还没做好再见陈猎雪的准备,尤其是今天。但有些事永远由不得人,就像去年的分别和今天的重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这一年来他没有一天过得轻松,乍见的慌张与沉默时的无力都让他惴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奔逃的罪犯,极尽所能去躲避审问,却在审问终于到来的时候吐出一口无形的气。 “打工。”他回答。 “为什么退学?” 司机从后视镜上投来窥看的目光,宋琪不敢看陈猎雪,就没有表情地跟他对视,司机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听他说:“没心情再上学了,而且我也不是读书的材料。” 陈猎雪凉凉地看他:“你打工就是个材料?” 不等说话,他继续问:“去救助站干什么?” 这个问题再一次让宋琪沉默起来,他平直的肩膀塌得厉害,深深地埋着头,半晌才沉闷地吐出两个字:“赎罪。” 陈猎雪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亲耳听到这么严重的词,他心里还是禁不住地一酸。 “到不了这个地步。” 宋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在极力压抑什么,帽檐遮住了他的眼,陈猎雪看不见他的眼睛,刚要继续说话,司机把车停下来,古怪地看着他们:“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几百米,你们就在这儿下吧。” 墓园,退学,赎罪,司机不知将这些关键词串联成什么样的故事,原先说好的高价也没要,规规矩矩收了打表价,一骑绝尘。 陈猎雪与宋琪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 “你现在住哪儿?” “厂里。” “在什么厂打工?” “修车厂。” 陈猎雪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月多少钱?” “学徒八百,成工两千二。” “你想以后就靠这个吃饭?” “当上成工以后,我就能白天干活,晚上多打一份工。”顿了顿,宋琪的声音弱下去,“我想……先学会技术,以后盘个自己的店。” 墓园登记处到了,陈猎雪停下来,皱着眉毛望他。 “你没必要这样。” 门卫看看这个一天内来了两次的青年,递上登记表。陈猎雪填完,领着宋琪往里走,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这是纵康哥想做的事,他已经走了,我生你的气归生气,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替他活,你也不是他。”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陈猎雪转身,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陈猎雪。”宋琪的嗓子突然被刀片划过一样嘶哑,“我对不起他。” 真香 第41节 真香 第41节 真香 第4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2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2节 他像个颠三倒四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神父,一股脑儿地倾倒出自己的罪过。他告诉陈猎雪那天他是怎么不管不顾地将纵康推倒在地上,那两瓶石头一样重的米酒瓶子是怎么砸上他的心口,又是过了多久以后,在围观者的提醒下,他才发现纵康已经脸色发紫。 “我当时……我当时全都乱了,我他妈就跟个傻逼一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到的医院,我脑子里一会儿是我妈一会儿是纵康……医生让我去挂号缴费的时候如果我稍微再早一点儿,可能他就不会死,但我当时……”他痛苦地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憋不住的泪水从眼睑下面爬了满脸,“我当时……我他妈当时竟然犹豫了!我身上有钱,关崇给的信封就在我兜里,可我想的是,把钱给纵康花了,我妈怎么办,我拿什么给我妈办后事?我还……我他妈不是人!我不知道该不该给纵康花钱!我跟个神经病一样在想我以后怎么办,我妈没了我还要活着,我也要花钱,我想他跟我非亲非故……我竟然就犹豫了,他就在那儿躺着,我个王八蛋……” 宋琪的五官因为低吼而狰狞,陈猎雪终于完整地知道了纵康之死的始末,他幻想着当时的画面,瞳孔微微涣散,宋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冰锥,从他的心口贯穿到后背。 好一会儿,他重新凝聚起目光,问宋琪:“关崇的红包里有多少钱?” “……一千。” 一千。 陈猎雪很缓慢地点点头,继续往纵康的墓前走。 转过一片石碑,在某块不值钱的区域的边角,孤零零的碑前,他停下来。宋琪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敢站过来,站定的瞬间,他轻抽一口气,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猎雪轻轻开口:“宋琪,你知道那天下午,纵康哥对我说了什么话么?” “他说他想再加把劲,租个更好的房子,把你和你妈妈接过去照顾。” “他真情实意地想跟你们一起好好生活,他说他有家了,说那是他最高兴的一个年。” 宋琪的喉间发出一声呜咽,他再撑不下去了,揪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冰冷的碑前,痛哭失声。 陈猎雪没有看他,他仍望着石碑上纵康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曾经温暖又真实。 “你那样想其实没有错,从你的角度来说。我知道没有钱的滋味,当时阿姨也出事了,你真的很难,我不怪你,因为纵康哥不怪你,他走之前在梦里跟我说了,你有你的顾虑。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我信。你在想什么,他全都知道,可他一点儿也不怪你。而且后来你还是去挂号了,花了你能花的钱去救他,这些我爸都告诉我了。” “我只是觉得你不配。” “宋琪,你不配。” “我一想到纵康哥曾将幸福寄托在你身上,就替他不值。” 他平静地说。 “但是你也没欠他什么。” 那天宋琪哭了很久,出事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畅快淋漓地哭。陈猎雪陪他站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临分别前,他对宋琪说,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和你想做的事,在汽修厂打工也好,去救助站捐款也好,自力更生地做个尽可能善良的人是好事,但别再为了“赎罪”,那不是纵康所希望的。 “还有,先挣够自己的钱再去捐款吧,先吃饱饭,没钱生不起病,也出不起意外。也许冥冥中真的‘人各有命’,既然有命活着,就努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一点,也让离开的人放心。” 说完,他向宋琪伸出手:“跟我回家过年?” 宋琪揉揉鼻子,拉着他的掌心从地上起来:“不了,厂里有两个外地的工友没回家,我们一起吃饭。” “也行。”陈猎雪点点头,“我换卡了,你把我手机号记下来。” 他报了一串数字,宋琪掏出手机边记边说:“你手机等我过完年赔你。” 陈猎雪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行了你,袜子边儿破个大洞我都看见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宋琪“嘶”地吸了口气,跳着躲:“疼!麻着呢还!” 跳着跳着,两个人都笑了。 出门的时候太阳刚露头没多久,折腾了一圈,再去一趟救助站,竟然就偏了西,空中还飘起绒毛一样的雪。 “冬天的太阳在天上呆不住。”管事阿姨把陈猎雪送到路口,“年三十,就不留你吃饭了,赶紧回家过年吧。” 陈猎雪跟她告别,上车后,他靠着座椅疲惫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对宋琪说的那句“人各有命”。 坚强乐观的人们往往信奉“人定胜天”,很豪气,很壮阔。而如他,纵康,包括救助站内,乃至这世上许许多多生来就不那么幸运的人,总是难以摆脱命运的“被选择”。现实非常残酷,他被陈庭森选择毫无疑问是幸运的,可若是换个角度,他的幸运也代表着另一个可能有过机会的孩子,永远的错过了这份幸运。 他可以因为陈庭森的一眼而生,纵康可以因为一千块的犹豫而死。 他们这样的人最明白敬畏生命,心怀感恩。因为活着对他们而言,真的就是最大程度的“胜天”了。 陈庭森正在家里打电话,第四次无人接听后,他给关崇去电,确定陈猎雪也不在他那儿,他披上大衣匆匆出门。 关崇将电话又拨过来,很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陈庭森大概跟他讲了讲情况,两人正计划着如何去找,小区门外停下来一辆出租车,陈庭森心生感应,驻足观看,车里的人一探头,他提了一天的心猛地放下,对关崇温声说:“没事,他回来了。” 挂掉电话,他头一次在外面发了脾气,大着嗓子喝了句:“你干嘛去了?!” 陈猎雪刚从师傅手里接过零钱,闻声吓了个激灵,一扭头,就看见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站在一盏路灯下面,雪花从他肩头拂过,英俊得一塌糊涂,宛如神明。 他揣了钱就向他走,走太慢了,快走也慢,他抬脚跑起来,陈庭森又喝他:“跑什么!你……” 话没说完,陈猎雪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 司机还在小区外没来及发车,好奇地往这边看,陈庭森的喝问全被撞散在这个拥抱间,他看着那个司机,手臂在身旁动了动,到底还是抬起来搂住陈猎雪。 远处不知谁家偷偷放了个烟花,“咻”一声飞上天,炸了个万紫千红。 “你干嘛去了?电话也不接?”陈庭森急火攻心的怒意被软化了,压低声音问。 “爸爸。” 陈猎雪的脸埋在他大衣上,声音嗡嗡的不真切,配合着头顶“嘭”“嘭”的爆裂声,像从某个绚烂的梦境里发出来的。 他答非所问:“活着真好。” 陈庭森顿了一秒,收紧胳膊,在怀中人的发间亲了亲。 “嗯。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第66章 终 陈庭森拉开浴室的门,听见陈猎雪正在语音视频。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爱看春晚,电视里是花团锦簇的歌舞,他盘着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把电脑放上沙发正对着脸,屏幕里是另外三张年轻的面孔。 “真的么?什么时候去?” “五一前后咱们是不是要考试?” “嗯?我用的电脑,听不清么?现在呢?” “手机坏了,还没买新的。” “是啊,哈哈哈没事,我抢不了红包,你们正好多抢点儿。” 他们在讨论明年的游玩计划,说着说着,话题又拐上了抢红包。陈庭森用浴巾擦着头发,远远看陈猎雪笑得弯弯的眉眼,瞳孔深处逐渐扩散开柔和的波纹。 下午联系不上陈猎雪的时候,他的心情差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陈猎雪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摔门出去的时候他甚至心想,如果老天真的不开眼,让陈猎雪又遭受了什么,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再让陈猎雪离开家门半步。 陈猎雪扑进他怀里的前一秒,他都还在后怕的余韵里这样愤怒着。 然后他听见那句梦呓般的“活着真好”。 陈猎雪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说的很细,说他与宋琪的偶遇,他们的每一句对话,宋琪的眼泪与后悔,还有他起起落落、最终只能释然的心情。然后他重复了一遍——活着真好。 陈庭森在医院见过太多太多的生与死,有人倾尽家产换不来一线生机,也有人年纪轻轻就将生死置身事外,面对旁人,很多时候他已经感到麻木了,这句“活着真好”却像一只无骨的小手,牢牢地在他心头上攥了一把。 真好,不是就好,也不是就够了,在这段以抛弃为始,以换心为架桥,不断经历失去的短暂人生中,陈猎雪始终心怀感恩,敬畏生命。 活着对他而言是享受,没人应该阻止他选择如何享受自己的生命。 “嗯,那就先挂了,开学见。” 陈猎雪合上电脑,抬头就看见陈庭森正在浴室门口看他,他喊了声“爸爸”,陈庭森走过来,问他:“聊完了?” “聊完了。”陈猎雪从地毯上站起来,端过茶几上准备好的果盘也坐上沙发,跟陈庭森挤在一起,“他们在讨论明年几月份出去玩,老二怕热,不愿意暑假去,还把老三骂了一顿。” 他cha起一块哈密瓜递到陈庭森嘴边,陈庭森接过来,反手塞进他嘴里:“商量出结果了么?” “还没,”陈猎雪歪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看电视,“我看他们讨论到最后还是得拖到暑假。” “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 嚼瓜的嘴一停,他扭过脸看着陈庭森:“真的?” “嗯。” “什么时候再开座谈会?” 陈庭森好笑之余有点心疼,亲了亲他的眼皮。 “不开座谈会,也不出差,等我安排好工作,挑个时间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次。” 陈猎雪喜欢陈庭森这样亲他,这些带着克制的轻吻不论落在他脸上哪一处,都能渗透皮囊掉在他心脏上。 他不安分起来,翻过身子攀上陈庭森的肩膀,在他嘴唇上磨蹭。 “去哪儿都行?” “嗯。” “国外也行?” “嗯。” “不上班了?” 每得到一声“嗯”,他的嘴唇就往下滑一点,亲过线条漂亮的下巴去咬陈庭森的喉结,两只手也贼兮兮地探进衣摆,摸索着迷人的腰腹往深处探。陈庭森仰了仰脖子,从鼻腔发出一声闷喘,一手勒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拉起他的脸:“哪来这么多问题?” 陈猎雪的手没在他裤裆里动作,颧骨烧得红通通的,他跟陈庭森对视,刚要凑上去接着亲,电视里突然传来一片叫好,他支着耳朵惊喜地回头:“沈腾……” 被陈庭森擒着后脖子摁了回去。 爆竹声中一岁除。 大年初一,关崇在家里摆桌,约着一起吃了顿饭。 关甜甜已经会爬了,婴儿房关不住她,扑腾着小短胳膊满屋子乱窜。江怡把她从地板上捉起来,套了个小猪的围兜,让她给陈庭森拜年。 她不认生地冲陈庭森张开小手:“抱!” “看谁都要抱。”江怡佯装嫌弃地解释,把女儿递过去,“娇得不行。” 陈庭森抱孩子的动作很小心,陈猎雪在旁边看他,被他眼里的温柔浇得一塌糊涂,想偷拍下来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手机,关甜甜却在这时候眼珠一转,又朝他伸手。 “抱!抱!” “我能抱么?”得到江怡的同意,他笨拙地把这个r_ou_团子接过来,关甜甜好奇地摸摸他的耳朵,他亲亲她嫩嘟嘟的小脸蛋。 陈庭森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让她抱着,关崇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哈哈大笑,也把准备好的红包塞进陈猎雪怀里。 “妹妹有红包,哥哥也得有。” “我都这么大了……”陈猎雪不太好意思,江怡慈爱地瞪他一眼,说:“再大也是孩子。”她把关甜甜掇回地上继续爬:“自己玩吧,哥哥不能总抱你。” 关崇把她搂在怀里的大红包抽出来,往江怡兜里塞,一本正经道:“压岁钱让妈妈给你保管。” 关甜甜瞪大眼睛看着这对父母。 陈庭森忍不住笑起来,对陈猎雪说:“你的就自己拿着吧。” 真香 第42节 真香 第42节 真香 第4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3节 真香_现代耽美_BL 作者:烟猫与酒 真香 第43节 陈猎雪也笑了:“那我谢谢爸爸了。也谢谢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下午从关崇家出来,陈庭森发动汽车,问陈猎雪:“去买手机?” 陈猎雪眼前仍荡着他抱甜甜时的眼神,想了想,他试探着说:“我们去看看竹雪吧,爸爸。” 陈庭森愣了愣,久久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想去么?” 陈猎雪从没去看过陈竹雪,陈庭森没带他去过,连提也很少提,起初是不愿,后来是有愧。陈庭森对陈竹雪有心结,但陈猎雪没有,说实话,他去不去没什么所谓,将心比心起来,大概就像陈庭森对纵康。 但他知道陈庭森一定想去看看陈竹雪,在过年时,在今天,以父亲的身份。 他也想让陈庭森去,陈庭森为他牺牲了道德与伦理,不该再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每个人都应与自己和解。他想让他去看看他的孩子,想告诉陈庭森:在你的骨血墓前,你仍是最伟大的父亲。 “嗯。”陈猎雪攥攥他的手指,“过年该团圆一下。如果不合适……我就在车里等你。” 陈庭森没再说话,他把车开上大路,驶向墓园在的方向。 “冷不冷?”他问陈猎雪。 陈猎雪望着窗外,天蓝得很凛冽,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得像块蜜糖。 他摇摇头:“不冷。今年是个暖冬。” 一个月后,小区的迎春开了花,陈猎雪拖着箱子下楼,趁陈庭森还没开车过来,偷偷折了一枝。 “嘟。” 车喇叭在身后喊他,他带着那只迎春上车,将花枝cha进车载纸巾盒。 陈庭森笑了笑。 “东西都带全了?” “带了。” “身份证呢?” “包里呢。” “你的朋友们也是今天返校?” “老三下午到,另外两个昨天就回去了。” 陈庭森“嗯”了一声,把安全带给他拉好,导航仪里流出清脆的女声:“今日气温12摄氏度,清天,南风3到4级,空气质量优良,祝您出行愉快,旅途平安。” 机场入口前永远络绎不绝,陈庭森将车停稳,下车拿出行李箱,陈猎雪站在他面前,这次轮到他反复叮嘱。 “爸爸,回去路上开慢点。” “别老加班。” “一个人在家也好好吃饭。” “不要生病,暖和了也要注意保暖。” 念叨一大堆,他看看左右密集的人潮,蠢蠢欲动的手没敢抬起来,不舍地眨眨眼:“那我走啦。” 陈庭森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就像一株亟待生长的小白杨,清秀挺拓,灼灼发光,对他说:“爸爸,夏天见。” 在他将要转身的那一刻,陈庭森把他拉到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一定会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他松开手,爱与笑意自他眼角眉梢扩散。 “飞吧。” end2019/02.14/20:16 真香 第43节 真香 第4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