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初回忆录》 正文 序章 关于本书的一些话 很高兴收到军事科技出版社的邀请,为本人的回忆录做一些修订。 事实上,我很意外我的前两版书会得到如此之大的欢迎。根据《读者日报》做的统计嘛,现在市场上的回忆录数不胜数,但绝大部分都是作者自费出版然后自己珍藏。当然我没有看不起滞销书作者的意思,我是想说,能连续出版第三次我的回忆录,我感到非常荣幸。 这本书的第一版是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过去几十年中的日记写就的。不过,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成为一名畅销书作家的准备,因此创作难免有些随意,在一些需要考究的细节上比较模糊,甚至还有缺漏。另一方面,当时我正在从欧洲回国的船上,随身携带的只有在欧洲工作那些年写下的几本日记,能查找的资料也仅有船上那些有不小时间间隔的杂志。种种因素作用下,初版的《李如初回忆录》确实算不上一本合格的自传。 第二版回忆录是在第一版初版后两年写就的。在这里我要感谢乔牧编辑,他给了我许多建议,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准确地记叙一些事情,同时又不会过度地消耗笔墨。事实上,当时我们交流的信件我还依旧保留着。 第二版的完成时间是西元1663年秋天,那时候我在长安工作,已经托人从青松庄园带回了我的日记。再加上我能很方便地在国立图书馆里寻找到资料,第二版的回忆录可以说有了巨大的进步,对许多之前没有准确描述的细节做了补充和更正。在此也感谢在我创作第二版回忆录的过程中来信指出我的不足之处的朋友们,希望你们能继续指出我的错误,鞭策我进步。 在西元1665年冬天的时候,乔牧编辑给我来信,表示出版社将要第三次出版我的回忆录,并希望我能抽出时间进行修订。 我答应了。 在1666年春节后,我正式从国防部退休,成为一名时间非常自由的顾问。我终于可以专心地完善我的回忆录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第三版的回忆录应当是我的最后一版了,至少是我亲自操刀的最后一版,毕竟我已经是个60岁出头的老头子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我再像十年前一样,一天付出十几个小时在书桌上。 因此,这一版我已尽我所能地追求完美,将纰漏减少到最少。同时,根据去年实施的《澳宋共和国信息解密条例》,我将之前两版中一些隐去姓名或使用假名的人物更改为原名,老读者朋友们如果不适应的,或可参照着旧版阅读,在此表示歉意。 同时,我补充了一些之前不允许公开的事件,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在回忆录中,所以本书的情节与旧版相差较大。 根据《条例》,依旧处于保密中的人物或其他,我仍然使用假名,这些假名与旧版一致,读者朋友们无需担心。 补充:本书底稿已经得到共和国情报局相关部门的审验,确定可以公开出版,相关回执我以附录的形式安插在后页。 另外,为了能让读者得到更好的阅读体验,本书仅包含我在1629年往国防部及以后的故事。我在1630年以前的经历,读者朋友们阅读旧版即可,此书不再赘述。 另一点,今年来在年轻人中比较火的,所谓的“穿越”或“重生”小说,我本人是比较喜欢的,也认为它们在理论上是可能实现的。但是,我听到一些传闻,大意是元老院诸君都是穿越者或者重生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发明出如此多的超越时代的物品,提出如此多的设想,并且对历史大势有着精准非常的判断。甚至这种谬论还延伸到了我的身上。 在此,我要明确地、负责人地表示,这些论断完全是一派胡言,完全是荒谬的,不可信的。首先,我本人有何德何能与元老院诸公相提并论?这是首先地对诸位为了共和国发展做出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元老们的冒犯。 其次,虽然元老们的身世是保密的,但我的身份难道也是秘密的吗?难道我不是一个在东方省东宁市青松镇的庄园里出生的婴孩吗?假若是我真的是被一个来自未来或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夺取了肉体的倒霉蛋,难道我的父母和同学无法发现我的异常吗?这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 再次,元老院的诸位元老,无不是具有超越平常人眼光的战略家、发明家、政治家和思想家。我们知道,“古之贤者必有师”,但是,中国的孔老夫子也说过,“生而知之者上也”。这说明,在遥远 的春秋时代,孔夫子就见过或确切地听闻过生而知之的人。那么,在几千年后的现在,我们伟大的共和国内有数百名生而知之者,难道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吗? 自然,一次出现五百名生而知之者,确实在概率上是非常小的。但是,我们要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律。我们人类到目前为止,对世界的认知依旧是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的,我们觉得这样的概率非常小,小到不科学,但那只是我们以为的。在广阔的宇宙中呢?或许是比较大的,只是我们之前的历史上恰好没有发生过罢了。毕竟,人类的历史对于目前已知的宇宙历史来说,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了。 对于那些依旧认为这不可能的人,我希望大家能放下争执,等待未来的人们给出答案。很多东西,我们目前认为是不可能的,却恰恰是真实的。就比如说即将列入中学生物课本的进化论吧,其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认定人和猴子有亲缘关系,甚至干脆就是猴子进化而来的人会被大众嘲笑为孙悟空的后代。但到了现在,随着在非洲的越来越多的化石被发现,支持进化论的人不就越来越多了吗?再比如,元老们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所谓“光速最大原理”,现在不也被逐渐精确的光速测量值所证实了吗? 所以呀,年轻人们,你们太年轻,太幼稚,还要多思考,多学习。我还要奉劝一些媒体,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大家老老实实地做一些客观公正的新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来欺骗读者的精力呢? 咳,一时话说的太多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容易注意力不集中。 总而言之,本书将在1666年中出版发行,欢迎大家阅读。 李如初 西元1666年5月26日 于青松庄园家中 正文 第一章 长安城的旅人 二月的长安正是盛夏时节。在老徐记忆中,每年的这个时候,翻滚着的乌云便是长安天空的常客,涌动的云层和急速而迅猛的夏风会给闷热的城市带来少有的凉意。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怎么搞的,近些年的夏季比以往是大有不同。不说别的,就是这有些阴寒的冷雨,就不该是夏天该有的。 老徐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坐在车厢里不肯出去。 他刚送了几个客人过来,现在还在歇息,也得让马饮水吃草料,不能立刻接客。另外,能坐得起私家马车的客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不远处的海关出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拉起了挡杆,新到岸的乘客们纷纷扰扰地走出来,寻找着合适的交通工具。 老徐茶色的眼睛扫视着人群,目光很快被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吸引。那男子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腿上是一条裤线被烫得挺直的深褐色长裤,配上一双同色的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和精神。 他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会愿意坐自己的车,于是敲了敲车头的铃铛。 男人听见急促的铃声,偏头看了看停在广场边缘的马车,一只手按住帽子防止被雨风吹跑,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提箱,艰难地挤出人群往那边走去。 老徐跳下马车,走到前去,伸手从马脖子上挂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粗盐,喂到马的嘴里:“老伙计,该干活了。” 高大的枣红马瞥了老徐一眼,打了个响鼻,湿润的气流喷在老徐脸上,明显的不情愿。 老徐讪笑了下,没和自己的马一般见识,自顾自地爬上车,策动马转向男人的方向。 几分钟后,男人拉开马车车门,坐到座位上,摘下帽子挂在车门旁的小钩子上,对驾马的老徐笑道:“师傅,去西区。” “好勒,您坐稳。”老徐拉了一下缰绳,枣红马就不情不愿地跑起来。 男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这里和上一次来相比,变了许多。 上一次来是三年多快四年前了吧?男人想到。 街道上的煤气路灯变得密集了起来。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只有西区和北区的道路能享受到煤气灯的光辉。至于南区和东区,则只有主干道能得到一点可怜的光明。 路面上的青石板被修得很好了,至少比东方省的省会海安城好多了。也难怪,长安是共和国的首都,这点基础设施还是要处理好的。 (“估计是议员老爷们和元老们对南区东区的犯罪率感到不安了吧?谁会指望他们主动去给平民们争取福利呢?”男人轻笑一下,收回目光) “师傅,那个什么开膛手找到了吗?” 老徐在后视镜中看了看男人,道:“嗨,那个开膛手王明啊,早就在城南那个刑场打靶了。” 这一开口,老徐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他个......他个什么东西啊,他娘的看了点小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每晚出去害人,还把,还把那些丢到警察局门口。”他咳了一下,吐了一口痰到路边的水沟里。“那狗东西第四天就被抓住了,元老院下了指示,要狠狠地治他的罪。那元老发话了,法院还不得抓紧时间去办啊。也是那厮做的天怒人怨,陪审团全部票了死刑,总计着抓进去一周就拖去毙了。” “只是可惜了那几个姑娘,我听闻着都是平民良家,家里穷得不行,白天要去做工,晚上还要出来做...唉...” 乘客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窗外的街道。 透过雨水的间隙,他看到一条小巷里坐着一个衣着肮脏的男人,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手边放着一个酒瓶子,仰着脑袋,看着被狭窄的房屋挤得只剩一线的天空。 乘客回过头,发现老徐正在后视镜中看着自己,便淡淡地笑着问:“师傅,您看我做什么?” 老徐笑道:“客人,您是海军军人吧?” 乘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表现出一些兴趣:“您为什么这么说?” 老徐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我从您坐车的资质看出您是一位军人,因为普通人会贪图舒适去靠着柔软的靠背,而您一直端正着身子。从您穿衣的风格看出,您应该是一位海军,毕竟陆军那些大兵可不喜欢这种绅士的服装——他们一件灰衣能穿一周;并且,您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腥味,那是只有老海军才会带着的气息。” 乘客饶有趣味地看着后视镜中的老徐,哑然失笑:“您的推理总体上是对的,但略有瑕疵。”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提着的手提箱:“您看,我身上的腥味来自箱子里的鱿鱼丝,并不是我自己带着的味道。” 老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看了报纸上连载的《夏洛克侦探》,里面有一段是马车夫认出夏洛克的,我就想试一试推理出乘客的身份。” 乘客笑眯眯地点点头,将目光又转向车外,轻声补充:“而且我以前是海军,现在不是了。” 老徐挑了挑眉毛:“请恕我好奇,您现在是做什么的呢?” 乘客笑了笑,小麦色的脸庞抬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现在是无业人员。” 老徐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于是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的轻响,听上去令人发困。 乘客慢慢靠在靠背上,将脑袋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轻微地摇摆,似乎在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老徐唤醒,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 毕竟轻松太久了,这点累都扛不住。我心中自嘲道。 “客人,我们到西区了,您具体要到哪里呢?”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说:“去朱雀大道。” 老徐咽了口唾沫,拉动缰绳开始接着跑。 直隶是共和国的核心,长安是直隶的核心,西区是长安的核心。这全国人民都知道。 玄武大道是文官部门的核心,青龙大道是元老院和议会的所在,白虎大道是经济部门的要害。而朱雀大道,是共和国军部的心脏。每个长安人都知道。 (作者注:括号内文段为不允许公开发表部分) 正文 第二章 国防部 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原先在东区广泛存在的衣衫不整、面容疲惫的工人身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整洁西服或者汉服的绅士们。 不过说起西服,它是上个世纪由我们伟大的元老院发明的服装,在我回长安的时候已经成为城市居民的普遍选择,用于替代行走不便的汉服。至于它为什么叫“西装”呢,纺织部的李焕荣元老称是因为这套服装与欧洲人的穿衣风格类似。 但实际上,我在去欧洲工作的时候发现,欧洲人的服装还远远没有国内的西装美丽。并且更有意思的是,欧洲人还把我们的“西装”叫做“宋装”,以便和汉服区分开。 话题收回来。我靠在座椅上,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又看了一遍。 信是一周前寄到青松庄园的,发信人是国防部,信封上还盖着国防部的印章。 这封信我已经看了许多次。上述内容大概是要求我结束休假,从预备役转入现役。具体内容我不便赘述,总而言之,它的到来宣告了我三个月轻松生活的终结。 “客人,国防部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马车现在正停在路边。不远处,就是被黑色铁栏杆围住的国防部大楼。 “多少钱?”我笑道。 “20.4元,您给20元就好了。”老徐看了看计价器,补充说:“这车轮子外面包了橡胶,坐得舒服些,价格也贵了一些。”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20元的钞票给老徐,伸手戴上帽子,拿着手提箱从车厢侧面跳下马车,向老徐挥挥手,走向国防部。 现在雨水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一场夏季的季风暴雨。 国防部外围有一道漆成黑色的栏杆,在1650年拆除了,现在已经见不到。围栏大门处由穿着红色制服的卫兵守卫,见着我过来,一名卫兵向前拦住我。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信封递给他:“我收到部里的信,回来报到。” 卫兵敬礼后接过信封,首先检查了信封上的印章,然后才看了收件人的身份。 他看清了之后,“啪”的一声靠脚,又敬了一个礼,大声说:“少校,您好!” 我也靠脚还礼:“卫兵,你好。” 卫兵双手递回信封,转身回到哨兵岗位,示意我跟着进入岗哨后面的大亭子,里面有专人负责检查我是否带着违禁品。 围栏和国防部正楼之间有一百米的距离,地上铺成石板路,路两侧是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深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凉意。 现在我们看到的国防部大楼是经过大规模翻修的。在那时我眼前的国防部,只是一栋四层楼高、铺着暗红色墙砖的楼房,远没有以后的那么气派。 天空中划过几道闪电,黄豆大的雨滴开始倾泻。我加快脚步走过围栏与楼房间的石板路,小跑至大楼延伸出的避雨处。 大门是敞开着的,透明的玻璃门向两侧开启,正对着的就是接待处。 我整理一下着装,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大厅,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人走在上面,一低头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粗壮的大理石柱子支撑起楼房的主体结构,由中轴线向两侧展开,使大厅的整体形象更加威严。 由于外面一直阴雨连绵,大楼里点了许多蜡烛,烛火摇曳使得国防部充满一种古老的气息。 现在大厅里接待的人不多,我径直走到服务台,一位美丽的小姐起身接待我。 “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她问。 “我来见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古象处长,这是殖民司的信函。”我取出信封递给她。 接待员接过信封,接着烛火仔细审验了一番,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容将信封还给我道:“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见我摇了摇头,她说:“现在古象处长在接待客人,您是现在上去等候一会儿,还是之后再来呢?” 我想了想,自己一下船就赶过来,酒店都没订,现在回去也比较麻烦,便说:“我现在上去吧。” 之后我就离开接待处,婉拒了对方带领我去殖民司的提议,因为我以前来过,还记得路。 殖民司在大楼四楼,最顶层。一路上两侧的办公室里声音嘈杂,拿着文件夹的工作人员在瓷砖路上跑来跑去,油灯的光明使他们的影子在洁白的墙壁上若隐若现。 其实我很喜欢那种氛围,那个时候我发现。 我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安逸轻松的休假生活,但实际上,我还是更适应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就比如现在,在每个人都像一个齿轮一般运转的国防部大楼里,我感到自己也充满了无限的精力。 可能我是个隐藏的工作狂? 侧身让过几个快步走过的文秘,我来到了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办公室。 现在的国防部大楼的布局和那时类似,都是沿着走廊以树枝型分布,即走廊两侧是等候的小厅,小厅旁才是具体的办公室。 我走入殖民司公用的小厅,周围分布着共和国殖民司各个区的办公室。 殖民司是在1631年正式脱离国防部成为单独的殖民部的。事实上,在1629年初我到国防部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已经出现,并且我个人觉得这也十分有必要。 无他,殖民司的体量实在太大了,第四层几乎被占用了三分之二,足足八个小厅,不像其他司一样可以用一个小厅将各个办公室连接起来。 大中华处所在的小厅比较特别,因为大中华区是我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殖民重点,因此它独占一个小厅。具体的划分即为明国(即中国本土),日本,朝鲜,安南,琉球。其中古象处长兼任明国科的科长。 明国科的门前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上面此时正坐着一人,看到我走过去,他很自然地起身与我握手。 “你好,鄙人何其伟,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 我换了一只手提手提箱,伸出右手与他握手:“你好,我是李如初,预备役少校。” 何其伟笑着接过我的手提箱放好,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微笑着看完名片,将它细心地放进钱包的夹层,问道:“不知何先生来殖民司何事?商业的事情,不是去商业部吗?”刚说完,我自知失言,连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问太多了,要是违反商业规定您无需理会我。” 何其伟笑了笑说:“没事,这件事也算公开的,报纸也报道了。”他顿了顿,“李少校是东方省来的?” 我有些明白了:“对,东方省的报刊比大陆这边慢几天。” 他点点头道:“那就是了。” “我来找国防部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已经超出商业部的职权范围了。” “您知道的,从我们公司的名字就拿看出来,我们是负责经营明国辽东那边的生意,大致就是从群岛殖民地运输粮食,从明国江南运输布匹,一直运到辽东去,然后再收购一批木材皮草什么的运回台湾加工再卖到江南区,跑一个不完整的三角贸易。” “但现在公司遇到困难啊,明国那个该死的什么蓟辽总督不准我们往辽东运货,连收货都不行,我们只能走私一点东西过去,剩下的运输能力都被闲置,只能在朝鲜和日本间做点生意,也不过是能减少一点亏损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现在公司正处于总体的亏损状态,董事会急得要死。照这样下去,不说能不能今年内上市了,公司能活到30年代中期就不错了。” 我点点头,双手揉了揉脸,似在缓解疲惫。 (蓟辽总督,是袁崇焕么?那厮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动手了。) 不过他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在长安听到不少消息,元老们对明国的看法有了转变。”他凑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他们要加大对明国的干预力度了。” 正说着,明国科的红木门被推开,一名秘书走出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何其伟先生进去。” 何其伟起身快速整理一遍着重,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了笑,跟着秘书走入办公室。 正文 第三章 面谈 何其伟进入办公室后,秘书小声地关上木门。红木制成的大门隔音性能很好,况且偷听别人谈话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我便走到小厅门旁的书报架处,随手取了一份《澳宋日报》,又走到窗前,接着油灯看起来。 头版照例是讲述了一番国内的事情,(无外乎歌颂了一堆元老院诸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议会众议员们为人民劳心劳力,无怨无悔) 我匆匆翻了一遍,便将头版报纸折耗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开始看对外的版块。 “元老院对明国蓟辽督师袁崇焕干预本国正当商业行为感到遗憾和不满,已通过外交部向明国递交意见书,希望明国政府本着友好互利的精神,妥善处理此事......” “国防部近期透露,我国将向斯里兰卡王国提供一批军火,并将派遣不少于一个团的陆军前往,协助斯国抵御葡萄牙的入侵。” ...... 我浏览完这面,对何其伟的此行感到遗憾。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政府使用这样的措辞,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加大直接的影响力度,不知道何其伟的公司能不能撑到共和国发威的时候。 下一版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新闻,占据最大篇幅的是群岛殖民地的移民条件又优厚了一些,不光是农场主们大力招收工人,还有殖民地总督府的公告,现在去的移民可以申请得到按人头租借的土地,前五年免税还提供无息贷款,以及一系列比在本土耕地好得多的待遇。 我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上个月发生了一次殖民地土著的起义事件,然后如狼似虎的陆军一番放手施为,嗯,然后得到了许多无主之地。 再下一版就是文化版块了,这里我的日记没有怎么记叙,只是提到《双鸭山伯爵》正式完本了,主角邓地思报答恩情,惩罚坏人,最终皆大欢喜。作者马仲大宣布要继续创作一本小说,初定名是《三个弓箭手》。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无聊,我仔细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的小厅,在脑海里反复构造了小厅的每一处细节,以至于现在我都偶尔在梦中想起那处已经被翻修过、现在作为会议室的小厅。 总而言之,半个小时后,何其伟果然苦笑着走出办公室,向我点点头,也没有说话的性质了,转身走出小厅。 跟着出来的秘书向我招手,我便伸手抹平衣服上的细小褶皱,走入办公室。 明国科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有接近一百平方米,十几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工作人员在办公桌边处理事情。而古象处长正站在窗边吸烟。 我没有打搅他,只是将手提箱放在他的大桌子上,打开它,再从里面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鱿鱼丝,放在他的位置前。 古象看着窗外飞舞的雨丝,慢吞吞地将嘴里叼着的烟斗拿下来交给秘书,再对着窗外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这才转过身子。 “噢,这不是亲爱的李如初吗!”他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走到我身前,双手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快三年没见了,如初你又帅气了不少。” 我咧开嘴角:“古老师好......” 他发出了一声更大的笑声,引的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看自己的上司在搞什么鬼。“你坐吧,让我看看我的好学生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他拿起桌子上的鱿鱼丝,右手五根像萝卜一样粗短的手指十分灵活地撕开包装,抓起几根鱿鱼丝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细细咀嚼,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才是正宗的东方省鱿鱼丝。”他说,“这种东西才能下酒,街上卖的那堆大陆产的只能拿去磨牙。” 我扯了扯嘴角,自己这位大学四年级去实习的指导老师虽然胖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还好他顾忌这里是办公室,还要假装一点威严的人设,没有直接一条腿蹲在椅子上开始说脏话。 他吞下去嘴里的鱿鱼丝,细心地将包装袋叠好放在抽屉里,脸上呼的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真个是比变脸还快。 “澳宋共和国海军预备役少校李如初同志,你知道国家征召你回来的原因了吗?” 我也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国防部殖民司大中华处处长古象同志,我知道了。” 古象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明国辽东总督区的秦向平总督年底要退休了,上个月专门写信回来,指名道姓要征召你回去,说是不能让祖国的人才继续躺在庄园里晒太阳了,需要锻炼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这一点在信上没有详细提到,没想到是秦总督点名找的我,这下可有点受宠若惊了。 “哎,说真的,青松子爵阁下现在也痊愈了,你这小子也该出来工作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当个快活的庄园主吧。”他凑近我说,嘴上的两根粗短的黑胡子一抖一抖,看着有种莫名的喜感,(令我想起吴孟达) 我继续苦笑,道:“我知道,我在家里两个多月也无聊得紧,也想恢复工作了,爸爸也同意了。” 他点点头,从桌子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国防部的意见书,如果你没意见,就在末尾签名,签完后就原地恢复现役了。” 我愣了愣,没想到国防部的办事效率这么快。 接过纸,上面大致意思是鉴于我的父亲李国华重病已愈,不符合继续休假的条件,宣布要召回我并恢复现役,签名后一周内即前往原服役地点继续服役。 嗯,我的服役地点是中国辽东,也就是说很快我要从南半球飘到北半球去,顺便体验一下夏天变冬天的快感。 我在末尾签名。顺便提一下,我在签名完毕后,军衔由预备役少校变为现役海军陆战队少校。 古象接过纸,把它放回文件夹里,笑眯眯地越过宽大的办公桌拍了拍我的手臂,道:“小伙子好好干,38届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我嘻嘻哈哈笑了笑,见古象端起水杯,心知是送客的意思,便起身准备告辞。 古象牛眼一瞪:“干什么你小子,给我坐下!”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看着古象把水杯放到秘书的托盘上,又从上面端下来两杯菊花茶,放了一杯到我面前:“尝尝,明目的。”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工作人员翻文件和低声说话的声音,哦,还有两个人“呲溜呲溜”小口喝着菊花茶的声音。 喝完后,我把茶杯放下来,看着古象,等他交代接下来的事情。 古象又睁着牛眼看着我:“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下去吧。” 我:“......?” 正文 未公开章节1 作者注:本章全文没有送审并公开,已放入青松庄园档案室永久储存。 我是李如初,西元1605年生于澳宋共和国东方省北岛东宁市青松镇青松庄园。用上辈子的名称的话,大概是新西兰北岛哈密尔顿市附近。 嗯,我是一个穿越者。 就像澳宋元老院里面那些元老一样。 要详细交代这个位面的一切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量选取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记叙。 首先是我自身的情况。 我很幸运,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小贵族家庭,无需体验工业革命时代底层劳动人民的痛苦。当然我并不是瞧不起工人们,只是能避免繁重而辛苦的劳累总是好的。 我的父亲是李国华子爵,也叫“青松子爵”,在青松镇有一处占地很大的乡间庄园。他老人家今年(截止到1629年)46岁,正当壮年。年轻时当过陆军军官,官至兰芳总督区第二步兵团团长,因为在和土人的战斗中马匹失控摔断一条腿而退伍。后来回乡开了一个枪械工厂,专门生产步枪。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我没有什么印象。她出身在群岛殖民地的一个裁缝家庭,为我父亲修补军装的时候认识了彼此。 我在庄园里生活了6年,父亲雇佣了几个家庭教师为我完成启蒙教育,基本上就是帮我认识了这个古怪的世界。 1611年我上了小学。按照教育部的规划,小学有6个年级,我跳级一次,1616年就念完。 后来我上了东宁市市立中学。这几年的读书生活乏陈可善。因为我不了解元老院对于其他穿越者的态度,我不敢做出不符合一个本土人身份的事情。 1620年到1621年,我的军国主义者爸爸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进北岛军事学校学习。我选了海军方向,这一点让父亲大人非常不满。但是这是大航海时代啊,我可不想当一个每天和殖民地土著打游击的陆军。我可是要当海贼王……咳,当一个皇家海军上将的男人。 1622到1625年,我考入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学习指挥专业。北海湾市在澳洲大陆的最北端,就是前世尹金诺的位置,和巴布亚新几内亚隔海相望(当然这个世界是叫它“北方省”)。在那里我度过了自己三年多的大学生活,这段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它们为我接下来的人生奠定基础。 哦,我要炫耀一下,我是第46期海军大学毕业生第一名,俗称“首席”,现在照片还放在北海湾校区中央大楼的荣誉校友大厅里。 25年秋天我正式进入海军服役。按照志愿,我选择了前往中国总督区,进入太平洋舰队中国分舰队。 那个时候不比现在,中国总督区并不是一个热门的选择。因为那时元老院对中国的态度很不明确,一部分民族主义者元老主张强势介入中国事务,要在满清毁坏华夏文明之前灭掉那些蛮夷。另一部分元老觉得明朝灭亡主要是其自身的原因,现在就灭亡满清这个催化剂不符合澳宋的利益。 当时双方吵得非常激烈,几次几乎发生群殴。最终中立派决定和稀泥,设立中国总督区监控满清发展,殖民重心还是放在吞并群岛殖民地、海峡殖民地以及扩大在印度的存在感这几个方面。 话说回来,我到了中国后,首先担任的是青鱼号炮艇艇长。青鱼号是条不到一百吨的小船,根本不能进入深海迅游,对上大一些的海盗船都不一定打得过。不过放在17世纪初期,它好歹还是一条算得过去的军舰。 在青鱼号上度过了快半年后,我升入飞鸟号驱逐舰当二副。飞鸟号就比青鸟号好得多了,它是共和国开启《远海计划》后新设计的“深蓝”型远洋船,标准排水量780吨,满载排水量接近一千吨,主体是木制,外覆一层钢制护甲,两侧和船首都有130mm以上的线膛炮。在此期间,我和杨树舰长一起跟随中国分舰队最大的军舰——蒸汽混合动力战列舰镇远号——出访日本,迫使德川幕府将长崎设立为自由市,以方便我们倾销商品。 不过说真的,跟着镇远号去日本耀武扬威,总是能令我感受到元老院强烈的恶趣味。(尤其是镇远号专门悬挂了黑色的船帆......黑船来访?) 到了1627年1月的时候,杨树舰长调去台北海军学校担任学监,我则继任舰长。 在当年8月下旬的时候,秦向平总督命令我们运送陆军占领了自张盘将军战死后就无人据有的旅顺城,正式介入辽东。 直到现在,我依旧记得自己踏上中国辽东土地时的心情。 那是我们的土地。即使这辈子我是澳宋共和国的公民,国防军的军人,我依旧将中国视为自己的祖国,我相信元老院里高高在上的元老们也一样。 在那时我发誓,不管是李自成当皇帝还是老朱家当皇帝,不管关内的明人搞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让满清得逞。 几天后我们和多铎打了一场,镶白旗被打死四百多人。满清的老式骑兵在我们的排枪和火炮面前不堪一击。据小道消息说多铎当时看着那一排排被打的内脏都喷出来的建奴,流下了属于弱者的泪水。 话说回来,圆嘟嘟那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宁锦大捷才砍了一百出头的猪尾巴吧?让他来辽南逛一圈我们能给他打四个大捷出来。 后来我们的后金对峙了一段时间,多尔衮也来给他的小兄弟助拳。他们没胆子继续进攻我们,看我们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趋势,就在金州地峡对面修了一条防线,筑了一座我们叫“北金州城”的小城,似乎要和我们长期僵持下去。 再后来旅顺就被我们占了下来,和东江镇的人一起修了一处要塞,阻断金州地峡。 海军得到了在辽东的第一个基地,分舰队司令刘浩川当即决定设立海军陆战队,从东江镇和驻台湾的本土军队中选人组建。 我志愿转为海军陆战队,担任旅顺海军陆战队第一任司令,兼领旅顺要塞守卫营营长,这是一个陆军编制。 28年9月的时候,国内的信件到了,我的父亲得了重病,卧病在床。我现在疑心是肺炎。 秦总督和我父亲是旧相识了,当即准了我的假,我便请他帮我递交申请,自己跟着邮船,取道台湾、吕松和群岛殖民地,回到东方省的家中。 随后快三个月,我都在庄园里度过,学着管理家族的工厂。 29年初的时候,父亲病愈,只是身体不如从前了。 1月29日的时候,我收到了国防部发来的信函,是征召我回到军队的事情。 随后,我的回忆录便开始了。 正文 第四章 老友 我把杯子递给秘书,起身准备告辞。 只见古象身子靠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塞进嘴里,也不点燃,双手放在自己因为坐姿而愈加凸显出来的大肚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脸上玩味的笑容,挤出一脸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和章平男爵很熟。”他说。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放在眼前看来看去像要看出一朵花一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显著。“啊,江,江老师啊......您这一提起来,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心里还怪想念着呢......” 他继续盯着火柴,反复对它有了莫名的兴趣。“巧了,你江老师上个月来来长安办事,和我一起喝酒,提到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你小子,一定要你去找他一下。” “啊,哈哈,哈哈,我其实也很想去看望江老师的...您知道嘛,江老师很关心我的,以前经常加班给我答疑...只是军务繁忙嘛,我这不是要赶着要报到嘛,要不明年春节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回来?” 古象终于抬起头,嘴角的笑容开始狰狞起来。“是吗?我记得你签的复役书上只要求你一周内去北海湾市报到,没让你十万火急赶过去啊!” 他复又露出惯常的笑容,点了点下巴朝我示意:“你看罢,你的好兄弟来蹲你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带着更僵硬的笑容。 江小白站在打开着门的办公室前,笑眯眯地向我挥手。 ———————————————— “所以你又要去中国了?”他说,着重强调了一个“又”字。 我低下头,不安地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假装在把辣椒炒牛肉里的生姜挑出来。“组织上给我的光荣的任务,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的声音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心虚。 他放下筷子,身子前倾,修长的身躯透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所以,你不打算去我家看看...看看我爸了?”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满满的冰冷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仿若猛虎欲择人而噬的隐隐杀机,挤出笑容:“既然你都来了,我还是去看看老师吧......” 他微微点点头,继续毫无波动地问:“你吃好了吧。” 说着不等我回答,也可能这句话只是通知我一下,并不打算问我的意见。他一拍桌子,震得我的碗都微微跳了一下:“服务员,结账!” 江小白是我的好朋友。具体有多好呢,我们大学三年半的同学,除了大四下学期我在印度洋舰队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的时候分开了几个月,其他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 那时我们同班同宿舍,他睡在我上铺,我给他带了三年的饭,他给我打了三年的开水。那时我们好的和上辈子我读大学时的好基友一模一样,据传闻有人怀疑我们是基佬。当然这他妈的是不可能的,江小白大二就不是处男了啊...咳,扯远了。 其实江小白比我大两岁,因为我跳级了几次,所以他才有幸和我当同学。他还有个妹妹,名叫江晓安,比我大一岁,但在学校里是我的学妹,念的是管理专业,不用上舰实习。 咳,看过我前两版回忆录的老读者都知道,江小白与我的关系,一方面是他的爸爸,章平男爵江宇是我的海洋气候学教授,另一方面,他还是我的大舅哥。也就是说,我娶了他的妹妹。 但在1629年初的时候,我还是一个纯正的单身狗,和他还没有那么复杂的交集。 此刻我们正坐在往火车站的马车上。在我们出了国防部去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委托管家去买了火车票,一副要争分夺秒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还一直像盯着间谍一样盯着我,似乎在担心我找机会跑路。 实话说起来,我当时确实有跑路的打算的...... “我们坐乙414车从长安到章平,你住个三四天,好生和我父亲聊一聊学问上的事情。”他眯着漂亮的丹凤眼斜看着我,慢慢地说,“然后我们再送你去北海湾市报到。” 我点点头,一言不敢发地看着窗外,假装自己在观赏风景。 长安火车站在北区,修得十分漂亮,由帝国建筑学院的院长柳达先生设计,带着半古典主义半现代气息的感觉,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头一号艺术建筑。 只是我没有什么欣赏它的心情,满脑子都在想到了章平要怎么办怎么办,有种在念中学时浪了一整个暑假然后在8月31日晚上熬夜苦思冥想明天要怎么让老师相信其实我是写完了作业但是作业都被家里的狗吃掉了的感觉。 江小白倒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他看着我问:“喂,李如初。你为什么去了中国?就为了...避开晓安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说:“那是一点点原因。” 见我没有继续往下说,江小白也没有继续问。他只是带着些惋惜地揽着我的肩膀:“上一届的首席去了斯里兰卡分舰队,现在已经是中校巡洋舰舰长了,他可比你晚一届。” 我笑一笑,摆摆手道:“我相信在中国会有更好的前途。” “但愿如此吧。”他说。 我看他手上一直在翻一份介绍中国的杂志,便问他:“哎,想来中国总督区做事吗小白。” “不过你学的不是港口管理吗,我这舰上和陆战队安排不了你啊,你要去哪个港口我找人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笑了一下,把杂志收好放在随身的挎包里,对我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我转去情报司工作了,要跟你一班去中国,去北京工作。” 我愣了一下,飞快地把记忆里的己巳之变回忆了一遍,确定北京没有被攻破,江小白这小子待在北京里不会有生命危险,便放下心来,在那里度过这次有惊无险的危机,还能给他增添很多资历。 “到时候着重提醒他不要出城就是了。”我想。 正文 第五章 枪与军事改革 “呜!” 随着汽笛声响起,蒸汽车头喷涌出仿若夏季的北海湾市常见的乌云一般的浓烟,煤炭燃烧产生的热能将温水加热到沸腾,翻滚的蒸汽推动着齿轮和杠杆高速转动起来,带动钢铁车轮缓缓前行。 我和江小白坐的是靠窗的上等座,他的管家则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看报纸。 长安距离章平市有三百多公里,“乙”级列车大概要跑四个小时出头。(注1) 江小白把窗户关的小了一些,防止吹进了的风把我挂在钩子上的帽子吹跑。现在盘踞在长安城上空的乌云已经化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铁皮车厢上,发出令人久听欲睡的声音。 江小白示意我靠近他,以便我在雨声中听清楚他说什么。 “你的毕业论文是不是写的和线膛枪有关?”他问。 我点点头道:“对,题目是《关于在数年内推广线膛枪的作用及线膛枪的战术的讨论》,当时发表在校刊上。” 江小白微笑着从管家手中接过一本杂志,翻开后递给我:“你看,这是最新一期的《轻步兵》,上面已经宣布要逐步换装共和1628型线膛枪了。” 我接过来快速浏览一遍,耸耸肩:“上面要现在海峡殖民地和群岛殖民地全面换装,然后是本土。要轮到我们的中国总督区,那没准已经是本世纪四十年代或者五十年代的事情了。” “但是为什么要在赤道殖民地先换装?打那些未开化的土人还要用线膛枪的?” 我解释道:“因为海峡和群岛两个殖民地被统治已久,上面的成建制的反抗势力早就在上个世纪被清理干净了,还在顽抗的都是一些热带丛林里的土著和游击队,打他们第一是发动大军去围剿效率很低,军费又贵,算起来不值得,第二就是他们所在的地形不适合使用线列步兵。” “你看最近几期的报纸,上面关于殖民地国民购买枪支的补贴又提升了,这大概是鼓励移民们自费购买线膛枪,以自卫队的形式去清缴土人。” 江小白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的战术也要变了?” “那是自然。”我笑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不也见过线膛枪吗,那时候用扩张弹的有效射程都有400米以上,现在的共和1628步枪估计能打五百米。” “要是用能打一里远的步枪,还拖到互相能看清楚对方面孔的30米再开枪,这样的军官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在我的论文里我就提出,在线膛枪被广泛装备给陆军士兵后,士兵们的第一次齐射距离应当在200-250米(注2)。在这个距离上,士兵们在静止状态时的首次射击命中率是最高的。而在第一轮齐射后,士兵应当立即转入自由射击状态,装填好子弹后即自主寻找目标射击,无需等待军官指令。” “为什么要放到两百米再射击?线膛枪的有效射程不是有五百米吗?” 当时我愣了一下,觉得就算江小白是个学港口管理的海军,这种问题也不该问出来。后来我想明白了,在滑膛枪还主宰着战场的当时,绝大部分的军人都没有意识到要给敌人留一段输出距离的战术要点。 “因为我们要考虑到对敌人的杀伤量啊。”我有些苦口婆心地解释,“如果在五百米外就开始射击,一方面是那么远很难击中目标,另一方面是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开始杀伤敌人,敌人很容易就会失去进攻的欲望,转而开始撤退或者直接逃跑。这两种情况下,我们最好只能打出击溃战,差一点的还会被对方成建制地撤离,我们连追击都很难——因为我们要先跑完五百米的相对距离。” “相反,如果我们在两百米左右开始射击,敌人就会进入两难的局面。若是要一鼓作气直接冲上来打排枪或者近战,他们必须在我们的精确射击下位移接近两百米。”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英国的龙虾兵,当然此时还没有这些穿大红色军装的精锐步兵。如果我有朝一日能看到澳宋共和国的远征军踏上不列颠的国土,不知道龙虾兵们能不能扛着燧发枪挺近到线膛枪射手30码范围内。 我继续说道:“两百米的距离,如果要保持队形的话,敌方每秒大概只能走两到三米,就需要大概80秒的时间。而一分钟足够我们打五轮(注3)。” 说到这里,我和江小白都笑起来。显然,能抗住杀伤力越来越大的线膛枪齐射五轮还能保持队形的军队,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或许只有澳宋最精锐的近卫军才有这样的纪律和士气。 “若是对手在我们两到三轮的射击后开始逃跑,那就更好了,我们的战士可以继续心平气和地射击他们三百米,就像我们在秋天去射野鸭一样。” 我耸耸肩:“那三百米就是他们的死亡长廊。” 江小白轻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车厢顶,一副沉醉在射野鸭的战场上无可自拔的样子。 我一口气给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学士论文,也有些累,接过管家递来的菊花茶便一口饮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连忙起身,看向身后。 和我打招呼的是一位男士,大概三十出头,穿着淡灰色的汉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睛很有神。他向我伸出手:“很抱歉刚才情不自禁地听完了您和您的朋友的聊天,我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经理,鄙名赵拔。” 我有些诧异地和他握手,不知道这位和我背靠背隔着椅背坐着的经理有什么事情:“你好,赵先生,我是海军少校李如初。” 赵拔微笑着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道:“刚才听李先生谈及线膛枪的战术,鄙人内心深有感触,不知李先生是否愿意继续赐教?” 他问了问我身边的座位是否有人,得知江小白将它一起买下来后,便提出希望能以双倍价格买下那个座位。 “不用客气,先生。”江小白起身和他握手,“您愿意坐的话,就过来坐吧。” 赵拔谢过江小白,绕过椅子坐在我旁边,微笑着指着桌子上的杂志说:“您看,国防部即将列装海峡殖民地的线膛枪就是本公司负责生产的。” 我看了看,还真是,就笑道:“没想到共和1628的产家就在我们身边,看来刚刚是班门弄斧了。” 他摇头笑道:“哪里如此,李先生身为一名海军军官,对线膛枪的战术反而比我们接触的绝大部分陆军军官还好。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有不少灰衣服还想着搞排队枪毙。” 灰衣服是对陆军的蔑称,看来这位经理对他们怨气不小。 “您觉得线膛枪的战术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他问,“我们愿意向您支付报酬。” 我想了想,便说:“随着线膛枪逐渐普及,排队枪毙战术应当被快速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全面的散兵战术。” “您指的是猎兵?”赵拔微皱着眉头问。 “是的,就是类似现在的线列步兵前方,那些负责骚扰敌人阵列的猎兵。”我说,“以后应当取消线列步兵,转而将他们转化为以三人为一组或者五人为一组的散兵。” “我们目前采用线列步兵战术,其原因并不是齐射能提高命中率或者能增加消灭敌人的速度,而只是因为滑膛枪单独射击命中率过低,敌方士兵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其产生的心理冲击远远小于一下子倒下一排人。” 赵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对的,我在陆军里听到的解释也是如此,现在的齐射是为了摧毁敌人的心理防线促使其崩溃逃跑,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消灭人。” 我笑道:“正是这样。但是当我们列装了线膛枪,特别是后装线膛枪后,士兵的独射杀敌效率已经得到了爆炸性的提升,这时允许他们自由射击,完全能够在敌人崩溃之前射杀足够多的敌人。” 我又推荐他看看我的毕业论文。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是全国顶级的海军院校,校刊还是非常有名的,想找到前几年的刊本还是比较容易的。 注1:根据《1625年度火车提速规定》,乙级火车的平均速度是80千米每小时。 注2:《扩张弹射击命中率统计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8年12月月刊。 注3:《共和1628型线膛枪射速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9年1月月刊。 正文 第六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 傍晚快6点的时候,火车到了章平市,我们便下了车。 临下车时,赵拔塞给我一张烫金的名片,上面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联系方式,据他说是有一定等级的,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寻求南方公司的帮助。 至于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求助于一家全国数一数二的战争贩子公司...嗯,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小白的管家——一位中年男士,我叫他钱叔——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招来一架马车,我们坐上去,往章平市安然区的住所驶去。 江宇男爵没有像我的父亲一样居住在郊外的庄园里。相反,作为一位经常要接待访客或者出差的教授,他在十分繁华的市区内买了一栋靠近公共花园的别墅。 一路上我和江小白都沉默无语。所不同的是,我是满脑子浆糊,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半个小时的马车路程一下子就过去了。至于江小白,我后来在北京见到他时和他喝酒,他大着舌头说当时他在想要是我突然破窗逃走他要怎么办。 嗯,真是我的好兄弟。 “两位先生,到了。” 我猛然抬起头,在刘海的间隙间看到三年前来时看过的同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步行街,同一处缠绕着牵牛花的栏杆,同一家打着大遮阳伞抵抗傍晚依旧毒辣阳光的咖啡馆,不由地开始焦虑起来。 江小白皮笑肉不笑地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扯着我的风衣把我拖下车。 钱叔提早一步跳下车,和在别墅门前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女佣说了几句。 “老爷,您看谁来了!”女佣轻声叫唤着跑进别墅门内。 很快,几年未见的江老师便大步走出,大笑着张开双臂朝我们迎过来。 作为古象的老朋友,江宇的外表可是比古象那个胖子好多了。那时的他体型很匀称,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脚步也很稳健,和我拥抱的时候感觉非常有活力。 我也笑着朝他走过去,张开双臂来了一个他最喜欢的熊抱。“江老师好!您还是这么健康。” 在与江宇拥抱问候时,我似乎看到别墅大门处晃过一个影子,心中下意识地一紧。 “是她吗?”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一如我在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时与葡萄牙人那次五十米内的对峙一样。 江宇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情绪变动,(当然后来我冷静下来以后觉得他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随后微笑着拍了一下江小白的胳膊,拉着我走进别墅内。 “你小子好几年没来了,怎么,毕业了就想不起老师我了?”他打趣道,“这次小白拉你来,你可得好好住几天。” 我不着痕迹地快速扫描一遍大厅,没有发现她,心中稍安,便也笑着回应:“谢谢老师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宇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说:“我还没吃饭,你们应该也没吃吧?”他扭头朝江小白对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如初啊,我听闻你做饭挺好的。” “啊,啊,是啊,我做川菜挺好的。”我不知道江宇怎么忽然这么问,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但嘴没得到大脑的授意便回答道:“您想尝尝味道手艺吗?” 江宇和江小白两父子同时发出了尴尬又不失得意同时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声,一边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可是客人啊”,一边请钱叔带我去了厨房。 江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在厨房里可以直接看到餐厅。不过在我做饭的时候,餐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连原本帮我准备调料和打下手的佣人都一个个逐渐消失。 在我切完辣椒后,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转了一圈。 “喂,搞什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佣人都不给我派的吗?”我有些不满,这是要我一个人尽情发挥我的特级厨师厨艺吗? 我随手往锅里淋上一勺子花生油,拧开煤气阀,开始烧热油,准备来一场展现真正实力的爆炒。 然后,在油逐渐“噼里啪啦”响起的爆鸣声中,在我“哒哒哒哒”切碎猪肉的剁肉声中,一丝轻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现在想来,可能当时的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在那个时候响起她的脚步,才是应该发生的吧。 她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厨房里背对着自己、正在切肉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风衣,正如他在大学里日常的穿束一样。他的身姿依旧那么挺直,即使在厨房里,依旧没有弯腰驼背。 他变得成熟了,她想。他也更有男子气了,她又想。 男人的刀声慢慢稀疏起来,最终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和她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于是空间里只剩下沸油发出的轻微的爆鸣声,反而更显现出此时的安静。 在油完全沸腾之时,他终于用菜刀将切好的肉推到砧板一侧,伸手抓了一个生姜放在面前削皮。 “控制一下油温,帮我剥一个大蒜。”他说。 于是她仿若忽然从一个静静不动的雕塑化为真人一般,走到他的身边,调小火,又弯腰拾起一个大蒜开始剥皮。 一切都非常自然,就像在大学里,他和她一起做实验时,她给他帮忙拿材料一样。 于是他们一起切菜,一起腌肉,一起一动不动地靠着墙壁,一起低着头看着厨房的瓷砖地面,恍如地上开了一朵花一般。 于是男人开始炒菜,女子将调味料按着男人的习惯准备好,让男人一伸手就拿最顺畅地拿到想要的调味料。 这顿晚餐完成地非常好,就像他们一起做过的八个实验一样好。 那八次实验都拿到了“甲”的评价,那时他和她都非常高兴。在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天,他和她相约去大学城外的饭店大快朵颐,又出海边的观光走廊疯了半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在黎明前的清风中,他笑着将她送回宿舍。 而在宿舍楼下,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直到现在也记得她那时的眼神是那么清澈,那么沉静。 他直到现在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开始慌乱,开始躲闪,最终转身逃离。 连再转身看一眼她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啊,他没有再找过她,她也没有去找他。 只是他的弟弟,一个叫江小白的家伙,狠狠打了他的舍友一顿。好笑的是,那个被打的倒霉蛋也没有还手。 在把最后一份麻辣烤兔肉摆好在盘子后,他和她终于有了近四年来第一次对视。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也安静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慌乱,她的眼里依然清澈。 “我...”她的话刚出口,他忽然摇头。 “这次不能让你说了。”他抿着嘴,抬头深呼吸一口气,又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立刻又张开嘴。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泄了气。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禁想到他那次在实验室里见到一只会飞的蟑螂,发出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叫,最后还要靠自己拿着扫把把它拍死,而他一个大男人却要缩在实验台上不敢上前。 “喂,李如初。”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地后退,随即反应过来,又也上前一步,和她面对面地对视。 “喂,江晓安。”他开口说,终于勉强克服了慌乱,但脸色红得发烫。 她微笑着等他说话。 “我喜欢你。”他终于嗫喏着说出这几个字。然后,似乎不满自己的胆怯,他张开嘴,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李如初喜欢江晓安,我李如初,喜欢你江晓安!” “我知道。”她轻声说,“那一晚我就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会在什么时候才和我说这句话。”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正文 第七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2)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构造严密,准备良久,环环相扣的阴谋。 事后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我得到这样的结论。 从我收到征召信的时候,这个阴谋就开始了。 那个负责处理我恢复现役事务的胖子古象,就是这个阴谋的枢纽。他放出了我要来长安办事的消息,计算了我到达长安的大概时间,通知江小白来长安蹲点。在我在小厅里等候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古象的秘书对我笑的那么古怪。娘希匹的,肯定是秘书出去通知江小白来捉人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我被江小白无缝对接地从古象办公室里带走,一路快马加鞭地送到火车站,北上章平。 再然后,江宇父子就把我送到了厨房,屏退所有闲杂人等,迫使我直面他的闺女。 “真...真狠呐...” 但我其实也是自投罗网啊。 就算天下英雄都明明白白晓得李世民的打算,他们还是会乖乖入彀。 正如我即便潜意识里知道江小白的打算,潜意识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还是愿意去踏他的陷阱。 我是真的喜欢江晓安,真的真的喜欢。 在厨房里摊牌之后,我便和江晓安一起推着餐车到餐厅去。 不出其然的是,江宇和江小白都正襟危坐,换上一身严谨的汉服,绷着脸,眉头微皱,一副满脑子忧国忧民的样子。 我就看着江宇隐秘地转动眼睛,确认了江晓安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后,便下意识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这样子不好,又立刻恢复到心怀天下的伪装,浑身隐隐散发出神圣不容侵犯的气息。 江晓安轻轻拉了我一下,我深深地呼吸,叫了一声:“伯父。” “哎...”江宇马上憋不住了,笑容从里到外发出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去,起身朝我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胳膊,大笑道:“如初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被深深地震惊了,怎么我刚和你女儿确定关系你就想着结婚啊?这剧情不对吧你身为女方的父亲不应该各种不舍各种哀怨各种希望你女儿能晚一点结婚吗,不应该是我这个男方希望早点抱你的女儿入门吗? 后来我和江小白聊天的时候,江小白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你他妈地在想什么,我妹那时都25了,你不急着结婚我妹还得急呢,你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我们回老家,那些亲戚都在问为什么我妹那么大年纪了还单身,都想着给她介绍对象。” 我恍然,这个世界的澳宋处于19世纪前中期的英国水平,(女子的结婚年龄远远比21世纪的中国要小,虽然没有现在的大明那么夸张,但25岁还没嫁人的贵族女子确实有些奇异了)诶不过说起来,像我和江小白这样的名牌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又都是贵族出身,到了24岁和26岁还打光棍,也着实是少见。 话说回来,在江宇发出了触及灵魂深处的质问后,江小白和江晓安同时发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声来打圆场,江宇也意识到自己问的好像太急了,也讪笑着坐下来,招呼着大家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其实没有什么好记录的,因为江家把我拉来的最大问题在第一天就解决了,之后无非带我四处逛了逛。 至于我和江晓安啊,我待在女方家里,还能做什么事情?最多只是牵手一起在公园里走了走,在月色下的湖上划船,然后互相交出初吻。 那时我们聊了什么,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唯一铭记在心的,就是她说了一句,“我会去明国找你”。 1629年2月16日,我和江小白一起登上北去的火车,离开了章平。 看着站台上渐渐消失的江宇和江晓安,江小白碰碰我,打趣问我是不是舍不得他妹妹。 我说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远游万里往返南北半球怎么会舍不得你妹只是话说回来,晓安说那天晚上她就知道我的感情,那你在宿舍里打了我一顿到底是为了给你妹妹出气收拾一个渣男还是因为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把你某次喝醉酒在厕所里一边洗澡唱歌最后唱嗨了光着屁股跑出来跳舞的破事说了而心生不满找个由头来搞事? 江小白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低着头说些什么“读书人的事...”“‘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之类我听不懂的东西,没胆子再继续调侃我。 我也没再理他,靠在卧铺的枕头上思考着现在世界上的情况。 由于澳宋在元老院众人穿越过来后才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大航海大殖民时代,现在世界各国的情况被影响不大,基本上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走向在发展。 关于那时欧洲的历史,(我在上辈子不怎么了解),我只能通过那时发行的相关报纸和私人撰写的游记了解,无非就是英格兰的倒霉国王查理一世在和议会龌龊不断,被勒紧钱袋子没钱打战,只能采取诸如强行借钱和指示士兵闯入民宅,然后因此与议会继续激化矛盾,为自己将来光荣成为全欧洲第一个被公开处决的君主打下良好的基础。 至于大明嘛,现在澳宋的实行的西历是2月,那么中国的农历大约是一月份,崇祯皇帝还在忙着给魏公公及其党羽安排各种罪名,然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落入了东林党徒的怀抱中。 唉,朱由检还是太年轻,不懂平衡术,今后的岁月里再也培植不出一支能和东林党对抗的势力了。 至于中国总督区武力经略的重点,辽东局势倒是处于诡异的平衡中。 一方面是澳宋亲自下场控制的金州要塞牢牢保卫了旅顺半岛的安全,为东江镇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大陆基地。同时又提供船只移民了不少东江镇的家属到了被我们占领的济州岛,为东江解除后顾之忧,因此此时的东江军士气远比历史上好。 另一方面,虽然袁都督依旧心如坚铁地要封锁东江镇的粮食供应,但澳宋前期提供的红薯南瓜等高产作物大大缓解了此时的粮食危机。并且...澳宋往旅顺港运输粮食,说是给自己国民吃的,大明水师难道敢说一句闲话? 后金方面因为要维持在金州地峡的武装对峙,出征察哈尔的军事行动比历史上缩水了一些,原本在去年农历十月就该结束的远征拖到了29年年初,现在还在消化战利品中,不知道会不会对今年年末的入口战役产生蝴蝶效应。 我侧头看了看,江小白已经躺在卧铺上睡着了,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厮不知道历史发展,现在倒是无知者无忧。”我伸了个懒腰,抓着枕头盖在脸上,“不管了,想着心烦,天塌下来有元老院顶着,我一个没编制的野生穿越者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后金再怎么开挂,老子也不信他们还能在这个世界逆天了。” 正文 第八章 回归 西元1629年2月27日,经过数日的火车旅途,我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澳洲北部半岛上的北海湾市。 我跳下火车,接过江小白的行礼,狠狠伸了个懒腰。这几天里我们穿越了整条东海岸,坐火车坐到浑身酸软。 江小白下来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带着咸味的空气:“就是这个海风,几年没来过了。” 我耸耸肩,火车站离海边有四五公里,我才闻不出什么海的味道。 北海湾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城市。事实上,在当初建立它的时候,先辈的设计师们就准备将它打造成北海沿岸的军事城市,只是后来承平日久,这种战争气息过于浓重的打算被议会否决了。 现在我们去北海湾市,还能在城市西部看到绵延十几公里的海岸防御工事,当然现在它们大部分被废弃,少数幸运的设施被卖给了商人们,建成了海边的酒吧和旅馆。 不过说起来,我们那时候的军校生还会去一些保留完好的工事里学习土木工程。听说现在已经不用了,因为火炮的发展使那些几百年前的工事失去了参考价值。 我和江小白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多,对它有着不亚于故乡的感情。 坐在前往军区的公共马车上时,我和江小白都在看着窗口,回忆着当时的青春时光。 过去略有些破旧的城市环路被修缮一新,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的道路被重新铺上了石子路,市政府还投入资金使用了大量的水泥,看上去倒是有些像长安的道路。 至于公共的照明设备,那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了,只有主干道安装了充足的路灯,支路和街巷上还是主要依靠居民窗户里发出的光线和居民楼门前强制安装的街灯照明。 军区在城市的北部,沿着深入陆地的青年河建立。 我们来到军区的门口时,正是新的一批完成适应性训练的新兵准备迎来分配的时候。 往日有些空荡的军营门前站着数千名新兵,全部身着整洁的灰色军装。此时的北海湾不比阴雨连绵的长安,接近赤道的夏季阳光晒得吓人,我和江小白换上一身短袖短裤都热到汗水打湿了帽子,路面散射的阳光刺激得眼睛有些不适。 但穿着严整军服的新兵们却在炽热的阳光下一动不动,横成排竖成列,从任何角度看都基本是一条直线。 江小白远远地打量了新兵们一会儿,下意识地低声问我:“你当初也是这样子的?” “怎么可能?”我瞥了他一眼,“我是海军的指挥系毕业生,一来就是尉官起步,怎么可能在阳光下晒太阳?” “再说了,这样死抓队列纪律的都是灰衣服的陆军,我们海军的陆战队都不会这么严。” 正说着,一群戴着直筒帽的低层军官从军营门跑出来,为首的一人抓着一只铁皮喇叭大喊:“现在开始入营!从一营开始,按顺序来!” 靠近军营大门的方块在军官的指挥中开始运动,从天空中看去,就像分散在天空中的云朵被风吹动一样。 我看着全程不发一语的新兵,心中还是觉得比较满意。按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能做到在机动中保持沉默的军队,至少在纪律方面已经达到了古典主义强军的门槛。 我和江小白走的是侧门,那里是休假军人和预备役军人的报到处。在那里我和江小白分别,再见应该是在明国了。 负责接待我的是我四年前入伍时的接待人,现在他已经升到了主任的职务,不过他很明显不记得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应届海军生了。 我将古象给的文件交给他,他让办事员拿去确认真实性,自己先和我介绍了一遍航船安排和明国的大致局势,以及我的同行者。 “李少校,这次的新兵里面有两个营的陆军会调去中国总督区,用于补充和替换一个驻扎在旅顺的陆军营。”王志敬介绍。王志敬是这位主任的名字,我从他胸前的名牌上看到。 “也就是说,旅顺会有两个海军陆战队营和两个陆军营?” “是的,其中一个陆军营会加强列装野战火炮。” 听到这里我提起精神。“加强列装野战炮?”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如果是要巩固金州要塞的话,部署更多的野战炮还不如运一些便宜的霰弹炮过来。 “会列装线膛枪吗?”我问。相对于更多的火炮,人手一把线膛枪才是正道。 王志敬摇头道:“军部经费有限,暂时不支持往中国装备线膛枪。” 我点头表示理解,王志敬又说:“这次随船去中国的还有几个留学生。”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我:“您可以先看一看,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您忙。”我接过文件,在走廊上找了个作为坐下来。 文件上的第一人姓毛,我看了一下简介,全名竟然是毛承祚。 当时我就快从椅子上弹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剧情不对啊!毛文龙的儿子怎么跑到澳宋来留学了? 本来大明有人来澳宋留学我就已经够吃惊了,搞得我有点弄不清现在到底是17世纪前期的晚明还是19世纪后期的晚清,留洋派都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大明要搞洋务运动师宋长技以制夷啊?但这节奏也不对啊,澳宋理论上是中国正统,老朱家要是派人来澳宋学习,那以后就不怕屁股下的龙椅不稳吗? 我稳一下心神,自己一个小小的少校就不要想肉食者的事情了。 简介上介绍毛承祚是1626年初来的澳宋,在国立陆军大学里插班,三年学完了游击和野战学,不过没有入伍实习,这个月结束了大三课程后就申请退学返回辽东。 后面还有三个留学生,还好不是把三顺王都派过来,要不我得想个办法跟他们结拜一下,说不准以后他们发达了我可以蹭蹭光当上中国分舰队司令。 一个叫马德龙,学的是炮兵,原是往日本商船上的炮手,老奴起事后屠了他老家,他一怒之下投了毛文龙,后面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考核来了澳宋进修;还有一个唤作孙宜兴,浙江嘉兴人,毛文龙的老乡,应该是亲信,来学的也是野战。最后一个叫吴坚忠的,对他的介绍就详细了许多。 我仔细看了一遍,其履历确实是带有几分传奇色彩,1627年后金猛扑朝鲜的时候就是他孤身一人穿越后金占领区到了关宁军,把情报交给袁崇焕。 嗯,我袁都督自然是以大局为重,稳妥当先,不肯出兵进攻辽沈的。 这人是主动要求来澳宋的,学的却是此时在明国上不了台面的情报学和侦察与反侦察学,两年读完三年的课程,还有一年时间在全国游学,在警察系统和情报系统实习过。 文件上的照片是画师写实笔绘的,看得出吴坚忠的眼神给画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着重突出了吴坚忠那双坚毅的眸子,钢铁一样锐利的神色几乎透出纸背。 正文 第九章 训练 西元1629年2月27日,澳洲大陆北部半岛,北海湾市。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即使在上午10时,尚未升到天空中央的太阳也渲染出灼目的光环。 换句话说,就是很热,非常热,特别热。 军官宿舍内,李如初伸手抚正头顶的军帽,又细心地看着镜子中的形象,抚平军装上微小的褶皱。 在仔细地佩戴好军衔标识后,他低头看着腿上的长裤,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 他皱紧眉头,伸手摸了一下裤子,又抬起腿走了几步,面上的痛苦愈加明显。 “mmp。”我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床上,快速脱下了西装长裤丢在椅子上。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温暖若烤箱的宿舍便让我冒出一身的汗。 飞快穿好短裤,我套上夏季军靴就往外跑。 至于我现在什么模样呢,(我建议读者朋友们参考一下英国佬在1940s在新加坡那些殖民军的样式,我严重怀疑元老院里面混入了英奸,设计出这么古怪的军装。) 王志敬正在大厅里等我,见我来了便笑道:“少校,您来得稍微早了一些,那几位还没来。” 我从宿舍小跑过来,一路顶着烈日的炙烤,一边擦汗一边回应:“没事儿,待在宿舍里也没事,我等一会也可以。” 他点点头:“那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会客室,再等几分钟他们也该来了。” 将我带到一处比较小的会议室后,王志敬便离开了。 会议室在三楼,我走到窗前,窗外正对着军营里的大操场,昨日抵达的新兵们正在接受适应性训练。 我待在室内还好一些,但也被从外吹入的热风烤得脸上冒油,下意识地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可想而知在烈日直射下的士兵们处在多么严酷的环境中。 “一连看旗帜!匀速接敌!” 操场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挥动信号旗指挥站成方阵的士兵行动。 站在队伍最左侧的连长高举自己擎着的大旗,随后“呼”地向前倾45°,急促地吹动口中的哨子,站成两排的100名士兵便同时跟着连长向前走动。 黄秋山满脸汗水,红着脸大步向前。他双手握着步枪,眼睛往左瞄着左侧的战友,保持着肩膀与之平齐,不能快也不能慢。 他还能回忆起这个简单的动作自己到底训练了多久。刚入伍的那三个月,每日的操练都是枯燥单调的重复,无外乎站军姿,队列静止和动作时的保持,横队变纵队,纵队变横队,三排齐射和轮射,以及各项繁琐的战术技能。 在最开始训练队列行走的时候,自己的连队每二十步就要停下来整队,不是一侧走太快拉成一条斜线,就是中间走太快或太慢变成一个弧形。 那个凶得不行的新兵连长不知吼了多少次,把全连每个人都拖出去一阵怒骂,早晚加练半个月,才练到可以快步走一百步一整队。 黄秋山挤了挤左眼,试图让汗水顺着眼角流下。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军官服的男子站在办公楼三楼的一个窗子旁,看样子好像是校官。但黄秋山没有心思继续观察,移动的队列快速将那个身影从他的视界里挡住。 左眼有些疼痛,他想。自己的汗水好像进了眼眶,阳光又刺激,现在左眼有些睁不开。 “幸好打枪是用右眼瞄准。”他想,“今天中午要用药水洗洗眼睛了,可别搞得眼睛红肿。” 我看着一连队列快步走了接近一百步,随后执旗的连长一声急促的口哨,双手握着旗杆快速晃动几下,士兵们即抓紧枪杆,由快走转入慢跑起来。 指挥训练的军官在队伍右侧跑步跟进,大喊着让士兵注意队形,保持紧张,听清楚连长的指令。 “砰,砰,砰,砰” 一百人的连队保持着同样的脚步,踏在沙土地上仿佛只有一个声音。飞扬的尘土被践踏起来,在无风的夏日里慢慢飘荡,就像一层黄云漂浮在士兵们的脚上。 “哔!”连长吹响了一直含着的哨子。按照教典,这种长哨代表着齐射准备。 两排士兵立即止步,漂浮着的沙子依着惯性往前飘去。 黄秋山眯着左眼,单靠右眼观察两侧。自己跑的有些快,右侧的队列比左侧前了几步。 但此时没有时间去调整队伍了。黄秋山在停下来的那刻即左腿向前一步,右腿单膝跪下,左手拖着枪身,右手抓着枪托抵在肩上。 熟悉的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无休止地射击训练时。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数百次的练习早已将接下来的步骤化作习惯,深入他的脑海。 从小腿上的刀鞘里抽出刺刀,安装在枪头,锐利的三棱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第二排的士兵们依然站直身子,将步枪端平,从前排战友的头顶伸出对准前方。 陈尚奇看着右侧的新兵们,心中比较满意。这一批陆军新兵素质还可以,除了第一排中间跑快了一点,别的细节还是合格的。 他正视前方正在移动过来的标靶,微闭着眼睛回忆起自己去年在中国面对的骑兵,心想要打垮那些骑兵,至少要放到40米再齐射,然后直接以刺刀反冲锋驱散那些被火药轰鸣吓坏了的马匹。 只是这些用稻草扎成的靶子,终究不能模拟出马匹冲锋时的气势,对新兵的心理压迫趋近于零。 “没上个战场,训练十年也是新兵。”陈尚奇想,随即猛烈向前挥舞旗帜。 旗帜的最前端是枪头,他在指挥连队做好射击准备后,将成为近战接敌的第一个人。 “射击!” “砰!” 在不到半秒的间隔里,一百把燧发枪被击发,过于短暂的间隔使枪声连续不断,巨大如雷霆轰鸣。白色的硝烟如一条游龙,瞬间出现在炽热的阳光下。 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会看到灰色的队列上方忽然出现一面城墙,一面带着刺鼻气味的烟墙。 一百枚铅弹冲出烟雾,带出一抹细微的痕迹,扑向了四十米外的稻草人。 黄秋山没有等着烟雾消散去查看战果。在齐射结束后,他忍者被枪声震得有些头晕脑胀的不适,和战友们一起站了起来,双手死死抓着枪杆,将尖利的刀尖对准前方,大吼着冲出去。 我看着一连的演练,微微点头。 在三楼看得非常清楚,那些四十米外穿着铁甲和棉甲的稻草人已经被飞舞的铅弹打得七零八落,就像被肆虐的太平洋飓风摧残过的玉米地一样。 如果是打在真人身上的话,现在黄沙地上应该布满了破碎的血肉和内脏。 我还记得在金州时检查过的建奴尸体。被野战炮发射的霰弹击中的死者已经失去了检查价值,整个就两截断片。 而被步枪射出的铅弹打中的倒霉蛋就有些意思了。他们有的比较幸运,被击中要害很快死去。而一些不那么幸运的可怜鬼只能拖着流出来的肠子在地上哭嚎几分钟,在剧痛中失去意识。 事后医疗兵提交的报告显示,穿着铁甲的建奴死得比较快,被击碎的铁片跟着铅弹钻入建奴体内,撕裂开脆弱的人体组织。 而着棉甲的建奴就不用受到二次伤害,只是诸如棉絮之内的杂物会被扯入创口,如果他们能逃过枪伤的威胁,日后几乎一定会得破伤风。 当然,考虑到这年头被铅弹打中基本是当场就跪了,有资格穿铁甲的后金兵还是能享受到一点早死的优待的。 正文 第十章 四人 会议室的门被轻声敲响,我转过身子:“请进。” 我等候的四人便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年轻人,与我年岁相近,穿着一身明国士人传统的汉服,看着有几分书生气。只是面庞被太阳晒成小麦色,举手投足又有几分干练的气质,着实比我在明国见的一些读书人看起来顺眼许多。 “那应该是毛承祚吧?”我想。他的简介上没有如吴坚忠一样富有特色的画像,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是根据他的年龄推断他的身份。 后面跟着的是炮兵专业的马德龙和野战专业的孙宜兴,我只是大略看了一下。这两位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名气,属于名不见经传、说不准哪天就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路人,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至于最后一位进来的中年男子,我就有了不少兴趣。 吴坚忠跟着前面三人进来,注意到那位站在窗前的年轻人只是扫了一遍马孙二人,便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他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在站好后向那人点头致意。此时他们四人都不是作为军队一员,无需执行军礼,要不他们都要作为下级敬礼。 我微笑着等他们站好,走上前去一一握手问候,随后道:“四位请坐。” 待他们做好后,我也走回办公桌后坐好,问:“诸位知道今后的行程安排了吧?” 毛承祚点点头道:“是的,王主任与我们交代清楚了。” 我点一下头,看着窗外,忽然问:“诸位之前晚到一会儿,应该是在下面观看训练吧。” 四人皆点头,又是毛承祚开口致歉:“让您久候了,我们都在楼下走廊里观看训练。” “如诸位所看,我大宋军队如何?” 毛承祚沉思一会,明白我在考教自己,便仔细措辞一番道:“此批新兵步战技精,观旗而动,闻哨即止,连长一声哨响,百人齐射,枪声竟如同一人所发,可见训练之严。”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马德龙,示意他发表一下评论。 马德龙是个黑脸汉子,是我很熟悉的水手肤色,常年的航海生涯为他们带来了被海风和烈阳造就的铁肤。 他想了一阵,说:“我听说澳宋,每批新兵入伍之时,都需接受三个月的的基础训练,再加两个月的战斗训练,方达到向外派遣的条件。” “我东江民兵合一,后金不来犯时要耕种、织布、渔猎,大多数人训练时间极少,以故虽有数万常备军,但大部为弱兵,只有不到一万人可以一战。” “即便如此,若以辽南和朝鲜的精锐东江兵士与澳宋相比,差距甚远,无异于云泥之别。就算是我之老兵比澳宋新兵,亦在五五之间。” 我又看向孙宜兴,他抿了抿嘴唇说:“我在浙江时,常常听闻戚少保的故事。” “戚少保东南剿倭近十年,又北上蓟门,歼敌无数;戚家军成军以来,逢敌必死战,死战必胜。我虽一当铺人家,自年少以来也心向往之。” “后来东夷乱起,我随商船往辽东去,投了毛大帅帐下。大帅每语及戚家军,必称赞其纪律严明,战时无一人乱动,平时无一人扰民。唯独认为戚家军军纪过于严苛,动辄斩首割耳,军士往往不慎犯禁。” “我来澳宋后,多有游历诸军,所见军队皆不亚于戚家军,而士兵常常欢笑,若有违禁,军官也不可体罚,至多关禁闭数日,未尝听闻有因喧哗被斩首的。” 他顿了顿,见在座的几人都在看着自己,就继续说:“军校里有相关选修课,讲的和戚家军有关。教师说,戚家军是古典军事主义第一强军,但有什么时代局限性,依旧依靠严苛的军纪约束士兵,使士兵恐惧惩罚剩余恐惧死亡,故临阵无人敢于逃跑。而我...而大宋军队则是先进军队,不以严刑恐吓士兵,讲究官兵一体,无需采用戚家军一般的纪律。” “我以为,只此一条,大宋军队超越戚家军。至于我东江军或大明其他军队,则已无可比性。” 一旁的毛承祚和马德龙听着孙宜兴的讲述,想到自己在学校里听讲的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的区别,又用戚家军和澳宋军队加以比较,虽然还有些不懂“古典军事主义”是什么意思,但其中内涵已经品味出来,不由有些惊骇。 唯独吴坚忠依旧是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将一双坚韧的眸子隐藏在眼皮底下。 “你呢,吴坚忠?”我听完孙宜兴的讲述,依然没有发表评论,而是直呼吴坚忠的名字,示意我想听一下他的意见。 “天启七年,就是西历1627年时,我休假,回了辽东一趟。”吴坚忠抬起头,没有直接谈论两国军队的不同,而是开口讲了他的经历。 “我在9月初到了旅顺。那时,大人您担任海军陆战队的营长,在金州和建奴打了一场。”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那时吴坚忠就已经来澳宋留学了一年,倒是我没有注意到。 “我去的晚了一些,没赶上交战时的场面。记得我到时,建奴已经远遁不敢来犯。” “那是9月2日...或者是3日吧,我到了金州战场,那里还保持着刚打完的场面,澳宋的医疗兵和东江民夫正在打扫战场。” “从一里外开始,建奴的尸体一路铺满了土地,直到澳宋的战列线前。” 他笑了笑,道:“谁能想到,往日纵横辽东的镶白旗真夷,尸体竟然有过半是背对着澳宋士兵的。” “被打碎脑袋的,被打穿胸腔的,被大炮打成肉沫子的......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遍地都是血肉和内脏,惨烈不可久视,我东江军即便要刻意做出那种样子,估计也是不行的。” “之后我跟着民夫一起打扫战场,用铲子将那些碎肉铲到推车里推走,连着那些被鲜血浸润的泥土一起倒到一些建奴俘虏挖好的大坑里。过程中澳宋医师反复要求我们不准拿取建奴的遗物。倒不是要尊重那些畜生,只是担心上面带着病菌,会引发瘟疫。” “那些破碎的盔甲棉甲,还完好的刀剑弓箭,还有被打死的马匹,都倒在了大坑里,被倾倒了石油,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知道那些道理,我只知道,我东江军绝不可能把那些盔甲武器都烧掉,绝不可能把建奴真夷打得丢掉兵器逃跑,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打死建奴四百多,自己只伤了十六个,死了四个。” 正文 第十一章 印度洋的风 在接见了四人后的当天晚上,我将一封写好的信放进军用邮筒。 这封贴了“加急”邮票的军邮会被快速邮船带往辽东,寄到中国总督秦向平的办公室。 我在信上写了我对明国四人的看法和建议。其中毛承祚此人,我给的评价最低。 这倒不是说他的能力最差,军事技能最生疏,毕竟这些硬实力不由我评论。我在信上写明,毛承祚此人对澳宋的认可度最低,言谈举止中透出一种“虽然澳宋科技发达国力强盛,但我的祖国是大明”的感觉,用中国传统的词语表示,大概就是所谓读书人的民族气节吧。 不过我本人是不怎么认同这种“民族气节”的。套用一句经典的评论,“民族气节与民族主义大为不同...这种气节主要体现在读书人身上,即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士人...他们受了朝廷的恩惠,享有各种特权,其中一些尚存有羞耻心的士人便认为自己应当对皇帝尽忠,在朝廷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会不惜性命去保卫它...后来我大宋的民族主义思想广泛传入明国,一些开化的人就把以前那些为了朝廷牺牲生命的人称为有民族气节的人...”(注1) 嗯,民族气节这种东西啊,有当然比没有好。但我们还是要分清它和民族主义之间的差距。后者是冷兵器时代的核武器,前者可就没有什么殊荣了。 说到底,澳宋主流的看法是,民族气节只是中国的既得利益集团对赋予他们利益的朝廷的效忠罢了,并不是每个自然人对其民族和文化的无条件的爱和忠诚。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大宋被蒙元步步摧毁时,全国会出现跨越阶层的全民抵抗运动,而中国历史上那些内战只会有一些官僚和地主阶层去为皇帝老子效死了。 至于马德龙孙宜兴两人,他们对我澳宋的认可程度就高了不少,我判断宋明两国在他们心中大概是处在同一位置。 吴坚忠嘛,我给他的评价是最高的。一方面是他先前就具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和卓越的战斗素养,并且在本土有一年左右的实践经历;另一方面,就是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口头表达和行为语言是最自然的,不像毛承祚一样带着一种潜意识地抗拒。称呼我国也是“大宋”而不是“澳宋”。 当时我就对这种现象有一种猜想,后来在中国的见闻也确定了这种猜想的合理性。即,原阶层越高,受过封建教育越深的明国人,对明国朝廷的认可就越深,对澳宋的抗拒就越大;而如同马德龙孙宜兴这样的中下层明国人和吴坚忠这样原本是佃户出身的底层明国人,却很容易接纳澳宋。 当然,这个猜想并不包括水太凉那样的怂包,他们老老实实给我澳宋当顺民就好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在我还在北海湾市等候启程的时候,数千公里外的孟加拉湾,一场拉开印度洋战争序幕的海战即将开始。 ———————————————— “航海官,报告坐标!” 王浩民双手端着望远镜,嘴巴向身边的航海官发出指令。 “报告,目前我们处于北纬6度30分,东经77度11分,距离印度最南端大约200公里。”航海官大身回复。 “好啊好啊,”王浩民低声喃喃,“记录,1629年2月27日下午14时46分,于相关经纬度捕获葡萄牙人舰队。” 一旁的航海官迅速在航海日记上记录下船长的话。这本日记将成为印度洋战争最确切爆发时间的记录者。 看着海洋尽头那依旧毫无察觉地向自己驶来的葡萄牙东方舰队,王浩民慢慢放下望远镜,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起来:“传令下去,全舰队升起战斗旗。” 副官马上跑到驾驶室一角,用一根中空的钢管向上层喊话。 几分钟后,在随风飘舞的蓝底白启明星海军旗旁,一面绘着金龙的红旗被水手升起,随着印度洋的风一并起舞。 很快,由三条战列舰、四条巡洋舰、七条驱逐舰组成的澳宋共和国印度洋舰队第一编队全部挂起战斗旗,硬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换装了蒸汽机的战列舰和巡洋舰将蒸汽机功率升到最大,滚滚黑烟开始在赤道附近的海面上升起,湛蓝的海水被水面下的螺旋桨搅得冒出汹涌的水泡。 三十公里外的洋面上,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注意到了天边的巨舰身影。 “那是什么?是英国人的船队吗?”他扭过头问副官。 副官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一番,回答道:“将军,那是澳宋共和国的海军。” 弗朗西斯科嘟囔几句,蓝色的眸子不耐烦地看向侧面,挥手示意船长继续开船。这些可恨的黄皮猴子从几十年前开始出现在香料群岛的海洋上,半个多世纪打了几十场海战,硬生生将原本深入西南太平洋的帝国挤到只能在缅甸和孟加拉地区苟延残喘。 副官没有放下望远镜,反倒继续看了一会儿,忽然紧张地拉了弗朗西斯科一下:“将军,将军!”他语气急促地说,“您快看,澳宋的舰队挂起红旗了!” 弗朗西斯科皱着眉头看着一只手抓着望远镜,一只手抓着自己胳膊的副官,似乎对他这种不合礼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挂起红旗是什么意思?” 刚从欧洲前来的少将不明白副官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那是,那是...”副官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看着少将,眼睛已经激动得发红,“那是战斗旗,澳宋要向我们宣战了!”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副官,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身旁,船长室里已经乱了起来,通过望远镜看到澳宋舰队的船员们发出恍若蚊子和苍蝇一样的叫声,让少将越发混乱起来。 “第二编队怎么样?”王浩民问航海官。 航海官快速扫了一眼船长室里的海图,回答:“现在他们应该在我们南面,如果我们保持静止,他们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发现葡萄牙人。如果葡萄牙人往西跑的话,这个时间会缩短一些。” 王浩民不由地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堵截葡萄牙人东方舰队的行动是斯里兰卡总督区和印度洋舰队司令部共同做出的。在得到从驻奥斯曼帝国商会的情报人员紧急送来的情报后,早已对处于衰弱期的葡萄牙殖民地垂涎三尺的总督和舰队司令一拍即合,一方面向本土派出快速邮船通信,另一方面就全速动员起印度洋舰队主力,分成两只编队在次大陆南面准备寻机歼灭已经暴露行踪的葡萄牙人。 “很好,看来这次要被我拔得头筹了。”他笑出一口白牙。“加快速度,按照原计划保持队形,别让葡萄牙人拖到太阳落山跑路了。” 此时,勉强冷静下来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双手撑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只有一只蚂蚁大小的澳宋军舰,从牙齿缝中挤出话来:“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副官满头大汗地摇头:“不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啊!” 少将一把抓过副官的领子,红着眼睛大吼:“我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废话!” 他一把推开副官,扭头对船长大吼:“我们能不能撤退?!” 船长扭头看向握着方向舵的大副,大副一边开船一边扭头大喊:“跑不了!我们现在迎头行驶,要是调头,速度加不起来,两个小时内肯定被追上!” 弗朗西斯科看了一眼座钟,现在3点不到,要是5点前被追上,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战斗时间,这和现在迎头冲上去没有区别。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那就这样吧。” “升起Z字旗,命令运输船和随行商船向西撤退,驱逐舰分出一半掩护,剩下的...剩下的加速驶往前方,作为战列线最前端!” 正文 第十二章 印度洋的风(2) 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一把关上房间的门,原本坚强不屈的形象瞬间崩溃。 他疲惫地靠着木墙,原来一直刻意保持僵硬使之无法颤抖的双腿立即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心跳也一直保持在危险的频率,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膛中突围出来。 少将仰着头,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张开嘴像被抓出水的鱼一样呼吸。 足足用了五分钟,他才缓过气来,一边扶着墙一边慢慢走到窗边,坐在精致的床头柜旁。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葡语圣经,如同溺水者抓取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它,十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关节发白。 将圣经放在膝盖上,弗朗西斯科弯下腰用额头抵着书,右手又伸进衣领摸出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吻在唇上,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是圆形的舷窗,窗外是二月末的北印度洋的大海。但见午后阳光灿烂,湛蓝的海面被海风吹起滚滚浪涛,翻涌起白色的水沫,一层又一层。在更北面二百多公里,就是南亚次大陆。 “只是...我还能不能看到大陆?”弗朗西斯科有些绝望地想。 终于,他红着眼睛把圣经丢在床上,一把扯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掏出几个盒子,取出里面擦拭得光亮的勋章放在桌子上。又手忙脚乱地解开繁琐的贵族服装,大步走到房间另一面的衣柜旁,抓出自己嫌弃太热而许久没有穿过的少将礼服,快速换上,再仔细佩戴好勋章,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的房间在旗舰位置最好的层,走廊里都是舰队上层人住的船舱,此时倒只有自己的副官和几个参谋在等着自己。 “先生们,我们去船长室吧。”弗朗西斯科挤出一副笑容,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无畏。 此时的第一编队旗舰西海号战列舰里,舰队参谋长正向王浩民提供建议。 “本舰覆盖有钢甲。根据实验,葡萄牙人的20磅以下的舰炮不可能在交战距离上击穿我们的防御,只有25磅以上的实心炮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同时我们已经把速度加起来了,即使被葡萄牙人打断桅杆,我们也可以靠蒸汽机保持机动,不会失去动力。” “因此,我建议由旗舰担任战列线的首舰。” 王浩民微微点头,又对站在联络口的参谋说:“问一下上面,葡萄牙人怎么编队。” 参谋答应一声,将嘴凑近铁管,大声向甲板上的水手询问情况,随后侧过脑袋,将耳朵塞进铁管。 数分钟后,参谋回答:“对方放了一些船撤退,看着似乎是运输船。主要的战舰正在排成战列线,其中驱逐舰在前,主力舰在后。” 王浩民挑了挑眉毛:“哟西,葡萄牙人是要拿驱逐舰吸引火力吗?” 他耸耸肩,踱步到装着玻璃的窗边,看着无尽海洋,露出一个卓有眼光的战略家的背影。 猛地一挥手,王浩民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办!” 让我们再把镜头转向对面的葡萄牙舰队。 船长室里,弗朗西斯科少将正静静地坐在高处的椅子上,一身华丽的少将礼服一尘不染,严丝合缝地贴在他修长健美的躯干上,显得英气勃勃;三枚被黄金和钻石装饰、吊着绶带的勋章别在他的胸前,彰显出他贵族的出身,为这位仪表堂堂的军人增添了一分贵气。 “公主殿下撤退了吗?”他忽然抬起头,打破了自己保持着的沉稳形象。 但不及副官回答,他又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喃喃:“对了,公主已经转移到商船上撤走了。撤走了,撤走了,是我亲自下的令...该死...” 他的副官——拉·丘亚——有些可怜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当一尊雕塑的海军少将。这位将军刚刚被家族从里斯本送来亚洲,就遇到了澳宋舰队的伏击,现在似乎出了点精神方面的问题。 “还好不是船长疯了。”丘亚想,“一个绣花枕头罢了,就算他去睡觉,也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心里在大逆不道地诋毁这次的舰队司令,副官依旧有些焦急地看着正在亲自驾驶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洋面,也盯着正越来越接近的澳宋舰队,不时要求大副和二副报告情况,以及代替少将向全舰队发出指令。 显然,看船长的熟练度,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以前最多碰上一些不知死活的穆斯林海盗,这次遇到的却是把葡萄牙远海舰队打成孟加拉湾海岸警卫队的澳宋人。 “大副,目标还有多远。”船长问,嘴上一副漂亮的八字胡一抖一抖,亮晶晶的汗水在胡子上反射出细小的光。 大副右手抓着一只尺子,伸直手臂,眯着左眼看了看,随即伏在桌子上快速地计算了一番,抬起头回答:“还有大概20公里。” 船长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少将,扭头对大副吩咐:“让上面打旗语,驱逐舰在第一次战列线后脱离编队,由橡树号驱逐舰指挥,视情况攻击澳宋的条巡洋舰或者战列舰。” “告诉小伙子们,上层的大炮换上链弹,二层以下的都装实心弹,第一轮往船的下面打。” 二副立即跑出船长室,一层一层地向炮手传达命令。 “让瞭望台睁大眼睛,找出澳宋的旗舰,第一次战列线全部都打旗舰,都给老子憋住不准乱打。” “这次挺过去,所有人发三个埃斯库多,死者发一个约翰内斯又三个埃斯库多。” “水手先别上甲板,等战列线结束后再上去。” 一条一条命令被船长有条不紊地发出,整支舰队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发动起来,跨越上万公里驶来的战争机器逐渐进入最好的状态。 看着天边那冒着黑烟的舰队,船长低声道:“上帝保佑我们,一定要让我们接弦!” “别让他们接弦!” 王浩民大声说,“我们把钢板刷成木头的颜色,就是为了让葡萄牙人跟我们打至少一轮炮战,他娘的看我们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等我们把他们的甲板洗一遍,再由我们决定是接弦,还是直接把他们打沉咯!” “传令下去,要是葡萄牙人跟我们打战列线,第一轮所有战列舰集火打他们第一条驱逐舰,给我一把打爆一条;所有巡洋舰打第二条驱逐舰,所有驱逐舰打第三条。” “之后三种军舰以其第一条同类舰为准,第一条舰打哪条,他们就跟着打哪条!” 正文 第十三章 印度洋的风(3) 迭戈·贝拉斯克双手死死地抓着柚木制成的方向舵,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澳宋舰队,一种刺激又荒谬的想法正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就像长在船底的寄生植物一样快速扩张,让他的眼睛开始发红。 “他们,他们怎么还在直行!”身旁的大副有些惊讶地喊起来。 贝拉斯克也在低声重复:“为什么他们还不转弯?” “这是上帝的保佑!” 贝拉斯克转头,原本一直在cos一尊雕塑的少将阁下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栏杆,前倾着身子大喊:“这是上帝保佑!那些愚蠢的黄皮猴子太狂妄了!他们失去了对海洋最起码的敬畏!” “他们根本就不会抢占T字阵位!” 少将一边说一边快步跳下指挥台,走到船长身边,语气急促地说:“迭戈,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毁灭他们的舰队!” 贝拉斯克不露声色地擦去少将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并没有说话,又像往常一样等待大副给出进一步的消息。 很快,大副大声说:“瞭望台的消息,澳宋舰队全部保持直线行驶,确实没有变动。” 弗朗西斯科看着船长,右手下意识地按在木制栏杆上,面部僵硬得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头人像。索性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试图强行命令船长听从自己的意志。 贝拉斯克依然平静地看着海面,这份淡定是他作为船长的责任,他有必要让下属们觉得自己依旧冷静如常,这能给他们带来信心。 但他平静的面庞下是飞速运转的大脑。作为一名在大西洋打老了仗的老兵,他和葡萄牙人打过,和英国人打过,还和尼德兰那些叛逆有过较量。 在来时,几位从亚洲回来的同僚曾与自己说起,澳宋人和那些愚昧的印度土著完全不一样,他们悍不畏死,又熟悉海战的技术,在香料群岛的几次决定命运的会战中都利用地形、水文或自杀式燃烧船争取时间,抢到了T字阵位。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有备而来的截击,澳宋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占位置的打算? 二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现在距离澳宋舰队还有差不多5海里,是抢占阵位还是继续保持战列线,必须做出决断了。 终于,贝拉斯克面部开始狰狞。在一切未知的条件下,他选择了在那时看来最不会错的方案。 “传令,舰队机动,准备向北抢占T位!” 此时,澳宋旗舰西海号上,航海官正平静地根据王浩民的话语记录航海日记。 “下午15时29分,距离葡萄牙舰队大约10公里,观察到对方向南略微转弯,疑似要抢占T位。” 船长室里响起一片欢呼,第一编队的高级将领们知道自己即将拱手让出T位优势后,发出一阵大笑。 王浩民一边笑一边对参谋长林怀玉说:“很好,看起来葡萄牙人不傻,还知道抢占位置。” 林怀玉揉一揉脸,将笑容收敛起来:“那是,怎么说他们也是欧洲第一序列的海军之一,这些原则还是要遵循的。” 王浩民点点头,有些志得意满地对副官吩咐:“命令,取消原计划,按第二方案执行。” 很快,收到旗语的第一编队开始分散,按照之前的预案调整编队。 为首的依旧是新入列服役的西海号钢壳战列舰,其次跟随的是翻新过的局部钢壳战列舰深蓝号、海涛号,再次即是巡洋舰伏波号,这几条船都装备或是改装了蒸汽动力,最快可以行驶到8节,几乎是葡萄牙人航速的两倍。 而另外三条巡洋舰和七条驱逐舰,由于没有装备蒸汽动力,而独自组成一支慢速编队,渐渐和快速编队拉开距离。 如果葡萄牙人也有一名穿越者,那他们就很可能知道澳宋舰队即将采取的战术。又或者他们能弄到一本澳宋海军出版社编制的《风帆战舰典型案例》,他们也可以从中找到相似的情形。 直到十几年后王浩民退役时,他依旧对这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海战赞不绝口。 “你们根本想不到,按照书上描述的战术去打葡萄牙人,到底能打得多舒服,简直他妈的是一场屠杀,对面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旗舰一被打掉就开始乱打一气,散兵游勇不成威胁。” 不过后来我在海军刊物上看到这场海战的过程时,我还是为葡萄牙人感到很不值。 澳宋舰队完全是照本宣科嘛,放在古典战争时期,这种套公式形的指挥十有八九会导致全军覆没,青史留名。但在近代海战中,在这场澳宋占据全面优势的海战中,第一编队竟然成功了,简直是狠狠羞辱了那些在欧洲戎马半生的海军将领们。 把镜头回到战场上。当座钟指向15时55分时,葡萄牙舰队已经快要完成了90°转向,大概一半的主力舰的右侧船舷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剩下的还在抓紧时间调头。 二副将瞭望台传来的消息报告给了船长,此时的澳宋舰队分成了两支,喷涌着浓烟的四条战列舰(葡萄牙人把一条巡洋舰错认成体型比较小的战列舰)和后面十条船拉开了一海里的距离,这在各国海军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船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弗朗西斯科少将的话,这群澳宋人真的不懂打战,航速快的船竟然不等航速慢的,硬生生将战列线拉成两截,这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即便前面的四条船跑得比自己舰队的盖伦帆船快不少,那又如何?现在他们距离自己还有超过一海里远,等他们到了舰艏炮的射程,自己的舰队已经完全完成转向,那时就是集火先重创前面四条船,再等候后面的舰队,活生生一场添油战术。 “这怎么输?”贝拉斯克船长想。 “这怎么输?”王浩民想。葡萄牙人的行动跟参谋们预计的几乎一模一样,就像导演请来的演员一样,严格按照参谋制定的时间表做动作,现在自己已经突进到接近一海里了,他们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转向。 由于射界被已经转向的船遮掩,那些正在北转的军舰无法发挥火力,在参谋们的战斗模型上可以被忽略。 “发出信号,加速到最大!允许过载20%!”王浩民大声向通话处的参谋说道。 参谋立刻对着铁管传达命令。 很快,船长室里的众人都感觉到船只微微一颤,随即人体可察地加速起来,船上的人必须扶着桌子才能保持平衡。 王浩民看着视野中快速扩大的葡萄牙舰队,想象着葡萄牙人此时的惊慌表情,瞳孔中不由地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来吧,白皮猪,欢迎千里迢迢赶过来送死,准备迎接腰斩吧!” 正文 第十四章 印度洋的风(4) 下午16时整,澳宋舰队的一切行为的目的已经清楚了。 之所以一直保持直线行驶,之所以没有试图抢占T位,之所以舰队分为两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葡萄牙人阵前转向,趁着他们还没有变换完成,利用快速舰队从中截断葡萄牙人舰队,将“T”字变为“十”字。 贝拉斯克船长定定地看着急速冲来的巨舰,一言不发。那是多么庞大的军舰啊,在十几公里外他尚无法感觉,但在这几乎面对面的距离上,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样一条庞然大物的威压。 那可能有两千吨,他想。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术,以至于当他明白过来时,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挂着旗舰旗帜的那艘澳宋战列舰表面上那层涂着木头油漆的铁壳。 他动了动嘴唇,又闭上嘴没有说话。但最终他还是下令。 “让小伙子们准备,300码开始齐射,不用链弹了,换实心弹。” 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他疲惫地退后几步,让大副接管方向舵,自己一屁股坐在船长椅子上,双手抚着脸没有说话。 “太快了,太快了...”右侧的弗朗西斯科少将喃喃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不住地重复道。 船长拿开手,看着呆滞不知所措的少将。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正坐在马德里的马戏团里,看着红鼻子小丑在场地中央左扭右扭,观众们纷纷爆发出放肆的笑声。 “这家伙要是去马戏团,准能将那个小丑挤走。”船长忽然有些肆意地想。 他现在有些放开了。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决定都是符合一个称职的船长身份的。放在欧洲战场,即使不能算是神来之笔,但也不会出现错误。 只是这里是印度洋,自己面对的不是英国佬或者尼德兰人。 欧洲的海面上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战术,因为没有哪条船能够顶着T字阵线的舰队完成截断,七八条主力舰完成的齐射会像狂风骤雨摧残腐朽的木屋一样将穿插舰队打成筛子。 况且...“他们为什么这么快?” 澳宋确实太快了。如果有人能在天上看,他会看到葡萄牙人的舰队就像一个南北指向的“)”,中间转向90°而两翼还在调头过程中,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而澳宋快速舰队凭借忽然的加速,就像一支箭,即将把葡萄牙舰队腰斩。 “开炮!” 刘思齐大吼着挥动旗帜,通过轨道集中到西海号舰艏的八门155毫米口径滑膛炮同时喷出翻滚的浓烟,八颗重量超过25英磅的铁球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飞越400米的距离,重重撞击在郁金香号战列舰的舰艉,激起大片破碎的木块。 捆绑在炮身和船舷上的缆绳被后坐力猛地拉紧,发出“嘣”的一声轻响,随即又松懈下来,微微倾斜的甲板让大炮又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炮组成员快速上前,一人抓着泡了浓醋的拖把塞进炮口来回扭动,一方面是熄灭里面的火药,另一方面也是要粗略地清洗炮膛。 在他拖动拖把的同时,另一人拿着打湿的棉布盖在炮身上面,被火药爆燃加热的大炮将棉布蒸发出淡淡的水汽。 在拖把被拉出来后,早已等待着的伙伴立刻在炮口塞入用丝绸裹着的药包,再放一块木板,随后一人小心地用专用工具托起一颗被烧得炽热的铁球,用推杆推进炮膛最里面。 随后,在各炮组完成准备后,炮兵少尉刘思齐再次大吼:“开炮!” 炮兵们抽出被火烤得发红的铁钎,从炮身尾部的小口刺了进去。 火热的铁钎刺穿了丝绸药包,凭借热力将颗粒火药引燃。 “砰!” 不到一分钟的间隔后,又是一轮炮击,郁金香号的舰艉再次多出一排弹孔。 此时西海号的舰艏距离葡萄牙人的战列线不到250米,随着葡萄牙各舰上炮长的命令,超过三百门各口径的大炮被依次击发,浓重的烟气将靠近西海号的四条葡萄牙军舰完全掩盖住。 西海号船长室内,王浩民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看着葡萄牙军舰旁忽然出现的白烟,下意识地闭上眼。 船身忽然轻微地晃了一下,一连串砰砰砰乓乓乓的声音传来。恍惚中,王浩民觉得自己正在钢铁加工厂里,水力驱动的巨锤正在锻打一块钢板。 很快,他回过神来,有些恼怒自己竟然闭眼了。 身边传来欢呼,西海号在这轮齐射中损伤甚小,至少船长室里众人没有看到西海号有损伤,只看到被钢甲弹开的炮弹将船旁的海面打得水花飞溅。 胡毅上校没有分神去关心自己的船是否受损。他握紧方向舵,全神贯注地看着葡萄牙人两条战列舰之间的空隙,小心地微调军舰的方向。 他只有不到三百米的空间能完成穿插,并且葡萄牙人在注意到己方的战术后,这个空间还在快速缩小。他必须保证自己能一马当先截断对方舰队。 如果对方及时堵住间隙,或者自己出现失误没有穿过战列线,己方的四条战舰将不得不以一个非常被动的姿势与葡萄牙人贴脸交战,过于接近的距离将使战列舰外层覆盖着的钢甲失去意义。 此时的西海号船舱里,孙庞正和几个战友一起抬起破碎的木板,将下方一个被压住的战友救出。 他们这个位置被一枚重磅炮弹击中,钢甲和杉木被炮弹击穿。沉重的炮弹飞入船舱,将一名倒霉的炮组成员打成碎肉,又撞碎了一人的左臂,使之生生痛晕过去。 还有几人被破碎的木片和钢材射死射伤,差不多一个炮组被报销了。 事后统计,葡萄牙人的第一轮射击共击穿十六处,死伤四十余人。 “孙庞!”另一个炮组的组长大叫,“你过来帮忙,我们快要齐射了!” 孙庞答应一声,对战友说;“你们把伤员搬去医务室。”随后快步跑到未受损的炮组,抓起拖把准备清理炮膛。 被炮击半分钟后,甲板上的炮组齐射一轮链弹。在出膛后破碎的外壳使两枚铁球分离开来,被铁链约束着不能完全自由飞翔。 链弹旋转着飞到了伯爵号的上空,主桅杆不幸被链弹捆住,两枚铁球在惯性的作用下相向旋转,巨大的拉力将桅杆从中掰断,白色的船帆铺天盖地地倒下来,瞭望哨上的葡萄牙水手尖叫着随之一起落下,重重地摔在水面上。 几乎同时,获得足够射角的弦炮完成第一轮反击,28门42磅炮,28门24磅炮,28门12磅炮同时喷吐出滚滚浓烟,84门大炮向两侧的郁金香号和伯爵号宣泄着火药的愤怒,漫天的铁球砸向木制战舰,将其破出数十个大洞。 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再好的木头,在舰炮面前也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随着西海号越来越接近,战列线上的军舰逐渐失去射界,只能调转炮口去轰击澳宋快速舰队的第二艘舰海涛号。 “冲击!”胡毅大喊一声,西海号成功从葡萄牙两条战列舰的间隙中穿越,郁金香和伯爵号绝望地以固定在舰艏舰艉的四门火炮表示抗议,得到了46门已经装填好的大炮的回应,舰艏和舰艉被密集的贴脸炮击打得面目全非。一门被12磅炮正面击中的舰艏火炮炸成碎片飞舞,将几名葡萄牙炮手扎成刺猬。 弗朗西斯科少将冒险伸出脑袋到窗外,看着澳宋的旗舰钻入了自己的舰队,越来越深,直到只剩一个舰艉。己方两条战列舰被弦炮打出漫天碎片,就像里斯本的婊子在欢迎嫖客一样挥舞手帕。 “完了。”他绝望地想,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扶着墙坐倒在地上,眸子里毫无生机。 正文 第十五章 印度洋的风(5) 不到半分钟,西海后一马当先,从葡萄牙战列线中穿了出来。 卡尔斯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澳宋旗舰从眼前穿过。他是伯爵号战列舰的瞭望手,一直在舰艉的桅杆上工作。 由于澳宋战列舰过于庞大,西海后的甲板甚至只比自己所在的瞭望台低十米左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澳宋甲板上的那些穿着蓝色军装的水兵如何一排一排地向己方甲板上慌乱的水手倾泻火力。 原本集中在舰艏的大炮被澳宋水兵沿着甲板上的轨道推到左弦,换上霰弹一轮又一轮地喷射着死亡。原先被水手们清洗得十分干净的柚木甲板被打得坑坑洼洼,死去水手们的鲜血和翻到的木桶使甲板上杂乱不堪,不时有试图抵抗的水手被澳宋水兵打死在混乱的战场上。 卡尔斯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高大的桅杆后面。 之前澳宋齐射的一轮链弹打断了两根桅杆,自己的几位同僚惨叫着摔到海里。这么高的高度,估计一掉下去就被摔碎了内脏。 自己运气比较好,一串链弹没有掰断自己所在的桅杆。两枚铁球在桅杆上转了几圈,砸碎了倒霉的小何塞的脑袋,溅了自己一身血。 他低下头看了看,小何塞的无头尸体掉下桅杆,砸在底下的水桶上。 卡尔斯咽了口唾沫,更用力地抓紧缆绳,一动不敢动,生怕被澳宋人发现这里有只漏网之鱼,也害怕被底下的水手发现自己是个懦夫。 此时的西海号上,刘思齐兴奋地看着身前的炮组抓住最后的时机,将一发霰弹送给了不到六十米外的伯爵号。 上百枚铁弹被咆哮的火药送出炮膛,形成的扇面将几个还在装药的葡萄牙水手打成滚地葫芦,似乎还有个穿着贵族衣服的家伙被流弹打死了。 刘思齐狠狠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苦恼自己到底有没有打死一个贵族。 船长室里,胡毅听着大副的实时报告,用力将方向舵打满左侧。 庞大的战列舰在尾舵的控制下向左倾斜着船身,如同海上城市一般的舰体划出一个惊人的斜线,数百吨的海水被它的伟力推动着翻滚出洁白的巨浪,沿着船轨迹的切线向西面和北面传播。 失去动力的伯爵号已经在水手长的带领下放下船锚固定,亚历山大船长眼睁睁看着那条澳宋战列舰从自己面前穿过,停留在自己左侧大约两百米的海面上,保持着低速南移。 现在它们两条船倒是形成了一双战列线,葡萄牙有两条船拥有足够的射界。相对的,澳宋的旗舰也只能对付这两条战列舰。 紧随其后的海涛号战列舰顶着一轮战列线齐射从伯爵号前方的空隙中穿过,再次用左右两侧的弦炮向伯爵号和郁金香号问好。 可怜的伯爵号舰艏被两条武装到牙齿的澳宋巨舰贴脸轰击两轮,原本美丽的钢铁撞角早被打碎木制连接处掉进海里。至于在舰艏屹立的黄铜打造的海洋天使,更是不幸地被打成铜皮,看上去毫无被耶和华保佑的迹象。 正带人扑灭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在远距离发射的炽热弹引燃的大火的水手长不幸牺牲,死因是被霰弹打中了腹部。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拖着水手长离开炮弹肆虐的舰艏,一长条血迹一路延伸十几米。等水手们逃到暂时安全的船舱时,可怜的水手长已经由于失血过多,在剧痛中离开了人世。 让我们为这位不幸的中年人默哀一秒钟,他离开得这么快这么干脆,以至于我不想给这个渴望吃盒饭的龙套安个名字。 海涛号在穿过战列线后转向北方,和郁金香号肩并肩保持平行。 这条没有全面安装钢甲外壳的战列舰比西海号悲惨不少,两侧大大小小几十个弹孔,火焰从破碎的船身中冒出来,一根桅杆还被葡萄牙人的链弹掰断。 索性另外两条战列舰没有遭受前辈的命运。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分散了注意力的葡萄牙人无法集中火力射击,原本保持着良好队形的葡萄牙舰队开始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弗朗西斯科大吼着命令副官亲自去甲板上发信号,务必保持队形不能混乱,要不然军舰们会互相遮挡射界,反而让澳宋人受到的打击更少。 贝拉斯克无力地看着挥舞双臂、左蹦右跳的少将,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失去希望的哀伤。 到了现在,他已经猜到了澳宋人分出慢速舰队的目的,但他依旧毫无办法。 事实上,从他决定抢占T位时,这场海战就注定稳居不胜之地...或者说,从他们被澳宋发现之后,厄运就注定要降临到他们头上。 即便他们没有如澳宋人的意去转向,而是保持僵硬的战列线,那条漆成木制外壳的澳宋旗舰,依然是他们无法抵御的。 贝拉斯克看得清楚,即便在二百米的距离上,那条旗舰被轰击后留下的创伤也不到三十个,绝大部分的炮弹由于角度过小,被外层的钢甲弹开,其唯一的战果就是把钢壳表层的油漆擦去,露出冷冰冰的银白色钢色。 他几乎已经放弃抵抗了。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就是垃圾时间,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毁灭的或早或晚的问题。 况且...如果努力的话,自己的舰队可能会输得更早,因为挥舞着指令旗帜的本船,一定就是澳宋慢速舰队的目标。 “他们要通过临时的加速和覆盖铁壳的军舰截断我们的编队,制造混乱,再引出旗舰,最后用慢速舰队围歼我船。”船长心想。 但他依旧是一位称职的船长。 贝拉斯克站了起来,脱去了繁重不适合战斗的船长服,有些轻蔑地看着在绝境中还是穿着少将礼服、佩戴着华美勋章的弗朗西斯科,冷哼一声“葡萄牙人”,和二副一起走向船长室的大门。 “何塞!” 船长向二副下令,“你去上层指挥小伙子们,要是船快沉了,你们还年轻,不要逞一时痛快。” 二副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您呢,贝拉斯克先生,您怎么办?” 船长笑了笑,一只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火绳手枪,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火药罐子,一边装填火药一边说:“我去下层。我是船长。” 二副看着船长,眼中流出泪水来,一动不动。 “快点,小伙子。”船长装好子弹,发觉二副还站在面前,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快点下去,跟炮手们在一起,不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他拍了拍二副的肩膀,大步走向楼梯,没有理会依旧在船长室里愈渐发疯的少将司令。 而慢速舰队的旗舰清河号巡洋舰内,吴江中校已经在望远镜里找到了目标。 他轻笑一下,对副官说:“传令下去,敌方左数第二艘主力舰,就是敌方旗舰!解散队形,呈半圆形靠近,自由射击!” 此时,是1627年2月27日下午,16时28分。 正文 第十六章 印度洋的风(6) 爆炸声,枪声,喊杀声,以及许多古怪的不知意味的说话声... 杂乱的如同蜜蜂发出的鸣叫混合着浑身酸痛,一起唤醒了何塞的意识。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被一头发疯的非洲野牛踩踏过一样。 他眯上眼,又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让他下意识地向左扭头,看到一片倾斜着的甲板,上面到处是跑动的人,看起来还没有出现混乱。 何塞松了一口气,身子被一块木板撞得疼痛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拖在甲板上走。 他忍者脖子的不适,努力往后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钢盔的黄种人也在看着自己,对视之后还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何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在澳宋人的船上。 他猛地回头,正前方是呐喊者挥舞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莫林根号的澳宋士兵。原本美丽雄伟的莫林根号战列舰被两条澳宋军舰撞进右侧,坚硬的钢制撞角破开了莫林根的杉木船身,深深地锲入二层至三层船身。 一百余名澳宋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将渔洋号驱逐舰的前甲板挤得满满当当。如果此时莫林根号的水手们在甲板上部署一门哪怕磅数最小的火炮,只要换上霰弹闭着眼睛轰下来,都能让澳宋人血流成河。 葡萄牙人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干,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愚蠢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甲板上早就被使用软梯和绳索登上的澳宋士兵占领。 何塞绝望地看着从木板上涌入莫林根号舰身的澳宋人,想起了自己晕眩前的遭遇。 那时莫林根号被澳宋人的慢速舰队发现,三条巡洋舰加上七条驱逐舰在三海里外分散队形,向自己包抄过来。 另外四艘穿梭到西面的澳宋主力舰火力全开,一边炮战一边搅乱己方阵型。 近距离交战的狂热使编队无心顾及东边正在接近的澳宋舰队,以至于靠近莫林根的几条船甚至没有集火消灭某一条澳宋军舰。 各自为战的拙劣表现使得没有一条澳宋军舰遭受致命伤,反而莫林根号却被十条船的舰艏火炮打得狼狈不堪。上帝可以证明,何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十条船的舰艏炮加起来,竟然能全面压制一条一级战列舰的侧弦火炮,即使这条船已经赶不上欧洲的潮流。 何塞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个澳宋士兵将自己交到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澳宋人手里,被放到一个由两根棍子支撑的布上面抬走。 接下来就是惨烈的接弦战。囿于战列线的束缚,莫林根号被两艘毫不规避炮击的驱逐舰(渔洋号和漳河号)重重撞在侧面,两处直径六米多的大洞让莫林根的两层船舱暴露无遗。 当时何塞正在甲板上指挥炮击,在渔洋号撞上来的剧烈震动中摔翻身子,一头磕在桅杆上昏过去。再睁开眼时,几个澳宋士兵正从被钩子固定在栏杆上的软梯爬上甲板,扯下腰带上的玻璃瓶子四处抛掷。 玻璃瓶落地后破碎,散发出怪味的透明液体蔓延开来,随即被甲板上到处都是的火星引燃。 肆虐的火焰点燃了甲板上的一切。何塞亲眼看到,一个不慎跌倒、全身沾满那些液体的水手全身燃起大火,惨叫着到处乱跑,最终一头跳下十几米高的甲板,掉进印度洋的波涛中。 他捂着流着血的脑袋站起来,举起手枪将一个澳宋士兵射倒,随即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吼着向澳宋人冲上去。 那个之后拖着自己的士兵朝自己冲过来。他穿着天蓝色的军装,戴着白色的钢盔,身上穿着薄薄的银白色钢甲,手中抓着一支发射过的步枪,脸上满是兴奋和狂热。 何塞是一名老水手了,经历的海战不知凡几。但这是他第一次和澳宋人交手,他们和尼德兰或者葡萄牙人完全不一样。 那个澳宋人有着和外表不相配的冷静,看起来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手段却和自己一样老辣,不停地依靠走位试图寻找自己的破绽。 如果是骑士式的决斗,何塞觉得自己有六成的把握杀死那个澳宋人。他穿着的钢甲面对挥舞着匕首或短刀的船员或许有奇效,但对上刀尖上舔血的水手却是个累赘——挥舞砍刀的水手一定会选择刺杀而不是砍,势大力沉的刺击会直接穿透那几毫米厚的钢甲,将那个澳宋人杀死。 只是这不是单挑,这是战场。 另外几个澳宋士兵包围过来。他们技艺比不上之前的澳宋人,脚步有些混乱。一人被何塞抓住机会砍断半个脖子,但他立即被之前的澳宋人用枪托砸在后脑,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何塞隐约记得自己被从扔下三米多高的甲板上扔下,被澳宋驱逐舰上的士兵托了一把,但还是重重摔在坚硬地木板上。这或许就是身上剧痛的由来。 此时的莫林根甲板上,拥挤着守住船舱入口的水手挨了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澳宋人一轮齐射,近距离射出的铅弹击穿了木板,将七八个水手射杀在拥挤的入口里。 洛宁听着下层船舱里的枪声越来越清晰,知道从破口中攻入船舱的澳宋人快要从下面冲上来。 身边的水手们都在看着他。 洛宁一咬牙,冒险接近出口,对着外面大喊:“别开枪,我们投降!” 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减小下来,传来一句腔调古怪的葡语:“把武器丢出来!把手举到头顶,一个一个走出来!” 洛宁回头看了一眼水手们,带头将一支手枪丢出去,随后高举双手,慢慢走出船舱。 他身后最近的水手跟上去,在甲板入口停住,直到看到洛宁被一个澳宋士兵冲上去捆住,并没有被杀害,这才向外丢出一把海军刀。 很快,数十名水手全部丢出武器投降,被澳宋士兵们捆绑好带到舰艉,根据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区别分开。军官将被送到渔洋号上关押,而普通士兵则被送去漳河号。 在甲板以下十多米的底层船舱里,贝拉斯克船长正坐在一门火炮上抽着烟斗。 从炮口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在木制的走道上散射回来,让船长忍不住闭上眼睛。 被澳宋驱逐舰撞击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随着澳宋士兵开始登船,底层的炮手们不可避免地出现骚乱,即使他们敬畏的船长在场也没用。 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炮击澳宋军舰的侧弦。在炮组组长的带领下,数十名炮手都在看着船长先生。 贝拉斯克看着被硝烟熏黑了脸的炮手们,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 “小伙子们,”他有些疲惫的靠着墙壁,往日威严的船长风范消失无踪,“你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要打战或者去投降,都没有关系,算是我这个船长允许你们的。” “你们已经为上帝和国王陛下竭尽全力, 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去吧,小伙子们。你们还年轻,不要为了一场战斗的失败丢掉性命。” 船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要是大副或者别的什么人告诉你们,澳宋人会把抓住的白人绑起来钓鲨鱼,那完全是骗人的。事实上,澳宋人对待投降的人可比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们客气,至少他们不会因为你们是平民就不给你们吃的。” 之后的几分钟里,最底层便只剩下船长一个人。 他听到上层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心知甲板和上面几层船舱应该被占领了。接下来时间,就是被澳宋士兵一层又一层地占据的过程了。 船长心里有些遗憾,自己作为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作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名上校,他毕竟不能像二副一样上阵作战。要是自己被活捉,那将使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蒙受巨大的羞辱。 在达·伽马发现印度以来快两百年,还没有一个西班牙海军上校被黄人活捉过。贝拉斯克想。 烟斗里的烟叶烧完了,船长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口未抽。 “原来自己还是怕死啊。”船长慢慢抽出装好子弹的手枪,在炮组加热铁钎的火盆出点燃火绳,夹在钳口处,再将枪口抵着自己的下巴。 “砰” 含在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费迪南·德·贝拉斯克永远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莫林根号战列舰最底层的走道里。 正文 第十七章 印度洋的风(7) 葡萄牙舰队,或者说西班牙舰队,已经完了。 当印度洋上的太阳在大海的西边照耀出金黄色的光辉时,持续一个下午的海战已经到了尽头。 数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上,燃烧的战舰冒出黑烟,不时会有火药桶被火焰引爆,炸出一片纷飞的碎木片。 两条葡萄牙战列舰被俘获,其中就包括了被重点攻击的葡萄牙旗舰莫林根号。与之一起成为澳宋共和国海军战利品的还有一条巡洋舰(伯爵号),两条驱逐舰(光荣号和勇气号)。 被快速舰队穿插的郁金香号巡洋舰,由于尾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又加上所有的桅杆全部被链弹打断,完全失去动力,船身又受损严重,因此被澳宋士兵洗劫后遭到爆破。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它缓缓尾朝下沉入波光粼粼的大海,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还有一条巡洋舰和两条驱逐舰在炮战中被破坏了水线以下的船身,进水过多沉没,落水的葡萄牙士兵有数百人,小部分不幸遇难化为海鱼的食物,大部被澳宋人救上。 此时的西海号战列舰里,王浩民正招待着来自里斯本的客人。 “请喝茶吧,少将先生。” 王浩民示意副官将一杯红茶放到弗朗西斯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一间临时布置的办公室,王浩民高居主位,双手伸开搁在桌子上,军帽端正地放在身子左侧,四平八稳地坐着。 他的副官和参谋部众人坐在他的身后,舰队政委则坐在他右侧,和书记官一起作为这场会议的监督者。 而坐在靠近房间出口处,双手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自然是我们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了。 他耷拉着头,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此时却显得十分颓唐。听到王浩民的话,(在场的人都会葡语,为了避免麻烦,王浩民使用葡萄牙语和弗朗西斯科交流。)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忍受着从窗户照进来、直射自己面部发夕阳,向前伸出被捆绑着的双手:“这就是你们请我来的态度吗?” 王浩民和政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是的,少将,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并且我们丝毫不想改变你被捆着的事实。” “让你坐在这里,已经是对你率领旗舰上的人投降的优待了。如果你依然不满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排除会帮助你冷静一下。” 弗朗西斯科低下头笑了笑,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硬的嘴唇,双手有些笨拙地拿起茶杯,将里面温热的红茶一口饮尽。 王浩民等他喝完,干脆起身将茶壶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示意他可以自己续杯。 回到座位上后,王浩民淡淡地说:“请介绍一下你们。” 弗朗西斯科笑了笑,身子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舒服一点,开口回答:“我是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葡萄牙王国海军少将,当然现在是西班牙王国的海军了。” “我们在去年冬天开始启程来东方,作为西班牙王国补充亚洲殖民地的增援力量。本来我们已经运送了一批陆军去果阿,还要运一批人去孟加拉和缅甸,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商船船队,不过它们已经在遭遇贵国海军后西撤,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们的舰队是不是由两国海军组成?” “是的,先生,所有的军舰都是原葡萄牙王国的远海舰队,但有一些海军士兵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成员。您或许知道的,英国佬和尼德兰人击毁了许多西班牙人的军舰,他们现在的船员比船还多。” 王浩民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报告,问他:“你们旗舰的船长,是什么人?” “他是迭戈·贝拉斯克,一个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成员,西班牙海军上校,一个很有本事的船长,和英国人打了很多年,被王国派来东方,实际上也在监视我。” 弗朗西斯科的眼中有些仇怨的光。 “在他面前,我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他不会让我插手舰队的指挥。我只要当一个橡皮图章就好了,他想舰队怎么样,我就要发布什么样的命令。” 他又笑起来:“我知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真让我当舰队的主人,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我还得更加堕落啊,我要随时随地装成一个废物,去害怕得发抖,去问各种愚蠢的问题,要让每个船员都觉得我是个傻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当少将。” “要是我表现得符合一个将军的才能,贝拉斯克会让我在印度过上一辈子。” 王浩民点点头,看了看右侧的书记官,他正在快速地记录弗朗西斯科的话。 等书记官写完以后,王浩民继续问:“你们家族在葡萄牙是什么地位?” 弗朗西斯科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王浩民问了这个问题。他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我们...是支持菲利普二世继承葡萄牙王国王位的。” 王浩民笑了笑。现在这支舰队的情况已经清楚了,由反骨仔家族派出的舰队司令,由无敌舰队派出了纯种西班牙的旗舰船长,和由西班牙水手操纵的葡萄牙军舰...嗯,可真是个杂乱的舰队,难怪这次打起来感觉他们那么迟钝。 走廊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参谋喘着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封信交给王浩民:“报告,第二编队的信。” 王浩民点点头,向正看着自己的弗朗西斯科笑了笑,和政委一起检验信封的完好,随后在众人的监督下取出信件阅读。 几分钟后,王浩民大笑着将信递给政委,对弗朗西斯科说:“少将先生,你们那撤退的舰队已经被我们的第二编队抓住了。信寄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交战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你就拿见到被俘获的那支舰队。”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王浩民,身子忽然软瘫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在第一编队打扫战场的同时,米尼柯伊岛以东两百多公里的海面上,一群端着短管霰弹枪的澳宋士兵正在玫瑰号商船的走廊里等待。 这是一艘装修得异常华丽的商船,或者叫做一条游轮。它的美丽使得第二编队司令龙刚少将,在解除了葡萄牙运输舰队武装后立刻前来搜查。 商船上的士兵们没有遵循停止抵抗的命令,反而架起了本不应存在于一条游轮上的火炮顽强抵抗,其上的士兵也非常有战斗力,战斗精神十分旺盛。 龙刚少将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条游轮,让副司令先带着投降的葡萄牙运输船往斯里兰卡驶去,自己则在旗舰的甲板上坐下来,看着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对游轮发起围攻。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方面是因为葡萄牙人顽强抵抗,另一方面也是澳宋人为了减少伤亡而采取了很保守的进攻方式。 但归根结底,敢于拿起枪对抗的葡萄牙水手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拿着专门为了巷战射击的霰弹枪的澳宋士兵们一层一层地清扫船舱,在三层船舱里发现了一处被保卫得最严实的房间。 淡白色的象牙大门被雕刻着美丽的图像,镀金的门把手由美丽的红木制成,上面的每一个花纹都流露出“贵得要死”的气息。嗯,如果不是几个葡萄牙士兵的鲜血溅在上面的话,这扇门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士兵们小心地监视着关闭着的象牙门,直到龙刚少将亲自来到走廊里。 踏在舒适的波斯地毯上,少将小心地避开葡萄牙水手的鲜血,下令道:“敲门。如果里面不开门,直接拿枪破开。” 正文 第十八章 印度洋的风(完) 一个穿着两层钢甲,举着大盾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用盾牌轻轻地撞击在美丽的象牙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后,士兵原路退回,几个端着霰弹枪的士兵接替位置,将枪口对准象牙门的不同位置,其中一人开始倒数,准备一起轰开。 终于,在倒数快要结束时,门后传来了惊慌的喊叫。 龙刚挑了挑眉,示意士兵暂停轰击,静下来听着房间里的叫声。 等房间里的人说完后,龙刚张口用葡语大声回应,随后便隔着门和里面的人交谈起来。 几分钟后,龙刚以汉语骂了一句脏话,挥手:“妈的,轰开门,哪来那么多屁话。” 等候久已矣的士兵们快速倒数三秒,同时扣动扳机。 随着一阵巨响。数十颗铁珠将象牙门打得支离破碎。 透过火药燃烧的烟雾,女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破音的嘶鸣让走廊里的的士兵们想起了家乡过年杀猪时的场景。 射击过的霰弹枪手们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快速向侧面让开路径,另一批枪手丝毫不差地从路径中翻滚进入房间,在烟雾的掩护下向着发出尖叫的方向猛扑过去。又有一人将枪口指向发出男声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击发燧石。 等房间里的惨叫和尖叫平静下来后,又一批士兵进入房间控制局面,随后龙刚才慢慢走进去。 此时房间里还活着四个葡萄牙人(事后确定是四个西班牙人),分别是三个被士兵们捆起来站在墙角的侍女,和一个依旧端坐在华丽椅子上的贵族女子。 地上倒还躺着一个男人,龙刚相信之前就是他和自己讨价还价。现在这个打扮着像管家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死因是被霰弹枪近距离喷了一枪,胸部被击中多次,估计被打烂了肺。 那个贵族女子在虎狼环伺的处境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和气质,就像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庄园的树荫下喝茶一样从容不迫,看得出接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 不过龙刚没有向对待一位贵族一样向她表示敬意。他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房间,注意力基本被房间里的摆设和被士兵们找出来的一些质量很好的羊皮纸所吸引。 他走到靠近窗子的书桌前,拾起一叠羊皮纸,在夕阳的照耀下看起来。 窗子很大,采光很好,两侧挂着淡紫色的丝绸窗帘,暗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上等人。 十多分钟后,龙刚看完了羊皮纸。他将它们放进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密封起来,从桌子上抓起一支钢笔在文件袋上签名和写上时间地点,将文件袋交给跟上来的副官。 嗯,这支钢笔还是澳宋生产的英雄牌,估计是被商人们一路带到西欧作为奢侈品销售的高档货。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龙刚转过身,示意士兵先将那些侍女带出去关好,自己慢慢踱到贵族女子身边,弯下腰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她的体香。 女子脖子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身子颤了颤,脸上飞速地泛起一层红色,似乎因为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调戏而愤怒起来。 龙刚笑眯眯地看着身前的女子,对她即使愤怒也要保持所谓贵族气质的行为感到有些想笑。 “玛利亚·克里斯蒂娜·德·菲利普小姐?”龙刚走到她面前,抓了张椅子坐下,身子毫不保持军人气质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还翘起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克里斯蒂娜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勉强保持着优雅:“是的,少将先生。” 她看着龙刚翘起的右腿,上面擦的锃亮的皮靴映射出身后照射入的夕阳,不由地更加生气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龙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贵军的胜利权,但希望你们们能以绅士之礼相待,保证我和我的仆人,船长与水手的生命安全。我的家族将会为此支付赎金。” 龙刚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戏谑。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 “你是王室成员?” 克里斯蒂娜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高傲的、龙刚有些厌恶的神情:“是的,少将先生,我是上帝庇佑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血脉,高贵的菲利普二世陛下的女儿,纳瓦拉的亨利以及蒙庞西耶波旁公爵的亲属,巴伦西亚的布英格女伯爵,美人鱼号游轮的主人,西班牙王国的克里斯蒂娜公主。” 龙刚听完一长串名头,点点头:“哦。” 随后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士兵们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搜查财物和文件的吵闹。 龙刚双手拉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越过克里斯蒂娜看着窗外绚烂的夕阳,一言不发,直到副官告诉他这个房间已经搜查完毕,刮地三尺。 他点点头,站起来伸个懒腰,瞥了一眼还保持着最初姿势的西班牙公主,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又有些不礼貌地想着她屁股会不会麻。 “把她捆了拖走,和她的侍女关在一起。” 副官小声问:“要不要给她一些优待?” “给个锤子优待。”龙刚没好气地说,“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就得晾一下,纳税人可没给俘获的贵族多交一点税。” “就按着俘获的普通女性标准对待,给她吃东西喝水,不吃喝就倒掉,别他娘的惯着。我这暴脾气你是知道的,就他妈的讨厌欧洲那帮贵族。” 副官哦了一声,示意正在给家具打包的士兵割一段绳子过来,在克里斯蒂娜公主惊恐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就在第二编队撤退的同时,东面数百公里外的海面上,王浩民正在办公室里写着一封密信,准备交给交通船快速送到斯里兰卡。 一旁的政委抽着烟斗,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这样动手了?” 王浩民叹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老邓,你怕啥子,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兀拉盖米亚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废掉那个劳什子国王,扶他上位,斯里兰卡就能变成完全的总督地区,我们也能拿到个西海岸的港口。” 政委深吸一口呢烟,向着只剩一点暗红色的夕阳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缓缓道:“我知道,只是回兵直接推翻一个属国的政府,还是感觉有些怪。” 王浩民耸耸肩,继续写信:“习惯就好了。你这是少见多怪,调来印度洋舰队当政委,这种事以后多得是。我估摸着,缅甸沿海那些军阀都要被清扫一遍,再把缅甸国王请来签个条约,乖乖给我们当殖民地。” “这几天不是从海峡殖民地派了一个团过来吗,我听国内的消息,还要从马来半岛派几个归化人组成的团过来,估计是给以后准备的。” “东印度地区,要不得安宁咯。” 正文 第十九章 启程 3月1日,北海湾市某军港。 我戴着一顶草帽,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边伸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一边看着站在面前的陆军士兵们。 陈尚奇站在我侧后方,向我介绍此次将运往辽东的士兵情况。 昨晚我出席了轮换士兵的动员会,算是和这批新兵们见个面,让他们认识一下自己的团长。会上我讲了一番辽东的战略情况和我们已有的部署,安慰一番新兵们辽东其实并不危险,虽然目前是我大宋除了北美洲殖民地以外第二远的控制区域,但他们将面对的敌人却远比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弱小,不过是一群小部分拿着粗制滥造的上一个时代的火器,大部分还是用着比中南半岛土著好不了多少的弓箭长矛的。 说着说着我把刚见到的陈尚奇拉出来做介绍。这家伙之前在我手下当连长,金州之战时指挥陆战队的步枪连,在二十几米的距离上被某个运气比较好的建奴射了一箭,结果连身上的盔甲都没穿透,倒是被撞倒在地上扭了脚,撑着拐杖过了一周。 现在还是早上,热带的海风吹来尚有点凉意。士兵们吃完早餐后就整队来了港口,正在排队登船。 这次运输是搭乘太平洋舰队组织的例行运输舰队,要派往西太平洋地区的士兵会一起出发,在途中再分开。 往辽东的军队会登上“华运020”和“华运021”两艘运输船,和我们同行的还有要轮换到南海总督区的一个陆军营。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到吕宋,也就是西班牙人说的菲律宾,然后往西北方向去广州。 运输船上发来旗语,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连长们立刻结束了休息,开始组织士兵登船。 这次的运输船已经是蒸汽混合动力的新船,在无风带依然可以保持速度,不至于像以往一样慢吞吞地挪动。 随着士兵们登船完成,运输船拉响汽笛,滚滚黑烟在海风的吹拂下飘扬起来,近千吨的运输船开始驶离澳洲大陆。 那时我站在高层甲板上,军官们都在巡视士兵的船舱,只有我一个人在悠闲地看着慢慢远去的本土。 运输船要到外海去汇合,到时候还要在海面上停半个多小时,等到船队集合后再由几条驱逐舰护送。 其实这一路上真不用护航。船队要沿着北方省(新几内亚岛)西部海岸线行驶,再经过吕宋总督区西海岸,然后由巴士海峡进入归属中国总督区的台湾,最终抵达旅顺。一路上都在我国的绝对控制区,根部没有什么海盗或者敌国海军的威胁。 接下来是一段长达两个月的漫长航行。为了避免士兵们产生心理疾病,船队会在一些港口城市停泊,并让士兵们上岸放松几天,再继续旅程。 不过现在讨论什么时候能上岸还为时过早。刚上船的士兵们还处于进入新环境的兴奋中,尚未从水手们戏谑的笑意中感受到海上生活的枯燥和乏味。 事实上,在此时的欧洲,“远航水手”几乎就是流氓的代名词。漫长的枯燥生活使得船员们不得不通过一些不那么文明的游戏缓解压力,诸如赌博和基情等活动便在水手中流行起来。 当然,在澳宋,这类容易引发冲突和素质下滑(还有使士兵们的感情变质)的业余活动是被严格禁止的。 由军乐团和雇佣的戏曲剧团将会为船上的生活带来缤纷的色彩,每晚举行的音乐表演和各类戏剧能大幅度地改善士兵们的心理状况。 我亲自安排了明国四人的船舱,有意识地把吴坚忠和另外三人放在不同楼层。 吴坚忠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之后的航行中,我多次单独和他谈话,他也很快明白了我,或者说是军方,对他的意思。 我国从获取第一块殖民地开始,就一直注重扶植当地土著中的一些人成为首领。在土著势力弱小的地方,我们倾向于直接推翻原有的统治集团,选择一个傀儡成立政府,(比如吕宋和后来的斯里兰卡)等到消化完毕后再将之废除。而在土著势力比较强大的地方,例如明国和之后的印度,我们则扶植一些愿意合作的土著做代理人,让代理人自己争夺权力。 说到这里,可能有一些年龄比较小的读者不了解那时的殖民地划分制度,我在此简要介绍一下。 首先“殖民地”是一个统称。我国对于统治区域有一套具体的细分标准,即“本土”,“殖民地”,“总督区”以及“管辖地”。 其中本土自然包含澳洲大陆,东方省(新西兰)和北方省(新几内亚),是我国中央政府直接管理的地区。 殖民地在1627年初的时候,包括群岛殖民地,(除了苏门答腊岛和兰芳岛以外的印尼群岛),海峡殖民地(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南部)。它们是预备的本土范围,同化程度很高。 总督区则包括了兰芳总督区(兰芳岛),南海总督区(明国海南岛,广东大部,广西大部,安南大部),吕宋总督区(吕宋群岛),中国总督区(明国台湾岛,山东小部,辽东半岛南部,朝鲜西部,琉球群岛),东印度总督区(缅甸南部,安达曼群岛,印度东部沿海),南美洲总督区(智利大部,阿根廷大部,面积非常大)。其中吕宋总督区有些特殊,之后会介绍。 总督区的功能主要是建设城镇,吸引移民,开发荒地,以及消灭或者同化土著,攫取经济利益。 管辖地比较少,包含斯里兰卡管辖地(斯里兰卡岛,很快会被并入东印度总督区),日本管辖地(九州岛西部),和北美洲管辖地(夏威夷群岛,美国西部沿海)。管辖地的存在意义,大约就是展示我国在当地的存在感,建设一些军事上的堡垒和基地,在国民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以及作为阻止欧洲殖民者扩张的防线。 我国在统治区域的军事力量,包括我国本土军队,他们的优先度最高,待遇最好,当然战斗力也远远超过其他军队。 其次就是广大的附庸军集团,包括协从军(以前宋帝还在时叫做“皇家协从军”,简称皇协军。在实行共和制以后改名为“协从军”。)这一部分军队主要是有着华夏血统,并且沐浴在中华文明光辉下的附庸军队,比如中国总督区的东江镇,在日本和南洋征召和组建的华裔雇佣兵等。他们享有仅次于本土军队的待遇,不用被投入一些有去无回的战场。 再次就是附庸军,包含那些血管里没有留着神圣华夏族血液、但接受华夏文明照耀的民族组成的军队,比如日本和朝鲜人、安南人、南洋族裔以及一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甚至还有在美洲雇佣的印第安人。他们就得干脏活累活,没有什么所谓的尊严,在需要的时候要时刻准备着为了伟大的澳宋献出生命。 最后就是杂兵,正规名字是炮灰军,主要成分是在南洋抓获或者强制征召的猴子们。由于不具有华夏血统,也没有受过华夏文明的光明,(再加上很多历史原因)他们基本就是用在必死的战斗中消耗敌人士气的。还有少数是没钱赎回的白人俘虏,和一些罪大恶极的建奴。他们要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被赶出去冲击敌人阵线,或者在攻城的时候被强迫去填平敌人的壕沟,算得上是人形工具,一群奴隶罢了。 正文 第二十章 厉门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后,运输船队抵达北方省西北角的厉门。 “厉门”取自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城市名,(我依稀记得这地方在前世应该是索龙)。在开始大殖民时代后,元老院决定将新占据或建立的城市,以为春秋战国时代的城市名命名,以此纪念华夏族那次持续了数百年的大殖民。 其中楚国的名字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它殖民的地区最广泛,面积膨胀得有些惊人。 这里是此次航行最后经过的本土区域,舰队会停留在港口里一整天。一方面是为了补充燃料和食品,另一方面也是要放士兵们上岸缓解一下。 经过了半个月的航海,所有的士兵都再也没有刚上船时的兴奋。 永远没有变化的大海,使得人们产生“自己待在原地没有动”的错觉。日升,起床,锻炼,吃午饭,唱歌,午睡,起床,训练,吃饭,看表演或者文化课,睡觉...持续15天的重复日程,让所有士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厌烦和不适。 并且...除了刚出发那几天还有新鲜蔬菜吃,后面的十多天,士兵们只能在豆芽的海洋中挣扎。 炒豆芽,煮豆芽,凉拌豆芽...说实话,即使是老海员,看着一桌子没有颜色的豆芽,都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更遑论大多数甚至在参军前都没看过大海的士兵。 连吃了五天豆芽后,就算是曾经让士兵们高兴不已的海鲜,都不能让他们在吃饭时露出一点点笑容。 所有班排级的士官尉官都要发挥带头作用,必须当先吃掉一碗豆芽,还得维持着斗志昂扬的表情,鼓舞士兵的斗志。嗯,还负责监督士兵把自己那份豆芽吃完,绝对不允许有人偷偷把豆芽倒掉。 这会令他们出现缺乏维生素的现象,最终引发脚气病和坏血病。 不过在同时代的航海中,澳宋士兵们真的很幸运了。这个时代的欧洲海员们不会泡发豆芽补充维生素,只能从柠檬之类的水果中获得少数的维生素。脚气和坏血病几乎是船员的职业病。 至于连以上的军官嘛,我们还能得到茶叶作为另一种获得维生素的途径。说实话,能在吃豆芽的时候喝一点苦涩的茶水,并把茶叶捞出来吃掉,真的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正和几个同袍在厉门的街道上闲逛。 现在街上时不时就能见到脚步有些虚浮的士兵。有一些是因为在船上待久了,不适应坚实的大地。另一些则可能是在今天的休假中去光顾了某些需要依法纳税的、由南洋族裔经营的烟花场所,亏损了些阳气。 这样的行为在往日是不准许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几乎是船一停,士兵们就像赶集一样下船,消失在繁华的城市中,宪兵们也愿意放松一点监督,让同袍们释放一下压力。 齐明理是派往南海总督区的炮兵团长,为人豪爽,很对我的脾气,这次下来逛街就是他组织的。 此时我们正坐在一家临街的饭店里,搬出桌椅在棚子下等老板上菜。 现在已经深入热带,炽热的阳光照得我们有些睁不开眼。齐明理解开衬衫的衣扣,露出强壮的胸膛,抓着菜单用力扇风,但脸上还是不停地冒出汗珠。 “真他妈的热啊,怎么还不下雨。” 我猛地一甩头,几滴汗水被甩到身旁的牛飞宇(步兵上尉,营长,派往吕宋总督区)身上,引得他骂了一声。 我朝他笑了笑,也叹气:“真的热。我跟你们说,我那船舱前天水管堵了,洗不了澡,那个感受真是要命。我那天连床都不敢沾,怕把床板熏臭了,只能跑到甲板上睡觉。结果第二天醒来,妈的甲板上被汗浸出一个人形来。” 周围几人同时大笑起来,齐明理拍着大腿笑,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结果擦拭的时候又把汗水弄进眼睛里,疼得抓着水壶出去洗眼睛。 牛飞宇笑完觉得更热,干脆脱了衬衫,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将被汗湿的衣服搭在椅背上。 “老板,先端一盆绿豆汤来,放盐放冰,上快些!”他对着店里喊。 “几位客官,加冰可要加钱的。” 牛飞宇睁大眼睛:“你这店家怎么回事,怎么加冰还得加钱?哪里有这种事?” 老板从店里走出来,双臂的肌肉被汗水浸得冒出油光。他一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手一边瞪大牛眼:“怎么的,不肯加钱还要加冰啊?这么热的地方,谁给你免费的冰块啊?你怎么不去南极喝绿豆汤?去那里不用加钱!” 牛飞宇脸色气得发红,一拍桌子要起来生事。那老板见这赤着上身的家伙要搞事,也扭了扭脖子要上前招待。 我们几人连忙起身隔开两人,王林(步兵上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和带猜(南洋族,步兵中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先拉着牛飞宇坐下,我则抓着钱塞给老板,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兄弟脾气差,您别和他生气。这钱您先拿着,加冰的钱从里扣,等一会结账的时候您看这钱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老板瞪了牛飞宇一眼,朝我点点头,怒哼一声走回店里。 我们苦笑着坐回椅子上,正巧这时齐明理回来了,看着牛飞宇的脸色,顿时自己脸色也往下一沉。 他问清情况,抓起另一壶水泼在牛飞宇脸上,低声呵斥:“你能不能收起你这臭脾气,啊?你他妈不知道打架斗殴罚得多狠吗?你是舍不得这点小钱,还是在船上太久想找点事做?” 牛飞宇闷声坐着,低着头不说话。齐明理是中校,在我们中军衔最高,加上为人热情大方,大家都服他。牛飞宇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皮认错,只能保持沉默。 我们三人连忙讲些笑话活跃气氛。这里气温高,湿度也大,人的性格会被自然环境影响,出现不同程度的恶化属于正常现象。 很快店里走出个小姑娘,端着一大盆绿豆汤放在桌上。 “我爹说和客人吵架是他的不对,这盆汤加冰不收钱。”小姑娘说。她肤色有些黑,这是热带居民常有的特征。 我们四人都笑起来。牛飞宇抬起头叫住准备回去的小姑娘,低着头将钱塞给她,声音有些僵硬地说:“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不占你爸便宜。” 齐明理大笑起来,挥手小姑娘离开,自己起来给我们四人舀了一碗绿豆汤,最后才轮到自己。 他拍了拍牛飞宇的肩膀,大声道:“好了好了,别等着绿豆汤都热了,大家喝!” 我们站起来双手端碗,像喝酒一样碰了一下,笑着一口把绿豆汤喝得精光。 嗯,在那个炎热的中午,能喝一口冰冷的咸咸的绿豆汤,真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读者朋友们应该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我留在下一章向大家介绍,那就是引发17世纪20年代规模最大的武装清缴行动的—— “报纸事件”,也称“3·16事件”。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小偷 那是一个长得很普通的人,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较瘦,穿着浅色的亚麻短袖和棕褐色的短裤,脚上是一双凉鞋。 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们刚到店里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凉棚下,将短袖撩到胸部乘凉,露出晒得有些黑的腹部。他面前放着一盘花生,看样子是在等老板上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时他坐在我们桌子对面。透过齐明理和王林,我和他对视一眼,并没有什么感觉。 在牛飞宇和老板发生争吵的时候,那人抬起头,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见我们阻止了两人进一步冲突,他还有些遗憾的表情,着实惹人厌恶。 随后就是我在上一章中记叙的,牛飞宇塞了钱给女孩,揭过那次不快。 在喝下绿豆汤的时候,我无意中和那人对视了一瞬。潜意识里,我觉得那人表情有异,面部肌肉有些不正常的紧绷。 随后我对他上了心,一直用余光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喝茶的频率比之前上升了一些。如果不是特意去关注他,或许我只会觉得他有些口渴。但正如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旦处于紧张状态中,我们就会下意识地做一些事情来缓解压力。 有的人可能会整理头发,有的人会左顾右盼,自然也有人会选择不断地喝水。 在我们五人凉快下来,开始吹水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老板,快点上菜,再不上菜就不要了。” 老板从屋子里答应一声。 一个伙计端着托盘快步走出,将托盘上的菜放到那人面前,嘴上不住地道歉。 那人皱着眉头看了伙计一眼,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我们,挥挥手让伙计退下,自己抓起筷子开始吃菜,但依然小心地注意着我们。 我注意到那人一边夹菜,一边用左手将旁边椅子上的一个小包放到自己椅子后面,明显是要减少我们注意到那个包的几率。 这时身边的牛飞宇碰了我一下。我和他对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笑着乘汤,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一边说笑一边起身:“各位,今天不能喝酒,我们拿绿豆汤干个杯吧。” 其余四人便站起来,齐明理张口瞎说一段祝酒词,伸手率先碰碗。 我记得真切,那时我手腕抖了抖,将一些汤水淋到桌子上,流下的方向正对着那人。 其余三人脸色不变,嘻嘻哈哈地笑了一番,喝完就坐下来继续闲聊。 只有牛飞宇脸色一黑,又拍起桌子大叫:“老板,你他妈怎么就放这么一点盐,老子一出汗嘴里淡出鸟来了!” 在被第二次挑衅之后,老板的声音也暴了起来:“你他妈不想喝直说,上门了找打了是不?” 见老板没有出面,牛飞宇一边骂一边站起来,大步往店里走去,一副要上门打人的架势。 我们四人连忙起来劝架,跟在他后面想拦住他,却又被他带倒的椅子挡住,没跟上。 那人还没明白过来,有些呆呆地看着我们,手里还抓着筷子。 待到牛飞宇走到店门前时,老板也握着一根棍子走出来,黑着脸顶着牛飞宇,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 牛飞宇对他笑了笑,忽然转身,张开双臂直扑那人。我们四人也从另一个方向包围上去,立刻将他按到在地上。 老板愣着看着我们,说了句:“你们干什么?” 齐明理起身给老板看了他的证件,让伙计去通知警察。我们四人则将那人用腰带捆好,伸手抓过他的小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包里面是一把匕首,一些杂物,一个女士皮夹,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王林拿起那个皮夹,打开以后,从皮夹中拿出一张卡片,朝我们挥了挥:“来自一位居住在常青东路的女士的皮夹,却出现在他的包里。” 他低下头和那人对视,露出一口白牙:“老兄,解释一下?” 那人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王林就一把将手伸进那人的短裤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玩意儿。 “小偷专用的卡片刀,很锋利,一下就能切开普通衣服。” 他将一个短小的刀片从那东西里弹出来,朝我们示范一下,果然一下子就割开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放弃挣扎,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我伸手拿起那封信,问他:“这也是你偷来的?”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回答:“当然不是,军爷。” 我等了十多秒,见那人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都现在了还不合作,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然后一拳砸在他的腹部,看着他痛苦地弯着腰,却被捆紧的腰带束缚着无法挣扎。 齐明理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这个贼。” 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尽力蜷缩着身子,以减缓遭到重击的痛苦:“那是一位绅士给我的,让我带去槟榔路南端的一家书刊亭,可以给我三十块。” 我挑了挑眉毛:“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告诉你里面写了什么?” “那个绅士一米六左右,很瘦,很黑,比我黑很多,说话口音怪怪的。他没有告诉我信上写了什么,我也没多问。” “让你什么时候送到?” “他是三天前给我的,让我今天傍晚前送到。” “这个皮夹哪来的?” “我去送信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士在等马车,就顺便偷了她的皮夹。” 我点点头。 另外四人也没什么想问的,就回到座位上,招呼老板继续上菜,一边吃一边等警察过来。 警察到来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看着有点像小说中常有的哼哈二将。他们顶着中午的太阳赶过来,早已热出一身汗。 胖警察一边抹着汗一边走进来,抓过一张椅子坐下,不住地喘着气。他拿着警棍对着那人,破口大骂:“又是你他娘的贼,被抓好几次了吧, 看老子这次不打断你的腿。” 看来是个简在警察心的惯犯了。 齐明理笑着给两个警察递上绿豆汤,简要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那胖警察道谢一番,将赃物收拾好,给那人戴上手铐,和瘦警察一起将他带走。 我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北方省的警察效率有点高啊,五分钟不到就把小偷带走了,跟取快递一样。 牛飞宇叫了一声,我们这才发现那封信还放在桌子上,可能是离那个包太远了,胖警察以为不是包里的东西。 齐明理挠挠头,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把它送去给警察?” 我们四人看着阳光普照下的街道,一起低下头保持沉默。 齐明理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说了句傻话,也坐下来继续吃饭。 待到杯盘狼藉之后,牛飞宇打了个饱嗝,伸手拿起那封信摇了摇:“要不我们把它拆开看看?” 齐明理摇头,觉得这样不好,有悖道德。 我总觉得这封信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被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送出去,什么信息都不写,便支持把它拆开。 王林和陈才美觉得无聊,就也想着把它拆开看看,大不了之后我们把它送到地方去。要是信主问起来,还能说是为了找到小偷的证据而拆开的。 齐明理耸耸肩,示意我拆开去。 这封信在之后被命名为“3·16”信件,现在被保存在北方省博物馆里。 那时我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钉在一起的信纸。上面没有字,却写满了数字。 传阅一周,陈才美奇道:“这什么鬼,是小孩子的玩笑吗?” 王林摇头:“怎么可能。哪个小孩会花30块钱去寄这样一封信。” “而且那个男人找的是一个小偷,而不是一个体面的人,这一点也要注意。”齐明理补充道,“那个人会不会不想见光?” 我拾起信纸,再一次看了一遍。 所有的数字以三个为一组,用括号括起来。起初我觉得是一组坐标,因为数字有大有小,从三位数到个位数不等。但之后我想了想,这样多的坐标应该是无法在一个坐标系里画出来的,便觉得不可能。 齐明理忽然提出一个可能,大意是这封信上的数字会不会是一种加密方式。 他拿着信给我们讲到:“你们看,这些数字,每组数的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都是个位数或两位数,而第一个数却只有个位数。如果这些数字是密码的话,我有一个设想,它们都对应着一本书上的字。” 我们几人都坐直了身子。如果这些数字都是这样的密码的话,这封信的内容就有些特别了。 这样的加密方式在军队中被广泛使用,被大量应用于加密高级机密,原因就是这种密码几乎不可能被破解。如果不缴获到相对应的文本的话,即使敌人截获到一百次密信,也不可能得出我们想加密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加密者大费周章,又用了这种古怪的方式送信,他到底想传达什么?”齐明理压低声音说。 “还有一个问题,解密文本,到底是什么?”我补充道。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破译 午饭后,我们五人就已散开。 虽然那封写满数字的信件让我们起了疑心,但毕竟没有任何线索去解开信件的秘密,单单这封来历异常的信也不可能让警察局投入力量去调查。因此我们就把它放了下来,决定不去理会它,说不定真的是什么恶作剧呢? 但我心中还是有些阴霾,便在吃完饭后拿走了那封信,放在挎包里。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我正在街道上快步走着。 王林他们三人去买东西,齐明理却是个有品位的人,自己跑去戏院看戏,好像是唐伯虎点秋香还是什么。我闲得无聊,就独自上街逛逛,反正只要在傍晚7点前回到港口就行。 厉门已接近赤道,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热得狗都吐舌头,现在却刮起凉风,浓重的乌云遮蔽天空,闪电也在翻滚的云层中闪烁。 街上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细小的沙尘也飞了起来。我担忧暴雨忽然下起来,自己又没带伞,便决定找个地方避雨。 我记得前世看过一个说法。在县城里开店,只要在晚上时的灯光最亮,就能吸引到最多的客人。其中原因大概是县城路灯不足,人们更倾向于接近自身光线充裕的店铺。 厉门人口和前世的普通县城多不少,但此时阴云密布,光线暗淡,也比较符合我听说过的情况。 街道上最亮的是一家新华书店,明亮的油灯摆在门口的柜台上。在漫无目的地寻找中,我很自然地被吸引过去。 门前等候避雨的人倒是不多。我径直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随手从走道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份今天的《人民日报》翻看。 于是我忽然,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闪电一般,双眼被报纸头版的日期死死吸引。 我似乎明白那封信到底是依靠什么来破译了。 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样的话,结合已知的信息,这封信肯定蕴含着不得了的信息。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报纸架子旁,将最近一周的报纸全部拿走,放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给我拿一盏灯!”我抬起头,有些无礼地冲工作人员喊道,手上还是一刻不停地翻找我想要的报纸。 管理员皱着眉头将一盏油灯拿过来,放在我的桌子上:“不要在书店里大喊大叫,记得保护好报纸,别搞坏了。” 我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将3月13日的和12日的《人民日报》抽出来,换了一张桌子展开。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写出这封信的男人应该是来自某个跨越单个总督区的组织。矮,肤色黑,口音古怪,这无法不让人联想到南洋族裔。 厉门是北方省最靠近南洋地区的港口城市。如果外面来的南洋人要联系本土的人的话,到厉门来是最方便的。 如果真的是跨总督区组织的话,通过一些简单的,光明正大的,可以确保随处都能找到的文本去破译密码,似乎是非常合理的选择。 能在广阔的澳宋统治区找到的通用文本,又满足上述条件的,只有我手中的《人民日报》! 我快速翻开13日的报纸。 头版和接下来的几个版面都是新闻类材料,它们排版规律性弱,图片和加大字占据的空间多,明显不适合用于选写密信。 我粗略地浏览过去,只有“文学艺术类”和“商业类”比较适合翻译。 于是我又要了纸笔,开始在油灯下仔细挑出对应的文字。 窗外的闪电愈发耀眼,翻滚的乌云遮蔽了无垠的蓝天,只剩极远处的天空尚有些许光明,但也无法令天地间光明起来。 暴风雨前的风吹进窗子,将报纸吹得摇摇晃晃。我不耐地摘下用帽子压住翻动的报纸,额头上全是汗水。 13日的报纸被翻完,得到的段落都是无意义的文字。 我又抓起12日的报纸,开始从头尝试。 很幸运,我的猜想被证实是正确的。这封由三维数字组成的信件就是用报纸上的一篇小说翻译的。 《鲁滨逊漂流记》,连载版第七章,就是破译密信的密码。 当时的我非常高兴,在翻译了二十几个字后,我就确定我找到了答案。于是我用最大的热情投入到翻译事业中去。 终于,在下午5点27分,在狂风暴雨中的书店里,我将两张写着古怪数字的信件翻译成了规整的汉字。 那件事后我确定我有着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员的天赋。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翻译出的内容足够的惊心。如果这封信被传递到作者想要传达的人手里,一场我国历史上危害最大的袭击,很可能就要在几天后发生。 我当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服,几乎想都没想就抓起帽子戴上,飞快地冲出书店,钻进了瓢泼大雨中。 在路上我碰到了正在避雨的陈尚奇,他一把拦住我,大叫:“长官,你怎么不避雨?” 我那时才冷静下来,小心地遮住雨水,不让它们打湿那封信和我的翻译,问他:“你有没有带哨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将一个金属哨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带了啊...” 我一把拿过哨子,放进嘴里吹动。 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了风雨的杂音,从军方专用的哨子里传出。 很快,十几个在附近避雨的士兵全部顶着大雨跑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围着我们。 “马上集结,紧急情况!”我在大雨中喊道。 士兵们立刻在陈尚奇的组织下排成两队,长期的训练使得他们可以在休假中随时转入战时状态。 “现在,左边这队跟我走,右边这队解散,去...不,你们也跟我走。”我原想让一队人去通知士兵们即刻停止休假,但担心这一点会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便打消此意。“陈尚奇,你现在回去舰队,告诉李安华上校,有情况,很重要,请他准备处理。” 陈尚奇“啪”的一个碰脚,向我敬礼后离开,快跑着消失在雨幕中。 我看着面前的士兵们,深吸一口气:“现在,全体都有,随我去警察局,跑步前进!” 傍晚6时许,厉门市警察局内,局长孙亮正和几个警察大声地讨论,身边还站着几个浑身湿透的军人。 他的桌子上放着两份材料,赫然就是数字密信和我的翻译。 “你们马上去通知安全局,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光靠我们肯定办不了。” “小陈,你去市政厅,通知一下市长先生。如果可能的话,请市长来这里坐镇。” “那个谁,你找我秘书拿一份公文,去军港,请舰队推迟一下出发时间。再请舰队司令帮帮忙,最好派出一支精干的陆战队来这里。” 孙亮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办公室里的警察也一个一个跑出去。 终于,孙亮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我握手:“谢谢你,少校同志。要不是你破解了这封信,厉门就出事了。” 我点点头道:“应该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诱捕 在得到信件的具体信息后,运输舰队司令,海军上校李安华批准了我离队。舰队将在傍晚7时准时离开。 上校倒是热心地询问局长先生要不要派一些小伙子来支援,估计他想趁机放一些士兵下船缓解一下。 不过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起对方注意,也带着不想让军方插手当地事务的小心思,局长先生委婉地谢绝了上校的好意,表示厉门市人民警察及安全局会妥善处理好此次事件。 这封信破译后大概有两百个字。可能是翻译的过程太费力,作者用了文言文写作,看得出他的功底不错,一些字词如果不是浸淫古汉语已久的人是用不出来的。 把文言文翻译过来后,里面的内容就很有些触目惊心了。其中意思是让“暗光”在明天晚上前加工好化肥,他们会在明天深夜前往加工之处会和,后天早上即实施行动。 里面的“暗光”显然是一个人的代号。还有一些代号和特称我已经记不真切了。读者朋友们如果感兴趣,可以查阅相关资料,或者前往北方省博物馆阅读那封信原文。 作者似乎对自己的加密方式非常自信。这封信说得很直白,其中“化肥炸药”一词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让每个看到译文的人都无法将它当做一个程序繁琐的恶作剧。 在安全局的同志来到警察局里时,已经是傍晚7时许。 孙亮局长在看到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安全局同志后,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在谢绝海军帮忙时说得很自信,但之后再思考这件事时,却越想越后怕。加工炸药可不是走私货物或者盗窃斗殴这些“小事”,而是我国几乎没有发生过的恶性案件。况且看架势,这恐怕不是几个疯子一时兴起决定干的破事。 他在和安全局同志互相敬礼后,立即请安全局同志(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我不能透露相关安全局同志的姓名。为行文方便,之后出场的安全局成员将以化名称呼。)查看了原文和我的翻译。 梧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头致意,随后将信件传给其他安全局同志观看。 “你好,我是梧华,【资料删除】组长。”梧华和我握手。 “孙局长,这件事从现在起,正式由安全局接手,警方需要全力配合我们办案。相关的文件会在一个工作日内转交给贵局。” 孙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随即意识到如此表现不好,便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表示虽然警方无法主导此事调查,但如果安全局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尽管提出来。警方一定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帮,一定尽心尽力地协助侦破此案,将阴谋制造炸药的狂徒抓获归案。 梧华点点头,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表示希望就在这里讨论案件。 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孙亮当即表示,即使警察的工作比较繁忙,但为了全市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会立刻腾出办公室,请安全局同志随意使用。 梧华对此表示感谢。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随后请我留下来,协助调查此案。 “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原来有些吵闹的办公室内安静不少,只剩一些安全局人员和警察在小声讨论的声音。 梧华关上门后,转身与我握手:“你好,李如初少校,很高兴你也在这里。” “我吗?”我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一个海军军官,没有参加破案的经验。”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挥手示意属下安静下来,沉声道:“同志们,现在大家也知道情况了。根据李少校的说法,那个小偷要在今天傍晚之前把信送到槟榔路的书报亭。现在已经过了7点,从这里坐马车去槟榔路至少要20分钟。” “闲话少说,现在过去的每一分钟都非常珍贵。” 一人举手道:“我建议先将信送去目标地点,并安排人盯着那里,伺机将取信人抓获。” “同时要立刻派人前往全市范围内的化肥厂和销售点调查,获取最近销售化肥的记录。” “从明天起在全市范围内加大巡查力度,特别是在人流密集处和具有特别意义的地点布置便衣,防止目标发现自己暴露,提前实施袭击。” 梧华点点头,和孙亮对视一眼,道:“这些建议都要实施。当务之急的是,要把这封信送到槟榔路。如果能顺藤摸瓜逮住目标的话,可以省略很多繁琐的事情。” “李少校,去蹲点吗?”他忽然问我。 我“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他点点头,大声道:“现在分配任务,鹦鹉带人去通知局里加派人手,绵羊带人去驻军处申请军方支援,江河带警察去这里的化肥厂调查取证。” 梧华扭头对孙亮说:“还请局长先生配合。” 孙亮连忙说:“好的好的,我们警方一定全力以赴。” 梧华点点头,继续说:“我和李少校,还有浅海几人,再带上一些警察,去槟榔路蹲点。” “事不宜迟,所有人行动开始。” ———————————————— 晚上9时许,槟榔路南端的公园里,我和梧华趴在草丛里,用望远镜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书刊亭。 此时正是盛夏,白天又下了大雨,草丛里蚊虫肆虐,几只蚂蚱从我们眼前跳过,被踩弯的草划在脸上,弄得难耐的麻痒。 但我们都没有伸手去驱赶。一动不动地待在草地上已经一个多小时,我们两人像两根木头一样无视着飞舞的蚊虫,只有呼出的气息才能将我们和木头区分开来。 我那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安全局的特工也有这么好的忍耐性和毅力,这一点已经达到了海军陆战队特种兵的标准。 我们身后的树上正蹲着几个警察,身子被伪装的树叶遮掩,手里端着装药完毕的线膛枪,枪口牢牢锁定着每一个靠近书报刊的人。他们都是全市警察里精挑细选出的神射手,会在我们抓捕失败时射击嫌疑人的腿部。 远处的街道上,一个伪装在等候小吃做好的便衣忽然取下自己的帽子摇了摇,似乎在扇走夏日的苦闷。 我原本游离着的精神立刻集中起来,身子微微拱起。这个动作是发现疑似目标的信号。 过了半分钟,另几个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便衣也做出了不同姿势、但意思相同的信号,这在今晚是头一次。 身边的梧华也做出了准备动手的姿势。能不能以最快捷的方式解决这次危机,就看这次能不能抓获目标了。 一分钟后,一个全身黑色衣服、戴着棒球帽的男子走到了书刊亭,和书刊亭的老板聊起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便衣们再次发出信号,这次表示的意思是锁定了嫌疑人,请求实施抓捕。 梧华拍拍我的肩膀,自己弯着腰站起来,一边挥手发出信号,一边在灌木的掩护下快速接近那个男子。 我有些庆幸,派去送信的人和那个小偷的体型很接近。如果老板不对那个小偷特别熟悉的话,应该不会露出破绽,那个男子也不会在聊天中发觉不对而心怀警惕。 那男人聊了几句后,从老板手中接过那封信,点点头想要离开。 “动手!” 梧华大喝一声,站直了身体飞奔而去。 那男人有些愕然地扭头看着梧华,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向相反方向狂奔,却被几个包抄过去的便衣扑倒。 看到目标已经被捕,我便放慢速度走去。 不知怎的,我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似乎...这次抓捕,实在太容易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顺藤 等我跑到书刊亭时,书刊亭老板和取信人都已被捆好,在安全局特工和警察的看守下蹲在路边。 梧华正检查着取信人身上翻出来的东西。见我过来,他摇摇头:“没发现什么。” 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弯下腰看着取信人的眼睛,平静地问:“你的上线呢?” 那人抬起头笑了笑,脑袋微微向后一下,面部刚一收缩,就被梧华一巴掌抽在脸上。 “想吐痰吗?”梧华微笑着抓住那人的头发,将他扯到书刊亭的油灯下。 那是一张黝黑的面庞,长期在赤道附近的烈日下工作,使得他的皮肤被阳光炙烤得发裂。有些无神的眼睛冰冷地盯着梧华,里面是刻骨的仇恨。 梧华吹了声口哨,回头对我笑:“一个普通的南洋人,看起来应该在厉门这里做苦力。” 他又回过头,拔出靴子上的短刀,用刀身拍了拍那人的脸颊。“说不说?” 那人这次没有吐口水,只是笑了笑,用一种干涩的声音说:“让我开口,我叫你爸爸。” 梧华眉头挑了一下,耸耸肩,朝身后的特工挥挥手。 一人便拿着几块破布走过来,将布一层一层地盖在那人脸上。随后又有一人提着一桶水走来,把水缓缓倒下。 那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厉害,在不断浇下的水里依然保持平静。 梧华皱着眉头看着那人,忽然伸腿踹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遭受重击,原本的平静被破坏,身子猛地供起来,发出剧烈咳嗽。随后,他又下意识地想吸气,鼻腔和嘴却被湿透的破布封住,只有极细微的空气能被吸入他的鼻腔。而和空气一起进入的,却是冰凉的水。 即便隔着几层布,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人面部肌肉急剧抽搐起来。从肺部被水激出的残余气体在湿布上鼓起几个小泡,随即被倒下的水淹没。 梧华取出怀表等了半分钟,在伸手揭开那人脸上的布。 那人在被揭开布时,脸上已全是流出的鼻涕和眼泪,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嘴猛地喘息起来。 梧华抓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拖起来,仍是微笑着问:“你的上线在哪里?” 那人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抓紧时间呼吸一边看着梧华笑。 梧华面色一变,将那人摔在地上,冷冷地说:“继续。” 我看着正在遭受水刑的男人,向梧华说:“再让他拖延时间,他的上线可能会起疑心。” 梧华转过身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扭头看着槟榔路南端相连着的海风路,道:“他刚发现我们的时候,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才往后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潜意识里应该看的是离自己上级最近的路,然后立刻意识到往这边跑的话,自己上级会有危险,才往后跑。” 梧华扭头看了正在被浇水的那人一眼,大笑道:“此言有理。” “留几个人看着这两个,再去一人往警察局请求支援。其余的,都和我往海风路。” 我从一个特工手中接过地图,手指划过海风路上的建筑,最后定在一个沿街的酒吧:“这里,我觉得这里最有可能是他上线待着的地方。” “第一是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在比较远的距离上就看到通往槟榔路的方向。第二是酒吧鱼龙混杂,要是出事,也好脱身。” 梧华赞许地点点头,低声向属下下令,让他带着警察去那间酒吧布置便衣。 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被那人的上线发现,我建议由我假扮成那人,混进酒吧里查探。其中的原因,除开我专门修习过近身搏斗外,也是那人生的高大,与我的体型相差很小。夜黑风高的晚上,应该不容易暴露。 听了我的话,梧华眼中有些复杂。起初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一切小心。”他说。 他让警察脱下插着薄钢板的防护服给我,但我没有答应,因为在室内搏斗时,穿着这样沉重和僵硬的防护服反倒更加被动。 “我穿着那人的衣服就行了。”我指着那人说。 梧华看着还在死撑的那人,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 破船锚酒吧是厉门最大的酒吧,高三层,单层面积上千平方米,算得上是这个城市最藏污纳垢也最消息灵通的地方。在许多小说中,如果主角有什么想要的情报,或者别的什么违法的东西,那去当地的酒吧肯定没错了。 此刻的我正穿着一身有些湿的衣服,在已至夜深仍然激情四射的年轻人中穿梭着,不时要绕开一些在驻唱歌手的打击乐中动手动脚不知疲倦的男女。 在酒吧门外时我便注意到一个光头大汉正看着我,便在进来后故意往他那边走去。不出意料,那大汉等我靠近,便低声说:“陈先生正在等你,你去太久了。” 我低着头,让灯光从我背面照来。这个角度是我特意走出的,可以用阴影将我的面部覆盖:“对不起对不起,路上耽搁了一些。” 大汉没有细问,挥手让我跟着,自己转身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楼梯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汉子,往大汉后的我看了一眼,并没有上来盘查,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上了楼梯,一层舞池的噪音被隔绝不少,原来炫目的灯光被暗淡的油灯取代。大汉将我带到二层的走道,便停下步子跟我说:“老地方,314,别拖拉了。” 我有些庆幸那大汉说了地方,要不还要使些手段。唯唯诺诺地答应后,我便隐秘地看着各个房间的标牌,假装自然地朝214走去。 314是个大包间,在走廊的侧面有专门的木梯通上去。木地板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两侧的墙上还挂着我看不出深浅的油画。 就在我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梧华正站在破船锚酒吧对面的商铺二楼窗前,紧紧盯着二楼窗口。 在看到我经过窗口时随意地向外一撇后,他松了一口气,朝身边的特工道:“李少校一切安全,通知下去,开始收网。” 那特工立刻离开,出去传达命令。如果这时有一架直升机从上看下来,就能发现数十名安全局特工和警察正沿着各条小路,荷枪实弹地朝破船锚酒吧靠近,一如蜘蛛网上的线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摸瓜 皮靴慢慢踏在红色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我低着头,将面部隐匿在油灯照射下的阴影里,匀速像314房走去。 几道有些阴冷的目光扫过我,在我手中拿着的信件上停留一会,并没有过多关注我的脸。 走到门前,我轻轻敲了敲门,右手将信封夹在左臂腋下,缓缓握紧腰间的匕首。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南洋语,我没听出具体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但觉得有些耳熟。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找对地方了,于是推门进去。 房间很大,油灯很亮,装修很好。这是我进门后的第一印象。几盏光线很亮的油灯摆在门前,让已经适应走廊里昏暗灯光的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今天天气不错吧?” 我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回答,“还可以。” 刚说完,一种针刺一样的触感从左面传来。我几乎瞬时地向前一扑,几声轻响从右侧传来。 我在地上翻滚一圈,回过身来半跪在地上,右手已经抽出匕首反握着,眼睛盯着站在屋里的几人。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前的墙壁上,几支弩箭的尾部还在微微颤抖。 门外立刻传来撞门声,华贵的红木门在撞击中颤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咧开嘴朝屋内的人笑了笑。刚进门时,我已经反锁了木门。外面的人要想进来,至少要花一分钟时间。 一分钟,就是我生或死的时间。 我右手慢慢举起,锐利的匕首在油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带着寒意的刀光,左手抓着桌上一个茶壶,用力向窗子丢去,将原本半关闭着的窗户砸开。 明亮的灯光从窗户照出去,在黑暗的夜里十分醒目,也立刻让街对面的梧华找到了目标的方向。 此刻,一个穿着短褂的年轻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棍,狞笑着翻过横在室内的长桌,朝我扑过来。 我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那人身上,反倒是他身后一个还隐藏在灯光照不到地方的身影,更让我关注。 那短褂扑到身边时,直接挥舞短棍当头击打过来。 我有些叹气,这样的搏斗方式幼稚如初中生。身子向前一步,右腿卡进他的双腿之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便使那短棍失去抓握掉落下来。右肩沉下来一撞,那男子就闷哼一声向后摔倒。 “这样的伙计不行的。”我朝阴影中的男人说道。 那人轻笑了几下,丢开手中正在上弦的小弩,身后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仿若热带毒蛇一样残暴的目光扫过我的身子。 我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杀机,右手调整了一下握姿,缓缓抽动全身肌肉,让自己进入最佳状态。 现在时间对我不利,我不得不慢慢向那人靠近,压低身子稳住重心,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不到五米的距离,我用了十多秒走完,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的感觉很不好。 男子嘴角以古怪的方式咧开,双手像游龙一样猛地伸出,速度快到我几乎反应不过来。他径直抓向我的手腕,左腿发力向我靠近,试图贴身。 我立即向中收回双臂,双拳向他胸部打去,身子也趁势后倾,准备拉开距离。 但那男子速度快到超过我的想象。他竟不闪不避地接下我的拳击,身子依然前进,与我的距离靠近后便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猛然发力。 我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闷哼一声松开手中的匕首,双臂挡在胸前。 果然,那人和我预想的一样,手臂按着我的肩膀下压,双腿忽然像旋风一样挥动,膝盖狠狠打在我的胸部。 那几秒我像在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承受着如同热带风暴一般的狂击。几乎不间断的击打让我手臂立刻丧失触觉。有那么一瞬间,我到了失去意识的边缘,剧烈的疼痛和对胸部的挤压让我喘不过气,脑袋里阵阵发晕。 松手,后退,左腿为轴转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坚硬如钢铁的腿骨抽在那人防护在太阳穴旁的手臂上,将他狠狠踢飞,撞到一地酒瓶。 猜以有些遗憾地扭一下脖子。自己这一套打击竟然没有杀死这些脆弱的宋人,着实有些可惜。 他又露出古怪的笑容,走向那个正在挣扎着爬起的宋人。这家伙反应很快,自己刚抓到他的肩膀,他就知道要保护胸膛而不是反击自己。这确实很难得,要知道敢于反击自己的人,一定会在反击成功之前被迅捷地膝击撞碎肋骨。 我看着正在走进的男子,脸上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真行啊,你他妈的,”我努力看清楚那人的姿势,一边抵抗发黑的视野,一边寻找反击的可能。“老子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我真的打不过...” 我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就像是另一个我在嘲笑我的多管闲事一样。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去破解那封信,自己现在早他妈离开厉门了,哪里会沦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现在匕首已经掉落,这厮又一定是个泰拳高手,凭我学的那些军用格斗术,上去就是个死。 猜以看着嘴角流血的对手,满是伤疤的身子缓缓压下,双腿肌肉绷紧,身子前倾准备迅猛地终结对手。 我死死盯着那人,却看到那人胸前忽然绽放出一朵血花,后方的墙壁上突兀地被红色覆盖。 猜以有些迟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正在喷涌出鲜血的胸膛,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胸部忽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创伤。 他慢慢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见街对面的民居楼顶,一个叼着烟的男子正放下手中的步枪,从地上捡起另一支,并又瞄准了自己。 “砰”的一声,几秒前几乎必杀我的男子脑袋,忽然化成脑浆和血液的狂欢。 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我立刻反应过来,是窗外射进来的子弹结束了对方。 在大脑还没有下达指令时,身子就代替我的意识做出行动。起身,发力,翻过台球桌,我沉肩猛地扑过去,双臂牢牢抱住阴影中的男子,将他狠狠撞在墙上。紧接着像在军队中的无数次训练一样,腰部发力将他抬起,旋转身子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咬着牙保持清醒,将他翻过身子,摸出口袋里的手铐将他铐住,捡起之前掉落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再用尽残余的力气把他拖到窗外的射手可以掩护的地方,喘着粗气盯着正在被撞击的房门。 楼下的大厅里忽然传来枪声,夹杂着女人们的尖叫。我一边喘气一边笑起来,撕扯得肺部阵阵疼痛,却不愿因此闭嘴。 很快,门外传来一声枪响,撞击停止了。 外面叫唤了几声,我的意识那时已经不清醒,没听出来是在喊什么,只能勉强控制住面前的俘虏,期待窗外的射手能控制局面。 房门的锁被一枪打碎,已经变形的木门被踹开。浅海举着手枪冲进来,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双手被铐住正在挣扎的男人,和他身后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如初。 “马上搜查!叫医生!”他大喊道。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全景(1) 我昏迷的时间不长,事后浅海告诉我,从他们进来后只过了十几分钟,我就从昏睡中醒过来。 睁开眼时,我正躺在那间屋子里的台球桌上。原来穿着的短袖被从中剪开,露出被击打得发紫的胸肌。几根绷带将我的胸部固定住,防止我的伤口遭到二次伤害。 我稍稍动了一下身子,胸前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觉有几根肋骨裂了。自己没想到那南洋人泰拳功夫如此犀利,让他近了身,这确实是我的大意。若是再来一次,即便依旧打不过他,也不至于十秒钟都坚持不下来。 屋子里有几个警察正在搜查,见我醒来,便喊来浅海。 浅海笑道:“李少校,你立下大功了。你抓住的那人就是那封信要寄给的人。” 他过来小心地扶着我躺到担架上,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将我抬起:“现在医生没来,但是应该没有大碍。我给你简单固定一下伤口,之后会有医生来查看。” 我道一声谢,侧过脑袋,看着坐在墙边的猜以。 这个身手矫健的拳师中了两颗子弹,现在半个脑袋被打没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饶你练拳一辈子,也挡不住两颗只要几毛钱的子弹。 走廊外的油灯都被调到最亮,原本有些昏暗的酒吧现在倒有些光明起来。看着门外墙壁上还没有被擦拭干净的血迹,躺在担架上的我还有些高兴起来。 之前还鱼龙混杂的破船锚此时已经被警察和安全局特工占据,原先紧闭着房门的包厢被强制开门,里面的客人不分身份,全部被凶神恶煞的警察拿着枪和警棍赶出来。 走道上不时走过拿着证物袋的警察,看到我被抬走还有些好奇地瞄一眼。我只好露出礼貌的微笑,来缓解自己被打趴下抬走的尴尬。 到了一楼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等,在警察的呵斥下瑟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审讯。 梧华神色淡淡地看着被警察拖走的、在警方进攻时敢于抵抗的酒吧保镖尸体,嘴角习惯性地露出平静下蕴含着寒意的笑容。 “孙局长?”他忽然开口,把站在他身边的孙亮吓了一跳。 “您说,您说。”孙亮微弓着身子,有些小心地说。 “我听说,这家酒吧关系有点硬。”梧华随手取下帽子,取出手帕细细地擦拭帽檐里的汗珠。 孙亮身子一颤,脸上挤出笑容:“没有的事...这家店以前没有出过这种事的...意外,意外...” 梧华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孙亮的眼睛,慢慢戴好帽子,双手抚摸着帽子的边缘,将它调整得丝毫不歪。 “厉门市警察局局长孙亮,1590年生于爪哇岛翼城,现年不过37岁。”他前倾着身子,侵入孙亮的安全空间,继续说,“这在我国的警察系统里,好像升职得有些快了吧。” 孙亮脸上慢慢流出汗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梧华的直视。 “1613年在北方省职业警官学校毕业后,即来厉门工作。两年后娶了时任长桥区副区长的女儿,和官僚系统攀上关系。” “随后的几年里,你踏上了升迁的快车道,在30岁前即担任区警察局的局长,又在两年前升到了市局长。而你的那位岳父,好像和你的升职有点关系。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好像已经是市长了。” 梧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竟有些狂意:“孙局长,你亲爱的夫人,好像在这间酒吧投资了二十几万的巨款。请你告诉我,凭你的工资,是如何攒下这些钱的?” 孙亮脸上的汗水已经由单独的几滴连成一片,顺着圆润的脸颊流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低声说:“是我岳父...” “孙局长!”梧华冰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要自误!” “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案件,难道现在你还想隐瞒你那岳父的破事吗?” 孙亮身子又颤了一下,汗水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服。黏黏的衬衣紧贴在背上,没有一丝空隙,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但他却一动不敢动,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打破此时的平衡,让自己落入万丈深渊。 几个安全局特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孙亮的身旁,钢铁似的的手掌牢牢锁住他的双臂,令他恍惚中感觉自己已被枷锁铐在牢房里。 但他忽然反应过来,梧华没在纪委来人调查时和自己说这番话,反而在现在单独与自己说,自己一定还有值得被利用的地方。 于是孙亮双膝一软,肥胖的身子就要跪在酒吧的地板上,却在半途被两侧的特工拉住。 “这是何意啊,孙局长。”梧华弯下腰,有些无礼地轻轻拍了拍孙亮的胖脸,露出玩味的笑意。 孙亮强笑着点头,又摇头,又点头,最终只能乞求着梧华给条活路。 梧华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淡漠地看着他道:“虽然岳父待自己有恩,但孙亮一直心怀正义,不愿接受这不符合规定的提拔。在这些年来,孙亮一边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一边小心收集其岳父的违法证据,最终被他发现了其岳父和其妻子的犯罪事实,其中就包括将贪污所得投资在破船锚酒吧,并为它开设容纳犯罪活动的保、护伞。” “我说的对吗,孙局长?” 孙亮慢慢抬起头,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唇也抿了起来。 梧华笑了笑,看到李如初被抬了下来,便挥挥手示意下属带孙亮去好好考虑,自己换上一副阳光的笑容走去迎接。 “少校,好点了吗?”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看着走来的梧华,苦笑着说:“如果肋骨没有骨折的话,还算好。” 梧华哈哈笑了笑,拍拍浅海的肩膀,扶着担架放到靠近窗子的沙发上,让那几人去忙,自己搬过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来。 “抽烟吗?” “我肋骨都这样了,骂脏话都痛,还抽烟?” 梧华大笑着将烟盒塞回口袋里:“我倒是忘了,不好意思。” “哎,李如初,你不是海军首席吗,我读大学时都听过你,怎么这次被打得这么惨?” 我冷笑起来:“我只是个海军,室内格斗本来就不是必修课程,我只是出于兴趣报了选修班才会一点。跟我放对的那厮学的泰拳,估计练了快二十年了,你找个陆军师级的格斗冠军跟他打没准都要跪,老子要是赢了才是有鬼。” 我看梧华耸耸肩,问他,“那两枪是不是你打的?” “对啊,我看你被踢飞到窗边,哪还能等,就趁着那南洋人暴露视野的时候崩了他。”梧华伸手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嘴里发出“砰”的声音,笑道,“你看,那么厉害的拳手,还不是两枪撂倒。”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梧华也慢慢沉默下来,靠着沙发,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今天...倒是个月圆的日子。 。鬼吹灯 正文 未公开章节2 全景(2) “可以动手了?” 梧华从沉默中抬起头来,看着忽然开口的我。 “对,可以动手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民怨沸腾,罪不容诛。” “你又知道民怨沸腾?” 梧华笑了笑,在月光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知道会沸腾的。” 我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安全局特工拿着一份报告过来,梧华草草浏览一遍,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把孙亮带到局里,让警察局副局长先主持局面,等白天我再去。”梧华吩咐到。 等特工走后,我用力撑起身子,靠在沙发背上。 “你不是这里的安全局的。”我说。 梧华回答:“我是【资料删除】。” 我点点头。如果他的身份是这样的话,逻辑链就连贯了。 “那个人是你的人。” 我用的陈述的语气。 我没有说是哪个人,但我知道梧华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梧华也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 他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背后那皎洁的月光。 “知道那么多,对你不一定是好事。” “我自有分寸。”我淡淡地回答。“你已经计划好了吧。” 这次梧华叹了口气,正面和我对视:“没错,即使没有你插手,计划也会照常进行。” “其实我要谢谢你,少校先生。”他说,“在我知道有一个海军少校,特别是碰巧路过厉门的海军少校帮我抓住了那个小偷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虽然没有你插手,也会有几个警察‘碰巧’去搜查那个小偷,那个小偷也会‘碰巧’有机会逃跑,再‘碰巧’被几个安全局的伙计抓住,并搜出那封加密的信件。” “但如果有一个绝对和我没有关系的海军军官,去完成这件事,那一定会更好,更能让元老院里的某些元老信服...或者说表面上信服。” 梧华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已经发现了呀,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刚到警察局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了。” 梧华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这样一封内容如此直白,又如此敏感和关键的信,为什么那人要找一个看着就不对劲的小偷去送呢?” “要是这个小偷收了钱就把这封信丢掉,或者更不幸的,在路上被警察逮住,搜出这封信,那他和他的组织就会到了非常被动的地步。” 我也直起身子,捂着有些疼痛的胸部调整一下坐姿:“当时我得出几个可能。其一是那人本身处于被监视或者其他不方便行动的情况,其二就是他要通过这个小偷去送信,来迷惑可能在调查此事的警方。第三,或许就是他要送信的人要求他这样做的。” “后来我很意外的发现,警方和你们安全局的反应速度和烈度,好像有点不寻常啊。” “当时我觉得可能你们之前得到了什么消息,特别注意近期的恐怖袭击。但随后我注意到,你在部署调查任务的时候,把大部分资源都集中到了今晚的...”我看了看挂在大厅里的钟,“今晚的抓捕。派往调查各个化肥厂和商店的警员,少的像做场面功夫一样。” “从那时起,我就想到,这可能是你们设计的一出戏。” “在今晚的抓捕中,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防备我,但你一直隐藏得很好,好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在那个来取信的人出现后,你下意识地往海风路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和我后面发现的那人的举动一致。” 我看着他,耸了耸肩膀,又被伤处的疼痛刺激了一下,只得坐端正。 梧华静静地听我说完,慢慢起身踱步,双手背在背后。 我依然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跟着他转动身子,任由这个被我说了许多敏感内容的男人踱步到我身后。 他走到我的身后后,站定下来,忽然开口:“今晚我有些不好意思的。” “这样的任务不应该让你去的,少校同志。” “那派谁去?你会选择直接调集警方去围剿吗?” “我会自己去。” 我看不到梧华的脸,但我知道他现在在笑。“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我来了这里,活下来的把握比较大。再说了,要是真的死了,对国家也有贡献。” 那是一个疯子,当时的我想。 之后一些年里,我和梧华这类人有了不少接触。他们这种人,放在上辈子,那就是极端的“无私的”种族主义者,丢到德国就是货真价实的纳粹,希特勒先生的忠实信徒那种。 梧华算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满脑子都是消灭南洋人,硬性夺取他们的土地和其他财产,把他们从物理上消灭掉或者直接赶出澳宋控制范围,将启明星旗下的土地建成“纯粹澳宋人”的乐土。 在共和国与中国的接触越来越深后,他们的政治纲领又变成了消灭逆明政府,推动澳华合并。其认同的国民标准也调整成“具有汉族血统、接受汉族文明,并且血统纯度和接受程度越高越好”的人群。 这类人——在之后政府将他们成为右翼种族主义者——是扩张政策的最坚定支持者。其中一部分在后来分化为中右翼派,成为大小工商主和农场主的政治代表,软化诉求和主张后登上政治舞台。另一部分在被政府无视后,愤而出走,在北美殖民地建立一座新的城市,他们自己称之为汉城。(由于靠近一个大盐湖,这座城市又被叫做盐湖城) 之后那场持续数年的大清洗告诉我,由梧华和他的同志们引导的这次阴谋取得了超过他们最乐观估计的成果。事实上我一直怀疑,这场幼稚和粗糙的阴谋是被一些共和国上层知晓和利用的。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次事件的真实性,并且政府和军队的反应又那么快。 这是一场包括几乎所有国民的盛宴。就像希特勒屠杀犹太人一样,澳宋对控制区域上的南洋人进行了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清洗,数以千万记的南洋人被奴役、屠杀和流放,他们的财产则由整个国家吞噬和消化。 那时我感到有些荒谬——这几乎是历史的重演。 武装力量消灭犹太人,大资本家和政府吃肉,普通民众喝汤,一起将犹太人的血肉吞噬得干干净净。放在澳宋,仅仅是将“犹太人”换成“南洋人”罢了。 一些人会反对这样残酷的弱肉强食,但他们的抵触注定翻不起风浪。或许有些民众会反对大资本家吃的好处太多了不公平,但他们绝不会愿意用自己连汤都没得喝的代价去换取大资本家和自己一起挨饿。 这就是人性,共和国上层(可能地)利用了这样的人性,将梧华们的成果无限地放大。 也就是从这次事件开始,澳宋正式从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跨越到了高级阶段。在经济学上,实行共和制的澳宋,也可以被称为“澳宋帝国”。 “那我呢?”我面对着吵闹不安的舞池,淡淡地说,“需要把我灭口吗?” 梧华在我身后轻笑一下:“您在说什么呢,李少校。您可是摧毁南洋人的爆炸阴谋的大功臣呀。” 他弯下腰,低声笑:“并且,您可是纯粹的宋人。我们怎么能去伤害一个我们的同胞呢?” 我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的计划,他们的阴谋,成功了。”我想。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镇压 那天晚上和梧华谈完之后,我被赶到的救护马车送往厉门市人民医院。 医生检查完后确定我受的伤并不重,只有两根肋骨有细微的裂痕,肺部受了点轻伤,只要修养半个月就能痊愈。 梧华在天亮后来看望了我。他的精神非常好,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看得出一晚上熬夜加班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他请护士离开病房后,将果篮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抹了一把脸,笑道:“现在已经开始了。” 我默不作声,靠在枕头上的身子下滑,躺在床上。 梧华看了我一眼,起身躺倒在病房里的一张空病床上,摘掉帽子遮住眼睛,摇摇手说:“我先眯一会儿,有事叫醒我。” 我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感到有些无力。 就在梧华补觉的时候,在被警方扫荡过的破船锚酒吧内,孙亮正大声呵斥着一个跪在身前的女人。 “你没有想到吧,你这个罪恶的女人!”孙亮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指着那女子,神色激动地大喝,“我早就无法忍受你们父女的罪行了!我早就无法忍受你们父女那些贪污受贿包庇罪恶的丑陋嘴脸了!” 那女人捂着左脸,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那正在揭露自己罪行的男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自己听闻破船锚酒吧被警察突袭,一早上连早餐都没吃,就急急忙忙赶过来。在门前时,几个往日看到自己就要点头哈腰地讨好自己的小警察却挺直腰杆,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嘴角还流露出玩味的笑容。自己那时忙着进来,只是瞪了他们一眼,准备以后再收拾他们。 一进门,女人就看到自己的丈夫就站在舞池中间和几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人谈话。 自己正准备上前问话,丈夫就忽然脸色涨红起来,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大步上前就是一耳光将自己打倒在满是碎玻璃渣的地上。 女人听着丈夫的怒骂,低下头看着被玻璃渣划拨的光滑的小腿,只觉得自己应该没睡醒。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从大门和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在雾气中散射出朦胧的乳白色光晕,让她有种像喝多了酒一样的迷醉。 隐约中,她听到“贪污”“滥用职权”“行贿”几个词语,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正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丈夫。 “你说什么呢?”她勉强睁开眼睛,眼里开始冒出怒火,“你这狗东西说什么呢!” 孙亮正骂着起劲,几乎戳到妻子脸上的手指忽然被她抓住,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啊——” 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跪倒,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妻子掰脱臼。 “来人啊,来人啊!”他一边大叫一边伸手抓住妻子的手腕,试图将被反方向拗成直角的手指从中解救出来。 身边一直平静地看戏的安全局特工立即上前,伸手在女人脖子上一按,那女人顿时昏了过去。 “孙局长,先去抓捕您的岳父吧。”特工淡淡地道,语气毫无起伏。 孙亮脸上满是汗水,一半是在之前的临场发挥中紧张出来的,另一半是被手指脱臼的疼痛激出来的。 他来不及擦汗,脸上堆出笑容:“对,您说得对,我这就签署逮捕令...” 特工轻轻蹲下来,和孙亮平视着,微笑道:“市警察局长无权逮捕市长,您需要请纪委一起参与。您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孙亮脸上的汗水更加多了起来,“我这就请纪委的同志一起来...” ———————————————— 在孙亮派人通知纪委的同时,位于厉门市阳青区工业园的一处化肥厂房内,数十名南洋工人正乱成一团。 “大家不要乱!青壮男子去仓库里拿枪,女人都去地下室躲起来!” 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南洋人大喊。他们喊着被政府禁止的马来土语,指挥工人们从一楼的仓库里取出之前秘密储存的武器。 在他们的指挥下,原先好似被毁掉蚁窝的蚂蚁一样混乱的工人们快速回复秩序。男子取了武器后自觉跑到二楼的窗户边站好,而女人和部分身子不好的男人则被带到地下室躲起来。 “特查,我们怎么办?”一个卷发男子大叫道,语气非常急促,“宋人军队来了,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被称作特查的男人皱着眉头低喝:“住口!这样子大叫,大家的心都被你弄乱了!” 待卷发男子安静下来,特查深吸一口气,对周围几人说:“我们先别乱,看看宋人要做什么...那些东西都运走了吧?”他看向左侧一人。 那人回答:“加工好的都运走了,还有一些没加工的,他们看不出什么。” 特查点点头,环顾一周,跳到一处堆叠起来的箱子上,让整个厂房内的人都可以看到自己。 “兄弟们,大家不要慌!那些东西都运走了,现在厂房里什么都没有!等一下宋人军队来了,我会出去应对,你们留在厂房里,不要把枪露出来!” 特查举起双臂挥舞,语气加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乱来!你们看我信号,要是我做出动作了,你们就把枪藏起来,不要被宋人发现!”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一个壮硕的男子:“马南,等一下我一个人去外面,你指挥好厂房里的兄弟。” 马南沉默着点点头,看了一圈,没有说什么。 特查跳下箱子,凑近马南低声道:“现在不是抓内鬼的时候,控制好秩序,拿枪的兄弟都是信得过的。” 他又抬起头,朝站在二楼的人们喊:“大家不要怕!宋人没有证据,不能拿我们怎样的!” 厂房外,化肥厂的主人赵家光看着几个一边回头观察一边往厂房里跑的南洋人,对一旁的军官恨恨地说:“同志,就是那些南洋人,自己搞个小团体,每天好吃懒做,各种不服从管教,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叛逆。” 军官看了赵家光一眼,笑道:“赵先生不要紧张,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您之后只要接受一下调查就好了。” 赵家光脸上一急,还要解释,军官就挥手让他安静。 不远处,一个举着双手、挥舞着白布的南洋人正走出厂房大门,朝自己走来。 “就是他,南洋人的头头,叫做什么特查。平日里就属他最闹事!”赵家光在一旁说。 军官点点头,几个士兵便举着枪上前去,在十几米外拦下他。一名士兵粗鲁地扯过特查手上的白布掷在地上,伸腿踹在他的膝盖,将他踢得跪在地上。 特查顺从地跪倒,让几个宋人士兵将自己搜查一遍,随后被捆住双手押走。 军官微笑着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特查,并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只是问:“你就是特查?” 特查昂着头,稍稍点了点,目光便不屑地看向军官身旁的赵家光:“赵先生,不知你找一群国防军来做什么?你欠我们的一个月工资什么时候给?” 军官笑眯眯地看着特查反客为主试图主导这里的局势,眼角的余光发现赵家光的脸色猛地发红,心中觉得有些有趣。 “让你说话了吗,特查?” 特查看着依旧微笑的军官,腹部猛然被一个身边的士兵用枪托砸中,痛苦地弯下腰,嘴里吐出胃里冒上来的酸水。 军官挥挥手,几个士兵又将特查踢得跪下,抓起他的头发使他和军官面对面。 “犯人特查,群岛殖民地爪哇岛人。自半月前开始组织人手秘密制造炸药,计划于近期制造恐怖袭击,证据确凿。” 军官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纸,装模作样地念一遍,又将它放在地上:“来吧,按个手印表示你知道了。” 特查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白纸,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入大脑。他愤怒地抬起头,低吼道:“你根本没有逮捕权!你不是警察!我不可能会在一张白纸上按手印!” 军官低下头看着那张纸,“哎”了一声,皱着眉头道:“原来是一张白纸啊...这怎么搞的,我忘记写东西了。” 他抬起头看着一百多米外的厂房,摆摆手:“拖下去毙了,再拿尸体来按手印。” “全军听令,目标厂房已被包围,现在开始进攻!” “一个不留!”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镇压(2) 特查死了。 死因是被一发13毫米口径的铅弹,在一米外射出后击穿了心脏。这是外在的死因。 至于内在的,恐怕要归咎于特查认为国防军会按照相关法律去对待他,不可能会在没有相关证据的情况下动手。 他错的很离谱。如果他对澳宋共和国的相关法律思想有进一步的研究的话,他就会清楚无误地知道,澳宋法律保护的目标是澳宋国民,而不是没有入籍的南洋人。 所以他被处决了,死得有点不值。像他这样称得上“优秀”的南洋工人领导,如果没有因为制造炸药而被枪决的话,在无限的阶级斗争中,他定然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如果他能健康地在高强度的劳动中生存下去的话。 据刽子手说,特查死得很安详,因为他准确地击碎了目标的心脏,目标应该不会感到多少痛苦。 不过特查死得早,也有死得早的好处。至少他不用目睹自己的南洋同胞被残暴的澳宋陆军全部杀害,即使他在被步枪对准胸膛时就有了这个预想。 换装了线膛枪的军队在这次厂房攻防战中表现非常出色。受过训练的士兵在一百米外分散射击,旋转着飞出枪膛的子弹准确地将从窗口露出身子的南洋工人打死,而他们使用的滑膛枪在一百米的距离上完全没有“命中率”这种概念,尤其是射击分散开的目标。 在对射了十分钟后,厂房内的南洋人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将自己暴露在澳宋士兵的视野内。 几门步兵炮被炮兵们拖上来,远远地轰开紧闭着的厂房大门。几乎立刻,失去控制地南洋人就大吼着从倒塌的大门处冲了出来,被一排一排地射倒在接近澳宋人的路上。 随后便是冷酷无情的屠杀。 在3月17日上午的收网中,特查所在的化肥工厂只是一个开端。 士兵们在工厂内发现了大量被囤积的硝肥,并且在一些“看上去不应该出现在化肥仓库内的”机器上找到了炸药的痕迹。 有了相关证据后,整个厉门市的驻军和警察都被动员起来,在全市范围内大规模抓捕南洋恐怖组织。 这场抓捕进行得很顺利,因为策划制造、运输、储存炸药的人,在几个月前就被安全局逮捕并诱服了。 军警几乎是拿着地图一个一个地点地抓人,潜伏在城市内的南洋组织成员被一网打尽。同样的,早已对南洋人成立的工会和其他与工厂主和资本家做对抗的组织感到不满的工厂主,也在这次抓捕中兴风作浪,将许多与此事无关的南洋工会领导人的名字也报给军警,将其一起抓走。 梧华似乎对我非常信任。他在中午醒来后就待在病房里,坐在病床上看完了属下提交的初步报告,并撰写了一份总结寄往长安。 那时的我就有预感这封总结将会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一场风暴。 后来的一切也证明了我的猜测。 资本家们早就对南洋人的工人组织感到非常不满了。觉醒了阶级自觉的资本家们是不会容忍一群,即使只靠着阶级本能也给工厂造成很大困扰的南洋工人。这场由极端民族主义者引起的清洗狂潮就是资本家趁机摧毁南洋工会的最好机会——资本家们总是能在任何时候把握住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作为搂草打兔子,纪委和警察们也顺便拜访了孙亮局长的岳父,现任的厉门市长管少伟。 当穿着棕色制服的纪委成员刚踏入管少伟的前花园时,一声枪响就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脸色苍白的孙亮抬起头,看向别墅二楼的窗户。 那扇漂亮的落地窗被打碎一个破洞,红色的液体飞溅在上面。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但立刻又被他强行控制住一动不动。他有些谨慎地悄悄观察一下四周,见纪委的同志依然平静地走向别墅,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不寒而栗起来。 不出其然的,纪委同志和警察们在那扇被打破的落地窗所在的房间,发现了管少伟的尸体。 他在看到纪委成员走进花园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一支手枪塞进嘴里,扣动扳机。子弹从口腔射入,击穿大脑后掀开头盖骨飞出,击碎了后方的落地窗。尸体倒在办公桌后面,压倒了一张抱着小牛皮的椅子。桌子上放着昂贵的黄金钢笔,上面的铭文表明这是一支“1600百年纪念版”英雄钢笔。 在纪委同志将这支钢笔放进牛皮纸袋子时,孙亮强撑着自己才没让他软倒在地。 嗯,那支钢笔就是孙亮亲自购买,送给自己岳父的50岁生日礼物。 “畏罪自杀。”纪委同志很淡定地记录,随后开始翻箱倒柜。 珠宝、金银条、地契和各类债券...光是要运走相关的贵金属,就需要两个人一起抬着。 “你做得很好,孙局长。”一同前往的浅海对孙亮说,话语中着重强调了“局长”二字。 孙亮想挤出笑容,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像失灵了一样毫无反应。他清楚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及时抛出自己的妻子和岳父,换取自己还能继续当局长,不用被流放到荒芜的殖民地度过一生。 当天下午,刚当上市长的原副市长在市政厅举行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公开了本次反恐行动的来龙去脉。 作为案件的“发现者”和主要参与者,我被邀请出席了这次发布会,以一位见义勇为、见义智为的正义海军军官身份,对一些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记者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会上有些记者违反了相关规定,向我提问。 我很为难,因为之前没有设置提问环节。再加上记者的提问明显具有诱导性,三句话不离“南洋人”“宋人”“种族”这样的敏感词汇。说实话,在知道这次事件到底会被元老院如何定性之前,我真的不想回答一个字。 所幸梧华及时帮我解围,自己挡在我前面发表了一长串在任何场合都通用的政府辞令,吧啦吧啦把记者们都挡了回去。 事后他跟我说,面对记者提出的、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只要把一些绝对不会出错的外交句子被一遍就好了。“记者问你怎么怎么看,你说今天天气真好都没错。” 傍晚还有一场晚宴,由市政府举办,各个资本家联合出资,宴请驻军领导和警方高层,以此表达对他们保护了全市市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感谢。 由于还有伤在身,兼之我对这样的分赃大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因此借故没有参加。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露布飞捷 夜晚的厉门比白天凉爽许多。淡淡的海风从太平洋上吹来,拂过我的脸庞,带走了太阳残留的热气。 脚下的市政厅灯火辉煌,熊熊燃烧的火把和油灯让花园里拥有了不怎么符合时代气息的热闹。 名流们打扮得贵气十足,华丽的礼服将他们点缀得如同坠落凡间的陨星。绣着金色云纹的汉服、印着家族徽标的西装、或雪白或湛蓝,如同天空一角的女士晚礼服,在摆着长桌的草坪上交相辉映,让我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嗯,其中几件灰色和蓝色的军装,在扰乱的色彩中是如此耀眼,甚至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梧华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挥手让几个侍者退下,自己从桌子上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向我摇晃一下。 我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喝酒。” “我知道你不喝。”他耸耸肩,拿着一瓶朗姆酒,稍稍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又拿起一杯柠檬水,“你都被顶了肺了还喝什么酒,我只是想兑一点鸡尾酒。” 我“哦”了一声,失去了和这厮继续说话的兴致。他不说话还好,一提起我就感觉到胸前的伤处又有了些疼痛,可能是刚才俯视人群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你不吃点东西吗?” 我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背靠在刷着白色腻子的栏杆上:“我不想和他们一起吃东西。反胃。” 梧华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体面的军人嘛。” 他稍稍走近一点,但和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低声说:“这种肮脏的带着血的东西,您这样优秀的贵族军人,还是不要沾手了。” 他眨一下眼睛:“有我们这些安全局的人去办事,您永远都能保持着洁净的白手套。” 我扭过头,看着还剩一点暗红的天际,不想发表什么评论。 梧华没有在意我的沉默。他打了个响指,几名侍者便推着一辆小车走来,细致地在摆在市政厅楼顶的小桌上铺好白色的桌布,从小车上取下几盘点心摆在桌子上,又从小车下层的架子上搬出一个小桶。 “来吃点点心吧,李少校。”梧华轻轻拉开对着我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来。“身体是战斗的本钱,这可是元老说的话。” 他又从侍者搬下来的小桶里取出一个冰镇着的玻璃瓶,打卡橡木塞给我倒了一杯:“略略冰镇的椰子汁,新鲜榨取的。” 我看着他精巧地布置好一切,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只好拖过椅子坐下,接过杯子小抿一口。 嗯,甜味有点不够,看上去好像没放糖,比不上椰树。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以前我看过一句话,生活就像海洋,只有坚强的人才能...咳,生活就像那个啥,不能反抗,就享受好了。 这大概就是我在市政厅楼顶吃东西时的最好写照。 固然我很反感梧华们的手段,也清楚接下来南洋人的遭遇。但那又怎样?我不可能为了遭受迫害的南洋人去和梧华以及梧华背后的势力彻底决裂,我始终都只能以“他们中不支持这样做的人”这样软弱的身份存在,并且以温和的方式表达我的意见。 说到底,我的职业,我的家族,我受过的教育乃至于我的祖国,都不允许我为异族说话,尤其是为南洋人辩护。 我绝对相信,那时正坐在我对面品味鸡尾酒的梧华先生,一定在悄悄地观察我,在悄悄地判断要不要对我采取措施。 至于是什么措施呢?以他的身份,他的心理,我向来是不惮于以最大之恶意,揣测他腰上是别着一把手枪的。 那时我尚没有勇气,为了一群不相干的外人去直面被国家抛弃,被阶级开除,乃至于被面前这个安全局特工一枪崩掉。我只能安慰自己,那些南洋人本身就有罪,他们竟敢制作炸药。即使他们是受了梧华的间接指使去制作,但他们肯定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不是?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能这样。 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不好的一顿饭。我不能说市政厅的厨师们做的红豆糕椰子糕不好吃,不能说由热带水果组成的水果沙拉不好吃,这是对厨师们的不负责。但我必须说明的是,在那样一种被(和谐)还要享受的情境下,就算是米其林五星酒店的大厨给我做菜,那味道也和高中食堂里的大锅饭一样难吃。 桌子对面的梧华忽然站了起来,望向西边。 我有些迟缓地放下手中的糕点,跟着他走向栏杆,看向城市西侧那正在升起海军热气球。气球下方吊着一匹金色的大布,由燃烧的篝火照明,即使在数公里外的市政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露布?”我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露布飞捷?” 梧华喃喃几遍“露布飞捷”,立刻丢下手中的酒杯,狂奔下楼。 此时我已经隐隐听到西方传来的欢呼,那是成千上万个市民一起发出的庆祝之声。一个又一个悬挂着金色布匹的热气球开始升空,向着四方飞去。 “真的是露布飞捷...”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垂直在军港上方的金色长龙,一时有些混乱。看这样的宣传力度,这次捷报的含金量应该很高。(注1)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澳宋还在帝制和共和制交接时的几场大战,才有资格被这样宣扬。 市政厅花园里,正在歌舞升平互相吹捧的军政大员、城市名流们被梧华的叫声吸引。他们看着一边狂奔下楼、一边大叫着“露布飞捷”的梧华,不知该做何反应。 远处的人民路尽头,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疾驰而来。其上是一名海军传令兵,手中擎着一面巨大的金色旗帜,远远的就朝着混乱地走出市政厅的人们大喊:“大捷!大捷!” “我无敌之印度洋舰队两路齐出,全歼葡萄牙、西班牙混合舰队!全军将士上下一心,几乎完胜白夷!”他拨动马头,环顾着正看着他的路人们,用力挥动旗帜,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现陆军以配合海军,展开对葡萄牙在东印度洋残余据点的进攻!东印度洋,即将彻底属于我大宋!” “万岁!!!” 人民路就像沸腾的油中忽然被泼下一盆冷水,路过的人们几乎没有经过酝酿,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无数的路人挥舞着双手,将手中一切能抛的东西掷上夜空,以此表达自己心中的激动。一时间,帽子,报纸,文件袋... 传令兵小心地护着脑袋,掉转马头跑向另一条路,继续传达着胜利的消息。 我看着被一条数十字的口信点燃激情、正在相拥庆祝的路人,看着道路两旁推开窗户发出欢呼的居民,一时忍不住笑起来,越想越开心,直到牵扯到伤处疼得吸冷气。但是等伤处平静下来后,却又开始小心翼翼地笑。 这才是澳宋应该有的样子啊。 之前的阴谋,设套,伪装,搏斗,以及白天全市发生的绞杀...无不让我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了一种,我一直很厌恶的黑暗感。 我的父亲在我的成长中,一起在教育我成为一个光明的人,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告诉我,我应当正面地,光明地打败我的对手,打败共和国的对手,而不是企图依靠诡计去实现目标。 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地介入到一个阴谋中,特别是这样深邃、浑身每个缝隙都流着血和其他肮脏东西的阴谋。 所幸,我能在心灵正陷入阴霾时,看到厉门市民们的庆祝,庆祝一场发生在印度洋,在几千公里之外,现在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胜利。 “这才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而不是什么计谋。”我确定地想。“这样的热爱我们的祖国,热爱胜利的国民,才是我们能一直扩张,打垮所有敌人的根本。” “谁要是觉得,只要消灭掉现役的几百万国防军,就能让澳宋屈服,那他一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市政厅下,梧华正和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一起,看着欢呼着的人群。 “恭喜几位,我们的海军英雄,又为祖国和人民带来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梧华微笑着向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人敬酒。 “上一次有这样等级的露布飞捷,好像还要追溯到马六甲海战中,西太平洋舰队歼灭葡萄牙和尼德兰联合舰队主力了。”(注2) 被敬酒的海军笑着和梧华碰杯:“是的梧华先生,您记性真好。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海战我也参与了。” 梧华看着年近半百的海军,留意到他肩膀上挂着的海军少将军衔,笑道:“要不是您和您的战友们奋力作战,尼德兰人还不会选择退出太平洋呢。” 注1:根据《战争法》,捷报挂金色旗帜,大捷可以采用“露布飞捷”的方式在城市中宣扬。 注2:1606年春天,马六甲海战爆发。澳宋共和国海军方面出动了西太平洋舰队,由廖伏波海军上将指挥;陆军方面出动了三个师,灭亡了加入葡-尼(德兰)阵营的柔佛苏丹国,并消灭掉登陆的葡萄牙军队。葡-尼联合舰队方面的指挥官是葡萄牙的果阿总督阿方索·德卡斯特罗。战役于1606年3月3日开始,在3月20日,最后一批被放弃在陆地上的葡萄牙士兵投降,战役正式结束。 正文 第三十章 康提之战(1) 剑鱼号邮船从贾夫纳出发,以平均十几节的航速穿越了辽阔的东印度洋,一路将胜利的消息传入共和国的腹地。 我跟着厉门市政厅里饮宴的名流们一起,在自发上街庆祝的市民们的环绕中,向那释放出漫天热气球的军港走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成百上千的市民暂时忘却了南洋恐怖组织阴谋制造爆炸案的阴霾,拿着灯笼和煤油灯驱散夜晚的黑暗,将热情和喜悦用歌声与光明表达出来。 数公里的路程,我捂着有些轻微疼痛的伤处,一步一步慢慢走在欢腾的人群中。梧华跟在我身边,不时悄然挡开可能撞到我的市民。 “看上去印度洋不会平静了。”他说。 我扭头看他一眼:“从印度跑到这里,就算是飞剪船也要半个月。若我是印度洋舰队的司令的话,一打完葡萄牙舰队,就会开始清理葡萄牙人留在大陆上的据点。” 梧华耸耸肩,忽然说:“我记得您之前是在斯里兰卡舰队上实习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厉门进入庆祝的海洋时,数千公里外的康提,这座建于14世纪的宗教名城,同样进入了被光与火所笼罩。 城南几公里外的小山坡上,陆军印度方面军司令,霍飞宇中将正微笑着眺望那将夜空染成橙红色的古城。 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心里却在怀念着自己的家乡。 他来自澳洲大陆南部的一个小镇。在家乡,每年的春节、元宵等重大节日,镇民们都会在镇子上的广场燃放大量的烟花。五彩斑斓的火焰在天空中绽放,将黑暗的天空渲染的华丽缤纷。 “而这里,夜空却只有一种颜色。”中将有些遗憾地想。 澳洲小镇的明亮夜空,代表着澳宋的强盛和富饶。而圣城康提的光亮,却反映了这座古城正在遭受的创伤。 上万名挥舞着弯刀,拿着古旧的火绳枪的斯里兰卡土著士兵,正在少数澳宋军官的指挥下涌入城中,在古老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街道里最大限度地燃烧着生命。 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陆军少尉王紫晃了晃脑袋,将繁杂的噪声赶出头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咔嚓咔嚓”,糖果破碎的声音从嘴里传来,薄荷的刺激性气息让少尉清醒了一点。 他挣扎地靠着墙站起来,右手拄着一把火绳枪,左臂想撑着地面,却意外地无力。 “该死,骨头好像断了。”王紫骂了一声,丢开步枪,从腰间的急救包里抽出一把绷带。 他环顾一下周围,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从一句尸体的腰带上抽出一支插在刀鞘里的刺刀,半蹲下来将它按在左手手臂上,手嘴并用地用绷带把左臂固定住。 等处理好伤口后,少尉又站了起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巷战中指挥着一支由斯里兰卡人组成的连队,结果那群乌合之众在追击中解体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不到一个班的人。 后来...后来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晕过去了,好像是被人隔着墙丢过来一个炸药包,自己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斯里兰卡语的“炸弹!”... “真他妈倒霉透了。”王紫又生气起来。现在自己变成光杆司令了,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左手还骨折了。这要是一不小心就是阴沟里翻船的节奏,说不准就要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带回澳洲了。 王紫忽然从抱怨中回过神来。自己正卧在小巷里一处倒墙边,这个位置进不可攻退不可守,要是被保皇党发现可就真的要凉了。 他暗骂一声自己的愚蠢,连忙爬起来朝一处半掩着院门的庭院跑去。 刚起身,他便听到侧面传来几句斯里兰卡土话,听上去说话者只与自己隔着一堵墙。 王紫立刻红了眼睛,心说不会真那么倒霉吧,怕什么来什么。他立即加快动作,终于在被发现前窜进了那处庭院。 这似乎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子,装修得倒是富丽堂皇。若是战胜时,王紫肯定要左右开弓中饱私囊的。但此时自己虎落平阳,威风不再,反倒要怒骂为什么这里的桌椅都是镂空的,自己这么大个人躲进去,只要保皇党不是瞎子都能发现。 “干你娘,怎么没有稻草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强烈,只得朝一个衣柜扑了过去,匆匆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身前,期望如果有人进来,千万不要发现衣柜里有个鼓鼓囊囊的奇异之处。 当然...不要有人进来,自己平平安安猥琐到天亮,那就最好了。 王紫没有听过一个叫“墨菲”的泰西哲人的理论,其大意是,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为了更好地使读者理解,我将其表述为,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只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分钟,刚有些放下心来的王紫又恢复到了紧张中——他从衣服的间隙看到,四五个拿着枪的斯里兰卡人正从被自己撞开的院门处进来。 “该死,我怎么忘记锁门了!” 那几人似乎没有发现屋子里已经被人占据,自己便搬来靠近院门的各种杂物封堵门口,看上去是要在这里长期坚守了。 王紫正要松一口气,其中一人忽然大叫起来,指着地上一长串带着血的脚印大喊。 其余几人马上警戒起来,将枪口顺着血脚印缓缓移动,最终指向了王紫躲藏着的衣柜。 王紫慢慢张开嘴,轻轻吐出一句国骂。 用脚轻轻推开柜门,王紫高举着双手慢慢钻出来,用他不怎么熟练地斯里兰卡土话说:“不要开枪,我投降,我的祖国会支付让你们满意的赎金的。” 那几人见衣柜里钻出来一个澳宋人,竟立即把枪丢在地上,连连鞠躬作揖,脸上露出求饶的可怜表情。 “呃...” 好吧,都怪他们身上灰尘太多,都怪此时天色太暗,都怪王紫受了伤状态不好,他居然没有发现,进来的斯里兰卡人都是归属澳宋指挥的。 王紫有气无力地放下手,骂了一声:“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把枪拿好!” 五个斯里兰卡士兵连忙将地上的枪捡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弹,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有些谄媚地将身上带着的食物放到王紫面前的桌子上。 王紫低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各种不明物体。嗯,包括一块疑似已经发臭的肉干,几坨黑乎乎的饭团,一把炒面,还有一小袋实在看不出原材料的、发干发硬的年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今晚由于一系列厄运所积攒的怒火发泄出来。 “你们吃吧。”他咬着牙,有些艰难地说,“我不饿。” 五人讪笑几下,心知自己的食物不能达到尊贵的澳宋老爷的标准,只好双手齐出,抓着桌子上的饭团往嘴里塞。 王紫不忍地转过脑袋,实在无法忍受看这群蛮子吃东西带来的痛苦。 他站起身来,挥手让那几人继续,自己抽出腰间的手枪,朝客厅旁的楼梯走去。 顺着木梯,王紫来到了这间房子的三楼。他看了看被截断的楼梯,心知恐怕自己脚下的房子在战前还有四楼,只是已经在战争中被摧毁了。 站在高处,他轻易地将小半个城区收入眼里。 这场战役在傍晚就已经开始。炮兵们用了一个小时进行炮火准备,数百名口径不一的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上连续轰击,撕碎了这座被斯国国王紧急加固过的古城城墙。 在过往岁月里可以抵抗数十万敌人包围,在孤立环境下坚持数年之久的古典城市,却在近代军队面前不堪一击。说实话,就王紫看来,高达十几米的城墙对他们的影响,还比不上一路上破旧不堪的道路。 “至少那些破路会让我们走的很辛苦,而这些墙壁不会。炮兵兄弟们干活的时候,我们一直坐在地上吃晚饭。”——王紫的战后回忆 在夕阳距离天际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高耸的城墙终于被工兵们抵近安装的炸药摧毁。 只听见一声巨响,王紫和战友们就看着城墙根部翻涌起漫天的尘埃。破碎的石子四处飞舞,轰鸣的倒塌声将城墙后面那些被压死的倒霉鬼的惨叫遮盖。一些在猛烈炮击中依然坚守在城墙上的斯里兰卡士兵被剧烈的爆炸掀飞,像农民们在晒小麦时扬起的麦粒一样,在天上划过一道抛物线。 王紫和战友们习惯性地欢呼几声,却连手中的烙饼都舍不得放下。见中层军官没有指示,他们又继续低下头,细嚼慢咽着今天的晚饭。 远处,一批提早吃完饭的同袍已经分散到斯里兰卡军队中去,接收了军队的指挥权。 随着城墙倒塌,为首的连队便在军官的怒吼下,大喊着冲向缺口处。 他们两侧的火绳枪连队(由斯里兰卡人组成,他们没有装备燧发枪)朝着烟尘弥漫的缺口盲射一次,后方的炮兵们也往城墙内抛射了一轮炸药包,作为对他们的掩护。 一开始的进攻非常轻松。就像澳宋及其附庸军打过的其他战役一样,一旦城墙被攻破,城内的守军就会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要么是疯狂地反击,要么是疯狂的逃跑。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王紫接到命令,让他即刻回到队伍里,准备进攻为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康提之战(2) 在我见到王紫,亲耳听他述说康提战役时的故事时,这位已经晋升为中尉的连长依然能很生动形象地描绘出,自己的老上司来通知自己进入连队指挥战斗时的神情。 “长官,你不知道,上尉那时脸都绿了。”他绘声绘色地说,双手有些兴奋地指划着,似乎在勾勒上司的脸色。“他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低吼着让我们结束休息,跑步回到斯里兰卡人的军队中。” “当时我们觉得是不是进攻出了岔子,需要我们去救火。后来发现,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哦”了一声,表示自己被这个转折逗笑了。王紫有些失望地摇摇头,看上去应该对我没有幽默细胞感到遗憾。) 太阳落山后不久,王紫和同袍们便赶回了部署在缺口外的斯里兰卡军队中,取代了斯国原有的军官。 通过城内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交火声,尚在城外的王紫已经意识到进攻队伍被逼退回来。 来不及打听消息,队伍最前方的营长挥动旗帜,号手鼓起腮帮子吹响号角,整队完毕的第二批军队开始从被工兵加紧扩大的城墙缺口处进城。 王紫所在的连队第一批增援入城。 刚踏入城中,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就让不少没见过世面的斯里兰卡士兵呕吐起来。 王紫皱着眉头看着佝偻着腰的部下,脸色逐渐变差:“都他妈给老子起来!”他挥手招来宪兵,对着士兵们大叫:“给老子好好打!宪兵会盯着你们!” 看到戴着白帽子的宪兵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斯国士兵们马上脸色大变,顶着恶心站直身子,大喊着跟随他们的宋国连长朝城区赶去。 前来接应的士兵告诉王紫,第一批入城的军队轻敌妄进,被守军引诱进去,已经被精锐敌人切割包围在城里。他在靠后的队伍里,没有被守军的包围网困住。 “张团长组织了两次突击,都没有穿透守军的包围圈!”士兵大喊道。 “其他部队呢?你们可有一个团又两个营进来了!”王紫回应。 “不行!进来的都是斯里兰卡人组成的军队,他们不听指挥!”士兵焦急地喊叫,“我们的人控制不住他们,他们都陷在巷战中了!” 王紫跺了跺脚,让那士兵带着自己去城内指挥处。 指挥处设立在城墙边的一个高台上,看上去是之前守军建立来存放守城器具的,一些木头和弓箭被随意丢弃成一堆。 自己的上司朱汉成上尉正在那里和第一批入城的军官们讨论,见王紫过来便大步迎来,拖着王紫走到一张大桌子前。 “少尉,你看好,我们的人在这里。”他伸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在一处画满了红色线条的城区处拍了拍。“现在那里大概有一个营,人数在500人左右,这是之前反馈的数字,现在应该死了不少了。” 他叫了一声,一个参谋接替了他的讲解,对王紫说:“你看,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守军布置了三条防线,其中第一条已经被我们攻破,现在还在争夺中。第二条防线是一处街垒,被石头和倒塌的房屋堵住,应该是临时设立的。第三条防线是用砖块和壕沟堆砌的,很坚固,还留出了反击的通道,我们怀疑有欧洲人参与其中。” 王紫一边听着参谋的介绍,一边睁大眼睛扫视着地图,尽力将这张图上的一切印在脑子里。 朱汉成接着指着图上一条蓝色的路线,看着王紫的眼睛说:“我需要你们从这条路线进去,占据第二条防线侧面的这栋酒楼,就地部署防御。” 王紫点点头,没问为什么,只是看着上尉,冷静地听着进一步的要求。 数分钟后,上尉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互相敬礼,王紫便转身小跑着离去。 在下楼梯时,其他入城的基层指挥官也在往这边赶来。对方经过时,面色都很严肃,想必已经意识到了这次进攻遭到了挫折。 “所有人注意!”王紫的喊声让斯国士兵们面色一凛,下意识地抬高脑袋,看着正飘着浓烟的城市。 王紫大步走到连队面前,命令连队解散成三个排,在排长的带领下分散开,跟随自己进入充满杀机的街巷。 按照上尉的命令,王紫带领连队踏入一条没有被选为主攻方向的街道。如果这是一支由纯粹的澳宋军人组成的军队的话,此时应该是分解成十个班,以自己为中心散开成一个扇面,按照大致一样的速度朝城市中渗入,就像在沙子里倒了一杯水一样。 可惜这是一支水平拙劣的斯国军队。他们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出一种属于封建军队的腐朽气息,那大概是“我很菜”“我没有什么训练”“千万不要打我”这种信息的味道。 理论上,战术水平最高的班排长应该作为队伍的核心,时刻对属下的行动作出微调,也要警戒可能的敌人。而在王紫指挥下的队伍里,只有在王紫能亲眼看到的时候,斯国土著担任的基层军官才能表现得有那么一点像军人。其他时候嘛,根据王紫的经验,只要自己一把眼睛挪开,之前还挺胸抬头大步流星的斯国军官立刻就会放慢脚步,将身子猥琐地隐藏在士兵的后面,看上去恨不得被士兵团团围住。 刚进入街巷的几分钟,王紫和他的属下们还处于被之前的军队扫荡过的区域,并没有受到守军的攻击。 等到他们越过一条倒塌的墙壁,原先还隔着有些距离的枪炮声忽然就清晰起来。 身边的士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有转身跑路的想法。王紫冷哼着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眸子唤起了那士兵在长期的体罚中积累的记忆。对鞭子的恐惧立刻压到了可能的被枪击,令他颤抖着朝前走去。 “分散开!排长控制住部队,在前方那处商铺附近集合!”再继续保持一百人的连队形式走已经不合适了,这样庞大的队伍会像大白天的裸奔女郎一样吸引敌人的目光。 王紫只能无奈地下达这个指令。顺便一提的是,他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对自己那时的决定感到非常懊悔。 “我真他妈应该带着这群猪猡一起走,就算被那些该死的保皇党集火,也好过走着走着就只剩一个排了。” 不过刚下命令时的王紫还没有预料到自己未来的窘境。在他看来,自己下达的命令是非常合适的。 “这样的队伍怎么来打巷战?他娘的打野战都不一定行啊,巷战这种东西是随便谁都可以来的吗?” “我们本来应该走大路进城的啊,在街道里清理残渣的工作应该交给精锐力量啊!” 好吧好吧,由于敌人还有能力实施分割包围这一点大大地超过了参谋们的估计,原先准备派去正面进攻的普通军队只能承担起巷战的任务。 让我们暂时把王紫的抱怨放在一边,将视线集中在这支在黑夜中艰难挺近的队伍上。 现在王紫亲自带着的一个排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亲爱的王少尉有些愤怒地瞪了侦察兵一眼,示意他看看墙对面是什么情况。 侦察兵有些委屈地在地上蹬了一下,借力跳上墙头。 根据王紫的猜测,我们大概地还原一下侦察兵看到的情景。 墙那边啊,是人,人,和人。 “是王军!” 王紫有些惊讶地看着撑在墙头忘记动弹,只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的侦察兵。随即,墙对面传来的乱七八糟的叫喊。一声枪响,还在尖叫的侦察兵脖子上炸出一朵血花,尖锐的叫喊被瞬间打断,无力的尸体摔落下来。 在那个时刻,饱经锻炼的意识救了王紫一命。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大吼了一声“撞墙”,便拉着身边几人朝墙壁撞去。 越来越多的士兵反应过来,纷纷大叫着跟上连长的行动。这里的墙壁堆砌得很简陋,基本是由居民自己修建的,并不坚实。 在攻城之前,给王紫们做动员的军官便介绍了这一点,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用工兵铲轻易地挖开街巷里的墙壁。 王紫此时没有时间再取下腰上的铲子。他大吼着和几人一起撞在墙上,竟成功地将胡同底部的这面墙撞倒。 冲击的惯性让王紫穿过倒下的墙壁,模糊中抱着墙对面一人的腰部将其撞倒。 他立刻死死勒住那人的腰,用力朝一侧翻滚,让出两边人对冲的路径。 果然,王紫刚翻滚开,几只大脚就踩在了自己之前趴着的地方。他没有抬头观察情况,右手便快速地从靴子上摸出了一支匕首,从侧面狠狠地插入自己抱着的那人左腰。 用力搅动一下,再拔出,又插入。 连续几下刺杀,王紫的脸上被喷出的鲜血布满。他用力将脸在抱着的人的衣服上擦拭一下,这才抬起头看着右侧的战斗。 这是一次非常仓促的遭遇战,双方士兵只有不到十秒的准备时间,便随着倒塌的墙壁战在一起。 王紫看着一名脖子上绑着白布(这是效忠澳宋的斯国士兵的标识)的士兵拿着一把弯刀,狠狠地砍进一名穿着同样衣服,但脖子上没有布条的人肩上。 鲜血喷涌而出,但坚硬的肩骨卡主了锋利的刀刃。技艺不精的士兵失去了杀死对手的机会,被面目的对手用一把刺刀捅进了肚子里。 惨遭开膛的士兵“啊”了一声,在临死前双手死死抓住面前那人的脖子,使身旁的战友一刀捅进那人的前胸。 两人一起倒下,倒在王紫身边。 在这狭窄的、黑暗的、疯狂的胡同里,双方士兵发疯一般地砍杀在一起。至少在这一刻,即使是往日不堪一战的斯国士兵,也具有了可以和澳宋陆军相比的士气和战斗精神。 无他,这种地方,谁怕谁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康提之战(3) 王紫双手护着脑袋,身子蜷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靠紧墙角。 在他的身边,数十名挥舞着冷兵器的斯里兰卡人正在生死搏杀。此刻,没有人还能保持理智,也没有人还能举起步枪,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射死。 长期的训练告诉王紫,此刻自己不能爬起来。若是这么冒冒失失地站起,失去保护的他很可能在混乱中被双方的人捅死,或者被撞倒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被踩成内出血翘辫子了。 当然了,作为一名爱惜生命的澳宋人,他当然也不想爬起来加入这样不讲水平的狗斗里。 “我可是国防军少尉啊...”他一边尽可能地缩小在地面上的正投影面积,以防被打斗中的人无意中踩到,一边毫无羞耻心地在心中想,“我们这样优秀的军事人才,怎么能在这样的破事中死掉?” (好吧,虽然我这样光明正大地对王紫先生做出了嘲笑,但必须为他正名的是,国防部下发的《外地派遣军条例》中确实明确写明,在必要的时候,国防军军人可以无视附庸军,独自采取可能的办法保全自己。) 很难确定王紫到底趴了多久。根据他的回忆,当他爬起来时,胡同里已经铺满了一层尸体。大略数了一下,这条被他打通的胡同已经埋葬了大约七十人。 对面的许多士兵被残酷的白刃战吓退,非常不名誉地转身逃跑。若是澳宋军队在此,他们一定会在逃亡的路上被追击的士兵捅个透心凉。只是此时的附庸军们也是身心俱疲,加之人数并不占优,竟没有人上去追杀。 十多个正在喘息的附庸军士兵见尸体堆里爬出了自己的长官,连忙围了上来,眼中全是对长官幸免于难的喜悦,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自己出事不要紧,但要是自己的澳宋长官牺牲了,自己却还活着,这出城后一定会被当做逃兵抓起来的啊...到时候,不但自己要被澳宋督战队枪毙,自己的家人也要被当地政府剥夺财产,贬为奴隶。 他们围着自己的连长,细心地从腰间取下水壶,又抽出自己珍藏着的毛巾,仔细地将毛巾打湿后递给长官,让他擦拭脸上的灰尘。 王紫满意地接过毛巾,在遍地的尸体中...嗯,洗脸。 不得不说王紫这人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奇特的一个。神他妈洗脸,我的天,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洗脸的? 疯子将被尘土...我是说,王紫将沾满灰尘的脏布丢给属下,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示意他弯下腰让自己踩上去。 借助士兵的肩膀,王紫将大半个脑袋探出了两侧的围墙。 “噢...” 左右两侧都被燃烧的火焰照得通红,爆炸声,枪声,砍杀声...不绝于耳,与自己之前的遭遇相比毫不逊色。 “这是一场伏击!”王紫想。 自己之前应该是运气比较好,没有被前方的王军包围,反倒是直接和他们撞在一起。 他压低声音让士兵们不要喊叫,打枪地不要,悄悄地前进。 “那时我们两翼地排都陷入包围,我们这么点残兵过去支援恐怕是飞蛾扑火。我也不知道后方有没有被王军堵住,心想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如往前面去。” 王紫后来向我讲述了他决定继续前进的理由。 包括王紫在内的十二人开始潜行。这次他们谨慎了许多,每个人都保持着紧张的情绪,分散在五六米外的士兵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为王紫的决定提供依据。 这应该不是一场专门的伏击,城内的王军并没有布设足够的兵力,以至于在被打垮了第一批军队后,他们竟然没有后续力量投入战场,被王紫带人有惊无险地穿越了防线。 朱汉成的地图已经过时了,上面标注“尚未被敌人占据”的区域早已被部署了不少于一个营的王军。王紫恨恨地想,真该把参谋们拖去枪毙。 此刻王紫的连队已经缩水成一个加强班,手底下十一个人。所幸在搜刮尸体时把装备提上来了,每个人都有一支火绳枪,大腿上还绑了一把刺刀。 至于斯里兰卡人最喜欢的弯刀,王紫还是没看上眼。 在街巷中小心穿插了十几分钟后,王紫接近了朱汉成让他占据的酒楼。 这座七八米高的木制楼房是城西南的一个小制高点,可以将数百米内的城市收入眼底。 根据光沿直线传播的原理,站在酒楼上方的人可以看得很远。相应的,很远的人也能看到站在酒楼上的人。 于是王紫绝望地发现,酒楼二楼肆无忌惮地闪耀着火光,几个拿着单筒望远镜的人正站在上面观察战局。 他们穿着暗红色的西式军装,远远看去应该是用丝绸制作而成。标志性的欧洲胡子让那几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王紫终于知道安排军队伏击自己的人是谁了。那样的部署已经超过了斯里兰卡人的战术水平。 在过去半个月里,他跟随着斯里兰卡管理地驻军从科伦坡出发,一路打到锡兰岛中部的康提。之前的战斗中,只要城墙一被轰塌,原本还能勉强抵抗的王军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失去勇气,尖叫着四处逃散,然后被尾随追击的澳宋及其附庸军杀死。 而这次的康提战役,这些软弱的王军士兵竟然还能在失去城墙的庇护后引诱攻城军队深入后包围,还能判断出援军可能的进攻路线...恕我直言,我不是针对斯里兰卡王军,我是说所有的封建军队都没这种本事。(注1) 王紫挥手让士兵们先隐藏起来,自己趁着夜色爬上一棵树,取下一支望远镜观察起来。 那处酒楼距离自己还有四十米左右,之间的街巷倒是不难穿过,只要小心一些即可。只是还有一条宽七八米的街道从中截断,要想潜越只能期望王军都是一群瞎子。 王紫眯起眼睛,努力在黑夜里看清敌人的部署。 借助城市中燃起的火光,王紫发现酒楼下方由斯里兰卡人把守,他们那富有特色的包头巾着实令人难忘。 二楼的情况看不清,通过摇动的影子可以确定有两个人以上在那里。三楼就是葡萄牙人的身影,他们拿着望远镜在窗前观察城市,不时让人离开酒楼去传令。 十多分钟后,王紫跳下树来,叫来那些士兵。 几分钟后,录塔司听见喊叫声,握紧弯刀从大堂中走出。 “干什么!”他恶狠狠地抓过一名士兵的袖口,粗壮的手臂几乎把他提了起来。 士兵惊慌地回答:“有人来了,在那边!” 录塔司一把将士兵推开,看向士兵指着的方向。那是荷西大人部署在南边的人,此时十多个身上带着血的残兵正挣扎着往这边跑来。 “宋人来了!宋人来了!”那些人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们顶不住了,快,我们需要增援!” 录塔司看着那些残兵败将,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显示出他正酝酿着澎湃的怒气。 他大步向前走去,右手拔出插在腰带上的手枪,拇指将击锤掰开,大吼道:“慌什么!给老子闭嘴!” 为首的逃兵到了录塔司面前后,脚步虚软了一下,竟直接跪倒下来,双手支撑着地面,杂乱的头发甩在脸上,黑夜中看不清面容。 录塔司愤怒地伸出左手抓着那人的肩膀,努力想把他提起来。 “宋人来了,宋人来了...”那人喃喃道,左手拉着录塔司的腰带,抬起右腿支撑在地上,作势要站起来。 “到底发生...”录塔司话还没说完,左腹忽然感到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他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半跪在身前的逃兵便猛地弹了起来,沉肩抵在自己右胸,顶着自己向后倒退。 “砰”,王紫低吼着将面前那大汉狠狠撞在酒楼的石墙上,右手用尽力气搅动着大汉的内脏。 那穿着一层皮甲的斯里兰卡汉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期间夹在着内脏的碎片。 “去死吧。”王紫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右手松开刀柄,身子疾速后退半步,抡圆了胳膊重重打出,弯曲着的四根手指便击打在那汉子的颈部。 巨大的冲击力贯注在王紫的指关节上,猛烈的打击让受害者的颈骨发出一声令人颤栗的脆响,往日粗壮的脖颈被打出一个永远无法恢复的凹陷。 看着那汉子捂着脖子慢慢坐倒在地上,王紫拔出腰间的手枪射死一个还在抵抗的王军士兵,大吼着捡起那汉子的弯刀加入战团。 不到一分钟,守在酒楼一层的王军士兵便全部被杀死,王紫的手下也只剩下七人加一个被砍了一刀的伤员。 “往上攻!”王紫捡起被自己阴死的那人的手枪,对着已经混乱起来的酒楼大喊,“打赢这战,所有人发20块钱!死者发两倍!” 已经疲惫不堪的附庸军们受到赏金刺激,又咬着牙捡起地上的弯刀和火绳枪,发出野兽般的喊叫,跟着王紫往楼梯上攻。 二三楼的葡萄牙人看上去并不是专业的战斗兵士,其显著特征就是面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澳宋士兵时会非常慌乱。 王紫快速探出身子,开枪将一个端着步枪守着自己侧面的葡萄牙人击毙。随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人后面还有一个自己之前没发现的枪手,朝自己扣动扳机。 王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不知道骨灰能不能被带回澳洲。 只是他并没有感受到身子被铅弹击穿的痛苦,唯一听到的就是耳旁传来的一声呼啸,以及背后墙上的“咚”的一声响。 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还在人间,身体就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向前扑去,和那葡萄牙人纠缠在一起。 在成功地又一次在拥抱中把敌人杀死后,他抬起头往楼梯处看去,才发现刚刚从自己脑袋边飞过的是一支通杆。 嗯,这支黑色的杆子被葡萄牙人遗忘在枪管里,被火药推出后飘乎乎的飞了一段距离,栽在了墙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康提之战(4) 在因为城中火焰灼烧而有些温热的夜风吹拂下,霍飞宇在印度方面军附庸军第四师第二团团长许焦的陪同下,缓缓登上被初步清理了碎石块的康提城墙。 他的面前,在城外山坡上只能大概感受一下的战局被清晰地收入眼中。乌黑的浓烟即使在黑夜里也是那么显眼,连绵的枪声夹杂着几声炮响,将王军和附庸军的喊杀声掩盖起来。 霍飞宇平端着望远镜,望着那火光最炽热的城区。 常年奔波在各处战场上的忙碌让这位身居高位的将军没有失去军人的基本素质。他非常轻易地在参谋的提示下锁定了在城区中央飘扬着的营级旗帜。 看着在火光环绕中岿然不动的军旗,年过半百的将军不由地轻叹一声。这次进攻康提确实是大意了,第一批入城的部队没有按照条例扩大两翼,而是试图孤军深入,直插位于康提湖旁的佛牙寺——那里是情报中注明的斯里兰卡国王所在地。 但这怎么能全怪小伙子们呢?将军心想。东印度总督区的军队数量本来就在全国各军区中排名倒数,布置在斯里兰卡岛上的部队更是屈指可数,能在半个月内一路追击逃跑的斯国国王到康提,已经是岛上驻军的极限了。 正想着,望远镜的视野中忽然闪起了一抹火光。 中将立即将望远镜移向燃烧着烈火的方向,看到的是一处正急速蔓延着火焰的酒楼。 身旁的参谋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了那里:“将军,是敌军二号防线附近的丁号目标,那里是第二团一营三连的进攻方向。” 中将顿了顿,看着视野中正在酒楼三楼挥舞着白色桌布的身影,平静地说:“去告诉城中指挥处,丁号目标失守了。” 此时的酒楼里,王紫看着街道上一边大叫一边跑来的王军援军,急忙对着三楼还在挥舞白布的士兵大吼:“别摇了,立刻撤退!” 士兵马上丢掉了手中的桌布,也不管远处城墙缺口附近的大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号,抓起身旁的步枪便转身就跑。在经过几个被击杀的葡萄牙军官的尸体时,他又一咬牙,停下来伸手搜索一番,摘下一个装着银币的小袋子揣在怀里。 王紫等到士兵们跑出大堂,便抓着一支火把往大堂的地面丢去。瞬间,之前被洒在地上的火油被引燃,肆虐的大火将木石混合结构的酒楼笼罩,让王军失去了这座防线侧翼的指挥处。 失去葡萄牙人指挥的斯里兰卡军队立即被打回原形,恢复了和所有封建军队一样的战斗力。街道上赶来的王军只愿远远地放枪,也不管在这只能靠着几处火堆照明的夜晚命中率有多少。 面对这样近乎盲射的流弹,王紫连做出规避动作的欲望都没有。他径直带着士兵冲过街道,朝着被包围着的友军赶去。 他猜对了。击溃(或者歼灭)了另两个排的王军伏兵在看见酒楼被点成火炬之后立即调头。如果王紫试图原路逃回城墙处,那只能被愤怒的伏兵砍成碎肉。 借助酒楼大火引发的混乱,王紫最终从乱成一片的王军中逃出生天。在此他要再次感谢依附在澳宋旗下的附庸军和王军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这样他才能一路浑水摸鱼跳出包围圈。 接下来是一段惊心动魄的逃生之路。如果王紫能准确的复述出那一晚他们的大逃亡历程的话,这无疑是一场能让读者血脉贲张的冒险之旅。 可惜的是,在极端的紧张和疲倦下,胆大包天的王紫也只能记得那无处不在的敌人士兵,还有耳旁混乱的叫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 在摸黑逃出数百米后,燃烧的酒楼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王紫眼前已经看到了截断街道的街垒。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朱汉成说的第二道防线了。王紫想。他们绕了个大圈子,从防线西侧跑到了它的后面。 如果王紫能飞到天上俯视城市的话,他就能看到自己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在他的北面是敌人部署的第一道防线,堵住了更北面的营级战斗群的突围道路。在他的南面即是由砖块和木头围成的街垒防线,近千人的王军正把屁股对着他们。 当然现在王紫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汉堡包里面的牛排。由于没有上帝视角的帮助,他们错误地判断了自己的位置,并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们现在在敌人的西侧,”王紫蹲在地上,借着无处不在的残火照耀,用石子在地上划出(他以为的)地图,“现在我们后方就是我们来的道路,东边是第二道防线,北边是被包围的同袍。”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继续作战的余力了,我决定撤退。”王紫看着面前的士兵。 听到连长大人决定撤退,剩余的几个斯里兰卡士兵连忙点头表示支持,看起来生怕这位长官反悔。对他们来说,能在这个可怕的夜晚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哪里还敢贪图可能的功劳呢?不如回去拿长官承诺的赏金罢。 于是他们就往南边走了。 于是他们看到了一长条街垒组成的防线,以及防线后方密密麻麻的王军士兵们。 “喂,你们是哪个将军麾下的?”一个正扛着火药桶的士兵问。他看着正呆呆地站在一处小巷口的这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紫看着灯火辉煌的街道,一时没反应过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注意到了这群衣服上沾满血液和尘土的古怪士兵,开始有些警惕地围了上来。 “怎么办,大人...”身后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王紫面不改色的看着前方的王军,嘴唇微动:“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这是今晚第二次被侦察兵害死了...” 突然,他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身子一边后退一边指着王军身后:“宋人!宋人来了!” 王军士兵们尚未接触过这样的把戏,一时都下意识地转身看去。 “快跑啊!”王紫大喊一身,一边转身一边压低身子夺路狂奔,矫健如月下之猹,迅猛似林中之虎。 几名附庸军士兵反应慢了些,见对面的王军同胞们转过身来,才大叫一身开始跑路。最后两个反应太慢的倒霉鬼不幸被愤怒的王军逮住,被乱枪打死在巷口。 在向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王紫多次强调了士兵体能的重要性。他感慨道,“不管交通工具有多方便,普及得有多广,战士们都必须高度重视跑步这项基本技能。” 嗯,在这场持续一整晚的城市越野及变速跑中,出色的体能和反应速度确实多次救下王紫的性命。 靠着惊人的耐力和毅力,他和几个身体素质最好的士兵成功将其他人和王军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遗憾的是,城市里并不只有他们一群人。这次声势浩大的追逐如同黑夜里的流星,成功地吸引到了小半个西南城区的注意。 据事后调查,澳宋军队共有第四师第二团第二营,第三营,和一个加强连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这次意外。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这是姓李的二营长听着属下连长的汇报,挥舞着双手大喊:“为什么前方忽然有了那么多敌人?参谋们都去吃屎了吗?” “把老子的虎蹲炮拉上来!找个机会干他们一炮!” “就算王军狗崽子去上坟,我们也得凑凑热闹!”这是姓孔的三营长的咆哮,“所有人中断原计划,准备交战!” “城西南全乱了。”这是某位无法考证姓名的参谋的感慨。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康提之战(5) 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王紫意识到西南城区的局势已经进入白热化,闪动的枪口焰如同漫天的星辰一样密集。 他看到自己所在的庭院没有进入战局的覆盖区域后便放下心来。自己这吊着一条胳膊的状态,实在是不能为共和国尽忠了。 他抬头找到北极星,辨认一下方向后又往北边看。他终于发现自己之前认错方向了,被包围着的营处在东北方向,那里依然树立着飘扬的启明星旗。 正看着那边,西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王紫连忙调转望远镜,看着视野中腾起的烟尘。 喊杀声在几秒后传入王紫的耳中。在几面军旗的带领下,举着火把的斯里兰卡军队从烟尘中冲了出来,快速占领了靠近尘埃的街道。 “西面也破城了啊。”王紫低声道。 一股浓重的疲意从脑海中袭来,他之前竟为发现自己已经如此劳累。 “我就眯一会,休息一会...”他在脑海中对自己说,意志再也无法抵抗肉体的疲倦,重重合上眼皮,失去意识。 正站在南面城墙上观察战局的霍飞宇中将却处在精神的顶峰。他看着刚刚被攻破的西城墙,耳朵静静地听着许焦中校的命令。 站在顶头上司身边,中校团长先生依然保持着沉着的气质。他指点着地图,向传令兵道:“点火打旗语,让一营坚守带援,不要轻易突围。” “传令给西边的三团,请他们往丁号区域进攻,我们的部队很靠近那里,希望和他们那处会师。有数百名敌人已经被我们拖住在丁号以南。” “让下面的两个营保持接触,不要放敌人回去,等候时机将他们歼灭。” 一个合格的高层军官不该跳级干涉基层军官的指挥,这是每个军官的常识。 霍飞宇无疑坚持了这一点。虽然他觉得许焦的命令有些想当然,但他并没有开口去指指点点。作为一个方面军司令,他知道的细节肯定不如直接参与康提战役的一个团长,此时妄加干涉,很可能会犯了外行指导内行的毛病。 给年轻人一些发挥的机会,就算失败,几百个斯里兰卡人也损失的起。 一旁的军级参谋递给他一张报告,低声道:“第五师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阿拉德丁击溃了丹布勒公爵的军队,正在追击。” “马希延格讷呢?”中将问。他并不关心阿拉德丁的战况,因为那是必胜的局面。澳宋军官布置到排级的第五师拥有超越第四师的战斗力,加上又是在空旷地带以逸待劳,迎击南下勤王的丹布勒公爵联军,这样的战斗要是还输了,那斯里兰卡也不用打了。 而位于马希延格讷的山间防线却更加让中将关心。一个团又两个营的部队在康提的东大门修筑了一个临时防线,用来防范可能的东部贵族援军。 幸运又可惜的是,商业气息浓重的东部沿海地区似乎并不关心国王的生死,以卡尔穆奈侯爵为首的东部贵族仅仅加急扩军了不到一万人来保护他们的城市,连一个士兵也不愿意派到中部来保护他们的王。 “半个小时前收到烽火台那边的报告,他们没有发现敌人。” “可惜没机会把他们一起收拾掉了。”中将想。 这群见利忘义的商业贵族是斯里兰卡宰相兀拉盖米亚的支持者。他们依靠着宰相大人的权势垄断了东部地区的商业网络,作为回报,他们会支持宰相造反上位,并提供一笔可观的贿赂。 澳宋的商业集团早就对这群贵族资本家感到不满。作为资本家的打手,国防军也对清理掉这些商业上的土著竞争者充满兴趣。 “看来还是要政治解决啊。” ———————————————— 战争的进程从来不是由一个人决定的,这是从古至今一切军事斗争都共同遵循的客观规律,表现了澳宋人民对西方思想中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蔑视和嘲笑,以及对集体主义精神的支持和热爱。 当王紫从昏迷中醒来时,他首先看到的在眼前飞舞的白布。 “医生,王紫少尉醒了。” 耳旁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出现在王紫的视野中。 王紫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每个角落都涌出了难以忍受的酸痛。 医生伸手按住了王紫,拉下口罩对他说:“你不要起身,你现在身子有很多拉伤,不要加重伤情了。” 王紫又躺回了床上,有些无奈地侧过脑袋。 “这是哪里?”王紫看着周围,发觉自己正处在大片的伤员中。躺在病床上的伤员们不停地发出忍受着疼痛的呻吟,忙碌的医生护士在病床间穿插,不时停下来询问伤员的情况。 一旁的护士回答:“南区的临时医院。” 王紫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那护士朝他身旁一人点点下巴,道了一声歉:“你问这位中尉吧,我要去帮忙做手术了。”说罢,她将脖子上的口罩戴上,和几名同事一起推着一张病床走出。 那床上躺着一个伤员,左腿被厚厚的绷带包裹,却还在不断地渗出血迹。 “他要被截肢了。” 王紫回过头去,看向说话的那个中尉。 中尉也侧过头看着王紫,留着胡子的中年人笑了笑:“他被子弹打中大腿,可能动脉断了,血喷了一米多高。” “能缝合吗?”王紫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愚蠢。 “怎么可能缝合?”中尉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只能截肢了,好歹能捡回一条命,不会被铅中毒干掉。” 王紫“啊”了一声,又随口问:“他是你的兵?” “他是我弟弟,是被包围的那个营的。” 王紫沉默下来。 “还好呀,好歹他没变成一堆灰尘,被装在木头盒子里带回老家。”中尉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悲伤的感情,“他本来说打完这场就退役回家相亲的,这下不知道还要单身多久。” “诶,小老弟,你就是那个把王军鬼子从防线里引出来的家伙?”中尉问他。 “啊,有吗?”王紫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昏过去前看到的,被火光照耀得橙红的城市。 中尉来了兴致,将自己身子抬起来靠在床板上,双手枕在脑后:“你不知道,昨晚几百个斯里兰卡人追着你们的屁股跑出防线,被几个营的兄弟截住了一阵乱仗,后来追着他们打回防线侧面了。” “啊,啊...”王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闹腾了大半夜,整个南城区都乱成一锅粥,每条巷子都在打战,每栋房屋都在争夺...太疯狂了,喊杀声连城外都听得到,斯里兰卡人完全不是对手...” 中尉有些回味地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就在在老家的田野里抓兔子一样,打到后面都没空装子弹,刺刀都捅坏了,捡了王军的弯刀继续砍,那些怂包根本没胆子和我们打,一个一个被追上去砍死了。” “所以...我们赢了?” 中尉有些不快地说:“当然赢了,黎明的时候我们就救出了倒霉蛋一营了。” “我带人在一个庭院里找到你,那时你还昏迷着,我们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到哪了?” “现在呀,我们大概到佛牙寺了。”中尉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快要抓到他们的国王了。” 佛牙寺前,许焦正跨坐在一匹纯血的阿拉伯大马上,擦得铮亮的皮靴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在他的两侧,数百名由纯粹的澳宋士兵组成的燧发枪步兵正在军官的带领下快速列队,尖锐的三棱型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三十五章 康提之战(6) 随着号角声慢慢消逝在天地间,作为本次康提战役的指挥官,许焦和另两位团长一起,排成一排调转马头,面向了自己的军队。 卫兵将手中的团旗交给许焦,由后者重重地将其挥向东方。 立即,布置在最东面的营在看到旗帜后,挥舞起了自己的旗帜,由其营长大吼道:“第四师第一团第二营,全体都有!” “万胜!” “万胜!” “万胜!” 五百多个士兵同时大吼起来,响亮的吼声即使在几百米外依然能让许焦感受到部下的活力的士气。 再一次挥动旗帜,又一个营队响应了指挥官的旗帜,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大吼。 如此十三次,三十九声“万胜”后,许焦拨转马头,再次面向佛牙寺,大喝道, “开始进攻!” 在收到发起进攻的命令后,早已摩拳擦掌的炮手们马上将烧得发红的铁钎插入攻城重炮的火门。刹那间,他们最信任的老伙计便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咆哮,上百毫米口径的炮口在一瞬间闪烁的火光后,喷涌出如同九天之云下垂般浓烟。 就像军镇前忽然闪现出一条苍白的游龙,数十颗沉重的铁球以肉眼勉强可见的速度穿越两百多米的空间。在这个对它们来说有点近的距离上,专门设计来打击古典军事主义的厚重城墙的大炮有些摧枯拉朽地击穿了,佛牙寺外那用了区区几天时间建成的临时外墙。 眯着眼睛看向佛牙寺外腾起的烟尘,许焦感觉用重炮轰击可能有些浪费,那薄薄的一层夯土墙的成本估计还比不上轰倒它需要的火药钱。 犹豫了几秒,中校还是决定浪费一点,不要让小伙子们为了节约一点钱而倒在接近胜利的黎明前:“换葡萄弹,等烟雾散掉再打一轮!” 炮手们听到传令兵的传来的命令,只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帮着同袍把一场战役从没用过的葡萄弹从马车上卸下来。 在漫天的尘土中,被蹂躏得几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却依然顽强地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即便那是困兽犹斗,勇者的无畏依旧令人动容,就算那是穷凶极恶的澳宋侵略者。 那是一阵歌声,一阵嘹亮的歌声。 在这个闪烁着火药的烈焰、刺刀的寒光的战场上,许焦忽然听到了这阵嘹亮的歌声,这使他陷入了一刹那的恍惚。 在场的数千人都听到了这阵歌声。所不同的是,澳宋士兵们耳朵一边捕捉着来自佛牙寺的音乐,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依旧在高效地为大炮更换弹药。 而离着声源更远的斯里兰卡士兵们却出现了一些细微的骚动,少数士兵有些害怕地向后退去,立即被宪兵挥舞着皮鞭赶回队伍里。 “穆先生,这是什么歌?”许焦听了一会,发现凭借自己那拙劣的斯里兰卡语确实是听不懂歌词的含义,便侧过身子询问刚刚骑马来到自己身边的斯里兰卡人。 米达尼·托·穆斯塔法侧耳听了一会儿,恭敬地回答身旁这位只有区区骑士头衔的低阶贵族:“团长阁下,这是我国传统的战歌,按照惯例,只有王室成员才能演奏。”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王室一直将这首歌作为展示他们具有神的血脉的手段。他们说,当音乐响起时,他们成神的先祖会将超凡的力量赐予他们...” “嗯,好的,谢谢你。”许焦挥手打断了穆斯塔法的介绍。他实在没有兴趣在胜利前,还要花上一堆精力去听一个活不过今天的王族的神话。 穆斯塔法立刻停下了嘴里的话语,稍稍低头表示服从,身子不着痕迹地后退一些,和许焦保持半个身子的差距。 很快,歌声达到了一个高潮,不知多少人的合唱骤然高亢起来。 随着音乐达到气势的顶峰,慢慢散去的尘埃中出现了一支军队的身影。他们穿着银白色的全身板甲,双手执着长剑,背后还留着颜色艳丽的披风。 在阳光的照耀下,弥散在天空中的尘土出现了丁达尔效应,一缕一缕的光柱打在军人的铠甲上,漫反射出炫目的光晕。 许焦有些走神地吹了一下口哨。男人总是对具有铁血气息的一切充满兴趣,更何况是几百米外那逼格爆表的铠甲勇士集团。但团长大人随即意识到这种轻佻的行为对他平日里铁面无情的形象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严肃,变脸之快令穆斯塔法暗暗咋舌。 “这是什么?”许焦问道。在12个小时以前,攻守双方还拿着火绳枪和小口径滑膛炮进行着一场达到时代标准的巷战,怎么现在忽然来了一支看上去是从欧洲中世纪闯进来的下马骑士? 穆斯塔法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王室的禁卫军...对不起,中校先生,我无法确定,他们以前不是穿这个样子的。” 许焦有了些兴趣,心中开始揣测起这支笼罩着神秘气息的冷兵器军队到底有着怎样的战斗力,竟会被国王留在最后时刻派出。 “难道是从小秘密训练的顶尖高手?派出来对我执行斩首行动?”许焦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地想,“但是他们...他们怎么穿着澳宋的衣服?” 嗯,许中校良好的视力让他认出了这支铠甲勇士们穿着的板甲,赫然是我大宋在二十年前已经全面停产、卖到民间做收藏之用的军用全身甲。 “我家里也有一套这种东西啊,穿上它还能打吗?还步战?”另一位团长也认出了对手身上的装备,有些奇怪地问。 许焦挥挥手:“能不能打,试一下才知道。” “让炮兵准备好,目标靠近一百米,来一轮齐射,然后我们的火枪手上去。” 作为一款被顽固的设计师开发出的、用于和同时期欧洲人竞争的半身铠甲,1588年式军用板甲一直被视为是大宋军事科技有限公司骑兵局的最大败笔。重达20公斤(装上配套的腿甲后达到了可怕的26公斤)而具有相当恶劣的人机功效性的古典军事时代才流行的铠甲一度被骑兵们称作是“牢不可破的铁棺材”。过于脱离实际需求的设计指标使它在骑兵面对南洋群岛的土著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超过3毫米的钢铁在弓箭面前和一毫米的插板是一样的性质——反正都射不穿。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插板呢?”——骑兵们如是问。 于是已经在主管部门的官僚们一拍脑袋,稍微晃动了一下他们颅骨内装着的狗屎后生产出数千套的钢甲,被心怀鬼胎的装备部安排给了步兵——这完全是一场由外行的官僚们引发的灾难!被穿上铠甲后大量出现肌肉拉伤和软组织损伤的士兵们搞得烦不胜烦的将军们几乎拿着手枪闯进装备部大门,把所有不需要智商工作的官僚枪毙掉。 嗯,所以为了避免被愤怒的陆军马路们清理掉,装备部大手一挥,把生产好的铠甲们打个折,一股脑装船往西边卖去。 “你还别说,这玩意效果还不错啊。”许焦看着远处喷洒在空气中的血气,有些赞叹地说。 1588式确实质量还不错的,没有辜负它可怕的重量。 在一百米距离上,由重炮发射的葡萄弹并没有展现出它以往在野战中的威力。二十门大炮进行的这轮齐射,一共将接近三千颗小炮弹加速到突破音障,漫天的弹雨将艰难地小步前进的斯里兰卡铠甲勇士们笼罩在其中。 一片绚烂的火花在弹雨中闪现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连成一片,恍若是上百名工匠正在耐心地敲打烧红的钢铁。 3毫米厚度的钢甲展现出它存在的价值,除了少数被接近垂直的角度击中的倒霉蛋之外,大部分的铠甲勇士并没有被铅弹打坏自己的棺材。 当然强大的冲击力还是毫无保留地贯注在他们的身体上,脆弱的肋骨被打碎后发挥了负面作用,以弹着点为圆心的一大块区域内,内脏和肌肉被四处乱窜的肋骨碎片搅成一团乱麻。 不过,与那些不幸被肆虐的铅弹穿透板甲,几乎将整个人打成两截的同伴相比,他们毕竟还是幸运的,可以留个全尸。 穆斯塔法静静地看着那些被四分之一的大炮一轮齐射,就被毫无还手之力地打死大半的禁卫军,脸上毫无波澜。 或许这些勇士都身负绝技,弓马娴熟。若是让他们和澳宋士兵单对单,他们可以轻松地拿下十人斩的成就。 但那又如何?猛虎可以轻易地撕碎一头落单的野狼,但野狼总是成群行动的啊。就算是穆斯塔法在科伦坡王宫里见过的那头最凶悍的老虎,它也绝不可能同时对付十头狼。 澳宋士兵就是这样的狼啊...在他们面前,在他们手中的火枪和大炮面前,打熬筋骨数十年,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来锻炼武艺的猛士几乎毫无用处,再强大的肉身也不可能抵挡得住一枚铅弹,再强的功夫也不可能在十倍百倍的人数差面前混得好处。 “穆先生?”许焦的话语打断了穆斯塔法的想法。他连忙前倾着身子,等待对方的下文。 许焦轻轻地将粗壮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微笑道:“国王的禁卫军已经被小伙子们消灭了。剩下的事情,就要你去做了。” 穆斯塔法抬起头,看着已经散去尘土的佛牙寺。在他和佛牙寺之间,数百名在几分钟之前还威武雄壮的板甲军人已经躺倒在地上。 他们的牺牲甚至没有换来一个澳宋人的死伤。 “是的,中校先生。”穆斯塔法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当自己做出接下来的事情后,他和他的家族将永远成为反对澳宋的势力的最大的敌人。 但是,想要得到好处,就一定要有付出,不是吗?澳宋可不会无偿地帮助一个野心家家族。 “我会亲自送国王上路的。”他看着许焦的眼睛,认真地说。 第三十六章 家信 亲爱的爸爸: 从二月收到国防部的信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很抱歉现在才给你写信。 这一个多月里经历了很多,有一些事情我不能详细讲,还有一些事情我现在无法确定,只能很模糊地说一下。 不过在说正事之前,我要告诉你老人家一件事情,你做好准备啊。 我有女朋友了。 对的你猜对了,就是她。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过要谈恋爱的,你要相信我。 刚到长安的时候,我就去国防部找古象老师,他最近升职到了殖民司的司长,兼任大中华区的科长,负责我回归军队的事务。 但令我非常意外的是,这个越来越圆润的胖子竟然违反了相关的工作条例,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了江小白! 然后我被蹲了,被一个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在国防部内,在朗朗乾坤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堵在了古象办公室门口。 然后我就被他带回了章平,带回了他的家。 我和一个被刑警押送的犯人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我不用被手铐固定住双手...其他的待遇基本是一样的,例如被我亲爱的兄弟时时刻刻跟在一米距离内,去厕所都要打报告。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就像你以前追我妈一样,我被江晓安的老爹目击了,处于完全地暴露状态。 于是我屈服了,亲爱的父亲大人。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力下,我对不起长期关怀我,爱护我的单身贵族协会,对不起我和46期军官团一起立下的誓言(注1),竟然在广大战友们还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率先脱单,这无疑不让我感到羞(xi)愧(yue)。 这是最普通的一件事情。 好了爸爸你不要笑了,我知道你肯定为我高兴,但接下来的事情请务必保持最高的重视,并且你必须像重视祖国的荣誉一样重视它的存在。 现在报纸上应该已经报道了,关于发生在北方省厉门市的南洋恐怖组织阴谋爆炸未遂案。 我不知道东方省的报纸有没有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但我必须告诉您的是,我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并且不怎么光彩的角色。 这场袭击只是一场闹剧,是一出由国安局和警方设计好,交给愚蠢的南洋工人执行的拙劣的简陋的荒谬可笑的话剧! 我相信如果有一个,哪怕只有最基本的逻辑能力和法律意识的人,去稍微用点心地调查这件事,他都能发现这是一场由最蹩脚的编剧写的滑稽剧。 加密信函呵,警觉的取信人呵,还有隐藏着强大的泰拳高手的破船锚酒吧呵...一想到当时的我尽心尽力地帮助这群阴谋家演好这出戏,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此中的纰漏,我就不由得为自己那时的愚昧感到羞愧。 现在这场政治事件已经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扩散开来。我有预感,这将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大的一场迫害之一...或许没有之一。 从晏城事件后(注2),工业资本家们就开始越来越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对南洋人的敌意和不满。现在他们这种既痛恨南洋人以破坏机器和拒绝工作的方式来索取更多报酬的行为,又需求他们的劳动力的复杂困境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可以在不增长南洋人工资的前提下得到他们的双手。 我在北方省的所见所闻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亲爱的爸爸。 北方省的官僚们实施了一个政策,大概内容是对所有的南洋人进行一个鉴别,只要不能提供在当地依法纳税半年的凭证,并得到其工作单位开具的工作证明,则其就会被强制收容管理,并将在一周内被采取“合适的措施”。 若是被逮住鉴别的南洋人还有一些不怎么好的习惯,比如小偷小摸或者不遵守交通规则,或者被严酷的税务督查发现没有全额缴税,那他们就会被立即羁押,剥夺自由,交给政府组织去“劳动改造”。 据我所知,这样的“被改造犯人”都被资本家们承包了去。老板们只需要支付一笔手续费给政府,就能“买到”一批无需任何报酬和保险、只需要每天提供一批和猪食不相上下的有机物保持体力的...奴隶。 我在这次事件中受了点伤,但伤得很轻。在厉门养伤的一周里,整个城市的自由南洋人从十几万人减少到了不到两万,其中因为各种原因被杀死的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剩下那些还活着但已失去自由的可怜人,基本都变成了工厂里的会说话的机器。 爸爸,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大意是生活就像那什么,如果不能反抗,就享受吧。我相信你也听过,因为这玩意儿在军队里传播得太广泛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样的浪潮蔓延到了澳洲,到了东方省,你不妨也购买一批南洋奴隶...这是一场盛宴,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或许也应该参与进去。 另外,我将一份制作一种新型化合物的资料附在信后,那是我独立研究出来的新型产品,用棉花和硝酸制成。我将它命名为“硝化纤维”,或者叫“火棉”。 这种物质非常易燃,并且燃烧速度极快,也几乎不会产生烟雾。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枪炮发射/药。 我在厉门这边做了一些实验,使用同样质量的火棉和黑色火药,发射出的子弹初速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火棉燃烧推射出的子弹可以轻易突破音速,使用线膛枪后效果更是好的出奇——几位经过训练的狙击手在熟悉了火棉的特性后,竟然在无风环境中击中八百米外的人形靶! 我已经请人将它申请了全国专利(请梧华帮忙),但它目前的缺点主要是保存困难,并且很不稳定,实用性较差。目前我还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此请父亲大人帮我找一些化学家帮忙,相关的专利划分和分红由您决定。 十天前我已经乘上一艘飞剪船往北边出发,现在时间被这次事件耽搁得太久了,我必须尽快赶回中国总督区。 昨天我到达了吕宋总督区,现在在马尼拉等待换乘吕宋到中国辽东的客船。 我在这里听到一些消息,大意是南海总督区在得到了和我一起出发的补充兵后,悍然水陆并进,发动了代号为“发动机行动”的广州攻略。这封信被您看到时,如果没有神风帮明国打仗的话,广州应该已经被南海总督区收入囊中了。 吕宋这边的燕窝蛮便宜的,你又喜欢吃,我就买了不少快递回去。不过我要多嘴一句,这玩意儿真的没什么营养,它就是燕子的口水啊。吃它还不如吃鸡蛋,至少鸡蛋的氨基酸比它多多了。 这几天吃多了椰子,每天喝了好几升椰子汁,好像有些吃坏肚子。早上起床时就感觉肚子痛,痛了一会又不痛了,不知道是不是肠胃出了问题,这几天不敢大吃大喝了。 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希望你身体健康。 请帮我向王叔问好,向李阿姨、丁师傅、丁阿姨、赵大伯问好。 另外,少喝些酒,喝多了会有肝硬化。不要相信什么适当喝酒有益身体健康,那都是酒商编出来欺骗消费者的,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少抽点烟。 就说这么多吧,我觉得我还是要去看看医生,该死肚子又开始痛了。 1629年4月1日 吕宋总督区,马尼拉 李如初 注1:作为偷偷和管理专业的系花在一起的惩罚,我在婚礼上被一群眼红的同学抓起来阿鲁巴,把门前的路灯杆子都撞倒了。 注2:发生在1628年1月的晏城事件,数千名南洋人集中在城市主干道上游行,后来逐步演化成公然的破坏活动,造成数十名澳宋市民死亡,上百人受伤,其中还有十几个儿童。这被广泛认为是促使元老院和议会改变态度,转向支持镇压南洋人的转折点。 第三十七章 归来 我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从远在南温带的家中一路跋涉到了台湾,来到了我的陆军生涯开始的地方。 在我离开澳洲的土地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一路上会经历这么多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现在的我可以回归到正常的军人生涯中,无需再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政治事件。 我在马尼拉换乘的邮船在台北靠岸,这是台湾岛的核心,也是我们最早开发的城市。 数万名来自福建等地的明国人移居到了这里。通过中国移民们勤劳的双手,设计师的思想最终被准确地落实到了现实中,成为工人们生产的厂房,商贩们交易的市场,还有我脚下的现代化港口。 来到这里的移民大多数都是农民。明国稳定发展了快三百年,原本就耕地不多的福建早已到了人多地少的地步,大量失地少地的农民在遭遇了某些天灾人祸后失去了生产资料。而随着田地和耕牛一起丧失的,还有他们作为自耕农的身份,以及自己的人身自由。 台湾的话剧社表演过一出著名的戏剧,叫做《半夜鸡叫》的,那差不多就是此时福建佃户的实际生活写照。繁重的农活和地主老爷们不遗余力地剥削,让“来澳宋人手里的台湾谋生活”成为了一个具有巨大吸引力的选择。 虽然到了台湾,他们必须起早贪黑地开辟道路,修建城市,将一个在三国时期就有人到达,却直到一千多年后都基本属于野蛮地区的荒岛建设成自己生活的家园,但这一切至少都是为了让他们能有更好地生活环境。在有了为自己的目标后,勤劳的中国人民迸发出了让澳宋殖民者汗颜的生产积极性和效率。 “嘟!” 随着汽笛声响起,满载排水量一千多吨的邮船放下船锚,停稳在了台北市的民用港口。 北半球的海风迎面吹拂在脸上,清凉的很舒爽。 还处在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交替阶段的台湾没有雾霾,自然也不会出现本土那样的,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的港口风。洁白的海鸥在灿烂的春日阳光下飞舞着,在来自地球另一边的旅客眼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优雅身姿。 雪白的浪花被潮水簇拥着打在码头的混凝土堤岸上,溅起一米多高的水珠。 随手抹掉溅到嘴角的海水,我提着跟随我漂洋过海的手提箱,跟着乘客们走下舷梯。 再一次来到这个中国东南边的岛屿,我那时的心情非常特殊。 举目四望,入眼的场景已经非常陌生。几年前铺着砂石的临时港口已经被水泥混凝土取代,穿着橙色马甲的服务员也代替了被抽调来帮忙的海军士兵,成为了指引乘客道路的路标。 在无数的日月换新天的感慨中,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古怪的感觉。 隔着一条浅浅的海峡,台湾岛上的商店悬挂着写着简体字(明国人叫它宋体字),而西边的大陆上却写满了繁体字;与之更不同的是,岛上的人们张口闭口都在谈利,穿着西装的市民步履匆匆地穿行在繁忙的街道上。而在台湾海峡的另一边,大陆上的居民们却还是穿着汉服,绝大多数的人依然像过去几千年一样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文明先进程度相差数百年的地区,却被一条最窄处只有130公里的海峡隔离,这不能不说是带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嗯,果然中华正统在大陆。) 我在港口大楼里逗留了一会,拿到了他们为我开具的发票。反正坐船过来是因为公事耽搁了,船票可以全额报销,我干脆全程坐了商务舱,不用和经济舱的乘客们一起挤大通铺。 出口处的广场上,我找到了来迎接我的同志。 那是两位穿着湛蓝色海军军装的士兵。他们笔直地站在马车旁,双眼目不斜视地看着走出港口的人群,但似乎...他们不认识我。 我慢慢走向他们,试图展现出一位王者归来的海军少校的风范。但很遗憾,由于他们坚定不移地表现了作为一位合格的海军应该具有的优良素质,加上我绝对相信的,这两人没见过我,从侧面迂回过去的我被赤裸裸地无视了。 “先生们,”走到他们旁边后,我轻咳一声,“你们是在等我吗?” 靠近我的一人——他的军衔肩章显示这是一位中士——立刻转过身,上下快速地打量了我一下,“啪”的一个靠脚,向我敬礼:“报告,中士黄康,见过少校同志。” 我举手还礼,点点头将手提箱递给另一人,从怀里取出古象开给我的回归证明。 ————————————————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双手细细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又顺着衣服的纹理抹平了胸前的褶皱。 很快,全身镜里出现的是一个穿着1626年款海军蓝色春秋常服、系着蓝色领带和同色皮带,蹬着一双及膝黑色皮靴的青年军官。 长期休假带来的慵懒和闲散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长期与后金对峙生涯中磨炼出来的冷硬和坚强。 “报告!” “进来。”我淡淡地说了一声。 推开门的是我的副官,来自吕宋总督区的方海中尉。 “少校,总督大人希望尽快见你一面。”方海对我说。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总督现在就在台北,前几年的冬天总督都会去辽东督战的。 “好的,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副官敬礼后退出,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慢慢拿起桌子上的小盒子。那是一个由枫木制成的匣子,表面被工匠细致地雕刻上我的名字和漂亮的云纹。由于被我抚摸得太多,木质上还覆上了一层光滑的包浆。 轻轻打开黄铜制的锁扣,我从中取出一对肩章。 海军少校军肩章,蓝底金色双直线,中央是一枚金五星。 盒子里还被刻上一道铭文,“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我慢慢地佩戴好肩章,转身走出门去。 我所在的军官宿舍位于台北市迎风区,距离位于城市中央的总督府不远。 方海在我前面带路。由于太久没有来过台北,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已经让我找不着北。除了最早期就设定好的城市中轴线,我几乎连道路边的公共厕所都找不到。 “您还记得这里吗,少校先生?”方海有些感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他指着一处广场,眼睛里有些放光地对我说:“那就是台北市刚刚开始建设时选择的城市广场,上面竖起了颜思齐的雕像,用来纪念这位首先开发台湾的英雄人物。” 顺着方海的指引,我侧过脑袋,看着站在广场中央俯视着城市的巨型石像。 我与颜思齐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海盗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我刚来中国的25年秋天(明国天启五年)了。那时的颜思齐还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浑身都充满干劲。 当时还只是一个炮舰舰长的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位陪同着刘浩川司令来视察海军的大汉有了点印象。没想到他还是(按照历史的进程)在那年秋天暴饮暴食,得了伤寒,一下没顶住就英年早逝。 不过还好的是,已经在台湾站稳脚跟的澳宋并没有把他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反倒是大张旗鼓地树立这位英雄豪杰的光辉形象。 一方面是我们要千金市马骨,为以后招揽豪强做出榜样;另一方面也是以此吸聚颜思齐旧部的人心,防止郑芝龙的势力过于膨胀不好控制。 我叫住方海,和他一起往广场上走。 广场周边有不少商铺,基本都是出售小吃和轻工业产品的。我有些遗憾这里没有卖纪念品的,要不可以买一些带回澳洲。但随即我意识到,要是台北能像长安之类的地方一样出售纪念品,那这里的经济可真了不得了。 打发方海去商店里买些香,我独自朝高达二十五米的颜思齐雕像走去。 见识过本土那些现代化得有些丧心病狂的建筑物后,这座曾经让每一个见到的明国人活着日本人震惊的石像完全没有让我产生心灵波动。 在向这位见证着澳宋重返中国的历史进程的英杰敬献香后,雕像周围的一群学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朝方海示意,让他找个地方等一会,自己就笑眯眯地走过去,站在那些学生旁边。 带领着学生的是一个陆军上士,见了我连忙过来敬礼。我挥挥手笑道:“不用理我,你们继续。” 那上士有些紧张地回到学生们面前,咳了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背对着颜思齐雕像开始讲解。 这是澳洲很常见的教学模式,军方会派出一些富有经验的军人来学校里上课,或者是带着学生们出来游览。一方面这可以开阔学生的视野,避免象牙塔里的坐井观天;另外,这样的教育也能在潜移默化中为世界观尚未成型的孩子们灌输一些共和国想让他们具有的思想。 比如我面前这位渐入佳境的上士吧,他就在声情并茂、深情投入地介绍着颜思齐同志波澜壮阔的一生,尤其是以一名殖民者的身份描述了颜思齐对台湾的贡献。言谈举止里无一不是要让面前的初中生们拥有“世界这么大,我要去征服”的思想。 当真是殖民要从娃娃抓起。 第三十八章 总督的午餐 由于在城市广场上耽搁了一点时间,我们走到总督府时已经是中午。 向总督报告了我到来的消息的侍者小跑回来,告诉我:“总督大人想与您一起吃顿便饭。” 我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随口问他:“你是东北人吧?” “东北...”他想了一下,连忙点头,“是的先生,我是明国辽东人。” 我“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记错辽东的称呼了。你的口音挺有意思的,有点像抚顺那边的。” 侍者脚步顿了一下,语气微微变化:“您怎么知道,我就是抚顺人!” 我一边走一边随意道:“我见过不少辽东人啊,抚顺口音和辽南口音不一样,好几个字的念法很怪,我就记住了。” 侍者沉默地带领我走了一段路,将我送到总督府后面的花园口,对我说:“先生,前面就是总督的餐厅了,我不能再送了。” 我向他表示感谢,继续前行。偶尔的一次侧头脑袋想欣赏一下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那位来自抚顺的侍者依然站在原地,上半身前倾,对正在往前走的我施以90°鞠躬。 秦向平总督是我父亲的老战友,也是从兰芳总督区一路打土人升上来的。五年前由南海总督区副总督升为总督,奉命开辟中国总督区,时刻监视着后金的一举一动。 根据共和国对总督的管理办法,秦总督再过几个月就要调任别处,现在是他最后执掌中国总督区的时间了。 此时这位数十万平方公里陆地,数百万平方公里海域的主宰者正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喝茶,面前的圆桌上摆放着十多道精美的菜肴。 “如初,坐。”他看到我走来,伸手招呼一下。 “李国华好点没得?” 我恭敬地回答:“家父疾病已愈,身体健康,只是比以前虚弱不少。” 总督大人答应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叹气道:“可惜了,又让这厮逃过一劫。” 似乎想起当着儿子的面这样说别人爸爸影响不好,总督马上端坐好,咳嗽一声让我坐在对面:“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再说。” 摸摸鼻子,我有些尴尬地坐在总督的对面。和这位翻手间下令枪毙几千个俘获的日本俘虏的铁血总督面对面吃饭,说实话还是给我带来很大压力,虽然我小时候曾经被来我家看望我爸的面前这位抓起来灌酒。 幸运的是,这位有着黑历史的封疆大吏还记得我不喝酒的事情,吩咐侍者放在我这边的是一壶苹果醋。 在物产丰盈的台湾,虽然还在春天,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顶端的总督府里还是准备了让我食指大动的美食。 比如我放在盘里的这份乌鱼子,我对它可是仰慕已久了。 在我看过的一份名叫《舌尖上的中国》的旅游杂志里,这件来自中南部沿海的食物就被浓重介绍。此刻,摆在我眼前的美食被厨师精巧地烘烤过,金黄色的鱼子被火焰添上一分火红,在春风的吹拂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入口时轻微的黏牙感,可以感受到它无比细腻的质地”,这就是我用牙齿切割食物时的直观感受。 仿佛鱼子一颗一颗在口中爆炸,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我的整个口腔,每一个味蕾都被海洋的馈赠和厨师的用心打动,从舌尖反馈到大脑的满满都是满足的气息。 吃了几块被切成片的乌鱼子后,我强忍着大口吞噬盘子里的一切的冲动,将筷子伸向一盘鱼生。 “不继续吃吗?”总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之前所有第一次吃的人都会吃完一盘啊,你别跟我客气,快点吃完说正事。” “吃多了,以后就不想吃了。” 总督嘴角咧开一道笑容,赞许地点头:“看来你老爸教了你不少东西,也是一个老饕了。” 我心想我那整天喊着要吃黑椒烤鸡和煎土豆片,能连吃一周不换口味的爸爸怎么可能有这种情调,一边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生鱼片。 好吧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要接受这种有着几千年历史的美食还是有那么一点困难的。 我几乎要呕吐了啊,读者朋友们! 碍着总督的面子,我保持着礼貌又不是尴尬的笑容,假装一脸享受的样子将那片鱼生吞下去。 那一刻我想到了在阿拉斯加捕捉大马哈鱼的棕熊,我觉得我和它们简直毫无区别。 “你怎么不沾调味料?这样吃不腥吗?” 我面容一僵,强笑道:“这样吃可以感受到鱼肉最纯粹的甜味,我比较喜欢这样子。” 说完马上拿起杯子灌了一口苹果醋,用酸味取代了浓郁的鱼腥味:“总督大人,请讲正事吧,我已经吃好了。” 总督点点头,招来侍者把食物撤下去,拿起手帕细细地擦干净嘴,恢复到平日里的威严态势。 “很抱歉这么着急地让你过来,原本你应该多适应几天再恢复工作的。” 我端正了身子,面容严肃地低头道:“有召必回,此乃军人本分。” 总督微微点点头,继续说:“这次我们要做点事情了,日本那边的。”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之前我以为是后金又闹出什么事情,才让一直负责辽东事务的我赶来,没想到却是日本出了事情。 “德川家光干的破事。”总督端起面前的黄酒喝了一口,一脸不耐烦地说起日本的乱局。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煮酒论诸侯,只是这次我们两个澳宋人论的是日本。 “你知道锅岛胜茂吧?” 我连忙点头:“知道,是佐贺藩的藩主。” 总督继续说:“他被德川讨伐了。” 我保持平静地坐着,大脑里飞快地思考总督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要我带领海军前往支援?” 总督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亭子外等候的侍者立即将一份详细的九州地图端上来铺好。 “你看,”总督俯下身子,右手食指指点着长崎,脸上浮现出军人本色,“德川家光派出他的老中山本田长领兵,调动唐津藩、平户藩几个九州岛上的藩主,在一月末对佐贺藩发起进攻了。” “他们为什么忽然动手了?” “因为佐贺藩的贪婪。” 总督冷笑着转过身,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园。“锅岛胜茂高估了我们的威慑,认为德川幕府会老老实实遵守和我们的约定。” “于是,他将从我们这里进口的烟草提高了一倍的进货量,却把多出来的部分全部逃税。” 总督耸耸肩,锅岛家引发的后果不言而喻。 “我们需要怎么做?”我已经快速看了一遍地图,脑袋里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但具体细节还是要听总督的意见。 “幕府最近太跳了。” 我沉默下来,开始修改脑袋里的想法。一旁的侍者将另一份文件交给我,这是几天前送来的最新战况。 锅岛家无法抵抗幕府和附近几个藩的联合进攻,连佐贺老巢都被攻占,现在已经全面退守到沿海的长崎自由市——那里是日本管理地的地盘,共和国修建了一个半军事化的城市。 由于有澳宋的参与,幕府不得不考虑要是澳宋认为他们进攻长崎捉拿叛逆属于违反《宋日条约》,并因此再一次黑船来访的风险;兼之土著藩担心幕府将手伸进自己家里赖着不走,对锅岛家的进攻已经基本停滞,转而进入围城状态。 要想在没有控海权的情况下围死一座沿海港口城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从上个月开始,幕府开始出动他们弱小的海军在长崎附近海域巡查,试图登上澳宋商船检查...可想而知的是,只有检查别人,没有别人能检查的澳宋帝/国主义马上被激怒了,要求增援的文书像雪花一样飘到台北来。 在任期的最后几个月里还遇上和日本的摩擦,打老了仗的秦向平立即兴奋起来,宣布中国总督区进入战时状态,并向幕府发出最后通牒,却遭到了幕府的无理拒绝。(注1) 于是我收到了相关的命令。 “准备一下,今晚我会在总督府举行宴会,邀请一些上层人士出席。” 总督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要出席,和他们见个面,这对你的未来有好处。” 注1:秦总督在3月16日签署通牒,要求德川幕府在一周内,也就是3月23日之前给出答复,逾期视作拒绝并宣战...很显然,从台北到江户,一周时间根本到不了... 第三十九章 晚宴 对日本的战争并不是军方的负担。相反,具有强烈扩张主义倾向的军队对这样能用弱鸡敌人刷军功的机会感到非常满意。 作为进一步打开日本市场的良机,中国总督区的各个资本集团全部表达了对出兵制裁幕府的支持。为了更好地讨论本次战争细节,也为了给愿意承担一部分军费的资本家一个协商分蛋糕的舞台,由秦总督牵头,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商业集团在今晚聚集在总督府,出席总督亲自举办的战争晚宴。 福州船厂是一家最近几年发展起来的综合型造船厂,最早是承接了澳宋人的商船维修生意而攒下第一桶金。 这次听闻澳宋要出征日本,船厂老板立即拍板,将自己的继承人,也是嫡长子赵安派到台北来,希望能从中分到一点油水。 由于并不是澳宋人的本土集团,赵安这次把自己的定位放得很低。他这次想得很清楚,自己背后的船厂不可能占到大头,这次参与晚宴更多的是为了在澳宋人的圈子里留下一点痕迹,为将来成为澳宋的“自己人”打好基础。 “赵先生,请进。” 穿着白色侍者服的侍者轻轻为赵安打开鎏金的枫木门,将富丽堂皇的大厅展现在后者眼前。 赵安微笑着点点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西服,确保没有一丝褶皱,这才走进大厅里。 澳宋人的装修风格和海峡对岸大大不同,这是赵安早已知道的。这座数百平方米的宴会厅的主色调是象牙白和金色,大量的石膏浮雕将天花板装饰得十分立体,不像是福建布政使家里的大堂,一抬头就能看到木梁。 大厅里没有油灯或者明国常见的油蜡,而是澳宋特有的无烟蜡烛。一盏盏吊灯上插着蜡烛,被悬挂在天花板上,照耀出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气。 此时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端着酒杯商谈的客人。 赵安保持着笑容和几个相熟的明国商人打招呼,心中却有些后悔。他看得真切,留着短发的澳宋人全部是穿着宋式的汉服,而从大陆上来的明国人却清一色是穿着郑重的西装。若是陌生人走进来,保准要搞错谁是澳宋人谁是明国人。 面前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向赵安举起酒杯,赵安便笑着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果酒,和那人碰了下杯子:“晚上好,苏先生,您也来了。” 姓苏的中年人也笑着回应:“是啊,听说大宋要讨伐倭人,我这不也想为之贡献点力量吗。” 赵安哈哈笑着,心中却冰冷得很。面前这人是杭州的船商,以往一直压制自己家族的企业,最近几年才被平分秋色,没想到他还跑了那么远赶过来。 “不知苏兄此来,是要怎么为大宋助力啊?” 苏便微笑着摆摆手道:“我那船厂不善造小船,此来无意与赵兄争抢大宋的订单。这次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宋人运输船的生意。” 赵安心下稍安,嘴上还是连连道不敢,一副金钱本无主有能者居之的样子。 周围又有几个有些关系的同行走来,赵安便向苏道了声歉,与那几人拱手打招呼,顺便交换一下从宋人这里流传来的名片。 就在赵安等人还在互相结识,开拓人脉时,大厅外的一处会客厅里,真正主导本次宴会的大人物们正在会谈。 坐在总督旁边的沙发上,我保持着无可挑剔的贵族笑容,面向着围坐成一圈的资本家代表们。 有资格来到这个房间的,无一不是在某个领域能达成垄断地位的大佬。 航海业的远航集团、农业贸易的吕宋平原集团、军火行业的大宋北方军事工业有限公司,还有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大明东北商业集团... 从后勤到运输再到正面战场,这次战争的所有环节都被各个资本家承包了。换句话说,身上穿的军装,嘴里吃的粮食,到发射出的子弹,每一个可能盈利的细节都由像问到腐肉气息的秃鹫一样的商人们抓在手里。 “诸位,很高兴大家来到这里,为我大宋开疆拓土的伟大事业做出贡献。”虽然大家都知道,打这场战是为了扩大在日本的权利,攫取更多利益。但这样纯粹的表面功夫,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必要存在的。 背对着共和国的启明星旗和中国总督区的日月旗,总督微笑着面对眼前的商人们,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下面请海军的李如初少校为大家介绍一下日本的情况。” 在一片掌声中,我起身向总督和商人们微微鞠躬表示敬意。这次由我一个区区少校来担任介绍人,无疑是总督在半公开地表示对我的器重。虽然各个殖民地国的军队并不由总督指挥,但政客对军队的影响力永远不会消失。 我转身拉下一张地图,取出一支指挥仗指点着,向在座的各位讲解了一番长崎战场的最新消息。 依托着澳宋工程师设计的棱堡和筑垒,在得到澳宋正式宣战消息后开始全面进攻的幕府联军一直进展缓慢。在过去的一周里,幕府的武士军团在近代化的防线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虽然他们面对的也是体力和技战术都差得可以的佐贺藩士兵。 “根据最新获得的消息,我们已经弃守外围防线,将兵力集中在奥加村——米那阿村一线的筑垒区,同时在乌鸟山修建了一个临时性的堡垒,用来威胁幕府军的右翼。”我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圆圈说道。 “坏消息是德川家已经动员了他们的海军,封锁了长崎自由市的海域,商船已经无法进出港口。好消息是我们建造在长崎港的炮台发挥了超过预期的作用,所有的军事港口都完好无损,我们可以直接在港口停靠。” “请问军方决定派出多少军队?”下面一人询问。 “太平洋舰队已经集结了台湾分舰队的主力,包括两条老式战列舰和六条驱逐舰,解除幕府的封锁毫无问题。” “陆上力量方面,海军陆战队辽南团将派遣两个营的陆战队,同时将调派驻皮岛的东江军第2师第1团。作为补充,佐贺藩派遣到济州岛接受训练的两个日本人附庸军连队会分散到各个营里,担任向导和翻译。” “也就是说,大概会有四千多人的远征军?” “是的,先生,这完全足够了。” 那人笑着摆摆手:“我没有怀疑小伙子们的战斗力,只是...” 总督向我点点头,示意我退下,自己起身道:“诸位无需担心商业上的问题。作为此次出兵的回报,佐贺藩会向我们订购两千套军事装备,以及相关的大量民用产品。” 他从桌子上取出一叠文件,示意我交给下面的商人们。 “战胜幕府军队后,德川家会答应我们进一步开放市场的条件,这算是各位得到的期货回报。” 在这个带有秘密性质的会议上,总督就展现出一名职业殖民人士的素质。市场,税率,这是所有帝/国主义商人最在意的事情。相比于整个日本的广阔市场,能直接抓在手里的佐贺藩订单反而上不得台面。 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总督大人丝毫不惮于扯掉殖民者的遮羞布,公开地将总督府的幕僚们提出的相关条约细节分发下去。 治外法权、领事裁判权、片面最惠国待遇、协商关税...如果总督大人将蜡烛熄灭的话,我相信屋子一定会被资本家眼睛里冒出的绿光照亮。 嗯,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处在辽东那里的野狼群中。 “先生们。”等参会各人大致看完条约细节后,总督微笑着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他端起酒杯,对下方诸位大声道:“为了解除德川幕府对日本管理地的威胁,为了惩罚日本政府背弃《宋日条约》的可耻行径,我无敌之国防军,必将给予倭人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 下方诸人相视一笑,纷纷举起酒杯回应总督:“吾等必将全力配合!” 在核心圈子里达成共识后,总督便和众人一起离开房间,前往边缘势力集中的宴会大厅。 正在心不在焉地谈笑的赵安听到“总督大人到”的呼喊后,立即和身边的朋友一起放下酒杯,转过身面向开启的大厅大门。 只见穿着一身黑色戎装,佩戴者金色穗带和几枚军功章的总督慢慢走入大厅。 赵安和众人一起向总督鞠躬致敬,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这位统治着大半个明国沿海的男人。 来自澳宋本土的总督大人已经接近五十,这在明国已经是一位老人。而在平均寿命大大领先时代的澳宋,总督大人还能被算作是年富力强的中年政治家。年轻时的军人生涯为这位面容严肃的封疆大吏镀上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一副强壮的体魄,使得赵安下意识觉得他像一位将军胜过一个官僚,至少不像是明国的官僚。 第四十章 宣传 晚宴结束的第二天上午,连夜赶回杭州的苏醒正坐在茶楼里休息。 昨晚的宴会信息量太大,大到超过了苏醒最大胆的猜测。 之前他想着宋人无非是要救回自己被困在长崎的国民,最多是和德川幕府重新签订一下条约,把佐贺藩卖出去换回和平。哪想到昨晚总督大人上台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透露出的意思竟是要趁此时机扩大事端,一鼓作气狠狠暴打一顿幕府,把日本变成澳宋商品的倾销基地。 “太疯狂了,太疯狂了...”即便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一夜未睡的苏醒依然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惊。 宋人总督表露出的意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掌控着东海黄海的男人是个疯子。正常人的话,怎么可能会想以一个总督区,不过四千人的远征军去打垮有几万大军,又是本土作战的幕府! 虽然倭寇在戚将军时就已被打垮、在宋人控制台湾后彻底绝迹,但苏醒还是听家中老人说过倭国武士浪人的可怕。什么以一当十,刀枪不入,什么见人就杀,残暴狠虐...这样如狼似虎的倭人,怎么可能被几千个长途跋涉的宋人打败! “族长,我们还要派出商船吗?”身旁被自己带出来见世面的后辈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派个屁!还派派派!”苏醒“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放在桌子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后辈说教,“你是听多了宋人的鬼话了吧,几千人派去日本劳师远征,那不肯定被倭人杀光了!你没看宋人的长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保不准现在长崎已经人吃人了!” 被族长一阵怒斥,开口的后辈有些畏缩地后退一步,但还是劝道:“族长,宋人来了我们这,占了台湾,又去了辽东,好几年都没吃过一次败仗呢...” 苏醒长叹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这点啊?苏河,你也经手了不少生意了,好歹要知道风险控制吧。宋人这次想要我们出那么多船,要是他们打赢了还好,可要是打输了呢?他们打输了,没钱付账还好说,只要船没出事就好。可要是船出事了呢?我们船厂后面那么多股东,还有上面的人的银子,要是船没了你叫我拿命去赔都没用呀!” 苏河沉默了一会,心悦诚服地点头道:“还是族长深谋远虑,河冒失了。” 苏醒点点头,正要再说,茶楼下却嘈杂起来。 几个茶客走到栏杆边看下去,抚掌笑道:“是宋人的读报队,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苏醒一听,便停下对后辈的教导,起身走到窗边看下去。 只见杭州繁忙的街市上,一个搭建在道路交汇处的木制讲台上已经站着几个人,正将一份报纸从背包里取出,固定在面前的架子上。 另一人拿着一支铁皮卷的喇叭放在木架子上,推到那人面前。那人便咳嗽一下,朝熟门熟路围过来的市民们拱拱手,大声道:“尊敬的市民们,这里是杭州第一读报队,今天给大家带来一期加印的报道,来自澳洲中国总督区秦向平总督的宣战演讲!” 此时台下已经聚集了数千人,拥挤的人群将几条道路全部堵死。周围的商贩们放下摊子,将一个竹篮顶在头上,努力地穿行在人群中,仰着脑袋见缝插针地大叫:“买点水果吧,今天刚到的台湾西红柿,又酸又甜的真好吃!” 听众们不爽地低声骂着小贩,踮起脚尖看着讲台,生怕错过“宣战”这么劲爆的消息。 “从宋历3月27日到4月1日,我守卫日本管理地之长崎自由市的边防哨兵,遭到幕府军连续攻击!截止目前,我军已被攻占第一道防线,数百名附庸友军战死,十多名澳宋国人付出生命!” “对于幕府军队这种疯狂的挑衅罪行,全澳宋人民不能不表示极大的愤慨!澳宋人民是不可侮的!澳宋国防军是不可辱的!” “...日本管理地发生的这一空前严重事件,是德川幕府蓄意侵占我国领土的侵略计划所造成的;是德川幕府把我国的克制和容忍态度当做软弱可欺,越来越猖狂,在管理地全线加剧紧张局势的必然结果...德川幕府及其联军必须对此负所有责任,并承担由他们的疯狂和愚蠢引发的一切后果。” “...澳宋人民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国土任意被幕府侵占,决不能坐视自己的子弟兵和友军惨遭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局势是险恶的,后果是严重的。我们要正告幕府当局,勿谓言之不预也!” 苏醒静静地听着茶楼下那位读报队员的演讲。这篇报道他昨晚在总督府里听过。 下面这位队员并没有很好地再现出总督的气势。在总督嘴里,这篇演讲散发出的是毁灭一切,无所忌惮的霸气。而在这位年轻人的口中,却仅仅剩下没有底气的凶狠。 但对于几乎从来没有听过演讲的杭州市民来说,这一场并不成功的公开讲话,却起到了巨大的影响。 几乎所有的听众都随着“勿谓言之不预”的警告而热血沸腾,年轻人们在读报队员鞠躬致敬后发出欢呼,大声喊着“打死那些倭寇”的口号;即便是沉稳些的中年人老年人,也在对倭人肆虐江南的回忆中握紧双手,涨红了脸。 看到场下群情激奋,读报队员们顺势高举双手,呐喊道:“远征军万胜!” “远征军万胜!”年轻人们立即响应了号召,也举起双手大喊。 “华夏人民万胜!” “华夏人民万胜!”更多的中年人开始高呼口号,激昂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倭人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所有的市民都发出了怒吼。在这一刻,隐藏在街角和人群中监视着宋人读报队的杭州府便衣捕快都感觉到不妙。这次的读报队不像往常一样念些国际大事,而是公开宣扬这些煽动性的口号,这让带队的捕头感到一阵心惊。 “快去通知大人,情况不对!”捕头对属下急促地说道。他看着情绪激动的人群,心中越来越紧张,只求不要闹出事情来。 就在读报队员煽动群众情绪,大肆散发传单的时候,苏醒身旁,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在淡淡地俯视着兴奋的人群。 “走了。”穿着素色袍子的中年人对他身边的年轻人说。 这位面容平静的中年人衣着朴素而整洁,腰间佩戴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佩,脚上穿着一双布鞋,看起来就像某个书店的老板。但他的气质却十分独特,以至于让侧头看了他一眼的苏醒一直无法忘记。 中年人身边的青年“哎”了一声,眼睛依然不舍地看着讲台上的同辈,流露出浓浓的向往。 “太冲,该走了。” 中年人无奈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这才把自己的弟子从痴迷中唤醒:“中午还要去拜访陈先生,我们还没买礼物呢。” 年轻人有些留恋地看了讲台一眼,这才转过身跟着老师下楼。一路上,他忍不住对中年人道:“先生,澳洲人是真要去远征日本吗?” “善战者不先露军情。”中年人一边下楼一边回答,“宋人向来严守军情。这次公开发表言论,想必他们的舰队已经在海上了。” 年轻人点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遗憾:“若是杨镐也能这样保守秘密,建奴定然已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中年人呵呵笑着,没有指出年轻人的想当然之处。 走在街上,中年人小心地避开行色匆匆的衙役,在一处礼品店里买了几盒点心,交给身后的年轻人提着。 “先生...”年轻人抿了抿嘴唇,终于咬着牙开口。 “嗯?”中年人头也不回地回应一声。 “我想去台湾,去宋人那里。” 中年人静静地往前走着,心中不安的年轻人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师,逐渐慌乱起来。 “先生,我是说...” “去看看外面也好啊。” 年轻人抬起头,看向先生的背影。 中年人依然没有停顿地前行,不时避让开迎面走来的路人。 “宋人势大,这些年愈来愈深入我大明,隐隐有卷土重来,复辟大宋的心思。” 年轻人有些震惊地看着先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即便在澳宋人公开活动的杭州城,说出这样敏感的话也是很危险的。 “世界这么大,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该出去走走。” 中年人负着手,平静地对身后的弟子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太冲,你已经读了很多书了,是时候出去游历了。” “是..是的,先生。”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我很高兴你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中年人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弟子道,“此去台湾,看一看宋人的国家与我们有何不同,又或者走的更远,去南海,去吕宋,都可以。” “中华大地的山河,你从书中看到的不少了。那无限的世界,还是要亲自走一走才好。” “只是,你要注意安全。真长将你托付给我,我要对你的父亲和你负责。” “是的,先生,弟子谨记。” 19岁的黄宗羲深深地向他的先生,蕺山先生刘宗周,深深鞠躬,行弟子礼。 第四十一章 远征军 1629年4月3日,秦向平总督亲自在台北市伏波港举行出征仪式,并为澳宋国防军中国派遣军授旗。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这是个打战的好天气。 在舰队威慑访问日本两年半后,野心勃勃的共和国军人终于要再一次踏上日本的国土。所不同的是,上次仅仅是派出不能上岸的军舰在东京湾里逛了逛,而这次却有数千名武装到牙齿的陆上力量要被投入战场。 已经得到澳宋人订单的赵安并没有回去福州。为了更好地了解澳宋人的实力,也为了让船厂的股东们安心,赵安这几天一直在台北打探澳宋远征军的底细。 让他逐渐放松的是,澳宋人虽然一副蔑视幕府军的样子,但在临战细节上却依然做得一丝不苟。 在台北度过的这几天,赵安算是对澳宋人的军事实力有了个直观的认识。 提前接到命令从南部出发的部队在昨天已经抵达台北。作为“明国友好商人”,赵安获准进入军事港口考察。借助这个机会,赵安近距离看到了士兵们从运输船上下来的情景。 陪着他考察港口的澳宋官员很平淡地介绍着下船的部队,那是从兰芳征召的陆军士兵,全部是三代或者四代的宋人殖民后裔。 这批士兵生长在距离澳洲本土千里之遥的吕宋,但行事与从澳洲调来的军队完全一样。说着一样的话,穿着一样的军装,扛着一样的枪,遵守一样的纪律...除了肤色黑一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赵安家族在几十年前就配合着戚继光剿灭倭寇,因此他对军事有一点深入的了解。在港口官员不以为意的介绍中,赵安看出了这支安静地下船的部队的力量。 每当想起那支一言不发地下船,一言不发地列队,一言不发地离开的军队,赵安都会被沉默中蕴含的冰冷意志打动。 “那是纪律的力量啊!”他这样对我说。 “我只听家中长辈说起,以前戚将军的部下也有这样的纪律,所以他们能战无不胜。”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可是戚家军只是少见,无组织无记录的虾兵蟹将才是明国的普遍情况呀...” 在昨天下午参观了调集到台北的陆军下船后,赵安便再也不怀疑澳宋能不能打赢幕府军,而是开始思考宋人会胜到什么地步。 回到租住的酒店后,赵安飞快地写了几封信,交给伙计带回福州。他决心行使执行总裁的权力,直接命令加大与澳宋的合作力度,一定要在澳宋人的蛋糕中分下更大的份额...顺便提一句,“执行总裁”这个职务也是最近几年才在东南沿海流行起来的。 让我们把视线调回到现在,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整个伏波港已经变成了军队的海洋,要从台北出发的一千多名士兵正矗立在温暖的阳光下,在海风的吹拂里保持最严格的军姿。 在他们面前的主席台上,秦总督正端坐中央,两边分别坐着台湾分舰队的司令祁海平上校,远征军司令钱然中校,还有数位军政方面的官员。 随着港口的大钟敲响,时间来到了上午九时。总督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到安装着铁皮喇叭的讲台前。 他轻咳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嘴巴凑近喇叭口。 “我忠勇之国防军将士们!” “很荣幸,我将为你们授旗,授予你们征讨日本,扫灭贼寇之旗帜!” “很快你们就要漂洋过海,跨越千里,将人民的怒火和共和国的意志,宣泄到敢于挑战我大宋的贼人头上!” 下方的陆军官兵一动不动,就像立在海边的椰子树。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飘扬在总督身旁的军旗,眼里透出火热的激情。 一旁的观礼台上,赵安也换上一声淡色的袍子,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这里,看着正在演讲的总督和官兵。 “我们的祖国需要诸位来捍卫!我们的利益需要诸位来争取!我们的尊严需要诸位,用敌人的鲜血和死亡来守护!” 总督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充满激情的声音穿过上百米的距离,传进赵安的脑袋。 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发觉所有的听众都有或轻或重地加重了呼吸。 赵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这的基本上都是台湾居民,每个都与澳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更能感受到澳宋人的情绪,并与之产生共鸣。而赵安自己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生命的大半部分都是在明国度过,骨子里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明国人,而不是宋人——虽然宋人一直声称宋明一体,血统同源。 但赵安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右前方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穿着明国文人传统的大袖襕衣,带着台湾很少见的硬裹方巾,看起来应该是大陆来的读书人。 可是...这人怎么一副比澳宋人还澳宋人的样子?脸都涨红了,双手握成拳头,看起来随时准备着被征召入伍。 赵安有些好奇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小声道:“小兄弟,你还好吗?” 那人脑袋还看着下方,身子侧过来说了声“抱歉”,眼睛却牢牢地望着主席台上飘扬的旗帜。 “同志们,勇敢无畏的国防军官兵们!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祖国的尊严,为了军人的荣誉!我,秦向平,在此授予你们军旗!诸位,武运昌隆!” “万胜!万胜!万胜!” 斗志昂扬的士兵们发出欢呼。当钱然代表远征军接过总督手中的军旗时,港口的气氛达到一个新的高潮。上千名棒小伙的欢呼响彻云霄,对胜利的渴望让他们拥有无限的力量。 在军官的带领下,万胜的欢呼慢慢被整齐的合唱取代。 所有的观众自发起立,跟着官兵们一起发出嘹亮的歌声。 赵安有些尴尬地也站起来。由于不会歌词,他和身前那位年轻人只能含糊地跟着几句,但这不影响他们感受到身边的激情和热血。 “当天命昭显降临世间 冉冉升起于广阔的地平线 向前 向前 向蔚蓝的海平面” 在激昂的澳宋国歌声中,台北市民代表们捧着鲜花和小吃穿行在军镇中,向即将远航的战士们献上祝福。 赵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和市民们说说笑笑的澳宋军人,联想起相隔着一条海峡的明国,那里的士兵就像乞丐和农奴一样低贱,如何能像澳宋人一样和体面的市民接触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倭奴不复还!” 士兵们开始登船了。 两个营的步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登上四条运输船,与他们一起上去的还有驽马拖拽的大炮,那是澳宋野战无敌的最大保证。 远征九州岛的派遣军不会直接抵达长崎。按照我得到的计划书,舰队会在台湾分舰队的护航下前往济州岛,在那里会和从朝鲜西部出发的东江协从军。在分舰队解除幕府海军的封锁后,再前往长崎登岸。 我被钱然任命为远征军副司令,负责指挥东江军方面。 钱然是我的旧识。上一次威慑日本时,他就担任了驱逐舰舰长,和我那时的军衔相同。 按说以我的学历起点,现在也该是晋升中校了。只是因为请假太久,功勋落下一大截,导致现在反倒是钱然的属下了。 等到军队开始有序登船后,港口区内喧闹的气氛终于缓缓平静,只剩写着“武运长久”“祈战死”的条幅还在风中飘扬。 赵安正准备离开,坐在他身前的年轻人便转身,向他行礼道歉:“之前贪于观看宋人出征,没有礼待先生,还望恕罪。” 见他如此说话,赵安心中确定这是一位来自明国的士人,便也拱手道:“哪里哪里。” “先生也是明人吧?”年轻人微笑着问道,言语和煦如春风拂面,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翩翩君子之风,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养。 赵安笑容愈发真挚——具有优良家教的人肯定有很好的家世,值得付出精力交往——他笑道:“是呀,前几日来的台北,和宋人做些生意。” “小兄弟,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年轻人笑道:“宋人格物之法,远胜大明,因此特来游学。希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四十二章 东江夜会 “少校,毛大帅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马上去。” 毛承祚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声叹了口气,将桌子上的油灯熄灭。 穿着灰色陆军军装的卫兵正在门前等候着他。见他出来,卫兵便调亮了油灯的光线,走在前面带路。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如水的月华倾在朝鲜大地上,为往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的军营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毛承祚站在房屋前的台阶上眺望了一会,深深看了天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皎洁明月一眼,跟着卫兵走向铁山城中的平辽总兵官府。 在城门口时,负责守卫铁山的东江军士兵不认识这位毛大帅的儿子,依然呵斥着让他们停下,上前搜查。 毛承祚并没有对士兵们的不敬态度惹怒,反而非常配合地举高双手,让卫兵将自己的军官/证取出。 上前来的士兵在火光下查看了毛承祚的军官/证后,立即敬礼道:“少校同志好。” 毛承祚微笑着回礼,接过士兵双手递来的证件,和同样接受了检查的卫兵一起入城。 现在已是子时,这座被东江镇经营已久的军城早已进入平静的睡眠。白昼里熙熙攘攘的街道没有了穿行的商贩和市民,阳光灿烂时用来通风透气的窗户也被紧闭。 毛承祚一行人顺着铁山的主干道走着,不时会被巡逻队投以审视的目光。 “是要出征了吗?”毛承祚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 卫兵跟在毛承祚身后半步。即使对方看不到自己,卫兵依然点头致意:“报告,此为军情,我无法回答。” 毛承祚嘴角露出笑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继续一言不发地走着。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城市里显得有些大,军靴敲打着石砖路面的声音唤醒了市民们养着的狗。 这些聪明的犬科动物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走在街上的灰衣军人。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些穿着红色胖袄和灰色军装的士兵们总是一日不断地巡逻,狗子们早已从一开始见人就吠转变成一动不动,其中自然也有被它们吵得无法入睡的主人的功劳。 毛文龙居住和办公的平辽总兵官府是由原朝鲜的城主府改造,因此依然带有略有些古旧的木制结构,不像是新建的水泥混凝土建筑。 深夜里,这座主导着数万大军,数十万平方公里根据地的明国将军,依旧在点着蜡烛和油灯的会客厅里办公。 在他的面前,这几天里陆续抵达铁山的东江镇高级将领们也正襟危坐,于大帅身前保持着最严谨的军人仪表。 “大家放松一些吧。”毛文龙看着连衣服上最细小的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的部下,不禁笑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纸笔,挥挥手虚压道:“别装成这个样子,这次是要开会,不是要检查仪表。” 下方的军官们一听此言,便放松开来,靠着柔软的椅背说笑起来。 看着微笑的毛文龙,军官们心中也轻松得很。自从前年答应了宋人的改编要求,宣誓终于华夏民族统一战线后,大帅领导下的东江镇就得到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军事援助。往日里被登莱文官和关宁军各种卡脖子剥削的军饷与之相比,就像蚂蚁和大象比较体重一样不值一提。 毛文龙看着宋人传来的命令,眼睛里却没有部下那样的轻松。 这是一份调集东江军一个团的陆军,前往济州岛会和的命令。虽然毛文龙在几天前已经签署实施,但一想到这个由辽东幸存者组成的宋式陆军团将要远征日本,他的心里就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毕竟是老了吧。”他想。 正要再说,门前的卫兵就进来汇报:“大帅,张峰源中校和毛承祚少校到了。” “快请进。”毛文龙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迎去。屋内正有说有笑的东江军将领们也立刻恢复了军人仪容,端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尚未走到门口,一个穿着中校军装的中年人便笑着踏入房门,拱手道:“总兵官阁下不要客气,张某怎么敢劳烦您出来迎接。” 毛文龙笑着和那人拱手致意,但随后又互致军礼。等到敬礼结束后,中校才和毛文龙一起走到上首,坐在毛文龙以下第一张椅子上,将整个室内收入眼中。 而跟在张峰源后面的毛承祚却一直等在屋外。直到张峰源坐好在椅子上后,毛承祚在喊了声“报告”,走入屋内。 毛文龙点点头,让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这才宣布会议开始。 “这份文件大家都看了。”毛文龙晃了晃手中的命令,看着众人道,“将要调往日本作战的第二师第一团已经在皮岛准备好了。如无意外,他们将在明天登船出发。” “现在我要选出带领第一团出征的将领,从你们中选出。” 下方诸将听到毛文龙的话语,原来一直绷紧着的军人形象开始保持不住。你看我,我看你,细小的动作一刻不停地展开,但却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张峰源微笑地看着正犹豫的众人,也没有开口动员。他的身份特殊,正式的身份是归属于国防军的陆军顾问团团长,被派遣来东江军管理澳宋来的中低阶陆军军官。 而另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身份,就是监军了。 只要张峰源认为东江镇出现对澳宋命令阳奉阴违,或者处置消极的情况,他就能直接向总督汇报,并进一步停止对东江军的援助——这对和明国关系越来越僵的东江镇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威胁。 作为在东江军工作了五年的中国通,这位具有双重身份的中校军官非常清楚毛文龙及其属下在担心什么。 软硬实力都不怎么样的德川幕府自然不可能让血海里杀出的悍将们担忧。实际上,令东江镇全体犹豫的,是一道存续了两百多年的古董命令。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发布“不征之国”这种没有什么作用的皇训。 东江军将要参与讨伐的日本,就是不征之国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国家。显然,如果东江镇悍然干涉日本内政,乃至于派兵入侵九州岛,他们就会毫无掩饰地违反了太祖皇帝的意志。 若是这背后有一位强势的皇帝表态支持还好。可现在,年轻的崇祯皇帝还在坚定不移地和魏忠贤斗争,哪里有心思掺和对日干涉?负责东江镇后勤供给的山东文官集团早就对不懂官场规矩的毛文龙不满,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那东江镇的下场会如何? 毛文龙和他的下属们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心。 被请来参与此次会议的张峰源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 毛文龙签署的出兵命令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跟着澳宋走到黑,从此明国是外国。召开本次高层会议的目的,其实还是要让控制着军权的各个小军阀们统一意见,达成共识。 (现在的东江镇有点像20年代出头的广州军政府,毛文龙就是孙国父,手下的各个游击参将们就是孙先生麾下的军阀们。不过毛文龙的权势和威望比孙先生大得多了,基本上还能掌控东江。) 掌控着皮岛水师的尚可喜(注1)第一个发言。(这位明国海军名将在澳宋的东江协从军的职务和军衔是“太平洋舰队辽海分舰队副司令,中校”) “大帅,日本是不征之国。”他小心翼翼地提醒毛帅,生怕大帅忘了这件古老的训令。 毛文龙面容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摆开、手掌虚握着向下搁在桌面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砰砰”的轻响。 随着尚可喜打破了古怪的宁静,又有几人开口表达了对这次远征的担忧。在(比太监监军强势一百倍的)张峰源面前,这些打老了仗的汉子们纷纷表现出了掩藏在粗犷外表下的那颗细腻的心。 比如什么“担心友邦惊诧”“外国侧目”“破坏地区形势稳定”“建奴可能趁机偷袭”什么的各种理由,从外交军事政治农业生产等等方面暗示了这场远征可能的坏处,端的是言之有理。 张峰源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双手放松地抱在腹部,身子靠在胰子上,为自己以前一直觉得这些封建军头都是不懂政治的傻瓜而感到自责。 “以后不能以貌取人了。”他在内心中反思道。 毛文龙也轻点着脑袋,依旧没有对部下的意见作出反应。待到除了毛承祚以外所有人都起身发言后,毛文龙才不急不缓地点了儿子的名字。 “毛承祚少校,你的意见呢?”(注2) 毛承祚抿了抿嘴唇站起来,抬头正视着正看着自己的父亲,开口道:“我认为应当出兵。” 毛文龙挑了挑眉毛,问道:“为何?” 毛承祚看了一脸风轻云淡的张峰源一眼,沉声道:“其一,东江镇之独立收入,十有八九要靠海商税收。而从山东和北直隶往来辽南之客商,几乎全是要去日本。德川幕府迫害佐贺藩之战,同样对东江产生极大危害。” “其二,大宋常年供给东江镇兵器、服装、粮草,凡有所需,无所不给。需知,辽东本非宋人国土,援助东江并非是因为唇亡齿寒,而是出于保卫我华夏之大义。若是此次东江不愿讨伐日本,必会寒了大宋的心。” “其三,”毛承祚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难道我们不去打日本,登莱的狗贼就不会卡了我们的军饷吗!” 注1:尚可喜那时候还叫毛永喜,征讨日本后恢复原名。为便于读者理解,在此将所有被毛文龙改名的将领都以原名叙述。 注2:毛承祚留学澳宋回到辽东后,没有在东江军中担任职务,而是加入了澳宋陆军,担任顾问团的少校参谋。因此毛文龙只称他为“少校”。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三章 乘风破浪 耿仲明站在“平辽将军”号巡洋舰上,看着正在登船的东江军第一团。 此时的他一身戎装,裁剪得非常合身的澳宋协从军军官服(少校)贴合在他的身上,熟牛皮制成的腰带勒着他的腰部,勾勒出一个强壮的青年男性轮廓。 在昨夜的会议后,毛文龙正式宣布,将自己从辽东南的凤凰城游击岗位上调离,转任远征日本的第一团副团长。(正团长会在到达济州后由我担任) 接到认命后,耿仲明还有些惊诧。原以为自己被从靠近毛文龙直辖地区的凤凰城调走,是因为惹怒了毛大帅被降职,还准备连夜请罪。谁想到向来被大帅和澳宋人看重的新军第一团却会交由自己带领,这下是把他搞糊涂了。 “张顾问,不知大帅如此布置,是为了啥?”思来想去,耿仲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张峰源。 张峰源在私下却是很好相处的性子。面对偷偷跑来打探消息的耿仲明,这个在会上还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的中校笑着将第一团的军官名单摆出了,指点耿仲明道:“你且看,这些军官是谁?” 耿仲明连忙凑近一看,这才发觉其中大部分竟都是从旧军中抽调来的。 “孔有德...他才是个营长?”耿仲明看着营级军官名单,一时有些惊讶,“他的资历比我好多了呀,从广宁一路南下旅顺的传奇经历,我们都仰慕得很...为啥他才是个营长?” 张峰源微笑着看着耿仲明,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因为孔参将旧式军队的风气重了点,不熟悉新式陆军,因此不能担任团长。” “你看,尚可喜,尚可义,毛承禄...全部都降职调派到第一团里当营排级军官。” 张峰源的笑容逐渐带有军人的肃杀之色:“这就是培养你们的摇篮。进去的还是半旧式的将领,出来的全得是新式军官。” 耿仲明下意识地低头,不敢直视在油灯下闪动着危险光亮的张峰源,只是依稀记得,那张写着军官名字的纸上,自己记得的几个平时“不那么听澳宋人话”的名字并没有在列。 一声号声传来,打断了耿仲明的思路。他低头往下看去,毛文龙正被军港的官员们簇拥着走下阶梯,鲜红的大帅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自耿仲明以下,所有见到帅旗的东江镇军人皆停下手中的工作,面对着毛文龙站得笔直。 在铁山战役后(注1)首次穿上荣誉上将礼服的毛文龙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下,胸前的勋章反射出绚丽的光彩。这位拯救数百万辽东难民的英雄静静地挥手回应部下的礼节,随后双手负在身后,微笑地看着正整装待发的远征舰队。 在这里,我很难准确地描述毛文龙那时的心情,因为我并没有和毛帅面对面交谈过,所叙述的都是通过在场者的转述。 但根据相关描述和毛文龙的过往经历,我相信,毛文龙将军当时一定是欣慰的,甚至是骄傲的。 天启元年(1621)年毛文龙初次在混乱的辽东战场崭露头角时,不过是率领一百多人偷袭镇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此后数年,毛帅带领孤悬海外的东江镇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生生在建奴的眼皮底下发展出一支具有战略意义的军队,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成就。 到了现在,在距离东江建镇7年后的崇祯二年,这支为了生存而创立的军队,一方面可以在长达数百公里的战线上一步不退,另一方面还能组织出精锐力量,对遥远的日本进行一次远征。 与当初东江草创时,死中求活,筚路蓝缕时的艰辛岁月相比,毛文龙足以欣慰了。 耿仲明身处战舰之上,不便前往迎接毛文龙,就只遥遥敬礼,之后依旧组织着士兵登船。 一旁的尚可喜从船舱中走出,对耿仲明道:“耿兄,一路上的食物都装好了。” “土豆都处理好了吗?确定不会发芽吗?”耿仲明不放心地问。 尚可喜笑道:“耿兄放心,大部分土豆都被煮过,又泡了盐水,不会发芽的。少数来不及处理的都和苹果放在一起,我们先吃那部分,也不会发芽。” 耿仲明这才放下心,和尚可喜说笑起来。 而在甲板上,第一团第一营的白二柏正在水手的指挥下清洗甲板。 这位从抚顺一路逃到辽南获救的青年人已经在东江军中服役了三年多。在澳宋人来了辽东后,由于练习火枪射击得勤,他被澳宋教官看中,调到了第一团里当班长。 “把缆绳盘好放到船舷那里!”皮肤黝黑的水手粗着嗓子喊道,声音里仿佛都刮出一阵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往日在大头兵面前冷着脸的班长大人此时已经扯开军装的扣子,露出全是汗水的胸膛,脸色被劳动和太阳的热量烤得发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咬着牙将甲板上的缆绳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往船舷走去。 这堆手指头粗细的缆绳重得吓人,白二柏被土豆和鱼肉养得结结实实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硬质底的靴子踩在甲板上有些使不上劲,他必须小心控制平衡,才能避免在士兵面前摔个满嘴血。 “你们两个,把缆绳丢下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看到两个士兵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白二柏在经过时骂了几句,决定等一下再回来帮忙。他有些不满意这几个新来的菜鸟,身子还没被充足的伙食养好,干些重活就容易虚。 那两个士兵紧张得答应一声,但在白二柏走过之后,又相视一眼,咬着牙将缆绳托在手臂上,一前一后地跟上班长的步伐。 白二柏听到身后的喘息声,嘴角咧开一道笑容,没再说什么。 在他十几米外的桅杆下,另一批被抓壮丁的步兵们正赤裸着上身,拿着水桶和拖把在痛苦地洗甲板。 辽东分舰队的船都是南边舰队一点一点淘汰下来的。在节约经费的同时,这些很可能算是超期服役的老爷船们同时还具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缺点”。 比如需要更勤快地洗甲板。 一批拿着一种用砂和海水混合的研磨料的石块的士兵。他们需要蹲在甲板上——当然也可以跪着——双手抓着石块用力地打磨甲板,将长期的海风吹拂下被腐蚀的表层清洗干净。 紧跟着他们的战士们顶着越来越灼热的阳光,一桶一桶地将海水泼洒在甲板上,然后用拖把清除木屑和石粉。 这是一项比搬运缆绳更辛苦的工作,至少所有忍受着腰酸背痛的士兵们,在看到十几米外拖拉着缆绳依然叫苦不迭的战友的时候,心中翻滚着“要不咱俩换换”的怒火。 船上指导陆军们干活的水手们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看着眼前浑身累得发抖的陆军,在驾驶舱往下俯视全舰的二副大笑道:“让他们每天说海军的风凉话,谁说海军很轻松的?还他妈每天吃大米饭,我们这么专业这么辛苦,吃点大米怎么了?!” 听着二副抱怨的中年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混过去,没有为吃土豆还是吃大米而争辩。 来时张顾问就反复谈到,要利用这次机会弥合陆海军的矛盾,要让陆军官兵认识到海军的专业性,同时也要体会到海军将士们并不是每天舒舒服服地坐船到处逛,也是有很多日常作业要做的。 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二副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并没问过听者的身份,就随意问了句:“这位同志,你是哪个部分的?” “我啊...”中年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我是陈继盛,第一团的参谋长。” 二副哈哈笑了笑,刚想说自己之前怠慢了不好意思,然后脸色忽然苍白起来,看着面前窗户上倒映出的陈继盛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 时针走过十点后,铁山市定北军港已经进入平静。 从八点多便一直像一棵青松一般矗立在港口的毛文龙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艨艟,那是以他的官衔命名的辽海分舰队旗舰,平辽将军号。 此时,这艘满载排水量接近一千三百吨的巡洋舰已经收起船锚,淡白色的船帆业已被水手们升起。海风吹来,沉重的船帆被轻柔的风吹拂着,竟慢慢鼓了起来,推动着巨大的船身微微摇晃。 “大帅,舰队要出发了。” 一旁的副官轻声提醒毛文龙。 毛文龙点点头,朝已经开始移动的平辽将军号挥挥手。 平辽将军号拉响汽笛,蒸汽的嘶鸣响彻云霄。船舱里,大副转动船舵,驾驭着身下的巨兽离开港口,驶向几百公里外的济州岛。 在港口外,提早启动的驱逐舰和运输船已经在低速巡航。在平辽将军号出港后,会和的舰队便全部扬帆,侧对着耀眼的阳光,进入无边的辽海。 待舰队的身影被南岸突出的山峰遮挡住后,毛文龙才沉默地从副官手里接过一支酒杯,遥遥地敬了远去的舰队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再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年过半百的毛文龙长慨一声,大笑道:“痛快!” 注1:“铁山战役”指1627年1月到2月间,持续56天的丁卯朝鲜战争中,发生在铁山-身弥岛一线的铁山会战。此役澳宋舰队因辽海封冻无法支援,留守在北朝鲜的澳宋陆军一个营和东江协从军两个团,共6000余人在毛文龙的亲自率领下,于铁山保卫战中重创建奴阿敏部,击毙固尔玛珲、恭阿。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五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1) 在过去的数百年乃至上千年里,只有最勤快的猎人或者采药人才会来到汤野田的鹿鸣山深处,顶着蚊虫的袭扰在茂密的树丛里钻出一条小道。 但现在,一群明显不是又瘦又小的苦哈哈猎人的男子,正艰难地在抬头不见天日的温带树林里跋涉。 “喂,石原君,不要走那么快了。” 一个肤色很黑的男子叫道。他肩膀上绑着几条暗黄色的绷带,还在往外渗着血迹。 被叫做石原的男人回过头,看着捂着肩膀的男人,骂道:“蠢蛋佐助,你就像山沟里的老鼠一样脆弱!不要丢了你们家的脸面!” 佐助被石原骂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嘴硬地反驳:“我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从太阳还没升起就开始走,现在休息一下也不过分吧!” 石原停下脚步,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见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休息的要求。 石原叹了口气,只好说:“那好吧,就地休息一会,快点吃东西。岩井!你带几个人去树上望风,有情况就叫我!” 人群中一个身材矮壮的年轻人答应一声,拍了拍身边几人的肩膀,自己首先解下身上背着的步枪,单单挂着一张竹弓。 他助跑几步,猛地在一棵树上踩了一脚,强壮的双手像螃蟹的钳子一样抱住树干,双脚在树皮上蹬了几下,竟如同壁虎游墙一样爬了上去,淹没在嫩绿的树叶中。 被年轻人拍到肩膀的人也是如此,快速爬上几棵粗壮的树木,仔细观察着树林。 石原又安排了几人去几十步外警戒。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才释放出身子骨里的疲倦,坐倒在一块石头上。 “石原君,尝尝我的饭团吧。”刚刚还被训斥的佐助腆着脸走过来,坐在石原身旁,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这是我妹妹做的梅子饭团,是用大米做的,不是用红薯。” 石原看着被佐助的脏手摸得泛黄的饭团,刚想拒绝,但生理上的饥饿战胜了他对卫生的追求。 “真香。”石原两口吞掉一个饭团,舌头用力地扫荡着口腔,努力回味酸甜的梅子和久违的大米混合后、浇上醋散发出的美妙味道。 “有多久没吃到梅子饭团了?”石原忽然想到。 似乎...有很久了...上一次吃,好像还是半个月前了。那时德川家还没有发动讨逆军进攻佐贺,虽然前线局势已经紧张,但好歹没有食品管制。 这半个月来没有商船到达港口补给,锅岛家的战士们吃的越来越差。刚开始还能吃土豆和大米混合的饼子,后来慢慢变成了土豆和红薯混合的丸子。到了现在,即使是锅岛家直辖的低阶武士也只能吃以往只有贱民才吃的红薯粉丝,更何况他石原不过是一个只剩下姓氏的浪人。 对佐助从哪里弄到大米的责问已经到了嘴边,又被石原咽了下去:“你的伤怎么样了,佐助?” 佐助看着石原,咧开一嘴黄牙:“不碍事的,只是被弓箭射中,也没伤了骨头,养半个月就好了。” 石原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靠着粗糙的树干,看着被树叶遮蔽的天空发呆。 “石原君,我们还要走多久?” 吃完饭团后,佐助忍不住问道。 石原侧过脑袋看了佐助一眼,淡淡地问:“你受不了了吗,佐助君?你可是有两百石的俸禄的直木繁旗本大人的长子,这样就承受不住辛苦了吗?” 直木佐助瞪大眼睛,叫道:“排长大人,你如何能这样污人清白?我虽然...” 身边一声轻响,树上的岩井二郎轻巧地落在草地上,低声对石原道:“排长阁下,幕府军在靠近。” 石原猛地弹了起来,就像一根时刻绷紧的弹簧。他挥手示意部下立即结束休息,一边问:“在哪个方向?有多少人?” 岩井顿了一下,快速汇报:“从西北方向来,大概有两百米远,但那只是我看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前哨。” 石原点点头,右手握紧了绑在大腿上的火铳握柄。被粗糙的手摸得光滑的握柄给了他一些信心。 稍稍冷静一下精神,石原下令:“马上往南边撤退,再走一个小时就能被救援了。” 刚休息几分钟的队伍又进入了艰难的跋涉中。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样繁茂的温带森林中,即使只是两百米,也往往能摆脱尾巴的追击。但负责在队伍尾部掩护的岩井却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条长崎原矛头蝮在身后吐着信子,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又走了一百多米,岩井终于无法忍受心中一阵一阵的压抑。他对伙伴说了一声,自己取下背在肩上的步枪,加快速度往队伍前面走去。 石原正走在队伍最前面,心中也隐隐有些沉闷,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他是个很传统的日本人,一直对神魔妖怪的传说深信不疑,自然会怀疑这是山神给自己的提示。 因此,听到身后传来岩井压低声音的叫喊后,石原立即转身往后走去,和岩井在队伍中部会和。 “怎么了,岩井君?”石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面前这位身材矮壮的浪人不仅仅是个优秀的侦察兵,同时还是远近闻名的感应者,据说能感受到一切危险的气息。 看到这个带有些传奇色彩的浪人沉着脸走来,石原心中不禁翻滚起不好的预感。 “排长,我们...” 岩井刚开口,脸上忽然出现了极度恐慌的神情,就像看到一头猛虎从草丛中扑出来一样。 他猛地弯下腰朝身旁一扑。几乎同时,石原听到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这是什么?”石原心想。他低下头看着钻进草丛的岩井,发现他的胸前有些红色斑点。 “岩井君,是你受伤了吗?”他问。话刚出口,他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在下巴上,有点痒痒的。 石原愣了一下,耳朵听到身边传来的尖叫,还有连续不断的射击声。他努力地垂下脑袋,才发觉自己腰上有个巨大的创口。 “哦,原来是我受伤了。” 想到这里,之前莫名地被忽视的疼痛忽然传来,失去力量的身体慢慢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草地。 在躲过追兵的第一枪后,岩井一刻不停地翻滚了几圈,避过了紧跟着自己的几枪。 他用力抹掉被子弹溅起的泥土和草叶,举起步枪对准露出不断摇曳的树丛。 “砰”! 随着枪声响起,原本丝毫没有人影的树丛快速抖动几下,一个浑身绿色的男子摔了出来,胸前的伤口还在喷射出猩红的血液。 岩井还来不及确认战果,以往无数次起效的直觉又给了他反馈,迫使他再次变成一个滚地葫芦,在灌木丛的掩护下避开几颗铅弹。 但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自己会被“应该在两百米外的”幕府军追上——缺乏心理准备和战场警觉导致追兵的第一轮袭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十多人在第一时间被打中,倒在了春日生机勃勃的山林里。 岩井很快知道了这些不按常理的追兵的身份。一个一个围成圈的黑色圆形非常富有特色,以至于即便岩井只在宋人老爷的培训班上见过一次,依旧能在第一时间认出。 他咬着牙看着被隐匿在树丛中的伊贺流忍者,小心地顺着山坡的沟壑爬动。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德川家的忍者们盯上,只希望自己能悄悄逃离战场,逃离这些可怕的杀人机器。 身后传来的惨叫和抵抗的枪声越来越弱,岩井的眼睛已经发红,但丝毫不敢转身投入战场。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麻布外衣摩擦着野草发出是“沙沙”声。 岩井竭尽全力地压低自己的身形,避免被身后的忍者们发觉。现在的他趴在地上手足并用,就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借助茂盛的灌木和草丛远离战场。 细小的说话声开始响起,这代表着完美隐匿着的伊贺忍者们解除了伪装,开始检查战场。 岩井一动不动地蜷缩起身子。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所在。 他侧过脑袋,目光冰冷地看着十几米外的忍者们。这些穿着绿色外衣的刺客正拿着小刀搜查尸体,挨个给倒在地上的人补刀,防止有漏网之鱼。 这是一种很谨慎的做法,虽然麻烦,但很有用。 就比如现在。 一个正甩着刀上鲜血的忍者忽然叫了一声,身子猛地往侧面扑倒。几乎同时,一声枪响让岩井的眼睛收缩起来,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战栗起来。 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丢下击发过的手铳,尖叫着扑腾着爬起,手脚抓着地面狂奔起来。 所有的忍者都惊了。虽然他们一直习惯给敌人补刀,但那只是为了避免有受伤倒地的敌人幸存下来,并且为伤者结束痛苦,哪里想到这次会逼出一个装死倒地的孬种? 这还有没有点武士的荣誉了?! 恼羞成怒的忍者们立刻投掷出口袋里的暗器。瞬间,十几枚飞镖和手里剑被旋转着扔出,狠狠扎进了装死者的背部。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六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2) 岩井二郎呆呆地看着一米外的直木佐助,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这个在袭击中倒地装死的懦夫在慌不择路下竟直直地朝自己跑来。有一瞬间,岩井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直木旗本大人的长子。 当然,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首先要解决的是这个该死的胆小鬼给自己引来的麻烦。 岩井慢慢总背后捆着的箭囊里摸出一支箭——被飞镖射中的佐助就倒在自己面前,跟上来检查尸体的忍者一定会发现自己。 嗯,岩井对那些专精隐匿的杀手能找到自己充满信心。 背上插着十几个款式不一的暗器的直木佐助竟然还没死透,流着鲜血的眼睛还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岩井,脸上满是对生的渴望。 “救,救救我,岩井君...”佐助张合着嘴,努力地吐出几个字。 岩井在这时反倒不再紧张。他苦笑着咧开嘴,用嘴唇做出话语的发音动作:“你害死我了,我怎么救你啊?” 佐助看着以往一向不被自己注意的岩井,似乎还想说话,但终究没了讲话的力气。 他眼睛还是张开着,只是生命的色彩已经失去。 岩井叹了口气,右手抓紧了自己亲自削出的弓箭,关节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装着铁箭头的尖端被指向逐渐靠近的忍者,而弓箭的主人已经绷紧了身体,准备在死前的最后一搏中带走一个同归于尽的敌人。 不过,既然我还能听到岩井二郎口述他的惊险遭遇,这个福冈城外的浪人当然从这群伊贺忍者手中捡回了性命。 在忍者距离发现岩井还有零点几秒的时候,一枚铅弹已经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脖子。 随着大团破碎的血肉化作气雾在岩井面前绽放,这个已经弹跳起来的汉子瞬间意识到,友军已经发现了敌人,以及自己心中跳出来好像血亏了。 在第一声枪响后,连续数秒不断的爆鸣再次在十分钟前刚刚响过的树林里响起。一切就像历史的回放,精锐的忍者军团在肉眼无法看见的子弹射击下和一群刚放下锄头拿起刀剑的农民一样脆弱。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出的忍者们和之前自己的猎物一样,手舞足蹈地在纷飞的子弹中摔倒。血迹刚刚干涸的草木又得到了一次慷慨的灌溉,在阳光下反射出动人光辉的血珠挂在草叶上,于风中摇摇欲坠。 率先暴露在扛过第一波齐射的忍者面前的岩井,毫无疑问成为了被点满仇恨的忍者的第一目标。 显然,在混战中依然保持沉着冷静的岩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甫一落地,他便以一个很不雅以及狼狈的姿势向后转身,如同被绊倒一样朝草地扑下去。(这个动作在明国广东,一般会被叫做“扑街”) 失去目标的忍者们还没决定是战是留,新的一轮打击就帮他们做出了选择。 第二轮打击来得非常快。这是一轮由铅弹和弓箭混合的远程火力投射,夹杂着几个绑着绳子被甩出的铁球。 一声巨响,随后又是一声。 相隔很短的两声爆炸声让岩井的耳朵暂时失去听力。他脑子“嗡嗡”地站起来,回头看向被冲击波席卷过的战场。 之前还铺满了几十具尸体的战场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几乎没有还能站着的人。哦,还有几个靠着树木站立的忍者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垂着脑袋。 两个浅浅的土坑出现在战场中央。以它们为中心周围的草木纷纷朝着相反的方向垂伏着,连尸体都被吹着翻滚了几圈。 “那是什么?”岩井下意识地喃喃几句。马上,他意识到自己听不见声音,周围的世界一片安静。 这个勇敢的年轻人立即慌了神,大喊大叫起来,才发觉自己还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 “别叫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 岩井马上转过身子,看到一个高大的澳宋人举着枪站在他身边。(注1) 长期的崇拜和训练代替大脑给岩井的身体传达了指令。他立即双脚并起,向澳宋人敬礼:“报告长官,下士岩井向你报到!” 那个澳宋人点点头,把脑袋凑近他大喊:“你耳朵暂时聋了!等一会就好了!” 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失聪的岩井放下心来,恭敬地站在澳宋人面前,为他抵挡可能的幸存忍者袭击。 一群由几个澳宋人指挥的日本附庸军从树林里钻出来,快速搜刮了伊贺忍者的尸体,顺便给他们补刀。 这时岩井才发现,那些原本以为是被吓呆的忍者们其实早已死亡。上前搜查的附庸军士兵只是稍稍碰了他们一下,这些忍者就像没有脊椎的虫子一样软软地倒下,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都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他们被炸弹炸死了!”澳宋人又对着岩井大喊。他忽然看到了什么,让岩井不要动,自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将岩井的右肩衣服扯起来后用匕首挑了一下。 岩井看着澳宋人将一支十字手里剑从自己右肩上挑出,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澳宋人端详着这支做工精致的手里剑,笑道:“上面沾了毒液,被划破皮肤就完蛋了。”他看了一眼岩井的衣服,道:“你没事,你的衣服很厚,这支手里剑角度不对,没有伤到你。” 岩井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手里剑击中。他摸着自己的右肩,暗自庆幸自己买了一件护肩,要不早就中毒死了。 “搜查好了就撤退吧,两个排挡不了幕府军多久!”澳宋人对前往搜尸的人喊道。他又回头对岩井说:“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只剩你一个了?” 岩井回答道(由于耳朵失聪,他说话的声音比他感受到的大了很多):“报告,卑下是附庸军福冈团二营侦察排的,在汤野田一带侦察。今天清晨遭到幕府军围剿,小半人死在红石山,剩下的人在石原排长的带领下撤退。刚刚被伊贺忍者找到,被袭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说到这时,岩井下意识看了依然倒在不远处的佐助的尸体,心想还是帮直木家保存一点脸面,就不说出佐助的可耻事迹了。 不远处的士兵都收了回来,为首的一个澳宋士兵将一个木制的名牌交给一直待在岩井身边的那人:“少尉阁下,这是这支队伍的长官的名牌,叫做石原鸣的。” 少尉接过名牌看了一眼,随手将它放进衣服侧面的口袋:“现在撤退,发信号让二三排按计划撤离。” 那澳宋士兵答应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支特制的手枪,朝天空中发射出一簇紫色的烟雾。 “现在你被澳宋共和国日本管理地第一团征召了,下士。”少尉对岩井喊道,“我是你的长官,你可以叫我孙少尉,或者孙连长!” 岩井马上又敬了一个礼。能被澳宋老爷亲自带领,这可比被日本本土人率领好多了,至少很多有死无生的任务不会轮到自己身上。 看到天空中出现另两簇烟气后,孙少尉便下令撤离。 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被派出到两翼警戒,又有一个班的火铳手走在队尾断后,整个队伍撤离得非常井井有条。 汤野田位于通向东彼杵城的交通要道上,战争爆发后被日本管理地选择为重点布放地区,由澳宋工程师指导着佐贺藩士兵们修建了一个小型棱堡硬土要塞(在日本的标准看起来是中大型的)。 孙少尉昨天被硬土要塞的指挥官方文海上尉派出,接应从北边撤回的几支游击队,因此提早遇到了即将团灭的岩井部。 死里逃生的岩井二郎在路上补充了一点水和红薯干,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他跟着孙少尉走了一段山路,和另两个负责牵制追兵的排会和。 这支在山地森林里作战的部队都穿着布满绿色斑点的军装,而不是陆军标准的灰色,看得出是为了在林区战斗而专门更换的款式。 岩井有些羡慕地看着澳宋长官带领的日本同胞,他们都穿着绿色军装,在林地里明显比自己之前队伍的杂七杂八的麻布衣服难以发现,在枪战中存活的几率也更大。 “长官,我们是去硬土要塞吗?” 岩井大着胆子问道。 所幸自己遇到的孙少尉是个很和气的军官,对日本人不像某些澳宋人一样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他笑着回答岩井道:“对,除了虚空藏山东南的几个山寨,还有路上修建的几个堡垒里的部队不会撤走,其他分散开游击的部队都会撤回。” 他微笑着看向北边,眼里透出淡淡的冷意。 “攻守之势易也。”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七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3) 硬土要塞虽然名字很有点次时代的科幻气息,但它本身还是一座主要依靠夯土建筑,在部分区域使用混凝土强化的粗糙堡垒。唯一能将它和日本战国时期的建筑物区分开的,或许就是它那富有火器时代特色的棱堡外形。 在半个小时的跋涉后,岩井所在的连已经走出山林,进入了澳宋军队控制下的平地地区。 看着身边逐渐多起来的友军士兵,在忍者手中捡回一条小命的岩井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从“能不能活下来”转移到其他方面。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部队从抵御幕府军的前线撤回,排成整齐的队伍走在黄泥路上。统一的步伐将干燥的泥土踩得飞扬起来,把士兵们的绑腿沾染上泥巴的色彩。 “少尉阁下,”走在同袍群中,岩井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士兵都撤回来了,德川军团不就进来了吗?” 孙少尉微笑着看向岩井。这个矮壮的福冈猎人一路上表现得很好,即使在连队中部走着也一直注意观察周围环境。考虑到这个人还在团灭中幸存下来并作出了拼死一搏的举动,自己或许能把他推荐给李少校。 “都是上级的安排。”孙少尉粗略地回答一句,明显不想详谈此事。 岩井立即闭上嘴巴,安静地走路。他有些害怕自己冒昧询问会惹恼了长官,开始在内心中狠狠责怪自己忘了身为下属的本分。 孙少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新部下内心活动这么丰富。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棱堡外围的壕沟,那里的泥土依然是暗红色,估计是不会被雨水清洗掉了。 他下意识地耸耸肩,为一周前对硬土要塞发起强攻的幕府军感到不值,以及不智。 在还没有解决右翼的虚空要塞(这个名字的科幻气息简直浓厚到爆炸)的情况下,统帅中线军团的唐津藩主寺泽广高的军事冒险主义得到德川家的老中土井利盛的支持,派出三千多名精锐士兵越过汤野田游击区,强行进攻硬土要塞。 然后这些缺少重武器的封建时代士兵们在硬土城下迎来惨败。率领部队来袭的寺泽坚高被澳宋工程师设计的地形限制,被迫把一批一批的幕府军精兵以添油战术投入攻城战,却被棱堡的交叉火力和提前挖好的壕沟阻挡,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开阔地带被射杀。 日本士兵的尸体把五米深的壕沟填平了好几处,汇集的鲜血形成几条小溪,在壕沟底部积累了几指深。 在城下蹉跎了一个上午后,从虚空要塞下山的部队截断了幕府军的通道,又朝硬土要塞支援而来,狠狠踹了寺泽坚高的屁股。 士气耗尽的坚高军团在要塞城下被完全包围,寺泽坚高仅以身免,三千多名幕府军几乎死伤一空。 闻着壕沟底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孙少尉又想起了那天自己装弹到手臂抽筋的光辉历史,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城门口已经竖起了各个部队的旗帜,看起来自己来得还算晚的,估计后面只有挡在最前沿的第二团还没来了。 进城后,孙少尉不出意外地看到穿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充满了整个要塞。 他微笑着看着精神状态很好的灰衣士兵们,听着他们口中说出的熟悉口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马连副!”他叫着自己的部下,对他下令道:“你带着部队去登记,然后让他们解散休息。岩井——” 他指着岩井,一时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岩井连忙道:“岩井二郎,岩井二郎...” “哦,对,岩井二郎,你跟我来。”孙少尉拉着岩井二郎的肩膀(注1),拖着他朝要塞入口附近的帐篷走去。 岩井有些呆愣地跟着连长的步伐,在比以往密集了无数的人群中走着。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灰衣士兵,心中觉得自己可能进入了澳宋人口中的巨人国,要不然不可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这么高大。 “连长阁下,这些是...”他又忘了自己之前立下的“少说话,多做事”的座右铭,多嘴地问。 “是辽东来的东江军。”孙少尉低头对岩井说道,然后又用辽东口音很重的汉语重复一遍,“东江军。” 岩井还来不及细问,大步流星的孙少尉就把一路小跑的岩井拉到了帐篷口:“报告!日本管理地第一团第三营第一连连长,孙麻特少尉!” 岩井看着帐篷前的桌子后坐着的年轻人,只觉得这个穿着海军蓝色军装,肩膀上有着一颗金五星的高大青年闪亮得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从桌子上的文件堆里抬起头,对向自己敬礼的孙少尉笑了笑,起身还礼:“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孙少尉。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这个人站起来更高了...”岩井努力抬起脑袋,看着高高在上(字面意思)的澳宋少校——他认得澳宋老爷们的军衔肩章,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自卑感。 孙少尉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我的爸爸是明国辽东人,妈妈是日本人,所以有了个明国姓和日本名。” 少校点点头,和孙少尉握手:“我是李如初。” 岩井看着和孙少尉握手的李如初,见他又把手伸向自己,连忙伸出双手和他相握,同时身子深深地鞠了个直角的躬:“您好,尊敬的李如初少校,鄙人是岩井二郎下士。” 李如初微笑着点头致意,倒没有对岩井行这么大的礼感到不适,显然是知道日本人的性格的。 孙少尉连忙对李如初道:“少校同志,这位岩井二郎是福冈来的猎户,有个浪人身份,处事冷静,性格悍勇,并且富有山地战的技巧,应当能满足你的要求。” 李如初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双手握住岩井的肩膀,轻轻一捏。 岩井便感觉到肩关节传来一股古怪的感觉,就像胳膊要脱臼了一样,身子便自然地朝两侧发力,将李如初的双手弹开。 见李少校将双手举起,岩井连忙又一次深深鞠躬:“对不起,阁下,请您责罚。” 李如初有点意外。他道:“你用双手夹我的胳膊,我试试你的力量。” 岩井直起身子,旁边的孙少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大着胆子夹住李少校的胳膊,狠狠朝中发力。 此时岩井已经明白这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因此虽然心中惧怕弄伤了澳宋老爷,但眼下却是毫不留力。 那李少校面色不变,双手微微合拢,之后却纹丝不动。 “可以了。”过了一会儿,李少校说了一声,随即拍打着自己的胳膊笑道,“很好,胳膊很有力。” 他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支铁棍,放在岩井大腿上用力:“绷着你的肌肉,岩井。” 在检查完岩井的腿部肌肉后,李如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孙少尉,你的下士很符合我们的标准。” 对孙少尉说完,李如初又弯下腰(注2),用带着本州口音的日语对岩井道:“岩井先生,请你和这位同志一起走。接下来你的军籍会转到这位同志的队伍里,准备办理一下登记吧。” 一天三换上司的岩井朝面前的澳宋海军少校鞠躬致谢,便大步跟着李如初身旁的一人离开——和澳宋老爷打交道就有一个不好,就是自己不能小步疾走表示对老爷们的尊重,因为步子小了肯定会被澳宋老爷甩掉。 孙少尉待岩井被带走,便朝李如初敬礼,准备离开。 在走前,李如初对他笑道:“少尉同志,接下来你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准备看我们的表现吧。” 孙少尉也笑着说:“真是有些遗憾,和幕府拉锯战这么久,却无法投入反攻阶段的战斗,实在是不痛快。” 送走孙少尉后,戴着协从军中校肩章的陈继盛就走过来,向我汇报:“团长同志,第二团的野战炮兵部队已经到了要塞口了,相关的运输船正在靠岸,很快可以把他们运走。” 我点点头,将一份刚刚签好名的命令交给他:“这是调动骑兵部队前往接应的命令,你去选一些状态比较好的轻骑兵出去,帮第二团遮蔽一下后部。” 陈继盛立即敬礼,随后拿着命令离去。 他刚走不久,负责北长崎海运输事务的尚可义又找了过来:“团长同志,一条驱逐舰在片岛被暗礁刮伤,需要回汤岛船厂维修,请指示。” 我有些头疼地看着尚可义递给我的军舰维修申请表,干脆让副官方海先代替我在这里征集符合条件的士兵,自己带着尚可义往要塞司令部走去:“你帮我把参谋团召集一下,我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对了,”我有些蛋疼地望着陈继盛离开的方向,想起来自己之前竟然忘了这位毛文龙的左膀右臂其实是自己的参谋长,“你快找人把陈中校叫去司令部,参谋长不是干这种事情的...” 注1:根据岩井二郎的描述,我猜想孙少尉应该是想抓他胳膊的,只是因为他太矮才改为抓着肩膀。 注2:和身高146厘米的岩井说话,我确实要弯腰——毕竟我比他高了快四十公分,差距大得像两个物种一样。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八章 插叙:伽利略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长安,这座人类目前最先进,也是最繁荣的城市。 在北海湾市便陪同着我的陈绍文先生(注1)对这座城市非常赞赏。还在仅仅能从望远镜里看到长安市的一点点模糊的轮廓时,这个健谈的学者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三年前第一次去长安时的所见所闻。言语之间,满是对那次为期半个月的学术旅行的美好回忆。 陈绍文先生是一个旅行经历非常丰富的人,曾经用数年时间走遍了澳洲大陆的海岸线,据说还和袋狼有过几次见血的亲密接触。即便这位经验丰富的游者都很欣赏的城市,一定比比萨和罗马漂亮许多吧。 不过,严格地说,我在抵达澳宋共和国的本土之前,一直对于这种混合着中国和西欧样式的建筑风格感到十分好奇。 在德意志或者法国的建筑学家看来,把古罗马时期的柱子和现在在他们那里比较常见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混杂在一起,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而一些在澳宋留学的明国青年,也会把用水泥混凝土制作的中式古典楼阁形容为“疯子”和“怪胎”。 不过...这样中西混合的建筑风格,还真是挺好看的,抛弃意识形态的话。 在我们还待在游船的顶层晒太阳的时候,几个侍者上来问我们要不要在船上吃早餐。 陈绍文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他悄悄告诉我,只要我上岸后表示我们还饿着肚子,前来迎接我们的人就会带我们去吃长安酒家的广式早茶。 据说带领来访的欧洲客人去吃饭,是长安官员能公费吃喝的主要手段之一。 尚且在东升的朝阳刚刚照亮天际时,陈绍文就来敲响我的房门。 “伽利略先生,快来看看东海岸线吧,已经有了城市的影子了!” 被急促的敲门声吵得睡不着觉,我只好披上衬衫,一边将纽扣塞进缝隙里,一边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陈,我这么老了,睡眠本来就不好,你还来吵我。” 陈绍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随即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楼梯处拖着:“伽利略先生,快去顶层的柚木甲板上吧,看看美丽的朝阳。” 我只好单手和纽扣对抗,跟着这个性子急的地理学家一起往楼梯跑去。 不过海上的朝阳确实非常美丽。以往在地中海沿岸的时候,我也看过几次朝阳,但缺少今天的感觉。怎么说呢...意大利的海上升阳,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用澳宋人的谚语讲,大概是“在一个螺蛳的壳里建造了一个用于冥想的房子”。 被四面包围的地中海,毕竟不比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它缺少一种天下无边的豪气。 很快,在陈绍文绵绵不绝地对长安的、日复一日地描述和吹捧中,时间来到了上午九时许。 南半球的气候和北边很不一样,比如说现在是公历的四月,但长安已经进入初秋。凉爽的海风吹在我们脸上,将我的帽子卷起飞了几米远。 我只好弯着腰跑去捡起帽子,防止它被淘气又大胆的海鸥飞下来叼走。 不过说起来,南北半球春秋相反,这么明显的证据,竟然都无法让一些愚昧的宗教份子承认地球在绕着太阳公转,简直不可理喻!或许斯坦因红衣主教还在遗憾,自己的前辈没有把麦哲伦舰队击沉在非洲沿海吧。 在海风下待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两条驱逐舰的护送下抵达了长安港。 之所以在澳宋本土依然有驱逐舰护航,主要是因为还有几位来自西班牙王国的客人和我坐着同一条船。 这是被澳宋印度洋舰队俘获的几个贵族,其中还有尊贵的巴伦西亚的布英格女伯爵,菲利普国王陛下的次女,克里斯蒂娜公主殿下。 噢,那可是克里斯蒂娜公主,西班牙王室的花朵,马德里的红玫瑰。没想到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也和她那忠诚的葡萄牙裔舰队司令弗朗西斯科先生一起,被强大的澳宋人请到了长安做客。 不过公主殿下和她的海军少将先生对他们的战败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尊贵的公主殿下看起来完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悲惨遭遇。在这条信风号游轮上,公主殿下以每天三瓶葡萄酒的惊人酒量赢得了船员和乘客们的尊重。一位来自远东的俄罗斯客人还一度认为这位被严密监视着的美丽女子是他的同胞——要不然不会如此嗜酒如命。 只是很遗憾的是,在游轮刚抵达澳宋北方省厉门市后,公主殿下的侍女就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如果再保持这么大的酒量消耗,公主被允许保留的一笔资金就无法支撑她们每天享用澳宋人那无穷无尽的美食,而只能和普通乘客一样吃着土豆泥和豆芽度日了。 这样可怕的语言立即惊醒了公主,她不得不将每天的葡萄酒换成了价格低廉许多的椰子酒和黄酒——其实我更喜欢澳宋人的黄酒。 相比这位从万人之上的公主直线跌落成澳宋国防军的阶下囚的可怜公主,已经学会了生硬的汉语的弗朗西斯科将军就表现出了很好的适应性。 即便在被押送到西南太平洋的遥远航程中,他依旧坚持了每天锻炼身体和很有规律的作息,这成功让他洗去了被俘获时的那种,虽然看起来很英俊但实际上毫无硬汉气息的空虚外表,让他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饱满的精神气。 此刻,留着一些漂亮的胡子的少将先生也从舷梯上走到顶层,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陈绍文笑着问他:“弗朗西斯科,怎么不来看看长安港?这可是全世界吞吐量第二大的港口!”(注2) 弗朗西斯科抬起上半身,摘下墨镜笑:“反正要在长安住很久,以后看也一样。” 陈绍文耸耸肩,不去理会正在给胸肌镀上一层古铜色的弗朗西斯科。他从侍者手中接过一个皮箱子,然后递给我:“伽利雷先生,你需要换一身衣服了。” 我有些疑惑地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一套非常华丽的意大利传统服饰,看起来是用东方特有的丝绸做的。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抬起头问,“我现在穿着的衣服要洗了吗?” 陈绍文笑着指着我身上的衬衫,对我说:“你现在的衣服,在长安起码有十万人穿着同样的款式。如果你不换上你故乡的服装,一些不懂行的官僚会觉得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访问学者。这会让他们看轻了你。” 我暂时搞不懂此中的逻辑,心想这也许是东方文明的一种官僚习气,便提着箱子往舷梯走:“好吧,陈,我现在回房间换衣服。” 陈绍文微笑着看着我下去,他自己还留在柚木甲板上,享受着冰镇橘子汁和温暖的阳光的照耀。 ———————————————— “本报讯,特约记者牛尚可,于长安市洞天港报道。 上午十点,来自遥远的欧洲王国——意大利——的著名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托斯卡纳公国宫廷首席数学家和哲学家,比萨大学首席数学教授伽利略·伽利雷先生,已经在我国著名地理学家陈绍文教授的陪同下抵达港口。 对于这位在欧洲声名卓著,却因支持真理而遭到愚昧封建的教廷迫害而生活困苦的大科学家,我国政府和人民对他表示了最诚挚的欢迎和最高贵的礼节。 由大宋科学院院长马林溪博士领衔的迎接团已经提前来到了港口,准备向伽利略先生致意真诚之问候。迎接团的主要成员还有:副院长林深河博士,物理学院院长毛求真博士,天文学院院长李海月博士(女),共和国科技部部长闫博文先生,《真理》杂志社长辛学文先生...还有伽利略先生的好朋友和好学生,两年前来到我国的博纳文图拉·弗兰切斯科·卡瓦列里教授。目前还在青年市开展学术访问的约翰尼斯·开普勒教授由于距离原因,无法前来欢迎这位欧洲科学界的知名人物,对此深表遗憾。但开普勒教授在知道此事后,也提前写信给了卡瓦列里教授,请他代为表示欢迎。 很快,随着港口闸门开启,穿着意大利传统服饰的伽利略先生便当先走出。他面色红润,精神很好,显然并未受到长途跋涉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对自己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感到非常惊讶。他一一对前来问候的学者和官员表示谢意,并在马林溪院长的邀请下在港口做了一次简短但影响很大的即兴演讲。 在演讲中,伽利略先生首先表示了对自己在澳宋受到如此大的重视的感谢,并赞赏了长安城的美丽,称这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好的城市,是意大利首都罗马的一百倍。 随后,伽利略先生强烈谴责了阻碍科学发展的教廷的反动和邪恶,斥责那些愚蠢的宗教份子们都是满脑子神话传说和迷信思想的傻瓜(伽利略:我没说过!)。他表示,如果教廷现在被一颗陨石砸死,那么欧洲人民的科学事业起码能立即前进五十年。 最后,伽利略先生表示,他会在思想自由,人民民主,学术氛围浓厚且科学先进的澳宋共和国努力工作,继续全心全意地投入科学探索中去,争取为包括澳宋人民和意大利人民在内的全人类做出最大的贡献。 《科学日报》,西元1629年4月7日报道(节选)。” 注1:陈绍文,著名地理学家和旅行家,是第一个单人徒步和骑马完成环大陆旅行的旅行者。在1633年,他前往中国,和明国著名旅行家和作家徐霞客先生一起,在中国南部和西南部进行了为期十年的旅行,并合作撰写了《徐霞客——陈绍文游记》。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九章 鼹鼠(1) 我是尾崎明一,一个武士。 我来自江户,家祖是追随着本多忠胜将军远征朝鲜的尾崎盛佐。 在德川家光大人决心征伐不听号令、肆意走私澳宋香烟的锅岛家时,我即奉了父亲尾崎小三郎的命令,作为尾崎家的代表,前往军中参战。 负责中线军团的土井利盛老中与我爷爷有些关系,因此他对我这个从小习练武艺的旧识的子孙比较关照。 在军中的比武中见识到了我的剑术后,他饶有趣味地招手让我过去,亲切地问我。 “喂,尾崎家的小鬼,你的剑术很好,是跟谁学的?” 我恭敬地鞠躬答道:“是跟随小野善鬼阁下学习的剑术,曾经得到伊藤一刀斋剑豪大人的指点。” 土井利盛当即大笑,挥手让我靠近,起身亲自为我倒了一杯茶。 我面上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步疾走几步,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茶杯,虚握着没有饮下。 “小鬼,你有这么好的剑术,不应该当一个普通的武士。”他说。 那时的我心中一动,连忙进一步压低鞠躬的角度,口中连声道:“还请老中大人多多提携。” 土井利盛微笑着扶起我的身子,十分温和地问我:“你想不想当足轻侍大将?” 我谦卑地垂着头,没有和他对视,眼神一直盯着他穿着木屐的脚,以此缓解和一个老中面对面的压力。 当时我已经基本明白了土井利盛的目的。在众目睽睽的演武场上,一个高居幕府将军身边的老中和一个十分钟前还只是足轻组头的低阶武士在一起“相谈甚欢”,还亲自询问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是否愿意成为一个管辖着三百多人的侍大将,这已经足够表露出一些耐人寻味的政治态度了。 尤其是土井老中将要前往的是中线战场,和他合作的是一向以偏袒天主教和不服幕府命令闻名的唐津藩藩主寺泽广高。在这个节骨眼上,扶植起我这个没有根基的中下层军官,或许是要演戏给九州岛上的军阀看吧。 不对,或许不是演戏。在我之前,已经有十几个表现优异或者出身高贵的武士被土井提拔了军职。考虑到受此影响的军队已经达到了四千多人,土井的打算也可能是要清洗一遍军队的基层军官,以此达到高度的组织力和控制力。 可恶啊,现在两个可能都存在,而我又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来分析,这可怎么办才好?看了只能全部呈报给上线了。 不过在土井面前的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假装考虑后,以日本文化里特有的“含蓄”来接受了土井的好意,并当即跪下,向他致以日本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真挚的感谢。 土井在我头上发出了笑声。我相信,这个年过五十的老中一定会觉得,正跪在自己面前的、新上任的侍大将会对自己怀有百分之百的感激,并成为自己掌控军队的心腹。 如果我只是个跟随过剑豪大人的弟子学习过一刀流剑术的武士,或许他想的是对的。 可惜我不是呀。 我是一个间谍,一个血管里流着浓度绝对达标的日本血脉,但脑袋里装着的是澳宋思想的间谍。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察觉到我的异常,但我相信他没有,因为我和我的上线一直是单线联系,并且之前我也一直是处于沉睡期,从未执行过任何任务。即便我曾经非常主动地试图把江户城为了应对黑船来访的布防图提交上去(注1),得到我消息的上线也严厉地斥责了我,要求我没有指示禁止私自行动,要继续潜伏下去。 在九州讨伐战爆发后,我预感到我的任务要来了,并且也确实如此。 当父亲大人要求我作为家族代表前往军队时,我高兴得控制不住,脸上的兴奋所有人都能看出。 父亲在家人面前非常满意地赞赏了我,认为我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有用得多,能因为自己有机会为国家而战而喜悦,这才是武士该有的样子。 我当然要高兴了。即便父亲大人不给我这个任务,我也会自己要求去军队。要不然,以我这上不了台面的地位,实在是不能在战争中得到什么宝贵的情报。 ————————————————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我当上侍大将的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来,我和我的士兵们始终没有机会上前线,一直都在有世达河附近的谷地驻扎,从事一些后勤工作。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中线战场上负责和我连线的夜枭对中线军团每天吃了多少米,喝了多少水,得到了多少军装和储存了多少火药这样的信息非常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中线到底是怎样的战略的关心。 “不管他们怎么打,我们都能赢。”知道我的疑惑后,夜枭对我说道,“区别只是我们的小伙子会死多少。” 在夜枭的指导下,我陆续将巡逻时看到的信息传递出去,其中就包括了储存在林后村的大批粮食正在减少。 通过这条消息,东彼杵城的中线指挥部判断出寺泽广高和土井利盛有可能要撤回中线军团,转而将近万人的有生力量转移到太良一线,从东面向长崎进攻。 为了继续将这批日军牵制在补给不便的山区,日本管理地中线指挥部决定放弃外围的一些堡垒和游击区,同时收缩兵力,以此给幕府军一点甜头,引诱他们继续保持在中线的军事存在。 这个计划成功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幕府军确实舍不得放弃眼前的战果,另一部分原因,或许要归因于寺泽广高和土井利盛愈演愈烈的权力斗争。 在战后和夜枭的谈论中,他无意中透露出,还有一位疑似代号为“黑子”的间谍潜伏在中线军团高层,为他传来了寺泽和土井两人中逐渐尖锐的对立。 作为唐津藩的藩主和寺泽家族的族长,同时还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寺泽广高一直对进攻长崎态度消极。而被德川家光亲自委派到中线军团做监军的土井利盛,却对攻破长崎的北大门——东彼杵城,摧毁佐贺藩水师在北长崎海的港口保持着最大的激情。 在持续半个月的拉锯战中,唐津藩动员的农兵无法回乡春耕,这给拿着简陋武器滥竽充数的农兵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同时,由下而上的不满也让寺泽广高的耐心逐渐耗尽。 上周对硬土要塞发起的强攻,就是寺泽慢慢失去冷静的表现。 在要塞城下遭到惨痛失败后,土井利盛妥协了。他按耐下对功名和名声的渴望,勉强同意中线退兵,转进到东线修整的要求。 而对面佐贺藩忽然而来的退兵,却给了土井一个冒险的理由。于是他以幕府老中的身份强行压服寺泽,将全部的兵力往前线压出,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堵在脸前的硬土要塞。 “真是胡闹。”夜枭点评道,“土井的脑袋里已经被军事冒险主义的垃圾给装满了,他已经失去了作为军事家的知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不过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之后的事情。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是4月6日的清晨,我在营地里吃早饭时,一个土井老中的近卫就来叫我:“尾崎君,请跟我来一趟,老中阁下要见你们。” 我注意到他使用了“你们”这个词,心中一边想着土井利盛的目的,一边放下碗筷,让士兵们自己吃煮得烂成一堆的杂粮粥,便跟着那人离开。 “哎,北君,你知道土井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路上,我走快几步,和北次郎并排走着,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他:“你可是老中大人身边的红人,可得关照一下我呀。” 北次郎微笑着用手估计了一下银子的重量,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起来。他仔细地把银子放进胸前的暗袋里,低声对我说:“尾崎君不用担心,老中阁下是想把虚空藏山上的叛逆要塞拔掉,因此才召集各个侍大将前往商议。” 我暗自松了口气,不再担心是自己的间谍身份暴露。 昨天我便听到消息,土井利盛有意先解决威胁右翼的虚空要塞,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意图付诸实践。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章 鼹鼠(2) 身为一名热爱着澳宋共和国,同时更加热爱自己生命的武士,我是不会愿意被选中去第一批冲上虚空要塞前的开阔地的。 一方面是不愿与和自己一样,共同为澳宋老爷们服务的佐贺藩武士们为敌;另一方面,无非是害怕在战斗中被不知道我身份的要塞守备军给打死,那可就冤枉得很了。 所以北次郎,这个来自中国地区(注1)的近卫武士,得到了一笔让他的暗袋都下坠了的贿赂,数额之大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他立即向我传达了一个眼神,表明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看在这笔银子的份上,他一定会努力让我处在最有利的地位上。 我也露出了含蓄的微笑,对他表示了感谢。 这样复杂的思想交流就在无数人的眼前完成。那时的我由衷地感谢日本特色的精神交流,这简直是为贪赃枉法的坏蛋量身打造的一套腹语术。 很快,在走过了中下层武士们居住的营地后,一处紧急建成的日式小楼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栋在昨天才完全建成的木屋,不过三四米高,夯土修筑的墙壁被刷上一层白色石灰,远远看着还像模像样的。 当然凑近了看,还是比我住着的帐篷好多了。好歹这是一间严格意义上的屋子,有竹木制成的屋顶遮蔽日晒雨淋。嗯,还有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几片碎玻璃,被串在绳上做成风铃,挂在走廊的柱子上。 看来土井大人或者别的某位大人物,心中还是有些对旧战国时代的战争的向往的。 真是愚蠢的肉食者。 一边在心理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军团上层人物的愚笨,我一边跟着北次郎走到了屋子门前。 即便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殷勤的侍者依然将屋子前面用竹子隔出的小院子里布设了一些卵石,大概是要渲染出“曲径通幽”的视觉效果。 屋内就是一个简单的居室,地上垫着素色的榻榻米和几张矮桌,土井利盛和寺泽广高两人正端正地跪坐在上首位置,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略扶着膝盖,端的是一副上层贵族气息。 北次郎走到门前,向土井和寺泽两人各鞠躬一次,用标准的江户雅语向两人汇报了我已来到的消息。 在得到寺泽广高的致意后,等候在门前的我才走到他们的视线中,微微鞠躬,随即上身保持静止,单单用脚把布鞋退掉,穿着白袜踏入室内。 就这样十秒左右的动作,我也用了一周多才练到十分自然,不会表现出一丁点的失礼。 在北次郎的目光示意下,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依然遵循着上层的礼仪跪坐下。 室内还有几处矮桌没有人到,看起来是在我后面的。 跪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同乡,祖籍在大阪的商人后代,侍大将小田敬。此刻,他正对我不停地使眼色,应该是想和我交流一下意见。 我心中叹了口气,这家伙的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我们隔着这么远交流个屁啊。 我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便不再和他视线交汇,自己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禅定状态,和室内的其他人一样保持着无声的寂静。一时间,只有桌上正缓缓冒着白汽的绿茶,显示着屋内不是静止的时空。 数分钟后,陆续赶到的侍大将们也跪坐在矮桌后。 土井利盛和寺泽广高对视一眼,终于宣布会议开始。 他用一种有点像鸭子叫的声音开口:“诸君,佐贺叛逆和澳宋人已经在我征夷大将军之威力下退避三舍,放弃了阻碍我们进攻的汤野田。” 说完这一句,他轻轻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在嘴边微抿一口。 我低着头朝向他,表现出最尊敬的态度。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我清楚这个有些肥胖的老中正在做什么。几乎所有的日本上层都喜欢在说话开了个头后停一段时间,用来营造属于自己的压力,以此让下属感受到压迫感。最终目的,无非是想把自己的身段摆高,当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罢了。 果然,土井利盛又轻咳一声,继续道:“我英勇之武士已占领叛逆放弃的奥加、米那阿两个村落,并击破了其间的几个筑垒。” “现在,妨碍讨逆大军直捣黄龙的,就是建立在虚空藏山上的虚空要塞了。” 寺泽广高淡淡地接过话来:“现在要从诸君中挑选四人,率领各自的士兵攻下虚空要塞。” 他扫视一圈屋内,见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把头进一步压低,便忍不住咬紧了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惜一切代价。” 我深深低着脑袋,心中飞速地判断这件事的影响。如果寺泽广高真的要狠下心硬刚虚空要塞的话,我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虚空要塞要是真的被攻占,以那个易守难攻的地形,硬土要塞方面会非常难反击回来。相应的,解除了右翼威胁后,中线军团就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被截断退路,而可以毫无风险地将兵锋和重武器推到硬土城下...那中线局势,就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下面请中条君、千岛君、小田君和尾崎君上前抽签,决定进攻的顺序。” 寺泽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猛地抬起头,正对着的就是土井的笑容,其中带着一丝歉意。 刹那间,我就明白自己被卖了。 当然,在高高在上的土井大人看来,这不叫卖,最多是把我作为和寺泽的交换的筹码,便如同赌徒处置一堆木片一样把我交易出去。这一丝歉意,或许就是他唯一的表示了。 一旁的北次郎也明显地表现出吃惊,土井和寺泽的交易应该是在他来找我的时间段发生的,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但立刻,他便从更下级的近卫武士手中接过托盘,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在心中反复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以前接受过的心理训练此时起到了作用,我比其他三人快了许多平静下来,起身向两人鞠躬:“明一必当不辱使命。” 土井抚掌笑道:“尾崎君当真是大丈夫,有我江户武士之风范。” 他侧过头对北次郎道:“开始抽签吧。” 北次郎微微鞠躬行礼,随即端着木托盘朝我走来。 显而易见的,我抽到了上上签,最后一个进攻顺序——看来银子虽然不一定能让鬼推磨,但一定可以让我的运气变好。顺便说一句,北次郎先生的做牌手段当真高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是如何在没有翻看签子的情况下确定所有竹签上的内容。 小田敬就没有了这样的运气。他低着头,铁青着脸,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抽到了首先进攻的竹签。 根据以前两次强攻虚空要塞的经验,第一批攻城已经和死亡划上了等号。高达85%的死伤率,已经让被要求首先攻城的足轻炮灰们把“九段坂见”变成口头禅。 后面还说了些话,大意是要求所有人重视后勤补给,不能让佐贺藩的游击队混入山林,继续威胁山区见蜿蜒的补给通道。 “值此决胜之际,诸位务必竭尽全力。若有放松警惕,以致进攻受阻者...”寺泽广高站起身来,半张脸隐没在屋顶遮蔽的阴暗中,平静地说,“请切腹罢。” ———————————————— 我静静地站在营地边缘的灌木丛边,看着正隐匿在树叶间的忍者。 今夜轮到我所带领的足轻巡夜,这些刚得知自己要进攻虚空要塞的炮灰们情绪非常低落,几乎是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完成今晚的工作。 这也方便了我的工作。 很快,在我发出规定的暗号后,面前的草丛便微微抖动起来,钻出一个穿着暗绿色迷彩服的矮子。 我小声而快速地对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并把一支细小的竹筒交给他,里面是笔记的密信。 他听完之后,沉默地交给我一个纸团,然后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第二批去进攻。” 刚说完,他就转过身,像从渔夫手中挣脱的鱼滑入大海一样没入草丛,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没有说话,平静地转身,继续按着巡逻的路径走着,不时扫过布置在固定地点的忍者暗哨,确保没有任何人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和我接头的是“信使”,一种专门培养来从事秘密任务的忍者...或许算是忍者吧。他们没有像传统意义上的忍者一样学习各种杀人技巧,而是全身心地练习潜行和缩骨功。 说实话,在见到这些人之前,我向来觉得“缩骨功”只是小说家的幻想罢了。 只是这些只有一米二的成年人,真实地打破了我的想法。 残酷并且残忍地功法训练摧毁了他们的骨骼,使他们只有这样称得上“荒谬”的身高。同时,他们的声带也被破坏过,说话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 这些沉默的矮人,就是我们这些鼹鼠的手足。通过无法计数的矮人们,日本管理地建立了强大的情报网络,幕府的忍者情报队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一章 虚空要塞 “少校阁下,前方就是虚空要塞了。” 带队的日本向导的将我从朦朦胧胧的困倦中唤醒。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山路尽头出现的要塞围墙。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部队,上百名牵着驮马的士兵正顶着一身晨露,在在铺着石块的土路上稍作休息。这些马匹并没有被乘骑,反而是驮着几十支黑色的大箱子,上面还盖着厚厚一叠绿色的薄布。 我摇摇脑袋,将因为昨晚熬夜开会带来的疲惫赶出脑海,随后跳下马来。 嗯,其实也不是跳下来。胯下这匹日本的土马体型和驴子差不多,我骑在上面很不舒服,稍稍侧一下身子,靴子就会踢到路面上的石子。 跟在身旁的方海上前牵住马,我简单整理一下衣服,便当先走向出城迎接的要塞守备军。 为了威胁幕府军右翼,中线指挥部在此布置了两个完全由澳宋人组成的满编营。同时还有一个缺编的佐贺藩营在这里,由澳宋士官指挥作战。 得知我要来视察的消息后,虚空要塞的指挥官徐啸尘中尉提前在山路上等着。见到我后,他上前“啪”的一个敬礼,大声道:“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连长,徐啸尘中尉,向你敬礼!” 我回礼后,便和他一起走入要塞中。 这座位于虚空藏山东南部的要塞由夯土建成。在靠近幕府军进攻道路的方向还额外建立了一座箭塔,用于增强火力和扩大射击角度。 进城时,徐啸尘轻拍着城墙,向我介绍道:“这面墙对着东彼杵方向,幕府军不敢在这个方向进攻,因此工程师没有对它进行额外的强化。正对着汤野田方向的城墙用水泥在表面加固了一层,可以抵抗幕府军的一斤铁炮。” 我微笑着用手按压了一下城墙,问他:“那这个方向的防御力怎么样?” 徐啸尘不知我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答复道:“理论上可以在三百米内防御90毫米口径的野战炮,不过我们还没有做过相关实验,不知具体如何。”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之前在没来日本的时候,看到地图上写着“虚空要塞”这样透出下一个千年气息的名字,我还以为自己要看到的是座闪烁着不明觉厉的灯光,由数十座导弹阵地和激光炮台拱卫的星际要塞,谁想到这座在各个殖民地随处可见的模板化城堡,仅仅是因为在虚空藏山上而有了这个名字...着实令人失望呐! 城内的军队都已动员起来,并没有多少军官前来迎接我们的到来。站在要塞南门处的广场上,穿着灰色陆军军装的士兵们不时步履匆匆地经过,并没有过来敬礼。 事实上,为了应对全面收缩的中线局势,虚空要塞在前天便已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士兵都按照操典,结束休假,全副武装。 显然徐啸尘也知道,自己的要塞很可能会成为幕府军首先要解决的目标。 除了必要的卫队,跟随我到来的还有一个连的工兵。进城之后,我便将一份文件交给徐啸尘:“中尉同志,这是正式的命令文本,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徐啸尘点点头。接过文件袋后,他没有避讳什么,便在我面前将袋子上的绳子解开,取出文件阅读起来。 我耐心地等他看完,并用钢笔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和他再次敬礼。 “少校同志,要塞就交给你了。”徐啸尘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脸上透出一点轻松的神色,“这几天幕府军的探子越来越深入了,可能不久就要发起进攻,请您务必小心。” 我笑着点头道:“你放心吧,这里将成为日本人的坟场。” 这里确实会变成日本人的坟场。这个“日本人”,并不仅仅是德川家的日本人。 当然,徐啸尘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或许他觉得我用的这个措辞,只是想强调我们守卫虚空要塞的决心罢。 “对了,少校,为什么你会亲自来这里?这座要塞只要中尉级别的指挥官就可以了。”转交了要塞的指挥权后,徐啸尘有些好奇地问。 我耸耸肩,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奉告,徐啸尘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避免询问有保密等级的信息。 在接管要塞后,牵着数十匹和驴子一般大小的马来到要塞的工兵们立即忙碌起来。他们在南面城墙外支起竹架子,挂上绿色的幕布阻挡视线,然后从城中挑出一个连的日本士兵来当苦力,挥舞着锄头和凿子破坏着坚实的城墙。 这是一个需要力气和耐心的工作,并且几乎没有任何取巧的技术。上百名矮小的日本士兵放下火绳枪,转而抓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工具狠狠摧残着城墙。 铁质的凿子击打在城墙上,不过崩掉乒乓球大小的一块泥巴。就算毫不停歇地干上一个小时,砸下的泥土可能还比不上一个西瓜大。 白鸟汗流浃背地拄着锄头站在工地上,费力地抬起手抹掉脸上的尘土。汗水顺着面部的皱纹流下,将沾满脑袋的黄泥冲出一道痕迹。 他猛地点一下头,把快要在脸上干涸的汗水甩在地上,溅起一丁点尘埃。 现在已经是上午时分,渐渐炽热起来的太阳开始展现它的伟力,把热量毫不留情地洒在他黝黑的背上。 这个刚被征召入伍一个月的原农民有些可惜地看着卷刃的锄头,心中对这把宝贵的锄头受到损失而感到伤心不已。他倒不觉得自己被要求来挖墙有什么委屈。自己一个连姓都没有的贱民,到哪里都是做苦力的命,来给澳宋老爷们做活,好歹不会因为做得不好而被武士老爷抓去试刀。 只是这么珍贵的铁锄头呀...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已经损坏的农具,心想这样的锄头,自己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机会使用的。 “喂,那个家伙,不要偷懒了!继续干活!” 一个负责监督他们的澳宋工兵大喊道。他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过白鸟手中的锄头,看了一眼就丢在地上,对白鸟呵斥道:“工具坏了就去换一把,不要借机偷懒!” 白鸟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转身朝堆放着锄头的草棚走去。 管理草棚的工兵看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点点下巴示意他自己去挑一把新的锄头。 白鸟也沉默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崭新的农具,转身回到城墙下。 “这么宝贵的铁锄头,就像没人要的稻草一样丢在地上,坏掉的锄头也不修,就直接丢掉。”一边机械性地刨着城墙,白鸟一边在心中想,“自己以前看着比性命都珍贵的锄头,在澳宋人这里却一点也不值钱。” 正经过他身边的杜志安却没注意到身旁这个刚换上新的锄头的日本人在想什么。他手中拿着一张城墙的平面图,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被挖得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的墙面,再用一支铅笔在图纸上画上几笔。 “杜工,怎么样了?”一个佩戴着工兵少尉军衔的青年人小跑过来,非常客气地询问杜志安。 杜志安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图纸,道:“还可以,差不多把各个点位都画出来了。”他把图纸交给工兵少尉,挥挥手说:“交给你了,带着小伙子跟我来,可以开始干活了。” 少尉答应一声,吹动挂在胸口的哨子。 立即,尖锐的哨音让所有还在努力挖墙的日本士兵放下手中的活计。长期严格的训练帮他们养成了很好的条件反射,为了避免被澳宋教官抽鞭子,这些逆来顺受的前农夫非常快地学会了听从哨子的指挥。 “所有日本附庸军的士兵,全部集合!”少尉鼓足胸腔里的每一寸肺活量,大吼道,“按照原本的编制排好队!记得拿上自己的工具!” 嘈杂的声响很快在日本士兵之中响起。缺乏足够纪律的附庸军士兵们匆匆忙忙地小跑着集结起来,一个班一个班的排好队,努力睁开被汗水和泥土糊住的小眼睛看着前方的长官。 工兵少尉对管理这个连的陆军少尉点点头,对方便带领这些浑身臭汗的士兵小跑离开,在从南边下山的路上解散休息。 在所有日本附庸军都离开之后,少尉便带人将城墙完全用幕布遮蔽起来,随后和部下一起将驮马身上的箱子小心地搬下来,运到幕布里面。 “小心一点,弄坏了就‘嘣’了。”少尉不住地吩咐着部下,同时有些紧张地大喊着,“我再说一遍!这次和以前挖土木工程不一样,要是有谁还敢一边抽烟一边做事,老子拔了他的老二让他吸!” 周围的工兵们纷纷发出男人都懂的笑声,其中一人打趣道:“长官,怎么不是把你的老二给他?” 少尉扭头骂道:“老子有女朋友的,还要他作甚?” 杜志安笑眯眯地听着士兵们的黄色笑话,自己伸手捻了一些箱子里的黑色颗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行,这么多的火药,可以保证把墙壁炸倒了。”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二章 鼹鼠(3) 当尾崎明一站在土井利盛所在的小楼前时,他的心中依然充满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荒谬感。 “为什么我要主动要求第二批进攻?”他反复地问自己,却无法得到答案。“这他妈不是命令疯了,就是我疯了!” 在确定自己没发疯之后,这个可怜的间谍把矮人忍者交给自己的纸团整整看了一个小时。直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黑暗中都浮现出纸团上的每一个字后,绝望的尾崎才把已经被揉得稀烂的纸团塞进嘴里。 “是这个世界疯了!” 但不管怎样,收到命令并且确定无误后,尾崎就必须执行上级的指令。 因此在今天早上,红着眼睛的尾崎就掀开了小田敬的帐篷幕布。 正端着一小碗纳豆汤往嘴里灌的小田有些吃惊地看着闯进帐篷的客人,下意识地说了句:“哎,尾崎君,早上好。” 尾崎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也没有脱掉鞋子,就大步走进来,随手将武士刀靠在矮桌旁,身子缓缓盘腿坐下,静静地盯着小田的眼睛。 小田看着大早上就不请自来的同乡,慢慢把碗放下来,低声道:“尾崎君,你可别做傻事啊。” 尾崎一惊,心里闪过几百个想法,还以为面前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的同行。 他压了压内心的惊诧,露出平静的笑容:“小田君,不知此言何意?” 小田斟酌了一下语句,看上去在努力调动脑海里的词汇,试图让自己说出的话不那么具有刺激性:“尾崎君,逃跑可是大大地有损武士的荣誉的...不体面的行径,你务必要三思啊!” 尾崎低下头,借此挡住小田看着自己面部的目光。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但肩膀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是情绪激动起来。 小田连忙挥着手:“尾崎君,你不要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想转进后方,可一定要带上...” “小田君!”尾崎正忍着笑意,忽然听到小田说的话,恍若听到近在咫尺的一声炸雷一样,瞬间抬起头大吼一声。 由于过于紧张,这声厉喝还有些破音。 小田被这声忽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听尾崎语速迅疾而情绪激动地呵斥:“我没有想到小田君会这样看我!我没有想到在小田君眼里,尾崎家的明一竟然是这样一个没有荣誉的胆小鬼!我没有想到,小田君会觉得我,要背上‘逃跑的尾崎’这样耻辱的称号!” “你以为我这次来,是要向你道别的吗?”说完一长段排比句,尾崎已经成功地调动了自己的情感。此时的他脸色由于过于激动而涨红着,身子坐得笔直,双手按在桌面上,一副要翻脸搞鸿门宴的架势:“我来这里,是要豁出性命,去帮助小田君啊!” 说到这里,尾崎越来越大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帐篷外的小田军队的注意。一名小田部下的武士掀开帐篷的门帘,试探性地把头伸进来,看看要不要采取一些行动。 小田满脸尴尬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尾崎便一声大吼:“滚出去!” 那武士被吼得浑身一抖,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自己的主公。 小田被尾崎仿若欲择人而噬的猛虎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只得小声道:“你且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尾崎深深地凝视着小田,脸上肌肉以特定的频率微微颤动——这个技巧是尾崎在以往的独自训练中从未练出的,今天是第一次发挥成功——随后,他抿着嘴唇站起,头也扭向右侧,斜向上看着帐篷顶,眼睛用力眨动着,似乎在抑制自己波动的心境。 “小田敬。”他声音僵硬地说,“我非常痛苦,自己在你心中是那样的形象。” “可能是我之前做错了一些事情,让你对我产生了误解。”尾崎一边说,一边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达到了巅峰,即使在对方绝不可能看到的角落,他也在精心地做出了符合自己设定的心境的动作。 说了这几句,尾崎表现出心灰意冷的表情,一向挺得笔直的脊梁也控制不住地弯下来。他疲惫地转身,声音低沉:“我会申请和千岛换个位置,让我在第二批进攻。” 他起身离开帐篷中间的矮桌,朝帐篷口走去。 身后的小田听到这里,身子已经下意识地挺了起来,手按着桌面要把自己撑起。 走到帐篷出口,尾崎伸手掀起幕布。但在离开帐篷前,他又偏过脑袋,让朝阳照进来,将自己的侧脸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这样或许能保住你。” 小田已经被尾崎的话惊呆了。他就像一支呆鹅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尾崎放下帐篷幕布,消失在灿烂的春光中。 直到几分钟后,他才感受到脖子的僵硬,慢慢低下头。 “这是...尾崎君的刀!”他看到桌子旁放着的武士刀,心中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到底对尾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以至于他愤怒和失望到甚至忘了将佩刀带走。 “尾崎君,请等等!”小田猛地抓起刀,连鞋子也不记得穿,就大步朝外跑去... 而刚回到营地的尾崎,脑子里还满是对自己临场发挥的满意和赞赏。 从听出小田这个懦弱的大阪商人后代有跑路的意思开始,自己就意识到要是再想按照准备好的剧本表演,这个该死的胆小鬼肯定要说出“请带着我一起转进吧”这种混蛋话。 然后自己就进入了彻彻底底的即兴表演状态。在那几分钟中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几秒的心思转动中想出,并没有彩排机会就付诸行动。所幸,自己表演得很好,简直可以被毫不删改地写入间谍教材。 嗯,特别是自己故意把刀子留在小田那里,那个傻瓜肯定会流着眼泪送过来,再跪下来作势要切腹吧? 尾崎想了想,决定避免这样尴尬的情节发生,便对自己的御家人山本道:“等一会若是小田敬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去找土井阁下了,让他不必等我。” 山本恭恭敬敬地鞠躬。之前自己跟着侍大将阁下去小田将军那里,有幸聆听了侍大将对小田将军说的一切。他记得真切,当时自己被将军阁下无所畏惧,大义凛然,宁愿自己冒着必死的危险也要争取救下朋友的高洁精神和武士风度深深折服。在将军阁下大步离开时,帐篷周围的小田家武士们全部鞠躬及地,对这位浑身沐浴在阳光下、昂首挺胸离开的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抬起头,看着静静远去的侍大将,低声喃喃:“尾崎大人,真有中华古之大将之风!” 然后镜头就切换到了土井利盛的楼前,这片铺着小石子的院子里。 我们的鼹鼠先生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的目光透出坚毅中带着忧伤,忧伤中流露出决绝,决绝里又隐隐含有冷静和果断色彩的复杂神态。 已经通报了来意给土井利盛的北次郎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十分特殊的神色。 “请进吧,尾崎君”北次郎轻声道。他侧过身子,微微前倾,伸手为尾崎划出道路,“老中大人准备见你了。” 尾崎点点头,云淡风轻地整整衣服,便在周围仆役和御家人们崇敬的目光中走入房间... 中午的时候,尾崎明一侍大将自愿和千岛凡侍大将交换进攻顺序的消息,就像夏季的台风一样席卷了整个军团高层。 抱着武士刀守候在尾崎营地的小田从信者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就呆立在帐篷里。 据山本跟尾崎说的话,小田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而得到相关通知,知道自己被调到第四批进攻虚空要塞的千岛凡,则在信者离开后对自己的御家人感叹道:“小田敬交了一个好朋友呀...即便只是普通的同乡关系,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尾崎阁下才是真正的勇士...我不及他远矣。”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三章 夜枭(1) 我是夜枭,一个富有经验的情报员。 我出生于马来半岛的莒城,一个商人家庭。 在从莒城第四中学毕业后,我志愿报考了位于海峡殖民地首府新加坡的龙潭军事学院。 一开始我是想成为一名海军指挥官的,结果非常尴尬的是,我的分数稍微缺了一点,没有达到海军系的准入标准。 就在我觉得自己没机会参加军队,准备听从家里的安排进入某个商业学校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了国家安全局的相关广告,上面说国安局正在招收委培生。 我的分数刚好达到了国安局的要求,便干脆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于是,我以一名国安局的委培生的身份进入龙潭军校,成为一名预备役情报特工。 19年的时候,我毕业了。 按照入学时签订的相关合同,我自动加入国安局,并将至少为之工作十五年。 27年的时候,一位从长安来的师弟当上了我的长官,并带着我去了北方省的厉门市。 老实说,这个年轻的师弟其实并没有在学校里取得很好的成绩。我原本以为他之所以能得到火箭般的提升,估计多多少少都和【资料删除】的身份有关。 “你们可以叫我梧华,先生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很客气地对我们说。 这个对我们讲话时永远会使用敬语和微微鞠躬的年轻人很快凭借出色的专业技能和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得到了我们的承认。跟着他工作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总能以极快的速度把需要做的一切事情理清,并根据我们的各自水平发布任务。 在他手下工作,我们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上司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傻事,也不用害怕自己被分到根本无法完成的荒谬任务。嗯...怎么说呢,我们就像一台机器里的齿轮一样规律而高效地工作,几乎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上个月的时候,我有些心情复杂地得到了一份升职的通知。 “路望先生,你在厉门市工作时期内的优良表现,令北方省安全分局非常满意。为了表彰你的出色贡献,局里将推荐你前往中国总督区担任第二任分局局长。” 我点点头,顺从地在通知上签字,然后按上手印。 于是梧华和其他同僚们为我举行了欢送酒会。 “中国总督区是个好地方。”在酒会上,梧华微笑着对我说。 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中蕴含着一些其他意味,就试探性地向他举杯:“比如呢?” “比如一位故人。”他和我轻轻碰杯,随后并没有饮下,而是握着酒杯举高,透过头顶的水晶灯来观赏者杯子里摇晃的葡萄酒。 温柔的灯光洒下来,穿过葡萄酒后映射出波澜的华光,为梧华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流动的神采。 “还有充足的机会。” 他最后朝我笑了一下,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 ———————————————— “夜枭同志,少校同志希望见你。” 秘书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秘书正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估计是对自己在办公室睡着了感到惊奇。 我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抓起桌面上的咖啡一口喝下。 嗯,咖啡冰凉得像五年前我发现自己错过了和女生第一次约会的心境——果然热咖啡好喝,冰咖啡好喝,就他妈的冰凉的咖啡是世间最恶心的饮料。 不过这样可怕的味道还是完全唤醒了我略有些迷糊的精神。 “把这张椅子拿掉。”我指着身后的皮椅,对秘书说,“换一张没有靠背的板凳,这玩意儿太容易睡觉了。” 秘书点点头,快速帮我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推着皮椅离开,我则拿着秘书递过来的文件夹离开,朝日本派遣军司令部走去。 派遣军的副司令阁下是在一栋由我国工程师设计的、水泥混凝土结构的二层小楼中办公。这倒是一幢很好看的小楼,外层是改良后的欧洲式装修,在附近清一色的水泥外表建筑物中属于鹤立鸡群。 楼前的卫兵检查了我的证件,敬礼后拉起路障,让我进去。 在派遣军还在济州岛整合的时候,我就得到了军队的所有军官的名单。 那时我就知道了梧华说的“故人”指的是谁。 不过,我还是非常有兴趣看到副司令先生得知,负责整个日本情报事务的“夜枭”到底是何许人也时,露出的古怪表情。 嗯,那一定很有趣。 走到副司令阁下的办公室前,我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 “......” “我操!” 我很高兴地看到一向表现出共和国国防军的军官风度的少校神色大变,并发出一声很不文雅的叫声。 “你好,李如初同志,又见面了。”我摘下帽子点点头,笑道:“一个多月未见,少校英姿愈发俊朗了。” 面前的少校面部抽动着站起,低声喃喃:“怎么是你?妈的你就是夜枭?” 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你懂的,我们这些做情报工作的,总是要经常换些代号的。如果一个代号用一辈子,那这辈子估计也就几年生命了。” 夜枭...或者说浅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位在一个月前被他带人从破船锚酒吧三楼扛到一楼的“见义勇为军官”。 “没想到是你,浅海先生。”我定下心神,请他坐下。 “虚空要塞的事情办好了吗?”我问道。 进入正题后,浅海...还是叫他夜枭吧。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容严谨地回答:“已经完成了,相关知情人员已经带走,还有一个营的日本附庸军留在那里,用来担任诱饵。” 我点点头,右手抚摸着下巴,看着他:“有多少人知情?” “很少,都是有资格了解我们计划的同志负责指挥此事,其他人最多觉得这是正常的调动,毕竟我们会进行一次伪装的增兵。” “山本联队呢?他们训练的怎么样?” “还可以,他们训练得比我们的小伙子刻苦多了,加上服从性又好,现在进展不错。”夜枭微笑着迎着我的注视,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咯咯”的轻响。 “少校同志,我记得你也有情报系统的身份吧?”他问道,但话语间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慢慢点头,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事的用意:“你知道的。厉门的事情结束后,梧华帮我获得了国安局中尉的身份。” “这是对我的奖赏,浅海同志。”我强调了一次那时他的代号,然后补充道,“我现在不想再卷入南洋恐怖组织的事情了,一点也不想。” 夜枭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对我说:“中尉同志,你太担心了。”他身子向前倾斜,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着拖着下巴说:“我是情报少校,中尉同志。” 我看着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敬礼:“你好,少校同志。”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我道:“这下有点意思了。我是情报少校,却没有国防军内的军衔;而你是情报中尉,但在国防军体系内又是海军少校,这下我们互相都是对方的长官了。” “你还是叫我夜枭吧,不用说什么长官。”他忍住笑意,“我也叫你少校,而不是中尉。” 我点点头,继续听他说话。不过他这一打岔,刚才有些古怪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中国总督区去年秋天才组建了国安局分局,我是第二任局长。”他认真地说。 “我希望能征调你进入分局,担任副局长。”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是我?我没有什么当特工的技术,连收集指纹都不会。” 他耸耸肩:“那是侦探小说里的技巧,少校先生,我也不会。” “当特工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本事的,李如初同志。”他有些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你在厉门表现出那么优秀的推理能力和侦察能力,完全是一棵有长成参天大树潜力的幼苗,正要参加相关工作来积累经验呀。”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还是很抵触,“你们国安局那么多人才,随便找一些人来不都比我厉害吗?” “是‘我们国安局’。”他强调一遍,然后继续劝说道:“李如初同志,身为一名共和国军人,并且还是跨越海陆军和情报体系的综合型人才,我认为你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语气有些严厉起来,“共和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还记得你入伍时的誓言吗!” 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就炽热起来,我只好起身立正,大声回答:“是的,我自然记得。” 夜枭面色温和下来:“很好。李如初同志,我以中国总督区国安局分局局长的身份,认命你为副局长。相关手续会在今天内办妥,任命书也会交给你。” “请注意,这是认命。”他重复一遍,“不是询问意见。” 我露出满脸的苦笑。 注:后来我才知道,上任分局长贪污受贿事发,在纪委抓住他之前逃到了明国去。相关的涉案人被抓的抓,杀的杀,拔出萝卜带出泥,总之是把中国分局的中高层一网打尽,整个情报系统一时空出大量干部位置,夜枭这才把我拉上副局长的高位来制衡遗留下来的少数高层...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四章 测绘 4月21日,深夜。 微风,天气温和,没有雾气,能见度大于等于10公里。 按照农历,此时正是月初,因此明朗的夜空中只有闪烁的星辰,却并无主宰星空的月亮。 小川正一睁大眼睛,眺望着翻滚着微小波浪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川君,你在看什么呀!” 身后一个手里还拎着一支酒瓶子的武士醉醺醺地走过来,像猴子一样一把挂在他的脖子上,喷吐着酒气打趣道:“难道想看看马关海峡里有没有美人鱼吗!” 后方随之传来一阵大笑,一群围坐在篝火旁的武士纷纷笑道:“小川君,过来喝酒吧,凑着鱼干和鱿鱼丝喝酒再好不过了!” 小川有些苦闷地叹了一口气,随手一推,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长谷川就摔倒在地上,酒瓶子滚在一边,竟直接睡着了。 “长谷川,你喝多了。”小川见他睡着,就踢了他一脚,试图把他唤醒。 “我没醉,没有...”长谷川嘟囔一声,顺着小川踢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双手又无意识地在沙滩上摸着,看起来还在寻找他的酒瓶。 小川只得放弃继续监视海峡的任务,弯下腰拖着长谷川的胳膊,一路把他拉回篝火旁的聚餐处。 参与这次聚餐的都是奉命驻守北九州的幕府亲军,往祖上数三四代,那都是在战场上和西国军甚至是明军见过血的勇士,哪个手底下没有几条沙场上收的性命?只是派他们来监视马关海峡的青山忠俊老中阁下也没想到,不过是承平二十几年,这些武士的后裔就衰退成连站岗都不愿意的软脚虾了。 小川正一刚一坐下,身边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来吧,尽职的小川,尝尝这瓶雷州啤酒。” 小川道了声谢,从那人手中接过尚带着些凉意的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口。 刹时间,之前还因在值班期间溜号而带着些愧疚的心境便完全被这一口清凉的啤酒给净化。来自澳宋南海总督区的走私啤酒深深地清洗了小川长期遭到清酒迫害的味觉,将他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都毫不留情地引爆。 他轻轻吐出一口二氧化碳,“哈”了一声,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 小麦发酵所产生的独特口感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皮层,神经纤维高速传递的电信号不断地提醒他:“一口闷,一口闷!” “清酒真是一堆变味的水。”他低声说了句,随即就想听从潜意识的指示,独吞这瓶啤酒。 “嘿,这可是最后一瓶啤酒了!”身旁的武士一把夺走小川手中的啤酒瓶,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放好,“不能被小川君全部喝完了。” “这个月没有商人运来了吗?”小川有些不满地问他。 他随意地偏头看着不远处正拿着几个红薯饭团在啃的足轻军队,有些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似乎不想在那些贱民身上浪费时间。 篝火侧面一人听到他的话,哈哈大笑道:“哪里还有人运啤酒了呀,那些不怕死的商贩都忙着运军火和药物,这些啤酒可都是战争前储存的东西,现在可没得卖咯。” 小川只好点点头,从地上的篮子里取出一瓶土里土气的清酒,一把扯开封口豪饮起来。 数秒后,小川放下酒瓶,将手伸到面前,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 “一点酒气都没有!” ———————————————— 就在小川一行人旷工喝酒的时候,就在他们西北面两公里的地方,几条涂成黑色的小船正在顺着海风漂流。 在这个只有星光的夜晚,即便是在三十米外也难看到船舷低矮的船只,但这几条船却依然没有升起船帆,即使那也是纯黑色的帆布。 “东南方向,大概两公里,有一处观察哨,但所有人都在喝酒。”趴在船头的一人端着双筒望远镜,低声说道,“一共16人,不知道身份。” “补充,还有超过四十名普通士兵在海边,估计是足轻,但无法确认。” 身后一人答应一声,随即摸黑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他受过专门的训练,即使看不清纸上的字迹,依然能保证记录的清晰。 “准备测量吧。”那人轻声说。 很快,船上便出现了七八个弯着腰的身影,从船板上抱起一捆绳索,小心地控制着它沉入海中。 借助着绑在绳头的铁球,粗糙的缆绳缓慢而坚定地没入水中,在漆黑如墨的海洋里渐渐消失。 “触底了。”控制着绳索的水手很快回报。 “你们记录这里的深度。”拿着望远镜的船长依然在监视着在明亮的篝火边说说笑笑的日本武士们,头也不回地说道:“诸位,在这里测量可能不够精确,我希望能往前走一段路。” 船上正在忙碌的人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一个年轻人还在一边回收缆绳一边将水深报出,由书记员记录。 船长放下望远镜,转身看着自己的船员们,平静地说:“现在开始表决,大家是否愿意冒险?” 船上众人也很平静地举起右手。在一片漆黑中,船长的提议以8票赞成,0票反对通过。 船长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从身边的铁盆里夹起一块燃烧着的木炭,向数十米外的另一条船快速地摇了摇。 很快,受到信号的船只传回了信号。“注意安全,以保全自己为上。” 船长低声吆喝一声,两个从台北海军学校测绘系调来实习的学员便和水手们一起,挥动着船桨,以一个很小的切入角在海水里搅动,尽量减少溅起的水花和声音。 在静静的海面上,一条孤独的木船离开了同类的包围,慢慢向充斥着喧嚣的海岸边驶去。 船长没有加入划船的行列,而是一直单膝跪在船首,仔细地观察着岸上的哨兵。他必须以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判断出可能的危险,为自己的水手和来实习的学生负责,这是他身为船长的使命。 往前划了大概两百米,他便挥手道:“好了,在这里测量一遍,加快速度。” 方才还在努力划船的水手和学员们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抱起缆绳和一支标有刻度的木棍开始测绘。 船长依然还在盯着岸上。现在岸边的篝火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照在船上,测绘船暴露的风险也在逐渐增加。 十多分钟后,测绘船再一次驶动,船员们保持着严格的沉默,一时只有海水被拨开的声音在船上传递。 此时的岸边,小川正一不耐烦地放下一瓶清酒,靠在沙滩上的石头上休憩。在喝了几个月的啤酒后,过去二十几年让他魂牵梦萦的清酒已经完全失去了诱惑力,喝它只不过是为了获得一点醉酒后的朦胧感,喝酒本身却毫无享受。 “嘿,古井大人要来了,大家快收拾一下!” 在日明村里跑来通知众人的武士提醒下,得知侍大将要来检查工作的武士们瞬间慌了神,再也没有之前欢笑饮宴的轻松。 手忙脚乱的收拾很快被赶到现场的古井秀夫侍大将抓到现行。这个矮壮的中年人气得脸色发红,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块在空气里放久了的猪肝。 “好哇,好哇!你们这些马鹿!”古井指着一片狼藉的沙滩,一脚将一支被埋了一半的酒瓶踢出来,“本大将让你们监视海峡,你们却在这里喝酒!真当我是个瞎子聋子,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吗?” 他越说越气,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狠狠砍在篝火里,溅起大片的火花。“看看你们这幅鬼样子,我真为你们感到羞愧!” “看看你们身后,看看马关海峡!就算佐贺叛逆潜伏到只有两百丈的地方,你们这些猪猡也是看不到的!白痴!废物!” 就在古井侍大将开启嘴炮模式怒斥手下时,五百米外的海面上,船长正紧紧地贴服在船板上,和船员们一起用力地牵扯手中的缆绳。 很快,一道波动的水流便顺着绳子游到船前。船长伸出手去抓着对方,用力往上发力。 “哗啦啦”,一阵轻微的水声后,一身黑衣的潜水员被从海里拖到船上。 “快,立刻撤离!”船长一边扭头对船员轻喊,一边拿着毛巾帮潜水员擦拭头发上的海水。 那人接过毛巾,顾不及擦干身子,就对书记员急促地背诵出自己强记下的数据。 书记员全神贯注地听着,借助火盆里的微弱光线,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潜水员口中的数字。他很清楚,这十几个数据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他们之前几个小时的忙碌,以至于会让一个前途远大的实习学员冒着被俘获的危险,游到距离敌人不过五百米的海面上测量。 而此时的岸上,古井身边的某个御家人看到了海面上传来的一丝异样。他面前站着一个玩忽职守的武士,大概是姓小川还是什么的,现在还在看着自己,因此无法转头去盯着海面。 于是他只能努力地以眼角的余光搜索漆黑一片的大海,却仅仅看到无边的黑暗,和夜空中闪动的星辰。 “可能是幻觉吧。”他想。 4月22日凌晨2时,所有派出的小船都回到了陆水号驱逐舰上,被水手们固定在船舷。 站在甲板上休息的船长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啤酒,远远望着数公里外的马关海峡。 在海峡的北面,巍峨的下关要塞正在海风中巍然屹立,闪动的火光隐隐照耀出它雄伟的轮廓。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五章 夜枭(2) 我是夜枭,曾用代号浅海,一个被上司忽悠来中国总督区国安局分局当局长的倒霉蛋,同时还是个业绩精深的情报人才。 作为一个局里八成以上的中高层都被纪委带走调查,上一任局长还远走明国的接盘侠,我自然是非常缺乏能干的助手和下属的。新升上来的年轻人们还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业务,现在的我只能依靠自己出类拔萃的专业技能去解决各种繁琐的问题。 比如亲自从旅顺跑到日本九州岛的东彼杵中线大本营,和我新上任的副局长一起布置虚空要塞的陷阱。 当然,这个“陷阱”指的不是我的副局长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什么“激光炮台”“重力陷阱”这类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一个大投入也大回报的血肉磨盘。 若是计划成功的话,我们只需要付出一些“不是那么多”的代价,就能彻底解决恍如跗骨之蛆的中线唐津军团。 嗯...不过出于一些不方便让此谋划公之于天下的原因,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的。 ———————————————— 现在的我就在虚空要塞,这座建立在虚空藏山南面的城寨。 连续两天的加班让这座要塞南面的夯土城墙被掏出一个大洞,仿若一个被剖成两半的酒瓮。大堆被掏出来重见天日的泥土被堆积在一起,形成一座数米高的小丘。 我坐在树荫下,身旁是专门来指导工作的杜志安先生,他是济州陆军学校的爆破专家,在“木马计划”(注1)正式确立后被征召来长崎,负责计算爆破城墙需要的装药和部署位置。 此时的他正穿着一身清凉的夏装,戴着一顶草帽,靠在树干上乘凉,手边放着的就是一本写满算式的草稿本。 “教授,炸药都装好了。” 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跑来报告。他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短发规规矩矩地梳在头上,看起来书生气十足。 杜志安老神在在地看着头顶的绿叶,挥挥手道:“你让那些倭人把泥土回填,剩下的泥巴都装进箱子里准备带走。” 年轻人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回去传达命令。 我看着杜志安笑道:“杜教授,这是您的学生?” 杜志安看了我一眼,随口道:“去年秋天来的研究生,带来这里实习的。” 正说着,他有些警觉地抬起身子,盯了我一眼:“他签过保密协议的,可以接触你们的计划。还有,不准打他的主意,他是有资格进研究所工作的,你们别坏了他的前途!” 我下意识地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您放心吧,我们是非常尊重知识分子的。您的研究生,我们是绝对尊重他的个人意见,不会横加干涉的。” 杜志安依然狐疑地看着我,一副明摆着不相信但是又觉得自己的学生肯定不会被骗进国安局而不想和我这特务头子过多纠缠的样子,只好点点头。 我微笑着将一顶太阳帽遮在脸上,心想我当然不能强迫你的学生加入进来,但只要让我和他接触五分钟,我要是不能说服这个待在象牙塔里过日子的学生,那我还不如辞职回家经商呢。 在我和杜志安面对着的方向,被选中来回填城墙的两个连队的日本士兵还在汗如雨下地干活,将一堆堆之前被挖出来的泥土塞回墙里面,还要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对表面进行伪装涂色,防止被人看出这里面动过手脚。 嗯,虽然这些在太阳底下干苦力的日本人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他们毕竟是幸运的。 为了完成切实的保密,所有参与装药工程的日本人都必须被带走,并单独监视一段时间,直到唐津军团入彀为止。 而剩下的那批人么,就只好担任一下引诱大鱼上钩的鱼饵了。 呃,不过这样靠在树下乱想东西,好像也不是我的工作风格。在这个如此忙碌的战前准备时间里,我应该争分夺秒地为共和国的伟大胜利去奋斗,这才是一个优秀的情报战线潜伏者应该有的态度呀。 于是我的秘书给我拿来了一封信,那是侏儒忍者为我带来的鼹鼠报告。 这是昨天才从鼹鼠处得来的秘密情报,上面详细讲述了唐津军预备采用的进攻策略及几个半公开的预案。 非常符合参谋们预计的,唐津藩果然要先解决掉虚空要塞。看来这些矮个子日本兵还是吸取了上一次冒险的教训,不敢再大摇大摆地把软肋和菊花暴露在我们面前。 我拿着铅笔在这一段标注一下,让秘书将它转交给参谋部研究,自己继续看下去。 后面是一长串数字,上面是中线军团最近几天的补给和消耗,以及鼹鼠本人对此的一些分析。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唐津藩很明显对自己领地内的农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动员,负责充当炮灰的征召足轻的数量像滚雪球一样扩大。 这是一个有可能对九州战略造成影响的因素,必须引起重视。 于是我又把它标记一下,转给参谋部,同时让潜伏在唐津藩的间谍们行动起来。这些短视的家伙竟然没有及时把情报送上来,难道是因为觉得这些农民炮灰对战局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最后一段照例是鼹鼠对于“能不能别让他进攻虚空要塞”的暗示。这个聪明的间谍又一次地从一个崭新的角度阐述了他活着能为大宋做出更多贡献的道理,试图感知以理动之以情地让我允许他想办法推掉这个职务。 呵,当我不知道他的重要性么?让他第二批进攻才是为了他能更好地成长啊。 想到这里,我抬头望了望城门处。那里有一群不用干活的日本兵正笑嘻嘻地指点着还在搬砖填土的同胞,不时传来一阵“倒霉蛋”或是别的什么的嘲笑声。 我看着那些抱着胳膊在一旁围观的日本人,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冷笑。 现在笑得开心,不晓得在行动开始后,你们这些炮灰又会是什么表情哟。 注1:“木马行动”是对围绕着虚空要塞布置的一系列计划的总称。嗯,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原因是我莫名地觉得它和特洛伊木马挺像的。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六章 战前 时间来到四月的最后一晚时,中线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 晚饭后我就在东彼杵营地里的办公楼召开战前参谋会议,最后审验了一次部署。为了在最迟后天爆发的决战中一举解决掉唐津军团,来自东、西两线的中层军官们也来到了会议室里参与讨论。 “参谋长,说一下我军部署。” 听到我的命令后,站在地图前的陈继盛立即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抬头望了会议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军官们一眼,左手拿起指挥杆指着地图道:“是的,司令同志。” “诸位请看,根据今日下午传来的最新消息,东线的东江军第一营、平户藩附庸军第一团已经收复伊万里,敌松下川在北面二十里下寨抵抗。国防军一个陆战连、平户藩第二团(缺两个营)已登陆福岛,正在肃清岛上的少量残敌。另,国防军陆军第一营、东江军第三营,平户藩第二团两个连已经在平户港集结,随时可以登船。” “中线方面,国防军陆军第二营已经进入硬土要塞,其中额外扩充了一个炮兵连,一共装备4门75毫米炮和8门50毫米炮。另,自济州调来的一个东江军骑兵营已经恢复战斗力(主要是马匹的水土不服状态消失了),最迟明日凌晨可以进入硬土城。至那时,硬土城内将拥有不少于一个国防军营,一个骑兵营和两个佐贺藩营的力量。至于虚空要塞,佐贺藩的一个营已经替换了原有的国防军部分。” 由于木马计划那时还没有公开,陈继盛在介绍中线时说的比较含糊,这也是为了保护军官们的安全。 “西线没有较大变化,佐贺藩第三团替换了第一团,依然驻防津久叶城。换回来的第一团将乘船至长崎,和扩军完成的城防部队合编为预备旅,具体番号现在不能下达。” “基督教那些人准备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从上个世纪开始,葡萄牙人就把基督教传进了日本,九州岛便是基督教进入的第一个区域——不过日本人把基督教叫做“切支丹”。在丰臣秀吉主政时期,日本政府就开始驱逐、敌视基督教,到了现在德川秀忠么,那就是彻底举起太刀来解决宗教问题了。 不过在我澳宋击败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又打服了十八芝海盗团伙,大举进入日本后,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精神,九州地区的基督徒们被团结起来,统统皈依到“忠君爱国天主教会”的名下接受邓肯神父的指引——这个天主教分支是东江军的一个将军发明的,看上去从里到外都透出异端邪说的气息(注1)。 “长崎的基督徒已经组建了一个十字军团,下辖四个营,但是武器配备很差。”陈继盛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他对这个完全由信仰基督教的平民组成的军队…或者说乌合之众很没感觉,每次看到这批什么军事技能都没有,却满脑子都是什么“为天主尽忠”的小矮子,他都会莫名地有一股反感。 “武器差没有关系。”我摆摆手道,“有人就行了,反正都是一群炮灰。” “对了,你安排人从附庸军里挑一些军官插进去,别整个十字军都是不懂打战的文盲。还有,给旅顺的邓肯先生发函,请他务必派遣一些神职人员来长崎。” “是的。”陈继盛点点头,继续向军官们介绍情况和安排部署。 稍稍听了一会儿会议后,我便离开会议室,前往楼下的另一个会议室——那是非战斗参谋们工作的地方。 政委在走廊里等着我,他是昨天才从吕宋来到的,名叫王顺杰,中校军衔。 他见我出来,便笑道:“里面讨论的怎么样,能不能直接打垮对面的倭人?” 按照惯例,政委是不会直接参与军事方面的事情的。因此我尽可能简单地把方案讲述一遍,重点是即将展开的木马计划。 王顺杰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我在吕宋那边听到消息,长安那边要派一位司令过来。” 我挑了挑眉毛。 派人来当司令是正常的,我只是个少校军衔的青年人,就算参军时的排名高也不应该这么快就独当一面,资历完全跟不上......另一方面我也实在缺乏管理一军的经验,这一个月把我忙得有些头晕脑胀,要是头上有个老军头担着,那确实轻松不少。 “你知道是哪位阁下要来吗?”我问。 只是随口问一下罢了,反正问一句又不要钱。 出乎我的意料,王顺杰竟然真的知道一点消息:“具体人选不清楚,但是很可能是欧洲那边调来的。” 他凑近我,轻声说:“一位元老。” “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呢?” “这个着实不清楚,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到海峡殖民地...估计至少也是在下个月中旬了。” 我面色不变,依旧笑着和他一起走下楼梯,但心中已经开始急速思考起来。 王顺杰虽然没有说出确切的人名,但那不过是试图分享秘密却又有些害怕被曝光后要追究责任的胆怯罢了。来自欧洲,又是元老,还应当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对我们这些有点上层关系,或者有着对世界形势有点了解的人来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这个时候,他亲自来日本指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是长安那边准备加大在东亚的介入力度,还是...更进一步地对明国施加影响?若是后者的话,整个中国局势都要发生变化。 我暂且按下这些心思,和王顺杰一起推开楼下会议室的大门。 室内比楼上热闹不少,一批又一批的参谋或者卫兵拿着文件夹或者资料袋进出,将战争的指令由司令部传达到每一处营地。 会议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几个参谋们围在旁边,使用一个模样有点奇怪的机械计算器。桌子上还摆着几叠写满数字的稿纸,各色字迹和颜色的笔墨让它们看起来...呃,十分残暴。 噢,大学毕业几年,我的高数知识是完全还给老师了,看到这些数据就有点心慌。 不过王顺杰似乎还有不少数学技能,他经过的时候大略看了看,告诉我这几个参谋正在用矩阵计算军队需要的物资。 我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表示同志们干得很好,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