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成长手册》 分卷阅读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 《枭雄成长手册》作者:我即江湖 文案 现代小少年穿成了赵国宰辅的孙子, 爹是将军娘是公主, 可惜刚成为贵二代,就死爹死娘死爷爷, 可怜兮兮的裹在襁褓里被送到年轻的赵国大将军赵谌手里。 卧槽,这不是赵氏孤儿咩? 他爹难道不该是葛大爷嘛!?葛大爷在哪里?葛大爷快来救我!! 神马=口=!?没有葛大爷?! 。。。 成熟逐渐黑化爹x脱线蠢萌励志儿子 各种温馨卖萌 年上。 绝壁木有反攻, 表想=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谌赵元 ┃ 配角:一干人等 ┃ 其它:枭雄是谁 第一卷:潜 龙 在 渊 第1章 楔子 赵国成公八年,权相胪廉获罪,庭上鸩毒而死,其子大将胪柝反,寸斩而亡,胪氏百二十人尽戮。其时,成公之姊赵氏庄姬为胪柝妻,妊子八月有余,闻此噩耗难产而毙,余一儿,为胪氏嗣子。 “国君,胪氏已亡。” 以巨石铺地,满室沁凉的大厅内,站着两个男人,一人着白袍,白底金纹,一人着紫袍,躬身而立。 成公赵冕负手沉思,闻言浓眉低敛,淡道:“如此,甚好。” 他自有赵氏王族美态,修眉凤眼,鬓角如墨,唇色殷艳,然而亦不缺男儿英气,肩宽体魄,气势如虹。只是这一番淡然姿态,虽美极,也让躬身禀告的屠郸心下发寒。 那胪廉固然挡了他的路,但用计灭胪氏满门,却并非他一个辅相一人之力可为,若不是国君默许,在赵国如日中天的胪氏一族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被扳倒,还落得灭族的凄惨下场? 可见胪氏不但碍了他的眼,更是碍了国君的眼那。 “听说姐姐还生了个儿子?”赵冕以指抚过下巴,漫不经心问道。 屠郸直起身,脸色微变。庄姬之死至今令他痛惜,他本意是留下庄姬,再图机向成公求娶,怎料国君的那群死士竟去围攻赵府,令庄姬受到惊吓,难产而亡。庄姬夫人曾姐代母职抚养成公,是位温良谦恭的好女子,又对成公有抚育之恩,饶是如此,仍因胪氏之故而不得善终,成公之心狠,真乃世间少有! 难道庄姬唯留之子也不能放过? 赵冕只扫了屠郸一眼,便将他的心思瞧得七七八八,不由薄唇勾起若有似无的一笑,道:“屠卿,此子,亦是胪柝之子。” 此子,亦是胪柝之子。 这一句话,就成功的让屠郸脸色一变,刚才还余一丝犹豫,全变作决绝。 不错,庄姬若不是错嫁胪氏,如今怎会横死? “此子现在何处?”赵冕朝金阶下走去,金线茧丝织就的罩衫在一节一节的阶梯上拖过,奢华尊贵。 屠郸回神,大步跟在后头:“回国君,在灵虢夫人处。” 赵冕脚步一顿,优美的眉微蹙。 灵公之时,极宠胪氏女,彼时后位空悬,遂令其入住灵毋宫为正室,封为灵虢夫人。 灵虢夫人乃赵冕与庄姬之母,早年退居灵毋宫,封宫不出。赵冕为储君时多次因此遭到非议也未见灵虢夫人出面,因此对这位亲生母亲并无感情。 疏不管事的灵虢夫人为何会帮庄姬? “哼…”成公赵冕微不可闻的冷哼,继续往金阶下行去。生母又如何?继位八年,朝堂上下无不在他股掌之间,如今他掌权最大的妨碍胪氏亦已除去,他这个赵国国君已是名副其实,又何惧一个昔日的国君夫人? 胪氏之野草,必要连根拔除! “夫人,国君与屠郸大人正往这里来。” 跪坐于榻上的女子头也未抬,恍若未闻般低头哄着怀中的小婴孩。 女官跪伏在地上,神情略显焦急:“夫人,国君定是来要这孩子的命的!请您把孩子交予奴!” 灵虢夫人动作一顿,失去抚慰的婴儿睁开无辜的大眼睛,小红嘴儿嚅动着发出嫩乎乎的咿呀声。灵虢夫人忙又温柔的哼起歌,直至把小家伙儿哄得闭上眼,才抬起头,那容颜异常年轻貌美,然眼线上扬锋利收尾,眼神似冰霜一般冷酷。 “这话不许再提,”她厉声道,“国君乃是这孩子的亲舅舅,如何会伤害他?” 女官浑身一抖,抬头看向灵虢夫人,却在对方高高俯视的目光中看到了绝对信心。 成公是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踏入生母居所的。 他微微昂起下颔,从眼底轻视扫向灵虢夫人,从那女子头上薄如蝉翼的夺目金饰,到对方在席垫上铺陈开的如同蝴蝶尾翼般斑斓华丽的裙裾,一股如同幼时每每经过灵毋宫时心底升腾而起的怒火,在心底冰冷燃烧起来。 每次捕捉到的那抹身影,总也如此刻一样,只能看见对方唯一露在面纱外头冰冷优美的下颔,或者隐匿在垂帘后的窈窕的背影。 明明是生母!! 成公再次看向灵虢夫人,却将目光投在对方怀里的小小婴孩儿身上。 一只洁白柔美的手,正耐心的一下一下拍抚着他。 这一幕画面更加重了成公的厌恶。 “阿姐死了。” 他冷冷的说。 殿内静了半晌,才响起灵虢夫人迤逦优美的声音。 “老妇知道,”她头也不抬道,“庄葳若在,她的孩儿又怎会在老妇这处。” 灵虢夫人的表情如何,没人瞧得到,但她安抚婴儿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过,坐姿仍然那般优雅庄重,连发髻上凤钗极细的金丝都没有颤动一下。 成公不知为何,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自己身为国君,都不能得到灵虢夫人的注目,何况是阿姐呢? “你既不在乎阿姐,为何还要留她的儿子?” 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灵虢夫人抬起头,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与自己的儿子对视。 成公浑身一震,表情很是吃了一惊,不敢置信。 因为他想象中冷漠的女人,竟然脸带泪痕,神情凄楚地看着自己。 “嫣儿。” 成公猛地攥紧手,大为震惊。 嫣儿……已经有十来年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的乳名了,这可笑的……乳名。 灵虢夫人示意女官上前,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示意抱走,然后动作优美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她看向还呆在门边的国君,展颜一笑,语调温和的对他招了招手。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 “嫣儿,过来母后这边。” 过来母后这边。 这句话,成公作为公子冕时不知期盼过多少回,成为储君时又多少次梦到,当他正式接管赵国的那一天灵虢夫人拒绝参加继位大典,他便再也没想过。 他静静的看着咫尺处的灵虢夫人,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生母为了保住那胪氏嗣子的手段!但他心情是如此激荡,两手在袖中都止不住的颤抖。 这世上有哪一个孩子不期盼母亲的爱抚? 然而他毕竟不再是曾经的公子冕,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于席垫上端正跪坐,淡淡道:“母后,还是将孩子交予寡人吧。他是胪柝的儿子,寡人绝不可能——” “那孩子也是你阿姐的儿子。”灵虢夫人轻轻打断他道:“不,他只是你阿姐的孩子,与胪氏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也不可?” 成公在心底冷笑,抬眼冰冷的与灵虢夫人对视:“母后打算为那孩子的一生负责,甚至违抗寡人吗!?” 灵虢夫人神情宁静,眼波无痕,容颜美丽无瑕。成公没有耐心再去看她,动作决绝的站起来,低头俯视自己的生母。 “既然母后多年不理世事,往后……也照旧吧。” 说罢拂袖离去。 灵虢夫人心绪起伏,她怔怔地看着渐远而去的背影挺拔的男儿,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这是她怀胎十月方生下的儿,然而还不若贴身的女史来得亲近……为了给死去那人留下后嗣,她却不得不与自己的亲儿对立。 “若老妇将那孩子过继给中将军赵谌,国君可否网开一面?” 成公脚步一顿,微微侧头哂笑。 果然不装了吗? 灵虢夫人深吸一口气,扶袖缓起,秀丽的尖尖下颔自然而然的昂起,那样美丽而高傲。 “其他人老妇不放心……赵谌那孩子与你有患难之情,又有贵族的身份,只要将孩子过继给赵谌,便是将来长成了,也不过赵宗室子弟。”她放缓语气,带点恳请的说:“就当做是,为你的亲姐姐留下一点血脉。” 成公闻此,心中兀起嘲讽。血脉又如何?他与庄姬皆是灵虢夫人亲生骨肉,可从小到大,除了从阿姐那里得到些许温情,何曾享受过母子天伦的乐趣?他已不想探究这其中的缘由,唯有握于手中之权柄才是最为可靠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灵虢夫人,薄唇划出冷酷弧度:“若要寡人答应也可,母后可愿立下誓言,此生绝不踏出灵毋宫一步?” 候在门外的女官发出震惊的惊呼,又及时捂住嘴巴,浑身簌簌发抖。这……这岂不是要软禁夫人吗!夫人可是国君的母亲啊! 灵虢夫人的脸色却颇为平静,似乎早就料到成公会出此言。昔日她与胪廉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进宫后多年虽渐淡去,若有心去查,也并非难事。她的亲生儿子,这是在怕她为了旧情人朝他复仇呵。 “……这么多年了,便是你已成为一国之君,也还是未曾改变。”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仅剩的一丝追忆也散去:“国君下诏罢,不,就当做那孩子已随着庄姬夭去,把他秘密送去赵谌府邸。”她抬头看向自己儿子,又问:“国君可要看看那孩子?” “不必了,”成公目的已达,勾唇道:“寡人这就宣谌进宫,母后且好好休息。”尾音未落,人已在门外,背影干脆极了,毫无留恋。 女官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到灵虢夫人面前哀哭:“夫人,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打扮华贵的贵妇人缓缓委顿在地,怔望向远处,眼中泪水滑落。 第2章 贵子 “仆夜观星象,将军府中不日将有喜事啊!” “哦?”赵谌手捧端坐在藤席上,浓丽修长的眉宇低垂,不动声色。 白眉老头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将军莫非不信仆所占卦象?” 守在廊外的童奴纷纷低头,暗自腹诽,前些时候卜卦道家主红鸾星动,结果家主刚下定的姬家小姐就病死了,几位将要一起嫁过来的媵婢也跟着殉葬,本还有一位身份高贵的藤妾,是姬家的庶女,偏偏因为惊吓很快也病逝。整个绛城都传开关于家主命硬克妻的传闻,这下又有谁家高贵的好女愿意嫁给未娶就变成鳏夫的家主呢? 不过隔天从虒祁宫传来的一道密函,却将刚从战场回来的中军将急诏入宫。 赵谌不急不缓的跟随寺人瑜进入布置奢华的宫殿,身形虽还有些少年人的单薄,但神态冷肃自若,叫人不敢小视。 内殿之中重重帷幔在沁凉的殿内悠悠飘动,每走十步中路两边便有两名女官手持宫灯,螓首低垂,目不斜视。 “臣参见国君。”他单膝着地行武将礼,黑色的披风从肩罩滑落,厚实的搭在冰凉大理石地板上,膝甲与地面摩擦之声铿锵。 “起来吧。”成公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 赵谌动作利落站起,神情却十分恭谨。 “寡人与你自幼相识,又共过患难,便与你直言了,”成公转身看他,黑眸带着势在必行的厉光盯住赵谌道:“寡人容不下胪柝之子,但迫于母后又杀之不得……你带那小儿回去,从此赵国便不再有胪氏血脉。” 成公与胪氏一族的纠结赵谌早有耳闻,不止他,胪氏灭族,绛城的权贵们心下有数,谁不知道屠郸只不过是成公手中撵除胪氏的利剑罢了!想那胪廉权倾朝野,其子胪柝不但挂帅三军,竟还娶了成公的亲姐姐庄姬,天底下的好事仿佛都被胪氏占尽了,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哪里还有年轻的国君赵冕的立足之地呢? 胪氏一族灭族几乎是命中注定,难以转圜的了。 那么,被成公托孤的赵谌又是什么人呢? 他虽与成公同姓,挂着宗室的名头,父辈却并非赵国王室嫡系。他年幼时门庭式微,若不是自己发奋好学,勤读兵书苦练六艺,又兼几场王权动乱里有从龙之功,得了成公赵冕的亲睐一跃而成为三军统帅,只怕如今也还在街头巷尾不闻其名。他深知自己在血统上讨不了巧,便只能紧抱成公的大腿,哪边也不靠做个孤臣纯臣才能于朝中站稳脚跟。自成公继位以来,除了挂帅出征,赵谌便没有在朝堂上发过言,出过声。 因他是这样的人,成公说让他领个小儿回去,他便也沉默地颔首,沉默地领了上意。 赵冕对臣下的顺从和沉默极感满意,遂放缓语气道:“寡人听寺人瑜道,姬卿之女早夭,可有此事?” “是臣无福。”赵谌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俯首回道。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 成公赵冕唇角一勾,眼角余光一瞥,寺人瑜便闻歌知雅意,躬身捧上一卷缣帛画卷,动作轻缓展开。赵谌定睛一看,见那柔软平滑的缣帛上勾画的乃是一位窈窕好女,肤白貌美,年少春华,拈花一笑的神态鲜活莞婉。 “谌乃是寡人的大将军,岂可正室空悬?”他低笑道:“寡人便将这女姬赐你做妻,她在王姬(公主)身边为女官七年,如今正是二八芳华,琴画茶舞,四艺精通,想必不会劣于那姬卿之女。你已年纪不小,娶了正室,早日为祖先承嗣吧。” 赵谌沉声答谢,恭谨上前接过那画卷,国君的声音又似笑非笑的在幽暗宫殿里响起:“至于那小儿……希望谌好生善待,务令其平安喜乐,无忧一生。” 平安喜乐,无忧一生…… 赵谌眼神一闪,浓眉低敛不语。身为赵国中军将他的长子,若一生平安喜乐,又怎配做大将军的长子?何况国君又同时赐下正妻,若正妻诞下嫡子,到那时,那胪氏小儿身为一个与他既没有血缘之亲,自身又不具六艺之能的人,如何在中军府中生存下去? 可惜,这便恰恰是国君赵冕的初衷。 一直到穿过砂石庭院离开中正殿,赵谌走在寺人瑜后,仍然在考虑这个问题。 自然了,他并不在乎府中是不是要多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并不烦恼那个孩子特殊复杂的背景,除了沙盘和代表兵权的虎符,他对于其它事情没有太多兴趣。能帮助国君解决一个麻烦,似乎对于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有着不少好处。 成公赐下的女姬和庄姬之子一起被送到中军府,交到了身为赵谌家臣的吕慧手上,前者再过一晚将会成为这中军府内宅的主人,而后者,将会成为至少名义上赵谌的长子。吕慧就和僮仆一样,不由在心底开始诅咒卜士,到底是和他们家主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一张臭嘴好事不灵坏事灵! 那送来的女姬就罢了,内宅也是时候多一个女主人,吕慧观那范姓女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确实温婉动人。但那孩子算怎么回事?抱着的襁褓用的是上好丝绵被,捆襁褓的也是经过精心染制的有着美丽色泽的丝带,婴孩儿神色安宁的睡着,白胖可爱,显然在出生后受到极为妥帖的照料,可是这样的孩子却被送到中军府,从此后将成为母不详的中军府庶长子,让人不由感慨命运之无常! “大郎的乳母何在?”吕慧轻轻将手指从小儿胖手中抽出,抬头问道。 两名妇人从下列众仆里躬身站出,伏地行礼。 吕慧尚不自觉地用挑剔眼神打量那两名小妇人,从头发略有油腻到袖口不够干净,来回挑剔了几遍方才罢休。“……仍旧你们罢,既为大郎的乳母,饮食便要格外留意……”怀里小儿哼哼唧唧的在襁褓里踢了踢脚丫,他立刻低头来抱着来回晃,轻轻拍着,待小儿重新安静下来,他才再次看了看底下那群从宫里来的奴仆:“大郎的侍婢何在?” 赵谌步入内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画面,他那从来只捧书帛只拈墨笔的家臣,竟然一脸慈爱的在哄孩子。这还没完,紧接着又一脸严肃的对着廊下一群奴仆指指点点,严肃的如同当初两人商谈军情一般。那么大丁点儿的小人,竟配了两名乳母两名侍婢两名杂役,还没算完。 年轻的家主彻底愣住了,站在那里半天没动。 吕慧根本没注意到自家主人正站在不远处,他把下头所有人折腾了个遍,尤觉未尽的住了嘴:“先暂定你们几人,若有不尽心者,吾必严惩。” 十来名家奴伏在廊下叩首,转身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家主正站在他们后头。吕慧不由窘迫,将怀里孩子交给留在一旁的乳母,然后朝赵谌行礼。 赵谌随意用手一托,便将体态瘦削的家臣架住:“你我之间何需繁礼?慧且起。” 吕慧跟随赵谌也有六七年,关系本就不一般,何况赵谌的个性他也很了解,不喜欢繁文缛节,也就顺势起身,展了展宽袖:“慧谢过家主。” 赵谌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目光往旁边正低声哄孩子的乳母那里飘去,嘴上还道:“慧如今可有而立之年?既喜爱孩子,不如由我替你张罗几房妻妾?”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不怀好意啊。 吕慧可是古人中少有的不婚主义者,娇婢美妾可以有,但正儿八经的妻子却不必有。他家这位大人虽为武将,但能从没落旁宗子弟一步步至如今三军统帅的地位,不可谓没有头脑,恰正相反,心思不但多还深沉阴险的很那!他连忙闻弦歌知雅意,抬手招两名乳母上前。 “慧如今不过二十七,还未曾有此意,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啊家主大人。”他殷勤至极地抱过襁褓小儿,硬塞到了赵谌的怀里。 赵谌如愿以偿的看见了引他好奇的小婴儿,却被怀抱里软软热热的触感吓了一跳,微不可查的变了脸色。他强作镇定,低头与怀里小儿对视,不想正对上一双睁得又黑又圆,还亮晶晶的眼睛。 这便是赵谌与赵元的第一次见面。 兴许世间真有缘分这种事情,赵谌从未做过父亲,甚至连抱孩子的姿势都并不正确,然而那小儿却突然咧开小嘴露出粉嫩的牙根笑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拳头也挣脱出襁褓,咿咿呀呀的去够他的下巴。 赵谌低着头,伸出大手包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拳头,抿着嘴角有点不知所措。 旁人自然看不出来,但对于差不多看着赵谌从少年长成至今的吕慧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年轻家主的羞赧。他不免感慨万分的看着这一幕画面,大的年轻俊美,小的圆胖稚嫩,这情形搁在赵谌身上简直太难得一见了,他还以为起码得再过个五六年才有机会看见呢! 第3章 归阳汤 范玉一大早睁开眼,是被冻醒的。她一条玉臂撑起冰凉身体,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睡在了宽大的卧榻最边沿的地方。她忙扯过一袭薄裘披在身上转过身来,哭笑不得的发现了始作俑者。 只见卧榻深处侧卧一俊美男子,高鼻深目,轮廓英挺,一头黑发如上好墨汁般流淌在瓷枕与卧榻间,而在这美男子的怀里,竟还蜷着一个不过五岁大的男孩,白白胖胖的小胳膊缩在身前,两条白萝卜似的小胖腿嚣张跋扈地挤在美男子修长结实的双腿之间,显然本能觉得那处最暖。 范玉无奈一笑,也不唤人进来,先将薄被与那父子二人盖上,然后才径自下榻去穿戴衣服饰物。 她嫁给夫君也五年多了,期间虽有过身孕,但却因为年岁太小没能保住,之后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 数年间她的肚子没再有过动静。若遵女训,很该给夫君纳两房妾室,但夫君竟拒绝了,并让她休再提及此事。 一方面是王姬当初的胁迫,一方面是对于夫君独占的可耻念头,这两方让她纠结不已。当初王姬看上了赵谌,本想下嫁中军府,怎奈被国君看破了那念头,直接将身为王姬女史的她赐给了赵谌……王姬深感羞辱,狂怒不已,掐着她的脖子给她灌了药,又命她想法令赵谌休弃她…… 范玉坐在妆台前出神,一手极轻地抚着自个儿的肚子。按理说明明灌了药……那孩子也不知怎地落在了她的腹中,可惜终究缘浅……国君的深意她也知悉,可女子一旦嫁人难道不该以夫为天? 几年下来她见赵谌对那孩子只有怜惜溺爱的,再者她往后是不会有自己的亲骨肉了,那孩子自她手心长大,好歹与她亲近,将来她也有个依靠。 这样一想,国君和王姬的想法又算什么呢? 总归她不过驽钝妇人,参透不了贵人们的深意实属正常。 范玉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才由四名婢女服侍着用过朝食,接着便去处理内宅琐事。诸如管理仆役、分派家务、招待宾客,乃至于驾车出行,巡视田地别庄等等,这些事情原来都是吕慧来做,几年前由她接手,顺势又进入了绛城的夫人圈子,那些附庸风雅的卿大夫和满城的大小贵族制造出了一个赵国军队的夫人和藤妾。赵谌对女色并不沉迷,虽然两人之间并无多少感情,但该给她的尊重和体面,赵谌都给了。 辰初过一刻,赵谌便醒了过来,眼睛里无一丝睡意。他还未低头就感觉到自个儿怀里软绵绵热哄哄的一团,向来略显严肃的脸色露出些许笑意。 “阿奴,该起了。”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干爽滑嫩,好歹是没再尿床了。 赵元自美梦中醒转,便听见了自家帅爹的喊起声,很是痛苦的嗯嗯两嗓子,把大脑袋更深的埋进赵爹结实胸膛里。让一个五岁小儿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实在不人道!很影响他的大脑和骨骼发育! 可惜身体虽乏赖,肚皮却不允许,早就咕噜噜的叫嚷起来。 赵家大子于是无奈的睁开眼睛,浓黑小眉毛紧皱,白嫩嫩的胖脸满是不爽快。 “父亲,孩儿想更衣。”嫩生生奶声奶气的。 赵谌饶有兴致地侧撑脑袋看着儿子赵元,赵元每回生他的气,便开口一本正经地称他为“父亲”,而平日里却总是赖在他身上,要么阿耶阿父的乱叫,要么中将大人的戏称,从不好好的尊称。不过他自小失去双亲,未能尽孝双亲膝下,也没有别的孩子,所以无从比较。 “昨日大字可写了,为父晚归,还不曾检查。”他伸手拽了拽儿子的寝衣,颇有种故意捣乱的意味。 “写了!”赵元小手拍开他,鼓着脸自己整理衣服。完了便吧唧吧唧地拖着赵谌的大木屐朝屏风后走去,看来倒独立的很。 赵谌微微一笑,也不起身。听到屋内动静的五名婢女鱼贯而入,围着他打转,待到赵元从屏风后头钻出来,他爹已经衣冠楚楚,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单等着他了。 “去给大郎洗漱。”他随口道。 几名婢女技能熟练地上前,端盆地端盆,捧罐地捧罐,动作间几乎不曾发出嘈杂之声。赵元虽不喜欢,但几年下来终究也习惯了,只消伸直两条胳膊,就连穿裤子也有人把他抱起,脚趾头都不需动一下。这几名婢女除了立秋原都是他母亲范姬的陪嫁媵婢,若无意外,一般会纳入家主后宅充作妾室。可惜他这便宜爹一向洁身自好,除了研究研究书房那几本兵书,在演武场耍几耍长枪,几乎没有其它爱好。 赵元斜眼瞥瞥正给他整理宽袖的一名叫春草的婢女,心里啧啧几声,漂亮!便是见惯后世整容美女的自己,也不得不点个赞!这正是这个时代最标致的美女,长眉细眼,琼鼻樱唇,更兼肤色细腻,身材娇小……终于知道那些仕女画为什么人都长得一样了,审美标准啊! 整装完毕,某元自觉朝中将军挪去,被宠溺技能全满的中将大人揽进怀里。 “漂亮吗?”赵谌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嗯,赵元还没自脑补回神,傻乎乎地点头。然后一惊,愤怒抬头瞪他。 “阿父讨厌!” 赵谌低沉笑了几声,那头立秋带着几名婢女垂头退出门外,那叫春草的婢女对于自己进入父子二人的话题也是一脸听而不闻的一号表情,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中将大人像这样调戏大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平日里心思深沉严肃沉默的男人,在大子一日日长大后,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今日为父休沐,想去哪里?”赵谌低头问儿子。 赵元眼睛一亮,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又觉无趣。这时代太过古早,即便是作为都城的绛城,在他看来也街道倒是挺宽阔的,但地面没有铺设青石,人来人往时尘土飞扬……没有杂耍没有戏楼,反正小说里古代会有的娱乐这个时代都没有。若问赵谌,这些古代贵族士大夫也只知些俳优美人之流。没劲。 赵谌看着儿子又变得无精打采,不由勾起嘴角。 “听闻西边小市新开一家酒肆,里面的梅浆和桂浆十分出名,另还有些南边的菜肴,听说有一道曰瑶鱼脍,味甚美……” 赵元已经啥也听不进去了,口水流了一脖子。若说这时代还有啥让他欣慰的,那就是饮食文化了,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落后,相反,该有的都有了,身为特权阶级,美食完全不会被时代所限制!比如他和赵谌都爱吃的一道汤羹,叫归阳汤,取龟肉与羊羔肉最为鲜嫩的部位炖煮,鲜美无比,并不比后世大饭店里的汤差。 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范氏都会和一众媵婢一块儿,为他量体裁衣,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出门前,赵元去了棠梨院给嫡母范氏请安,又被范氏捉住量了身长要做衣服,好容易从女人堆里挣出来,大胖脸涨得通红。 这时代仍是讲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嫡长子才有权利继承家业。按说范氏完全不必理会赵元这庶长子,更应该敌视他才对,但这么多年,范氏却一直都将他视为亲子教养,并不刻意溺爱。 虽然他爹对他说过,范氏对他好是因为她自己不会有孩子,将来必然还要依靠他过活,但他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些年和范氏倒颇处出了些感情,也很尊敬她。 “唉,阿父,你能不能和母亲说说,一季两三身换洗衣服也就足够了,何必那样兴师动众呢?”他爬上轩车对端坐其中的赵谌抱怨道。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 赵谌不以为意,长臂一揽将儿子抱到怀里:“那是你母亲的一番心意,你且顺着就是。” 赵元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里念叨:那是,反正被翻来覆去搓揉的人又不是大爷你。 话又说回来,他爹的衣服神马好像从来都是由立秋姑姑来准备的,范氏都插不上手。所以他一直都怀疑立秋是不是他爹的暖床丫头之类的…… “想什么呢?”赵谌捏了捏儿子藕节一样的胖胳膊,见他小小人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又狡猾又可爱,简直爱得不行。 “在想立秋姑姑啊,”赵元贼兮兮地斜他一眼,“姑姑年纪也大了,咱们也该为她寻门亲事才对。” 赵谌一手将儿子带大,可以说赵元撅个腚他就知道对方要屙什么屎,这会儿稍加思索,不由失笑。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屁股:“什么时候为父身边的人也轮到你来管啦?” 赵元不满地把老爹的大手坐住,屁股还在上头来回碾了碾。他掰着自己的胖爪子一本正经地扯:“阿父,话可不能这么说哩。立秋姑姑虽说是你的人,但她总算照顾我长大,我也要为她考虑一二呢。” “胡闹!”赵谌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乐,不过五岁稚龄,哪来一嘴子的道理,还说得头头是道。 好在西市很快就到了,市里不许纵马驾车,于是赵谌拎着儿子下了车,一家将将马车驱往车马亭,另两名家将跟在父子二人后头,汇入了西市熙攘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  阿奴不是小名,只是对儿子的昵称。 第4章 鲥鱼脍 赵元生前年龄也小,到这边来不过五载,眼前的热闹景象竟也让他目不暇接,心情也好了不少。坊市呈“回”字形,街道路面平整,道旁有排水渠,两边店铺鳞次栉比,往往起楼三四层,有茶楼有商户住家。来往人群有着禅衣的,也有光着膀子只着犊鼻裤的苦劳力。 “可要吃些小吃?”赵谌捏着儿子胖手,低头问他。 “看看再说!”赵元兴奋起来,拽着中将军直往前窜。 街头巷尾吃食颇多。有卖饼的,就分那鸡鸭子饼、麦饼、髓饼、蒸饼、汤饼,还有水引饼;有卖羹的,就分猪蹄酸羹、胡麻羹、鸡鸭羹、脍鱼羹;还有卖那水产的,鱼酢虾干且不提,糖蟹蟹膏十分诱人。 这些也就罢了,赵元甚至还看见有那架着火烤着的整羊,单独炙的羊蹄和羊尾,若渴了街边随处可见卖酪浆的小贩,酸梅的青果的还有时鲜的蒲桃酪,更像是现代的葡萄水果冰粥,只储冰不易,多半化成了冰水。 街边食亭里吊着大铁锅,浓汤周围围着几张几,食客围成一圈,往汤里烫些汤饼再捞起吃,几人吃得热气腾腾满脸通红。旁边也坐着些人,却捧着陶碗吃冷淘,却是正儿八经消暑的冷面了。一边冬一边夏,对比鲜明,十分有趣。 赵元啧啧感叹,小胖脸兴奋起来,红扑扑的。 赵谌随手给他擦去汗:“还是去酒肆吧,那里摆置冰山,会凉快些。” 于是父子俩儿穿过人群,拐到另一边的街上,到一家名叫和泉的酒肆里。这酒肆可算整个西坊难得的高层建筑了,足有五层楼,二层开始每层都有木制窗檐,大大敞开,轻薄的纱随风飘,遮挡住了烈阳。他二人排场不大,好在一见便知非富即贵,所以还是被引至四楼的一间临窗雅室。 赵元自这世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来到外头饭店吃饭,没想到这时代竟然已经有了“包厢”的概念,不由十分新奇。只见这雅室两丈见宽,高于地面三尺,面向走廊一侧悬挂竹帘,内里刚好容纳三到四人,其上铺设草席,靠窗摆放一张黑漆长几,进雅室需着袜脱履,虽不大但环境竟相当清幽。 “郎君点些什么?”侍人端着一漆盘立在雅室外,殷勤地躬身给他们看。 赵元胖爪子扶着自家爹的膝盖探头去瞧,见那大大的漆盘里整齐码放着很多小小的木牌,制作的十分精致,木牌顶端还统一雕刻着一丛竹子,十分雅致。这些小木牌上刻着很多酒名和菜名,原来是菜单! “这几个好旧啊,”他嫌弃地用小胖手戳戳其中几个牌子,“看起来都油乎乎的。” 赵谌不由勾唇一笑:“蠢货,凡出名酒肆必有些招牌酒菜,时间越长点得人越多,木牌自然越脏越旧……那些崭新的木牌反而是新出的。” 赵元恍然大悟,又埋怨地斜了一眼他。就算他出丑了,也不能骂他“蠢货”呀! 某爹被自家崽子那软萌软萌的小眼神击中,心都化了自动进入二十四孝模式。 #每天都被儿子萌哭# 最后赵谌将点菜权交给儿子,赵元于是十分激动地点了一桌子菜,还有一种酒,一样饮料。菜很快传了上来,都是用精致的小陶碟盛放,一道新鲜鲥鱼做的鱼脍用碎冰冰镇,沾上鲜美的韭酱混合山葵,完全就是现代的生鱼片沾芥末,再加上一道烤羊蹄,一道炖肥牛腱子肉和一道煮鹌鹑,配上腌制嫩姜和醋泡菠菜芽,光看着都让人胃口大开。青铜酒盏里是冰镇的碧清和泉酒和甜丝丝的甘蔗浆,食具精美,香气扑鼻。 赵元埋头苦吃,赵谌姿态闲适地喝着和泉酒,时不时举箸给他夹些菠菜,夏日熏风将轻纱吹拂,父子二人这一刻的时光简直再美好不过。 “看看你这吃相,活似饿死鬼,”赵谌放下箸,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脸嘲笑道,“难道为父平日饿到你了不曾?” 赵元咽下鱼脍,大眼睛瞅着他道:“阿父这就不懂了,酒肆的食物重在鲜美,比起府中别有一番风味哩。”他双爪捧起酒盏喝了一大口凉津津的甘蔗汁,舒服地长叹一口:“哎……回去给母亲带一份吧,真好吃。” 赵谌不甚在意:“随你的便,只怕你母亲不爱吃外头的东西,倒白费了你的心思。” 赵元笑嘻嘻地摆摆手:“那也没关系,主要是个心意嘛。” 两人刚回到中军府,赵元整了整衣服,让人把打包的鱼脍拿过来,自己亲自拿着去范氏那里献好。赵谌摇摇头,径自与吕慧等幕僚去书房工作。他倒不担心赵元遭到打击,范玉是个明白人,就算是装,她也会装出个慈母样子来……何况她不会有孩子,赵元无疑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自然很有几分真心疼爱在里面。 赵谌的想法是不错的。范氏见到赵元送来的鱼脍,十分的惊喜。 “我儿孝顺。”她声音里含着深深的笑意,娇美的容颜几乎放出光来一般。 “母亲喜欢就好。”赵元伸出小手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 快速摸了摸范氏的玉手,笑眯眯的,一副占了便宜似的小模样。 “我喜欢的很,”范氏既喜悦又嗔怪,“只是那鱼脍终究是生食,你还小呢,实在吃不得,不然身体不适,岂不让我与你阿父忧心吗?” 这话若是一般嫡母当然不会说,范氏却把赵元当成亲生孩儿,自然要说。实在是因为以往赵元虽也尊敬她,终究隔了一层,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次主动示好,确实让她惊喜啊。 赵元离开后,范氏轻轻拭了拭眼角,脸上尤带喜气。春草站在一旁,脸上却犹豫不决。 “娘子,按理婢不该多嘴,”最后她实在按捺不住,在范氏耳边低声道,“只是大郎终究并非娘子的亲子,如何靠得住?娘子还是想法生个小郎君才是计较哩。” 范氏脸一沉,细长的丹蔻轻柔地抚着装着鱼脍的食盒,却没有说话。 春草一干媵婢是她娘家陪送的嫁妆,而并非与她一道长大的贴身婢女……王姬赐她不育之药的事情,娘家并不知晓,她也并不敢叫娘家人知晓。范家嫡系何止她一个女孩儿呢,若发现她竟不能为夫主生育孩子,恐怕会立刻择人取而代之吧。说她自私也罢胆小也罢,总归这事要瞒着春草,她们自然也不会明白,为何她要将一个庶子放在心上。 何况,出自宫廷,还有谁比她更清楚那孩子的来历呢?那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长公主与昔日大将军之子啊,奈何君心难测,命不由人…… 春草瞧不出主母一番心思,只得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回范家禀告家主。她自也是有野心的,若换成其他人家,主母几年未育,像她这等陪嫁媵婢早就被郎君纳入,成为正经妾室了。可惜,可惜娘子竟善妒,蹉跎她青春美貌! 嫉恨和不满在心中埋下种子,只待时机发芽生根。 赵元从范氏院子出来,直接朝外院书房走去。守在书房外的两名童奴跪坐在廊下,一见是他,急忙叩首深深地行礼:“大郎安。” “我阿父可在?房内可有人?”他摆摆手,脱屐走上沿廊。 其中一名叫正阳的童奴恭敬道:“郎君与诸大人正在房内议事。”另一名叫怀夕的童奴侧身为赵元掀开卷帘,赵元小步子哒哒哒地走了进去。 赵谌与一众幕僚稽坐席上低声谈话,他在主位,面前一张黑漆包金边的案几,上面堆满纸张和竹简,一支毫笔随意靠在砚台上,笔尖尤带一滴墨。赵元进来时,他们整齐划一地抬头看了这小儿一眼,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各干各的。 赵元胖手对自家爹比了个手势,然后垫着脚丫子掀帘跑进旁边的内室。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已经开始蒙学,因为骨骼尚软,赵谌只叫他每日练半个时辰的小篆。关于这点赵元倒毫无怨言,这世界于他而言太过陌生,何况时代太早,小篆简直如同天书一样,现在不学那他以后就是个妥妥的文盲啊! 他坐到自己专用的小案几后去,刚坐下怀夕就无声无息地进来,安静的跪坐在一旁替他磨墨、润笔。他的年纪确实小了些,首先手就太小,还十分圆润短胖,导致握笔都有些困难。他现在倒知道那些小孩儿为什么总是不能正确握笔了。 小篆偏长偏圆,均匀齐整,对着时间长了就容易头晕。赵元每回练到第二张纸,眼睛就开始绕圈圈,大脑里全部都是绕来绕去的墨线,扭曲成奇怪的造型。要不是他内在年龄比较大,一个真正的五岁小孩根本不可能一坐一小时练这鬼玩意儿啊! “握笔要稳,心神需专一。”一只大手从后头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运笔,熟悉的气息把他整个人都包住了。 赵谌握住儿子软软肉肉的小手,习以为常地带着他把剩下的一篇字帖写完,待放下笔,他就顺势把儿子抱到膝盖上,给赵元揉着胖爪。 第5章 酸笋老鸭汤 “阿奴累了吗?”他一边揉一边问儿子。 “我的心好累,小篆笔画太复杂了,”赵元沮丧地蹭了蹭脚丫,抬头看向自己爹,“阿父,你说我要是学不会写字怎么办?” 赵谌不由失笑:“你这说得什么傻话!未曾听说哪家孩儿学不会写字的,练字也不过是基本而已,这你都畏惧,以后读老庄读五经该如何?” 什么?这时代竟也有老庄孔子吗?! 赵元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前途无望。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在门阀世族昌盛的年代,没有所谓选取寒门的科举制度,做官只需拼爹拼祖宗,为毛他还要读那捞什子五经? “读书倒也罢了,只为叫你识字,术数不过是些九数、丈量和管账,晚些再学不迟,”赵谌想了想,“教授礼课为父足可胜任,骑射等你再大些罢,现在却须打些基础。”他说着转头问怀夕:“前些时候吩咐你为大郎准备的弓箭可准备妥了?” 怀夕忙扣首:“已妥了。”然后从这间小书房角落的漆柜上取下一张拓木牛角小弓,弓臂内侧除角片还有云石装饰用来防滑,弓身漆色发亮,弓弦圆匀,一旁附属的短箭也制作精良,虽是用于孩童射箭启蒙,也足以称得上是一副好弓箭了。 赵谌接过来检查一番,神色已是十分满意。他身边这二小童,年纪虽不大,但办事十分稳妥,武艺也由自己亲自调教,等赵元再大一些就直接给了他,正可做他的伴当。 “赵元,这是为父给你的第一把弓,接好。”他把弓递给儿子。 赵元刚才一看见弓箭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这时连忙双手接过小弓,然后给赵谌行了个稽礼表示老爹我爱你么么哒!话说有男人看到弓箭这玩意儿不激动吗?! 他用小胖手十分深情地抚摸着自己的这张小弓,然后眉毛一竖,双手用力一拉——我拉——再拉,妈蛋怎么拉不开!怎么就是拉不开! 赵谌努力了几次才把笑声给吞下去,见儿子大胖脸都快憋紫了,才呵斥道:“蠢货,这弓虽小也须半石之力,你从没练过,哪里拉得开?” 赵元不甘心地问:“半石是多少?这不是给小孩儿用的吗?” 赵谌捡过小弓,用一根手指就将弓弦拉满,慢条斯理道:“一石为四钧,即为一百二十斤。” 神、马—— 赵小元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开玩笑吧?这种称得上玩具的弓箭竟然还需要六十斤力量才能拉满?他不由气短起来,无精打采地问自己爹:“阿父啊,那你平日都拉多大弓?” 赵谌微微一笑:“马下二石半,马上也有二石。” 赵元木然。一石是一百二,那二石就得二百大几斤……卧槽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 他竟然有个大力士爹? 某爹看自家儿子那副小呆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正阳怀夕二小童不由把头深深地低下,掩饰住满脸惊恐,郎君素日喜怒不形于色,冷不丁地这么一笑,怪吓人的…… 赵小元恼羞成怒啊,嗷的一声扑向某爹,盖因腿脚太短,最后脸朝下吧唧贴在了某爹的脚下。 “我儿甚乖啊。”赵谌微微一笑,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赵元大恨,不由捶地。 此后半年,赵元在正阳怀夕二小童伴随下,每日练功不辍,倒终于将那半石小弓拉开了,只是射出的箭十分没有准头。他的心倒大,一点儿也不沮丧,范氏送了点心来安慰他,他反而很看得开:“我还小呢,练功也非一蹴而就,慢慢来就是。” 要是这半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赵元终于开始交朋友了。他爹的左右将军由西关驻地回绛城述职,连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回来了。 左将军出自原氏,家里一妻四妾,却只得妻子出的一对龙凤胎,唤原珏原璜。右将军臻廖,妻子无出,只有一妾室生养一儿曰臻铖,如今养在妻子房里充作嫡子。简单地说,就是这俩位许久不见上司,直截了当贡献出了儿子来和上司拉近关系。 赵元看着面前两个男孩儿,不由感叹。两辈子啊,还是头一次有种富二代的赶脚,喏,连跟班儿都有了。不过正确来说,是玩伴,就是地位相当都是贵族那种……说起来他爹也很需要联络两位手下啊,所以他还得好好的对待这两个小孩儿。 “我阿父说了,你们以后就是我的弟弟,跟我住一块儿,”他笑眯眯地上前,伸出胖爪子摸了摸原珏和臻铖的小手,“正儿八经叫名字未免生疏,不如我就喊你们阿珏和阿铖?” 原珏和臻铖互相对视一眼,表情十分诚恳地应道:“就按大兄说的罢。” 赵元很满意,看来他的这两个小弟十分识趣,并没有他想象中权贵子弟的傲气呢。唉,都说后院儿是女人们的交际场所,他这里难道不也是?大家都是家里的独生子未来的顶梁柱,彼此之间的关系亦代表父辈之间的关系,为了他老爹,他也得好好招待这两个小弟哩。 赵元十分热情地带两人参观了整个中军府,范氏早吩咐立秋与春草将原珏和臻铖的住所安排好,就在他的朴拙园里,屋内摆设一应和他同等,都选那上等的萱席、案几、精致的漆器、各种古董摆件,乃至四季衣物、贴身饰物等等。原珏和臻铖两人都只各自带了一个小伴当,也要另外安排,又配了几名小童和婢女服侍,可谓处处妥帖。 原珏是个直性子,只觉得赵元热情,臻铖十分心细,大致扫了一眼,已经是相当满意了。他们虽然得了父亲的嘱咐要以赵元马首是瞻,但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若到了这里反而低人一等,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好在这大将军看来是个明理人,倒也不失为得当靠山。 午食赵元特地让厨房做了酸笋老鸭汤,那酸笋还是他教灶上婆子腌的,如今也变成了中军府宴客一道有名气的佳肴。吃罢饭,他带两个小伙伴到了自家校场,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小弓小箭。 “我如今已可拉开半石的弓啦,真是相当不容易呢。”他感叹万分地用小胖手摸了摸自己的拓木小弓。 原珏当真是不能忍了! 他大步上前,从赵元那里夺了弓和箭,双臂一拉,手指一松,小箭倏然如同闪电一般划过整个校场,稳中数丈之外的靶子红心之上。 “……”赵元。 臻铖嘴角抽了抽,不忍去看赵大郎的表情。他的心理状态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真是猪一样的队友!他们现在难道不还处于刷好感的阶段吗?!就这样啪啪啪地打老大的脸真的大丈夫吗!!! “好叫大兄知道,我半年前便可拉开一石半的弓,就这还被我阿父教训一通,”原珏小脸严肃,看向赵元道,“大兄既为吾等兄长,更需勤加苦练呢!” 呢!呢尼玛呢! 赵元怒挥袖子,吧嗒着短腿走了。 原珏:“……” 臻铖:“……” 原珏困惑地转头问小伙伴:“他不是大将军之子?” 臻铖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样不好吗?”他咧嘴一笑。 哎,笨一点,他们日子说不准还好过一点哩。 赵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小瞧了。他正沮丧无比地蹲在自己那张用贝壳和珠宝装饰的罗汉床上,用蹲坑的姿势进行反省。 要说他在这个不明的古代时空有什么依仗,那肯定就是他老爹了。因为一穿过来刚有意识就被赵谌养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赵谌生的,但这么几年下来也没个亲生的出来刺激他,且周围伺候的似乎都是后来才来得,根本不知道府中秘辛,所以他早忘了自己抱养的身份……现在想想吧,哪个男的不想要亲生的儿子啊,那要是抱养的那个还不够优秀,岂不是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下好了,来了两个“别人家的小孩”,他爹肯定会对他失望的。如果赵谌知道赵小元在想什么,一定会想要感激一下原珏臻铖的。他家崽子落地到如今五年多了,养得娇滴滴吃不了苦,现在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准备要奋发一下了。 于是下午赵元破天荒地跑到小书房,自个儿练字去了。两个小伙伴满府找了一圈没找着他,便各自回房午睡,他一反平日只练半个时辰,一口气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手指都快没知觉了方才停下来。一抬头,发现自家爹不知何时回来了,靠坐在一角看着自己。 “练完了?”赵谌若无其事地起身坐过来,握着赵元小胖手看了看,“叫你不要练太久,瞧瞧,手指都肿了。” 赵元撇撇嘴,把爪子塞过去:“阿父,你给揉揉。” 这是在撒娇了?赵谌挑起眉,没有多问,手上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揉起那奶胖的小手指。 他有点心疼地皱起眉头:“做事岂能一蹴而就?下次不要练这样久。” 赵元用一种格外严肃的语气回答他:“不吃苦,如何学会写字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赵谌快被吓到了,这种话完全不像他儿子会说出来啊。 他轻咳几声,随口问道:“为父给你找的同伴如何?” 不提便罢,一提那两个人,赵元小脸一黑,不是很快活地撅嘴:“一来就拉起了半石的弓哩!” 赵谌挑起眉:“是原珏还是臻铖?” 赵元瞥他:“有甚个区别?” “区别大了,”赵谌继续给儿子揉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 手指,“若是原珏,也就罢了,他自小力气奇大,在西关都是出了名的,性子比较单纯。但要是臻铖的话,那你可要想想办法了,那小子年纪不大却颇有点心思,必是要给你下马威。” 赵元哦了一声:“是原珏。” 难怪呢,原来是天生的大力士啊,他就说谁家那么变态让个屁点大的小孩没事儿拉弓练着玩呢! 赵谌微微一笑:“既然是原珏,那阿父就不能替你出气了,你得自己想办法扳回一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白白胖胖的小手,又捏了捏,“等阿父忙完这阵,就来教你骑射。” “知道了!”赵元不满地抽回自己的爪子,狐疑地打量自己家爹的神情。这么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失望或者鄙夷,准确来说,怎么还挺高兴的?! 第6章 小炒肉 第二天开始,赵元就带着小伙伴一起去用朝食。将军府的早饭倒让原珏二人有些意外,除了惯常吃的麦仁粥和鸡鸭子饼,另还有一样色泽鲜艳的菜肴,切得细长的几样蔬菜混合着似乎是瘦肉的长条做成,尝一口,完全不同于一般蒸煮的口感,十分入味。 “这是什么菜?”原珏惊讶地问道。 赵元得意了,小手殷勤地给赵谌夹了一筷子:“这是府里厨子琢磨出来的,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叫小炒。” “小炒?”臻铖夹了一箸,细细地观察,每根菜条和肉丝都油润润的,和平日烤过和煮过的食物大不相同,放到嘴里咀嚼,油香四溢,却又没有烤制的焦糊味。 “很好吃!”原珏早就夹了几箸,满脸赞叹,“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臻铖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不由扶额。这谁家有个菜肴秘方不要千方百计地保密呀,不说各种宴会上可以大放异彩,就是供上也是可以的,怎能如此随意去问呢? 不料这里还有个更没心眼的,立刻得意洋洋地说了:“我叫人用铁做了食器,倒入脂油大火翻炒,再加入各种香料便成了!” 臻铖:“……” 原珏大吃一惊:“你竟拿铁来做食器,简直胡闹!” 臻铖想哭了,完全不敢看上位那位将军的脸色。这是要把主人得罪死的节奏啊! 赵元哼了一声,斜眼看他:“那你倒说说,好不好吃,新不新奇?” 原珏小盆友低头看了看那食具里鲜美油润的菜,咽了咽口水。要说起来,他身为父子唯一的嫡子,日常饮食都是顶好的,但不知为何,与眼前这一道简单的菜相比,却又似乎少了些滋味儿。 赵谌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夹了一箸小炒,配着煮得软糯的麦仁粥十分可口。对于男孩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就当没看见,完全没有为赵元撑腰的意思,然后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气势惊人,叫人不敢轻视赵元,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 赵元见原珏一脸失语,只当他是认输了,小脸蛋顿时神采飞扬,连饭也多用了两碗,以至于去小书房时腹胀难忍,连去了几趟恭房,最后已有些虚脱。 正阳扶着他,语气有些惊慌:“大郎,这样下去如何使得?”怀夕在一旁也是脸色发白,忙道:“奴去唤立秋前来侍奉,好叫郎君也知晓哩!” 赵元差点气死:“都不许去!”他龇牙咧嘴坐在廊下,喘了几口气道,“我不过是朝食用多了些,如今已是好多了,何必去烦扰阿父?你们谁去给我端碗糖水来,加些盐巴,待我喝下保管没事。” 正阳怀夕二人毕竟年幼,侍奉的幼主有恙,心里正畏惧,听他这么一说,面面相觑一番,也就照做了。 等他重回另设的小书房,都过去了一个时辰。臻铖倒也还罢,原珏的鼻子却是灵光,赵元一进来,他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展袖捂鼻,张嘴便道:“甚个味道这般冲鼻?” 赵元顿时停在门口,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恭房毕竟是不雅之地,纵然有熏香,待得久了难免身上带些气味。 臻铖立时便反应过来了,忙对原珏使眼色。原珏却是个直肠子,眼神已是瞄到了赵元的身上。 二童奴立在赵元身后,见此景不由愤怒。两位小郎虽说家世贵重,但既然在中军府客居,当处处尊重主家,焉能做出如此失礼之举?他们忍了忍,决定私下把这件事告之郎君。 赵元反倒不怎么生气,笑眯眯道:“我去换个衣服再来与你们说话。” 那头赵谌听闻儿子身体不适,匆匆打发下属,赶回木樨园。赵元在立秋的服侍下沐浴更衣,赵谌跨入房门时,立秋刚给他系好了发带,正跪坐在地上替他穿鞋。赵谌不露痕迹地出了口气,等赵元身上打理妥了,就走上前一把抱起他,上下打量起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泻肚子了?” 赵元就像被大猫叼着后脖子的小奶猫一样,垂着小短腿在半空中晃荡。他有些心虚地嘟囔道:“我不过是……早上吃多了些……” 赵谌把他小身子往胳膊上一放,另一只手慎重地探进衣服摸了摸儿子的小肚子,发现肚子还有些鼓胀,且皮肤泛凉,他脸色便不大好了,抱着赵元塞进榻上,用被子裹好,嘴里吩咐道:“去备一只铜婆子塞进被子,另叫秦侍医,给大郎问诊。” 赵元闻言不由苦了脸,大夏天的捂什么水捂子呦! 这拉肚子说来也没甚大不了,那秦侍医来了难道还能看出个花儿来吗?只怕为了应付他阿父的冷脸,还得开个方子熬上几碗苦药给他喝哩! 重新投胎这几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生病这回事,有钱什么都不比现代差,可吃药就没法子,没有胶囊没有冲剂,只有能苦死人的各种汤药和大得能噎死人的药丸。 他忍不住求饶道:“阿父,何必麻烦秦侍医,我喝碗热汤就好了。” 中将军大人脸色一肃,看他的眼神立时变得冷硬。 这样不过几秒,赵元就坚持不住了,认命地往后一躺,小脸蛋绝望麻木。 那头小书房里,臻铖正在给同伴做思想教育。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劝原珏日后对赵元客气些,好歹未来几年他们还得在中军府过日子,一个不好,万一导致中将军对他们阿父印象不好,岂不是得不偿失。 原珏有些不耐烦:“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也未曾对他无理,将军焉何对我父不虞?” 臻铖真真是无语了。往日他周围无一不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说白了就是人精,还当真没见过原珏这样的。 就说他自己,他虽是阿父唯一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 的儿子,但毕竟不是嫡子,正妻平氏养他五载,爱护如亲子,可是养娘也偷偷告之他,平氏从未放弃生养孩子,但凡她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前途如何,却又难说了。 因此种种,他不可能像原珏一样心思简单,任性妄为。若说不羡慕不嫉妒,那岂非自欺欺人? 他神情泱泱道:“弟所言一片好心,兄长不听便罢。” 原珏见状有些犹豫。他比臻铖大上月余,也不过一小儿,且家里阿媪内宅独大,他自来跟着阿父在外院,对于人情世故也只略知皮毛,就算觉察自家不对,也不知道该对臻铖说些什么。 两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到了晌午,本该有一顿会食,周围却静悄悄一片,先前侍奉的两名童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臻铖自来养得娇贵,一日必有四餐,原珏人小胃口却大,跟着阿父也不曾饿过。 两人面面相觑,加之饥肠辘辘,这时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秦侍医小心为赵元把脉,小儿息弱,脉象也不若成人明显,他细细感觉,稍后放下手,转身对赵谌行一礼,道:“郎君宽心,大郎脾胃娇弱,食多不消,飧食喝一碗米浆,少吃多餐,少肉多素,两日即好。” 赵谌微微颔首,坐在榻边把赵元的小胳膊塞回被子里。 赵元等秦侍医一走,就往赵谌怀里一滚,哭唧唧道:“两天不吃肉怎么行!我愿意喝药!” 中将军眼里闪过促狭笑意,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胡闹!药岂能乱吃,既吃多了,饿两天也是应该,肉不易消化,正好趁此机会多吃些菜蔬。”秦侍医果然深知他意。 赵元欲哭无泪。这不科学啊,生病了更该好好补补,不要大油大荤不就好了,也不至于非要喝清汤寡水呀。都怪那盘炒菜! 其实无非厨下掌握不好铁锅火候,今时之人又喜食生鲜,那肉就夹了生,再加上油多,赵元那个吃多了炖煮食物的小肠胃就开始抗议。至于其他人,臻铖吃得不多,原珏身体一向都好,反而没什么事,赵谌就更不用说了。 没过一会儿,立秋拎着食盒进了内室,跪在榻前端出一碗米浆,用银匙子细细地搅匀,待温度适口了,就捧到赵元跟前,道:“郎君怕大郎饿了,吩咐厨下先熬碗米浆,大郎快些喝了吧。” 赵元苦着脸,偷偷睃了一眼自家阿父,还是乖乖张口,由着立秋服侍他喝了大半碗米浆。 赵谌摆手,立秋就收拾了食盒,带着一众婢女退出了屋子。他坐在榻边,轻轻给儿子揉肚子,随口道:“我看你屋里的人也该配齐了,不然连个侍药的都没有。” “不是有立秋姑姑吗?”赵元有些不以为然道,“我都住在阿父这里呀,有婢女也用不着。再说了,我屋里不是有小童吗?”反正一个月三十天,他能在自个儿院子里住上三五天就不错了,屋里小童如今见到他还有些紧张呢,还不是不常见面的缘故! 赵谌闻言,表情柔和了些,道:“那是从前,你如今也大了,既有了伴当,屋里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不然外人见了也不像样子。” 这些其实都是范氏该管的事情,不过自赵元小时候开始,他屋里的事情都由赵谌决定,范氏也很自觉地不去插手,所以若赵谌想不起来,府里还真没人敢伸手管一管。 赵元给他揉得昏昏欲睡,也没再反驳。 赵谌等儿子睡熟了,便出了内室,来到外间。立秋等人迅速换上冰山,煮了茶送到案几上,然后跪坐一边听候差遣。赵谌在萱席上坐下,想了想,问立秋:“大郎屋里的人也该配齐了,你可有人选?” 立秋只稍微思索,便道:“外院赵大有个闺女,叫赵茹的,如今已留头了,赵大几日前还求着要在内院给她找个事,另外奴婢正调教着几个小丫头,也都是差不多岁数。” 赵大家世代是赵府家奴,赵大本人更是跟着赵谌上过战场吃过苦的,忠心耿耿,因此从赵谌入主中军府后,就让赵大做了外院管采买的管事。他的女儿本就应当在赵元屋里,只是赵谌一直没发话,如今既然说了,那自然要排在前头。立秋手里的那些,调教妥当了用得却更顺手。 赵谌点点头道:“你看着办吧,赵大的女儿先跟着你,你看妥当了,就放到阿奴屋里,另外再从你那里挑三个人进去。”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阿奴屋里的小童,暂时就正阳和怀夕,本也是为他准备的人。”立秋应了诺,出去办事。 这样,赵元的朴拙园里就有四名婢女和两名小童,并一干杂役。婢女管屋里事,小童可跟着他出府,在他成年娶亲以前,基本上就是这配置了。 第7章 荷叶饮 中军府占地颇广,自南向北分门廊、前庭、正堂、中庭花园以及内院后花园。赵谌和赵元日常议事学习的地方,就在中庭花园皱波湖的南岸,靠近正堂的葛草院,也是外书房。 赵谌穿过月洞门,看守的两名仆妇扔下手里的针线篮子匆忙给他行礼,他大步行至葛草院外,远远就瞧见正阳怀夕正在槐树下徘徊。 两人抬头看见赵谌,不由大喜,上前行礼,道:“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你二人不在书房伺候,在这里作甚?” 正阳与怀夕对视一眼,恭敬回道:“先时大郎身体不适,奴等都去了木樨园,一时忘了给二位小郎奉上会食,如今正待回禀了郎君,前去请罪哩。” 如今时代等级森严,奴隶若慢待士族,如犯死罪,这就好比石头砸伤了细瓷,便是碾碎了石头,也不足以让细瓷复原。 赵谌闻言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了然。理由倒也堂皇,只怕不是忘了,而是故意为之。儿子的交友问题他不会插手,但如今把他好好的儿子给折腾地躺在床上,他心中也很有几分恼火。 “罢了,府中人少,也不是一天两天,”他面色平静,吩咐道,“催着厨下,拣那容易的吃食先送去小书房。” 二童子如释重负,更加恭敬地应诺,头顶又响起淡淡的、隐带警告的男声。 “往后不可怠慢客人,否则一概发卖出府。” “奴知。” 赵谌负手站在槐树下,没再进院子。夏风徐徐吹过树荫,湖面反射刺眼的波光,热气蒸腾。他想起之前与原机和臻廖房中的一番谈话,也没什么心思再去书房看书议事了。 自胪拓身死,他接手三军,不过五年余。按旧法,边军十年换防,如今方五年,国君就召了左右军返回绛城述职,世人皆知国君对他十分宠信,自然不是忌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 惮他,而是可能打算更换左右将军。无怪乎原机臻廖二人一进绛城,就将儿子送入他府中示好。 赵谌自国君潜邸之时就跟随他,直至今日,也可问心无愧地说,自己绝无结党营私的举动,然而当今国君喜怒不形于色,内心却十分多疑,无数次的试探他的忠诚。 他若为了取信国君,应当把左右将军拒之门外,可要想在军中说一不二,又不能荤素不吃。现在左右将军之子已在他府中,就看国君如何反应,如果召他入宫自辩,倒也还好,如果没有反应,那…… 他随后又自然而然想到赵元身上。 当日阿奴被送至他这里,他不过想着遵照国君旨意,养大小儿……不,更确切是养“废”阿奴。令小儿文不成武不就,自己健在时他尚能依附中军府,待自己老死,只能依附兄弟过活,百年后他这一支兴许就悄无声息地萧条,也就趁了赵氏皇族的意了。 然而不过五年,赵谌已经想不起当初毫不动容的冷酷决心了。 赵元在他怀里活蹦乱跳地长到五岁,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如同一粒种子在他双手呵护下茁然长成,发出嫩芽,渐渐就要舒展出小小的绿叶,将来还会开出花朵…… 他实在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如此精心对待第二个孩子。阿奴是他的儿,要他亲手去折断阿奴的枝丫,他如何舍得? 赵谌无声地注视着湖面,面沉入水,颇有些心烦意乱。 木樨园。 立秋将小几放置到榻上,赵元顿时精神一振,一咕噜爬起来,结果探头一瞅,小几上就一碗孤零零的米浆,顶多就是比早先那碗要浓稠些…… 他立刻无力地躺了回去。 “我要吃饭,”他捂着肚子哼唧道,“我要吃肉。” 立秋静坐不动,眼中却闪过笑意。她柔声劝道:“大郎,口腹之欲怎能胜过身体康健?且忍耐这一两日,也让郎君安心哩。” 就知道拿老爹压我!赵元在心里哀嚎一声,终究规规矩矩地坐起来,小胖手捧着陶碗喝了起来。立秋捧着手巾,待他喝完就轻轻给他擦嘴,又去帮他揉肚子。赵元自小给她服侍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隔着内外室一道隔扇隐隐传来小丫头们的声音。 “娘子安。” “去通报一声儿,娘子过来看大郎来了。” 立春正在茶房值班,隔扇外就只有立夏和立冬守着,不必立秋吩咐,一人至廊外迎接,一人推开隔扇与立秋说话:“娘子来看大郎。” 立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轻轻将赵元推醒:“大郎,且醒醒,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将将坐起,还睡眼惺忪,范氏就带着春草碧丝等婢女进来了,面带焦色地在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道:“我儿,这是怎么了?我方听人道你病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立秋跪伏在地回道:“回禀娘子,秦大人说大郎是积食所致腹泻。” 范氏一愣,脸上就有些哭笑不得,嗔怪地点点赵元的脑袋:“你这孩子!难道是饿坏了不成?饭食七分才是养人之道,自小我就教过你,竟还吃撑了!” 赵元苦着脸,软绵绵讨饶:“母亲且饶了我罢,阿父已说过我啦,这一日连肉糜都不曾有哩!尽是米浆子水!” “当遵医嘱,”范氏板着脸吓他,“否则往后都没有肉吃。” 她转头吩咐立秋:“今日庄子里才送了几袋上好的稻米,一会儿你着人去领了,专给大郎熬粥喝。” 立秋应诺。 范氏让赵元躺下,给他盖上薄巾:“方才我扰了你午觉,这就走了,你接着睡吧。” 赵元乖乖躺着,黑溜溜眼睛瞅着她道:“辛苦母亲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晌,外面日头正大呢。” 范氏微微一笑,顺了顺他的头发,还是带着人走了。 她除了个别时候,一般不在木樨园停留。 中军府这对尊贵的夫妻,恰似“相敬如宾”这个词,彼此各有各的院子,谁也不轻易叨扰谁,冷淡谨慎得就像客人似的。 赵元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一觉便睡到华灯初上。 赵谌在外室用了些茶点,又嘱咐立秋在厨下随时备着热粥。细密的竹帘放了下来,女婢们都守在外头,跪坐的身影隔着帘子掩映,静谧优美如同人俑灯一般。赵谌斜倚在胡床上,一手支头一手执书,一旁的青铜冰鉴里徐徐散出沁凉的白雾。 外廊传来细碎轻柔的说话声。 “……娘子心忧大郎,想郎君定也守着,就亲手做了两碗羹汤……” “……姐姐莫急,待我禀了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扬声问道:“外头是谁?” 竹帘立刻被轻轻地掀起,立春侧跪着露出半个身子,低头道:“郎君,是娘子身边的春草。” 春草忙在一旁行礼,双臂交叠,伏地枕额恭敬道:“郎君,婢子替娘子送了补身的羹汤来。” 赵谌一时没说话,她们也就不敢吭声,一个低着头,一个伏着地。他的视线从春草移到放置一旁的食盒,目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低沉道:“进来吧。” 几名婢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春草起身,拎着食盒小步挪进门内,再一次跪坐行礼,而立春则小心地将竹帘放下,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地散开,赵谌五官灵敏,立刻就闻到了,但府内只拘着婢女们的衣服发型,却管不着年轻女孩子们插戴甚样钏钗,身上挂的甚样香囊,或者裙下遮掩着的绣鞋是个甚样的图案。 他不喜熏香,不过春草不是他近身的婢女,不清楚这一点也实属正常,是以他这会儿也懒得说什么。 “范氏做的什么羹汤?”他随口问。 春草面色微红,神色镇定道:“娘子给大郎独做的羊蹄儿汤,已是撇去了油沫,暖身养胃,另一碗是给郎君做的荷叶饮,取荷叶茶叶与山楂同煮,解暑去热。” 赵谌点了点头,示意她把汤取出来。 春草忙掀开食盒盖子,从上面一层小心端了碗出来,荷叶饮冰镇过,碗沿浮起几缕凉气,这其中又夹带着一丝甜腻腻的香气,不甚明显,却又无法忽视。 赵谌看着靠近自己的女子,随着对方接近,那香气更浓了几分,不由让他有些烦躁,于是放下书,伸手将寝衣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春草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分,红霞一路蔓延到耳后,连捧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自她随娘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 子嫁入府中,这还是头一次,她离男主人这样的近。往日里近身伺候将军的都是立秋她们,不过没一个被将军收用,春草虽羡慕,倒不至于妒恨。 可是此时,她已经有些手软脚软,一想到若自己的念想得逞,日后无论是英武的郎君还是荣华富贵,都将唾手可得。 她下定决心,便微微伏低身子,酥胸半露,肤光胜雪。 当一个女人企图诱惑时,男人通常都能很快意识到。 赵谌年轻英俊,位高权重,自十来岁初通人事后,身边就不缺自荐枕席的女人。他接过那碗荷叶饮,春草却并不马上放手,而是软绵绵地顺势依附过来,微丰的身子贴上了他的手臂,香气愈发浓郁。 “夫主……”春草仰起头,湿润的眼睛看向他。 严格说来,她这一声并不出格,因为范氏的陪嫁媵婢,本就属于赵谌所有,但凡他想,都可以成为他的妾室。所以在春草眼里,无论范氏愿不愿意,赵谌都是她的夫主。 这一晚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赵谌感到十分燥热,他面对春草的主动,心里没什么犹豫。纾解一番,也比冲凉水要好。 他哂笑一声,把荷叶饮搁到一边,道:“过来。” 春草激动地几乎要颤抖,她成功了!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挪到胡床边,探手轻轻掀开赵谌的寝衣,柔软的手一路轻抚到他结实的小腹,然后俯下头…… 赵谌没准备此时收用春草,只是打算速战速决。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在内室睡得正香的赵元,竟然恰好就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第8章 凉茶 赵元几乎算是酣睡了大半天,总算是把泻肚子失去的元气给补了回来,干脆饿醒了。内室里只有一盏落地宫灯发出的浅红色柔光,隔着几层床幔显得昏昏暗暗。 他掀开垂幔探出脑袋瞅了瞅,见内室竟然没有一个婢女守着,就知道他爹肯定在外头待着呢。 “啊哈……”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下榻汲了鞋子往外头冲。他爹肯定准备了吃的等着他,也不知道这顿能不能吃些硬货,实在不想喝米浆了啊。 赵谌耳力出众,赵小元那头穿了鞋子,他就听到了动静,只是自己这头已到了关键时候,喘了几口粗气刚准备推开春草,那小子就亟不可待地推开内室的隔扇,一副“我醒了阿父你是不是很惊喜”的表情蹦跶到了他跟前,然后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啊!!!”这是看到自己老爹不和谐画面的窘迫尖叫。 “啊——!!!”这是猛被推开一回头看见一人站在后头的惊恐尖叫。 立春等人掀开竹帘子时,就看到了一脸无辜的大郎,黑着脸的郎君,以及软在地上衣衫半露的春草。她们自小在内宅长大的,做得又是男主人身边的活计,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倒吸了口气。 这爬床的婢女后果各有不同,郎君心思向来不在后宅,早先倒有一两侍妾,都是同僚相赠,后来国君赐婚皆打发了出去。娘子多年未育,按理说郎君纳了春草也顺其自然,但被大郎瞧见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谌掩了衣衫坐起,看见儿子那小眼神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瞥自己,顿时怒火万丈。至于这怒气里有没有夹带窘迫,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先把春草带下去,”他沉着脸吩咐立春,“单独选个院子安置,不许在后宅随意走动。”顿了顿,又道:“算了,带她去范氏那里,着她安排。” 这会儿冷静下来,赵谌方觉刚才那阵火气来得不寻常,不过既然碰了春草,便纳了也无妨。只是春草既然是范氏的婢女,安置姬妾也是主母的权力,他倒不宜自专,还是交由范氏决定为好。 春草伏在地上,一听这话脸蛋唰的就白了。 自从决心要成为郎君的妾室,她就做好了背叛娘子的准备。今晚来送羹汤,也是她不动声色的诱导娘子,最后得来的机会,光是那夹药的花露和茶汤,就将她的月钱花得差不多。 原本只要郎君收用了她,等第二日她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娘子必不会执意违背郎君的决定……但眼下她根本未定下名分!这样回去棠梨院,娘子怎能饶了她!? 机会……机会仅有这一次啊! “夫主……夫主!”她忙跪起来,如蔓草一般攀附在赵谌的腿上,苦苦哀求道,“奴做了这种事,娘子不会饶过奴的……可是奴……求夫主怜惜,让奴留在夫主身边伺候吧!”说罢已泣不成声。 赵谌十足不耐,不想赵元看到这种难看的画面,看向立春几人的眼神便冰冷起来。立春几人这才回过神,不由分说拽开春草,连扯带拖把她给弄走了,隔了老远还能听到春草的求饶声。 赵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直觉得春草就是典型的古代仕女来着,从来话少本分,规规矩矩,怎么一转眼的,就和他爹上演限制级了捏?简直……简直闪瞎他的狗眼啊! 虽然到了古代已经数年,但他本质还没有被这里的士族文化所同化。譬如看到刚刚那幅画面,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小三勾引男主人,不过实际上,如果范氏同意,那就是合法xx。不管怎么样,看到自己爹和范氏以外的女人腻腻歪歪,总归不大自在。 赵谌就更不自在了,凡是做家长的,谁要碰到这种情况,那都是相当尴尬且不高兴的。尤其他看到赵元那副不赞同的小模样,心里那团火气就愈发旺盛。 最憋屈的是,这事还是他大意了! 赵元别别扭扭地问道:“阿父,你,你要怎么处置春草啊?” 还问! 赵谌额角青筋跳了跳,沉声道:“不与你相干!”他停顿片刻,又道,“这事……是阿父不对,以后再不会了。” 别啊,赵元无语,又不是不让你睡小妾。 他翻了个小白眼,偷偷摸摸凑到赵谌身旁,小手往赵谌大手掌里一塞,很是大气地说道:“没事!咱们父子谁跟谁呢,早就赤诚相待了嘛,再者说,阿父你那儿挺雄壮的,很能见得人……放心放心,你那小妾我一眼都没瞧见,就光看见阿父你的腹肌啦!” 赵谌一张俊脸通红,气得。 这一晚就在起飞狗跳中结束。赵谌还有些不自在,重新洗了个澡,父子两个大半夜的又吃了顿夜食,才熄灯睡下。 隔着小花园的棠梨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范玉斜靠在胡床上,几个大迎枕垫在身后,双眼紧闭,胸口起伏剧烈,脸色很不好看。屋里光线昏暗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 ,虽然站着一屋子的婢女,却落针有声。 半晌,院子里才传来些动静。 碧丝掀开竹帘子,踟蹰片刻,咬牙走到胡床边上,道:“娘子,人带回来了。” 范玉这才睁开眼,似着了火般烧着,一字一句道:“带进来。” 碧丝脚步不停又出去了,范玉身旁伺候扇子的莺歌和流溪噤若寒蝉,彼此对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只顾手里的扇子了。 两名低等的女童将竹帘子卷起,随着碧丝进来的是立春和立夏,押着的正是衣衫不整发丝蓬乱的春草,已是堵了嘴,泪流满面。 立春跪坐行礼,道:“郎君说,春草怎么安置,但听娘子。” 范玉靠着迎枕半天,才出声道:“收用了吗?” 立春心头一跳,差点结巴:“未,未曾。” 碧丝等人也是心头一跳,看向春草的目光又带上了同情。到了这等地步,若是经郎君收用,倒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没有,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还更严重些哩。 范玉捂着胸口平复半天,对着立春立夏也没什么好脸色:“罢了!这事我自处理,你们且回去,事后我与郎君说去。” 立春立夏行了礼忙不迭就走了,出了院子才算透了口气,顿时一阵戚戚。 范玉心头岂止是恼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简直的,纠成一团团的了。 春草勾引她的丈夫,这事往小了说,不过后宅古往今来常事罢了,哪家儿的丫头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朝翻身做主荣华富贵呢?可往大了说,春草毕竟是她身边伺候的,竟不经她的同意,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下作勾当,岂不显出她管教不力,掌控不了后宅? 焉知郎君遣了春草回来,不是在打她的脸警告她? 她没有亲生的孩子,又不得郎君的宠爱,在这中军府里,最大的依仗无非就是管理后宅的权力。郎君在这方面倒信任她,她也算在府中有一席之地,若连这份信任都没了,她还如何待得下去?娘家只会送来个更年轻美貌的,哪里会给她做主呢? 范玉想着,悲从中来,不由歪向一边,低声哭了起来。 碧丝那个急啊,忙坐在胡床边沿上,探手给范玉揉着胸口,嘴里殷殷劝着:“娘子莫哭,为着起子贱婢伤了身子,如何划得来?奴瞧着郎君这么些年也未曾纳妾,这回必是春草着意勾引,郎君未必有那个意思呢。” 莺歌也劝道:“对啊,那边不是说了,郎君未曾收用春草,既没收用,娘子处置了就是!何必和自家过不去!” 流溪更是吓得不行,恨恨地瞪着瘫在地上的春草,生怕范玉由春草联想到她们三个头上,让她们也没了脸。万一借此打发了她们,那该如何是好? 她狠声道:“照奴婢说,很该在园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打板子,杀一儆百!” 春草眼泪淌得更凶,嘴里呜呜直叫,拼命磕着头,屋里虽铺着萱席,额头也磕得又红又肿。可惜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去怜惜她。 范玉哭了一阵,由着碧丝几人服侍着净了面,又敷了眼,这才重新坐好了。她看着春草,只觉得厌憎不已,对方那可怜样子,引不起她一丝半点的心软,只更厌恶了。 这些丫头,都是她被赐了婚后,家里送来的,无一不美貌伶俐,可见家里打得都是些什么主意。 时下贵女出嫁,按习俗也都要陪嫁媵婢,身份高贵者,还会有一位庶妹作为媵妾,地位低于正妻,但又高于一般妾室,是身份的象征。 她自小在宫里陪伴公主,贴身伺候的婢女都不能带出宫,所以不得不接受家里给的这些人。然而毕竟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不贴心不说,还尽给她添堵。 若郎君是那三心二意的,她也不在意后院多几个女人,可是郎君几次三番都拒绝了纳妾,她心里也就多了点想头。春草突然来这么一下,如同当头一棒,打得她发懵。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世间,哪里有不偷腥的男人? 范玉眼睛略微红肿,居高临下冷冷盯着春草,道:“流溪说得很是,后院女人众多,若人人都像你似的没了规矩,岂不乱了套?你想服侍郎君,直跟我说了便是,我也不是那善妒的主母,但我决不允许似你这样使了手段还妄想得逞攀上高枝的!” 春草脸立刻惨白了,也不挣扎,只在那里浑身发抖。 范玉冷笑道:“按理说郎君未曾收用你,我也可将你发卖出去。不过,郎君将你送回来,或者也瞧上你几分也未可知,万一哪天想起了,倒不晓得要去哪个勾勾栏栏再买你回来……也罢,”她转头吩咐碧丝:“去挑个拐落的一进院子给她,按妾室身份发月钱,配两个留头的小丫头,另两个婆子看着门,轻易不得进出。” 竟就这样打发了出去。 碧丝领了命,连夜出去办事。莺歌和流溪二人给范玉打着扇子,眼瞅着春草又给婆子绑着拖了出去,心头都是一阵发冷。哪怕是郎君瞧上了,这样打发去了角落,十天半个月不见,哪个还记得她? 娘子这招才是釜底抽薪,杀人不见血呢。 屋里头再次安静下来,这回没了暗流涌动,显得平和了许多。 范玉半躺下,天气闷热,便打着扇子放着冰山也不管用。 她的眼神落到春草先前跪的那块儿席子,只觉得胸口闷堵,几欲呕吐,不由火道:“去!叫个人将那席子换了!我见着觉得脏!”莺歌喏喏应了,唤人进来更换萱席。 她翻了个身,烦躁地叹了口气,又道:“待天亮了,去请秦侍医来给我诊诊,我有些不大舒服。” 流溪带些讨好地问:“娘子可是暑热闷着了?要不要喝碗凉茶?” 范玉摇摇头:“睡前喝了茶恐要起夜,又睡不好,明日再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不作不死…然后某爹有了一个黑历史… 那啥,这是伪父子嘛,按照年龄差,实在很难来个双洁啥的,我一向不纠结这玩意儿…… 第9章 枸杞猪肚汤 第二日一大早,赵谌就带了人马去了城外大营。赵元滚了半圈没碰到人,自个儿就醒了。 “我阿父呢?”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问道。 立秋伺候他穿鞋,柔声道:“郎君去了军营巡查,大郎今日可要和娘子一道用朝食?”赵元从小就粘人,吃饭没人陪那叫一个淘,几个婢女都担心赵谌不在降不住这个小祖宗。娘子虽然不像郎君那样有威严,但大郎对着娘子却也多少容让几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 分。 赵小元想了半天,也觉得一个人吃饭没劲,正好有段时间没去范氏那里了,女人嘛,总得时常去哄哄刷刷存在感啊。 “行吧,那你先去和母亲说声。” 等他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棠梨院,却正赶上范玉早起不适,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十分狼狈。 赵元吓了一跳,爬上榻拍着范玉的背:“母亲这是怎么了?中暑了?” 范玉喘着气,还要强笑安慰他:“没事……约莫是肠胃不畅,你快些到一旁去,莫叫气味儿冲了你。”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赵元不赞同,朝碧丝接了水来,小手捧着喂给她喝:“喝些水,吸几口气能缓缓。”又抬头问碧丝:“去请了秦侍医没有?” 碧丝行了礼,道:“方才就请了,这会儿该快到了。” 赵元看范玉缓了过来,也就顺势让立秋把自己抱下榻。他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看着范玉脸色苍白,有些担忧,难道是昨晚春草的事儿给闹得?心理状态也是会影响身体的,对女人来说,小三这档子事就是婚姻杀手,没几个能无动于衷的。 范玉见赵元小脸蛋忧国忧民,虽然还有些不舒服,却十分感动。这么些年,到底没白疼他。 她柔声道:“我没事,兴许是天气太闷了,晚上没休息好所至。” 其实早上这么一通吐,旁边人都有了猜测。范玉自己也有些想法,可是旁人不知道,她却知晓自家事,当年在宫里王姬灌了她那绝子嗣的药,后来她虽然怀了一次,只是小产后就再没有过,实在不敢去奢望。 秦侍医赶了过来,立刻就给范氏扶脉。他捻了捻胡须,神情里有些不确定,扶脉时间就长了些,最后搁了手,温声道:“恭喜娘子,当是喜脉,只月份浅了些,尚不满两月,还要小心静养为好。” 一屋子都炸了,道喜的道喜,哭泣的哭泣,范氏惊喜得都呆了,还是立秋反应过来,拿了荷包包了重重的赏银递给秦侍医,另让他写了保胎的方子,才送了人出去。 赵元也呆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靠,两辈子头一次啊,他要有弟妹了! 热闹了半天,范氏回过神,脸上仍带着盈盈的笑意,让碧丝补了钱给立秋,又给一屋子人都发了赏。下人们领了赏,一个个给她磕头,又说吉祥话。 范氏半躺在榻上,摸了摸还平坦的肚子,眼神瞥到还坐在一旁的赵元,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只见小人儿呆呆地瞅着自己,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好奇表情。她心里不由一软,想着,这段时间定要好好梳理家中奴仆,万不能疏忽了大郎。 于是她朝大郎招招手:“大郎,过来我这边。” 赵元正手痒呢,于是小短腿跳下来准备跑过去,立秋却拦了一下正色道:“娘子身子还不稳呢,只叫大郎在旁边看看罢。” 范氏眉头一皱,见赵元动作踟蹰起来,看向立秋眼神就有些不善:“你倒是细心,不过大郎乖巧懂事,我放心得很!” 赵元偷偷瞥了一眼立秋,发现她没再拦自己,眼睛里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忧虑。他的心理年龄终究要大一些,转念一想,知道立秋只怕是担心出个好歹,范氏会怪到他头上。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阿父快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了。 他慢慢走到范氏跟前,看着她道:“弟弟在母亲的肚子里吗?” 范氏表情柔和,握住他的小手贴到自个儿肚子上:“在呢,只是还小,待过些日子,你就能感觉到他了。” 赵元笑嘻嘻地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表情很是期待。 赵谌知晓这事,已经是晚上了。他和吕慧驰马直接进了马棚,将鞭子甩给了马夫,两人一路往外院书房走去。 吕慧边走边低声说:“……这也是喜事,只是大郎那边家主也要上心,否则下人们看菜下碟,只怕让大郎有些心结……虽说府中下人不知大郎非你亲生,但自古嫡庶也有天壤之别……如是小娘子也罢了,若是个小郎君,日后岂不有同室操戈之忧?” 赵谌心头一震,喜悦的心情也大打折扣,淡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范氏不会再有孩子,等了这几年,已经开始考虑再纳妾室。甚至在他的考量当中,妾室生子反而更好,阿奴日后不但有兄弟可以依靠,而且这兄弟身份尚且还比不上他,也就不能排挤他。这种想法,果然还是太简单了。 吕慧的话过于直接,很不好听,但忠言逆耳,他不得不听。 范氏怀了他的孩儿,他当然高兴,可是阿奴是怎么想的呢?他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儿子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眼睛又黑又亮,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总是对着他傻乐。 他想着想着,又失笑出声,表情变得十分温和。 吕慧看在眼里,心里松了口气。 人的心啊,天生就是偏的。 大郎尚在襁褓时,是他第一个抱在怀里,白白胖胖还对着他笑。这么些年,虽然他只是一介家臣,然大郎却都记得他的生辰,还给他亲手做礼物,生病时还捧过药碗,他心底是把大郎当做自己儿子来看待的,自然担心家主因为亲生子而忽视大郎。 况且,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两人到了朴拙园,怀夕正阳已经端了冰盆,又煎了茶送了上来。 他们分在主客位坐下,吕慧见赵谌垂首思索,就自己捧起茶盏喝了起来。 “再过段时间吧,”赵谌沉思片刻,道,“朴拙园这边几个院子太小,你先着人扩间院子,待院子建好,就让大郎正式搬出来。” 吕慧捻须颔首:“家主所言极是,大郎既已开蒙,自然应该住在外院。”在外院,就能独立起来,培养自己的人手,也能避开后宅纷争,这是最好的方法。 他最欣赏自己这位年轻家主的一点,就是对方行事极为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虽有时未免少些人情味,但身为上位者,优柔寡断才是大忌,除此之外,其余小小缺憾不足挂齿。 两人又商谈了一番庶务,夜已过半。赵谌仍精神奕奕,但吕慧年纪大他近一轮,此时已开始呵欠连天,困倦不已。 赵谌微微一笑,站起来道:“时辰不早,慧且回去休息吧。” 吕慧忙站起来道谢。说起来,前几年他还随赵谌在雨中行过军,雪里拔过营,一日一夜不睡乃是军中常事,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累过,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到了园子门口,赵谌吩咐新调的小童清风和朗月:“你二人随车送先生回去。” 吕慧所居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 就在中军府后巷一处三进宅子,倒不远,但他对赵谌好意也不推辞,再次行礼,就跟着二小童走了。 赵谌独自进了内院,未料到一过月洞门,就瞧见范氏身边的莺歌和流溪提着灯站在路边,见到他就满脸欣喜。 “郎君安,”两人上前行礼,莺歌小心道:“娘子嘱咐奴问郎君,今夜可在内院安置?” 赵谌眉头微蹙,心下了然。 原本他是打算去棠梨院看看范氏,但他并不想叫范氏生出不必有的念头,何况比起范氏,他现在更忧心阿奴。 他淡淡道:“我明日再去瞧她,你叫她不必等了,既怀了身孕,就早些歇息。”说罢大步朝通往木樨园的回廊走去。 莺歌和流溪二人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多嘴,只得伸直了脖子,无奈地望着赵谌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面面相觑。 流溪又急又怕,带了哭腔道:“姐姐,这可怎么办?娘子看咱们没把郎君请去,万一拿咱们撒气可如何是好?” 莺歌咬了咬唇,干脆道:“你急个甚?郎君要不去,咱们还能拖着他去不成!”她又压低声音提醒,“春草那事已过去了,咱们尽好自己的本分才是计较,你这样子,倒叫人怀疑是不是做贼心虚哩!” 流溪差点跳起来,勉强压住了嗓门道:“你说哪个心虚!我不是那种人!”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抹着眼睛小声说道:“你不晓得,我下晌听那边的王婆子说,说,她病了……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嘘!”莺歌一把捂住她嘴巴,往四周瞧了瞧才松了口气,大热天的,冷汗淌了一脖子。她声音急促,近乎耳语道:“她病了,那是她自作孽,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有空去听那耳朵,不如讨好讨好娘子,否则她哪一日瞧你不顺眼,看你下场能好哪里去!” 流溪给她唬得白了脸,唯唯诺诺点了头,擦干净眼泪,再不敢啰嗦。 两个小婢女抖抖索索地提着灯笼慢慢走远。 范玉听了赵谌不来,摸着自个肚子沉默半晌,面上也瞧不出喜怒来,倒叫面前的两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算了,”范玉长长出了口气,语气聊赖地挥挥手,“起来吧,过来帮我打打扇子,这天到了晚上还这么热……” 碧丝和莺歌对视一眼,都暗地松口气,忙起来到胡床两边打起扇子。凉风一起,范玉脸色就缓和起来,眯起眼养神。她到这个时辰没睡,也实在没什么睡意了。 赵谌没来,她自然不高兴,不过明日来,也是一样。 她可以不要男人的重视,但她的孩子,却必须得到赵谌的重视。 “娘子。” 范玉睁开眼,见碧丝拎着食盒进来,捧出一碗汤。 她笑吟吟道:“娘子,奴看着厨下熬得枸杞猪肚汤,最是养胎,您喝些再睡吧。” 范玉折腾到现在,也有些饿了,就点点头,示意她端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闲话几句:十分担心有人觉得赵爹渣。但本文是从男性角度写的,其实他和范玉都对对方没什么感情,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只是社会地位决定了赵爹有更大自由,所以他可以不去在意范玉,但范玉却必须有赵爹的认可,才能在后宅立足,这就已经是一种不平等了。 既然从赵爹角度出发,难免会有他的主观想法…… 第10章 蜜饴 赵谌回到木樨园时,已是二更天,弯月高悬,一地如水。正阳怀夕一边一人坐在廊上昏昏欲睡,正屋的帘子卷起,里面亮着光。 他脱了鞋抬步走进正屋,今晚值夜的立春和立夏正凑在一盏青铜立灯旁做针线,见了他立刻放下针箩伏地行礼。他摆摆手,无声息地走到胡床边,见床上罩着丝质的夏被,鼓鼓囊囊的。 他伸手拍拍:“阿奴?” 夏被猛地掀开,一个小身影朝他扑来。 赵谌面不改色,伸手接住,单臂就把突袭的赵小元给抱了起来。 他责怪道:“怎么总这样淘气?万一阿父没接住怎么办?” 赵元嘎嘎笑半天,小胳膊搂住他脖子傻乐:“我瞅准了才扑的呀!阿父力气那么大,我才多重,怎么会接不到?” 赵谌哭笑不得,斥他:“简直强词夺理!” 他冲立春立夏挥手,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又将竹帘放下。没了月光,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却显得十分温馨宁静。 赵谌抱着儿子在胡床上躺下,摸摸他的小脸蛋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赵元本想嘻嘻哈哈糊弄过去,但当他趴在了熟悉的胸膛上,又对着自己爹温柔的眼神,最终撇撇嘴,语气低落回答:“阿父,我要有弟弟了,是吗?” 其实他自觉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自然,然而此刻从赵谌的角度看来,只觉得儿子表情失落,语气更是委屈的不得了,叫他心底一下涌起一股不舍和炙痛。 赵谌声音不由变得生硬:“是不是有谁给你脸色了?你告诉阿父!” 阿奴小同志吓了一跳,抬起脑袋摇头:“没有没有!这是好事,为甚会有人给我脸色,没有的事!” 他在范氏跟前总是一派天真可爱,倒也不是故意假装,但是他在阿父跟前表现的,才是真正性情,以至于赵大将军一直觉得府里有人背着他对阿奴不好,导致他的阿奴小小年纪说话就时不时的老成。 赵谌十分痛惜地摸摸他道:“阿奴,举凡世家大族想要兴旺绵延,那靠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阿父总有不在的一天,若你有个兄弟,就不会无依无靠,所以范氏有了孩子,阿父很高兴。” 赵元把小脑袋往他颈窝里一靠,安静地听他讲道理。 赵谌道:“……原本我与你说,你母亲这辈子没有孩子,只能依靠你,想要你好,你尊敬你母亲与她交好,我也没有反对……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她必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也许日后就会与你有利益冲突,所以今后你就要敬着她,远着她。” 他又说:“只要阿父在一天,就会把你带在身边,保护你。” 赵元没吭声,听着听着,眼前就莫名地模糊了。赵谌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是一个异世的灵魂。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不光不是赵谌的嫡子,甚至也不是赵谌的亲生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那么重视家族传承,可是赵谌却说他有兄弟以后才有依靠,却说以后不必讨好嫡母……这都不该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 是他说对自己说的话。 赵元没觉得委屈,从他被赵谌抱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受过委屈。古代在物质上是比不了现代,但他上辈子没爹没妈,没权没势,谁都能给他气受,这辈子却有一个好爹,给他再多钱他也不换! 他紧紧挨着赵谌,细声细气道:“阿父……我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赵谌心里顿时就像塌了一块似的,软绵绵的。他侧头在赵元脑袋上亲了一口,也紧紧把儿子抱紧。 这温馨甜蜜的气氛仅维持了一息。他搂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孩,鼻子突然嗅到一点甜丝丝的味道,要说起来,从方才他就闻到了。 赵谌只稍作思索,就恍然大悟,嘴角的弧度也变成了冷笑。 “阿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为父讲?” 赵小元在大将军衣服上蹭了蹭眼睛里的水汽,刚放下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道:“啥,啥?我都说完了……” 赵谌拎着他坐起来,然后一把掀开夏被,果然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赵元脸色大变,立刻捂屁股往地上窜,哧溜一下溜到了竹帘子边上。 那头赵谌找了找,就在一层薄褥子下头摸到了一包用细纸包裹的蜜饴子,脸顿时黑得似锅底。 他抬头瞥了儿子一眼:“你方才在偷吃?” 亏得他还以为小东西在被子里抹眼泪,心疼得不行! 赵元吓得不行,忙道:“儿没吃的,真的没吃!”语气都恭敬谄媚了许多。 赵谌连话也懒得讲,上前把儿子一抱,捏开小嘴,大舌头进去扫荡一圈,满嘴的甜味儿! 卧……槽,真特么是秀才遇到兵,一力降十会啊。 赵小元被他爹摁在罗汉床上狠狠揍了十下腚,哭哭啼啼地想到。 这世上最快活的就是小孩儿,最倒霉的也是小孩儿,没人权没自由还没贞操!小时候不但随便被大人脱裤子脱衣服摸头捏脸捏屁股,还要吃大人嚼烂的食物!连偷吃口糖还得冒着失去初吻的危险——然后特么的果然就失去了!! 赵谌揍完儿子,唤了立春立夏正阳怀夕四人进来。 他简单粗暴下命令:“今后再让我发现大郎偷吃糖,你们就每人去领十杖,并扣半年的月俸。”几个丫头小子都吓坏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诺诺称是。 赵元抿抿嘴里残余的一丝糖味,敢怒不敢言地哼唧。他爹这话哪里是在交代下人,分明就是在警告他。从小就这样,他要犯了错硬犟着,大赵同志就通过惩罚他身边的人来惩罚他。 那啥,他也就是想吃吃糖呀,这个年纪就是爱吃糖,越吃不着越想吃,偷着吃还更好吃……虽然他管得住自己的心,但是管不住自己五岁半的嘴巴好、不、好! 赵谌看着赵小元漱了嘴,又亲自检查了一遍,才抱着人重新躺床上。大热的天,赵元折腾了一身的汗,烦躁地拿脚丫子偷偷去蹬赵谌的大腿,理所当然又被暴力镇压了。 某爹一边举扇子给他扇风,一边低斥道:“乱动甚!快些睡觉!” 赵元本想扯嗓子,最后还是小声抗议:“我不……我就要吃蜜饴子!”说着就越发理直气壮起来,难道堂堂中军府还缺他几块糖吗?这么丢丢的小事情,何至于要揍他的腚? 简直莫名其妙! 恼羞成怒! 法西斯! 赵谌也是无奈了。想他十岁入军营,一路征战爬到三军统帅的位子,手底下纵使猛将如云,还真没几个敢在自个跟前耍横的,府中众人就更别提了,偏今生叫他遇上赵阿奴这个小煞星! 他拍拍赵元的小屁股蛋,道:“去岁是哪个牙疼了一晚,跟为父发誓再不贪糖吃的?” 不,不是我…… 赵元嘴角抽抽,有点心虚地挪挪屁股。 赵谌装作没发现:“阿奴可知道吕慧一身才华,为何甘愿为我家臣?” “哎?” 某爹慢条斯理道:“因为他幼时吃坏了牙,虽跟着阿父立下战功,但因仪容不整无法为官,连妻室都讨不到,只得托我庇护,指望以后在府中养老。” 这么惨?! 赵元顿时怂了,蔫不唧唧趴在他身上。 “那……那吕伯也太可怜了……”他犹豫半天,最后咬牙保证,“我今后绝不再偷吃糖啦。” 赵谌淡淡嗯了一声,笑意浸润到眼睛里。 吕慧因缺牙门无法为官是真的,不过不娶妻是因为他风流成性,不想被家室所累罢了……当然了,这个中缘由,他是不会对赵小元实话实说的。 既然达到了目的,赵谌也就不再吓唬儿子,继续给儿子打扇子顺毛。 赵元在徐徐凉风里眯起眼,默默叹了口气。 那糖他平时藏得挺严实的,花去了他整整一刀币,要换成粟米能买四十斗!今世之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也就是说,他这一包糖够人家吃一个多月的粟米饭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为他好。这个时代人人爱美,世家大族里连男子都爱涂脂抹粉,连牙刷和洁牙粉都出现了,要是谁豁个牙,除非能一辈子忍着不咧嘴笑,不然非得被人嫌弃不可。再者说,古代又不像现代,牙蛀了还能拔,拔了还能种,种的还跟自己的一样,这会儿倒是有假牙,可惜真的是“假”的,根本不能咀嚼,也就是看着好看些罢了。 赵元想想吕慧,也算是个帅哥,可惜一张开嘴就是一口大豁牙。他不由抖了抖。 第二日一大早,赵谌在演武场打了一套拳,还没走进屋里呢,就看见某个豆丁正在一心一意地刷着牙,立春还给他举着一面铜镜照着,旁边几个小丫头都笑成一团,嘻嘻哈哈的。 “干净了吗?”还张着嘴巴问人。 赵谌摇摇头,抬脚进屋:“你若每天都能如此,何须照镜子?” 立春等人吓了一跳,忙收敛笑容各干各的,心里不由腹诽:郎君走路像那猫似的,一点儿声响都不曾有。 赵元漱了嘴,摆摆手示意人把东西都拿走后,才有功夫反驳自己爹的话。 他振振有词道:“以铜为镜能正衣冠嘛,人家照镜子看见干净了,才有劲头哩。” 赵谌扫他一眼:“这话倒新奇,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晨起洗漱需要什么劲头?难道你吃饭也要劲头才能吃吗?”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赵元偷偷翻了个白眼。 好吧,他承认自己其实就是讨厌刷牙洗澡什么的。上辈子也没人对他耳提面命呀,他连刷牙一般都是吃完早饭才进行的。何况人要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 衣食无忧才能去操心形象问题,他天天还得抢着吃饭,谁有空去管个人卫生?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童年太远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儿那么爱吃糖…不过这种梗真是太萌了,我一男同学在国外上学,生的儿子,小家伙不到一岁,小浓眉大眼睛,又白又胖可萌!重点是我同学完全就是个傻爸爸,天天抱着儿子当挂件……每次一烦就瞅小家伙傻笑的照片,艾玛心情一下就好了……说实在话,爸爸带小孩就是挺逗的,亲手带大更有感情。 另外,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出自西汉《盐铁论》,能代表汉武帝时期的经济水平…不过各个时代的物价度量衡都不同,所以算来算去我头都晕了。反正一石=十斗,按照盐铁论设定,一斗基本上等于现代的一斤米,一个大食量的成年男丁,一天一斤米还是能吃的,何况粟米还要去壳。 我之前说一石=120斤,那是古代的度量衡,一天一斗等于一斤米,那是换算成现在的斤两。不然这个《盐铁论》就太夸张了,什么人能一天吃个12斤粟米? 另外,本文的货币设定是这样的,一刀币=1000铢 一两银=100刀币 一两金=十两银粟米相对来说还是不贵的,主要粮食作物嘛,2铢一斤,稻米就贵了,一般都是贵族们的土地自产自销。市面上可能都是些大家族卖出的陈米。 第11章 渍青梅 范氏一早起来便精神恹恹,对着碧丝摆上的鸡汁粥摇摇头。 新提上来的桃蕊见状道:“娘子可是没胃口?不如先吃些酸口的开开胃?” 碧丝等人倒还没说什么呢,范氏却来了兴趣,问道:“早先就听说你灶上手艺不错,酸口的又是甚个吃食?” 桃蕊笑吟吟道:“回娘子的话,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吃食,是奴自个儿渍的青梅。” 流溪一听在旁边插话道:“喝,我还当是什么新鲜什物,渍青梅咱们难道没有?娘子惯不吃那些个梅子果儿的!”她就见不得桃蕊那个投机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似的。 范氏对流溪的抢白还没甚反应,莺歌已是吓白了脸,站在范氏身侧拼命对流溪使眼色。她见流溪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咬了咬牙也笑着开口:“是啊,娘子不爱吃梅子,莫非桃蕊姐姐这渍青梅与别个不同?” 范氏对婢女间的暗涛汹涌视而不见,点点头道:“莺歌说的是,我不惯吃那个,不过你既说了,不如取了一碟我尝尝。” 桃蕊却不是个爱争抢的,微微一笑,直行了个礼,就依言去取了。莺歌这才默默松口气。 唯有碧丝冷眼旁观,垂首不语。 过了一会儿,桃蕊捧着个薄胎的小瓷碟儿进了正屋,轻轻跪坐在胡床边上。范氏探头去瞧,见那精美的瓷碟上盛着五六粒泛着琥珀色剔透的青梅,还散着一丝凉气,看着十分诱人。 她拈了银制的签子戳了一粒梅子含住,琥珀色原是一层蜜饴壳子,一含便化了,还没来得及觉得甜腻,青梅特有的清香酸甘就透了出来,用牙一咬,竟还有新鲜的汁子迸出,满口的酸甜爽脆,让人不由一连吃下几粒,精神大振! “不错!”范氏放下签子,赞道。 桃蕊却不骄不躁,柔柔劝道:“娘子若开了胃,就吃些粥吧,奴那里有三罐子青梅哩,只终究不能当饭食。” 范氏看她的眼神便又满意几分,点头示意碧丝将鸡汁粥端上来。碧丝这回端来的又不是先前那碗,而是厨下重新做好的了。 赵谌进来的时候,范氏刚吃完粥,斜靠在胡床上养神。 “郎君安。”几个婢女行了礼,都悄无声息地退到外廊上,轻轻放下了竹帘。只有碧丝还留在两人旁边打着扇子。 范氏还要下来,叫赵谌阻止了。 他缓声道:“你且安心靠着吧,我们之间何须拘礼?” 这话讲出来,便就已经拘礼了,但范氏笑了笑,没和他争个究竟。 赵谌在胡床边坐下,上下打量了她,道:“看着气色不好……这段时间就叫秦侍医住在府里,每日给你问诊,家中琐事你不妨交给立秋,好好养身子吧。” 范氏不在意道:“何至于如此?妾身也不过是昨晚没睡好,后宅里章章条条俱都齐全,人人各司其责,本也没什么事需要妾身操持。立秋照顾你和大郎且不及,妾身这里却不必麻烦她了。”语气里委婉地拒绝了赵谌的提议,言辞也并不激烈。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生气。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赵谌说这话并不是要夺她的管事权,而是真心想让她少操些心。然而这虽然是好意,她却不能接受。 纵然她对赵谌并无太多情爱,也绝不会拱手将自己的丈夫和内宅的权力让给别的女人。立秋,是她在这府中最为忌惮的人,至今却没什么对付立秋的办法,若让立秋得了权,焉知她不会像春草似的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她可比春草聪明多了。 赵谌对范氏的回答也早料到了,并不很吃惊。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秦侍医来府中的事就这么定了,我会让人在外院安排住处,每日朝食后让他过来给你问诊。” 这话题一结束,两人相对沉默,竟然无话可说了。 范氏无奈找话道:“谌郎今日不去大营?” 赵谌神色自然:“昨日才巡过,我若日日去,只怕反而不好。” 范氏了然。她自小在宫中长大,比一般的深闺女子多了几番见识。更重要的是,也比一般人对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多几分了解。赵谌这方面和她不相上下,两人谈起来颇有默契。 她轻声问道:“国君还未召见?” 赵谌微微摇头。 两人又沉默下来。 赵谌过了一会儿,看着她:“玉娘,这段时间,我恐未必有闲暇在府里,大郎那边也要你多费些心。” 范氏嗔道:“何须郎君多言!妾身懂您的意思,大郎也是妾身的儿子,爱他护他且来不及,必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怠慢!” 赵谌道:“那就好,他向来敬重你,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范氏笑了,表情犹豫片刻道:“这事本不必说,只是谌郎既然交代了妾身,妾身还是……”她尽量客观地将前一天立秋阻止赵元的事情说了,又道:“事情虽小,妾身却自有忧虑,立秋尽管一番好意,然而大郎年龄尚小,如何能懂?只怕觉得委屈,也不明白怎个回事,万一叫哪个碎嘴的下人乱说一通,岂不让孩子心中平白生了怨怼?”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 赵谌听着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他内心怒火升腾,面上却克制得很,并无太多情绪。 “这事我知晓了,你对大郎如何,我心中有数。” 两人又闲聊几句,赵谌就离开了棠梨院。 碧丝看了男主人高大的身影拐出了院门,才道:“那立秋是郎君身边得用的,比等闲管事都要得脸,娘子这么一说,万一郎君起了芥蒂可怎么好?” 范氏懒洋洋靠着,冷笑一声:“你何必这么委婉?我就是在给她上眼药……瞧着实在烦,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难道让她一径地挑唆我和大郎的母子之情?” 这不过只是她一个目的,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赵谌的态度。 立秋再怎么得脸,不过是个奴婢,常年伺候赵谌,一言一行焉知不代表赵谌的想法?她就想知道,立秋那天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因为赵谌私下对她有所顾忌所致。她就算再忌惮立秋,也不至于真的去和一个婢子计较,有失身份。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细思量,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赵谌是相信她的,可是,未免也太过保护大郎了。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瞧过她的肚子。 赵元用过朝食直接去了朴拙园的小书房,他爹似去了棠梨院看母亲,日常理事的正堂一个人也没有。正阳给他打起帘子,就见原珏和臻铖已经跽坐在案几边,见他进来,忙起身。 几个人互相行了个平礼,臻铖就问道:“大兄,你身体可好些?” 赵元招呼他们坐下,笑道:“早好了,这两日家中有些事,倒怠慢了二位弟弟。” 他态度一如头一日那般的好,臻铖便有些暗自吃惊了。难道前日是他想多了,赵元不是有意要晾着他们? 原珏本没怎么,只是看着臻铖与赵元一来一往,不知怎地想起那一日臻铖与他讲的一番话。他又不是真的蠢笨,臻铖那话他回头思量也能懂,于是便有些踟蹰了。 赵元心大,但上辈子也吃过苦头,看人脸色很是在行。他眼角一瞥,见原珏表情犹豫,是时不时瞅自己,就知晓他是想和自家说话。 “阿珏,你可是有话要说?”他笑眯眯道。 原珏吓了一跳,不过他素来是个胆大心粗的,不假思索道:“我那日嫌弃大兄,害怕大兄生我的气!” 臻铖和赵元瞬间都无语了。 赵元都忘记了那小事了,偏叫原珏提醒过来,很是郁闷。按他来讲,那算个什么事儿?不就是蹲完坑身上有点味儿吗?本来就有啊,难道还不兴人家讲两句?他根本不生气。 但是吧,原珏就这么又讲出来,他还是会尴尬的呀。那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臻铖更气了,本就是交浅言深,他就不该去跟原珏说那有的没的,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偏偏他还要叫人家兄长,还得一块儿待上老长时间! 赵元要笑不笑道:“那事过去就别提了,我不生你的气。” 要是换做臻铖,起码似信非信,原珏却大大松了口气,咧嘴道:“我原不是故意的,阿铖还怨我让大兄没脸,大兄既不生气就好了,我这两日饭都吃的不香哩!” 臻铖脸都快气歪了。 赵元看看这两人,差点没憋住笑出声。他算是看明白了,原珏就是个傻大力直肠子,臻铖一肚子歪来扭去的心思,这两人偏生碰到一起,简直了! 三个人年龄差不多,赵谌就让先前给赵元启蒙的夫子一道教导他们。夫子叫仪齐,祖先也是贵族,只是到他祖父那一辈便已落魄,失去了世袭的职守,只得办起私学。仪齐才学出众,不拘俗礼,赵谌欣赏他,就招他入附庸,为府内养士,两日来一趟教导赵元。 仪齐来得准时,三人给夫子见了礼,便各自坐下。赵元的进度仪齐心中有数,只检查了这几日的字帖,便放他去练字,原珏虽然射箭不错,但文化课方面和赵元差不多,也是练字,只有臻铖开蒙早,已开始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 第12章 荷叶粑粑 赵元向来不能一心二用,练着练着就听不到臻铖诵书的声音了。一本不厚的绢本《仓颉篇》已翻得起了絮子,这个世界由文字构建的文化体系也在他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上辈子也就上到了小学,且那学校也不过只能让人不做个睁眼瞎子,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他都还没弄明白,就稀里糊涂到了这里。许是两辈子年龄都不大,虽然篆体复杂难懂,倒也接受得快,学了半年多,已经能囫囵看个明白,只是书写尚有困难。能看会写乃是基础,却偷不得懒,时间长了,倒也坚持了下来。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赵元搁下笔,伸着脖子往旁边瞧。只见原珏还在认真地练字,只是小脸神情太过严肃,姿势估摸着给仪夫子纠正过,一动也不敢动,再看看他写的字,大小倒还罢了,只是用力太过,纸上到处都是泅出的墨迹。 赵元还在偷笑呢,小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下。他抬起头,见是仪齐板着脸坐在案几左侧,手里还举着凶器——一卷书。 仪夫子瞪他道:“作甚个嘲笑同学?你早先尚且不如他呢!” 赵元却不畏惧他,笑嘻嘻地蹭过去,趴在他立起的膝盖上:“学生是赞他写得好哩,夫子误会我了。” 仪齐就见不得他那小模样,一下儿忍俊不禁,那脸也板不下去了,伸手又轻轻揉了揉赵元的脑袋。 臻铖书背完了也在练字,听到这对师生的小声说笑,有些羡慕。要说之前他还担心夫子太过年轻靠不靠谱的问题,在仪齐问了他功课以后,就全变成了仰慕。 他一年前就开蒙了,母亲托人给他找了一位大家,父亲也觉得好,可是那位夫子年纪太大,作风古板,对他的要求太严格,他夜夜挑灯,也还感觉吃力。他跟父亲说,就又换了一位夫子,总不如意…… 上午的教学到巳时过半的时候结束,仪齐自去了,赵元三人午歇半个时辰后,还要练习射箭,由赵谌麾下一名伍长来府中教授,到下午未时半又要学习乐理。 正阳怀夕二小童将案几收拾干净,他爹的四名婢女就拎着食盒,将一样样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 原珏早饿了,冰镇的甘蔗浆和炙烧的鲜鱼也是寻常,只是一碟子裹起来的食物没见过,不由好奇。他问赵元:“敢问大兄,这绿色的是何物?” 赵元取了一个替他剥开,又给臻铖也剥了一个:“我叫这东西荷叶粑粑,取新长的荷叶洗涤干净了,包入江米,其中再填入腌制过的肉,你们尝尝味道可好。”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8 原珏和臻铖都不约而同低头打量,陶碟里的吃食巴掌大小,米粒油润,看起来十分诱人。原珏先忍不住吃了一口,软糯鲜香,里面的肉粒脂香四溢,又沁着荷叶的清香气,两口就能吃掉一整个。 臻铖看他吃着香,也尝了,满脸赞叹,道:“大兄家中的厨子只怕整个绛城也少有人及。” 赵元得意洋洋,就像对方这话是夸奖他似的。不过也差不离,虽说他懂得不多,但稍稍改进些小吃,也没人会怀疑他。范氏就凭借小炒肉和这荷叶粑粑,也办了几场成功的夏季小宴呢。 几个人吃着简单的午饭,随意闲聊几句,倒也万分惬意。这段时日已经步入秋季,虽则正午阳光炙烈,但摆置了冰盆,屋子里凉爽宜人。小孩子惯不喜欢午歇,范氏没有精力,赵谌又出了门,这会儿功夫竟也没人催着他们休息,便一径地说笑。 原珏问道:“再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我阿媪归宁,要带我同去外祖家呢。”话语间显然很是期待和兴奋。 赵元啊了一声,满脸遗憾道:“差点都忘了,可不是,那咱们就不能一道去爬山了,我家的花糕也味美,可惜你吃不到。”他又转头问臻铖:“阿铖,那你呢?” 臻铖却不像原珏那样高兴,他笑笑:“我母亲也带我一道归宁,只是外祖家都是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在无趣得很。” 原珏深有同感地点头:“那倒是,我外祖家也差不多,虽有个表弟,去岁才出生,我稍碰下旁边的丫头们都要吓得直叫,但凡惹哭了他,我姨娘也还罢了,阿媪定要教训我一顿……倒懒得去逗他耍。” 他向来是懒得多想的,谈得起兴开口就问:“大兄可去你外祖家?我早听闻绛城范家有个南面的大花园子,还可办那曲水流觞宴,还有假山可钻,有趣得很!” 赵元这下可愣住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思量道:自己来了几日混混沌沌,待清醒了,已经是在轩车上一路行到了中军府,先是给吕伯抱着,后就递到了他老爹手里……虽知道自家不是亲生的,但要说原先是谁家的,又未可知……哪里有什么外祖家? 范家,范氏可没带他去过。 这些不过一瞬间的念头,在原珏看来也就是楞了一下的功夫。赵元反应过来,见原珏还好,臻铖满脸的不安,瞅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愧疚,不由失笑。 他笑道:“去不去外祖家,可得看我母亲了,你要钻假山却不难,咱们府里其实也有的,只是在我母亲院子旁的小花园里,过几天我带你们去玩。”轻轻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原珏还恍然不觉,径自高兴地直点头。 之后一整个下午,臻铖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待得晚上一处吃过了饭,三个人就一路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穿过曲径回廊一个个月洞门,原珏臻铖往左回了赵元的朴拙园,赵元带着正阳怀夕自个往右去他爹的住处。 进了院门,赵元就觉得院子里气氛不对,静悄悄的,穿过两侧木樨矮丛到了正屋外廊前的开阔地,却见立秋笔直笔直地跪在当中的青石板上,其余三女并一干刚留头的小丫头们,都噤若寒蝉地立在廊下。院子里的石头莲花立柱灯都点亮了,只有立秋跪的那处昏昏暗暗。 赵元皱起眉头,眼睛逡巡一周,问立春道:“这是怎么了?立秋姑姑怎地跪着?快起来!”他说着就走上前,小手拽着立秋就要拉她起来。 立秋跪了大半天已是摇摇欲坠,脸色发白,额头缀着一串汗珠子。她苦笑着摇头,轻轻把手挣脱出来,哑声道:“大郎快些进去吧,别管奴了,奴犯了错,领罚也是应当的……” 立春也吓坏了,忙上前把赵元抱开,压着嗓门劝道:“是啊,这是郎君的意思,大郎的好意咱们心领了,您快些进屋吧,外头天都黑了。” 赵元就这样给一个小丫头抱了开,心里很不快活,脚落地却也没再闹着让立秋起身。 他抬头看着立春道:“我方才问你话呢!你说是我阿父让罚的,是甚个意思?” 立春瑟缩了下,小声道:“奴也不晓得呢,郎君只让人传话,说让立秋谨守本分,再学学规矩……不光跪着,立秋姐姐那里教养的小丫头也,也让奴几个接手……” 赵元小小抽了口气,竟这样严重! 那头立秋已经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一个一等的奴婢让人剥夺去了职权,堪等于那失了宠的姬妾,哪里还有甚个前途可言!这会儿跪在那么些个小丫头们面前,便是以后,又哪里有底气去管她们呢?她自到赵谌身边服侍,一向很得用,风光惯了的,也没失了谨慎,今日这一遭太突然了些! 赵元看看立秋,再在心里咂摸那一句“谨慎本分”,还有甚个不明白?立秋只怕还是受了他的牵连……只是他爹是怎个知晓那天棠梨院正屋里头的事情的?他往这里头细想想,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还能有哪个?便纵不是范氏本人,难道她的丫头们还能越过了她去向赵谌告状不成? 他再不看立秋,径自脱鞋上廊进了屋。他爹还没回来,堂屋里就这会儿功夫已经点了灯,连着方案几上了一小桌子的饭菜,热得热凉得凉,俱都精美可口,只待人来品尝。他习惯性地在侧边坐下,举箸夹了一筷子腌制的鸡脯子,却头一次食不知味起来。 赵元心想,范氏也没错。从小到如今,她对着一个私生子,能问寒问暖,为他缝衣织袜,嫡母做到范氏这个份儿上,难道还不够? 他自问也尽量亲近范氏了,只是他与别个不同,既然出生就知事,范氏那会儿瞧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实在没法当对方是母亲。范氏不想自己与她生分,他理解,但越这样做,他就越清楚自己与范氏之间,毕竟是有隔膜的。 赵元慢慢地吃尽一碗粳米饭,竹帘并未放下,外头立秋的身影模糊在昏暗里,泣声也渐不可闻。他逼着自己当没听到,硬着心肠故作自如。 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说起来比起范氏,他自小跟立秋更亲近些……可是这会儿,他爹已经把立场亮出来了,院里院外都是耳朵,他若一径给立秋求情,或者蛮横饶了立秋,虽然可以,但却会让范氏伤心,也会让立秋再立不了足。 第13章 鸡鸭子饼 赵谌身着带着一身的夜露回来,到了稍显闷热的室内,露水从肩罩上滑下,滴到萱席上泅开一滴滴水印子。他自行解着护臂,立春几个围着他替他卸着铠甲,青铜立灯将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他漫不经心道:“大郎呢?歇在内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9 室了?” 立春和立冬正将解下的甲衣撑到黑漆的木施上头,立夏就道:“大郎先时一直等郎君到快子时,后来就去了朴拙园,说今晚回自个儿院子睡去。” 赵谌动作一顿:“哦?他没说为甚等我?” 立夏摇摇头:“没说呢。”她心里却在偷想,兴许大郎是想给立秋求情呢,但是这话却不敢在赵谌跟前说出口。 赵谌没再问,径自去了耳房洗漱,待换了身轻薄的亵衣在胡床上坐下,这时候,立秋才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进来,无力地跪伏在赵谌面前。 他撑着头,声音低沉而冷漠:“你在我身边伺候几年了?” 立秋嗓子嘶哑,浑身颤抖:“回郎君,足八年了。” 赵谌沉默片刻道:“八年前,我一人顶门立户,也才刚刚开府,身边除了吕慧也就是你了,你大我一岁,对我照顾有加,府中事事料理妥当让我无后顾之忧,我心底是将你当成我的姐妹来感激的。” 立秋伏在萱席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 “我临出征前将家里交于你,承诺你,待我有能力,将来必定替你除去奴籍,择一佳婿,从府中风光出嫁。”赵谌讲到这里,微带自嘲道,“你却不愿,说这世上已无家人,赵府便是你的家,说你要看着我成家立业才能放心……”他低头看着立秋:“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前的承诺仍然有效。” 立秋手指紧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眼睛里满是伤心和惶恐。她哆嗦地与赵谌对视,呜咽道:“郎君,奴婢不愿!奴婢只愿……只愿……”她轻轻摇着头,似将嘴边的话如同眼泪一样咽了下去,只深深地叩首。 周围的立春几人已是神色大变,恨不得堵上耳朵才好! 真是没有料到!她们这些屋子里伺候的,也都是头一回听到立秋的往事。 尤其是立春,她是立秋一手调理出来,立秋把她从一个茶房里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一步步带到了如今一等奴婢的位子。虽说都是奴仆,但像她这样的,每月领的月钱也足有500铢,更别提逢年过节的赏赐、四季的衣服首饰,坐北朝南两人一间的大屋子,还有她的雕花黑漆床榻和衣柜子梳妆匣。 立秋在她眼里,既有威严又心善,还长于揣摩主人家的心思……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春草有一样儿的心思?要她说,既得郎君如此重视,能脱了籍岂不美哉?那可是益及子孙后代的事情! 赵谌眉头微蹙,他摆了摆手,立春几个便忙不迭地垂首退了出去,直退到廊下。 “抬起头。” 立秋依言跪坐起来,却不敢抬头。 赵谌道:“旁人不知,你也该清楚阿奴非我亲生这件事。我知道范氏是国君赐下的,你心里总对她有疑心,然她已嫁给我,名义上是阿奴的嫡母。你纵担心范氏后宅为大,也不能此刻让他们离了心,外人听来,也只会当阿奴不孝嫡母,于他大害!” 立秋叫他几句话说得羞愧不已,泪水涟涟。 她伏在地上道:“是奴错了,险些害了大郎,日后……日后再不会了!”她确有几分私心,但却也真心疼爱大郎,不仅是因为大郎由她一手带大,也为着赵谌对他的重视爱护。 赵谌淡淡道:“我说为你脱籍并非虚言,家将中任意是谁,你若瞧上了,我就为你准备陪嫁。”他不再去看立秋的表情,起身离开了。 立春和立夏守在廊下,见赵谌穿着单衣汲鞋往园子外头走,就提了灯跟了上去。 立冬待他们出了去,才脱了鞋进了屋子,见立秋跪坐在那里,眼眶通红,表情却十分平静,不由在心里咂舌。不愧是立秋姐姐……郎君还不定怎么斥责她呢,竟能这么快就调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扶着立秋起来,掀开裙子一瞧,唬了一跳! “立秋姐姐,你这腿恁的吓人!”两个膝盖头都肿得发紫,看着都觉得疼! 立秋脸色平静的几近麻木,由得她们扶着自家回了顶后头的一排房子里擦药去。 朴拙园。 赵元腆着小肚皮睡得直打呼,连旁边多了个人都不晓得。赵谌把自家小猪崽揣进怀里,猪崽还哼哼唧唧很不满意地吧嗒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赵元睡眼惺忪地从赵谌身上爬起来,软手软脚地从榻上滚了下去,额头叫磕了一个大肿包。 赵谌抱着儿子在膝上给他脑门抹药,还嘲笑他:“脑袋长得恁大有甚用?不如给阿父当蹴鞠踢好了。” 赵元一头的恼火,龇牙咧嘴道:“都怪阿父!也不说声就来了!看把我绊的……嘤,疼!”说着就忍不住拿爪子去揉。 某爹一把拍开爪子:“手别动,上了药!” 赵元气咻咻,连朝食都是某爹给喂的,才算给了些好脸色。 别看赵谌统帅三军,平时又酷又拽,给儿子喂饭这项技能却早就熟练了。从赵元幼时喂乳喂米糊糊,到两三岁喂饭喂菜,赵同志都不假人手,亲自上阵。若赵元是个真婴儿也就罢了,偏生不是,刚开始真是痛苦地想滚地求别喂……又是呛嗓子又是堵鼻孔的,谁人生受得起呦! 现在就不一样了。 赵元趾高气扬地小手点了点炙烧野鸡脯子:“要那个。” 赵谌冷笑一声,夹了满满一筷子,一口粥就一口鸡脯肉,吃得赵小元那张小嘴是油光锃亮!他又戳戳鸡鸭子饼,吧唧嘴,赵谌便放下箸,伸手撕了小块塞进儿子小嘴巴,准确又不失粗鲁。赵元还没来得及咳呛,赵谌就一盏羊乳给他灌了下去。 还不到两刻钟,一顿朝食就吃完了。赵元打着嗝,肚子圆溜溜地直发呆。 这对父子既睡在了朴拙园,立春等人自然也就跟着来了。赵元趁着他爹去耳房洗漱,溜到廊上看了看,就见到立秋穿着浅色的襦衫四幅的秋草文裙子,笑盈盈地望着他。见他出来了,就静静地行了个礼,瞧着行动还有些迟缓,但已无大碍。 赵元松了口气,冲她咧嘴笑。他没问自家爹关于立秋的事情,也是料定他爹应当不会真的处置立秋。 赵谌亲自送了赵元去葛草院就匆匆离府。等重阳节一过,绛城例行要举行秋狩,一共两场,一场为国君宫女子并王孙王姬,一场为贵族世家朝堂官员,他身为三军统帅,不但要与执金吾协调国君外出警卫事物,还要到太仆寺检查国君车架仪仗,就连吕慧等幕僚都开始脚不沾地地忙碌。 赵元一进小书房,就受到原珏的热烈欢迎。 要说起来,一开始原珏可是对他表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0 现出了十足的不屑一顾,但短短的相处一段时日,原珏轻易地就与他亲近了,反而是臻铖…… “大兄。” 赵元瞥了一眼对自己冷淡打招呼的小孩儿,有种隐约的胃疼感。一个五岁的小孩,怎么就能这么拽? 第14章 牛乳子饼 早上头半个时辰照例是学习礼仪,这就是为何举凡官学私学里的授学讲师都是贵族子弟出身的缘故。 须知这时代仍然是士族门阀的时代,整个社会的上层都由各大家族盘根错节盘踞而成。寒门子弟晋身艰难,并非他们学识有差。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里“礼”排第一,这“礼”却不光是与人应答,或者洒扫进退这么简单,还包括仪态风度,有关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等一套的礼仪制度。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个家族绵延三代才知吃穿,寒门子弟挣扎在温饱线上下,想要从庶人更改门庭到士的阶层,已经不易,又怎有余暇去顾忌那些繁琐礼节? 不懂礼,又如何教礼? 仪齐家族虽然没落,但宗族仍昌,礼仪自然娴熟。他语言风趣,举的例子详实生动,从介绍绛城到各个著姓大族,再到官职等级制度,让赵元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 他笑道:“再说节俗,既然快到重阳,你们且说说,都有些什么习俗?” 赵元是老大,向来都是他先回答。他想想,道:“学生曾听坊间小儿唱‘菊花黄,黄种强,菊花香,黄种康,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可见重阳节要赏菊,还要饮菊花酒。” 仪齐颔首:“不错,赏菊也是一门学门,有那绿云牡丹,金钩挂月,蛮丝粉香,紫绶金章,还有甚个叠云罗、十样锦、玉连环,甚个猩猩红、鹅儿黄,玉兔白,花样可多着,也要学会辨别。” 三个小孩儿听着咋舌,面面相觑。原珏和臻铖家里世袭武职,不大讲究这些个,赵元那就更是头都晕了,他上辈子那时候菊花一般人还不送呢,都是上坟买的呀,印象里菊花也就是黄色白色,顶多知道有个稀奇的叫墨菊。 按道理说,他投胎后也过了五个重阳节了,可是头两年太小,只能在屋子里待着,后三年虽大些了,范氏和赵谌也不大喜欢菊花,不曾办过菊花宴啥的。他见都没怎么见过,就别提去辨别了。 原珏也道:“我外祖家有一株十样锦,就养在我外祖父的院子里,谁也不许碰,凡举宴才会搬出来哩。” 仪齐微笑,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习俗?” 原珏抢道:“学生知晓!还要簪菊花!”他一本正经揭自家母亲的短:“我阿媪爱美,少时摘了外祖父的绿牡丹簪在发髻上,被我外祖父臭骂一顿,每年过重阳都要跟我说一遍。” 赵元和臻铖都默默地当做没听到。还好这里没人会去和原珏的母亲告状,否则看他母亲不抽死他! 臻铖道:“重阳节学生家中会做花糕,父亲还会带着学生一道登高望远。” 仪齐朗声笑道:“你们说的都是对的。今年不妨试着画一幅菊花图,到时候我来品评一番!” 三人都恭敬应道:“是,夫子。” 其实仪齐还没怎么教他们作画,不过夫子也没要求他们画得有多好,小学嘛,主要还是个模仿阶段。赵元练字的时候就忍不住分神起来,琢摸着要他爹去哪儿掏摸来几盆菊花,他好对着画几幅来交作业。 既然上午提到了花糕,赵元在间歇的时候就招了正阳过来,吩咐他让厨房做些点心上来。 府里的厨房分大厨房小厨房,内院的二三等婢小丫头小童婆子,外院管花草车马前门的仆役,都从大厨房领饭,小厨房只供主人家,那一等的婢女也可在小厨房点些寻常的饭菜吃。小厨房设在内院,灶上分那热灶的婆子三人冷灶的丫头三人,还有专做糕点的灶下婢两人,叫石竹石蜜。 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赵元还蛮欣赏她们的,他也不过动动嘴巴,她们就能尽力把他说得倒腾出来,除了食材所限,手艺已不输他在现代吃过的那些。 到了中午,小厨房果然送来了几碟点心。既有一样重阳花糕,也有赵元喜欢吃的牛乳子糕和千层糕。 他家的花糕与别家也无甚不同,只是其中加入了牛乳和鸡蛋,更加软糯香甜。牛乳子糕也只有天气不热了才能常常吃到,要用新鲜的牛乳,本就不易得,放入口中就化了。冬天的时候,赵元就喜欢把这糕泡了水当奶喝,易存易放,好吃得很。 小孩就没几个不爱吃甜食,原珏和臻铖明显对这几样糕点很喜欢,特别是臻铖。赵元倒没想到反而是闷骚的臻小弟爱吃糕,连向来的矜持都顾不上了。原珏坐在他旁边,见他吃得香,就干脆把自己没吃的几块都给了他。 赵元忍不住道:“你若爱吃,我写了食谱给你带回家去。” 臻铖顿了一下,小脸通红:“弟谢过大兄,还,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的。” 矫情!赵元差点翻了个白眼,好在克制住了。 他摆摆手道:“随你,我想着咱们不能一道过节,这才吩咐厨房提前做了让你们尝……不过少吃些也好,我阿父就不许我吃,怕我被虫子蛀了牙去。” 臻铖嗫嚅着,低下头不语了。 下晌太阳又烈了起来,且秋后的太阳比之盛夏竟还要厉害些。赵谌吩咐人进府,说念书也需劳逸结合,今日许他们半天假,不必去校场射箭。其实,他是害怕大太阳把他儿子小嫩脸给晒坏了,面上话倒说得冠冕堂皇。 三个小孩儿带着各自的小童就回了内院。赵元还记得昨日承诺过带小伙伴去爬假山,想着那假山四面环树,也晒不到太阳,就提议去花园耍耍。 原珏很是高兴:“可是去钻假山?” 赵元无语:“对,为兄带你们去钻假山。”实在不理解,假山有什么可钻?钻来钻去一身的青苔,万一蹭着哪儿,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只是原珏就念着呐,也只有用这个哄哄他了。 再者说,友情是玩出来相处出来的,兴许大家打打闹闹熟悉了,臻铖就能开怀些,不那么谨小慎微。 小花园临着范氏的棠梨院。她如今贪觉,早上起得迟,晌午就不曾午歇,远远地听见院墙外头似有小儿的嬉闹声,就着人去问是怎么回事。 出去的是碧丝,她去望了望,回来笑盈盈道:“娘子,是大郎和原家臻家的小郎君,他们想钻假山哩。” 范氏来了兴趣:“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1 哦?难不成他们今日不进学?” 碧丝办事是个妥帖的,就道:“我问了正阳,说是今个太阳烈,郎君吩咐停了下午的射乐课,让他们耍耍。” 范氏点了点头:“郎君说得很是,我今日起得晚,在屋子里倒不热,却没想到这个。”她示意桃蕊停了给她打扇子,“你去小厨房做些酸梅浆,稍稍冰着些,给大郎他们送去。” 她想想不放心,又对碧丝嘱咐:“正阳怀夕也不大,他们竟都是些孩子,爬高上低的我实在不放心,你且去伺候着,注意着不许他们到那假山顶上头。” 小花园的假山其实是范氏的陪嫁,她家里的祖母和伯娘都是南面儿来的,各个嫁来的时候都带了那名扬天下的湖石,砌假山的工匠也是南匠,占地颇广,可谓“曲折明晦,寂喧幽旷”。 范家的假山群,既有湖光山色之悠,又有轻舟出峡之险,山水和一,确是虽假尤真,片山有致,寸石生情。赵府的这座假山,面积虽不大,也有范家四五分意思了,主要就个曲径通幽的韵味,且还有一条小路自瀑布下头入,可一路攀上山顶小亭,将花园尽收眼底。 碧丝领了命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去了。 范氏抚着肚子闭目养神,莺歌和流溪接过扇子替她打着凉风,屋子里舒缓惬意。她心里想着,肚子里没有就罢了,既有了,又念着到底是男是女,人可不是就这样不知足。 要是个小郎君,待过个四五年,也能和大郎一样,去花园子里钻假山了…… 她的心思不足为旁人道,赵元也不晓得,他说着鄙视原珏,等到真个去玩了,自己也兴奋的不成!只能说,是他太没见识了,以为自家这假山就跟以前在城市里那小公园里似的。他长到五岁余,竟然才第一次正儿八经这么近去看假山呢! 臻铖虽然兴致不高,也不由赞叹。 “这山造得极有趣,比起来,弟家中的岂能称作山?” 原珏快活地点头:“阿铖说得很是,我方才还听见瀑布声呢,也不知在哪处!”他踮脚抬头张望着,兴奋地指着掩映在树冠里的某处对赵元道:“大兄!我瞧见小凉亭了!咱们就爬到那里吧!” 赵元差点跌倒!那么高!看着都腿抖好么! 他忙劝这二弟弟:“不可不可,那凉亭子太高了,又没瞧见有路上去,万一摔下来,非跌破你的脑袋!你不是要钻吗,咱们就在下头山洞里玩好了!” 小童们也吓得脸都白了,在后头苦苦劝着。真要把小主人们摔了,他们恐怕也活不成哩。 原珏很不乐意,怀疑地瞥了一眼赵元:“大兄莫不是惧高?” 赵元气得脸都歪了。这臭小鬼!白长那么大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赵元是个胆儿小! 还是个事儿精! 不知道是什么星座… 原珏傻大胆。 第15章 酸梅浆 好在碧丝这时候带着人赶了过来,见他们还没开始耍,不由松了口气。她上前行了礼,笑道:“大郎,原小郎,臻小郎,娘子嘱咐奴等过来伺候。” 赵元也松了口气,干脆拽着原珏和臻铖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刚才一路耍过来,弟弟们也累了吧,不如歇歇再玩。” 他心底暗搓搓想,最好突然来个雷阵雨什么的……带小孩儿玩果然很累,特别是原珏,尼玛就跟捉小鸡似的。心累。 原珏瞪大眼还想跟他歪缠,就见桃蕊拎着食盒从小径那头走来,一头的汗珠子。碧丝忙跟她一道,把酸梅浆和点心端到石桌上:“小郎君们喝些梅浆解解暑吧,且歇一会儿再去耍。” 赵元就端起一碗梅浆给原珏灌下去。原珏咕嘟嘟还喝上了瘾,觉得不够,但这东西浸过了一遭冰水,本又是凉性的,碧丝便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假山里洞通着洞,间隙填着土,还长着青苔和那同样喜阴的兰草,小孩儿身子娇小,有时候都不需弯腰便能通过。三个人几处乱钻,有时候隔空互相喊着,声音听着极近,偏生又看不着对方;有时候闷头前行,突然在拐角就迎头撞上了;有时候又一不小心缀到了一人的后头,便摄手摄脚地偷摸着上去,从后头吓唬人。 他们时不时叫那假山石磕到脑门,却不恼,只遇上的时候瞧着对方的狼狈样儿噗嗤大笑起来。小童们着急地追,一边追一边叫,几个孩子最后都玩成了一团。园子里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碧丝和桃蕊在假山外头守着,也都忍俊不禁地捂嘴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们也才刚留头的年纪,闻着声响心里都有些个蠢蠢欲动,心痒难耐,偏又得守着规矩不敢乱走,只得坤着个脖子羡慕地张望。 赵元又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碰到脑袋,还正好就在今天早上磕到的那一处,不由哎呦一声,停了下来。他玩过了头,这会儿静下来,满身的汗水,洞里长年累月的凉气就有些让人受不住。不远处还听见原珏哈哈大笑的声音,他吸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找条路钻出去歇歇。 正钻到一个一人高的洞里,就看见臻铖蹲在地上,猛地一瞧见,险些把他吓了一跳。 赵元蹲过去推推他:“你怎么了?可是撞到哪儿了?” 臻铖转头看了他,慢吞吞道:“我就是累了,在这儿歇会儿。” 赵元干脆坐到地上,叹道:“可不是,我也玩累了,正准备出去哩。”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臻铖。他又不是真的五岁,小孩子说谎很容易就看出来。臻铖这几天不大对劲,刚才还玩得好好的,这会儿有低沉下来,肯定有事。 也许还真给他猜对了,又或者此处只有他们两人,臻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弟听说,范娘子有孕了。” 我去! 赵元抖了一下。从一个五岁小男孩嘴里听到“有孕”这种话,真是雷得不行啊。 他嘴角抽抽道:“确是的,你听谁说的?”要让他阿父知晓,必定会把这位八卦人士捉出来打一顿板子。要是男的,搞不好还会挨军棍。 臻铖摇摇头没回答他,表情十分迷茫:“大兄难道不害怕吗?” 赵元下意识反问道:“我为何要害怕?” 臻铖嘴角弯了一下,僵硬的很,充分诠释了什么是“皮笑肉不笑”。 他哼道:“原珏那傻子不知道,还以为大兄同他一样,是嫡子呢。” 赵元蹙眉,直言问他:“绛城谁人不知我是阿父的庶长子?阿铖,你有什么话,就直跟我说罢,你到底在想甚?” 臻铖低着头,手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2 里捏着树枝子划拉着地:“我,我也是庶子,同大兄一样,因为嫡母生不出孩子,才有现在的尊荣……我一直以为大兄比我更好些,范娘子也与我母亲不同,没想到……”那天见提到范家赵元的反应,他才惊悟,同为庶子,赵元同他有何不同? 他的嫡母,虽然也对他细心周到,却总是似有似无地提防着他,还指望自家生个儿子好压他一头。赵元的嫡母,竟然连娘家都没带他回去过,在外人看来,岂不是范家根本就不承认这个外孙?范娘子五年都未曾生养,如今也有了身孕……母亲不同,她从前生养过,只是没能养住,那往后,是不是也会生下嫡子? 小时候,从他知事起,嫡母教他头一件事就是要大方,要不争不抢。现在想来,这等心思,难道就是为了他着想吗? 他为何不能挣不能抢? 赵元也不说话了。他从没想过这些,或者说,他根本没从根本上意识到,在这个阶级等级森严,嫡庶分明的古代社会里,自己其实算是个“庶孽”。譬如书上说“嫡庶不分乃乱家之根源”,但他老爹从来没跟他讲过这些,因为,他就是个庶子。 他突然感受到了臻铖跟他说的“害怕”是什么感觉。他不怕范氏以后偏心,不怕周遭人瞧不起他,他怕的是,他爹会变。 赵元有一个来自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法制社会的灵魂,可是赵谌却从里到外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他爹赵谌出身高贵,来自门阀世家里最顶级的赵氏王族,他爹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可是他却不是他爹的亲儿子。 再过七个多月,范氏的孩子就要瓜熟蒂落,出生了。 虽是如此,但是—— 他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臻铖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个庶子,我母亲也要生孩子了。但是,我却不会因此心生狭隘。那只会让自个儿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 “我阿父对我有大期望,并不是叫我成了一个嫉妒嫡子,自怨自艾的人。世情如此,出身也无法选择,我唯能改变的就是我自己。你嫡母没阻挠你进学,你便有了向上的机会,难道你是那牵线的人偶,她想你歪,你便歪了吗?” 臻铖睁大眼,失了言语。 赵元挑眉道:“若有了弟弟妹妹,我就做个好兄长,我母亲愿意,我就亲近他们,我母亲不愿,我就远着他们,这府中不过这样大,外头的天地有多宽?难道你不与他们挣,就没有活路了?何况你母亲还没有身孕,你就自己瞎琢磨,若让人瞧出行迹,不必做什么,别人就先看低了你,你阿父也会对你失望。” 反正赵谌说的话,他无条件相信。在赵谌能做到的时候他就去怀疑,那誓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觉得我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晚上回去不妨想想,以后要怎么做,”他朝臻铖伸出手,“先起来,咱们一道出去。”臻铖愣愣看着他伸出的手,半晌都不吭声。 这小鬼,别是傻了吧?讲这种话给一个五岁小孩听,感觉是他傻了才对……赵元心里嘀咕,面上仍然带着鼓励的笑容,耐心地等他。 终于,臻铖抿着嘴,慢慢站起来,小手握住了赵元的手。 赵元并不知道此刻臻铖在想些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番话对臻铖有多大的影响。他牵着小伙伴,两个小身影跌跌撞撞在假山里头钻来钻去,最后一抬头,钻到了阳光里。 原珏比他们先出来,满头大汗哈哈笑道:“我头一个出来,你们太慢了!” 他的笑容如此灿烂,以至于让人感觉阳光愈发盛烈。 赵元还来不及打击他,碧丝和桃蕊就急匆匆举着干帕子走过来给他们擦汗。碧丝看着白色的帕子一下就变成黑色的,不由发愁:“大郎还是带着两位小郎君去净房洗个澡吧,眼瞅着天色也渐晚了,这满身的汗,万一着了风可怎么好?” 她再看看四个小童,也都是晕头转向七荤八素的,正阳脑袋上还挂着几根草呢,不由更头疼了。 赵元自个儿抬袖子闻闻,也觉得味道不大好。他抬头道:“碧丝姐姐说的是,那我就先不去母亲那儿了,免得这味儿冲着她,你可别跟母亲说得太细了啊。”他自觉在范氏眼里可算得上温文尔雅,决不能破坏形象。 碧丝抿嘴笑起来,还是点头应了。 赵元就带着一众小伙伴浩浩荡荡地回去朴拙园洗澡。 虽说赵元叮嘱了碧丝,但后花园子里可不止他们几个,还有那侍弄花草的丫头婆子,几个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们,没轮值的也都喜欢在角落找个阴凉的地儿打发时光。其中既有范氏的人也有赵谌的人,碧丝和桃蕊还没到棠梨院呢,就已经有人把下午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范氏。 范氏听到几个孩子那傻样,也是笑得不行,歪在胡床上抚胸缓气。她笑叹了口气道:“也是可怜了大郎,自小到大也没个玩伴……” 莺歌忙应和道:“可不是,好在如今两位小郎君进了府,大郎也有人陪着了。” 范氏点点头:“只盼着能长久些。” 莺歌听这话,有些困惑。范氏却不解释了,这些事说了旁人也不理解,她想着国君那头也不知是怎个看的,心里头就有些发慌。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有个错误: 范氏住的棠梨院 赵谌住的木樨园 赵小元是朴拙园。 然后外院书房是葛草院。我一不小心给搞混了…但是,我不能改!!!肿么办烦屎了,天天都在家里挠头发,不改也难过改也受不了…我的20:00…那一串整齐的数字啊… 强迫症晚期没救了… 第16章 糟鲥鱼 赵谌晚上回来,洗了澡坐在案几边吃饭,赵元小屁股挪挪,挨在他旁边陪他。 “做甚这么腻腻歪歪?”某爹夹了一口菜,顺便睨他一眼。 赵元小眼神很是埋怨地瞅他:“阿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儿看您一个人吃饭,这才陪您的!”说罢又笑眯眯道,“阿父猜猜,我今儿下午做什么去了?” “唔,假山好不好玩?”赵谌漫不经心道。 某元眼睛一下睁大:“阿父怎么知道!” 言罢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这特么还用人问?他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玩过,肯定有人跟他爹说啦!他爹的眼线到处都是,还都喜欢盯着他,还有没有隐私! 某爹不睬他,快速不失优雅地吃罢饭,才把赵元抱到怀里仔细打量,道:“可磕着哪儿了?” 赵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3 呢?会不会以后不给他玩了…… 赵谌眯起眼:“说实话。” “也,也没咋地,就早上那块儿又碰了一下,”赵元心虚道,“还有背上,主要我头一次钻假山来着,不熟悉地形哩!次数多了兴许就……” 瞧这理由找的!赵谌都给气笑了,掀开儿子小衣一看,果然奶白圆胖的小背上有块明显的淤青。他皱起眉头,扬声对立秋道:“去把药膏子拿来。” 赵元老老实实趴在他爹膝盖上,大手抹着凉丝丝的药膏给他揉着,虽然有些疼,但他心里却甜丝丝的,忍不住嘿嘿傻笑。 “老实点!”赵谌拍了他小屁股一下。 待熄了灯,赵谌抱着儿子上榻歇下,这时候到了夜里便有些凉了,须盖了薄被。赵元睡在里侧,习惯性地把小肥腿儿往他爹腰上一架,伸手捻着他的衣襟带子。 赵谌在黑暗里无奈地笑笑:“这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就为了儿子这小习惯,他连一件亵衣都能穿一两年不换新的,一季四套的衣服如今还有一箱子新的没上过身。 赵元哼唧一声,小手指又搓了搓。 他都快睡着了,突然想起道:“阿父,我明日早上跟你一道去母亲那里。” 赵谌早上去看范氏也是这两天才有的事,虽然他和范氏也就那么一回事,但大面上的样子也是要做做的,范氏也需要这份重视。 “你一大早要上课,你母亲那里又不需要你去晨昏定省,跟我去作甚?” 赵元打了个呵欠:“下午是母亲那里的碧丝桃蕊伺候的,本要去问安,碧丝却怕我经了风,我就直接回来了……” 赵谌侧过身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慢慢抚着他的背:“应当去,那你明日却要早起。” 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模模糊糊点了点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 范氏对于父子两人大早上的一块儿来她院子,显得十分惊讶。 按道理赵元每天都要来她这里问安,只是府里就他们三人,上头又没长辈,实在不须讲这些个虚礼。且赵元又不住她这儿,他正是渴睡的年纪,这一路又隔着花园风里雨里大太阳的,何必折腾孩子?赵元也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早上不来,下午或者晚上必会来一趟。 等赵元给她见了礼,范氏就起身让赵谌坐下,又着人抬了一条案几,又招手让赵元坐她身边。 “去吩咐小厨房,再盛两碗麦仁肉粥,添一样糟鲥鱼一样栗子糕一样醋拌菠菜芽儿,”她想想又道,“热一盏牛乳给大郎。” 桃蕊脆声应了,利利索索转身就走。她原是小厨房的,熟门熟路,范氏就把每日的菜谱子交给她,倒得心应手。范氏叫添的几样都是这父子俩儿爱吃的,糟鲥鱼早就糟好了,从大瓮罐子里拣出来盛了碟子就成,栗子糕和醋拌菠菜芽儿却要现做。好在都不复杂,等了一刻多钟就上齐了。 赵元看见栗子糕从食盒里拿出来,又端在碧丝手里,眼睛就盯着不住。范氏在旁瞧见了,捂着嘴笑,朝碧丝使了个眼色,碧丝就笑吟吟地将那一碟子栗子糕搁在了赵元跟前。 赵谌还没说什么,范氏就抢道:“难得陪我用朝食,就饶你一碟糕,吃完了这几天就不许再吃甜的了,可知?”好的不好的都叫她说了,赵谌瞥她一眼,摇摇头喝粥。 赵元对着范氏嘿嘿一笑,伸手取过一块糕咬了,浓浓的新栗子味儿,软糯香甜,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一径吃去三四块,一碟就见了底,然后才去夹分到自己跟前的一小碟子鲥鱼,至于菠菜,那是动也不动一筷子的。 他自家吃得香,偏头瞧范氏面前只有一碟菠菜一碟鸡汁银丝,还有一小碗米饭,不由问道:“母亲,您怎么吃得这么素?” 范氏含笑道:“我这两天还觉得热,没甚胃口,吃些素的反倒好些。” 赵谌听了开口:“可要秦侍医看看?” 范氏忍不住嗔他一眼:“这哪值当去请秦侍医?女人开始都这样,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两人一来一往,换做其他夫妻,倒显得情意绵绵,可惜一个平日不作娇态,一个如同捂不暖的石头,往往对上两句,就无言了。 赵元暗地翻白眼,闷头喝粥。 碧丝和桃蕊、莺歌一起将案几撤了下去,又煎了茶端上来。范氏靠在几个大迎枕上,流溪跪坐在她身后,拿着一把梳篦替她通着头发,一下一下的要数满一千下。赵元每每看到就觉得头皮都疼,范氏还说这样头发才黑亮,还要帮他也通头发,吓得他几天都不敢来棠梨院。 范氏不住地打着呵欠,看着十分困倦。 赵谌道:“我和阿奴这就走了,你且进去歇着吧。” 范氏却强打精神对他说道:“妾身还有事儿跟您说呢,”她看了赵元一眼,“再过得两日便是重阳节,阿奴也大了,妾身想带他一道归宁,您看怎么样?” 赵元睁大眼,脑袋里迅速闪过原珏快活的小脸……他问自己范家的假山是不是比府里更好……范氏主动提出要带他回娘家…… 赵谌却并不惊讶,只略微沉吟,道:“我让甲逊带人护送你们去范家。” 甲逊是赵谌亲卫第一人,家臣地位仅次于吕慧。 范氏微微一笑,容光焕发。 父子俩儿临出门,赵元到她跟前行礼,她随手给赵元理了理衽领叮嘱:“晚些时候我叫针线上的人去给你量尺寸,你这头一次回外祖家呢,且我眼瞅着,重阳一过天就要次第儿凉了,得趁着节把你下季的衣服置办起来。” 赵元看着她,点点头:“儿知道了,母亲好好休息。”待出了院子了,他才去拉某爹的大手,父子俩儿手甩着手,慢悠悠穿过小花园。 忍了一路,眼看过了垂花门就出了内院了,两人且要分道扬镳,他抬头问赵谌:“阿父,范家……范家都有些什么人?”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今年范氏决定带他去,但又觉得这话问出来未免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就换了个问题。 赵谌捏着掌心软嫩嫩的小爪子,嘴角一勾:“这个不用为父跟你说,你母亲会交代你的。”言罢,他看了看儿子,却发现对方一脸少见的忐忑,心就有些软。 他叹道:“你这胆小儿精!你只须记得,范家女孩儿甚多,万不能乱走……咱们家袭得是武职,范家一向出的文官,你不必结交什么,跟着你母亲就行了。”实则范氏与范家也并不亲近,过去五年也只回去过三两次,这回去,也是为了有孕,范家给她递了话。 不过范氏主动开口带阿奴去,倒让他少费些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4 功夫。毕竟阿奴一日大过一日,从前年纪尚小,还能待在府中,往后作为他的长子,总要出去交际。虽然范家他未必看得上,但与外祖家往来亲密,才显得他养在正房的身份名正言顺些。 国君希望胪氏的子孙蠢笨落魄,他却希望他的阿奴纵不能位极人臣受人敬仰,也要一生都活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他领了范氏这份情。 重阳节前一日,左右将军府就前后脚来了人,把原珏和臻铖接走了。 赵元送他们出去,见来接原珏的那辆轩车虽然朴素,但桐油漆得清亮,马匹也健壮,随行的马仆和婆子都穿着干净整洁。 等到原珏跑过去,车帘一掀开,里面坐着的竟是个二十左右的妇人,穿着雪青色镶墨绿边绣单瓣菊的短襦上杉和八幅的墨绿裙子,胳膊搭着玫红的披帛,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挽起,几支错金嵌玉的花鸟簪子零次插戴着,五官秀丽温柔,气质婉约,远观笑容可亲。 “阿媪!”原珏似那乳燕投林般扑进妇人怀里,亲热得不行。 原来竟是原珏的母亲! 赵元忙远远地行了个晚辈礼,那妇人含笑点了点头,原珏朝他挥手,就放下帘子。 而另一方,臻铖也才刚刚上车。他家那轩车崭新敞亮,内里铺陈华丽,还有两名婢子随行服侍他。赵元走过去跟他告别,他掀着门帘子,小脸蛋上笑着,却带着几分苦涩。 那两名婢子对赵元行礼,姿势优美端方,礼数却是不错的,赵元却注意到,她们对着自家小主子,显得客气有余恭敬不足。 臻铖垂眸道:“弟别过大兄,盼节后再见。” 赵元听他声音尤还奶声奶气的,内里的情绪却十分沉重,不由在心底叹息。 他伸手摸摸对方脑袋道:“恩,节后再见。” 第17章 桃子酱 赵元回了自个儿园子,正阳就过来跟他说道:“大郎,娘子那边送了衣裳来,要让你试了看合不合身。” “知道了。” 他脱了鞋刚踩在廊子上,怀夕就举着一双软底的寝鞋过来,跪坐在他脚跟前非要他穿上,嘴里还碎碎念:“这天都凉啦,木廊子可不能赤脚踩,凉从脚底起哩,您要是着了寒气,奴非被板子伺候不可……”巴拉巴拉没完没了。 赵元一把拽过软鞋自个儿塞进去,翻着白眼进了屋子。 一进去,四个留头的小丫头就跟梭子鱼似的一溜儿跟过来。她们个个殷殷切切的,大气都不敢出,赵元走到东,她们就排成一列跟到东,赵元拐到西,她们就后头撞前头,跌跌撞撞跟到西。 总之就是跟着他。 赵元这一下那个后悔呀!他给忘了园子里这几个刚来的小丫头,否则定直接回他爹那儿去。 这几个丫头都是十岁的年纪,先前一直在立秋那儿教养,后又让立春几人带着,学得都是怎么行礼怎么端茶怎么递水怎么打扇子,乃至于怎么回话,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内院规矩大,做得最好的奴仆就是平时隐形了似的,主子需要的时候却立刻出现,动动手指就得知晓主子的意思。 只是这里头学问大着,便是一股脑地灌输给这些小丫头们,她们一时半会儿的也理解不来。虽说已经放到赵元的朴拙园里伺候,但不当值的时候还得跟在四个立后头学规矩。 赵元见了针线上的,被伺候着换上一件件从里到外的衣服,这一套的衣服送过来,却不仅仅只是一件外罩的深衣,还有那缀着玉搭扣的腰带,钩着花样的荷包,配衣服的玉饰,甚至于和衣服一样澜边的的木底小靴子。即便他年纪小,外出也如大人般穿得正式。 他一边换穿着衣服,一边问四个丫头:“你们名字都还没取吧?”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最后右侧第二个站出来道:“回大郎,都没取呢,还请得大郎给咱们取个名字。” 赵元带点讶然打量了一下出声的这个,看来这一个胆子大些,声音虽有些抖,不过说话条理还算清晰。他就问道:“取名不急,我来问问你,你是府里的还是外头的,原先叫什么名?” 四个小丫头都穿着上黄下绿的“制服”,梳着双丫髻,可这个说话的小丫头却在丫髻上带了两朵小小的银花,皮子白嫩,眼睛有神,明显不是那吃过苦长大的。 兴许是见赵元态度好,年纪又比她们小,小丫头慢慢放松下来,甜甜一笑,道:“回大郎,奴是府里的,阿爷是外院管采买的赵大,奴原先叫赵茹,我阿娘都叫我妞妞……”说着说着就忘记自称了,等自家醒悟过来,顿时手脚无措,脸也涨得通红。 赵元却没责怪她,杵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 他指着赵茹道:“我想起来了!去岁我阿父带我去看灯,赵大赶的车,他还自个儿掏钱给我买了一盏兔子灯哩!”他又眯着眼打量赵茹,道,“这么一说,那天晚上还有个小丫头跟着娘亲看灯,遇到我们一行,对着赵大喊爷,莫非就是你?” 对于比自己小五岁的男孩叫自家小丫头,赵茹却没什么感觉。她一听赵元说这事,眼睛都亮了,笑眯眯地行了礼:“就是奴呢。” 赵元也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仿佛还偷偷塞了我一串蜜豆团子,我吃了一半就叫阿父发现了……”结果好好的过节还被打了两下屁股。 两人都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里,直到针线上的婆子低声提醒赵元脱下衣服,他才反应过来,脱了衣服道:“去跟母亲说,衣服都很合身,不用再改了……还有,我晚上去陪母亲吃饭。” 婆子告退,赵元就坐在席垫上,对赵茹说道:“按规矩你们进了内院就得改名,不过我觉得名字都是爷娘给取的,随意改了也不好,给你们起的名字就当小名吧。” 赵茹退回去,几个人一起给他重新行了礼:“喏。” 赵元仔细想了想,就算小名,毕竟是女孩子的,也不能随意起。像他爹起名字就很没有品位,什么甲逊乙镞丙仞的,要么就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这样吧,”他拍掌决定,“赵茹就叫芳绫。” 他又指着右侧第一个眼角带泪痣的:“你叫芳绡。” 指着左侧第一长相明艳的:“你叫芳锦。” 最后指着左侧第二长相温柔的:“你叫芳帛。” 赵元又取了笔写给她们看,中途有个字不会写,还是原先的赵茹现在的芳绫告诉他的,又跟她们说各自的名字都是什么意思。虽说四个里只有芳绫识字,但只有知晓自己名字写出来是甚个样,乃至于知晓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5 名字的含义,才能对这个名字有归属感。 他笑道:“女孩子家家,都像丝织品一样贵重美丽,你们在我身边做事,我也会好好待你们,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若彼此年纪再大些,这话就显得不大庄重了。不过此时赵元认真的小表情,还是让四个小丫头很是感动,心里也鼓起几分勇气。 做人奴婢本就已经低人一等,若跟个惜贫惜弱的主子,倒也能得几分庇佑,比那庶民日子还好过许多,若跟个脾气暴烈的,就像平白跳入了火坑,受磋磨的时日且在后头呢。 芳绫在家里也是奴婢伺候着,千宠万宠长大的,胆子也比那后头买进来的要大许多。 她们这些府里长大的心里自有一套标准,便是同样做奴婢,也分个一二三等,不说月钱不一样,连吃穿用度也有大不同。府里下人之间互相婚配,甚至于和外头庶民婚配,也是一二等的奴婢最得人相看。 阿娘舍不得她进来伺候人,但阿爷却指望她能进府,将来也为自己搏个出身。不说别的,就是配个大将军身边的小厮,恐怕身上都有几份军功,哪一个不是青年才俊?她也觉得阿爷说得很是,不然待在家里,将来能嫁给甚样的人? 况且,大郎也是个好的,对她们这些下人一向的好脸色,府里都喜欢他。在他身边当差,想必并不难过。 芳绫心里这一番计较,就对赵元道:“大郎可饿了?渴不渴?奴从家里带了一瓮今夏新桃做的桃子酱,可以做馅儿饼,也可以冲蜜水,奴都会做哩。” 可以说,她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路。赵元就馋甜食,一听忙点头:“要的要的,我还没尝过桃子酱是甚个味儿!你快去小厨房!” 一旁的三个小丫头都有些急了。那她们还干什么呢。 长相明艳的芳锦性子灵活些,就抢先开口道:“奴,奴也去给芳绫姐姐帮忙吧?” 芳绫看了看赵元,见他点头,就应下了,拉过芳锦就要走。芳绡和芳帛见了也想跟着一块儿,被她狠狠睃了一眼:“咱们都走了,谁来伺候大郎?” 说话间,俨然就分出个高下。 晚上赵元去棠梨院,范氏还在和几个管事的仆妇对着走礼单子,萱席上堆了成匹的丝和绢,垒起来的黑漆礼盒,碧丝几个人都捧着东西在正屋和库房之间来来回回。 不光是送去各家的礼,还有府里也要布置起来,赵元在范氏身旁坐下,听她吩咐前院要怎么洒扫除尘,湖里捞那残败的荷叶,各处的门上要挂甚样的茱萸,下人们的打赏和分下去的花糕,诸如此类。既细致周到,却又利落干净。 他不由在心底叹道,这些个琐琐碎碎的家事,确只有范氏这样的女子才能理得清哩。 等到灯都点起来了,这些事才算告一段落。范氏愧疚让他久候,他就与范氏讲给小丫头起名的事情,依次说了取的名字,倒得了范氏十分的赞赏。吃罢饭,范氏提起第二日去范家走礼的事情,叮嘱他几句。 “范家如今官职最高的是我大伯,朝中任司空,也为范氏宗族宗子,掌家的就是伯娘,虞氏,出自瑶江的虞家,她之下有二子,各自都成了家。”范氏道,“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去拜见她,见面喊祖母就是了。” 这是赵元长这么大头一次去外头做客,不免紧张。 他又问:“我去带什么人?芳绫她们恐还还行。” 范氏想了想,道:“倒不必带丫头,我看正阳怀夕带着就不错。” 那倒是,正阳怀夕年纪虽然不大,之前却一直是伺候赵谌的,见过世面又沉稳,带他们出去必不会错。 范氏看他实在紧张,就安慰他道:“没事,咱们不过略坐坐,吃个饭,就回来了。也不在外头多耽搁。” 赵元回木樨园睡觉,赵谌和他前后脚一起回来了。 赵谌对待儿子紧张这事,反倒感觉诧异。 “可见你是个窝里横,”他嘲笑地挠挠赵元的小肚皮,“平日里对为父张牙舞爪的,怎地出去做客就怕成这样?” 你不懂!赵元默默翻了个小白眼。 赵谌勾唇道:“要不要让立秋跟着你?” “阿父!”赵元气死了,“你别捣乱啦!带着立秋要把母亲气个好歹,我弟妹怎么办?” 尽会添乱! 赵谌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就去耳房:“走,跟阿父去洗澡!” 第18章 姜汁肉粥 重阳节这一天,无论是上坊,中坊,还是下坊,赵国的首都绛城,处处都是各色的鲜花。其中最多的便是菊花,不说上坊里各个高门大户门口摆出的菊花花台,中坊人家展示的自家名品,便是那下坊的寻常百姓,也会淘换两株寻常的野菊,以期去病去灾。这些菊花中,又属黄菊最多,放眼望去,真可谓“满城尽带黄金甲”。 按例,重阳节百官须入宫觐见。 天还朦胧亮,中军府的三位主人就已经起身。 赵元许久没起得这样早,打着小呼噜起不来床。赵谌都已洗漱完毕回了屋,就见立夏跪坐在床榻边,满脸无奈地一声声轻唤,而床上的小家伙四肢摊开,嘴巴张着睡得正香,竟似完全没听到有人喊他。 立夏看赵谌回来,连忙退到一旁,低头愧疚道:“郎君,奴没用,实在喊不起大郎。” 赵谌摆摆手,径自坐到床边。他伸出大手轻轻挠了挠赵元露在外头的小肚子,赵元闭着眼难受地哼唧一声,爪子摸摸肚子,还是没醒。 某爹轻笑两下,又挠了挠,赵小元挣扎着不肯睁眼,两只小手盖住肚皮,明摆着不给挠。 “赵元,”某爹嗓门低沉道:“再不起为父要生气了。” 也就是几弹指的功夫,守在外头的立冬就看见赵谌抱着赵元出来了,不由松了口气。赵小元胳膊紧紧搂着他爹的脖子,表情很是委屈地被带着去了耳房。 立秋和立春一人拎着食盒,一人捧着一大束茱萸回来。 立夏和立冬立刻小跑过来,兴奋地道:“这是从哪儿摘来的?果子倒红得像火!” 立秋微微一笑,拎着食盒上廊,立春又打了个喷嚏,对她们说道:“守花园的李婆子在东边院子墙角瞧见的,怕不是哪个贪吃的鸟携了籽儿生出的,见长得实在喜人,就摘了这么些给我,我就给了她几铢钱的打赏。” 立夏立时就从自个儿臂上解了香囊,把里头的茱萸果子都倒了出来。她笑嘻嘻道:“府里先前发的竟都比不上这些红,姐姐绕我一小枝带果儿的装香囊,行不行?” 立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6 冬也忙不迭地点头:“我也想要更红的。” “现在可不行!”立春不由抱住茱萸侧身,嗔道:“这些个还得给郎君和大郎做茱萸囊哩!你们要想要,得等过一会儿,我单独留些个,咱们四个人人都有!” 立夏和立冬听了点头,忙催她:“那就赶快呀,郎君和大郎的香囊咱们不是早绣得了,如今就差塞些茱萸……” 赵元洗漱完也清醒了,拽着赵谌的袖子沿廊回房间吃早饭。他看见凑在一块儿的几个女孩,也懒得去问,情绪还有些恹恹的。 立秋已经将吃食都摆上案几,因为是重阳节,所以有加了核桃仁、葡萄干、果脯丝,里头还夹着豆泥馅儿的花糕。另外,还有拿茱萸压汁,调了醋渍的鲥鱼片,和一大碗姜汁肉粥。 赵谌坐下,拿了一整块巴掌大的花糕搁到赵元面前的碟子里,道:“好了,今天允许你吃花糕,不许再扁嘴。” 赵元瞅他一眼,还是乖乖地捧起花糕啃。花糕拿糯米蒸的,软软糯糯,一口咬下去不但有坚果的香脆,还有葡萄干和果脯的香甜,滚烫的豆泥儿含进嗓子里,简直好吃的让人说不出话来!他努力长大小嘴巴,三两口解决了一块糕,又想去拿第二块,叫某爹阻止了。 “不是说了只能吃一块吗?”赵谌眉头一皱,给他夹了一筷子鱼片,“吃这个,把你的粥也喝掉!” 赵元顿时蔫了,砸吧砸吧嘴,似乎还有点糯米糕的甜味儿。 父子俩儿稀里呼噜把早饭解决,立春就捧了两个香囊过来,和立秋两个一起给他们佩戴在手臂上。香囊拿各色绸缝的,绣了绿叶红果的山茱萸,里面塞了茱萸果,凑近了能闻到辛香的气味。赵元那个除了山茱萸,还绣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可见奴婢们私底下的趣味了。 赵谌换上深紫绶带的黑色朝服,头戴白玉错金的高冠,范氏和赵元也都准备好了,几个人分别坐上两辆轩车,车旁跟着随从和一列十来人的轻甲部曲。 赵元坐在赵谌的车里,好奇地掀开车帘子,就见一个青年穿着黑色轻甲,骑马护卫在车架旁,五官冷薄凌厉,面无表情。 “你就是甲逊?” 青年自上朝下斜睨了他一眼,道:“属下正是。” 喝!这么高冷! 赵元是胆儿小精呢,立刻就怂了,呵呵笑道:“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某爹瞧着他那副对旁人的谄媚小样儿,心里很不快活,立刻把人拎回来。 他斥道:“坐好了,仔细跌下车去!” 赵元还是个窝里横呀,小手装模作样地拽拽衣领子,对着某爹抱怨:“阿父乱我衣冠!阿父不规矩!坏!” 赵谌简直气乐了:“你除了说阿父坏,还会说什么?不行再作怪了!” 某元颠颠爬到他大腿上坐着,贴到耳边边小声问道:“那个甲逊多大呀?娶亲了没?” 赵谌耳朵痒死了,大手把某人的小胖脸推开。 “你问这个作甚?” “阿父小点声!”赵元气死了,抓住他的手,“别给人家听到了!” 你以为甲逊听不到吗?赵谌无语。 他悠然道:“为父七八岁就自人市上买了他,那会儿他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赵元惊讶地看他:“那不就才十八?哦,不对,已经十八了?”他又赶紧追问,“那,甲逊如今可娶亲了?”他差点忘记了,这会儿男子十八都可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十五六成婚也很正常。甲逊不会已经有老婆了吧? “好叫小郎主知晓,属下还未曾娶亲。” 甲逊刻板的声音冷不丁从外头传进来,吓得赵元朝后一仰,要不是赵谌反应及时,他险些就摔下去了。 赵谌恼怒:“甲逊!” 甲逊没吭声,马蹄声却在随后稍微离远了点。赵元心魂未定,挨在某爹颈窝回魂。 赵谌反倒怀疑起立,问他:“你问甲逊到底作甚?” 赵小元嗫嚅了一下,也没敢讲。其实吧,他就是想给立秋姑姑找个对象来着…… 中军府人马在上坊玉门街前分开,赵元下车去了范氏那里,他们要左拐去范家,而赵谌则带着少部分部曲直行,进入虒祁宫。 范家占地广大,玉门街往左一侧几乎都是范氏宗族的土地,而范家嫡系就居住在正中间的岚群山房。 远远地,就瞧见大门前的花台,摆的是山魈的故事,数种颜色大小的菊花层叠摆放,其中不乏珍品,却舍得拿出来摆花,显得就是大家的气派。重阳节坊与坊之间互通,因而也有平头百姓来到上坊,为的就是观看各家门口的花台,有时还能拿到施放的花糕或者茱萸囊。 迎出来的是虞氏的大媳妇乾氏,比范氏年纪还小些,范氏却要称呼对方堂嫂的。 乾氏是个圆脸的妇人,皮子娇嫩,未语先笑。她穿着百蝶穿花的襦裙,因缎子是宝蓝的,倒不显得轻佻,挽了大髻,戴了镶蓝宝石的金华钗,华贵端庄。 “可把你盼来了!”她与范氏互相见了礼,就挽着范氏的手嗔道。 “确是好久不见嫂嫂,”范氏微笑,又揽过赵元对乾氏道,“这是我家的小元郎。” 乾氏扫了赵元一眼,笑道:“恁的俊美!” 赵元老老实实行礼:“元见过舅母。” 乾氏笑容立刻真切了些,摸了他肩膀,从袖里掏出小荷包:“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赵元接过来,笑道:“谢舅母。” 这一番来往罢了,乾氏就携着范氏,带着赵元,后头还跟着仆从,浩浩荡荡往里头走了。甲逊等部曲不能入后宅,就守在了前院,自有奴仆招待他们吃喝。 一路上,乾氏都在和范氏追忆往昔。 “……你看那十步亭,还记得那会儿我还未嫁进来,到了范家做客,你就是在这处招待我的……” 范氏望着那掩映在绿树鲜花中的红漆小亭,神情中也带着一丝回忆。 “是啊,那时我还没入宫,也想不到日后你会嫁到家里做我嫂嫂呢。”她轻声道。那时候,她的阿父阿媪也还在世,日子啊,天天就跟神仙似的,哪里有什么烦恼? 乾氏捂嘴直笑。 赵元跟在她们后头,一路上眼睛都合不拢。先前听原珏说道,他还不以为然。自家那假山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心想着范家的还能更好到哪里去? 岂料到竟然真的更好,不光是远处可见的山,那哪里是假山?分明就是一座绵延青山,背靠整个范家!还有这一路上看到的石子路,各色小石子摆成不同的神话故事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7 ,不同的花鸟鱼虫,整个山房里处处鸟语花香,一花一草看似随意,也都是精心摆放,每一眼都是一幅画。 难怪人家说,一代富不算富,三世富才能富出名堂来。 他们一行人不知穿过了多少个月洞门,走了几条回廊,甚至还过了两座湖心桥,才算到了宗子宗妇所居住的正院里。 院子一共三进,每一进都是正儿八经的回字形,中间皆有个小花园。虞氏和丈夫都居住在第三进里。 第19章 菊花茶 最后一进院子里最显眼的当属一株十样锦,同一本上最外头一圈是白牡丹,内里又是一圈纯白中微带黄色的白玉珠帘,中间一圈黄中带红的点绛唇,紧挨着花蕊一般的恰是那火红的红杏报春。同一株种类倒不算多,但胜在颜色过渡极其自然,远看灿烂无比。 范氏惊讶道:“这菊花究竟养出来了?” “可不是!”乾氏叹道,“阿公日日下朝都要照看一番,就这一株,还不知是多少株花里唯存下来的,前些天掉了几个花骨朵,还发作了一个下人呢。”她压低嗓门,“阿婆喜那点绛唇开得好,想摘一朵节日里头簪戴,阿公不允,两人还吵了一大架……” 她们身后除了赵元,一干下人都不约而同低下头装聋作哑。 范氏见状嗔了她一眼,乾氏反倒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她自来性子就直,从前做小娘子的时候与范氏交好,什么话都不瞒着,方才虽不该私底下议论公婆,但却让范氏心里感觉亲切了许多。 她们上了廊,正房外头打帘子的丫头忙伏地行了礼,拉起竹帘。 正屋是用来招待女眷的,对着帘子的一面摆着万寿菊的屏风,屏风前一张雕花描金的黑漆案几,左右两侧也都是一样儿的案几,萱席上不设罗汉榻或者胡床,只铺了黑底绣花的席垫。几张案几边都摆着细陶的细颈大花瓶,精心插着几朵硕大的紫红色龙吐珠。 屋里似还点着熏香,走进去便是一阵清幽。 虞氏扶着一个婢女的手正从一侧内室走出来,看着她们笑道:“怎么这样久?我可是望眼欲穿了!” “玉娘给伯娘请安了,伯娘这一向身体可好?”范氏连忙要跪坐下去行大礼,先前得到过交代,赵元便也打算跟着跪下去。 虞氏不等她膝盖弯,便将她扶住,假意怪道:“回娘家这般多礼,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她上下打量一番范氏,缓声说道,“我自是好的,如今不过操心你们这些小辈了。” 她言罢又朝范氏身后看:“这就是你家的大郎罢?” 范氏抿嘴笑,转身对赵元道:“快,大郎,给你伯祖母问安。” 赵元见行礼省不了,也就干脆跪下去磕了头:“元见过伯祖母!” 虞氏连连点头:“好孩子,快些起来。”她瞥了一眼身边服侍的婢女,那婢女立刻捧上一套文房,“祖母听说你已经进学啦,就送你一套文房。” “谢伯祖母。”赵元双手接过,再递给跟来的碧丝。 虞氏赞道:“规矩不错,看来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 儿媳乾氏在旁边插话:“哎呀,您先坐下吧,不然咱们一行人站在这里像什么。坐下再聊,我吩咐人煎了茶端了糕来!” “偏你是个懂礼的!”虞氏闻言点了她一下,脸上却笑盈盈,“不过话说得也对,咱们都坐下吧。” 这才纷纷落座。 赵元依旧跟着范氏坐,可是记得昨个晚上范氏怎么跟他说的,总归就是紧跟她别乱跑。几个婢女端了茶水和糕点来,女眷们说着闲话,他又不能插嘴,便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是菊花茶!又拣了一块糕咬了吃,同样也是花糕,不过怕是没有放乳子,没有家里的绵软香甜。 虞氏刚坐下,就关心地问:“你这儿可有三个月了?” 范氏摇摇头:“差些时候呢。” 虞氏便看着她,神情很是郑重:“那你日常行止可就要小心,纵满了三月,日后也不可大意。你这一胎可不容易呐!” “玉娘省得。”范氏微笑。 乾氏瞅着她们笑:“何至于这样如临大敌的?”她指指自家对范氏说,“我生养了两个,不都顺顺利利?照我说,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每日里走动走动,保管你同我一样!” 她亲生的两个都是男孩儿,且都顺产,这样一讲,范氏也感到高兴。 虞氏显然喜欢这个大媳妇,笑得难自抑:“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当初是哪个不肯听我的劝,让走走就跟糟了大罪一般哭哭啼啼!” 乾氏半真半假地埋怨她:“阿婆怎么在玉娘跟前揭我的短?” 她还待说些什么,外头忽然掀帘进来个女婢,四幅的裙子上带着绣花,头上还戴着支青玉头的细金簪,显然是哪个娘子身边的一等婢子。 那婢子告了罪,对乾氏道:“外头宾客都来齐了,只齐家的娘子在寻您呢,说有事儿跟您商量。” 虞氏闻言道:“既有客人找你,你就去吧,我正想和玉娘说些私房话。”她顿了顿,又转头对范氏道:“正好,让灵娘带了小元郎去园子里转转,好好的小郎君跟在咱们妇人跟前有甚个意思?把大郎二郎都叫来陪着小元郎。”最后一句话却是吩咐乾氏的。 “哎!”乾氏干脆应下,上前牵着赵元的小手,就要带他出去。 范氏急得差点变了脸色,见赵元频频回头瞅她,额头都出汗了。她可不放心让赵元一个人出去应付陌生人,何况…… 虞氏瞅了眼:“你这孩子,急什么!难道孩子还能丢了不成?” 乾氏忙对范氏道:“你放心,我必然让大郎他们好好陪着,他们身边一堆丫头婆子的,丢不了!中午吃宴的时候保管全须全尾带到你跟前!” 这话都说出来了,再犹豫,就有些太难看了。 范氏心里叹了口气,就对赵元笑了笑:“阿奴,你就随你舅母去,记得和表哥们好好相处,莫调皮!” 赵元乖乖点头:“母亲宽心,儿会好好和表哥们一道玩的。”又不是真的五岁。既然之前的打算实现不了,他也不纠结了,索性玩玩呗。顶多就是注意和小娘子保持些距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年龄也不到避讳的时候呀。 就是走到廊上时,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刺人的视线。 范家的菊花宴分设在前院和后院,男客自然在前院,那里不但有假山,还有曲水流觞,甚至还有个不大的马球场。女客虽然在后院,也有一半假山绵延到后头,只是景致多半是那涓流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8 泉水,小瀑布什么的。 吃宴前,女客带来的小娘子们大多在湖上泛舟,摘那成熟的莲蓬头,在船上现剥了莲子,也不取芯就那么直接吃,还有些调皮的非要比了谁吃得快些。其余还可放风筝,踢毽子,提蹴鞠,各色的菊花围绕着湖泊,想要那朵,就让婢子拿银剪刀剪了下来,簪在发髻上。 乾氏牵着赵元款款地走,一路走,路过哪处景点,就对赵元细细讲,态度温和耐心。赵元时不时应和着,十足的乖巧,跟在后头的碧丝和莺歌都暗自咋舌。这哪儿还有在府里头的小霸王样儿呢? 赵元可不傻!这里又不是他的地盘,他又这么小一只,万一惹了哪个不快活,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到时他爹想来救他都来不及呢! 由于提前有人去吩咐,等乾氏带着赵元到了后花园里,两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已经等在湖边上一处彩棚外。个头高些的那个穿了月白绣箭竹镶云纹边的深衣,眉目清秀,小些的那个穿了红色绣了狮子狗的深衣,脸盘还有些圆润。 两个人都先对乾氏行礼:“母亲。” 乾氏对他们道:“这是姑姑家的小元郎,我可把他交给你俩儿了,千万看好了弟弟,别往湖边去,也别去钻那假山。” 大的就道:“儿知晓了,母亲您自去忙吧!” 乾氏斜了大儿子一眼,低头摸摸赵元:“你且和哥哥们玩吧,中午咱们就回你母亲那儿。” 赵元还是乖乖点头。 待乾氏去找闺蜜,三个小孩儿就面面相觑,半天都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赵元不耐烦,开口道:“不知哥哥们名讳?” 大的那个还没说话,小的就噗嗤一笑:“你个小不点,讲话倒老成!” 你说谁是小不点啊你个小矮搓!赵元气啊,简直气得都要炸掉了!那他才五岁半呢,个头都算高的啦!天天喝牛乳!吃奶糕子!被老爹逮着跑步!小短腿碎步颠苦逼不解释! 所以说难道他愿意嘛!? 但、是!他是来做客的,总不能跟主人家打起架来吧,“子不教父之过”,人家只会说他爹定不会做人不知礼,因此儿子才会是头一次上门做客就揍了主人的粗鲁小子。 至于是揍人还是被揍,赵小元表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何必去深究? 大一些的约莫更懂些事,就警告地瞥了弟弟一眼,对赵元歉意笑道:“对不住弟弟,我名叫诚,七岁,他叫信,六岁。” 诚信,怎么不叫守法敬业爱国友善神马的!赵元暗地吐槽,面上皮笑肉不笑道:“元见过诚表哥,见过信表哥。” 三个人序了齿,范诚就一手牵着赵元,一手牵着范信往彩棚走。 按道理说,范诚的年龄已到了男女不同席的时候了,不过那是古法,真要到了九岁十岁,那才是真个不能在内院厮混,何况今日是为了陪赵元。 “这里头就咱们几个,其余兄弟都在外院,不如去见见姐妹们,”范诚对赵元道,“咱们大房里还有两个女孩儿哩。”他嘴里的大房却不是指乾氏这一房,而是指虞氏这一支长房。 他们来到中间的一个花棚子,扎的彩球格外大,掀开珠帘,就见里面莺莺燕燕的香气扑鼻,一棚子具是小娘子。 第20章 菊花豆卷 他们一进来,围着长条案几跪坐的小娘子们都抬起头,一时间花棚里突然安静下来。直到坐在中间主人家位子的一个少女出声问道:“大郎,二郎,你们不去前院,怎么跑女眷这儿来了?” 赵元听这声音娇柔稚嫩,十分悦耳,不由从范诚身后探出小脑袋看了看。 范诚还来不及回答,那少女咦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小郎君?”说着站起身,拿着画扇窈窕地朝赵元走过来。 赵元忙看向范诚,范诚就对他做了个口型,他便行了个平辈礼道:“赵元见过大表姐。” 这少女正是长房里唯一的嫡出大孙女,范棠,是虞氏的次子范松所出,今年已经八岁了,家里已经准备开始给她相看合适的人家。 范棠长相不像范家人那般清眉秀目,而是与母亲季氏一样,小小年纪已经显出了十足北边儿的明艳大方。她长眉凤目,眼睛漆亮有神,嘴唇丰满红润,个头也高,穿着嫩藤黄色的短襦和六幅的豆绿色下裙,肩披着蔷薇色的披帛,头发虽盘着单螺髻,却斜斜插戴着一朵淡粉色大瓣菊花,脚下更穿着一双绛城最流行的漆画高齿履。 一身华贵,可见在范家如何受宠。 她歪头打量了一下赵小豆丁,就露齿一笑:“你就是堂姑家的小表弟?” 古代女纸怎么可能如此作风大胆!赵元心底疯狂吐槽,表面默默地点了点头。 结果范棠竟然伸出纤纤玉手,快速地捏了一把赵元的小肥脸。 =口=!!!! 发生了神马事?! 赵元收到惊吓,呆滞地抬头看着这位大表姐。 他身后的范诚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范信在一旁却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起来。 “大姐,你别去戏弄表弟,看把小人儿给吓得!”又几个女孩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一身红衣和范信打扮差不多的女孩轻轻推了一下范棠,转头安慰赵元,“我是你二表姐,莫怕,大姐那是逗你玩儿呢。” 呵呵,就特么像逗狗似的。赵元决定大度一点不去跟小女子计较。 “哈哈,真好玩!”范棠开朗得简直不可思议,“我家的阿弟跟你一样年纪,却古板的跟我阿父似的,做姐姐一点乐趣也无!” 二表姐,乾氏的庶女范丹,好像已经习惯自家堂姐这样的脾气,摇着扇子对赵元歉意地笑笑。赵元还能说神马的。不过比起一开始设想的各种嘲讽冷遇,范家的这些个小孩,反而各个出乎他意料的有教养。 范诚无奈地对堂姐道:“我阿媪说了,让咱们带着赵元就在这后园子里玩玩,待到了会食吃宴再送他去姑姑那处。” 言下之意就是,带小孩的任务只要到中午就可以解脱了,请求这位大小姐千万不要惹出麻烦来。范棠却不以为然,热情地牵起赵元的小手道:“既然伯娘这样说,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放风筝?还是摘莲蓬?” 范诚忙道:“不可!咱们就放风筝吧,别去水里玩。” 范棠嘟了嘟嘴,却也没再强求,几个人就一道去了小山坡上。那里已经飘起了好几只风筝,小娘子的欢笑声远远就能听见。范丹落后一步,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走着,最后还是范信不耐烦,拽着他这位庶姐加快步伐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29 赶上了大伙。 “你想要哪只风筝?”范棠指了指铺在地上的一排彩色风筝问赵元。 赵元也来了兴趣,来回走着打量,最右边是一只红底黄点的蝴蝶,中间既有老叟幼童的,也有月下美人的,既有牡丹的,也有荷花的,最左边是一只大燕子。 他指着大燕子道:“我就要这只。” 范棠欢喜地拍起手来:“这只是我做的,表弟果然有眼光!” 赵元偷偷地缩回手,心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可惜范棠已经让人给风筝上线,嘴里还唠叨着这只大燕子风筝是如何做出来的,她画了多长时间废了多少张纸诸如此类。原本赵元以为要自己来放风筝,结果还是个两个小丫头放的,一个举着风筝往坡下跑,一个拽着线团,秋高气爽,风筝也很快飞上了天空,光凭那巨大的体型,也着实显眼得很呐! 等到风筝彻底稳定了,小丫头才把线团递到赵元手里,还站在他旁边,似乎害怕他被风筝给带跑了去。 范丹他们也跟了过来,仰头看着风筝在天上飞。按照惯例,风筝是要放飞的,不但意味着好兆头,也可以把疾病带走。范信最爱这事,一早就从哥哥那里抢来了小小的银剪子,等到范棠他们说可以放了,他就咔嚓一下,剪掉了赵元手里牵着的那根线。 大燕子随着风越飞越远。 赵元知道那燕子风筝是飞不久的,没一会儿定要掉下来,不过此时此刻,他倒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节日带来的快乐。 范棠问他:“是不是风筝一飞,就感觉突然轻松了?” 赵元咧开嘴笑,用力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虞氏的正房里,气氛却显得不那么轻松愉悦。 虞氏挥退了下人,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范氏两个人。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春草怎地没来?” 范氏瞳孔一缩,神情却迅速放松下来,就像早就料到虞氏会这样问似的,转变之快虞氏根本就没有察觉。 范氏道:“怎么问起这个?本要来的,偏偏她肚子痛,我看她实在难过,就准了一日的假让她歇着。”她说着还茫然不觉问:“莫不是她家里头有事?” 虞氏闻言,心里头怀疑散去,笑道:“这倒不是,只是春草她们几个毕竟是我给你挑的,总担心会不会伺候你不周到。” “伯娘可是想多了!”范氏娇嗔,“您亲自给我挑的人,处处都熨帖,哪里会不周到?”这句话倒不完全违心,除了春草,碧丝、莺歌和流溪却都是好的,至少到目前都还算忠心老实。她在心里冷笑,哪怕不老实呢,经历了春草那事,也都不敢再有小动作了。 “那就好,那就好,”虞氏亲昵地拍拍她的手,“你如今不一样,顾好你自个儿最重要,要是她们谁做的不好,只管打发回我这儿,我替你教训,千万莫为琐事伤身。”她想想,又低声道,“玉娘,你母亲早逝,上回又没养住,如今有了,有件事只得伯娘做坏人问你。” 范氏早有心理准备了,缓声道:“伯娘直说便是。” 虞氏看着她叹口气:“你,可给大将军挑人了?” 范氏愣住似的,一脸纳闷:“挑甚个人?” “你呀!”虞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贴心贴肺道,“挑人伺候啊!女人怀孕加上坐月子可不得有个一年,男人哪有不偷嘴的?与其让他带人到你跟前打你的脸,不如你替他预备好了人选……至于什么样的人选,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范氏顿时脸都涨红了,神情百般不情愿,嗫嚅着不说话。 虞氏噗嗤一笑,语重心长道:“伯娘晓得你不愿,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女人愿把夫主让给别个呢?只是,这事不由你任性,便天天拘了夫主在身边,别人难道不说嘴?这不知情人的嘴巴呀,可是比那刀子还利的,到时候且有你受的!” 范氏给她说的眼泪都出来了,嘤嘤地说不出话来。虞氏却知怀孕的妇人情绪都是这样,说上头就上头,也不以为意,还取了帕子亲自给她擦脸。 “莫哭了我的傻囡囡,”虞氏搂着她,一脸慈爱道,“伯娘啊,早就替你打算好啦。你那四个丫头里,唯春草长得还算出挑,但又不聪明,对你也忠心……” 范氏用帕子捂住脸不抬头,实则心里恨得难耐!可不就是她那“忠心”的丫头干出了下作的事情! 她反复吸气,直到平了胸口的怒火,才抬起头红着眼眶道:“其实我也想着,万一……就抬春草做妾,只是心里头……” 虞氏反复安慰她,甚个丫头就是丫头,甚个男人大都喜新厌旧,无非就是让范氏宽了心好抬举她的人。范氏算彻底冷了心,她早知娘家这伯娘是个甚样的人,如今不过是证实了心中所想,也让她更下定决心,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小家,再不被娘家牵扯。 这事罢了,范氏让人伺候着净了脸,两人又重新落座。 虞氏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不能这样激动。” 范氏乖顺地低头应了。 她便又道:“你那庶子……可要当心呢。” 范氏心里悚然一惊,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极力镇定问道:“伯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要当心阿奴什么呢?” 虞氏斜眼瞅她:“你说当心什么?”她低头捻了捻手腕上的琥珀串子,冷哼道,“嫡庶不分可是乱家之源哩!从前你没孩子,我想着那庶子好歹以后也能做你的依靠,也就没说什么。如今可不同了,甭管你这一胎是男是女,既能怀上一个,就能再有一个……庶子占了长子的位子,你的孩子往哪儿搁?” 范氏还待说什么,虞氏却把旁边一盘新上的菊花卷子推到她跟前:“尝尝这个,豆泥馅儿的,补血呢” 第21章 碧菊鸡脯 这一下打断了范氏想说的话,她只得伸手拣了一个卷子咬了口,卷子做的菊花样,填的是红豆馅儿,香甜无比,可惜她这阵口味变了,再加上此时心中有事,只觉得食之无味。 虞氏微微一笑:“虽说你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倒还跟那孩子似的爱吃甜……伯娘知道你一向的心善,觉得你待那孩子好,他就会孝顺你,这话道理上不假,”她神情又变得轻蔑起来,道,“但那是咱们,可是庶孽毕竟是庶孽,总不会你对他们好,他们就能知恩图报!” 她话音刚落,范氏脑海里就迅速闪过一张娇艳无比的容颜。 庶孽……要说起来,她这位伯娘一生顺遂,唯独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跟头,还恰是个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0 庶孽呢。 范氏边思索,便慢慢说道:“伯娘,您说得都有理,我也知人心易变,便是我自个儿,也不能保证是不是能一直对那孩子好,但,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我无时待他好,有时就弃之不顾,既对不起我的良心,也会让他平白生憎。” 这些话却都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法。 她在后宫里待得数年,那国君的妃妾有的有子,有的无子,但有子的有时却又养不住孩子,无子的得了宠,抢也能抢一个孩子养在名下。先时几年金尊玉贵地养着,待到自己有了亲生的,那前头的就变成了碍眼的杂草,便是刚入宫的小小寺人都能随意欺辱!她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虞氏笑了一声,像在笑话她的天真:“傻囡,我不是让你怎么着他,我的意思是,让他不得不依附你才能活得好!” 范氏不解,虞氏就解释给她听:“你的娘家是做甚的?范家难不成是摆设吗?一般这样的情况,就可以从娘家里考虑,为他择一门亲,若非是傻子,谁不想和绛城范家做亲?” 范氏顿悟:“您的意思是,让我找一个……” 虞氏笑着轻轻合了合掌:“正是,你从咱们范家里择一个女孩儿,庶出的最好,庶子配庶女,范家的家世也不算辱没了他。若他真娶了范家女,往后你的孩子长大了,拿他当个助力,倒不必下狠手去防着,我们嫡支三房里也有几个女孩儿,将来可不得操心她们的亲事。” 一瞬间,范氏也觉得,这主意到底有几分道理。虽说赵元真正的身份贵不可言,但赵氏庄葳和昔日大将军毕竟身死,胪氏一门灭族,他已经不可能再恢复身份……对一个庶长子来说,若能娶大家贵女,哪怕是庶女,也是不错的良配呢…… “你觉得如何?” 范氏回神,笑道:“阿奴……毕竟是大将军的长子,我这一胎也不知怎样,他将来未定,婚事上我恐怕做不了主。” 虞氏哪里指望今日就定下来呢?她听出了侄女话中的动摇,这就足够了。 一切都尚在她掌握之中。 这便足够了。 恰在此时,外头走廊上一个婢女端着茶盘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四处看了一圈,就转身悄悄地离去了。 到了中午,外院内院都开了宴,因着日头正大,就设在了扎的棚子里。府里的宴席都是大厨房出的,几个盘几个碟,甚样的菜甚样的汤,那都有例可循,只有那中下等的人家,既无传下来的菜谱子,又懒得废那些个功夫,才去外头酒家食肆里买了酒买了席来。 今日这菊花宴家家都有定下的菜单,只是各家略有不同。范家的一桌宴八个人,光那冷碟就分个四荤八素,甚个碧菊鸡脯、菊叶糟肘花、金菊拌香干、菊香如意卷、菊形鱼卷、菊瓣牛鞭冻等等;热菜又是甚个金菊燕窝盏、白菊傲霜翅、飘香石笋鱼、炙烧菊形虾、菊香蟹肥、蜜汁绿菊,双菊小乳猪,彩菊香芹…… 范氏随着虞氏落座,她家虽是二房的,但父母双亲都不在,便坐在大房那里,倒也没有人说道。远远地,她们便瞧见一行几个少男少女结伴走来,不独长房的几个孩子和赵元,今日归宁的范颖家的孩子也在其中。 范家嫡支里,大房二房和范颖都是嫡出,唯三房是庶出的。范颖虽然排行老三,却是嫡出的嫡出,当年在范家可谓受宠至极,连长嫂虞氏都要避其锋芒,婚事也是由祖父——当时的开国县公,千挑万选出来,待她嫁去了南边的栾家为宗妇,次年就顺利生下了长子,后来又生了老来女,如今年方十二,连亲事都还未定。 今日来的就是范颖的女儿栾雪,以及孙女栾萼。 孩子们先一桌一桌地行了礼,才去了给他们单独开的一桌去。 栾雪在他们小辈这一桌里,不但年纪最大,辈分也最大。她和自个儿的侄女一样,长相是十足的栾家人,都有个鲜明的美人尖,比起在场的小娘子们,气质更加娇柔婉约,讲话慢条斯理,连瞪个人都没半点儿威慑力。 赵元可喜欢她!既然大家不分席,他就专挑了栾雪旁的凳子,却一时爬不上去,可惜栾雪手无缚鸡之力,最后还是坐在旁边的范棠嘲笑几声,一把抱了他上来,看着赵元那小短腿儿够不到地的样子又捂嘴笑了几声。 “表姐笑得恁傻!”赵元跟她熟悉了,就没忍住毒蛇了一下。 范棠忙捂住嘴瞪他。 赵元装作没看见,转头殷勤地喊栾雪:“美人姐姐……” 这下连坐在对面的范诚都不能无视了,忍不住纠正他:“咱们要喊姑母的,什么姐姐!” 栾雪粉脸涨红,嗔视了他一眼。 赵元却立刻从善如流道:“姑母,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夹。” 范信哈地笑了一声:“你胳膊就那么短,姑母爱吃鱼,你夹得到吗?” 几盘子鱼不巧都在另一边,赵元一瞧,再看看自个儿的胳膊,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从没觉得如此不自信! 栾雪上有长嫂下有侄子侄女,因此养成个温柔和善的性子。她见状忙给赵元解围:“没事没事,我爱吃鸡脯,你夹了我就吃。” 那道碧菊鸡脯就在他们跟前,赵元感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哪怕是在他上辈子呢,也没遇上几个像栾雪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啊。 其实他们吃宴的时候,旁边都有丫头们伺候夹菜,只是他们小辈们彼此都熟悉了,不像大人那样重视规矩,何况你来我往的吃起来更热闹。 范氏一边应酬着,只抿了一点菊花酒意思意思,一边不时回头看赵元那一桌。见他与娘家的小辈们处得都好,感到很欣慰。只是想到和虞氏的一番交谈,心里又有点不自在。 再说赵谌。 天色尚早,今日觐见限三品以上官位和爵位,虒祁宫外早已站了几排的朝臣。赵谌有军功,又是宗室,因此封正二品侯。一排官员里,像他这样年轻的也不少,武官大多为宗室,文官却有个别寒门子弟。不说文武有别,世家和寒门之间也入天堑一般。 大朝会之后,寺人瑜站在帷幔后对赵谌招了招手。 “可是国君召见?”赵谌走过去,低声问道。 寺人瑜深深行礼:“正是陛下召见,请大人随奴来。” 赵谌跟着他一路穿过殿宇,到了几重殿宇后头的花园里,远远就瞧见成公赵冕在曲桥上负手而立,身上的冕服未换。他来到赵冕跟前,行了礼,低头恭谨道:“国君。” 赵冕转身看着他,眉头紧皱:“你变了吗?” 赵谌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1 心头一跳,面不改色道:“臣,未变。” 成公勾起嘴角:“是吗……”他再次转身问道,“左右将军你觉得如何?” 赵谌低头:“戍边数年,有胜有负,虽无大功,也无大过。” “虽无功也无过,”赵国成公冷笑一声,“他们只怕也未曾料到,儿子送入了你府中,不过换来这一句无功无过。” 赵谌没说话,干脆利落地跪伏了下去,额头挨着青石的桥面。 气氛如同凝滞一般,寺人瑜已经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已经快到正午,重阳的太阳晒得他满头是汗,却仍然浑身冰凉。 一时之间,他甚至以为,今天又会是血腥的结束。等到太阳落山,兴许他又要吩咐小寺人来这里,桥面上的血迹需要用水一遍遍地冲洗。 可是成公的怒气却迅速平复了下来。他捻了捻手指上的汗迹,漫不经心对赵谌道:“重阳后让他们回边戍防,既然他们愿意留子在绛城,就留好了。” 赵谌低声道:“喏。” 面前的冕服衣角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他却没有起身,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半晌,寺人瑜走过来,轻声对他说:“大人,陛下已经离开了。” 赵谌缓缓吐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慢吞吞地整理微微起皱的朝服,扶了扶高冠,面色平静而自然。 “瑜实在敬佩大人,”寺人瑜感叹道,“恐怕只有大人才能在陛下面前不卑不亢了。”他在赵冕身边这么长时间,几次惹怒赵冕却又全身而退,整个赵国怕也只有赵谌一人了。 赵谌笑了一下,笑意却没有进到眼睛。 不卑不亢? 他一心为国,从未有不臣之心,为何要卑微? 反而是国君的心思啊,却一日比一日难以揣摩。 第22章 蜜果子 寺人瑜一路陪着赵谌出宫,赵谌看他一眼:“你不陪着国君,难道不怕国君怪罪吗?” 赵谌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展现出非凡的将领天赋,入了当时还是储君的赵冕的眼,寺人瑜又是自小服侍赵冕的,跟着同一个主子,即便一个已经是三军统帅,一个是国君身边亲信寺人,两人之间也并不生疏,反而有种天长日久才能养成的默契。 寺人瑜嘿嘿笑了两声,道:“大人对陛下的了解难道会比奴少?这会儿陛下正不想人陪着呢,奴可不去触这个霉头,否则陛下一气之下发落了奴,届时奴怎么伺候陛下?” 要换做旁的寺人说这话,必显得虚伪,但寺人瑜却似发自内心。赵谌挑了挑浓眉,并没有去接他的话。寺人瑜的聪明,他老早就领略过了,好在对方的聪明却是实打实摆在国君面前的,毫不隐瞒,反而赢得了国君的信任。 这就是自有内官开始,历朝历代外臣既瞧不起内官,却又嫉妒内官的缘故。纵然伴君如伴虎,但若不能靠近老虎,如何亲近老虎? 两人快走到宫门处,赵谌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问寺人瑜:“这段时间,宫里可发生了什么事?”赵冕虽然不是什么英君明主,但也绝不会像近几个月来一样如此喜怒不定。 寺人瑜表情没变,声音却轻了几分:“灵虢夫人最近一年来身子一向不好……每传侍医,陛下就会彻夜饮酒……” 赵谌抬手:“宫内人多口杂,寺人勿要大意。” 寺人瑜微微一笑:“奴自省得,大人……代奴向小郎主问安。” 赵谌瞥了他,冷哼道:“他是我儿子。” 寺人瑜不再说话,只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他年年送赵谌到宫门口都要说这句话,自然知道这话不过也就赵谌能听到……然庄姬夫人对他有恩,他不能背主,但也希望庄姬夫人的孩子能过得好。他年年都说这句话,将军的反应却一年比一年不同了。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赵谌跨过宫门朱红色的门槛,回想起跟随国君仪仗初次走入这里的时候。国君昔日稚嫩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多少次忍受宫人的欺辱,忍受兄弟的嘲笑,和来自于朝臣的阴谋阳谋……国君在他跟前发过疯,腊月的天浸在冷水里,还是他把国君拽了出来,对方单薄的背上一条条鲜红凸起的鞭打痕迹就像擦不到的血迹一样—— “他给我多少鞭,以后我定会还他多少……还有胪廉……” 国君睚眦必报,当时的鞭痕,最后都用了鲜血作为报偿。 乙簇带人守在宫门外,自己亲自拉着赵谌的马匹。赵谌一言不发地上了马,他身后的几人也动作一致地跨上马,一行人沉默冰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玉门街上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回到了中军府。 赵谌下了马,把缰绳甩给乙簇,吕慧早就在门口守着了,见他表情阴沉,不由有些着急。 “娘子他们还未回来?” 吕慧跟在赵谌后头道:“还未回来,不过并没有人传话要过夜,应当快了。” 两人一路走到皱波湖旁边,他忍不住问道:“家主为何表情不虞?今日入朝觐见莫非有事发生?” 赵谌摇摇头,直到在书房里坐下,他才道:“灵虢夫人身体有恙,我担心国君。” 吕慧惊愕,急急追问他:“家主这消息可靠吗?” “寺人瑜亲口跟我说的,”赵谌眉头紧皱,“就算旁人不知,你也该晓得国君的心结……他幼时多灾多难,心性极冷,唯有灵虢夫人是他软肋。我怕夫人一旦去了,国君不知会如何反应。” 这却不是杞人忧天。要知道国君乃社稷之重,一国国主如有变化,则会影响国家命脉。赵冕为人果决,治国有道,堪称明君,但他因为幼时的经历,性格冷酷,侍医曾诊出他有头疾,复发时状若疯狂…… 吕慧跟着赵谌,一路从军营入赵冕潜邸,同样也知晓赵冕精神有疾,一听这话心里也变得沉甸甸的。何况他的担心和赵谌一样,灵虢夫人那一头牵扯着前相胪廉,曾经权倾朝野,却与公子邹密谋对赵冕取而代之的权相。赵冕成为成公,忍耐了足足八年,才把胪氏连根铲除,甚至连亲生姐姐也不顾了,可见其恨! 但悲哀的是,恨的根源,难道不是爱吗? 吕慧乐观道:“灵虢夫人年纪尚轻,兴许不会有事。” 赵谌默然不语。那位夫人一生不幸,一个人活得不快乐,不幸福,那么她的寿命又和年纪有什么关系?点灯熬油,也终究有油尽的时候。 他低声说:“我害怕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2 他会对阿奴下手。” 胪氏死了,灵虢夫人还在,赵冕会勉强忍耐阿奴的存在,但正如寺人瑜从未遗忘过庄姬的孩子,赵冕也忘不了孩子的存在。如果灵虢夫人真的死了,赵冕没有了辖制,会不会拿阿奴来泄心头之恨呢? 不!他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的儿子,哪怕那个人是国君也一样! 赵谌猛地站起来,目露焦躁地来回踱步。他掀开竹帘问道:“大郎和娘子还未回来?” 正阳和怀夕守在廊上,惊诧地仰头看着他。 怀夕反应过来,道:“回郎君,还未回来。” 赵谌一瞬间几乎忍耐不住,想要亲自去把赵元接回来。他十岁入军营,旁人还在念书,他却在杀人,旁人尚承欢父母膝下,他却凭着一个个砍下的人头积攒军功。也许当初第一次见血的时候,他害怕过,但太久远了,害怕已经变成了麻木,变成了冷酷,甚至兴奋。 但现在他很害怕。 他不能,不能想象阿奴满身是血,不敢去想阿奴小小的头孤零零滚落一旁—— “家主?”吕慧轻声唤他。 赵谌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紧攥的拳头,平静吩咐:“怀夕,去马房牵我的马,我要去范家接大郎。” 您忘了还有娘子……怀夕把话咽了下去,磕了个头,就小跑着出了院子。 吕慧站在廊上,望着赵谌大步离去的身影,心脏砰砰地乱跳。 大郎对于家主的影响,是不是太大了些?当然,他喜爱大郎,当然愿意家主看重大郎,但是,但是大郎毕竟不能继承家主爵位……他还从未见过家主这样失态…… 他胡思乱想一番,最后自嘲地摇了摇头。 菊花宴下晌才结束。范氏毕竟有孕在身,也不能过分劳累,就带着赵元提前离开了。她牵着赵元的小手,轻轻问他玩了甚,吃了甚,路过假山时,赵元还摘了一朵粉白的菊花,亲自簪在了范氏的发髻上。 他们在范家门口看见站立在晚霞中的赵谌时,都十分惊愕。 “郎君……?”范氏一手扶着碧丝,不由张开了嘴。 赵元就直接多了,他想着反正自家不过是个五岁小孩儿,就欢呼一声朝赵谌扑了过去。 “阿父!” 赵谌抿紧薄唇,远远地就张开手,托起气喘吁吁的小孩儿直接塞进自己怀里。赵元还没做好准备呢,大胖脸就被摁进了某爹的胸膛,小鼻子都快压扁了。赵谌的朝服绣着复杂的刺绣澜边,粗糙的几乎快把他的嫩脸都蹭破啦! “阿父……呜呜……我的脸……”他极力挣扎,结果赵谌反而更用力抱紧他。 两父子就在范家门口较起劲来。 赵谌不耐烦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别乱动了!我给你带了蜜果子!” 赵元立刻伸直了脖子,眼睛水汪汪地朝他伸出爪子。 范氏:“……” 送他们出来的乾氏捂住嘴笑,小声问她:“他们父子感情倒好,瞧不出大将军是个这样的人呢。” 范氏笑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其实从阿奴小时候开始,赵谌就渐渐变成这样,她也是知道的,阿奴总是头一位。但兴许是怀孕的缘故,往日里惯常的画面,此时瞧了,心里头竟然觉得发闷。 赵谌以后,也会对她的孩子这般好吗? 来的时候赵元坐在他爹的轩车里,回去的时候只有一辆车,不得已,他只得跟着他爹一块儿骑大马。其实,他心里偷乐来着! 前辈子啊,多少次他都对着路边一排排的汽车淌口水,这辈子本以为可以正大光明成为“有车一族”,结果他老爹一句“你个头太矮腿太短”,就彻底不允许他出入马厩了。 赵元还记得他三岁那年生日,赵谌的部下从西北运过来几辆车的贺礼,其中就有一匹矮种马。那匹马长得特别可爱,还是个小姑娘!刚刚断奶,身高才一米二!他还偷偷给起了个名字叫伊丽莎白!浑身雪白白的叫白雪公主也特别适合! 结果呢,他爹说这种马骑出去丢他的脸,一个小矮子再骑匹矮马,绛城一整年的乐子就有了! 所以说,吕伯为什么要责怪他嘴巴太坏呢?他这明明就是遗传赵谌同志的啊! 第23章 盐煎肉 中午日头还大,到了傍晚风吹来却有一阵凉意。赵谌用披风裹紧儿子,马蹄声嘚嘚地回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前行。 赵元背靠着他爹厚实的胸膛,只在披风外露出个小脑袋,嘴里还叽咕叽咕地嚼着蜜果子。坊市里最有名的蜜果子店才用晒干的小荷叶包裹果脯。各种新鲜的水果略微晒干,用牛乳煮过一遭,再涂抹一层蜂蜜晾干,滋味自是不必说的,却搁置不住。 “阿父。”他还艰难地抬起爪子,塞了一个海棠果进赵谌嘴里。 赵谌哪里喜欢吃这些个?儿子的心意却不能推却,便含进嘴里,顺带还咬了一口儿子的肥爪爪。赵元昂的嚎了一嗓子,缩回爪子又忍不住嘎嘎地傻笑。 “好吃不?”他又自个儿吃了个金蕉片,十分惬意呢。 “嗯。”赵谌低头用下巴蹭蹭儿子毛茸茸的发顶,心底一片平静。 赵元嚼着嚼着,又想起来一件事:“阿父,我收到的那些东西带了吗?” “嗯。” “那到底是带了还是没带啊?” “嗯。” 赵元:“……” 他忍不住蹭蹭蹭地扶着赵谌的胳膊在马上转个身,抬起小脖子打量赵谌。 赵谌眉头一挑,低头:“作甚?” 赵元用那种怀疑地眼神瞅着他道:“阿父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觉得你不太对劲哩,都不说话!” 他那点浅薄的揣度力,哪里看得出赵谌在想什么?不过这么敏锐倒让赵谌微微惊讶。他眯起眼危险道:“哦?既然能感觉到为父不高兴,怎么平日里惯会装傻作痴?” 赵元顿时悔啊,悔死个人! 他色厉内荏道:“赵大将军!莫要转移话题!” 赵谌看他那奶声奶气毫无威慑力的小样儿,就像炸了毛的小奶猫,冷硬的面容都不由自主变得温软。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把赵元抱得更近些:“乖一点,马上就要到家了。” 赵元把一小包蜜果子吃完,也就将将到中军府门口。死气风灯在大门门廊下摇晃,带着橘色的暖意。这还是他头一次离开家这么一整天,再次回来的时候,正如他爹所说,有种乳燕归巢的温暖和安心。 “别动!”赵谌摁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3 住想要自己爬下去的儿子,利落翻身下马,然后把儿子拎下来。后头的轩车缓缓停下,赵谌走过去,扶着范氏助她下来。 “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看碧丝和莺歌扶住了范氏,就松开手淡淡道。 范氏满脸疲倦,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低声道:“谌郎,今晚就歇在棠梨院吧,妾身……妾身有些话想和您说。” 赵谌看了她一眼。范氏不是那种争宠的,若没有要紧事,只怕不会开这个口。他留意到范氏紧张地抚着肚子,就道:“我晚些过去。” 待赵元对范氏道了安,他就带了儿子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碧丝莺歌扶着范氏落在后头慢慢走着,两人脸上都有些喜意。虽说中军府后宅里干净得很,但郎君和娘子之间平淡的私底下几乎没有往来,看在她们这些下人眼里,也有些为娘子着急。一个女人再为着孩子,也不能没有夫主疼惜啊,何况娘子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这么守活寡吧? 好在郎君还是对娘子有感情的。 木樨园里却已经亮着灯,下人来来往往的格外热闹。赵元刚才还活蹦乱跳呢,毕竟身体还是个五岁小儿,半路上挨在赵谌肩膀上就已经开始困了,眼睛一闭一闭的。赵谌没让下人提灯引路,在昏暗的小路上穿行无碍,他听着耳边小小的细弱的呼吸声,抱着怀里软软热热的小东西,眼睛黑得发亮。 即便没有血缘,阿奴也似融入了他赵谌的骨血之中,再割舍不得了!他要守着这孩子长大,看着这孩子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若国君一径要除掉胪氏子孙,他宁愿卸去军职爵位,带着阿奴归隐山间,再不入世! 立秋为着赵元悬了一整天的心,见赵谌抱着赵元进了院子,孩子却没甚反应,吓得手里的茶盘都松了,茶盏掉落一地。她顾不上收拾,拎着裙摆跨过去跌跌撞撞奔到赵谌跟前。 “大郎!大郎这,这是怎么了!”她急得顾不上尊卑,眼睛都红了。 赵谌温和地看她一眼,晃了晃儿子对她道:“没事,他方才困了。” 赵小元迷迷糊糊扶着某爹肩膀抬起大脑袋,眼神惺忪地四处望了望,还没清醒过来呢。那副软绵绵的模样让立秋松了口气,一时间脚都有点发软。 赵谌摇摇头,低沉道:“范家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吗?别忘了我上次的话,你的防备心太重太明显,莫让人抓住了把柄。” 立秋默默点头:“奴婢知晓了。耳房里准备了热水,郎君带大郎去洗漱吧,可要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 一听到吃食赵元立刻就清醒了,蹭着赵爹要求道:“我要!我想吃盐煎肉!” 确实,从中午吃宴后,也就下午用了些茶点。赵谌点点头,吩咐立秋:“再加个炒鳝丝,两碗莲子粥。” 他带着赵元进了耳房,里面铺了青石,硕大的木桶足可容纳两三人沐浴,就赵元这种小身板,都能在木桶里头游泳。 赵元总算脚挨着了地,自己脱衣服,这方面赵谌倒不惯他。他脱了外头的小深衣,抬起胳膊闻了闻里头的小衣,一脸嫌弃:“好臭啊,淌了好多汗,我都变成腌渍菜啦!” 某爹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光脚走过来,托着腋下把儿子举起来嗅了嗅,一脸的莫名其妙。他看着赵元嘲笑道:“为父倒不觉得阿奴臭,只闻到一股子奶味儿。” 赵元恶狠狠地用脚丫子踢向面前宽阔的胸膛,结果被某爹的胸大肌给反作用了,疼得直抽抽。赵谌一脸无语,拦腰抱着儿子给他揉了揉脚丫,儿子的小脚丫胖嘟嘟的,脚趾头一粒粒十分圆润可爱,这会儿大脚趾头都踢红了,独独翘了起来,娇气得很呐! 父子俩儿泡在热水里,都不由松了筋骨。不过准确来说,是赵谌泡在水里,赵小元坐在他的大腿上。 赵小元贼兮兮地瞥了他爹一眼,心底感叹,他爹可真是男神级别啊!特别是这样双臂搭在桶沿上仰头闭眼的样子,流鼻血呦!他爹又酷又帅,还有小鹿斑比的长睫毛!鼻尖能顶到天上去!肌肉流畅自然,腹肌清晰,还有人鱼线! 而且,嘿嘿……他偷偷伸着小手指,戳了戳赵谌的……那处……羡慕啊高山仰止!大鸟!绝世大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绝世大鸟!! 赵谌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一把逮住儿子! “再胡闹,待到秋狩你就别去了。” 赵元立刻服软,小肚子一挺,特别不要脸:“我错啦!小鸟可以给你捏一下好了吧!”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赵谌反射性地深呼吸,抹了把脸色的水迹。 赵谌决定速战速决,利索地拣了澡豆搓出泡沫给赵元洗头,没一刻钟赵元就洗白白,一脸无辜地站在浴桶外头。他爹舀起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长及腰间的黑发沾了水贴在肌肉紧实的后背上,黑白对比简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力度和美感! 赵元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紧接着想到他和自家爹没血缘关系激动个屁啊! 顿时就=口=了。 只能深切的祈祷不知名的父母有个好长相…… 两人坐在廊上,围着一张小方几吃夜宵。薄薄的盐煎肉卷起来,两面都夹了一点油煎过的香叶,咬进嘴里冲突十足,却意外的好吃。赵元战斗力十足,闷头没一会儿就把自己面前的一碟肉和一碟鳝丝还有一碗粥给解决了。 “阿父,臻铖和原珏他们明天还会来吗?”赵元抹了抹嘴问道。 赵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五日后左右将军奉国君命要返回边城,他们自然要来。” 赵元木讷地点了点头。呃,这句话里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不成?下次问问夫子好了,他对时局实在没什么认识,好像和老爹缺乏了一点共同话题啊。 赵谌陪着儿子一直到他入睡,才让立秋提灯去了棠梨院。 范氏挨不住早就浅浅睡了一会儿,他进来的时候,正坐在案几前喝一碗补汤。 “谌郎可要吃些什么?” 赵谌摆摆手,在她旁边坐下:“你自吃你的,无须管我。” 范氏只好继续喝自己那碗汤,她身条较瘦,也还没有显怀,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太过单薄。此时许是沐浴过,一头黑发只垂下简单束了起来,一身素绢的小衣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和一段锁骨,坐在那里的样子十分宁静。 “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赵谌斜撑着头,姿态颇有些懒散。 第24章 红枣香芹汤 范氏看他那副样子,心里软成一滩水。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赵谌又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4 何时在旁人那里这样的放松呢?她浅浅一笑,放下汤匙,将剩下的红枣香芹汤一饮而尽。周围伺候的几人也面带笑容,屋子里气氛一时之间好的非比寻常。 范氏擦了擦嘴,思索片刻,先问道:“您今日怎么来范家了?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赵谌姿势不变,眼神却没了刚才的放松。 “灵虢夫人有恙,宫里频传侍医。” 范氏大吃一惊:“那可有什么消息?侍医诊断如何?” 赵谌坐直了,摇摇头:“寺人瑜只说传了侍医,国君彻夜饮酒。”他眉头微蹙,声音低沉下去,“前几日小朝会,听闻国君接连处死两名女御一名世妇,牵连前朝,罢黜了司徒之下两名属官……兴许不大好。” 范氏倒抽一口气。先君灵公后宫不沛,灵虢夫人专房独宠,一路从世妇到嫔,最后封为夫人,坐上赵国最尊贵的后位。 可是这位夫人对灵公不假辞色,更对儿女视若无睹,居住在灵毋宫足不出户。灵公不知何故,颇为宠爱女儿庄姬,更将她嫁给当时最为显赫的胪氏家族嫡长子胪拓,反而是他和灵虢夫人的儿子赵冕,虽然后来封了储君,他却并不十分重视。 她昔日在后宫里伺候王姬,再清楚不过。国君是个偏激执拗的性子,越得不到夫人的正眼相待,就越放不下对夫人的在意。灵虢夫人还在,国君的精神就还能清正平和,若不在,那…… 范氏勉强笑了一下,问他:“即便如此,谌郎不至失态,难不成其中还有内情?” 赵谌沉默。他想起白日里曲桥上额头抵着青石板的感觉,初时那样的灼烫,可是挨着久了,青石板里日积月累的寒气就渗入肌理,他甚至还能嗅到湖水的腥气……国君的话飘在耳边,表面听起来不过是怀疑他在军中拥兵自重,结党私营,但以他对国君的了解,那不过是在发泄对他的不满,或者说,对胪氏的不满…… 若没有胪亷,灵虢夫人不会对灵公冷漠以待,不会不管赵冕和庄姬,以灵公对夫人的迷恋,赵冕的储君之位不会得来那般不易,一路行来又那般的艰难……没有胪氏,庄姬也不会嫁给胪拓,赵冕就不会让无可让地连亲姐姐都不管不顾…… 国君想恨夫人,又恨不起来,只得把这腔仇恨加诸到胪氏一族的头上。 灵虢夫人真去了,他定会想,若不是胪氏,他的母亲怎么会死? 胪氏,只剩一个小阿奴了。 赵谌不吭声,不代表范氏就猜不到。 范氏追根溯源地想下去,脸色就开始不好。她控制不住地双手捂住肚子,紧紧地护着。国君真要下定决心杀干净胪氏,那中军府会不会受牵连? 她……她不是不担心阿奴…… 赵谌转头看她,见她额头冒汗,眼神发直的样子,皱眉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范氏抬头看他,眼睛里含了泪。她张了张嘴,最后又咬紧牙关摇头。 何必跟赵谌说这些,他只会护着赵元……如果赵元的事牵连到中军府,她都不要紧,可是她的孩子!可怜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嫡子的尊荣一天还没有享到,就要受苦了吗?这何其不公平啊! 但是,若能让国君对赵元不再戒备,也许大家就都能平安无恙了。 范氏不由想到今天替赵元收着的那一堆范家送的东西,眼神闪了闪。 她挺直背,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赵谌说:“谌郎,妾身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这件事和阿奴也有关系。”她看了一眼碧丝,后者就立刻去了内室,没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件东西回来,跪坐在两人跟前,抬起手。 赵谌抬眼看,见碧丝双手捧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如意形荷包,大红的缎面上竟绣着鱼戏莲叶,里面装着一枚玉珏。他一瞧就知道这不是范氏的手艺,何况绣工寻常甚至是稚嫩,看着像学了没多久的。 他低头看着荷包琢磨:“这是何意?” 范氏镇定道:“这是我从范家的回礼里发现的,东西是给阿奴的,我着人私下问了娘家人,似乎是我长嫂的庶女,丹娘子的荷包。” 赵谌一时没说话,慢慢抬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范氏,眼神十分可怕。一旁的碧丝已经开始发抖,手却不敢放下去。 范氏先是恐惧,后来迎着赵谌充满戾气的目光,却莫名的平静下来。她努力挺直腰背,直视赵谌道:“妾身想过了,不一定非是范丹,甚至不必非得是范家女,但却要是个庶出的,尽早为阿奴定下亲事。” 她越说态度越坦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妾身害怕!只要陛下觉得赵元未来已定,也许咱们阖府就安全了,阿奴也安全了。” 对!我不是自私,我也是为了阿奴! 范氏顶着赵谌的怒气,一边用发抖的手抚摸肚子,一边在心底不断说服自己。她没有错,有国君一日压在头上,赵元又能有什么样的未来?难道他还能娶大家嫡女,还能依靠岳家前途光明吗?绝对没有可能!既然如此,趁早让国君放心不是更好? 赵谌猛地站起来,往她的跟前走了一步,范氏直觉头顶一暗,不由尖叫一声,往后跌坐下去。 “娘子!”“娘子!”几个婢女吓得大叫,都不约而同扑过去扶着范氏,碧丝和桃蕊跪伏在萱席上,吓得泪流满面不断告罪:“郎君!郎君莫恼!求郎君看在娘子怀着孩子的份上莫要恼了娘子!” “滚出去。”赵谌看也不看她们,只吐出这一句话。 四个婢女浑身战栗,又不敢真的丢下女主人,最后还是范氏喘着气,弱声道:“你们,出去吧。” 等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赵谌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氏。范氏脸色略白,嘴唇却失了颜色,她捂着肚子半躺在地上,眼泪珠子不住地滑落,打湿了细薄的小衣衣襟。 赵谌看着她,冷冰冰道:“人都言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给你留点面子,只说这一次。” “赵元,是我赵谌的儿子,我的儿子未来什么样,轮不到旁人给他安排!你从前做得很好,所以即便你是国君赐婚的,我也允你中军府女主人的位子,但如果你做不好——”他冷笑一声,“那不如就换个人来做吧。春草你觉得怎么样?”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柄刀子直直戳进了范氏的心窝子里,让她顿时面无血色。 一个……一个贱婢,她的夫主竟然拿个贱婢和自己相提并论,甚至要取代自己?!她痛苦地摇着头,呜咽出声,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辈子,难不成就要这样过吗? 赵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5 谌看着同床共枕五年多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却无一丝一毫的起伏。 他从小就知道,人心有偏,必无法事事顾全,那芍药砍去了无关紧要的枝子,才能开得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来。他只管看好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其余人如何,他却是再顾不着的了。 碧丝一干人看着赵谌大步离开房间,每一个人敢去阻拦,等赵谌身影一消失在大门外头,她们几个连滚带爬进了屋子,只见范氏昏倒在地上,满头满身的汗,裙子上竟然见了红! “见、见红了!”流溪尖叫道,就连碧丝也呆住了。 桃蕊给她叫的头晕,干脆咬牙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叫甚个叫!还不快去喊了秦侍医来,若娘子的胎保不住,咱们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流溪捂着脸哭起来,碧丝却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扶着范氏:“对对!桃蕊说得对!莺歌快帮忙扶娘子到榻上去,桃蕊你快去喊秦侍医!” 棠梨院里乱成一团,桃蕊出去,碧丝要照顾范氏,还要看住院子里的下人们不能走漏风声。眼下这情形,如果不管住下人的嘴巴,恐怕明天府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惹怒了郎君……墙倒众人推,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何况还有那落井下石的呢。 赵谌面色沉怒,大半夜的回了木樨园。守夜的立秋和立冬披着衣服点灯,都十分诧异,但见赵谌周身气息冷肃,也不敢去问。 “下去吧,今晚不必你们守夜。” 立秋立冬默默行礼,收起被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谌坐在床榻边,轻轻掀开帷幔,密闭的小空间里都是孩子的奶香味儿。赵元小小的脸在柔软的枕头中间更显得稚嫩弱小,表情酣甜,看得他心头一下就软了。 他尽量放轻力道,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孩子却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下意识地往他这边挪了挪。 走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喊“见红”…… 也许范氏的孩子保不住了。 赵谌俯下身,低头亲了亲赵元的额头,半晌没动。 那也是他的孩子。 但是如果让他选,他只会保护阿奴。 他一生杀戮无数,人情淡薄,分去了对延续宗族的责任,对国君的忠心,唯剩下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阿奴。哪怕范氏生下了孩子,他也没办法再像对阿奴这样去对待那个孩子了。 赵谌,注定要有负范氏。 第25章 鹿血汤 赵谌一觉醒来感觉很奇怪。首先表现在他爹四个婢女身上,平日里最喜欢嬉笑的立夏和立冬一早上都战战兢兢的,又不像做了错事的样子,立秋更奇怪,老是对着他一脸慈爱,时不时又忿忿的。 其次就是他爹。 他趴在某爹的肩膀上,双眼无神地晃着小短腿儿。 “阿父啊……儿可以自己更衣……” “嗯。”赵谌依旧抱着他绕到屏风后头,摆出纯熟的把尿姿势。 赵元小脸一下就红了。 他朝后仰头望着某爹线条优美的下巴,嗫嚅道:“阿父,这样尿不出来……” 赵谌面不改色,嘴里突然吹起了哨子。 简直是羞耻play啊!他都五岁了! 等到朝食的时候,赵谌抱着赵小元,开始喂饭工作。 赵元困惑不解到了极点,难道他一觉睡醒又穿回一两岁的时候啦? “阿父,”他咽下饭,小心翼翼戳了戳某爹,“我是不是生病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很坚强,承受得住!”说罢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赵谌脸唬了起来:“童言无忌!什么生病!” 啊?既然没病,干嘛一早这样宠溺?好可怕呀…… 赵元挣扎着下来,自己端坐在案几边,又把小碗抢过来:“又没生病,人家自己会吃饭!” 赵谌也就随他去,只是眼神还是不离他,总感觉有种他爹很紧张自己的错觉。 “我今天要去书房上课吗?”他满怀希望问道。 赵谌瞥他一眼:“自然,不但要上课,还要把昨日缺的功课补上,为父晚上回来再检查。”一下子态度就又变得和平常一样。 果然如此,一提到学习就啥宠溺都没了。赵元可惜地叹了口气,继续扒饭。 赵谌今日休沐,待送了儿子去葛草院回来,立秋也从棠梨院那头回来了。 “范氏怎么样?”赵谌在胡床上坐下。 立秋跪坐在他跟前,轻声回道:“回郎君,孩子保住了,秦侍医开了方子熬了药,这会儿娘子喝了药正睡着……奴已经发落了棠梨院里几个嚼舌的婆子,重新派了嘴巴严实的过去。” 赵谌点点头:“你且看看碧丝几人,若安分守己,就不管她们,否则直接发卖,再从府里直接安排人给范氏。”他顿了顿,又道,“她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别缺了,管事的对牌你拿回来,先替她管着,只让她好好休息吧。” “喏。”立秋伏下磕了头。 “还有,最近注意不要让棠梨院的人接触阿奴,也别让阿奴过去。” “喏。” 赵谌摆摆手,立秋等人就退去了廊上。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思索着要不要派人叫了吕慧进来,外书房阿奴在念书,总不好让他听到……阿奴虽小,心思却细腻,又是个事儿精,万一知道范氏的事情,只怕会多想…… 他揉了揉额角,范氏这事原本可以处理得更好些,是他有些急进了。不过,看范氏的反应,恐怕迟早都要闹一场。 那个孩子…… 赵谌浓眉微蹙,心里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罢了,那孩子留下来,他也算对先祖父母有了交代,阿奴一直念着要个弟弟,到时候若是个女儿就罢了,若真是儿子,就抱来木樨园他亲自教养。 五日后,左右将军率军出了绛城,返回边关戍守。两位将军仍然带走了家眷,只是独留下儿子在中军府。 过了一个重阳节,原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赵元的错觉,臻铖却是瘦了的模样。原本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营养略好些,都是胖乎乎的模样,臻铖不过一个礼拜的功夫,小小的下巴都尖了。于是赵元找了个机会,逮着臻铖跑到皱波湖旁的树下谈心。 “你怎么瘦了这许多?”赵元打量他,关心地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臻铖比从前要对赵元亲近些,兴许是因为同样庶出的身份,还有那天假山里的一番坦陈。 他闻言露出一个苦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6 涩的笑容,低声说:“侍医诊出我母亲身子有疾,恐不能有孩子……国君下旨让我留在绛城,我母亲突然就冲着我发火,要不是有人报信给我阿父,也许我就要被打死了。”他说着捋起深衣的袖子和白色的寝衣,细瘦的小胳膊上竟然有几道狰狞凸出的棱子,又红又肿,几乎要沁出血来。 赵元懵了,紧接着一股子怒火上头,叫他气得直发抖。他握着臻铖的胳膊看了又看,神情都凶狠起来。这特么还是人吗!鞭打一个五岁的小孩,简直就是虐童! 臻铖看着赵元义愤填膺怒火冲天的样子,心里反而变得异样平静。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朝赵元靠了过去,小动物一样蹭了蹭赵元:“大兄,我其实不怎么怨母亲,她往日从未伤过我,也从未暗地里算计过我,就算发火,也是这样直接……” 他眼神十分嘲讽,心想:直接的都有些蠢了。 赵元硬邦邦道:“你阿父呢?他怎么说?” 臻铖摇摇头:“我母亲家族得力,阿父不可能休弃她。何况她不能生孩子,若被夫家休弃,后半辈子怎么办?我阿父给了我一队部曲由我自个儿调遣,待他五年轮值回来,就亲自带着我,那时候我也大了,不必再住在后院里。” 赵元总觉得不满意,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臻将军能顾着臻铖也就行了。看臻铖的样子,他和臻将军感情也深厚,这回受了委屈,臻将军不会再让他跟着嫡母,又有了自己的家将,也算因祸得福了。 “再过得半月,秋狩就要开始了,到时候阿父肯定带着咱们三个一道去。” 说到秋狩,臻铖也一扫之前的沉闷,变得兴致勃勃:“我和次兄一样都在边城长大的,还没见识过都城里的秋狩哩!” 赵元拉着他盘腿坐在树下:“听你的意思,你在边城参加过秋狩?” 臻铖哈哈笑道:“咱们边城地处大漠边缘,那边的马都比这里高,而且有没有树林子,我们都是夜里去了绿洲里猎那沙狐哩!” “沙狐?”赵元感兴趣问他,“我倒在边城送过来的年礼里见过沙狐皮子,金灿灿的和那沙子像的很,你们晚上去可能瞧得清吗?” “可不就得晚上去!”臻铖说得就和他亲自猎过一样,“沙狐毛皮和沙子一个色儿,白天根本分不清,它们性子狡猾,白天不出窝,到了夜里才出来觅食,那眼珠子雪亮雪亮,一动就瞧见了,偏还咬了食物不松口……我们投了大块儿的肉,它又衔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往窝里拖,好容易就能逮到!” 赵元奇道:“那你们怎么不干脆在那饵肉里掺点迷药什么的,岂不是更省事些?” 臻铖摇头:“大兄不知,那沙狐狡猾就狡猾在这处,但凡掺了药的,它们是半点也不碰的,若徒手拎了肉,沾染了人气儿,它们也不吃,立马就跑。” 赵元听了倒向往起来,以前上学学过一句诗他到现在竟还记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夜里摸黑去逮狐狸,想想多有意思? 两人聊得一身是劲,午睡睡醒了找不着人的原珏寻了过来,把他们好一顿抱怨,随后干脆加入了讨论。他比起臻铖更有经验,竟然真的亲生逮住过一只沙狐。 “那沙狐还是个崽子,毛还是白色的,我两只手就能捧起来,”原珏得意洋洋道,“我没让阿父杀它,带了回去养,如今还在我阿父的营帐里呢。” 赵元那个羡慕啊,决心要在这次秋狩里好好表现一把,再次,也得逮个兔子呀! “绛城秋狩和你们那儿可不一样,密林子呢,要晚上去非得撞破头不可,点着火把可怎么逮到猎物,只能白日里去狩猎……” 三个小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朝校场去。 下午本是学习射箭,岂料今日教授他们的伍长换了花样。 “你们可有福了,”武商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鹿腿笑嘻嘻道,“昨儿个晚上掉进陷阱里的,中午刚宰了,我可念着你们,独留了一只后腿儿,咱们片着烤来吃如何?” 赵元他们当然是拍着小手欢呼了。 几个大小男人突然决定要烧烤,总不能就在前院里点了火。这事儿报到了后院,立秋去问赵谌,赵谌靠在胡床上看书呢,闻言随意挥挥手:“你自去厨房安排,只是留几个人,别让阿奴他们烧了手。” 立秋应了喏,就急急转身去吩咐了。 石头制的烤炉子由几个婆子抬着去了前院校场边上的一个榕树下头,三四个丫头拎着食盒和餐具跟在后头。 小厨房几个热灶的婆子也来了,现片了新鲜的鹿肉过了水,拿红萝卜洋葱茱萸粉炒了一碟,薄薄的肉片经油就卷了起来,炒得鲜辣可口,有一个婆子生了火架了个锅子,煮起了鹿血汤。 那边武商熟练的把鹿腿肉都片了出来,在烤炉子上刷了牛油,一片片肉就兹拉兹拉地响了起来,再随意洒些五香粉和盐巴,香气扑鼻! 赵元和原珏小手捧着陶碟,就跟在武商屁股后头,眼巴巴地望着烤炉子,鹿肉一熟就你争我夺地抢起来。臻铖却对怎么烤比较感兴趣,垫着叫颤巍巍地夹了一片肉要放到烤炉上,险些叫那油星子蹦了脸,叫武商拎到一旁去了。 他们在校场边上吃的热火朝天,丫头们又带了些炒鹿肉和鹿血汤往后院去了。特别是鹿血汤,除了送去木樨园和棠梨院的,武商一气喝了几大碗,满脸通红,赵小元三个小盆友每人却只被允许喝一小碗,十分不满。 第26章 玫瑰松子糕 正式秋狩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半个月里,倒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赵元正式从后院搬去了前院。他的新院子就在葛草院旁,隔着一道院墙,由原先几个赏景的小院扩建而成,比起朴拙园还要多出一处假山山景。 吕慧算了个吉日,一府的下人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朴拙园里大到各式家具摆件小到衣服箱笼用过的茶具都要搬去新院子。赵谌本吩咐着要重新大家具,但赵元却觉得太过浪费,再者说,家具还是用习惯的比较好,他自个儿的院子自个儿做主,赵谌也就没坚持了。 其实像赵元这样不过刚进学的年纪,一般都还在内宅,生活在父母身边,但一来他和范氏感情寻常,二来他还没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没觉得从一个院子搬去另一个院子有什么不同,总归都在自己家里。最重要的是,他晚上还是和自己爹一块儿睡,根本没啥区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所谓自己的院子,无非就是偶尔摆脱老爹“独立思考”的地方罢了。 “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7 你的新院子还未挂门匾,”赵谌带着赵元在新地方逛了一圈,问他,“是要重新起个名字,还是用原先的?” 赵元想了想,道:“不然叫‘桂苑’?我看角落那里种了好些桂树哩。” 赵谌斟酌片刻,桂苑,倒是和他的木樨园殊途同归了,就点头同意,吩咐工匠去把门匾雕出来。 打扫除尘又是两天,立秋想要尽善尽美,那两天便连木樨园都顾不上,拽着其他三个立,带着一群小丫头布置房间和院子,芳绫几个跟在她后头听了一脑门的嘱咐一堆的忌讳。 赵元既挪出来,原珏和臻铖也就跟着到新院子,如今他们也在中军府待了段时日,自在得多,这会儿得了机会便自己要求着布置了房间,几个男孩兴致勃勃,完全把桂苑当成了小伙伴的秘密基地。 搬出内院,对赵元来说十分突然,但联系到最近某爹不让他去棠梨院请安,就不由想得多些。他想着先前重阳节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许他去见范氏呢?这半多月,他竟然连棠梨院里的婢女丫头都没见到过。 他晚上追问某爹,赵谌也只是简单直接地告诉他不许问不许打听。于是,他就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定然和自己有关系。 这天晚上赵谌留在了城外大营,赵元在木樨园吃完了饭,就带着芳绫回去桂苑,原珏和臻铖还提议晚上一块儿在院子里偷喝酒呢。主仆二人正走到游廊上,突然一道人影窜了过来,横在了二人面前,竟然直挺挺跪了下去。 芳绫吓得尖叫,手里的提灯也掉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忙护着赵谌往后退几步,厉声道:“你是哪个!作甚在这里做鬼!” 赵元也惊了一跳,小脸紧绷着拉住芳绫的手。 孰料那人影发出一声低泣,抬起头,竟然是棠梨院里一等婢女碧丝。 赵元一时没说话,芳绫认出了人,松了口气,又突地恼怒起来。她弯腰拾起灯笼,照了照碧丝,看到碧丝后头有影子,才偷偷地放了心道:“碧丝姐姐,你这是作甚?” 碧丝却不去理会她,只跪着往前几步,重重磕了几下头,哭泣道:“奴……奴是偷偷出来的,想请大郎去求求郎君,就去了棠梨院的禁足吧,娘子如今精神不大好,又不得出去……整日里都恹恹的,这几日水米未进,眼看着就熬不住了!” 赵元顿时震惊了,他开口问道:“甚个禁足?阿父怎么会禁棠梨院?” 碧丝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奴、奴……”她就算脸皮子再厚,也说不出这其中的缘由,虽然娘子一遍遍念叨是为了大郎好,但府中谁人不知凭郎君对大郎的重视,甚个贵女不能娶来?即便娘子生了嫡出的小郎君,要是郎君以意为之,谁晓得将来爵位会传到哪一个头上? 要是大郎真个娶了个庶女,就再也竞争不过娘子所出的小郎了。大家不说,但其实谁在心底不是这么想范氏的,不是亲生果真就不一样,哪怕再端方大度呢。 赵元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耐烦道:“算了,我问你,母亲如今身体可有妨碍?” 碧丝擦了眼泪,道:“身体倒还撑得住,只是精神不好,一吃就吐……” “那就是心病了,”赵元打断她,“阿父那里我是做不得主的,但请个秦侍医倒问题不大,你看如何?” 碧丝这一趟溜出来也没指望真能求得赵谌松口,只是能请秦侍医过去为范氏看一看,已经超出期望了。兴许秦侍医去了,范氏会以为自家还未曾彻底被厌弃,精神还能好些也说不准。 她立刻磕了个头,感激道:“奴谢过大郎!” 赵元看着她叹口气:“你是个忠心的……等明日我会去问问阿父,虽不知是甚个缘故,你也多劝劝母亲,她可怀着弟弟呢,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 碧丝眼泪都出来了,连连点头,又行了个大礼,目送他和芳绫离开。 等到两人的身影看不清了,她拭去眼泪,急急匆匆原路返回棠梨院。院子外头有新调来的婆子看守着,她是从院子角落一个洞里钻了出来,趁着夜色才能顺利过来拦住大郎。 虽然立秋过来说过,郎君特意吩咐份例方面只多不少,棠梨院里的事又瞒得紧,但后院里消息流散得快,下人又最是看菜下碟,份例数量不少,那一等的却换成二等,看院子的婆子变成看守她们的婆子,赵谌又不发话,所有人都认为她们被禁足了。 范氏原在后宅里说一不二的,结果立秋接了对牌,权力说换就换,又遭了郎君的申斥,她哪里受得住?第二日吃了药就再没下过榻,一直昏昏沉沉的…… 碧丝艰难地爬过洞,到了正房廊下,借着昏暗的灯光摘干净身上头上的草叶杆子,才脱了鞋进去。桃蕊正和莺歌流溪一道,捧着碗劝范氏进食,见她进来,眼神里都有些急切,偏又不敢说。 范氏摇摇头,推开碗,她见到碧丝,惫懒地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碧丝勉强露出个笑容,柔声道:“奴婢……奴婢托人去请了秦侍医,您一直没胃口,可不得请了他来调理一番。” 范氏闻言,苦笑一声:“你可别哄骗我了,我如今连院子都出不去,你怎个请得来秦侍医?”她回想不久前,郎君还说要秦侍医每日来给她问诊,虽然未显得多么期待,表情却也是十分柔和的。她疲惫地靠在迎枕上,闭上酸涩的眼睛。 碧丝见她消瘦的脸庞和凸出来的锁骨,不由心酸道:“奴婢这回真能请来,可见郎君气也消了,兴许过几天就来看您了。” 桃蕊也劝她:“可不是,您怀着的可是郎君的孩子!娘子就算不为自个儿,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小郎着想,再没胃口也要吃些啊。” 范氏虽然闭着眼,但其实都听进去了。若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儿,她怎能撑到现在?想想曾经掉了的那个孩子,她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自己端过碗吃了起来。 秦侍医到晚些真来了,他不知府里蹊跷,起初来了几次都没能进院子,只当是范氏胎相稳固不必他日日来。这一次只是奇怪为何大晚上的传他进内院,好在屋子院子里都是一堆丫头,他谨慎地隔着距离给范氏诊了脉,倒在心底纳罕:半个多月前明明脉象都还稳健,怎么如今胎稳了,人却又不好了? “娘子太多虑,夜里睡不好,胃口自然差,我开个方子,照着熬药即可。” 碧丝送了秦侍医出去,心里对赵元更感激了,更后悔当初没劝劝范氏。本来她们同大郎处的好好的,如今竟变成这样。守门的婆子满脸不虞,但秦侍医是大郎派来的,她们现在敢对棠梨院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8 里的丫头们嚣张,却不敢落赵元的面子。 赵元那头心事重重地回了桂苑,就吩咐正阳去找秦侍医。 芳绫担心地问道:“不用等郎君回来问问吗?”她觉得既然是郎君下的命令,万一违背了他的意思,倒给大郎惹了一身腥可怎么好! 赵元反而不以为然:“阿父明日才来,这事我做主就行!”他也不知为何,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完全没问题,难道老爹还会为了这点微末小事怪他不成?那他绝对要跟他爹没完没了! 正阳去了,原珏和臻铖都在榻上探着脑袋看他。 臻铖想得多,若有所思看着正阳出去的方向道:“那碧丝会不会是装得?你母亲再怎么着也是正室,不至于连个侍医都请不来,会不会只是个筏子?” 赵元好笑地点点他脑袋:“你也想得恁多!我反正话也同她说得清楚,只能请个侍医,旁的皆做不了主!至于求情,要是我阿父不同意,我便撒手不管,不会强出头。” 臻铖嘟着嘴巴摸了摸额头抱怨道:“我就是一肚子小心思!后院女人哪里的不一样?失了宠的哪个不想尽了办法夺回宠来?” 你一个五岁小孩能不能不要这样……赵元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原珏一头问号,嘴巴里叼着一块玫瑰松子糕来回看他们俩儿,含含糊糊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个啥?什么宠不宠的?” 臻铖根本懒得理睬他。他对原珏基本上是羡慕嫉妒但是恨不起来,只觉得原珏空有一身的力气,脑袋却一根筋,就连哄骗起来都没有成就感。 赵元则是对原珏一如既往的状态外感慨,原珏那个娘亲一定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不然相貌看来也不是有多美貌,竟然能在后宅里牢牢地拢住丈夫,而且还把原珏养成了这么个性格。 “吃你的吧!”他叹息道。 傻人有傻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小元昂昂叫了几声。 赵.喜当爹.谌,紧张地在悠床边转圈:“他这是怎么了?为甚叫?” 立秋在旁边站着也跟着急:“大郎估摸是尿了,要换尿布呢,不然让奴婢……” “不用!”赵爹打断她,皱着眉伸出双手,对上赵小元黑黑的眼珠子,不由露出讨好的笑:“阿父给你换尿布,你,你别哭,可好?” 赵小元露出无齿牙龈。 等到赵爹一掀开他的襁褓,赵小元当头尿他一脸。 赵爹:“……” 立秋不忍直视。 赵小元嘎嘎得意。叫你捏我小鸟!坏爹! 第27章 炸香叶 秦侍医深夜入府的消息根本不待第二天就传到了赵谌耳里,甲乙丙丁四人和赵谌一起站在沙盘前,闻言都纷纷抬起头看向赵谌。 赵谌沉吟片刻,面上却殊无怒色,问道:“可有人阻拦大郎?” “臻将军之子臻铖,曰:‘那碧丝会不会是装得?你母亲再怎么着也是正室,不至于连个侍医都请不来,会不会只是个筏子?’” “大郎回曰‘我反正话也同她说得清楚,只能请个侍医,旁的皆做不了主!至于求情,要是我阿父不同意,我便撒手不管,不会强出头。’” 赵谌闭上眼:“还有?” “大郎的婢女,名芳绫,她说‘不用等郎君回来问问吗?’大郎回曰‘阿父明日才来,这事我做主就行!’”探子声音刻板,却把对话的语气模仿得十分相像。 赵谌听到赵元那句话,脑袋里浮现儿子挺起小胸脯信心十足的小模样,眼里显出笑意来。他周身的气息一松,整个营帐里气氛就和缓下来,甲乙丙丁四个人紧绷的肩膀也猛地放松。 “似这类劝诫倒也罢了,若有人蓄意挑拨,我若在府中就告知我,若不在就告诉吕慧,让他处置,”他盯着探子,“记住,我儿即同我,你们要时刻注意他的安全!” 那人低头:“喏。” 待探子离去,赵谌看着沙盘上的起伏径自出神。他的儿子自小千宠万宠地长大,却未曾因为众人的宠溺而变得骄纵,反而善良仁慈,对他人的恶念如过眼云烟。范氏对他的态度渐渐转变,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旁人质疑,他却心中自有丘壑。 他的阿奴,不过这丁点大,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要豁达明理。 赵谌为了阿奴既感到欣慰和自豪,却又隐约地感到心疼。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更像原珏那样,而不是如同臻铖。 甲逊出声提醒:“郎主?” 赵谌回神,若无其事道:“继续吧。”他低头指着沙盘中一处标记道,“秋狩那日你们分成四路人马,两路守在山谷两侧,一路守在营地,一路扫林,另派几人保护大郎和娘子。” 甲逊道:“属下守营地。” 乙丙丁三人转头看他,他一脸坦然。 赵谌挑起眉,半晌点了点头:“准。那么,乙丙二人守山谷,丁带人扫林。” 丁方认命地在沙盘上找自己的地盘,但凡出值,他身为四个人里的老幺,最麻烦最无趣的那个任务定然要丢给他。扫林子?唉,希望林子里真有点什么埋伏,不然真是太无趣了…… 第二日赵谌参加过朝会才回府,回了府又召了吕慧议事,赵小元好几次偷偷掀帘子偷窥正堂,他爹明明瞧见他了,偏当做没瞧见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睇一下……莫非真因为他自作主张生气了?不能啊,他老爹明明不是那小气的人,男人嘛,怎么能和一后宅妇人如此计较? 他哀叹一声,回到自己座位继续练字。仪齐今日教了一部分字形字义,他一边练字一边领悟今日所学,慢慢也就摒除了杂念,一心沉浸在学海里了。 下午三个小孩拉完百下弓,又识完了几张初级琴谱,练习了指法,个个还精神奕奕商量着去皱波湖钓鱼。几个小童在后头蔫蔫的,闻言都有哀嚎的冲动,特别是正阳怀夕。他们作为小主人身边最亲密的伴当,若将来主人入伍,他们也是要跟着入伍的,所以他们其它不论,光武艺这一项,就要比赵元他们训得更狠些。 正阳在几个小伙伴央求的目光里,硬着头皮开口:“大郎,那,那湖里的鱼……” 赵元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原珏还不耐烦地拽他。 正阳小心道:“大郎,那鱼……都是观赏用的,一条价同十金,可不能随意钓来吃,再者说也不好吃啊!”其实他们更害怕自家主子出危险,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适得其反。 赵元想了想,无所谓地挥手:“没事,咱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39 们又不吃它,钓鱼不过是个乐子,钓上来再放回去就是了呗。”他拍拍正阳的脑袋笑道,“看把你吓得,知道你们几个今日累了,过会儿就在树下头歇着,我们自玩会儿就回去。” 正阳红了脸,默默地退了回去。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大郎好似长高了,一伸手就拍到了自家的头顶。怀夕几人也只能跟着去了湖边,赵元虽然那样说,他们却是万万不敢径自去休息的,那湖边毕竟危险,要是一个走神哪个小郎掉了进湖,那他们罪过就大了。 到了晚间,赵元特地在桂苑里洗过澡,才慢悠悠地回去木樨园。赵谌似乎也刚刚洗过,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披在身后,正端坐在正屋的案几前,面前几碟菜,炙烧鹿肉,炸香叶,莲子百合甜汤,还有一碟烤饼,一盏和泉酒。 “听说今日湖里的鱼都遭了秧?”他喝了口酒,随口道。 赵小元哒哒哒跑过去,挤到赵谌腿上坐着:“阿父听谁说的?告诉了我名字,我找人算账去。” 赵谌无奈地放下酒盏,抱着儿子放到一边,板着脸责问:“为父多少次警告你不准去湖边耍,可见你都没听进去心里。怎么?如今坏了为父的规矩,还要去找人麻烦?外院里一圈人都瞧见你们钓鱼,难不成你要挨个去算账?” 某元在心底哀叹,表面腆着小笑容,殷勤地用小拳头给他捶了捶腿。“我错啦,阿父莫生气……腿酸不酸?我给您捶捶呗。” 赵谌哼了一声,也不说停,赵元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捶着捶着还较上劲了,饭也不吃,闷头盯着自个儿拳头,一下一下,还在心底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赵谌的腿可不像他小人家家皮软肉嫩,筋骨结实,硬邦邦的,没一会儿赵元那俩儿拳头就通红了,满脸的汗,偏还抿着小嘴,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把给老爹捶腿当成了毕生事业! 他还没怎么着,赵谌先心疼了。 “捶那么用力作甚?难道为父的腿不是肉做的?”嘴上那么说,动作却轻柔地把赵元抱到怀里,背对着自己给他揉起爪子来。 赵元喘着气:“还差几十下哩。” 某爹叹口气。傻儿子。 “范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 嗳?赵元仰头,却被某爹的下巴摁了回去。 赵谌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发心,淡淡道:“你这回也算还了她的情分,今后面子上过得去便也罢了。以后为父若不说,你就别去棠梨院,要想去花园玩,记得带上立秋她们。” 赵元眼里带着浅浅的疑惑。虽然说他猜到范氏禁足必然和他有关,但范氏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他爹气到这种程度?连庶子也不必请安的正室,那就真真实实是被架空了,若范氏真生了男孩,也许还有反转的机会,若是个女孩,只怕也就悄无声息地在这后宅里长大了。 他却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赵谌虽然出自宗室,但父母早逝,除了一个赵元由他亲手带大,其余所谓亲缘对他来说,只怕还不如吕慧立秋等人值得信赖。一个儿子或者女儿,都无法改变他对于范氏的态度。 赵谌对于赵元,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但对于范氏来说,却是最差劲的丈夫。 赵元想了想,道:“阿父,她以往……也疼爱过我,只是我心里别扭,与她不亲。”他垂眸看着赵谌抱住自己小手的大手,声音放轻:“哪个母亲不偏疼?何况我不是她的亲生儿,我信她不会害我,请个侍医又算得什么?” 他想起上辈子,心里平白多出些忧郁。母爱,两辈子他也没机会感受过,范氏倒也尝试过,如今看来也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赵谌抱紧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的儿子,亲了亲儿子的发顶。 “阿奴莫伤心,有阿父疼你。” 就足够了。 他知道儿子想给范氏求情,要说起来,范氏确实没做什么实际伤害阿奴的事情,但她愚蠢地听信了虞氏的话,走错了第一步,也忘记自己的立场,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他即便再小心阿奴,后宅毕竟不是男人的天下,若范氏一错再错想要对阿奴下手,在后宅里便有无数的机会,防不胜防。他只有先一步斩断范氏的手脚,断了她的念头。 赵谌又想到阿奴的亲生父母。他刚入伍时,胪拓已经统帅三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誓师大会时,他作为一个小兵,也曾敬仰过台上那个如同战神一般英武的男人,暗自决心要将来要像他一样在沙场战无不胜,桀骜无匹。孰料那样不凡的人物,竟然轻而易举地落入屠郸的陷阱,死在胪氏家族的大门口。 还有庄姬,他漫不经心地回忆,阿奴刚出生那会儿,眼线狭长上挑,睁开就是一双大大的凤眼,俨然就是庄姬的眼睛。誓师那天,庄姬亲来送别,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尤物。 赵谌还记得庄姬那天束了高髻,一身黑色礼服外罩银白的薄纱衣,腰肢纤细,胸脯高耸,面纱遮住了她绝大部分容貌,却在一阵风后,露出了雪色的小巧下巴,和嫣红如血的唇瓣,侧脸上纤长的睫毛下,是惊心动魄的美眸。 绝代风情,莫过庄姬。 他五岁的小阿奴,有一双酷似庄姬的眼睛。 世人皆闻庄姬难产而死,其实,庄姬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为了救阿奴,自裁去的。 赵谌知晓自己的儿子,阿奴总觉得未曾感受过母爱,虽然他从不跟阿奴提起他的生母,也不允许府里的人谈论,一方面因为府里下人以为的生母根本不存在,无从谈起,另一方面,他不想所谓生母在赵元心里扎下根。 就算他有一天告诉阿奴真正的身世,也绝对不会谈起庄姬身死的真相。 阿奴最重要的亲人,有自己一个,足矣。 第28章 芫荽饼 秋狩是整个绛城一年一度的大活动,仅次于除夕宫中举行的大型“傩礼”。 虒祁宫秋狩有专门的围猎场,就位于虒祁宫后方方圆几十里的邹林里,不过成公不喜邹林,认为其中猎物皆为饲养,失去了野性,没了狩猎的乐趣,因此历年秋狩都在绛城城郊的白泊山。金吾卫提前三天围住白泊山清场,扫林,布置营地,而太仆寺则早早准备好国君并一众姬妾公子王姬的仪仗车马。 第一场王室秋狩持续了五日,公子毓猎到一只白狐献给成公,其时赵国尚白黑二色,此谓之大吉。成公当众称赞公子毓“有逸群之才”,更将白狐皮制成披肩赏给公子毓的母亲祁嫔。 赵谌护驾回来不过休整两日,第二场秋狩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这一场秋狩才是每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0 年上坊最期盼的重头戏。 举凡世家大族在朝官员,秋狩都可以携带家眷一同出行,女子可参与围猎,营地更是绛城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凡秋狩结束两家定下秦晋盟约的不在少数。头一场秋狩开始的时候,中军府里就已经开始忙碌了。 本来安排出行应当由范氏操持,只是今年赵谌夺了她的管家权,立秋便没日没夜地操劳。她要和外院管事商议安排车马,核对出行人数,要同厨房商议食材采买,准备干粮,食具器具打包,还要指挥三个院子里的下人收拾主人家的衣服用品。 到秋狩前一天,赵元他们的课业也停了,因为仪齐要和中军府其他幕僚一样去营地帮忙。几个孩子甚至连自个儿院子都待不住,因为丫头们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到处都是杂乱地脚步声,倒叫他们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芳帛捧着一叠衣物,细声细气对原珏道:“原小郎,您往边上去些可否?奴要放东西哩!” 原珏回头一望,几个箱笼堆在后头,最上头那个还打开着,里头一看颜色款式竟然都是他的衣服。他不由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芳帛就把那一叠衣物放到箱笼里,合上盖子,抱起不大的箱笼出去了。 没一会儿芳绫又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三个小郎木着脸挡在罗汉榻前,不由头疼地嚷嚷:“大郎,您几个到廊上喝点果子露可好?奴叫厨房传些茶点来!”说着就把几个人赶去一边,快手快脚地抱起两个大迎枕,嘴里还念念有词,甚个薄毯压被甚个床幔地衣…… 臻铖眉头一皱:“这几个小丫头胆儿倒愈发大了,大兄也不管管!”原珏连连点头,竟然敢轰赶他们。 赵元摸摸了鼻子,嘟嘴道:“行了,你又不帮忙还敢怪我的丫头?咱们待在屋里碍事,不如外头喝茶吃东西去。” 说到吃东西,原珏是百分之百没意见的。几个人无奈之下坐在廊上啃着点心,好在点心还是现做的,配甜的果子露,点心便是芫荽猪肉的馅儿,搁了芝麻籽油,咸香可口。原珏一连吃了四个,虽只有拳头大,也不由撑得直打嗝,又灌下去一盏果子露。 几个人正百无聊赖呢,院子外头就传来怀夕兴奋的喊声。 “大郎!原小郎臻小郎!快出来看看!” 他们跑到院子外头一看,竟瞧见怀夕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 “这是哪儿来的?”赵元吃惊地大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奶胖的小东西。 正阳在一旁笑嘻嘻道:“可不是咱们府里琥珀的崽子!申县伯家里那母狗生了六只,这一只郎君与申县伯说好,等断了奶才接回家来,特地给大郎的哩!” 赵元更惊讶了:“竟是琥珀的孩子?”他把小狗托高,见是一只小公狗,就放了心,他可不敢养个小姑娘。 原珏在旁边也爱得不行,跃跃欲试,闻言好奇道:“琥珀是甚个狗,怎地咱们从未见过?”臻铖也目露喜爱,只是还矜持,听他问这事耳朵也竖了起来。 赵元就跟他们解释:“琥珀是一只关中细犬,血统可纯了,是我阿父的猎犬!可威猛!能独自猎狐!我阿父还有一只大金雕!连狼都抓得来!” 小伙伴们如他所愿满脸艳羡和惊叹。 他们围着赵元看小狗。小奶狗刚断奶不久,赵元两只手就能捧住,浑身都是服帖柔软的胎毛。它软手软脚地跌趴在赵元手里,伸着细嫩的小鼻子细细地嗅着小主人的气息,虽然毛色漆黑漆黑的,但那幼嫩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怀夕提议:“您应该给它起个名字,这样咱们就知道怎么叫它了。” 赵元抱它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它,歪着头沉吟:“它阿父叫琥珀……不然就叫它玛瑙?都是石头嘛!” 臻铖头一个反对:“大兄,玛瑙岂不像女子的名儿?太不威风了。” “要不唤它雷鸣?闪电?”原珏起哄道,“八丈?英雄?” 赵元那个恶寒啊,心里吐槽,你怎么不叫它威武大将军? 结果在场几人都是起名废,起的名字彼此都不认可,赵元忍无可忍叫道:“不然就叫它石头好了!石头,石头,朗朗上口嘛!就这么决定了!” 其他人:“……”真是为小狗掬一把同情泪。爹好歹还是珍贵的饰物,儿子就直接变成瓦砾了。 小石头在众人的呼唤下睁开眼睛,趴在赵元手心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奶声奶气。从它目前的样子,可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未来猎犬的英武模样。其实赵元最想叫它“哮天犬”,可惜这里没谁知道二郎神,起了也没意思。 赵元捧着石头,和原珏臻铖一道去了木樨园,立秋也正忙着呢,他就拽了立夏帮忙。 立夏瞧见他怀里的奶狗,惊喜万分喊道:“哪里来的小狗?怪惹人爱的哩!” “琥珀生的,叫石头,”赵元拉着她,“好姐姐,你去给石头做个窝吧,就搁在内室行不行?” 围过来的立冬马上摇头:“不行不行,郎君肯定不同意,小狗再怎么可爱,到处乱钻的总也不干净,小孩儿可不能同狗老待在一处。” 赵元瞪她一眼,立冬却泼辣地叉腰回瞪:“大郎生气也不行!奴可是为着大郎好!” 立春听到争吵急匆匆地过来,知道了个究竟就安抚起赵元。她劝道:“立冬说的是,郎君怕不会同意。不过咱们可以给石头做个舒服的窝放在廊下,吹不着风淋不到雨,您白天闲了和它一道玩,平时咱们几个也会好好照顾它,如此不是更好吗?” 赵元也无话可说。他明明听吕伯说过,从前在密林子里埋伏偷袭,他爹就带着一条叫黄翡的细犬窝在土丘后头一天一夜,同吃同睡,琥珀就是黄翡的儿子。可惜他爹对待他向来标准不一,即便同意他养狗,也不会准许他像养宠物一样养石头的。 立春说到做到,立马和立冬两个去房间,找了一堆她们做荷包等小物件用的边角料,一会儿功夫就缝了个两三尺见方的枕垫套子,里头塞进去碎布和棉絮,封了口,就成了个蓬松柔软的狗垫。她们又在小厨房寻了个竹编的小筐,将垫子塞进去,边沿也用碎布扎了边。 赵元把石头放进去,小东西张开嫩粉色的嘴打了个呵欠,歪歪斜斜躺下就睡着了,看起来对新家相当适应。 原珏蹲下来用手指摸摸石头的耳朵,石头也没醒,哼唧了一声接着打呼噜。他露出笑容,抬头问赵元:“琥珀在哪里?咱们不能去看看大狗吗?” 正阳就道:“琥珀跟着郎君在军营里呢,待明日去围猎,小郎们就能看到它啦!” 大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1 概世上大部分男人都崇尚充满力量的东西,包括武器,车子,大狗,古代男人则是兵器,良驹,大狗。原珏和臻铖在木樨园一直待到掌灯才回去,赵元恨不得连吃饭都抱着石头一起,可惜赵谌一回来,小狗就连窝挪到廊上去了。 赵谌抱着儿子去洗了手,才回来继续吃饭。 “琥珀回来了吗?”赵元吃了一口米饭,咽下去问道。 赵谌挑眉看他:“琥珀留在军营里,明日跟着甲逊一道去营地。”他望着赵小元一脸的期待,立刻十分坚决地说:“想都别想,小狗必须留在家中。” 某元沮丧地咬着筷子:“是石头!可是它这么小,留在家里谁照顾呢?” 立秋跪坐在一旁,闻言给他夹了一箸菜笑道:“大郎且安心罢,奴这次却是不去的,立冬也不去,难道咱们两个还照顾不好石头?” 第二日寅时过半,外头天还黑着,府里就纷纷点起了灯。赵元闭着眼洗漱完,就被赵谌直接裹着毯子抱上了轩车。范氏这还是半个多月以来头一次出院子,她心下知晓,赵谌是不惧闲言碎语的人,这回许她出来,也是存着审视的意思,若她再不知进退,只怕那院子就再不能出了。 她身子还未全恢复,如今快四个月了,因着太过消瘦,反而显出了肚腹。碧丝和桃蕊小心搀扶着她上了后头一辆轩车,车子是府里布置的,里头去了靠壁只铺了厚厚的被褥,摆了一圈靠枕,显然考虑到了范氏的身体。碧丝本都把屋里几个大迎枕带着,就怕那车子一板一眼地没法坐人,岂料竟比料想还要好得多,眼圈都红了。 范氏一言不发进了车子,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桃蕊倒还罢了,碧丝却是双手合十,欢喜地对范氏说:“娘子,这车子可是特意布置过的!” 第29章 桃花酥 桃蕊闻言瞥了她一眼,轻声说:“姐姐还是别说了,倒惹得娘子伤心。” 碧丝一时愣住,脸上的喜悦也如同凝固似的。她仔细看了看范氏,见对方果然对自个儿说的话毫无反应,连眼睛也没睁一下,不由闭紧嘴,心里却更加酸涩。 桃蕊不去理会她,径自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做得只有手指粗细长短的桃花酥,这几日范氏有些虚火,因此酥里裹了些今春才酿的桃花蜜,表面染了些浅红,像春日的桃花瓣一般。她把碟子搁在固定在车壁的小几上,又捧了一小碗稻米熬粥取的粥油。 “娘子,去城郊猎场少说也得一炷香的功夫,您用点东西吧?”她劝道。 范氏这才睁开眼睛,自己坐了起来,慢慢喝掉了粥,又含了一块桃花酥在嘴里,重新靠了回去。她摆摆手,疲惫道:“这些给你们吧,也填填肚子,到了营地且还有的耗呢。” 碧丝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和桃蕊一道称谢,尽量快速地解决了那些精致的酥点。 比起范氏车里的安静,前头的轩车里就热闹多了。 因为是男主人的车架,轩车体积就大些,里头做了隔扇,赵谌抱着赵元半躺着,隔扇外头坐着立春和立夏,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把吃食都端出来搁在小几上晾凉。 赵元过了这好一会儿其实早醒了,就是习惯性赖床。赵谌也不去催他,只是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下用手轻抚着小背,这种身体上的骚扰,再加上时不时飘进来的食物香气,让赵元根本没办法入睡,最后只得撅着嘴从某爹怀里钻出来。 “阿父的手好凉……”他还委屈呢,小眼神一下下地抛着飞刀。 赵谌坐起来,车厢里的空间顿时狭窄了不少。他哼了一声,接过立春递来的碗,对赵小元道:“过来吃饭。” 赵元摸了摸自家乱叫的肚子,乖乖地坐到某爹旁边,一边自己套罗袜,一边张口吃下某爹递过来的饭菜,过后喝了一大碗牛乳,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爬到隔扇外边,伸手掀开车帘往外头瞧:“阿珏和阿铖呢?可有人伺候他们?” 立春柔柔笑着说:“咱们可不敢怠慢二位小郎,立冬本不来的,这不正在第三辆车里吗。” “定是立冬歪缠立秋姑姑来着,去年她就没来成,今年可不得下力气。”赵元心不在焉地跟她扯,眼睛却四处打量。 只见笔直宽阔的集安街上都是排成一行的各家的车马,车马两旁还隐约走着许多提灯的随从,往日这个时辰乌漆墨黑的道路因为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而汇聚成了光亮的路,纵然没有人高声喧哗,但每队队伍里的马蹄声儿车轮轱辘声儿,还有人们偶尔低低的议论声合起来,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安静。 赵元稀奇地打量着,暗自很喜欢这种气氛。就像曾经上学时,班里组织一起郊外山上看日出,天还朦朦亮,所有人背着包默默地爬着山,虽然大家没有说话,但那种朝着一个目标组队前往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激动。 路程行了一半,便已经出了城。天边已是发白发亮,周围的灯火便也显得暗淡许多,远处可见群山,只是似乎总也走不到一样。赵元这会儿才看清前面那些个车辆,每辆轩车都不一样,带着各家的标记。有的简陋些,随从不过一二,有的奢华些,随从跟着,还有护卫骑马,还有的世家大族人口众多,四五辆轩车并着两三辆载物什载婢女的马车,两旁陪着私兵,还跟着几条猎犬。 赵元见状放下帘子爬回去,趴在某爹膝盖上问:“咱家的琥珀哪儿去了?” 赵谌盘膝靠着正看一卷书,漫不经心道:“昨个不是说了,跟着甲逊去了营地。” 赵元哦了一声,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忙拽拽某爹的袖子:“阿父,咱们家的大鹏鸟呢?也去了营地?”他怀疑地瞅着自家爹。 因为琥珀也就罢了,向来对他爹忠心耿耿,他爹说什么是什么,那只叫大鹏鸟的金雕可就不同了,又凶残又傲娇,等闲人的话都不听,只肯跟着他爹,甲逊可带不走它哩! 赵谌连话也懒得回他,只抬手吹了个哨子,车顶上头就突然传来一阵细而低沉的戾鸣,十分具有穿透力。赵元激动地撅着小屁股又爬出去掀开车窗帘子仰头去看,果然迎着仍旧暗沉沉的天空,有一道黑影盘旋着飞低,又猛地朝赵元的方向俯冲而下,吓得他甩开窗帘,扑到某爹怀里。 “撕拉————”窗帘竟然被扯裂了。那黑影一双利爪抓着破布,没一会儿就丢在地上,又重新回天空去了。 赵元看着破布帘子,不由龇牙咧嘴,简直感受到了窗帘的疼痛啊。 他转头跟赵谌抱怨:“阿父,你看看它,尽会吓我!它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 赵谌示意立春处理窗帘,摸着儿子脑袋说道:“就是因为你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它才瞧你不顺眼,你那会儿还拽过它一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2 根羽毛,它只是吓唬吓唬你已经算是客气了。” 赵元刚才脸都吓白了,偏这会儿又死不承认:“我才不怕,大鹏鸟就是一个臭鸟!别人家的鸟都能逮兔子,就它老丢老鼠吓我。” 立春和立夏在旁边忍不住笑。所以说,这两个小家伙积怨已久,都不肯朝对方认输。虽然金雕认了主,必不会伤害主人的幼崽,但赵谌仍旧担心,没把大鹏鸟养在府里,生怕哪一日赵元把它惹毛了挨上一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走停停直到天光大亮,车马的队伍才陆陆续续穿过山谷,抵达山谷中间的营地。 甲逊早就带着狗迎接他们了。立春刚把鞋给赵元穿好,他就迫不及待地窜下车,朝琥珀扑了过去。琥珀对赵元的气息也很熟悉,热情地舔了他一脸的口水,但它行动有度,并没有扑腾赵元,否则就赵元那小身板,肯定会栽到地上去。 赵元抱住琥珀的脖子,一边用小手顺它的毛,一边在它耳边絮絮叨叨:“好琥珀,我昨个儿见到你儿子啦,从今往后它就跟着我,我会好好待它哒……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石头,百姓都说贱命好养活,等它大些,要不喜欢这个名字,咱们再改就是啦……” 甲逊站在旁边,低头瞧这个站着还没大狗蹲着高的小东西。 他突然开口:“狗的名字不能改,起了就是起了。” 赵元仰头,又觉得脖子酸,于是十分不爽。他斜睨甲逊,嘴巴撅得老高:“不改就不改,石头也很好,是不是琥珀?”还追问下琥珀的意见。 琥珀叫了两声,大狗头亲昵地蹭着小娃娃。 等赵谌下了轩车,甲逊行了礼,带着一行人前往中军府划的营地。这一块营地靠近右侧林子,清理出了一条防火的壕沟,营地上设了一个大营帐和数个小营帐,空地上搭了篝火,四处都放着装满水的大水缸。 “郎主,丁方清林子抓了一行七八个人,怎么处置请示下。”甲逊跟在赵谌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询问他。 赵谌看着儿子撒欢跑进营帐的背影,淡淡道:“问。问不出究竟的就处理掉。”先前金吾卫已经数次搜山,并未有什么发现,如今这一批也不知是针对朝中哪位大人。不过他也并不很在意,只是想要个结果。 甲逊眼神一沉,嘴角勾起血腥的笑容:“喏。” 赵谌进帐子的时候,赵元已经把自家帐子逛了个遍,连恭桶都掀开看了看,人嫌狗不待见,琥珀闻了闻他转头撒丫子就跑了。 “给我过来!”赵谌一只手逮住他抱了起来,呵斥道,“一会儿水送来洗个澡,别乱跑了!”他倒不嫌弃儿子,赵小元从小拉屎撒尿他不说次次照顾,但在家的时候都不假人手,前头换过尿布后头吃饭喝酒面不改色,颇有三军统帅风采。== 赵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呼哧呼哧就是很兴奋啊!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小儿多动症?几个亲卫搬着大木桶进来,源源不断的热水倒入桶中,很快氤氲了一帐子的水汽。 赵谌脱了衣服,又把赵小元剥得光溜溜塞进热水里,洗得喷香发亮,自个儿用儿子的洗澡水随便冲了一下。立春和立夏把毛毡的帐帘子卷起来,帐子里的水汽就很快散去。 他们这个大营帐在赵元看来更像是上辈子知道的那种蒙古包,穹庐呈桃尖状,四周围一圈厚毛毡,割开的四方窗户蒙住绿纱,若是冬天就放下毛毡挡住。帐子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屋里用屏风隔出里外,里头一张四足卧榻,高垂着纱帐,内室还摆着撑衣服的木施,衣服箱笼什么。外头则放着罗汉床,床上摆着吃饭的案几,两边各置胡床,立宫灯。右侧隔出一块放了书案,左侧一张黑漆的条几,还空荡荡的。 立春又捧了一束黄色和粉色的月季进来,剪了枝子插入花斛里:“立夏,你看看这摆在哪里好看些?” 立夏左右看看,指着左手边窗下道:“就摆在那条几上好了,迎着光开得更久。” 第30章 蜜饯肉脯 两个婢女细细碎碎地布置着营帐,那头已经有下人送来了食盒,她们便又洗了手布置案几。赵元穿着凉爽的小衣,踩着木屐从屏风后头出来,嘴里还说着:“阿父别穿罩衣啦,屋里又没外人,热死人……” 赵谌却已经换好了骑甲,简单的贴身衣物,前胸后背由带扣相连的甲衣,膝甲,和护臂,他们头一天不在密林子里围猎,而是要去更远的平原,那里才能骑马搭弓。 “我也要去!”赵元一看着急了,转头问立春,“我的骑甲呢?小弓呢?” 赵谌脸顿时一沉:“我没让带!你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个头还没马腿高,去什么去!” 赵元不干了,那他还来这里干啥?立刻小手捂着脸嘤嘤假哭,边哭还边偷偷看某爹的反应。 某爹无奈极了,偏拿他没办法:“明日林子里要围兔子和雉鸡,到时候为父带你一道去,下午你就老老实实在帐子里待着,可好?” 吃罢了饭,那头原珏和臻铖就进来了,他们恭恭敬敬地给赵谌行了礼。 赵谌态度还算温和道:“我下午不在,你们就和大兄待在一处,林子里在搭围布,恐有虎狼出没,切记莫要进林子。” 臻铖还不及说什么,原珏就老实回答:“小侄记得了,只是本想和大兄去设陷阱抓兔子,如今不行吗?” 赵元嘴角抽抽,都不敢去看他爹的脸色。 某爹眼神危险地瞥了他一眼,还是那副表情对原珏说:“抓兔子可以,我让甲逊带你们去,你们自己不能乱跑。” 几个人忙应了是。 赵谌前脚出发,他们后脚就溜了出去。营地大得很,每家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此时还有不少人家营帐都还没搭建起来,远处一片嘈杂。 他们一路绕到营帐后,叉着腰看着壕沟。这条壕沟宽三米深两米,要怎么过去? 原珏挠挠头:“要不,咱们还是找甲逊去?” 赵元坚决摇头:“甲逊奉命守卫营地,肯定不会带咱们去林子里,不找他。”他转头看臻铖,“阿铖你怎么看?” 臻铖想了想,慢吞吞道:“我觉得,我们找两块木板子搭着爬过去就行了。” 他一向就善于阴奉阳违,表面答应是表面的事情,背后怎么做那是另外一码事。营地里木材多得是,中军府的营帐旁边就有一堆,三个人合力拖来木板,轻而易举地就过去了。他们也不傻,既然赵谌说林子危险,他们就在边缘的地方待着,哪怕真有猛兽,喊人也来得及。 他们钻到林子里,靠近山谷的林子树木疏松,因为每年都有狩猎活动,也有好几条小路掩映在灌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3 木丛里,四周还有刀斧砍劈过的痕迹。 “嘘……”原珏经验丰富,带着他们蹲在灌木旁边。这一块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有人来的关系,那些兔子竟然不怕人,这才刚进林子,就发现远处灌木下面有几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挪动。 臻铖小声问道:“咱们不去抓兔子吗?” 赵元拍了他一下叫他安静:“你蹦得过兔子?得看看它们的窝是不是在附近,才能决定在哪儿下陷阱哩!” 原珏心无旁骛,过了一会儿转头跟赵元商量:“我看着窝就在附近,这一块儿它们常待,倒可以就在这里做陷阱。” “那就试试,”赵元示意大家走远一点,然后从背囊里掏东西,“我们是一块儿做,还是各干各的?” 臻铖自个儿没做过陷阱,只见过别人逮狐狸,原珏虽然没在林子试过,但却自己动手设过陷阱。赵元……他会陷阱完全是上辈子的功劳。 原珏看了赵元那一堆小树枝道:“各做各的,到时候看看咱们谁先捉到猎物!”他的陷阱很简单,就是在兔子经常活动的地方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用树枝树叶和一点浮土层层遮挡,最上面放一点食物。边城那边的陷阱比这边更简单,也不用树叶浮土,就在树枝上堆沙子。 赵元在周围晃了晃,找了个带枝丫的树枝,仔细地用小刀削掉那些小枝,只留下叉子状的主枝,叉在小径两边,那些碎枝子也不浪费,插在陷阱两边,这样兔子从两旁钻不过去,就只能穿过树叉中间,又用结实的绳子做成个套索系到树叉上,下面留点空隙,插上小树枝。 臻铖蹲在旁边看,奇道:“就这么简单?” “何须复杂?”赵元调整套索,心不在焉道,“我用这个方法逮过好些兔子哩,不然没肉吃后头能长那样高吗。” “没肉吃?”臻铖莫名其妙,“咱们天天可没少吃肉呢。” 赵元猛地反应过来,默默地给了自己一个差评。怎么又搞混了……上辈子他除了不能想吃就吃除了没钱看人脸色,其实也没吃过太大的苦头,何至于时时还忘不掉。 他打起精神,站起来道:“走!咱们瞧瞧阿珏去!” 原珏已经做好陷阱,正把几片蜜饯肉脯轻轻放到陷阱中间。赵元走过去看了看,觉得他这个法子除了挖坑费劲,倒可以重复利用,颇有可取之处。 “晚上再来看看,咱们先回去吧。”他有点担心立春她们老不见人回来去找到甲逊那里,那他爹就会知道他不听话啦。 刚才做陷阱的时候,他们稍稍往林子里头走了百来米,弯弯曲曲,回去的时候才觉得还是走得太远了,要不是有明显的小路,恐怕还不晓得会走到哪里去。然而就在他们经过刚才看见兔子的灌木丛时,突然一支冷箭倏忽带着呼啸穿过灌木从他们跟前飞过,猛地钉在左边的树干上,箭羽兀自颤动不休! 同一时间远处林子传来惨叫和衣服摩挲的声音。 三个小孩被这一幕吓呆了,特别是原珏。他个头最高,刚才若果他们再走快一些,那支箭就会擦着他的头顶射过去,怎么着也得掀掉他一块头皮! 赵元毕竟心理年龄大些,很快反应过来,拽着他们猫腰躲到一边的灌木丛里。幸好他们都是小孩,蜷缩起来体积就那么点儿大,倒遮得严严实实。 “别出声……千万捂住嘴……”他脸色发白,近乎耳语地对原珏和臻铖说,三个小孩就像躲避猎人的小动物一样紧紧地缩成一团,捂着嘴巴也能看出满脸的惊恐。 原珏臻铖的年纪搁到现在还在上幼儿园呢,再早熟,也不包括面临这样的危险,他们一动也不敢动,赵元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赵元却心脏扑通扑通跳,一时之间很后悔,他应该听阿父的话,只有他自己倒也罢了,偏还带累了阿珏他们。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像好几个人正穿过灌木往这边走。赵元冷静片刻,突然想起刚才他们设的陷阱,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冷汗刷的淌了下来。 完了!那些人要是发现了陷阱,看出是刚设的,一定会在四周搜查! 他看了一眼眼眶发红的两个小孩,咬牙小心拨开一点树叶往远处看,没过一会儿,四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果然出现在了他狭窄的视野里。那几人穿着统一,手上持弓,似乎在争执。等他们离赵元几人的躲藏处只有七八米的时候,赵元就隐约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其中一人道:“……如今只有咱们几个,便抓到人,难道能顺利出了山谷?” 另一人就反驳:“主上的命令怎能违背,焉知回去不是个死!” 众人沉默片刻,第三人道:“无论如何,这一片再不能待,迟早会被觉察有人失踪。” 于是第四人开口:“走吧,万一……招供,届时咱们谁也走不了,得……” 赵元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松开,树枝回到原位。他侧耳细听,那些人经过他们跟前,在左边不知为何停了片刻,然后毫不迟疑地沿原路返回了。他对原珏臻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躲着,直到他们腿都没了知觉,连林子里都开始变暗了。 “你们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他轻声说道。 臻铖伸手拽住他,害怕地说:“别去!万一他们没走……”原珏也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仿佛一只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赵元安抚地拍拍臻铖的手,果断地钻出灌木。林子里暗了许多,除了那些人来的时候开辟的一条凌乱的小径,其它地方倒没什么不同。他想起什么,到左边看了看,果然那支钉在树上的冷箭不见了。他不由觉得有些可惜,那箭上只怕有些标记,要是当时他能多留意些,也许能多得到一点线索。 他在外头待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了,就叫原珏他们出来。 “去把陷阱毁了。”他沉默几秒,严肃地对原珏说。 原珏点点头。赵元那个简单,臻铖帮原珏一起重新填好坑,表面撒上浮土,大致看不出来才罢手。他们不敢再耽搁,心惊胆战地摸着路出了林子,赵元多了个心眼,一路上尽量打扫掉有人来过的痕迹。壕沟上的板子还在,他们几步走过去,把板子拖了回去。 第31章 薄荷水 回到营地的时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事……要和将军说吗?”原珏缓过劲,拍拍胸口问。 臻铖看着赵元道:“大兄,我看必须要告诉将军,那些只怕是匪人,若大家没个防备,到时候准会出大乱子!” 赵元点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4 点头:“我自会告诉阿父,你们先回去吧,今晚我让甲逊守着营帐。” 他返回大营帐的时候,正遇上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的立春二人。 “大郎!”立春乍一看到他,眼泪都出来了,跑过来跪着一把抱住他急问,“你这一下午都去哪儿了?怎么这样的狼狈?可是摔着了?奴婢问甲逊他也说没瞧见你,这会儿正要带人去搜林子呢!” 立夏在旁边已经哭了出声,抹着眼泪点头。她们一开始以为人在甲逊那处,谁料到方才甲逊晃过来,两厢一对,才发觉小人家家竟然给丢了! 赵元头都大了一圈,预感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他忙安抚自家婢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赶快把甲逊叫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 立春方才有一会儿真是想要自戕谢罪了,闻言嗔怒:“甚个重要事情也没得你的事要紧!晚些郎君回来,奴婢定要一五一十告之郎君!奴婢们不像立秋姐姐,没本事管着您,郎君要怪罪,奴婢们也都认了,了不起一条贱命罢了!”言罢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赵元愧疚得无言以对。 其实,他也后怕来着,要是他们那会儿惊慌失措被人发现,恐怕现在立春和立夏真要赔上一条命了。他不得不承认,好日子过久了,人就容易得意忘形,倒叫两个女孩儿平白跟着他担惊受怕,还有性命之忧。 何况他真的出了事,他爹怎么办! “我,我错了,”他踮起脚用小手轻轻擦拭立春脸上的眼泪,看着她小声道,“你别哭啦,以后我再不乱跑,不然就叫我变成小狗!”他又转头看立夏,“你不是喜欢我那个蝶戏牡丹的纸鸢吗?回去了我就找出来送给你!” 立春噗嗤一声,又哭又笑:“大郎胡说些什么!”神色却缓和不少,立夏也破涕而笑。 正在这时,甲逊或许是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过来。 “甲逊,”立春站起来,擦干净眼泪笑道,“正要去找你呢,大郎自个儿回来了,你可把你的人叫回来。” 甲逊胸口起伏,脸色阴沉难看,瞪着赵元的眼神也恁的怕人。赵元瑟缩一下,又挺起小胸脯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这番对话终究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甲逊一刻钟前知道赵元失踪,就即可派人通知赵谌,他的人如今刚刚从林子边缘召回,赵谌竟然已经风尘仆仆骑着马赶了回来,马匹在营帐间左右腾跃,还从几个搬东西的奴仆头顶跃过去,引得一片惊呼。 他从马上下来,还不待立春上前说话,就猛地掀开帘子。 可怜赵小元刚刚定了神,就和他爹充满戾气的眼神对上,准备说出的话噎在细嫩的嗓子眼儿里,全变成了一个个嗝。 赵谌真是又怒又气,还兼心焦。他一听自家阿奴不见了,原本稳稳的手一抖,利箭就疾射而出,牢牢地将一头黄羊钉死在了地上。亲卫还来不及欢呼,他人已经策马转身一路疾驰而去了。 一路上,他脑袋里都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原珏说要去逮兔子,一会儿是寺人瑜,一会儿又变成国君……最坏的打算,他都想到阿奴是不是被国君的人抓走了,甚至……! 他只用了去的时候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营地,立刻有人告诉他,阿奴回来了。 于是刚才那种极端强烈的恐惧变成了滔天的怒火!他在马上下定决心一定要给阿奴一个深刻的教训,叫他再不敢不听话!再不敢让自己担心! 掀开帘子见到阿奴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几乎停止了。 “阿父嗝……我嗝我不是嗝……”赵小元都快给自己跪了,这种关键的时候怎么能掉链子!偏偏越是着急就越是打嗝,眼看他爹一步步走过来,眼看就要错过拯救自己屁股的最佳时机了———— 赵谌却跪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热气夹杂着汗味扑鼻而来。 他察觉自家爹的怀抱竟然在极其细微的颤抖。 赵元呆住了。 他举世无双英明神武的阿父…… 竟然在发抖。 赵元心情难言的复杂,他慢慢蹭了蹭某爹胸前的甲衣,缓缓地又打了个嗝。 =皿=!! 破坏气氛!差评! 赵谌用极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失态。他深吸口气,抱着儿子径直进了帐子内室,路过甲逊的时候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他在榻上坐下,倒了一杯薄荷水喂赵元,又给儿子顺了顺气。 赵元被他爹这种闷不吭声的态度弄得浑身发毛,等到那阵嗝下去了,就踩着他爹的膝盖站起来,小心翼翼道:“阿,阿父……我错了,以后再不敢让你担心!”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赵谌。他真没想到他爹反应这样大,林子里的事情真的要说吗? 赵谌此时见到他平安,那阵怒气也就散了,再舍不得揍他。要说这世界上最了解赵元的人,却不是赵元自己,而是赵谌。 他挫败地叹口气,在儿子脸上胡乱亲了亲道:“有什么话就干脆地说,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 那您骂人的时候就别亲我了呀…… 赵元暗暗翻白眼,犹豫了下道:“我们下午去了林子……”他把下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赵谌。赵谌沉吟片刻,又问了他许多细节,有些细节赵元自己都没想到过,只得挖空脑子拼命回忆。 “你说你还听到过一声惨叫?” 赵元肯定地点头:“对,那支箭射过来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赵谌皱起浓眉,若有所思。 “阿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赵元贴到跟前,小鼻子挤着大鼻子,“你告诉我告诉我昂!我有权知晓内情!” “胡闹!这儿有你什么事!”赵谌推开儿子的小胖脸,把他放到地上,站起来来回踱步。赵小元很不甘心,觉得他爹这是过河拆桥,于是亦步亦趋黏在他爹的脚后跟,并不觉得自己变成了障碍物。 赵谌烦不胜烦,生怕踩着了他,于是去了外头:“甲逊。” 甲逊立刻跟上,两人行色匆匆出了帐子。 赵谌一边走一边吩咐:“你在外头应当听清楚了……让人看紧那几个人,这几晚恐会有同伙对他们下手。” 甲逊应喏,又道:“可要着人去查营地有否失踪人口?” 赵谌点头:“这些事你去安排,另外,通知各家部曲夜里加强守备。” 他们走到山谷入口处,赵谌吹了一下口哨,大鹏鸟便不知从山壁哪处钻了出来,俯冲而下,最后落在赵谌的臂甲上收起翅膀。它的一双利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5 爪角质厚实抓握力惊人,等闲人且受不住它的抓持,甲逊曾穿着臂甲扛过大鹏鸟,晚间回去小臂青紫几圈。 赵谌却面色如常,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大鹏鸟的羽毛:“你去林子上巡视一圈,若见到陌生人,就向我示警。” 大鹏鸟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展翅一振,盘旋着飞向远处。 乙簇丙仞和丁方都赶了过来,乙簇单膝跪下,回禀道:“郎主,属下刚得知,王姬静带一队人马混在了此次秋狩的队伍里。” 丙仞和丁方都吃了一惊。赵国谁人不知,国君最宠爱的孩子并非哪位公子,而是早逝的蓁夫人所出的女儿赵静,国中凡提到王姬,指的却就是她,而非其余。他们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位年仅一十三岁的王姬,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言非他们郎主不嫁! 赵谌面色平静,心思却一动。他之前就奇怪,第一次秋狩后他的人就守住了山谷,万不可能再有人混进来,只可能是在第一次秋狩就藏在了林子里。既然并没有什么乱子发生,可见这伙人的目标非是国君和公子,朝臣又有什么价值非得等到秋狩才出手? 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赵静! 是了,赵静并没有出现在第一次秋狩里。依她的任性,只怕连国君都管不了她,那些人没料到她竟不在,等他的人接手防备,一时又撤离不了……若他们知道……不,他们已经知道王姬在营地了。 他转头问甲逊:“那些人可招了?” 甲逊摇摇头:“要防着他们自戕,就不曾下狠手讯问。” 赵谌沉吟:“我倒有个猜测,若是对的,那些人不说也无所谓。”他吩咐下属:“林子里还有四个同伙,或许不止,丁方带人再次搜山,只是莫要打草惊蛇。乙簇的人分两队守山谷,甲逊护卫营地,丙仞你去见王姬,单独守着她!” 四人单膝跪地:“喏!” 赵谌独自一人回去,他脑中千头万绪,却在看到山壁一侧时停下脚步。那里垂下几株翠绿的植物,结了朱红的莓果。他小时候吃过这种果子,秋天成熟的时候有丰厚甜蜜的汁水。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摘了几串果子小心包了起来。 第32章 姜汁鱼 立春坚持要伺候赵元洗澡,赵元拗不过她,最后裹着小毯子坐在罗汉床上时,脸蛋还红扑扑的。他百无聊赖地抠着自家白胖软嫩的脚丫,立夏站在罗汉床后头拿着巾子给他擦头发,案几上摆了饭菜,就等着某爹回来开吃。 赵谌走进帐子,正看见儿子抱着自己的脚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咬一口。赵小元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哭不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躺下啃脚趾头,他曾听吕慧打听的方法,在儿子的小脚趾头上抹了点麻籽水,结果被儿子呸呸了一脸口水,后来倒是真的不啃了…… 他走过去握住某只小脚丫:“都这么大了,还一堆小毛病?”爱吃甜,睡觉要摸着衣带子,爱啃脚趾头,胆儿小,事儿精……可爱虽然可爱,怎么长不大呢? 赵元嘿一下爬起来就要扑他爹,赵谌急忙伸手挡住他,板着脸道:“阿父身上脏,你老实坐着,自己先吃饭。”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到赵元跟前,径自去了内室,立春已经叫人打了水,备好了浴巾子和澡豆。 “什么东西?”赵元嘀咕,打开巾帕,然后不由睁大眼睛。巾帕里装了好几串满满的野果,看起来像小小的草莓,因为挤压渍了些汁子出来,这块光滑的丝绸帕子便不能再用了。 他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捻起一粒莓果塞进嘴里,轻轻一咬,甜蜜的汁水溢了出来,一路甜到了心里。 第二日围猎照常举办,在林中被杀的是鸿胪寺卿府中一个下仆,甲逊处理了一下尸体,跟他们说不幸遇上猛兽,又甩了一头死老虎过去算是交代,鸿胪寺卿虽然怀疑,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除此之外,无人察觉这场秋狩里潜伏的危险。反而因为有了前头猛兽伤人的例子,围猎范围缩小,分去林子里驱赶猎物的人接到消息,更加警戒,围布里大多是林子外围活动的狐狸野兔狍子,最大的猎物不过是一些野鹿。 赵元昨天刚在林子里受了惊吓,睡了一晚又活蹦乱跳,一大早就在赵谌肚皮上打滚,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上了马。 赵谌不放心,叫人把赵元绑在了自己胸前,给他扣了一顶盔帽护住脸和脖子:“不能摘掉,否则树枝子会划破你的脸。” 赵元连忙扶住过大的盔帽,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很在意,要是毁容了,以后官都做不成了呀!他每次对老爹谄媚都说要当老爹身上的挂饰,这下好了,真成了固定挂件了。 某爹对于身上多了二十斤的负重毫无感觉,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护住儿子,踩着马镫翻身就上了马,周围人声鼎沸,各个家族里的男丁凡在十五岁以上都上了马,还有些武官家的娘子也在其中。 代表秋狩开始的鼓声越来越密集,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赵谌却控着马来回踱,并不急着往前冲。 “阿父,咱们快到前头去!”赵元急死了,艰难的仰头挠他爹的下巴。 赵谌淡定自若,反而慢慢驾马去了右侧人少的地方,等到最后一声鼓点停止,所有人都驾马冲入了围猎场,他才一夹马肚,轻咤一声,跃入了林中。骏马在赵谌的驾驭下,灵巧的在树林里辗转腾跃,避开低矮的枝条藤蔓,旁人的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在掠过耳边树枝的唰唰声中,赵元甚至听到了清凌凌的水声。 到底要去哪儿啊?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眼前重重的树影陡然一片光亮,密林甩在了他们身后,一个小小的瀑布出现在眼前,瀑布落入碧绿的湖水里,这里小而幽静,颇有一种秘密桃源的意味。马匹的突然闯入,惊扰了一些正在湖边休憩的小动物,它们反应迅速悉悉索索地钻进灌木从里去了。 赵谌托着儿子下马,解开缠着两人的布条。赵元顿时欢呼一声跑到湖边,回头看着某爹,凤眼亮晶晶:“阿父,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 “秘密基地?”赵谌大步朝他走去,脸色露出愉悦的笑容,“这说法倒有趣……算是吧。”他自成公登位,每年都要跟随秋狩,第二年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地方。 赵元蹲下来低头看着湖水,水色青碧,但相当干净,可以看见浅浅的湖底里一层圆润可爱的石子,中间更深的地方还有不少鱼游来游去。 赵谌在他旁边坐下,握住他的小手往水里探:“你往下伸手试试看。” “水是热的!”赵元惊讶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6 的转头看他,小小的手掌在水里张开,一条半透明的鱼从他手心里悠然自在地溜了过去。 赵谌深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儿子吃惊的小脸蛋,原本凌厉的浓眉低敛,显出很少露于人前的温柔来。“对,底下的水比上头的热,到了冬天,水温会更好。” “那不就是温泉?”赵元兴奋道,“那冬天咱们能来泡泡吗?” 赵谌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现在就可以泡。” 他只脱了护甲外衣和寝衣,穿着贴身的长裤下了水,赵小元仗着自个儿年纪小,直接遛鸟呦呵一声跳进了水里,咕噜噜沉了底,又被某爹捞了起来。 赵谌抱着胖嘟嘟的儿子放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浅水里,小心叮嘱:“就在这里玩水,阿父给你抓几条鱼烤着吃。” 赵小元举双手赞同。他看着赵同志在阳光下反射水光的结实肌肉,挺翘的窄臀,不由流口水:这就是赤裸裸的湿身诱惑啊! 赵谌干的事情却和诱惑没半点关系。他过了数年的军旅生活,常年行军教会他一个贵族子弟绝不会接触到的东西,上树摸蛋,下水逮鱼,辨识草药,甚至是那林子里甚样的虫子甚样的根茎可以充饥,他可以装出气度和优雅,但内在其实早就和军中那些军汉没什么区别。 他张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在鱼游到范围内里的一刹那突然出手,一条鱼转眼就抛到了岸边,甩着尾巴挣扎。赵元张大嘴,就看着他爹维持那个姿势,隔几分钟出一次手,然后一条鱼扔了上岸,不过一刻钟,岸上已经有六条鱼在蹦跶了。 赵谌随意洗了洗手,上岸穿好衣服,用自己的寝衣一把裹住赵元抱到岸边一块石头上。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赵元从他爹的衣服里伸出脚丫,很快就晒干了。他光着屁股自己把衣服穿上,那头赵谌已经生了两堆火,四条鱼用树枝插起搁在火堆旁烤,还有两条洗剥干净,丢进了盔帽里煮汤。 赵元圆溜溜蹲在旁边,捡起地上一个小布袋子看了看:“这是盐巴?” 某爹用树枝搅拌鱼汤,随口道:“盐巴和胡椒,你自己撒一点在烤鱼上吧。”赵元凑上去闻了下,打了个打喷嚏,嘤嘤嘤地跑去湖边洗眼睛去了。 赵谌摇摇头,起身走到林子边缘,在一片草丛里找了找,挖了一块姜根出来。他用随身的匕首切了些细姜丝扔到鱼汤里,没一会儿便飘出了辛辣的香气。 这一顿午饭虽然是赵元投胎五年来吃得最为粗陋的一餐,却也是吃得最幸福的一餐。因为无论是烤得偏焦的鱼还是调味简单的鱼汤,都是他的阿父亲手所做,这在当世之时,可以说是很少见的。 至少无论是原珏还是臻铖,他们的父亲都不会像赵谌一样,亲手做一顿饭,像这样处处宠他至极,爱他至极。 赵谌带着赵元回去的时候,赵元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他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阿父一直很担心他。 自从他进学以后,再不能龟缩在内宅,以后也势必要面对绛城上流社会对他的审视。如果他不知晓自己的来头,也许就会在去范家真正了解到庶出和嫡出如同深渊鸿沟一样的天差地别之后,变得胆怯卑微,就会在发觉范氏对他疏远之后,心生畏惧怨怼。 阿父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制造他们父子之间的回忆,告诉他,即便他是庶子,也是阿父最重要的儿子。 可是赵元更清楚,他甚至连庶子都不是。 赵谌驾驭马在林中慢慢走着,轻轻蹭着儿子毛茸茸的脑袋:“阿奴,你要乖乖的,以后再不要乱跑,也不要离开阿父的视线,记住了吗?” 赵元点了点头:“嗯,儿记住了。” “以后要想去哪里,就跟阿父说,阿父带你去。” “儿知道了。” 赵谌无声地叹了口气。阿奴嘴上说知道,又哪里真的知道呢?他的恐惧和担忧,因为那个最大的秘密而无法宣之于口,他恐惧的对象,偏偏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就连他手里的权柄,也都是那个人赐予。 他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所以才如此无力。阿奴,他的儿子,明明就在他怀里好好的待着,他却一点实在感也没有,仿佛怀里的小东西随时会消失。 返回营地时,已经快要到傍晚。申县伯派人过来找赵谌,他吩咐甲逊把赵元看牢,就匆匆换了身衣服出去了。赵元肚子饱饱的,又没见原珏和臻铖,一问立春才知晓,两人竟然都发热了,如今还在帐子里躺着睡觉呢。 立春庆幸道:“好在大郎身体强壮呢,不然郎君可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儿?”说罢又露出几分自豪来,“咱们大郎就是和别个不同,往后郎君再说大郎是胆儿小精,奴婢一定要好好替大郎说道说道!” 赵元听了暗暗惭愧。他可不是坚强,只是比原珏他们多活了十几年罢了。 第33章 蜜渍樱桃 赵元有点不放心:“我还是去看看,总归是我连累他们。”立春见他确实吃不下东西,又想着两位小郎也不是大病,略看看也无妨,索性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来了这两天,她和立夏都还没和立冬好好说过话儿呢。 因为赵谌看得严,即便小伙伴的帐篷就在几步之外,赵元也根本没进去过。他掀开毛毡,扑面就是一股子药味儿。 立冬正在床榻边守着,见了他们不由喜笑颜开迎过来:“大郎怎地来了?”她又亲热地喊立春和立夏,原以为跟着来能松快松快,谁承想伺候的小主子竟倒了两个,可把她给吓坏了,连步子也不敢挪地守了一夜,今天才算缓口气。 赵元摆摆手示意她们自去说话,径自去了用幔子隔开的内室。原珏和臻铖两个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似的挤在一处睡得正香,榻边的案几上放着装药的空碗,还有一小瓷罐的蜜渍樱桃。 他趴在榻边仔细打量他们,见两个小孩睡容安宁,脸色红润,又伸手摸摸,额头温度也正常,心里不由松懈了些。 他们这个年纪的贵族子弟,日常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一年里出门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乍一来到陌生环境,又遭遇那样的危险,怎能不受到惊吓?小孩子最是容易发热的,一惊一乍的尤其厉害。 前年绛城里到处飘柳絮子,他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烧咳嗽,他爹整夜整夜守着他,一遍遍用温水给他擦身体。最后秦侍医请了一位儿科圣手来,才发觉了病因,他爹直接带着人把府里头所有的柳树都砍了,木樨园差点都用纱帐给围起来。等他好了,他爹那么强壮的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可丑! 赵元嘿嘿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7 一笑,伸手戳了戳原珏肥嘟嘟的脸蛋。 立冬走过来道:“大郎,您看看就回去吧,小人家家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奴婢会好好照顾两位小郎的,您放心!” 赵元对她笑道:“对你我有甚个不放心?这就走了,等他们好起来,我准你半日假,你们几个不是要去采野吗?到时候叫甲逊派个人陪你们一道!” 三个立不说话,互相看了看却都抿着嘴笑起来,一看就很高兴。大郎虽年纪小,但心胸宽阔大气,对她们这些个下人,也都是极好极体贴的,叫人怎不死心塌地对他? 赵元带着立春立夏二人回去,在自家场地周围随意转转消食,结果在中间一处取水的地方,看见提着木桶的碧丝。 他犹豫片刻,抬脚走过去。碧丝早看见他了,见他过来忙放下木桶,把手在裙子上擦了擦给他行了礼:“大郎安。”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赵元上下看了看她,见她穿着打扮一如往昔,只是精神不大好,脸上妆容也不像往日精心。 “母亲可好?待得可习惯?”他轻声问,“我怕扰了她休息,这两日就没去看她。”这当然只是面上好听些的借口,赵谌不许他去请安,他也只有远着敬着了。 碧丝自然也清楚,勉强露出笑容:“回大郎,娘子自有秦侍医开了新方子,食欲也上来了,最近人也胖了些,只是昨日里舟车劳顿,睡了一大觉方好些。” 赵元点点头:“若缓过来,也扶着母亲出来走走,这山里头空气好,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待在帐子里倒可惜了。” 碧丝只低头应喏,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 范氏只说外男往来十分不便,闷在帐子里不肯出来,实则还是不想见着郎君和大郎。可是照她说,府里就三位主子,后宅一女子,靠得不是丈夫便是儿子,丈夫既靠不住,儿子便不是亲的,也得变成亲的呀。只说肚子里那个,谁晓得是男是女,是好是歹,待要长成,又要苦熬多久? 又是何必! 可是范氏偏熬着那口气,做那埋头的沙鸟缩头的龟子,桃蕊面上体恤娘子,实际真是为娘子好吗?人都言忠言逆耳利于行,她不光为着自个儿,也想着娘子,如今看来,却越发远着娘子了。 他们这厢正站着说话,空场那头拐过来一个丫头,正是碧丝心里暗地埋怨的桃蕊。桃蕊拐过一个放置东西的帐子,表情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睛定住了他们,就踉踉跄跄跑了过来。 碧丝给她一把拽住,狠吃了一惊:“哎呀!桃蕊?”她吃痛地甩了手道:“你这是怎地了着急着慌的?!大郎正在这里呢!” 桃蕊哪里顾得上,喘了口气直接哧溜跪了下去:“大郎,大郎!我们,我们娘子正给人为难!郎君又不在,您快去看看吧!” 碧丝一听这话,脸唰的就白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赵元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一边往桃蕊来的地方走,一边问:“你快起来给我带路,路上跟我说个究竟!” 桃蕊松了口气,站起来干脆把赵元抱了:“奴婢得罪大郎了!”碧丝、立春和立夏都稀里糊涂地紧跟在后头。 “……奴婢看后头服侍的人都大有来头,就直接溜走了。” 赵元听完桃蕊寥寥几句,一头雾水。然而范氏几个人就在隔了两三个帐篷的地方,眨眼便到了,他们赶到的时候,范氏竟然跪伏在了泥土的地上,跟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并几个男仆。他示意桃蕊将他放下,几步跑到范氏跟前,转身看那少女。 “你是哪个?”少女微昂着下巴睨他,声音婉转悦耳,语气却嚣张至极,“谁给你的狗胆儿挡在我前头?” 这位大概是他长到如今,两辈子见到的最美的女孩了。 这女子一身正红色的曲裾,上杉和下裙上都有几尺宽的华美澜边,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少女玲珑曲线。她梳着十字髻,两边各用鎏金凤凰展翅簪和宝华钗固定了,耳上垂下长长的正红流苏,肤色如雪,凤眼上挑,五官已经是成年女子都难以企及的秾丽,艳丽到几乎刺目的地步。 加上她脸上轻蔑的表情周身霸道的气势,等闲人都难以与之正视。 赵元突然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干脆跪下行拜礼:“赵元见过王姬。” 这正是赵国最尊贵的王姬,赵静。 赵静歪头看了地上那小小一团的孩童,突然抿嘴露出一抹极美的笑,轻声道:“你就是赵谌那个不知从哪儿抱来的野种?” 赵元头低着没吭声,眉头却忍不住一跳。 野种?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面这么叫他,真是……涨了姿势。 跪在他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范氏却突然磕了头,语气里带了点不明显的焦虑道:“王姬,将军就要回来了,看不到阿奴怕要着急,还请……” 赵静冷哼一声打断了她:“大将军可暂时回不来,申县伯与他交好,只怕得好好喝上几杯,兴许醉了,就不回来了。”她上前几步,从裙子里伸出点缀了珍珠绣了金线的高底鞋子,点了点赵元的下巴,看着小少年脸上极力忍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阿奴?倒真跟奴才似的!” 赵元猛地握紧手,妈哒,你就仗着劳资不欺负女人是吧!死女人! 他深吸口气,恭恭敬敬道:“回王姬,阿奴是父亲给起的小名儿,阿奴是父亲的儿子,不是奴才哩。” 一旁的范氏接着拖曳在地上的宽袖的遮掩,用力捏了他一下。 果然赵静脸色再次露出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像踢小狗似的随意踢了踢赵元,赵元不过才五岁,她都十三了,硬是稳住身体才没有往旁边倒去。 “我管你是不是小名,不光是你,就是你父亲,在我跟前也不过就是奴才!”她不知想到什么气得要命,又往范氏身上踢了一脚,力道却大得多:“你这贱婢!知晓我来了竟然不来拜见,竟然还敢躲在帐子里!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儿!” 碧丝几个一见这情形,吓得都要昏过去,忙扑过去跪了一地求饶。 范氏叫赵静踢了好几脚,旁边的奴婢哭天抢地,竟然连头也不敢抬。她硬生生护住肚子受了那几脚,额头抵在泥土地上,眼泪糊了一脸,肝胆俱丧。别个见了赵静只畏她蛮横不讲理,畏她王姬的身份,但她却不同—— 她对赵静的畏惧,是骨子里的。 眼前这尊贵的女子,有着赵王室一贯的美貌,肚肠反而跟墨染就一般,黑透了。五年前赵静不过八岁,就让人压着她四肢,自己亲手端了那绝子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8 药,掐着她的嘴巴给她灌了下去!当时黑黝黝的宫殿,她拼命躲拼命藏,狠命地挣扎,赵静就像猫捉老鼠似的逼近,笑声在宫殿里回响,当时周围有那么多的宫人,甚至大部分都与她相处数年! 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她就那样绝望的在快要嫁人的时候,被硬生生灌下绝子嗣的药。 第34章 红糖葫芦果 一个未嫁女子,若喝了那虎狼之药,生不出孩子,往后在夫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新婚之时还可凭恩爱度日,可是没有孩子,终究如同那没有根的浮萍,风水雨打自飘零。 范氏从那时起畏赵静如虎,若原来只有三分,如今也足足十分了。先时她在被窝里咽下眼泪,一遍遍诅咒赵静不得好死,后来见了自个儿的陪嫁,心就彻彻底底冷了。那缺的少的且不说,光是四个俏生生的婢女站在她跟前,就让她胸口跟刀割似的,疼得喘不过气。 堂堂范家,绵延数百年,她大伯承袭开国县公正一品爵位,位列三公,便是范家门前的狗,旁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威武,她父亲嫡出次子,和大伯是亲兄弟,未去之前管着整个嫡支的庶务,撑起一府的富贵荣华,比起进了宫的大房庶女范兰,难道她是那荒野里丛生的野草吗? 可是偏偏就是她,二房嫡女,进了宫做了王姬的女史,喝了那绝人子嗣的毒药! 为何一介庶女入宫成了有品级的妃妾,而她金尊玉贵地还未长成,就做了伺候人的女史?纵然虞氏说王姬身边女史如何惹人眼红易于婚配,终究也是伺候人的活计!她多少次随着王姬去掖庭,见到范兰还要行礼,那时是如何的屈辱,至今仍不能忘! 就因为她父母早逝,一介孤女,没了父母庇佑,在大房眼里,还不如美貌的庶女来得有用! 赵静的手段令她恐惧,但范家的无情却让她齿寒。 即便嫁了三军统帅的大将军,也还要面对如此的场景…… 范氏摇摇欲坠,捂着肚子的手软软地滑了下去。赵元侧头一看,心道不好。他咬咬牙,爬起来抱住赵静的裙子,口里呼喊:“求王姬饶过我母亲!饶过我母亲!我们再不敢了!求王姬饶过我们!” 那几个也不知是寺人还是金吾卫的人抓住碧丝等四人,立春和立夏见到赵元扑过去救范氏,而赵静满脸恼怒抓住了赵元的领子,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往赵元的方向扑。 “大郎!大郎!”立春撕裂嗓子般呼救,“甲逊!甲逊快来救大郎————” 她们这边动静太大,哭声凄厉,很快就惊动了一旁几个有爵位的武官家。正绕到壕沟一带部署守卫的甲逊耳朵一动,听到有几分熟悉的呼喊,顿时脸色大变,带着人绕过大营帐疾奔过去。 赵谌坐在申华的帐中,不耐烦地听他絮叨。 “子信啊,不是我说道你,”申华替他倒了一盏酒,“你身边女人太少啦,竟成了个不解风情的呆子!我听说你成日里守着你那庶子,还给他寻了两个身份高贵的伴当?”他说着自己摇摇头,“这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处事之道,便是你偏疼那小儿,也不可忘了嫡庶之分,没有嫡子,庶子哪能继承家业?” 赵谌眉头渐皱,抬掌推开他的酒盏:“你寻了我来究竟有何事?” 申华严肃的表情一收,又嬉皮笑脸起来:“唉,还不是为了我妹子,她自去岁秋狩被你救了马,从此一腔痴心却付,忘不了你啦!” “我已经有了妻室,难不成你堂堂县伯的妹妹要给我做妾吗?”赵谌冷漠道。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申华叹气,“当然不是嫡妹,否则我便打断她的腿也不会允许,只是她庶出的身份难寻良缘,配你便是做妾,也不算低嫁……何况又是心头上的,我略提了提,她是千肯万肯……” 赵谌耐心已快告罄,想到家里那不安分的小东西,简直坐立不安。 “这事我当做从未听到,”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老友,“我只说一次,莫要打听我的家事,也不要想插手我的事情,否则就当做我以前没救过你,往日种种不谈也罢!” 申华目瞪口呆,他纵横绛城上坊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人这样明目张胆直截了当地威胁他了。怎么不直接拿把刀驾着他脖子? 剑拔弩张之时,一个下人进来,飞快地瞥了一眼赵谌,凑到申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叫申华脸色剧变。 申华挥手叫他下去,沉默了一下,心惊胆战开口道:“子、子信啊,我刚收到消息,说那个,赵静去了你家营地,好像还伤了你家那小儿……” 他话音未落,赵谌已经砰地一声踢翻了挡在前头的案几,冲出了帐子。 申华半晌才合拢嘴巴,看了看自家帐子满地狼藉,不由捂着头到内室躺着去了。他这回算是把兄弟得罪狠了,可是一边是赵静的命令,一边是庶妹的哀求,他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把赵谌叫来,岂料到赵静根本不怀好意,竟使了调虎离山计,专门上人家门找茬去了! 要是赵谌那小儿出了什么事,只怕他县伯府都保不住了!唉!赵静这个煞星! 赵元飞出去的时候脑袋懵懵的,直到趴下了才反应过来。好在他正好摔在了引火的草堆上,虽然被那些干草划得身上刺痛,却没有摔断了哪儿,也算是命大了。他就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狗似的,半天才想起来动动手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吓到了,动了半天都没挣扎起来。 范氏早在赵元扑过来的时候就惊醒过来,只是赵静那一甩太快,她看着赵元甩出去三五米,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下,恍惚听到自己大叫一声,就彻底昏了过去。 碧丝和桃蕊吓得已经木掉了,立夏浑身一软也跟着昏了过去,立春却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哭嚎,不顾一切往抓住自己的那人胳膊上咬,那人吃痛,眼里闪过凶恶,抽出匕首就要往她身上戳——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撕裂风声疾射而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了他的手背,他哀嚎着滚到一旁,立春咬得满嘴的血,眼神发直,再顾不上刚才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去了赵元那里。她跪趴着,小心翼翼把赵元翻过来,双手抖得跟那筛子似的。 赵元小脸毫无血色,眼睛睁得老大,额头被草杆子刮得鲜血淋漓。 “大,大郎啊啊啊啊啊——————”立春心如刀绞,绝望地哭了起来,就像失了崽子的母狼似的,那哭声简直令闻者落泪,到了最后已发不出声音,只余了喑哑干枯,泣血一般。 赵静这会儿也觉得不对,她怒火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49 上头就什么也听不到,此时听到立春那声音,心里竟头一次感觉瘆的慌,不由握紧手朝后退了几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她厉声道,“都是范氏这贱婢!我若不是生她的气,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不是我干的!” “滚开!”甲逊放下弓走过来,喘着粗气冲她吼道,“再不滚我杀了你!” 他昨个还守过自家的营帐,赵静认得他,知道他不过赵谌手下一个亲卫,可是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和甲逊充满浓烈杀气的眼睛相对。 “你……!你不过,不过一个奴才……” 甲逊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无力地跪在了赵元跟前,额角青筋绽出,便再忍着,眼眶也红了。他不过离开一刻,大郎就出了事……大郎真的…… “……快……扶……我起来!” 小小的声音在他和立春之间响起,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立春太过悲痛,甲逊耳力出众,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他倒抽一口气,低头看赵元。见赵元眨了眨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我没力气……膝盖好痛……” 这回立春也听到了,她捂着胸口喘了几下,就嚎哭着抱住赵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郎……大郎……呜呜——” 甲逊面无表情低头盯着地上,那里有一滴水迹,他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用脚踩了踩,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把赵元抱起来。 赵元呜咽一下,眼睛拼命望着地上。甲逊动作一顿,低头扫视一圈,见赵元刚才趴着的草堆上压着个小小的荷包,散了许多带着琥珀色泽的珠子状东西。 立春跟着看过去,眼泪又下来了:“那是用之前郎君送大郎的莓果做的红糖葫芦果……他还说要给郎君尝尝。”她摸了摸赵元的小脸,就蹲下来把那些果子捡起来重新搁到荷包里,“大郎,奴婢替您收起来,回去就给你。” 赵元小小地笑了一下。 甲逊就温声对立春道:“你去请了侍医来,我带他回营帐。” 立春擦了眼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跑去了。 “阿奴——!!” 赵谌一步步走过来,眼神里有些东西叫甲逊看了心里一紧,忙单膝下跪,却一把叫赵谌攥住胳膊硬生生制止了,胳膊疼得钻心。 “把阿奴抱好了,”赵谌声音嘶哑,冰冷地叫人惊心,“抱好他,其余事情你莫管。” 甲逊敬畏地低头:“喏。” 赵谌这才敢去看他怀里的儿子,他的阿奴连话也疼得说不出,虚弱得就那么一小团,只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 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碎了,还被人用刀搅着,唯余一团血肉。 “阿父……”赵元抬起爪子,软软地捞着他爹的大手。 赵谌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轻轻叫他儿子抓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觉自己落了泪,只是无比轻柔的俯身,在赵元额头亲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道:“阿奴,你乖乖的,闭上眼睡觉,好不好?” 赵元感觉自己至少是个骨裂,那么疼,哪里睡得着?但是他还是乖乖地点头,闭上眼睛养神。 甲逊感觉自己臂弯里的重量轻得吓人,他小声道:“立春已经去找侍医了。” 赵谌点头:“我有事要处理,你先带阿奴回营帐去,让人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他看着甲逊离开,就拔出了佩刀,转身看向赵静。 第35章 金银蹄筋 赵谌的佩刀名叫淙泠,因拔出时声音清冽,刀身反光如水而得名。赵元从能走会跑开始,就一直垂涎这把刀,不同于很多当世很多国家的铁制兵器,淙泠由举世闻名的刀剑氏所制,加入了陨铁反复锤炼,刀成之日引来天地异象!这把刀在赵元看来,已经不是单纯的铁器,而是钢制不错的钢刀了,刀刃长二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一寸,刀脊微曲,两边皆刃,可刺可砍! 此刀配在旁人身上,也只能赞一句好刀,但它握在赵谌手里,就如同被赋予了凶煞的灵魂,不以血祭不出鞘。 淙泠发出清洌洌的嗡鸣,赵静的脸色却一寸寸的惨白,她看着赵谌提刀一步步走向自己,如若没有那把刀,则画面就是自己千想万想过的……她自幼弓马娴熟,独自一人可猎鹿,可是站在真正的杀人刀前,就像曾经在她弓下哀鸣的野鹿一般,如砧板之肉。 几个寺人迅速围过来挡在她前头,将她牢牢的护住。 “大胆赵谌!难道你想以下犯上!?”一名寺人也拔出佩刀,嘴上虽强硬,眼睛里却已经流露出一丝恐惧。 谁不畏死? 赵静红唇动了动,艰难张口:“你,还想杀了我不成?”她喘了几下,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我带了金吾卫……我若出了事……你们这里一个人也别想活!赵谌你不要发疯!” 赵谌睨视着他们,从头到脚无一丝动容,仿佛在他眼里,包括赵静在内不过一群蝼蚁,蝼蚁之死,无足轻重。他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等候在旁的亲卫立刻把这一片重重围住,不相干的人全部驱赶。 “王姬千金之躯,岂能没有仪仗出入这等混杂之地?”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走近一步,“果真是王姬,只怕受到歹人要挟,臣当护驾。” 他的脚步声就像重锤,砸在赵静等人的心脏上。 赵谌冰冷地盯着对面这群人,特别是最中间那名女子,见她娇艳容颜因恐惧而扭曲,嚣张蛮狠的姿态消失不见,内心却没有得意,只是愈发的憎恨!于他而言,他的阿奴比十个赵静还要宝贵,如今还不知伤势如何,若有个万一,便杀了这贱人又有何用! 他内心的怨气如实的传给了手上的名刀,刀身竟然因为杀意发出鸣响。赵静终于承受不住,往后退着哭喊:“你们这群没用的阉奴!还不快阻止他!” 这几名寺人皆是以死士的标准训出来的,专伺候王姬刀剑弓马,他们闻言都持刀在前,便知今日难逃一死,也要拼死一搏!赵谌看也没看他们,他知晓金吾卫很快就会赶来,纵然他的人马更多,也不能抵抗,他杀不得赵静,却能让她生不如死—— 他突然动了,几名寺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如同虚影冲到面前,只见淙泠刀光阵阵,随着赵谌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其力势如破竹一般,转瞬间血水四溅,赵谌之力双手握刀可斩马首,何况人头? 赵静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她滚落在地不断朝后爬,然而鲜血如同豪雨一般打在她的身上,面前那个高大的男人闲庭信步似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0 的切割他人性命,一刀劈下,一名寺人惨叫一声,从肩膀往下一分为二,内脏流淌一地。 “王、王姬……救奴……”寺人大口吐血,拖着肠子去拽赵静的裙子。 “啊啊啊滚开滚开————”赵静几乎癫狂,拼命抬脚踢开他,转身朝远处爬,却叫一只靴子狠狠踩住了手!她头皮一痛,竟被人抓着发髻朝后拽起! 赵谌俊美的脸出现在她一侧,一半都被血染红,看起来简直像恶鬼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满脸泪水,混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哪里还有先前的雍容华美? “王姬遭遇歹人,险些被辱,臣救驾来迟……臣有罪。”低沉醇厚的声音往日里听起来如美酒,此时似那催命阎罗,响在赵静耳畔,她瞳孔放大,嘴唇抖索着连挣扎也不敢。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她崩溃地哭道,“我以后再不去招惹他们……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为何要这样对我——!!!” 赵谌猛地把她往上提,咬牙切齿道:“你也配!?赵静,若阿奴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死得比他们还惨!” 他一松手,赵静尖叫着往前爬,然后被赵谌踩住头摁在地上!她自出生到如今,受过的最大的伤也不过是练习射箭时手指上磨出的茧子,她感觉到侧脸在地上摩擦,小石子划过额角,涕泪横流,已经快要疯掉了。 赵谌拽过唯一剩下的寺人,拖到赵静跟前,强迫她抬起头。 他笑道:“这寺人不来护驾,竟活到现在,可见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如臣来替王姬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他不待赵静反应,抬手砍下那寺人的脑袋,血如涌泉喷射出来,当头淋了赵静一头一脸,她短暂地叫了一声,就歪头昏了过去,又被赵谌掐着脖子弄醒,脸贴脸地看着那颗人头,看着对方眉头还在动,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嘴巴里满是血腥,那稀拉拉的肉贴着脖子—— 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脑袋里一片血红,惟愿赵谌给她个痛快。 场地上一片死寂。 所有亲卫都面不改色持戟而立,乙簇走过来禀道:“金吾卫被吾等挡在几丈外,只是不能长久,郎君可有什么决定?” 赵谌扔了人头,起身把淙泠扔给他:“让他们等着,说王姬与范氏聊兴正浓,还有两刻钟。” 乙簇躬身:“喏。” 赵谌这才转身朝另一侧走去,方才其实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碧丝桃蕊护着范氏躲在一旁,竟无人去管她们。 范氏已醒了,她亲眼目睹赵谌杀人威胁王姬的一幕,此时木然地倚靠在碧丝怀里,只捂着肚子不言不语,当赵谌朝她过来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赵谌顿住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看向自己的妻。 “你可还好?”他淡问。 范氏艰涩地点头:“……妾身很好,孩子也无事。” 赵谌便颔首:“那就好。” 他挥了手,两名亲卫就上前把桃蕊一绑,准备拖走。桃蕊头一次见到这种极端血腥的杀人场景,对赵谌和他的亲卫已经畏惧到极点,刚被碰到就软了下去。 “郎君!”碧丝和范氏都震惊了,范氏忙挣扎跪坐着问他,“郎君为何要带走桃蕊?她忠心护主并无过错啊!” 赵谌神情温和,但配上他一脸的血,就显得异常冷酷狰狞。他示意带走桃蕊,道:“她若聪明些,让人去找甲逊,阿奴就不会受伤,到了如今这局面,桃蕊留不得。”说着又轻轻地瞥了一眼碧丝,碧丝浑身抖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她去找大郎求医的事情,郎君早就知晓了。 桃蕊昏着被带下去了,至于是怎个下场,范氏不敢问,碧丝更不敢问。 赵谌居高临下看着两个女人,对碧丝道:“你送了范氏回去,然后替王姬沐浴更衣,将她打理干净,然后交给乙簇。” 碧丝哆嗦着伏地:“喏。” 他便转身大步地往大营帐走去。立春照甲逊说得备好了大木桶搁在了帐子外头,此时天色尽黑,她虽一时没看见赵谌一身血衣,远远地却闻到一股子呛鼻的腥气,待赵谌走到她跟前,可把她惊得不轻! “您,您这是……” 赵谌瞥她一眼,她就不敢吭声了,只捧着澡豆巾子守在一边。赵谌脱下身上的深衣,衣料浸透了血,砸在地上便甩了一串血珠子,夜里看着只觉得一片黑色。他仔仔细细地洗,来回抹了几遭澡豆换了两桶水,才算是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了。 “大郎怎么样?”他换上干净的寝衣,轻声问。 立春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大郎是贵人,有福气保佑他呢,好在秦侍医跟着,说膝盖那处略有些损伤,将养数月不会留下遗症,脸上脖子上的都是浮在外头的,小人家正在长身体,那些小处过得一两年的便看不见了。”她又道:“大郎性子坚忍哩,还喝了一大碗金银草炖的蹄筋汤才睡的。” 赵谌动作顿了半天,听完了才低低应了一声,掀开毛毡进了帐子。 立春一个人站在外头,木桶里就这么换了两次水,还能闻到一点味道。地上的衣物又湿又重,拎起来借着光一看,连手都染红了。可是她却没感到一丝害怕。 只要一想到当时以为大郎死掉的那一幕,她至今心有余悸,对那些人,只觉得死也太便宜他们!王姬的身份和她简直云泥之别,但她却胆大妄为地憎恨着王姬。 她知道郎君杀不得王姬,一府的性命呢,都握在高高在上的国君手里,甚至若要牵连,范府也会获罪,连和郎君交好的申县伯府,也不能逃脱。伤人者却自逍遥!她的心里都如此怨愤不甘,可想而知郎君的心里又会有多么煎熬! 立春抹抹眼泪,深恨自己无用,若立秋姐姐在这里,想必会比她做得更好,总不会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大营帐里闻不到外头是如何杀气冲天血流一地。赵元喝下药,那药里添了些镇定的成分,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秦侍医还坐在一旁,立夏正要给赵元换了一块冷帕子敷在额头。两人见了他都要行礼,给他制止了。 “你们顾着大郎就好,不需这些虚礼。”赵谌在榻边坐下,接过立夏递来的帕子,小心给赵元换上。孩子终究烧起来,小脸蛋通红通红,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赵谌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他轻轻握住赵元的小手,半天回头问秦侍医:“这烧可要紧?明日可能禁得住行路?” 秦侍医就道:“郎君无需担忧,大郎身上有伤口,发热实属正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1 常,只要今晚退了热,明日将那轩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不要见风,倒不打紧,反而尽早回去静养更好些。” 第36章 红糖枣子水 赵谌看向立夏,后者行了礼转身就出去安排了。他捏捏掌心的小手,平常哪怕被他紧紧攥着也要调皮地用小指挠他,如今却有气无力的在他手心,怎不叫他心痛? 他知道阿奴进学以后,必定要承受很多,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护住阿奴……孰料区区一个王姬,就能让他的阿奴吃恁大的苦头,他要好好想想…… “郎君,老夫有这里有一言。” 赵谌回过神,语气平和看向他:“侍医但说无妨。” 秦侍医想了想,道:“老夫方才赶过来,见娘子……老夫观娘子气色竟不大好,便想问问郎君,可想保住孩子?” 赵谌半晌无言:“……先时侍医替范氏诊脉,不是说尚可……”话未完,他自己反应过来。尚可指的是在府里的时候,可是范氏自来了这处经历路途奔波,又因为赵静受了惊吓,正常人且还要缓一缓,何况她一个本就怀孕的妇人。 秦侍医起身收拾药箱:“老夫这还要去一趟娘子帐中,郎君给老夫个章程,若保孩儿,药得多三分,且有可能产下死胎,但若以娘子日后子嗣为重,老夫倒也有法子。” 日后? 赵谌自嘲一笑。他看范氏今日的反应,只怕是再不敢让他近身,好在,他也并不打算再让范氏生一个孩子…… 他低头把赵元的小手塞回薄被里,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道:“范氏的孩子,对我很重要,请侍医务必替我保住。” 秦侍医暗暗叹口气,应了喏便背着药箱出去了。 再说范氏一行,来的时候有碧丝和桃蕊伺候着,如今只有碧丝,且还多个昏迷不醒的赵静。范氏对赵静本来十分畏惧,经历了这一场,竟不怕了,心里厌恶着,身体却不允许她多说,被碧丝硬架着回到了帐子就躺下了。 碧丝用银匙子舀了几勺红糖大枣磨的粉冲了水,端到范氏跟前让她捧着:“娘子先喝些个暖暖身子,奴婢先去料理那个……那个王姬。” 范氏见到红通通的水就有些犯恶心,可自家身子不适她清楚,就点了头接过来,强忍着一口一口喝下去,喝了几口又道:“你也,小心着些。” 碧丝眼眶尤红肿,闻言小声应了,这才绕到屏风外头张罗热水。她本该先伺候范氏沐浴更衣,只是一来范氏身子挨不住,二来外头那个昏着的,便再怎么着也是王姬,轻易不敢怠慢,唯怕给府里惹了麻烦。 她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脱了赵静身上那套衣服时都没怎么抖,好好的衣服恁叫血染成黑色的了。她脑子不笨,也知道郎君吩咐她替赵静更衣是甚个意思,边给赵静擦洗边小心观察,见赵静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只是右边脸颊上有些细细的擦痕,额角被石子划破了点皮,不由心里松了口气。 碧丝仔仔细细地替赵静洗了一头长发,直到里头没有一丝血迹,才给她换了衣服,又用布巾绞干了头发,在熏炉上烘干,照着先前的印象给赵静梳了十字髻。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冷静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就连那几支精致的簪钗,她都取了丝帕角角缝缝地擦干净,才给赵静戴上。 赵静并没有受伤,何况这么一通动静,便死人也唤醒了。她动了动,只觉得浑身发软,朦朦胧胧的眼缝里一片血红,碧丝的脸庞在她跟前晃过,她便一下忆起那颗头颅跟自己脸贴脸血糊糊的触感,不由猛地推开碧丝,抱住自己尖叫起来。 碧丝叫她推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耳边的尖叫顿时更加刺耳了。 “怎么了?”丙仞掀开毛毡跑进来,一手已经摁在了刀上。 岂料赵静看见丙仞持刀,表情更加惊恐,状若疯癫倒在地上胡乱挥着手:“啊啊啊————你们别过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赵谌你胆敢——阿翁救我——……”到最后一边哭嚎一边喊着“阿翁阿媪”,动静越来越大。 丙仞察觉不好,执金吾带人与他们对峙,离这里不过隔几个帐篷,若王姬马上不能冷静,到时候怎么送出去? 他心里难下决断,与碧丝面面相觑。 赵静却突然爬起来,满面狰狞地往内室跑,嘴里还喊:“范氏你这贱婢,我要杀了你!”碧丝脸刷白,立刻起来追了上去,又哪里来得及?丙仞跟在后头,几步就超过她,虽范氏不受郎君重视,但他负责护卫,若出了事,难向郎君交代。 两人还未绕过屏风,就听到“当啷”一声撞击,待到了屏风后头,不由目瞪口呆。 只见范氏披散着及腰黑发,长长一条披帛拖曳在地衣上,显得格外清瘦。她斜倚着一侧的青铜座灯,双手高举一件铜鎏金的烛台,面色苍白,眼神厌恶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碧丝和丙仞的目光又移到地上,赵静软软地躺着,一时之间看不出生死。 “这……这,”碧丝抬头瞧范氏,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娘子怎么……她……” 范氏顿时脱力一般跌坐在榻上,手里的烛台也从手里滚落在地。她靠在那里望着他们两人,半晌疲倦道:“我力气不足,她应当只是昏过去罢了,你们放心。” 丙仞反倒头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范氏,他翻看了一下赵静,单膝进了礼:“娘子不必担心,她果真只是昏迷,属下这就送了她出去,且叫您好生休息。”说罢就扛了赵静要走,却叫范氏喊住。 “她这样子,你怎个解释?” 丙仞停下来,恭敬道:“王姬遭遇歹匪心里十分害怕,就喝了些酒,酒醉不醒。”他从怀里掏了个小小的陶瓶,里头本是用来洗伤口的烈酒,干脆往赵静嘴巴和衣襟上各洒了些,顿时一股子酒味散开来。他低头看了看陶瓶,眼神竟有些可惜。这样烈的酒可少见,冬日里喝上一口能暖和半日呢。 碧丝愣愣地看着毛毡门帘落下,对于丙仞如此直接粗暴的解决办法,她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家娘子动了手的事实,更让她震惊不已。 就这么一两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却令她永生难忘。 秦侍医在帐子外正遇上扛着人的丙仞,不由嘴角抽搐。丙仞向他胡乱行礼,他便道:“老夫看你,还是找立春姑娘,叫她们送了王姬出去为好。” 丙仞虽不以为然,但细想想,若到时候被那群金吾卫瞧见自己扛着王姬,即便他身份低微不会被强迫娶了王姬,万一国君一怒把他阉割了给王姬做宠奴可怎么办?虽然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2 他身份不高,但好歹长得翩翩君子…… 于是他郑重地又行了一礼:“属下谢过秦侍医提醒。” 秦侍医看他大步朝大营帐去,摇摇头,站在帐子门口喊碧丝。 范氏闭着眼,盖着一层薄被,秦侍医垂首看着她腕子细若伶仃,暗自又摇头。他专心感知脉象,想到方才郎君跟他说的话,心里便有了决断。 “秦侍医,我这孩子还能保住吗?”范氏有气无力问道。 秦侍医收回手:“能。然是药三分毒,端看娘子是想着如今,还是想着将来。” 范氏怔怔道:“如今和将来,又有何不同?” 秦侍医遂认真跟她解释:“若只想如今这一胎,老夫这里倒有方子,只是这一胎保下不易,生产也要吃苦,而且往后再想有孕只怕……若想着将来,就弃了这一胎,好好保养,两三年再有孩子也不难。” 碧丝在旁边就有些焦急,却又不敢做范氏的主。叫她说,这还有甚好犹豫,自然要想着将来,谁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个小娘子,娘子后半辈子岂不是再难有依靠了! 然而范氏只是略犹豫了一下,就道:“秦侍医帮我保下这一胎吧。” “娘子!”碧丝不由惊呼。 范氏表情平静,眼神却很坚定。她还有甚个将来可言?这个孩子就是她唯有的,便弃了她自己的命,也要保下这个孩子。 秦侍医像早就料到她的答案一般,从药箱里取出已经写好的方子,递到碧丝微微发抖的手里。他自然是医者父母心,可是瞧着郎君的意思,竟是打算以后要和范氏分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这个孩子范氏便不想留,也得留了。 且不去说那一头执金吾见到昏睡的王姬是如何震惊,等他再见到几个寺人七零八碎的尸体,就已经木然地说不出话来了。 赵谌派人传话给他,此次秋狩歹人出没,专盯上了王姬,这几个寺人便是那些歹人所杀,好在他及时救下王姬,王姬一时害怕,躲在范氏帐子里喝酒壮胆,变成如今这般。他甚至连七八个歹人都送到了自家跟前,只是同样是尸体。 执金吾头疼不已,叫了带来的女官检查王姬,几个都说王姬身上并无伤口,只是脸上略有擦伤,若是惊慌失措之下,倒也说得通。他原本因为王姬私自出行就受到了国君责罚,见王姬无事,几个寺人死了也就不算要紧了,好歹还有个理由呢? 便匆匆带着王姬返回虒祁宫。 第37章 桃仁牛乳芝麻糊 赵家一早就带着车马离开,在营地引起轩然大波,毕竟这第二次秋狩可是由大将军赵谌派人安排守卫,人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大家走了?好在申华很快站出来安抚大家,说明守卫由他家部曲接手。跟赵家挨着的几户武官心中有数,却也不敢乱说什么。 他们可不想一早醒来脑袋就和身子分了家。 赵谌那辆轩车又改了改,把隔扇也去了,足以容纳几个成年人并排躺下的车厢里,全铺了几层的褥子,又软又厚实。赵谌抱着赵元上了车,只叫儿子枕在自己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路上但凡颠簸一下,赵元还未怎么,他的脸倒先白了。 赵元半路上又醒来,赵谌把他稍微抱起,又喂了一盏金银草泡的水喝下。 “可饿了不曾?”他低头看儿子。 赵元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又点头:“……唔……想吃炙鹿肉……” 赵谌立刻反对:“鹿肉不能吃,还有别的吗?” 某元这下清醒了,不满地嘀咕:“想吃的又不给吃,还问我……没啦,没有想吃的了。”说罢还委屈地撇撇眉毛。 “你身上还有伤,怎能吃那些个发物!”赵谌耐着性子讲道理,“回去待问了秦侍医,就给你做些能吃的。” 赵元哦了一声,觉得脸上有点痒,刚准备挠,就被眼疾手快的某爹给逮住了爪子。 “脸上不准抓!” 他顿时大惊失色:“阿父,难道我毁容了?”于是嚷嚷着要拿铜镜来看,赵谌给他搞得头都大了一圈,除了一切依他没别的办法,掀了窗帘问甲逊:“去前头问问范氏,拿了镜子来。” 女人家这一点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身边总带着梳妆行头,甲逊很快取了一面靶镜来。臭美精赵元举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家,小脸蛋有些摸起来粗粝粝的刮痕,已经愈合了,只是额头划得厉害些,乍一看纵横交错的有些吓人,摸一摸,也都结痂了。 赵元不由担忧:“阿父,会留疤吗?留疤不能做官呀。”他倒不是真的在乎长相,只是他爹说过牙齿不好都做不成官,那要是破了相,还有什么指望哩! 赵谌看他一副故作坚强,但实际很是在意的小样儿,不由笑了。 他摸摸儿子的小脸,指间粗粝的触感,叫他心里也是一阵阵细微的刺痛。“没事,秦侍医给你看过了,再过一阵就能消掉。” 赵元放了心,又小心动了动膝盖。秦侍医给他诊了,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有些骨裂,只是很轻微。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仔细养了,他又是正在成长的时候,影响应当不大。 赵谌制止了他,将他重新摁倒:“不要乱动,小心骨头长坏了,闭上眼睡觉,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想到某爹脸上那一对黑眼圈,他也就乖顺地闭上眼睛,本想着装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伤到了元气,不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们顺利回到了位于绛城上坊的中军府。 远远的,甲逊就看见郎主身边第一幕僚吕慧站在中军府大门高高的台阶上,深衣宽阔的衣袂在风中扬起,脑海中不由浮现对方明明面容年轻偏偏蓄须扮老的样子,想必已经从探子那里听说他们这一行发生的事情,坐卧不安恨不得赶过来哩。 虽不如他心底暗自调侃的那样明显,但吕慧也确实有几分焦虑,具体表现就是连朝食都没吃,在远不到车马到达的时辰,就一个人守在门口。当他远远瞧见自家车队的时候,才算是冷静下来。 范氏扶着立春和碧丝的手下来,吕慧便避到一边,见这位女主人不过两三日没见,竟显得憔悴不堪,狠吃了一惊,待看见去之前还活蹦乱跳如今躺在家主怀里的大郎,也就已经木然了。他从探子那处得到的消息并不详实,未料到现实比消息里更让人忧心。 “慧不必行礼,我先送阿奴回去休息。”赵谌见到他微微颔首,便抱着儿子大步回自个院子。吕慧知晓他是让自己去外院书房,躬身揖礼,自去了葛草院不提。 立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3 秋抱着小石头早望眼欲穿地立在木樨园外头,这次秋狩唯有她留守,说不担心却是假的,吕先生竟说出了事,她知晓郎君无事,便一门心思地念着赵元。 即便心里有了准备,可见着赵元那蔫不唧唧的小样儿,她还是有些受不住,把小狗儿往立春怀里一放,就跟了赵谌进去,在旁边追问:“这是怎地了?脸儿怎伤成这样?”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所以说女子皆是水做啊,赵元有些后悔没有继续睡,等他爹把他放到内室榻上,他就安慰地摸摸立秋的脸:“姑姑哭什么,我不过就是脸朝下摔在了草堆上,才叫草杆子划破了脸。秦侍医说了不会破相,这不,都已经结痂了!” 立秋也是一时失态,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低头擦拭了眼泪:“是奴婢不好,竟还叫大郎反过来安慰。”她眼角无意瞥到赵元的膝盖,刚好转的脸色不由一白,惊叫道:“您的膝盖!” 赵谌刚掀了薄被给儿子盖上,道:“没事,他膝盖略伤到,将养三两月便好了。” 立秋捂着胸口一时都没缓过来。她可不是笨蛋,吕慧那含糊不清的说法对应到大郎这一身的伤,怎个想都定然不寻常。郎君一向如何保护大郎,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平日里纵摔一跤,也不能摔成这副模样……可是她看了看赵谌平静中略带疲倦的脸色,又看看大郎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把话给咽了下去。 “奴婢这就去问问秦侍医,甚个能吃甚个不能吃,总要有个章程!”她深吸口气,露出笑容对父子俩儿道。 女人的脸真是三月的天呐,父子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男人和女人关注的方面总是样样不通,赵谌只想着厨房给做些个补元气的吃食,立秋头一个却问秦侍医甚个食物能祛除伤疤。等赵元洗了澡躺在榻上,立秋便端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赵元伸个脑袋瞧:“这是什么?” 立秋给他放好案几道:“桃仁牛乳芝麻糊,听说能祛疤哩,大郎不是爱吃甜的,快些趁热了吃。”又递了小银匙子给他。 甜的?赵元眼睛一亮,舀了一勺吃,果然不错,芝麻磨得细滑绵绸,加了牛乳奶香扑鼻,偶尔吃到桃仁碎,嚼一嚼满口坚果的香气。 赵谌见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小手握着勺子稳稳当当,心里松了口气。他让立秋看着,自家去了外院见吕慧。 同在书房的还有甲逊,他在条案前坐下,甲逊便道:“属下提讯桃蕊,有个意外发现。” 赵谌抬眼看他,懒得问他怎么想起讯问一个婢女。 “说。” 甲逊咧嘴露出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桃蕊的姐姐,竟然是虒祁宫膳食苑的宫女。”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结果面前座位一高一低的两个男人都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他不由无趣地撇嘴,接着道:“属下派人查桃蕊户籍,她正是五年前入的中军府,先时在大厨房做杂役,后因为家传手艺调入小厨房,后来郎主纳了春草,她便顺理成章到了范氏身边。” 说罢还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赵谌。 赵谌想起春草那事,脸都黑了,遂警告地瞪了这不知尊卑的亲卫。他和吕慧面上没显,但心里却变得沉甸甸的。 甲逊问出的话,代表了国君根本未曾信任过中军府。 自赵元被抱到中军府的那一天开始,国君就已经把赵谌从忠诚良将左膀右臂,变成了必须重点监察的对象。国君与灵虢夫人博弈的结果并不令他满意,他想要完完全全掌握前朝后宫,就必须向灵虢夫人妥协。 赵元虽然失去了胪氏继承人的身份,却又仍然是大将军之子,他失去了胪拓这个亲生父亲的庇佑,却又得到了赵谌的真心爱护。 而后者,恰是国君警惕的地方。 事实证明,哪怕是赵谌这样的杀人利器,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用赵元的身世牵制了赵谌,同时,又不得不承受赵谌不惜违背自己也要保护赵元这样的后果。 如今,王姬闯帐将一切都揭开到了台面上,有些秘密便会暴露,而有些赵谌想要极力隐瞒的,也会清楚明白地让国君看到。譬如,他对赵元的喜爱。 吕慧强颜欢笑:“家主,依我看,桃蕊这事未必代表什么。国君是甚样的人物咱们谁不晓得,他自放大郎到府里,便不可能做睁眼瞎,必要搁人进来,不是桃蕊,也会是其他人。” 是啊,赵谌眸色深沉。可是桃蕊所为,却不是单纯的监控,春草那事,怕与她脱不开干系,当时春草身上的香且罢,送来的那碗加了料的汤饮,可不是由小厨房做的吗。她蓄谋接近了范氏,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监控? 单说这次秋狩,桃蕊明明可以寻了人去找甲逊,却偏偏把大郎扯了进去……至于范氏好好待在帐子里王姬是怎么一路过去找麻烦,这事情他都未曾深究。 他的这位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38章 虾油黄瓜 赵谌这些思绪不过一瞬而已,便对甲逊说:“桃蕊此人,你照规矩处理。” 吕慧捻捻胡须,反倒忧虑起来:“家主,既知晓桃蕊的来历,处理了岂非……” “先生想左了,”赵谌摇摇头:“若不处置,反倒引得国君怀疑。” 甲逊是不管他们的,他向来令行禁止,赵谌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他听了赵谌的决定,便行礼退下,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书房里一时沉寂,吕慧心里有百般话想说,却又顾虑重重,只叹了气不言。 赵谌沉思片刻,道:“明日,国君或召我入宫,家中就多赖先生了。” 吕慧点头:“请家主放下,慧省得。” 岂料连过了三天,宫里都没个音信。赵谌几次朝会都没见国君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对自己也并不格外关注。他趁着国君退朝问了使人问了寺人瑜,寺人瑜竟不知他所问何事。 “王姬如何?” “王姬大病一场。” 赵谌心中便有数了。约莫赵静一回去便病倒,执金吾又只知面上那些事,秋狩后粮食丰收,宫中尚有祭典,国君只怕暂且顾不上询问他。 生病的却不止高贵的王姬,待赵元都把元气补了回来,立春却还躺在床上。她自回来的头一天下午,就突然在茶房里昏倒,紧接着便发起热来,几碗药下去倒退了热,却又失了音,如今也还说不出声响。 立夏发愁地坐在榻边给她递了一杯水:“只怕那会儿忽悲忽喜的,又扯了嗓子才会如此哩。万一嗓子坏了可怎么好?” 立春脸儿白白,虚弱一笑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4 。她自家的身体自家清楚,那会儿确是以为大郎死了,一时之间伤心伤肺的,只一口气强撑罢了,待回了府一放松,可不就病了?嗓子在营地那会儿就已经开始疼了,她并不在意,谁成想竟这样严重。 “你好好歇着,我已替你告了假,郎君叫你不必操心,只管养好身子。”立秋端着药碗从屋外走进来,柔声道,“秋狩里的事儿我都知晓啦,亏得你护大郎,可是遭了罪了。” 立春却反而赧然不安起来,连连摇头:“我……” “好了,既发不出声儿就别勉强,”立秋也在榻边坐下,制止了她,“那种情形,谁晓得王姬会不会上前,你过去便能护着大郎,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她笑叹一下,“大郎他也念着你,要不是郎君不准他下床,他还要看你,就这样还让我逮到一次准备偷跑的哩。” 立春半躺着静静听她说,抿着嘴,眼睛里却慢慢盈了一汪水。她明白立秋的意思,大郎是个好主人,虽然她们不过区区奴仆,却能得到大郎的感激和心疼……自己付出的心能得到同样的回报,这种喜悦,又与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以后也要练练自己的胆子,保护大郎!”立夏突然在一旁结结巴巴开口。 她懊恼地想,自个儿当时也担心大郎,只是不知怎的竟就吓晕了,唉,以前郎君说大郎是胆儿小精,她还笑话大郎,这回可见谁才是胆儿小精了…… 这下立春和立秋都噗嗤笑了,立春还病着呢,也忍不住。 立秋忍笑道:“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且练着吧。”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欢快起来。聊了一会儿,立春看看天色,就指了指外头,她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立夏立刻就理解了,道:“这里我照看着就行了,反正我今日轮休,立秋姐姐你快回院子吧,那儿就立冬一个可不行。” 立秋心里也放下不下,不过嘴上还道:“一时半会儿的倒不打紧,大郎身边的芳绫几个都过来了。不过我是得过去,她们手上的活计俱都不利索……”边往外走边指了案几上的药,“别忘了喝药,已经凉了半天了。” 却说她一路回到木樨园,见芳绫几个跪坐在廊上做着绣活,不由挑眉道:“你们几个不在屋里伺候,待在外头做甚?” 芳绫忙放下荷包,指指里头小声说:“娘子在里头呢,带着碧丝姐姐和莺歌姐姐……” 立秋眉头一皱,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冷:“便是娘子来了,你们难道不要煎茶递果子的?总不能咱们自个儿的院子还要旁人来做这些个?” 四个芳都给她的语气吓了一跳,都低下头唯唯地说不出话来。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是下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尊卑之分。她们虽是大郎的贴身婢女,那也是将来,如今不过是跟着一等婢女学规矩的小丫头片子,称姐姐的叫她们外头待着,娘子又不曾开口,她们也不敢不出来呀。 立秋见状更气,声音又冷几分:“怎么?我说的没有道理?” 芳绫一个激灵,行了平礼道:“芳绫知晓了!下回再不敢丢下大郎!”其余几个向来唯她马首是瞻,也跟着喃喃表了决心。 立秋脸色便缓,问道:“房里可送了茶?” “还不曾,”芳绫这一回也觉得自家做得不好了,“我们这就去茶房准备!” “这就对了,”立秋看她有几分可教,就细细道,“再怎么也没有晾着客人不管的道理,咱们这院子地位超然,碧丝她们不敢随意走动,你们也不动,最后丢的是谁的脸面?就是以后大郎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你们也要这样人家一赶就老老实实外头待着?该做的还是要做!” “是。”几个小丫头乖乖应了,各自去干事。 她们这一番对话声音极小,这一点但凡进了内院的倒都记得挺清楚。立秋站了几个弹指,理了理衣服就掀了帘子进去。秋狩以后,日子就一日冷似一日,竹帘早就换成了外头裹布绣了花样子的门帘,轻易风吹不动。 她听到内室里传来细细喁喁的说话声,就悄无声息地走到隔扇后跪坐下来,轻声道:“娘子,大郎,立秋回来了。” 里头便响起衣服的悉索声,隔扇从里头缓缓的推向一侧,推开门的却是莺歌。她和碧丝都挽着齐整的双垂髻,用碧青的丝带系了,只插戴固定发髻用的镶顶珠细银簪,穿着一身豆绿的衣裳,袖口滑下来,露出的腕子细腻白皙。 “立秋姐姐。”莺歌跪坐在隔扇后头,对着立秋笑了笑。 立秋弯弯嘴角,行了伏礼才抬起头,膝行到右侧,和莺歌碧丝跪坐在一排。 范氏正坐在榻上,和赵元隔着一个小方几。她歇了几天,气色比刚回府那会儿要好多了,梳的堕马髻,戴的白玉牡丹的花簪,身上一袭藕荷色的细绢杉子配月白的四幅下裙,肩膀披着浅绿的披帛,虽上下一身的清清淡淡,却显出脸上几分血色来。 她似乎方才和赵元聊得开心,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靠在迎枕上的姿势也十分放松。 赵元见了立秋很高兴,也不避讳范氏在旁,就问:“立春怎么样了?嗓子可好些?” 立秋恭敬道:“回大郎,脸色好多了,只还不能讲话,发声倒是可以。” “有进益便是能好,”赵元小手拍着胸脯,一副长辈操心晚辈的小模样,“这下我可放心了,女孩家家要是坏了嗓子多可惜。” 范氏便道:“只怕嗓子充了血的才不能讲话,我那里有种药叫银黄玉滴丸,外头有没有的卖却不晓得,范家自来倒是陪嫁这个,专消肿去淤保养嗓子,倒可以匀出一瓶。”她惯是个雷厉风行的,说着便嘱咐莺歌,“去我那只香杉木的药箱子里取了,送去给立春。” 这种事情立秋没有权力出面,赵元就推辞:“既说了是陪嫁,可见何等珍贵,立春那里有秦侍医开的药,虽没有母亲的药好,慢慢来也使得,怎能让母亲破费!” 范氏淡淡一笑:“阿奴不必多言,我那日里浑浑噩噩,也知晓你护着我遭了大罪,这几天便见到你好好的,夜里也犹自心悸……立春护了你,焉知不是救了我?便全部药给了她,也担心不能让她好全,何况只是匀出一瓶罢了。” 这一番话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听得出情真意切。赵元没吭声,心里却不由动容。 “如此儿就替立春谢过母亲了。”他低声说道。 莺歌领了命出去,芳绫几个才送了茶水点心进来,立秋怕屋里人太多就自己接过食盒,一样样摆在方几上。赵元看了看,见有一壶花茶,一碟虾油黄瓜,一碟鹅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5 油酥卷,一碟百花鸭舌,一碟酱桃仁,竟没有一样是甜口的。 立秋怎不知他,看他一脸纳闷,就解释道:“郎君交代,让厨房少做些甜食,免得大郎坏了牙,本不该配花茶,只是娘子有孕在身,花茶性温,喝了不打紧。” 这才几天呢!病号的待遇就没了! 赵元郁闷地瞅着方几上的几样菜,这分明都是下酒菜,哪里像下午茶哩?他爹也太糊弄人了……不过好在这几样菜都是他爱吃的,唉,也算是开开荤啦。 范氏见他那模样,心情倒好起来,也有了胃口。这回她算是看开了,前段时间自个儿仿佛是魔怔了一般,竟钻了牛角尖!她纵然自伤身世,也该想想,她如今过得也不算差了。那些个世家大族里头,又有几个女子真心快活的?左不过家中无偏房,可男人外头俳优美人的又不知几个! 就是有那情深的,也不长寿。岂不见那姚江谢家的长子谢长辽,对妻子宓芩一往情深,两人一时之间成就一番佳话,可惜谢靖年不过二十七就病死了,宓芩立志守节,后半辈子不过如此。 赵谌虽对她无情,但却守信,只要她尽了自家的本分,赵元性子又和善知恩,想必守着孩子也不难过…… 第39章 糖心米团 赵谌下朝回来,见到范氏有些吃惊,反倒是范氏从容淡定,下榻见了礼:“妾身见过郎君。” 虽说态度里多是疏离,好歹也说了话。碧丝和莺歌伏在地上,心里都松了口气。作为女主人的贴身婢女,总看着这对夫妻各种冷淡各种闹气,她们也很不好受,尤其郎君明显不在意范氏对他闹别扭。 赵谌很快就面色如常,轻轻托着她起身:“你小心身子,自家人就不要见外了。” 范氏笑了笑。她脑海里还记得丈夫甩袖而去的样子,面前这人态度即便再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主动来看大郎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又不由回忆起秋狩当日漫天遍地的血红,胳膊就下意识地自个儿抽了回来。 赵谌眼神一闪,便不在意地越过她,朝赵元走去。 “今日在家中可乖?”他的语调立刻柔和了几度,伸手把赵元抱了起来,“阿父看看你的膝盖。” 赵元主动把膝盖露给他看:“淤血都散了不少啦,兴许过几日我就能下地哩。” “胡说,”赵谌小心地碰了碰儿子的腿,“骨伤哪有那么快好的?” 范氏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对父子亲亲热热的画面,对碧丝和莺歌示意跟上,就转身离开了。这木樨园,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原先如何,今后也当如何吧。 她带着婢女慢悠悠地走在小花园里,这一日天气不错,傍晚霞光万丈映红了半边天空。从那一日变相禁足到现在,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在地逛着园子了。 碧丝在范氏身侧扶着她,见她神情舒展,不由脱口道:“娘子,奴婢觉得这样挺好的。” 范氏轻轻应了一声。是挺好的,不用争不用抢,没有爱恨嗔痴,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必为了看谁的脸色勉强自个儿,这样的日子简直再好不过了。 她突然道:“春草如何了?” 碧丝没反应过来,莺歌就小声说:“回娘子,听守门的婆子说,这阵子,挺老实的。”其实根本就是快要痴傻了,天天关着,能好吗?那院子附近便是连府里下人都不去的。 范氏沉思了很久,她们都快要走到棠梨院了,她才开口道:“我记得她是从外头买进来的,也没个亲人在范家,这阵子你看看咱们府里可有什么庄子偏远些,挑个适龄的庄户,将她发嫁了……陪嫁丰厚些,从我私库出,”她顿了顿,“这事就交给你办。” 莺歌眼睛睁大,然后便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喏。” 春草再不好,也有与她们一道长大的情谊在,如今这样不死不活地在那院子里待着,只怕到死了也没个人晓得。好在娘子发了话,春草便能出府过自己的小日子,何况既嫁给庄户,必会销掉奴籍了,这可是益及三代的好事哩。 她为着旧时同伴欢喜,碧丝却暗地留意范氏,见对方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忙低了头不言不语。莺歌是个傻的,以为娘子气消了才饶过春草,也不想想若此时放过了,当初又何必下狠手? 娘子分明已经彻底对郎君冷了心肠,没了妒心,想起春草便也觉得无趣了。 碧丝细想想,不由在心底长吁。娘子她……还这么年轻。 这一天注定不同寻常。 绛城亥时闭坊,道路熄灯熄火,禁车马奔驰。然而这一夜刚过子时,却有一队人马持着火把来到了上坊中军府门前,叩响了大门。 外院守门的开了门,就被推到一边,骇然地看着这些把住了门口武装齐备的士兵。为首几人身穿玄色宫甲,头戴护额玄带,腰悬错金佩刀,竟然是掌管掖庭守卫,人称内金吾的内廷卫!金吾卫掌国君禁卫、扈从等事,而内廷卫掌掖庭禁卫,以及宗室典司刑狱,大多数为寺人,由宗正领首。 可以说,朝臣惧怕金吾卫夜半出现在家门口,宗室怕的却是内廷卫。 如今这样的内廷卫,竟然出现在了中军府!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内门的亲卫部曲,纷纷持戟开门。 内廷卫中为首一人上前一步,道:“内廷卫奉命请大将军前往虒祁宫,尔等切莫阻扰。”说罢取出国君手令示意。 今日轮值正是乙簇,他自亲卫中走出,双手接过手令扫了一遍,就道:“请大人在此稍后,卑下这就去告知郎主。” 那为首之人身量颇高,肩膀宽而挺,眉眼细致,目光却十分冷,闻言只微微颔首,收回手令往一侧站立。他挥挥手,一干内廷卫便分向两侧,手中火把熊熊燃烧,炸裂声在宁静的夜晚让人不安。能指挥内廷卫,穿着又不是宗正官服,只能是左右内廷令,竟然也是个寺人! 乙簇转身往里走,路过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余亲卫便换了队形,隐隐护住了内门。他一路疾行,心知怕是秋狩那日的事事发了,不过也不晓得因何拖了这许久。 赵谌却在他到之前就知道了前门的情形,已经起来穿朝服了。 “阿父……”赵元迷迷糊糊醒了,小肉手揉着眼睛坐起来,“天亮了么?” “天还早着,”赵谌原本紧皱的眉立刻松开,神情也显得寻常起来,“阿父有事外出,你快继续睡吧。” 赵元却没有像往常中途惊醒时那样倒头就睡,反而连剩余那一丝困意也立时消散。他放下手,仔仔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6 细细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小脸顿时变得严肃。 “阿父,你这是要去宫里吗?今日不是不用上朝?” 这会儿倒敏锐如斯。赵谌眼里闪过无奈,低头任由立秋替他整理腰带和配饰:“为父是去宫中,秋季有祭典须护卫,不过一些公务罢了。” 赵元当然想到是不是和王姬有关。可是一来他那日被甲逊抱走了,没瞧见他爹是怎么整治王姬的,事后也没人敢在他跟前嚼舌头谈论赵谌,只以为他爹必然让王姬下了面子,二来他们自营地回来几日国君都未曾召唤,总不会隔了几日突然不爽召他爹进去折腾吧。 他心里突突的不安,又找不出什么理由。 “我、我想和阿父一道去!”最后只得歪缠。 赵谌如今只要是把赵元和虒祁宫联系到一处就着慌,闻言立刻就把脸拉了,唬道:“莫要胡闹!也都长这样大了,该懂点事!” 这话对赵元而言,大约算是很重的狠话,他惊愕地看着自家爹,小脸蛋带着一丝委屈不解。妈哒,吃错药了吗老头!立刻翻身屁股一撅,模仿沙鸟把头埋进被子里不说话了。 赵谌吃这招足有五年,早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偏今日不同,他又怕赵元瞧出来什么,又对赵元百般放不下心,整理衣服的动作都显得十分无措。时辰不早,他只得转头嘱咐立秋:“一会儿让他翻了个身,小心膝盖,别闷着了。” 立秋搁了手,又从旁边取了个小小的包裹递给他:“这是昨儿晚上才做的米团,郎君路上且垫垫,万不能饿了肚子。” 赵谌接过去,又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我此去不知是吉是凶,你千万看好阿奴。” 立秋神色镇定,正经行了伏礼:“郎君且安心,奴会守好了木樨园,守好了大郎。” 赵谌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儿子,就大步走出了内室。 立秋伏在地上半天没起身,额头抵在萱席上怔怔地盯着面前细致的纹路。她心里很乱,哪怕只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也晓得那一天有多么惊心动魄。高贵的王姬被郎君踩在脚下,就如同赵王室的脸面被郎君踩踏,国君若从王姬那里知晓了,怎能饶过她家郎君? 万一……万一这一去…… “姑姑?” 她猛地抬起头,竟未觉自家泪流了一脸,满面的惶恐之色。 “姑姑你哭甚?” 我哭了……立秋突然醒悟过来,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她忙看向榻上,见刚才还在发脾气的那小儿,竟一脸平静坐着,虽然柔软的头发乱翘,整个人却意外显得沉稳,乃至可靠。 赵元盯着立秋躲闪的目光道:“阿父在骗我,姑姑又莫名哭泣,难不成国君是要发作我阿父吗?” “难不成我阿父回不来了?” 这句话正中立秋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叫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不,不会,郎君乃国君左膀右臂,忠心日月可鉴,国君定不会……” 不会怎样? 于统治者而言,一颗棋子的位置再怎样重要,难不成便是不可或缺的吗? 长相一模一样的棋子,棋盒却有一大把啊。 立秋越想越慌,越想越绝望。她甚至在想,到底是谁让郎君走到这一步?是范氏,还是……这想法让她咬了唇,很快清醒过来,埋葬到了胸口深处。 赵元瞧着她呆呆望着自家神色变幻,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他惯来是个人精,最能揣摩他人情绪变化,于是他很快就想到,立秋是不是有些许责怪他。毕竟若不是他受了伤,他爹不会惹怒王姬。不过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自己,也暗地在责备自己吧。 “你让马仆备车,我要去玉门街。” 第40章 豆粉米团 立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大郎?您去玉门街做甚?!”玉门街连通虒祁宫宫门,一般说玉门街,都会想到宫门。 赵元小脸蛋面无表情,慢慢蹭下了床。膝盖那处一动就疼,但还忍得住,他略皱了皱眉,就单腿一点点往木施那里挪,要去宫门起码得衣着整齐,不然叫那守门的金吾卫逮住,还得按个宫门前仪容不整的罪名。 立秋似察觉赵元对她的冷淡,再加上方才那些莫名的念头,就有些慌乱。她忙起身扶住小小的男孩,跪坐着哀求:“大郎您听奴一句,郎君不过去宫中与执金吾商议祭典守卫的事情罢了,您可千万别去添乱了,万一出了事,奴怎么和郎君交代?” 赵元不看她,指着木施道:“我不过去宫门外远远守着等我阿父,怎么添乱了?去替我更衣,你要不愿,我叫了立夏进来也是一样。”说罢就要喊人。 立秋大急,郎君先前就只叫了她,就是怕府里人心不安。无奈之下她只得取了衣服给他换上,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大郎是怎么了,突然就犯了倔脾气。 内廷卫直接请了赵谌进轩车,身边亲卫一个也没让跟。甲逊等人在郊外亲卫营,城门关了天亮才能进来,乙簇带着人守在门口,等吕慧赶过来。他见到被立秋抱着的赵元,却没怎么吃惊。 立秋见了他,心下稍安,就道:“乙簇,你好歹劝劝大郎,叫他别外出了。” 岂料乙簇却看着赵元,语气里竟带了赞同:“大郎去就去,属下跟在车里一道去。” 赵元这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待到两人坐进了轩车,立秋惶然的在下头看着他们,赵元才心头一软。他一向知道立秋,这个女子和立春她们不同,她心里头其实真正只认阿父,只在乎阿父,于他,不过因为阿父爱重,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立秋恐怕知晓他并非阿父的亲生子。 赵元心想:我可以接受立秋心里对我有意见,但是绝不能忍受立秋阻止我去见阿父。这个世界上只有阿父能责怪他,除此之外谁都没权力对他指手画脚。无论他人怎么想,只要阿父不嫌弃他,他就无须在意别个的目光。 “姑姑,夜露寒凉,你快些进去吧。”赵元叹口气,软声对立秋道,“你放心,我就在远处等阿父,绝不会给他惹麻烦。” 立秋勉强笑了笑:“奴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约莫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道,“乙侍卫小心着大郎的膝盖,别让他着了凉气。”说着又塞了一包东西到他怀里,“这是给你们路上垫垫肚子的,车子里还有一壶热茶。” 轩车得儿得儿地前行,月色如水从车帘缝隙中泻入。赵元轻轻掀开窗帘子往后瞧,就见立秋穿着单薄,仍然立在台阶上远远地望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7 着他们,心里便莫名忧伤。他一直以为的一切,似乎都不大真实,自小抚养他的立秋,这样善良这样温柔的立秋,内心原是怎么看他的? 这种答案他宁愿一辈子不知。 真实的只有阿父,只有阿父。 他沮丧地放下帘子,低头不语。 乙簇还从未有这样的机会,和他们小郎主坐在同一辆车里,如此接近。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坐在旁边的孩子……太小了,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脖子,柔弱的肩膀,这样子垂着简直——难道不会断吗?他偷偷哆嗦了一下,眼睛又忍不住往赵元那边瞥。 小郎主情绪似乎很低沉啊,长长的睫毛垂下,衬着粉嘟嘟的皮肤,显得格外乖巧……看起来好像很可怜,就像他和小丙曾经逮到的幼鹿,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朝他们哀鸣,对,那头幼鹿也有长长的睫毛哩。 “咳,小郎主可要吃些东西垫补下?”乙簇没话找话问道。 他以为赵元未必理睬他,孰料小人儿立刻抬头:“甚个吃食?” 乙簇愕然,遂即便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取来立秋递给他的那个小包裹打开看,见里面是一个个用小香叶裹着的米团,一种是外头沾了芝麻的,一种是沾了豆粉的。 他就拿了一个递给赵元:“是米团,小郎主可吃?” 米团对乙簇来说不大,却需要赵元双手去拿,他伸手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就知道是立秋的手艺,里头包着红糖的馅儿。这吃食看似不起眼,但吃得起大米本身就不平凡,何况是把米做成这样的零嘴? 赵元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问乙簇:“我是不是不该闹着要出来?” 乙簇却道:“郎主吩咐属下,若小郎主要去玉门街,属下只管跟随。” 哎?赵元睁大眼睛。搞了半天,他能出来还是因为他爹留了话……怪道乙簇竟替他说话,还要跟着他,他还自作多情以为是自个儿主角气运王霸之气终于出现了。 这时乙簇又添了一句:“何况属下也忧心郎主,只是去玄门前等,想来也不打紧。” 赵元这才反应过来,这货是在安慰他? 玉门街到了尽头,过了麒麟桥,便是一座玄色楼门,守卫森严。过了这座楼门,才算进入了虒祁宫的范围。这个时辰道路上本不该有车,因此远远就有金吾卫呼喊:“前方何人,未到时辰,玄门不开!” 赵元不由看向乙簇,后者镇定自若,示意马仆继续前行。他们很快就听到一列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衣相互摩擦的铿锵声。 “停下!”一个声音厉声呵斥。 马仆这才勒住缰绳,轩车缓缓停住。 乙簇单手把赵元拎到自己身后,车帘子便被一支长戟挑开,明晃晃的火把凑近。持戟的男子一身金吾卫打扮,与内廷卫相似的制服,宫甲却是鎏金的,在火光中反射刺眼的光芒。 “大将军府上?”男子突然开口。 乙簇便掏出赵谌留给他的腰牌,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过了半晌慢慢后退,收回了长戟。车帘子慢悠悠落下,挡住了明亮的火光。 “开门。”这声却不是跟他们说的。 伴随着那列士兵的远去,轩车又重新摇晃着前行,赵元看着窗帘,只觉得一团团火把落在了他们车子后头,周围也跟着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刚才那个人,是看见赵家的纹章了吗?”赵元掀开车帘左右看了看,结果没看见自家的旗子。奇怪,那刚才的人是怎个认出他们的? 乙簇若有所思:“今日没插旗子……那人,倒有些个眼熟。” 虒祁宫名字虽是宫,但占地颇广,乃是赵王室倾数代之力着宫廷民间巧匠建造,殿宇重重,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大小院落圈圈套套,地势也较高。总体来说,仍然以玉门街为中轴线,所有建筑基本对称分列两边。 赵谌进了宫门,到了殿前广场,本应直上千阶台,到前殿见成公,引路的小寺人却低着头,带着他往右边拐去。 “不知小宫欲带我何往?”赵谌停步,声音微冷。 那小寺人站在狭窄的宫道中间,闻言恭敬地俯身道:“将军只管跟着奴,其余却不好多说。” 赵谌只得跟着他继续走,待过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漆画朱门,惊愕地看见门内竟站着四名宫婢打扮的女子,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内宫!他怫然大怒,抓住小寺人的后衣领子拽到自己跟前,咬牙问道:“你这是要害我!谁人让你来的?!” 那小寺人被他一身杀气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旧不敢多说。那守门的四名宫婢中,右侧为首的女子却在此时开口道:“大将军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小阉奴?您随着奴婢来就知晓了。” 赵谌冷着脸,手里松了劲,小寺人立刻连滚带爬地溜走了。他盯着几名宫婢,却见她们站立自若,身子笔挺,穿着打扮亦是十分规矩,看不出任何特别。 “请您随奴婢来。”那名宫婢再次开口。 赵谌心知他这回落入了套,然而不入套中,也就见不到设套之人。这一趟,是去定了。 他沉声道:“带路吧。” 四名宫婢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在前头领路,其中两名手里提着锦红的宫灯,他们一行人穿过个垂满蔷薇的花门,进入一座几重的院落,虽然天色尚早,也可看见这院中奇花异草,虽然已近深秋,仍然花香满园。一座汉白玉的虹桥横跨湖面,连接了位于湖中央的宫殿。 赵谌这时就已经猜到,究竟是谁竟然敢假冒国君的手令骗他进内宫。他抬头一看,宫殿上挂匾曰凤翎有仪,正是王姬赵静的居所。 宫殿一共三进,一进铺了砖,设兵器架,二进乃中庭花园,三进才是赵静居所。 赵谌站在门外止步不前,但很快就不再犹豫。外臣入了内宫,若被人知晓就是个死,进不进这凤翎宫已经不是关键。 “王姬,大将军到了。”那宫婢在廊上跪坐,轻轻道。 里头便又有两名宫婢,一左一右掀开九重纱的门帘,帘尾缀的一排金铃铛就叮铃铃地响起来。先头的宫婢微微侧身,对赵谌道:“王姬请大将军进去。”她眼角微微扫过赵谌腰侧的佩刀,“还请留下佩刀,奴婢会替您好好保管。” 赵谌微微眯起眼,伸手便将淙泠卸下,扔给那宫婢,见那女子双手接不住刀,差点往后栽倒,这才勾起嘴角,上廊进了屋子。 正屋房梁高阔,一重重的纱幕垂下,又用丝带束在雕花的立柱上,正对大门摆着一座金漆勾边的牡丹画屏,屏风前摆置罗汉榻,两侧不放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8 胡床,而是坐垫,大红织金的地衣铺在萱席上,屋角设香炉,香气似有似无。 他见赵静不在正屋,眉头已经皱起,几名宫婢却似无所察觉,仍然引着他一路行往内室。内室对一名未婚女子有如身体私密不能见于外男,便是父亲兄弟也少进。他再不能忍,转身就要离开,内室隔扇里却传来赵静虚弱的声音。 “赵谌你别走!” 赵谌背对隔扇脚步不歇,内室里顿时一阵衣服悉索声。随后伴着踉跄的脚步,隔扇一把被推开,赵静的声音清晰而慌乱地在赵谌背后响起。 “你别走!我,我知道你儿子的秘密!” 第41章 炸竹果 赵谌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赵静。身份高贵的少女肤白胜雪,一身素白娟衣,石绿的披帛,更显得她人淡如菊,纤瘦淡雅。她一双凤眼暗含祈求,水光莹莹,唇瓣却如胭脂一般鲜红,这样的美人用如此目光注视着,谁人能舍得让她伤心? “你别走,”赵静怯怯道,“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赵谌看着她,嘲道:“王姬与卑臣有云泥之别,何况外男不入内宫,王姬这是恨臣至深,盼着臣即刻去死啊。” 赵静着急地往前走了一步:“不!我没办法,我回来……大病一场,阿翁再不许我出门,我只能用这种办法见你!” 她仰望面前伟岸的男子,秋狩时可怕的一幕幕又出现在她眼前,不由哆嗦。但是面前的人注视她的眉眼是那样英俊,肩膀那样宽阔,是赵国的大将军!她自小就立誓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自从那一年赵谌领三军兵符,在城郊校场领兵演练,他的身影就成为了她心里的影子,再不能忘了。 可是赵谌却不属于她。 “阿翁从前答应过我,我喜欢谁,他就让谁做我的丈夫!”赵静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发酸,爱慕和嫉妒一瞬间就盖过了赵谌带给她的恐惧,“我想着等自己及笄了就跟阿翁说,谁料到他竟然偏偏赐婚与你,竟然偏偏是我身边的人!” “我、我这样喜欢你,怎么会想害你……” 赵谌毫不动容地与她对视,半晌道:“王姬既不想害臣,就容臣告退吧。”他把语气里那一丝不耐隐藏得很好,可是哪里瞒得过紧盯着他的赵静。 赵静没料到自己这样剖开自己的心给赵谌看,他竟然一点也没被打动,不但没被打动,还露出厌烦的表情。她也知道日前在围场干的事情惹了赵谌憎恶,可是她能怎么办?若范氏一日在,她就一日没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那个赵元…… “赵谌,你不妨听我说完,再考虑要不要走!”她咬唇,努力克服畏惧走到赵谌身边,仰头看着他,“我前几日才无意中得知,原来赵元竟然不是你的孩子……” 赵谌突然抬起手抚住她的脸,让她忘了后头要说的话。 “你……你做什么……” 赵谌微微俯身,直到两人之间鼻息几乎相触,旁人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才轻轻问:“臣想知道,这事,还有人听到过吗?” 赵静头一次离一个男人这般近,赵谌鼻息炙热,英俊的五官在极近的距离下冲击力太大,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听到赵谌的话,也没反应过来。 赵谌却微微一笑:“王姬这里,还有别人听到过这话吗?” “别人……”赵静喃喃道,在看到赵谌眼里的戾气时突然清醒过来,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冷透了。她猛地推开赵谌跌坐在地上,哆嗦地看着他:“你疯了吗!难道你还想杀我的侍婢!” 她控制不住地想到那颗血糊糊的人头,还有口腔里血液的味道,趴到一旁干呕起来。 “王姬!”旁边的宫婢纷纷过来,一个穿绿的婢女指着赵谌厉声道:“纵然是大将军也要有尊卑之分!否则一个私闯内宫的罪名,内廷卫就能让你血溅当场!” “别说了!”赵静推开扶她的宫婢:“你们都出去!快出去!” 她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出了房间,看着赵谌喊道:“我知道赵元的身份,知道他是我姑姑的儿子!你难不成还要杀了我吗?赵子信,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赵谌却心不在焉地想,方才却不该让人收了自己的淙泠,说起来,刀还是用自己的最顺手。他慢慢走到墙边,随手取下一柄挂在墙上的长剑,寻常墙上挂剑不过为了装饰,赵静房里的却是开了刃的,再锋利不过。 他抽出剑朝赵静走去,略带嘲讽对她说:“臣不过一介武夫,讲道理却不懂,只会打打杀杀,王姬何等高贵,臣焉敢伤害王姬?只是阿奴的事情是个秘密,为了保住秘密,只得委屈王姬身边换一批人了。” 王姬拿他进内宫的事情威胁他,焉知他不能反过来威胁王姬?就算他杀了当场所有宫人,王姬敢对国君说实话吗? 他赵谌自出生到如今,除了国君,谁敢给他气受? 自然,他也不会傻到在宫中杀戮,只是拿剑吓唬赵静,只怕比吓唬其余人更有用。 赵静简直拿他无法,她真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若说赵谌手中无刀无剑她还敢胡搅蛮缠,如今赵谌手中只要有利器,她是真的不敢再靠近对方了! 但是,她不争取一回,实在不甘心。 赵静嘶声道:“你要杀便杀好了!我难道还缺几个伺候的不成?赵子信我告诉你,我只要把秋狩的事情一说,你那小阿奴便再不能活!阿翁本就厌恶胪家人,若知晓我因他受了罪,就是你也护不住他了!” 赵谌如她所愿停下来,手里的剑也微微下垂。 赵静握紧手,自嘲道:“我若说嫁人,天下想娶我的人何其之多,我却偏偏瞧上你这么个煞星!”她露出个颤巍巍的笑容,“谌郎,只要你回去休弃范氏,秋狩的事情我便再也不提,从此咽 下那个秘密,还会和你一起保护阿奴,好不好?” “好不好?” 赵谌低头看着她,他看着王姬期盼的目光,胸口的憎恨如同波涛一阵阵汹涌,却一次次地强行平息。就在对方以为他快要服软的时候,他干脆利索地在赵静面前跪了下去。 “赵子信!”赵静一瞬间心凉如水。 赵谌看她的眼神冰冷的像看一个死人,抬手便将那把剑扔到她的身上。 他漠然而平静道:“您杀了臣吧。” 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他永远不会跟她下跪。因为跪下了,他就再忘不了这一时的羞耻,次次想起便会如鲠在喉,再多的爱意,也终会有变成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59 厌恶的一天。 如果他跪了,便意味着他绝不会爱这个女人。 这句话,是阿翁对她说的。 赵静千宠万娇的长大,曾经以为天地都是围着自己转的,想要什么没有?即便赵谌成婚了,她也没有真正放弃过……可是这一刻,她爱慕的大将军跪在了自个儿跟前。 她就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原来这话,阿翁是在告诉她,赵谌她永远得不到。 赵静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剑,剑锋划破了柔软的绢料,有一丝殷红泅染了出来。她轻轻握住剑柄,却觉重如千钧。 当啷! 赵静将长剑扔到了地上。 “你走————”她躬身趴在地上,深深将脸埋进手掌中。 是谁说你是当世大丈夫?可你偏能狠心对待一个钟情于你的女子,无所不用其极! 赵谌有过一丝动容吗? 当然有。 举凡男子,对女人总有那么一点自大,赵谌也不例外。他面对这样卑微的赵静,不得不承认,比起傲慢蛮横,还是这样比较打动他。 可是他更清楚,赵静此时的卑微,不过同他的冷酷一样,是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罢了。 他这一生有忠心,有慈心,却还没有爱慕之心。所以他下意识地扔出了剑,其实却没有把握,因为他不懂王姬为何会放弃,若是王姬坚持,他为了阿奴,也不得不妥协。 王姬却自己放弃了。 赵谌起身:“臣这就告退,望王姬保重身体。” 他在一众宫婢怨恨畏惧的目光中取回淙泠,离开了凤翎宫。直到出了那道内外之别的垂花宫门,才算是出了内宫,不出他所料,寺人瑜独自一人等候在门外,在些微的晨光里面带忧虑。 “大人,陛下有请。” 赵谌突然极不耐烦,迫切想要看看,阿奴是不是正在宫外等候。想想儿子,就愈发厌恶这宫里的一切。 寺人瑜如今在虒祁宫也算是掌有权柄,虽当世之时寺人没有品级地位也不高,但只要国君宠信,也就有了实实在在的权力。他在宫中耳目众多,那小寺人一带赵谌进了垂花门,他就收到消息。 可是国君才是这座庞大宫殿群的主人。 “大人可要小心,您前几日让人给奴带话说的那件事,如今陛下,也知晓了。”寺人瑜在他右侧带路,目不旁视,声音低如耳语。 赵谌轻轻应了。他就没想过这事能瞒过国君,金吾卫找不出真相,内廷卫却未必,再者说,那一日看见王姬与范氏冲突的大有人在。只看明日有谁没能上朝,就知晓到底是哪个倒霉鬼给内廷司逮了去问话。 寺人瑜声音压得更低:“小郎主两个时辰前到了宫门外广场。” 赵谌气息微缓,心里有股压不住的热气,就连冰凉的指尖都有种热起来的错觉。阿奴……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从来不会故意跟他闹脾气,那会儿就是打算好了偷偷跟在他后头呢。 他的儿子,就不能是那种遇事躲在家中的孬种! 寺人瑜斜眼看赵谌,见他一反刚才满身的暴戾之气,眼神一刻间就柔软下来,不由纳罕。他虽知赵谌甚爱儿,但亲眼看见,还是颇有感慨。 庄姬夫人若泉下有知,也能安心吧。她的儿子没有像娇花遭遇风雨一样,而是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在了手掌心里,身前之榜样,乃是一位悍勇无畏的伟丈夫,将来……将来也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好男子吧。 第42章 鲜蘑鸡心 赵谌一路被引至前殿,拐到一旁休息的耳殿里。 耳殿陈设极其奢华,成公坐在黑漆嵌白玉的罗汉榻上独自一人弈棋,听见守殿门的寺人通报,也并不回头。 寺人瑜微微躬身走到罗汉榻一旁,立定了便如同雕塑一般。赵谌手指微动,最后将淙泠解下,搁到殿口处的刀架上,这才脱履入了殿内。他径直走到罗汉榻前,行了正式的拜礼。 “臣参见国君。” 成公赵冕微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寺人瑜就示意赵谌可以起身。他站起来,很习惯地就立在原处,既不因国君冷遇而尴尬,也不因忐忑而畏缩。 “寺人瑜可知,寡人与谌相识几年?” 寺人瑜微微抬眼看了赵谌,就道:“大将军自十岁入军营,得陛下青眼,如今亦应十年有余。” “错,”成公赵冕捻起一粒棋子道,“寡人十余岁到坊间,就见一七岁稚童用木剑教训赖汉,气势昂然。寡人当时便想,若用心栽培,不知十年后,这孩童当如何?” 他落下棋子,一棋定局,便伸手挥乱棋面,转身看向赵谌。 “谌,你告诉寡人,寡人当日用心,是否已然白费?” 赵谌心头一震,单膝跪下沉声道:“谌时刻不忘陛下的知遇之恩。” 成公不由哂然一笑:“是不忘,还是不敢忘?” “两者皆有,”赵谌低声道,“谌入军营那一日,陛下对谌说,您希望谌成为您手中一柄利剑,剑所指向,无坚不摧……谌日夜不忘。” 赵冕看着他,表情渐渐缓和:“不错……你没忘。”他下了榻,赤脚踩在未曾铺设地衣的冰冷地面上,走到赵谌身旁,长长的织金衣摆在地上拖曳而过。 “既然你没忘我说过的话,应当也没有忘记在战场上杀人舔血的日子,也没有忘记你初露锋芒,胪拓一派将领怎样想把你带的军队除去,怎样在战场设下埋伏……那一场原本当完胜的小战,却将你一手提拔的忠兵尽数埋葬!” 赵谌跪着一动不动,眼神却随着成公的话语渐渐放空,仿佛回去了某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我记得你那时年纪不大,他们独放了你回来,整个赵国军队里人人都朝你丢石子,唾骂你,说你是个叛徒……你回来伏在我脚边哭了一场,立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你当然不会忘记。” 成公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平静到了极点,反而带上一丝哀恸。 “你也还记得伶女吧?铁沐呢?” 赵谌眼睫颤抖,张了张嘴:“……谌记得。” “嗯。”成公点了点头,“你不敢不记得。” 他慢慢绕着赵谌踱步,抬头看向耳殿上白黑金三色的图腾,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更加鲜艳,跳跃回了十数年前。 “我与阿姐,自幼被伶女抚养长大,她不过先君后宫里遗忘的区区玩物,连女御的品级都没有。阿姐尚且受到先君看重,唯有我,如同弃儿……她为了我冬日里的一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0 筐碳,病里的一碗药,甚至去讨好守门的老寺人,便是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在我面前也从未哭泣过。” 成公突然停下来看着赵谌:“她也很喜欢你。你比我小许多,她见了你头一面,就替你梳了头,还做了一碗水面给你吃。” 赵谌默默地听着,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张亦笑亦嗔的女子脸庞,眼角有颗泪痣。她歌喉出众,宛如黄莺夜啼,为人温柔,年纪也不大,当时他是喊她阿姐的。 虽喊阿姐,却担起了母亲一职。 他与伶女相处不多,但这些为数不多的回忆,竟大都是美好的。 成公的眼神却已经又从春日到了凛冬:“是谁害死了她?” 是灵虢夫人,和胪亷。 “还有铁沐,他教过你刀法,教过你剑术,亦师亦父。”成公伸手扣住赵谌的肩膀,俯身盯着他问道,“铁沐是怎么死的?” 赵谌忍着肩膀剧痛面不改色:“胪亷怕师父会取胪拓而代之,怕陛下会将兵权夺走交给师父,就派人暗杀了他。” 成公目眦尽裂:“我一生唯有这两人是可以称作长辈,爱我护我,可是尽都死在胪氏手里!何况我自储君一路到继位,多少苦难因胪氏而来,你说!我是不是与胪氏不共戴天?” “你能忘?你敢忘吗!?” 赵谌攥紧拳头,被他一按,整个跪在了地上,弯曲了脊背。 “我……谌不能忘,也不敢忘!”他咬牙道。 成公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我手中的剑,我所指向,你必前往。我吩咐你在军中替我建立威信,你做到了,斩除胪拓军中党羽,你做到了,甚至暗杀与新政为敌的先君死臣,你也做到了。可是屠郸设计除去胪拓,你却一言不发,那一日甚至称病不朝,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的剑,为何突然不听话?” 他不待赵谌回答,又自言自语道:“胪拓是乃赵国大英雄,楚国来犯,他带兵力挽狂澜,深受先君重视……甚至将寡人之姐赐婚给他,让他做了寡人的姐夫。”他冷笑一声,“可是寡人却甚为厌恶他,寡人尚为储君,他就可以不拜寡人,甚至出言嘲讽寡人,可见不臣之心!” “你说说,你敬仰过的所谓战神,他的儿子,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赵谌低头,鼻尖一滴汗珠滴落在地。 “寡人当日说,要你善待那小儿,让他一生无忧。”成公嘲讽道,“你果真善待他,若不是我下令将那小儿交给你,还以为那是你亲生的儿。你对胪拓的孩子竟能宠到这般地步,恩?为了他不纳妾室,不近嫡妻,甚至用那样的手段报复静姬?” “陛下!”赵谌膝行后退几步,抬头看向成公哑声道,“陛下,臣难道不是按照陛下所言!这世上没有胪拓的儿子,有的只是我赵谌的儿子,赵元!” 成公冷漠且强硬回视他:“寡人与你都清楚他是个什么东西,无非盗钟掩耳罢了。” “寡人无所谓你真心或假意疼宠那小儿,”他坐会榻上,漫不经心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但是寡人不能容忍你因为那小儿而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臣没有忘记本分!”赵谌低下头,“只是,赵元就是臣的儿子,这世上没有胪拓之子,纵然他还魂到了臣跟前,臣也不能将赵元还回去。赵元一辈子都是我的庶长子,不正是陛下当初所说,平安喜乐,无忧一生吗?” 在旁从头听到尾的寺人瑜犹自镇定,背后也一层一层地出着冷汗,守殿门的寺人早不知去了哪里。在这宫里要没有眼色,不知轻重,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去了,那一条贱命也就到了头。他虽有往日的情谊而有所不同,也恨不得砍下自个儿的耳朵,戳瞎了自个儿的双眼。 殿内一时空气似都凝滞。 赵谌这时已清醒过来,感到心在不断往下沉。国君与他追忆往昔,究竟为了什么……他感到额头一阵阵地出汗,眼前都有些发晃。国君会不会只是拖着他,会不会已经派人去了中军府……阿奴在宫门外,阿奴不在府中……寺人瑜知道阿奴在宫门外—— 他极力扛着不服软,便是国君的视线入利刃一般在身上凌迟也不能。他是这世上唯一能护住阿奴的人,如果他软了,就再没人挡在阿奴前头。 成公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十分遥远。 “寡人对你,自来与他人不同,虽然那小儿令寡人如鲠在喉,但也不欲与你翻脸。寡人,给你一个选择——”他说到这里微露讽意,“寡人所出闵姬,其母乃南越进贡美人,与你儿年岁相当,”“正可堪一配。你意下如何?” 赵谌就明白了。这就是选择,那闵姬不过一个蛮族美人所出的女姬,听闻传了其母一身黝黑肤色,令成公不喜。若赵元取了闵姬,子嗣便不再纯粹,不能依靠妻族,也会令赵国上层社会鄙夷不喜。将来便无所作为。 但是他若不应,不但自己出不去宫门,阿奴今日就逃不过去。 国君容忍阿奴活着,他就能苟活,若有一日他不想忍了,就没人能阻止他杀掉阿奴! 赵谌从没像此刻一样,突然觉得手中空虚,软弱无力。 他一心效忠的君主,偏偏想要夺去他的挚爱。 “臣,替阿奴谢过陛下。”赵谌深深地叩首,盯着地面沉声应道。 成公看着他,疲倦地摆摆手:“这事且定了,明日下旨,你回去吧。” 赵谌起身,再次行礼,就转身离开。 往常他离开,心里总是很平静,很坦然,可是这一次……他隐隐觉得胸口有把火在烧,烧得他浑身疼痛。 赵谌一人走在广阔的殿前广场上,一步步走向宫门,太阳已高高挂起,将他的影子拖在地上,拉得老长。 寺人瑜匆匆赶来,叫住了他。 “大人,国君说您朝食未用,定已饥肠辘辘,便赐了佳肴。”他说着递过一个四层的宫制食盒,神情却有些不大好看,伸手掀开同一层,“这一碟却是国君亲自吩咐一定要您品尝的,您可千万别忘了。” 赵谌垂眸一看,那头一层里只有一碟菜,菜名叫鲜蘑鸡心。原本应当是炙烤的蘑菇与鸡心,可是面前这一碟子鸡心,却是血淋淋的生鸡心,只是摆在碎冰上片成了薄片。 他慢慢道:“请替臣转告,臣定会好好的,品尝。谢陛下赐佳肴。” 第43章 鸡丝豆苗 那碟鸡心最终进了琥珀的嘴巴里,小石头还是个喝奶的孩子,但是好奇心很重。它歪歪斜斜地走到狗爸身边,后腿一软一屁股跌坐下去,然后锲而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1 不舍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狗爸吃食的大嘴巴。 赵元蹲在旁边问:“好吃吗?” 小石头显然被血腥味刺激到了,吐着舌头呸呸了几下,还打了个小喷嚏。琥珀对于这个浑身充满奶味的小东西还挺陌生,它拥有绝大多数狗都有的只管生不管养的典型大男狗主义,因此很利索地叼着食盆换了个方向接着吃。 “琥珀太坏啦,”赵元转头对坐在廊上的某爹抱怨,“他根本不管小石头。” 赵谌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再去看。赵元一回头,见琥珀一边低头吃饭,一边甩着毛刷子一样的黑色尾巴,而小石头已经从方才沮丧的尝试中缓和下来,开始饶有兴趣地伸着软乎乎的爪爪,想要去够狗爸的尾巴,还时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汪呜叫声。 父子俩儿完成了生命中的大和谐。 赵元心满意足地摸摸小猎犬柔软的胎毛,然后站起来朝赵谌走去。他的腿没好,因为疼痛脚步总是有些犹豫,但是赵谌很快伸出了有力的胳膊,把他抱到了廊上。 婢女们趁着太阳落山前的余晖还在赶着活计,赵元随意听了一下她们的闲聊,就躺在木质的沿廊上滚了一圈。赵谌看着他,感觉就像看到一只打滚的狗崽,自己的狗崽好好的待在身边,自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同时,中正殿耳殿里阴冷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十分忧虑。 他该怎么和阿奴说,他的父亲已经把他的人生交换了出去?这其中固然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但这个缘由,如今却还不能对阿奴说。 他也期望一辈子不必说出真相。 “阿父,明天夫子会来吗?”赵元托着下巴问。 赵谌:“你们已经落下了许多功课。” 赵元捂住眼睛:“知道了,阿珏和阿铖还以为能再玩几天哩。”尤其是原珏,一年就这么一次秋狩,他却在床上躺完了,简直无法接受。反观臻铖,他似乎更想知道为什么中军府会提前返回绛城,可惜府里不知情的就是不知情,知情的人也绝不敢乱嚼舌头。他只对臻铖说因为他跌了腿,为着他们三个好,赵谌才提前带他们回来。 晚上赵元睡得很香,今天对他来说太过疲倦,而赵爹平安归来让他心弦一松,躺下来还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赵谌却彻夜难眠。 国君的一席话对他影响很大。这么几年他待在绛城,远离疆场,以往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似乎也跟着远去。但是他确实没能忘记,甚至于当年他初出茅庐时的那些麾下将领,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能脱口而出,因为他当初的不设防,他们尽数葬在了那场战争里。 他那时太年轻,没有能力承担那么多的性命。如果不是成公庇佑他,他很可能被赵国的军队排斥,甚至被按上奸细的罪名处死! 可是他已经复了仇,无论是替自己,还是死去的兄弟。胪拓并不是主导,他派系内的将领才是罪魁祸首,因为赵谌的异军突起已经抢走了他们大部分军功,所以赵谌首先就想办法除去了他们,而对于屠郸设计胪拓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插手。 幸好,赵谌这几年无数次庆幸,幸好他没有插手。否则将来某一天如果阿奴知道他曾经在生父被陷害这件事里出过手,他实在不敢想象那时候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阿奴不对他失望怨恨。 赵谌想了一遍白日里和成公的对话的场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国君已经不像刚继位那会儿了,如今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叫仇恨胪氏的漩涡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他已经快要被私心淹没了理智,忘记了国家才是他应该守护的对象。 第二天,寺人瑜来到了中军府。 赵谌看着手中的手令,吃了一惊:“这是密令?” 寺人瑜眼里也带着困惑:“奴现今也时常猜不透陛下的心思……按理讲,既赐了婚,本该大肆宣扬才是。” 赵谌望着手令,陷入了沉思。 国君总不会是为了阿奴好……若按此想法,也许是想要在将来再狠狠打击阿奴?毕竟秘而不宣,等将来有更好的妻室人选摆在阿奴面前,他却才知晓自己将不得不娶一个有外族血统的王姬,只怕打击会比如今懵懂时更大。 寺人瑜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不由叹息:“陛下将胪氏视为妖魔,就连一个不知身世的小儿都提防如斯,实在……”剩下的话他却不敢再说,目光里满是不赞同。 赵谌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和怒火。 密令的事情他决定不告诉赵元,毕竟离正式宣布的那一日还有些年,但是范氏那边他仍然瞒不了。因为当赵元越来越大,他的婚事即便不由范氏做主,外面的人却会先接触她。 他朝棠梨院走去,由于心里有事,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情绪。这会儿正是早上,他进院子时范氏也许刚刚起床,几个婢女端着洗漱用具和食具来来回回走动。 “郎君?!”莺歌头一个看见赵谌,差点摔了手里的水盆。 紧接着碧丝和流溪也看见了他,几个婢女忙放下东西给他见了礼。 “你们娘子呢?”他开口问道。 碧丝忙道:“娘子正在梳发,您可用了朝食?” 赵谌上了廊:“未曾,我有重要的事要和玉娘商量,你多摆一副食具,然后带着其他人都退到院子外头去守着。” “喏。”碧丝虽然犹疑,但郎君这还是老长一段时间第一次来看娘子,便是他不吩咐,自家也会屏退左右,不去打扰这对夫妻。 范氏正把一头黑发挽成利索的单髻,她从铜镜里看见赵谌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忙不迭地行礼,而是单手扶着发髻,另一只手在妆匣里挑挑拣拣,最后取出一根金镶玉的福簪插入发髻中,又挑了对玉质的耳堵戴上。 赵谌坐在方几旁静静等着她,表情心不在焉。 “郎君这是怎么了?”范氏整理了一下披帛,这才扶着腰来到方几一侧坐下。她如今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又因为一系列变故伤了元气,最近时常感觉吃力。以往大面上她总是会顾忌,如今身子不适,对未来也没什么期待,她也就懒得应付了。 赵谌看着她,眼睛又慢慢在她的肚子上扫了一眼,直截了当道:“国君给阿奴赐了婚。” 范氏的第一反应却是赵静。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哪怕是赵静呢,面前的男人都不会是这种表现。她和赵谌也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也有过相处融洽的时候,虽然赵谌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然而枕边人对他的了解,总会大过他的想象。 赵谌微微蹙眉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2 ,薄唇紧抿,拉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更别提他紧握的拳头。这些都是他极度不愉快的表现。 范氏镇定了一下,给他夹了一筷子鸡丝豆苗:“应当不会是王姬,这绛城里的小娘子妾身不说个个识得,总也了解了八、九成,您说说国君赐的是哪家的?”不说她从前未入宫时年年参加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就是入宫之后,逢年过节各个宫中的妃嫔姬妾也都有娘家来人,特别的节日内宫还会宴请大家女眷。 世家大族上得了台面的上下两代女子无非就那些个,圆的扁的,她都心里有数。 岂料赵谌却道:“恰便是王姬,只是不是赵静,而是南越贡女所出的闵姬。” “闵姬?”范氏狠吃了一惊,“怎、怎么会是闵姬?”她是见过闵姬的,当然,那已经是五年多以前了,虽说女大十八变,但闵姬那黝黑的肤色怎么变也不会突然变白呀! 她倒抽着气,放下筷子也吃不下了:“难不成国君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这也太过刻意,任是谁知晓了,也都会猜到阿奴令国君不喜……还有谁会与他来往?” 赵谌阴沉着脸不说话。是啊,兴许这就是国君的意思呢。这几年阿奴交的朋友越多,得到的赞美越多,将来就会失去越多,失意越甚,但凡脆弱些的,如何受得了这种打击? 最好因此厌恶了妻子,夫妻离心,也许还会沉溺与美色,姬妾如云……会有一堆的庶子庶女,却连一个能承袭家业的嫡子也无。就算前头的假设都不存在,便夫妻和顺生出了嫡子,万一也是个异族人的长相…… 范氏双手交握,看着他问:“这旨意已下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赵谌就掏出手令给她看。范氏对宫里那一套最熟悉不过,一看手令颜色就知是密令。她也和赵谌一样,反而皱起了秀眉。 “我不打算告诉阿奴,”他对范氏道,“这事只有你我知晓,便是你身边伺候的,也万不能告诉她们。” 范氏反问他:“纵然瞒着,能瞒到几时?” 赵谌垂眸:“能瞒几时就几时,我不欲让此事改变阿奴……何况若干年以后的事情,焉知会不会有变?” 他站起身,低头看她:“你也知道我为何独独和你说,记住我的话,万不能让他人知晓。” 范氏郑重点头:“妾身知道轻重,郎君放心就是。” 待到赵谌离开,碧丝三个都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她还在走神。 碧丝试探地问:“娘子,郎君怎地连朝食也不用就走了?” 范氏回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嗔道:“收起你那心思,莫要瞎想!郎君不过和我说些庄上结算收成的事罢了,我的决心你难道不明白?难不成非得靠着赵谌我才能过日子!” 她经历过桃蕊一事,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对待碧丝三人的态度。春草的背叛令她从心底不信任其他三个丫头,而碧丝也确实喜欢自作主张,可是这一回,她却真正看见了碧丝对她的忠心和爱护。既然没了对男人的期待,她也不是个乖戾的,自然也希望身旁有几个可心人。 不过一码归一码,赵谌的决定不无道理。她不能告诉碧丝这件事。 也许将来还有转机呢? 范氏摸了摸鼓起的小腹。刚听到赵谌的话时,一瞬间,她心底那份恶念又冒了出来,甚至控制不住地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若庶长子婚事不顺,就再没人能和她的孩子争了。但是很快她就警醒过来。 比起那些微的优越,她的孩子也姓赵,和赵元是亲兄弟,赵元受人嘲笑,她的孩子也落不着好。 她轻轻叹息,一点一点地重新压下那些不该的念头。 第44章 长寿面 密令的事情就这样过去,日子琐碎而乏味。 随着范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冬日的严寒也渐渐苏醒,从院子里永远扫不完的落叶,到清晨草丛和木质回廊上的白霜,无不开始催促人们做好准备度过严冬。自然对于上坊的贵族们来说,冬日也不过是个享受带松木香的干燥炉火,和热气腾腾的鹿血汤的季节。到了下雪的那几日,免了朝会,还能与三五好友在亭中煮酒赏雪,再风雅不过。 这一年年尾最大的节日就是冬至,范氏孕期已经进入第七个月,虽说秋狩以后她与赵谌的关系缓和许多,但也并没能拿回管家权。碧丝几个对此有些不安,看立秋也分外不顺眼。 “娘子,往年咱们虽不指望多风光,像这些个东西也都是外管事拣了最好的送了来,”流溪一脸嫌弃地在院子里一堆筐筐箩箩里翻看,“瞧这些个松菇,大的大小的小,还有菘菜,叶子都蔫了!” “地窖里储藏的能好到哪儿去!”莺歌推了她一下,从筐子里拿出一个红色锦盒走到沿廊下头,打开给范氏看:“娘子您瞧,这些北参倒是品相不错,根须齐整,年份也足,到时候您生产的时候切了片。或含着或熬了汤俱是好的呢。” 范氏腿上盖着被子斜靠在几个堆叠起来的迎枕上,旁边烧着炭炉,怀里也搂着铜婆子。这个天不烧碳就冷,可是再好的碳也有些烟气,范氏这几天夜里便有些咳,趁着下午日头高,就开了正屋的隔扇透透气。 她笑意盈盈地颔首,又示意她把那一摞装首饰的锦盒推到自个儿跟前。莺歌干脆上了廊,跪坐着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饰盒都打开给范氏看。 “你过来些烤烤火,”范氏嘱咐一声,就撑着头,单手挑拣着查看。 一只大的盒子里装了成套的镶珠嵌宝的梳篦,上面竟绘制着绿珠坠楼的故事。略小些的盒子里是一套珍珠首饰,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簪钗环,唯有两对素银梅花镂空嵌红翡的臂镯让她多看了两眼。那镯子倒不名贵,虽做工精巧,镶嵌的红翡也透亮,但个个只有拇指盖那样大,不如整块玉雕琢的臂环来得夺人眼球。 她素来不爱红玉,想了想,就拿起那不大的锦盒递给莺歌道:“这两对臂镯正好四个,你们一人一个,余下那个送了去给春草,加在陪嫁里头。” 虽则不名贵,但能送来给范氏,也绝非是能轻易赏人的首饰。 莺歌手足无措,并不敢伸手去接道:“娘子,这哪里咱们能戴的东西,太贵重了。” 范氏微微一笑,就放下盒子朝她推了推:“给你们就拿着,这些日子委屈你们了,也是应当应分的。” 流溪就简单多了。她闻言上了廊,接过盒子喜滋滋地给范氏行礼:“奴婢几个谢娘子赏赐,这臂镯奴婢可要压箱底哩。”范氏噗嗤一笑,莺歌也放松下来,嗔了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3 她一眼。 碧丝端着炖盅过来的时候,她们正在笑,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就跪坐下来打开炖盅:“厨房刚炖好的元贝冬菇肉汤。” 范氏脾胃弱,秦侍医便开了几个食补的方子。这汤品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候院子外头进了婆子,说范家来了人,在大门外递了帖子就走了,还送了一车的冬至礼。 范氏皱起眉,接过帖子,语气温和问道:“你可看清了,是范家的人?” 那婆子就肯定道:“奴看清了,轩车上有范家的纹章哩。” 范氏沉吟几息,就示意碧丝看赏:“我知晓了,那些礼你着人先搬到棠梨院来,到时候你拿着这些钱,和他们一道去买酒吃。” 待人走了,她低头打开帖子,见帖子下面印着虞氏的私印,帖子上无非是请她冬至日带着赵元去范家吃宴,她也就知晓虞氏的用意了。 先不提她因为虞氏那个荒唐的提议得罪赵谌,吃了一番苦头,就是为着国君那道密令,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和虞氏两家议亲。赵元再怎么说,旁人看来也是个庶长子,万没有纳范家的庶女为妾的道理……若是等将来闵姬及笄,密令公开了,以他取了王姬的身份,倒不是不能考虑。 眼下,她明知那道密令,却又不能和虞氏实话实说,开口便是纳妾,实在讲不过去。再没有哪个出嫁女这样去坑害娘家的,除却入了宫的范兰,范家嫡支里还真没有做了妾的前例。就是三房她的三叔范江是庶出的,娶的三婶也是吕家的嫡次女,二儿子生的两个庶女,其中一个定的也是世家旁宗的嫡长子。 碧丝在一旁看她眉头紧皱,就小心道:“您如今身子也重了,这也不是除夕大节,不如就推了帖子,范家也说不得什么……” 范氏一挥手:“我哪里是为着这个,伯娘的帖子推不得,少不得要带阿奴去一趟……只是烦忧,伯娘只怕要旧事重提,毕竟我那侄女都知晓了,若这事不成,也着实坏了女孩子的教养,叫她野了心去。” 就为这事,她就对虞氏多了几分不屑。虞氏行事也太落了痕迹,哪怕想要与她家结亲,事情未定之前,怎可叫范丹知晓?她这次去回绝了虞氏,范丹一个刚懂了事的女孩儿家家,还不定怎么羞愤呢!便是范丹的嫡母乾氏,也没有像她虞氏这个亲祖母这样急功近利的。 但,那终究是范家的事情,她如今不顾着赵元,旁人怎么看她?便是娘家,出了嫁也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再没有只顾娘家不管夫家的。 “罢了,碧丝替我回复帖子,说我冬至一定带赵元去。”范氏叹了口气,“这事,我还得去和郎君打个招呼,去去就回吧……莺歌你去问问郎君甚个时候回府,就说请他来棠梨院一趟。”她想想,又让流溪找个小丫头去给桂苑送个口信,“让阿奴准备准备,甚个衣服配饰都挑好了,该烫挂的烫挂,也没两天了。” 她给三个丫头都找了事,自家却还忧虑重重。事情要是如她想得这样简单,虞氏也就不叫虞氏了,只怕还要多费口舌。她想到这些,不免像要迎战一般,打算这几日都要养精蓄锐。 赵元的生辰就在冬至前一日。 他的生辰向来不大办,应当说,是几乎不办。通常这一日大家都在为冬至祭祖繁忙,且赵谌吩咐不办,奴仆们虽则奇怪,但赵谌对赵元的喜爱无须一个盛大的生辰宴也能看到,所以他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更有些人私底下议论,只怕是为了避免来往宾客对大郎生母的议论,毕竟生辰宴总免不了会联系到生下大郎的人。 赵元对此没啥感觉,他原本那个时代,不说他所处的社会下层阶级不存在年年过生日的现象,就是整个社会,也没有古代这样对于生辰礼格外重视的习俗,无非都是找借口狂欢聚会罢了。何况他家只是不举办生辰宴而已,这一日早上,他爹会亲自到小厨房下一碗长寿麦面。 他还记得他在府里过的第一个生辰,他爹头回下厨房,那次还是厨娘醒面揉面切面,他爹干的事情就是把面条下到锅里,等厨娘提醒可以捞了,就捞上来,把厨娘准备好的菜都码上去,最后把厨娘准备好的油醋汁浇上去。 非常悲催的是,那是他几年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碗长寿面。因为从第二次生辰开始,他爹突然发神经,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赵元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他在被窝里等的睡着,又被饿醒,可是他爹还没有把面条端过来。他只得让立秋给自己穿衣服,然后跑到小厨房,扒着门偷偷去看。一看之下,他无语了,赵谌同志一脸的麦粉,还不自知,厨房里倒不算狼藉,只是几个厨娘灶上婢偷偷议论,说一早上浪费了几大团面团了,还废了好些个鸡子。立秋把他抱走,说郎君一定不喜让他瞧见云云。 那碗费时费工费材的长寿面最终在中午会食端到了赵元面前,看着十分光鲜,与他去年吃的没甚区别。赵元还以为要吃下一碗黑暗料理,孰料虽然称不上好吃,但没有过咸也没有过淡,面条筋道菜蔬也是熟了的。面条筋道他可以理解,毕竟厨娘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他爹。 立秋偷偷跟他说,这碗面已经是他爹吃下三碗之后最好的那一碗了。 赵元穿好衣服洗漱好,就拎着木屐沿着木廊往厨房那头跑。 “大郎!”立秋拿着厚缎大氅追在后头喊,“廊上滑!你慢些!” 赵元头也不回,脚步飞快下了廊,把木屐套上,绕过树篱去了小厨房。 前几年赵谌在厨房忙活,厨娘婢女们还守在外头,提防他把灶子给毁了,如今却不去管他,自在其余几个炉子上忙着做些点心配菜。祭祖用的糕点做了一叠又一叠,都搁在外头冻着。 赵元站在小厨房外探头去瞧,看见他高大的爹站在灶台上,挽着袖子揉面,面上身上再没有飞扑的面粉,神情也十分惬意轻松。 赵谌老早就看到儿子了,他耳力好,儿子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轻易就能听出来。他面不改色地揉面,用刀子切好,等面条下了水,就在一旁准备油醋汁和配菜。虽说赵小元只吃了五碗长寿面,但他这几年做的可不止五碗,当初行军虽然也会做些东西,但正儿八经下灶就不同了。 其实他最先也没打算亲自做面,自来也没这样的说法。但他的阿奴提出想吃,他便也试着做了。 “阿父,”赵元跑到他旁边,踮着脚看了看提出意见,“今年我想吃的辣些,多放些胡椒子可好?还要大葱!” 赵谌对于儿子重口味早知晓,不是甜的就是辣的,闻言就多切了些大葱,油醋汁里也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4 洒了不少胡椒磨的粉。 赵元就亲热地抱住某爹的大腿,信誓旦旦道:“阿父呀,等您生辰我也给您做一碗长寿面,保证好吃的哩!” “你要是想折腾为父就直说,”赵谌很不给面子,“为父肠胃倒还过得去,禁得住!” 赵小元不满地翻小白眼,心里嘀咕没敢说出来。面条算什么!他还会逮兔子烤!还会做鸡肉!等他爹下次生辰,用只野鸡熬了汤打底,就算他揉面条没劲,加点鸡油进去,合着鸡汤难道还会很难吃咩?! 他的生辰一过,冬至节,就到了。 第45章 胡麻汤 乾氏披着大氅笑盈盈地去扶范氏:“……大冷的天!要我说还有什么比你身子重要?偏阿婆非要下帖给你,可不是折腾人!” 她语速又快声音又低,面上还挂着笑,稍离远些的还以为她在说迎客的喜话。范氏对她这种光明正大说人坏话的本事早领教过,不由露出无奈的笑。 “把大郎抱着莫叫他沾着雪,”她回头嘱咐碧丝,然后对乾氏道,“我这还差着两月多月呢,除夕咱们各家过,冬至怎能不来一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寻常也注意些,万一叫人听到了传出去平白一场是非又是何必……” 昨天夜里,整个绛城就悄无声息地被一场大雪覆盖,道路一时清扫不及。赵谌一早进宫参加冬祭去了,临行嘱咐他们若不行就不去了。范氏也被碧丝几人轮番劝着,她倒是想让赵元干脆在家待着,自己却不得不去一趟,否则虞氏那念头如何打消?再说赵元,左思右想也还得带着,上次带了这回没带,只怕外头又要有些个说法。 对赵元来说,上回他在范家其实玩得不错,范家几个小的也都挺有意思。不过鉴于从范家回来后范氏就和他爹闹翻了,虽不清楚其中究竟什么原因,但一定和范家有关系,他就有些犹豫。何况原珏臻铖两人这回没地方去,他也想留下来陪他们。 最后范氏问他的时候,他想想还是跟着走了。毕竟他没去,范氏必会被人说三道四。 乾氏带着范氏和赵元进了前庭,上了一辆轻篷小车,这大冬天的要走上一两刻钟,莫说范氏怀着身孕,就是乾氏自个儿也受不住。 “上午都是家宴,这会儿阿婆也刚起,咱们就先去暖阁里待着,你和大郎喝些热汤水暖暖身子再说。”乾氏又对赵元笑道,“你们小辈今日可是快活了,既不用进学也能到外头玩雪,你大表哥二表哥早盼着你来,就是你大表姐二表姐,也念着你呐!” 范氏神色一动,口里随意道:“棠娘和丹娘的生辰已过了吧,如今大的九岁,小的也有八岁了,可开始说亲了?” 乾氏素来是个心大的,只看范丹给她养的丝毫没有畏缩之气,就能知一二分。她摇摇头,颇有些发愁:“棠娘是小二房的,自有二弟妹操心,只是我房里的丹娘,却不知将来能找个甚样的人家……阿婆心大,像三房茹娘那样找个没落世家,还是旁宗的,便是嫡子只怕阿婆也瞧不上。就是那样的条件,绛城里也再没有,除非往南边姚江许城里寻摸……若是本地找个和范家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子,实则是好姻缘,我又怕丹娘会想偏了。” 她说着说着,就对虞氏流露出几分不满:“好在我的大郎二郎都是男儿,轮不到她管,只看丹娘在她身边才待了几年,就养成个贪心的胃口!这人哪,最重要就是要本份,结亲结的虽是两家姓,那人也须得是个有前途的……眼界如此短小,可见得我之前在她身上的心血俱都白费了!” 范氏在一旁不露痕迹地打量半天,才确定了乾氏对范丹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去听乾氏絮叨,显见这位心里对婆婆的不满已经压抑许久,不然也不会在车上就开始扯着她抱怨。 乾氏讲得口干舌燥,最后拉着范氏的手问道:“……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氏即便大部分都过耳不过心,总也了解个大概,就点点头,劝道:“伯娘总归是长辈,但惯常儿女亲事都有做母亲的做主,若人选太不合适,你不若就直接找大哥,他的话,伯娘总会听的。” 乾氏刚想说什么,车子就已经到了地方。她对范氏使了个眼色,就先钻下车,碧丝将范氏小心扶下车,又把被女人们八卦弄得昏昏欲睡的赵元抱了下去。 一行人进了第二进院子,左右耳房一个是书房一个改成了暖阁,自然沿着游廊去了暖阁。暖阁里不但四面墙都用花椒和泥涂了墙体,又悬挂雪日寒梅的壁毯,地上铺设了厚厚的地衣,起卧的长榻改成了炕床,四个角落还放置了三足兽的熏炉。房间里温暖芬芳,简直春意盎然。 赵元如今也不是头一次见火坑了,未曾想这东西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可惜他爹是个烧骨头,根本睡不得火炕,他么,反正跟着爹睡,压根儿没感觉过冷。 乾氏招呼他们在火炕上坐,又吩咐暖阁里伺候的婢女去端了糖水和热汤来。其余婢女一拥而上,给她们脱大氅的,换暖鞋的,包括拿着小熏炉替他们熏烤头发的,一径伺候地妥妥帖帖。 送吃食的过来了,乾氏就亲自端了一碗糖水蛋搁到范氏跟前,又吩咐人给赵元舀了一碗加了鹿血和冻豆腐香叶豆苗的热汤。鹿血凝成了块,切成整齐的小方块,冻豆腐吸足了鲜美的汤汁,豆苗也脆嫩可口,何况汤里还洒了胡椒,冬日里喝再合适不过! “这是南边的吃法,叫胡麻汤。”乾氏看他吃得香,笑眯眯道,“我就晓得小元郎会爱,大郎二郎每天不喝上一碗都要嚷嚷。”她说着撇了撇嘴,嘀咕,“这倒是阿婆的好处了。”虞氏是南方嫁来的,上头的老祖也是南方的,这么些年自然带来了和北边不同的习惯,范家凭借这些还办过好些稀罕的宴席。 她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主要还是乾氏讲,范氏听。 “我阿公前几日回来,叫了我们大房几个当家的,进书房一下就待了两个时辰,”乾氏抹了抹嘴,“听说冬至前西北那边又不太平了,甚个犬戎白狼的,许是没得吃喝,几次袭城……” 范氏久不闻时事,闻言奇道:“是犬戎?听说每年过了秋是必来的,不光咱们赵国,便是临近的楚国也深受其害哩。谁叫咱们正好靠着西北,那边都是些蛮族,俱不定居,只靠烧杀抢虐度日。” 她怀了孕正是心软的时候,不由叹息一声,“那最靠西北的人可是遭了罪。” 乾氏不以为然:“嗐,要我说,怎不举家迁徙?那地方年年糟犯,哪里是过日子的地方?”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5 范氏也不反驳,心里却不由轻嘲。 说得倒轻巧,都说故土难迁,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哪里是那么容易离开的?何况不说首都绛城,南边的姚江许城,那小一些的县郡难道是能轻易进的?且不说户籍的问题,就是想在别的地方赁房子,开销也不比买房子少到哪儿去……所以凡有祖宅的,谁肯冒着居无定所的风险搬迁? 但她也不欲多说,乾氏这样的贵妇人赵国一大把,所操心思无非丈夫前途,儿子学业,女儿婚姻,其余民生,与她们何干?不论乾氏,哪怕是她自己,若不是早先在宫里多少长了点见识,如今又能比乾氏好到哪儿去。 范氏就道:“这事,将军还未曾和我说过。” 乾氏看了她一眼调笑:“焉知不是心疼你?你挺着个肚子,这些便告诉你了,不过让你多几分叹息罢了。” 赵元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听不到她们之间的对话。倒是之前的话题引起他的兴趣,犬戎?依稀记得他那个世界里历史上似乎是有的,不过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哩…… “大娘子有请。”一个虞氏身边的婢女进来通报她们。 范氏早等得不耐烦了,闻言就下了火炕准备到第三进院,虞氏的起居场所去。乾氏身为长媳却要准备宴席的事情,两人在外头分了手。范氏一边走一边想,待会儿她和虞氏谈事,大郎虽不方便在旁听,却也不能离了她太远,最好回到暖阁这边。她又想,如今范丹也八岁了,不可能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跑到暖阁去找大郎。 “大郎,一会儿我若和你伯祖母有事相谈,你就说想到暖阁来,到时候我让莺歌跟着你,可知道?”她不放心地嘱咐赵元。 赵元看看她,点头:“儿知晓了。” 虞氏的正屋里和上回也没什么不同,除却挂了壁毯铺了厚实的地衣,也就是加了几个熏炉。她依旧打扮的光鲜,盘坐在罗汉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鎏金铜婆子。 她硬没要范氏见礼,赵元的拜礼倒是守下了,给了他一套大大小小的佩玉,颇为昂贵。范氏替赵元收下,心里却一沉。舍得下本,可见所求甚多。 两人依旧寒暄一番,范氏见这位伯娘想引入正题,便要开口叫赵元去暖阁,岂料虞氏比她抢先一步,对之前传话的那名婢女道:“咱们娘俩谈话,小元郎倒不好听,你带他去融雪阁,大郎二郎正在那处,就叫他们小郎君烤火赏雪去。” 范氏本一急,等听到是融雪阁,心里已是一松,再听到是和大郎二郎在一处,就彻底放了心。 融雪阁就在今日举宴的花厅旁边,人来人往的再安全不过。乾氏还在那里备宴呢,再怎么样,虞氏总不能拿大郎二郎说谎,何况她原本就没透露拒绝的意思,虞氏也不大可能剑走偏锋耍什么计谋。 且赵元确实太小了些,谁有那个意思去算计他? 虞氏既开了口,范氏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就对赵元使了个眼色。赵元听到大郎二郎就已经待不住了,范氏既同意,说明去玩应当没什么问题。 有心算无心,他是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赵元的声音消失在远处,虞氏收回目光,看向范氏,头一句话就是:“你看丹娘和你家的大郎,可堪一配?” 第46章 拇指酥 重阳节虞氏提起两家联姻,也不过只是泛泛而谈,当然从赵元收到的表礼里那个荷包就可以看出,虞氏属意的人选,约莫就是小长房的范丹。 其实范氏也能预料到,毕竟虞氏既然想要和中军府结亲,从中获取利益,那人选就得在长房里选,长房里两个儿子都是她亲生的,范棠和范丹也都是她的亲孙女,选谁似乎都一样。但一来比起范棠,范丹的年龄要更适合些,二来真的有必要为了这层关系赔进去一个嫡孙女吗? 虞氏自然会犹豫,就算她不顾小儿子和季氏的反对,将范棠嫁进中军府,如果范氏最后生出个儿子,那么将来她必定会和范棠产生矛盾。范家的女儿起了内讧,她想要搭上中军府这条线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还会和小儿子一家不睦,得不偿失。 反观范丹,庶女的身份更合适,天生底气就不足,范氏哪怕生了个儿子,也不至于就和庶子庶媳闹翻,尤其这个庶媳还是她的侄女。 就算闹翻,乾氏想来也不会为个庶女讨什么公道……范丹也比范棠更懂讨人喜欢,说到底只要赵元喜欢,赵谌就会重视他们,虞氏就成功了。 比起根本只是面上情的范氏,当然是亲孙女来得可靠。这些内里的缘由只要了解了虞氏的目的,就能看得明白。 范氏确实看得明白了,来的路上也设想过很多种情形,但是她没想到虞氏会这么直接地开口。 “玉娘啊,难道你还能有更好的人选不成?”虞氏不耐烦地弹了弹长指甲,“上回那个荷包是我让人放的,你可别误会那孩子……那回礼我就当是节礼了,可不能因为一点误会就耽误孩子终生哩!” “什么回礼?”她有些吃惊地对上虞氏紧迫盯人的视线,很快又反应过来。那次她和赵谌争吵过后就忙着调养身体,根本没顾得上那荷包……一定是赵谌使人回礼表示拒绝的。 这下轮到虞氏惊讶了:“怎么?那不是你的意思?” 范氏懒得去想她又在琢磨什么,立刻道:“这正是我想对伯娘讲的事情,那件事还是算了罢,大郎的事情我实在做不了主,我们郎君心里似乎早有计较,不喜旁人插手大郎的婚事。” 虞氏却一挥手:“男人们懂些什么!他们心里装着天装着地,儿女婚事要等着他们来定早过了花期了!”她微微俯身,对范氏说,“伯娘不妨透个信予你……西北犬戎进犯,势头甚猛,国君有意更换西北军将领,大将军也许除夕之后就会领旨出征!” 范氏浑身一震,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失态。 “这消息可信吗?”她镇定地问着,脑袋里一团乱。为何赵谌没跟她提起过这事?不说有可能出征,哪怕是犬戎进犯,他也根本没说过……对,她如今已不是他值得信任的玉娘了,不过因为她怀着孩子,内宅又需要个女主人…… 范氏抚着隆起的肚子,内心难以遏制地涌起一股脑的怨怼。 虞氏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和神经质的动作,心下满意,随口道:“你大伯亲口跟我说的,如今三公正商量提议出征将领,大将军珠玉在前,还能有旁人吗?” 她顿了顿,又说:“再说回来,若赵谌领兵出征,春天不过只怕回不来,咱们先把两家亲事定了,哪怕先不跟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6 他说呢?等他到时候回来,一切已成定局,难不成他还要上门拒了婚事不成?丹娘从小养在乾氏身边,模样教养俱是不差的,这一两年又跟着我,我难道还会亏待她?” 范氏已经乱了,但再乱,她也不会忘了那密令。任虞氏讲出朵花儿来,赵元那头定死了闵姬,还有范丹什么事儿?她就算有本事糊弄赵谌,也没本事糊弄国君! “不,伯娘,大郎的事不行,”她再不想绕圈子,心烦意乱道,“丹娘是个好孩子,和大郎岁数却差了些,大郎……大郎这几年还不急,您就别逼我了!” 虞氏是好说歹说,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未料到范氏一反上回的犹豫,油盐不进一般就是不同意。她可想不到其中还有国君掺和,只觉得范氏有私心,不想娘家侄女将来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不由动怒。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她胸口起伏,脸色也因为怒气变得潮红,“你可别被中军府的权势弄昏了头,忘了自家还是个范氏女!” 范氏也维持不了面子情了,忍不住坐直身体,冷笑一声道:“伯娘这话说得忒气人,甚个叫不识好歹?我竟不知道自己原不是中军府的女主人,自家的东西享用了还弄昏了头?若不是因着我是范家女,何必在这里听伯娘一番教训!” 虞氏给她一连串抢白气得直抖,伸手就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这……” 范氏看着她,本该后悔太过头,偏没有,只觉得痛快得不得了!这么些年,她忍受虞氏占了父母的院子,忍受她撺掇大伯把自己送入宫里,忍受她在自己的嫁妆里做手脚,忍受她硬塞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她连自家男人都不靠了,难道还需要靠个没有父母在的娘家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伯娘您别气,对了,有件事还未曾跟您说呢。您给我的那丫头,春草,先前我把她给了郎君做侍妾……孰料郎君不喜,丢在了小院子里不闻不问。我如今怀了孕心也软,实在不忍心她妙龄女儿就在深宅里耗着,已将她许给了庄子人家,如今已发嫁了。” 虞氏冷冷地瞪着她,嘴角紧绷,仿佛要噬人一般,气势惊人。 范氏却泰然自若地回视她,丝毫也不惧。在经历过秋狩赵谌那场屠杀场面后,她不得不承认如今后宅里这些尔虞我诈已经再难让她动容了。 虞氏似是给她压了一头,发泄一般把怀里的铜婆子往地上一扔,喊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把这铜婆子拿出去换了热碳来!” 一名婢女匆匆推开门躬身进来,将那铜婆子捡起退了出去。虞氏像要逃避一般,甩了袖子说去更衣。 范氏疑惑地看着她走进内室,既不好跟过去,就只能坐在位子上等着。就像快要滚开的水突然离了炉子,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冷了下去。 赵元那头跟着婢女又上了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大花园里走。那婢女是虞氏身边得宠的,名唤琦绿,因此爱穿绿衣,不多话,但路上逢了景物也会指给赵元瞧,赵元问了什么,她也都含笑答了,态度倒颇好。 其实赵元对范家的印象还挺好,无论是几个小伙伴,还是像琦玉这样伺候的奴婢,都显出了好教养。他虽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想法态度,但暗地里议论和当面指指点点,任谁也不会想要面对后一种场面。 “那融雪阁是个甚样的地方?”他好奇地问道。他可注意到了,范氏一听去融雪阁,明显肩膀就略微放松了些。 琦绿笑道:“融雪阁在百花苑里,就靠着今日举宴的花厅,一半临水,是个六角形的水榭。只是咱们府这个水榭稍稍改建,不光可在平台赏景,也可在敞厅设宴,左右还各有可开窗的两个小房间供人休憩更衣。这会儿水面都结了冰覆盖了雪,又是一番景哩。” 赵元一听就来了兴趣,这范家的后花园更近于他上辈子印象里的江南园林,不像中军府,几任大将军都是纯粹的北边人,听他爹说还是母亲嫁了进来,小花园里才多了些山山水水。正儿八经的水榭,他两辈子还都没见过。 小篷车在雪中七拐八拐地行了大约一刻钟多些时候,赵元就听到了人声脚步声。他掀开车门帘子,雪粒子夹在风里扑面而来,遮挡了眼睛才瞧清,前面或者就是那花厅所在,不少范家的奴仆都手里或捧或端着器皿,有几个还合力抬着一架套着挡尘布的屏风,在雪中和游廊里来来回回,忙碌不已。 琦绿看他瞧够了,就轻轻把他往里拽了拽,用袖子替他扫去了头发眉毛上的粉雪。这时候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从游廊下来,冒着雪跑到车子跟前喊琦绿。 “琦绿姐姐,”那小丫头伸手将一个小小的鎏金铜婆子递进来,“这是大娘子吩咐送来的,说小元郎年纪小怕冻着,叫给他揣怀里捂着。” 琦绿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我知晓了,你自去吧。”说着塞给小丫头一个荷包,那小丫头捏了捏荷包,露出甜甜的笑给赵元行了个礼,就转身跑回去了。琦绿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行,然后把铜婆子递给赵元道:“融雪阁可不在这处,还有一会儿呢,您也抱着暖和些。” 车子又行了五六分钟终于停下,琦绿撑开罗伞,车夫便把赵元抱了下来,一路抱进融雪阁里。虽然有伞挡着,但雪花子乱飞也挡不实,等赵元在敞厅里站定,头发上身上的雪粒已经因为敞厅里出乎意料的暖气融化了,冰冷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淌,叫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琦绿左右看了看,忧虑地看着他:“这可不好,衣服潮了可不得感冒,还是换了衣服吧!”她拉着赵元让他在屏风后的熏炉旁坐下,“好在玉娘子怕您会和大郎二郎玩雪,临走时她身份的碧丝姐姐把您备用的衣服给了奴,奴去车上取来。” “我知道了。”赵元本想说不用,可这会儿身上确实有点冷,也就不再矫情。琦绿绕过屏风出去,他盘腿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无聊地四顾,不是说大郎二郎在这儿吗?人呢? 他突然留意到,垫子中间的小长几上,还有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姜茶。 赵元心里感觉有点奇怪:怎么只有一杯?而且敞厅都是落地门窗,总有屏风遮挡熏炉烤着,毕竟敞着,两旁都有穿堂风,这茶水还冒着热气,可见顶多几分钟前还有人在这里呢。 他又看看旁边放置茶点的碟子,里面只剩一块拇指大的酥点。这种一丁点大的点心通常女人最爱吃,因为不会粘到嘴巴上。 不过,他无所谓地撇撇嘴,也许大郎二郎跟他一样喜欢吃甜的吧。一会儿让琦绿给他也取些点心来好了,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7 肚子有点饿哩。 第47章 豆乳饼 琦绿匆匆捧着包袱走进来,拍拍肩上的雪就牵着赵元带他到右边,推开小小的隔扇门进去。 这小房间在赵元看来不过十平米左右,正对着隔扇有一架山水屏风,然后就只有左手边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四方案几,并四个坐垫。房间四角各有立柱铜灯,因着是白日,外头雪光明亮,并没有摆上蜡烛。 赵元不过站在门口匆匆一瞥,琦绿早已进去,跪坐在地上打开包袱对他说:“奴来拿衣服,您先到屏风后头去,那处有熏炉,暖和些。” 这时候屏风后头却突然有人开口,声音娇软,听着竟是个稚龄女孩。那声音道:“外头可是杏雨?衣服取来了没有?”说着还朝外走了几步,转身正对上赵元和琦绿,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竟是范丹! 几个人顿时惊呆了。 赵元一看就知不好。范丹只穿了寝衣,领口开着露出雪白的脖子和一部分肩膀,虽说冬天的寝衣都夹了薄薄的棉,谈不上透,但毕竟属于最贴身的衣服。自然范丹只是个八岁的女孩,但古代女子发育早些,性别意识觉醒也早。 她根本没注意到琦绿,只看见一个男子打扮的人站在靠门的地方看着自家,也不及看清高矮胖瘦,就尖叫着捂着领子躲进屏风里。 “外头是谁?!这里面有人,还不快出去!”叱问他们的声音抖得厉害,“杏雨!杏雨在哪儿!” 赵元目瞪口呆。 “天爷!”琦绿这时才反应过来,煞白了脸,忙跪伏在地上:“丹娘子,丹娘子!您先别叫,奴是大娘子身边的琦绿啊!方才是中军府的小元郎,是您的表弟!” 屏风里顿时安静了一刻,大概范丹已经冷静下来,想起赵元的年纪了。过了一会儿,范丹的声音才传出来,带着一点虚弱:“是表弟?表弟……年纪尚小,也不打紧,若是要换衣服,对面还有间屋子,且去了那处吧。” 赵元这时候见她似乎不打算计较,还有甚个好说,赶忙往外头退,嘴里还道:“二表姐快些!一会儿带阿奴去玩雪!” 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有一把奶声奶气的嗓子,此时只能作了那童声,把这尴尬再化解得小些。他见琦绿还瘫在地上没反应,忙又去拽她。琦绿抖索着跟他出去,返身将门拉上,这才无助地看了看赵元。 赵元皱起眉打量她,压低声音道:“你愣着做甚?先去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人在里头!我这衣服还湿着呢!”说实话,他这会儿脑袋很乱,心里压不住地有些怀疑。 莫不是范家做了局想害他?可随便一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他这年龄就说不过去……不过如果按虚岁算,他就已经七岁了。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那动作快的都已经定了亲,尤其他已经独自开了院,旁人眼里,便也算个大人了。 赵元转眼却又想到敞厅里那杯茶,如果真是想诱他入局,破绽也大了些,也许真就是个巧合? 不过想到现在的状况,似乎也没那么糟糕。男孩和女孩可不一样,范丹八岁个头就开始拔高,细心打扮就能显出少女模样,但是男孩,哪怕同样八岁,外表还是一团孩子气,况且他才六岁呢。 除非那心底龌龊的,任谁见他们在一处,也不会多想才是。 琦绿哪里料到面前的小孩一瞬间想了这许多。她被一呵斥,好歹回了神。 另一间房里倒没人,赵元本想自己更衣,可是在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不要落单为好。外衣一层层褪下搁到一旁的高几上,身上的一串打着络子的杂佩搁到外头桌子上。赵元伸着手在熏炉上烘着,浑身都烘暖和了,才在琦绿伺候下把夹了棉的里衣裤套上,外头穿上正红色绣狗儿戏球的面子和绛红色里子的厚袍,重新挂上那一串叮叮当当的配饰。 赵元心里想着事,便又低头看了眼正在帮自家整理配饰的婢女,开口道:“我方才不小心唐突了二表姐,要是给母亲知晓,必会责备我哩。”琦绿的双手一抖,配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低下头,声音恳切又带些哀求:“您年纪小呢,尚且还能在后院走动……丹娘子也不曾仪容不整,这事,这事说出去固然不打紧,小元郎是客人,丹娘子却会丢了脸面,还望小元郎万勿说出去……” 赵元盯着她低垂的发髻,试图判断话中真假。 不过琦绿有一句话却没错,他和范丹年龄都小,这事若不是阴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何况融雪阁里除了他们三人根本没有旁人,只要他们都不说,谁会知道? 他便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徒惹是非,过会儿我自向二表姐赔礼,你若不想受罚,就闭紧嘴,当这事未曾发生过,可知?” 琦绿忙低伏下去:“奴记住了,再不敢说!” 待赵元在敞厅重新坐下,范丹还未出来。他虽然想着是不是回范氏那儿,但这样一来,那个虞氏必会问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等等再说。 “不是说大表哥他们在这里吗?怎么没见着他们,反而来了二表姐?”他看着琦绿,又有些个疑心。 琦绿手还抖着,正自小泥炉上拎了铜壶倒茶。她还不及开口,屏风后头就响起爽亮的笑声和杂乱的脚步。 “这雪须再下大些才好呢,”一个听来略小些的男孩道,“如今只能捏捏雪团子砸,玩久了未免无趣,你说是不是大兄?” 另一个声音就笑:“还是快些换衣服吧,杏雨,你不是去给丹娘送衣服?赶紧去……” 他们边说着,脚步就近了屏风,人跟着就绕过来了。 赵元起身看向他们,果然是范诚和范信,两兄弟披着绸面的大氅,满脸红晕,头冒热气,满身满脸的碎雪,显然已经在外头玩了一会儿功夫了。 他心里不由一松。 “元见过大表哥,二表哥。” 范诚和范信见到他微微惊讶,但早知他今天会随姑姑来,很快就反应过来,和他见了礼。 “表弟先坐着,”范诚笑道,指了指一侧的房间,“我们去换了衣服就来。”范信在旁边对他做了个鬼脸,两个人就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匆匆去换衣服。 这时候,范丹才姗姗地出来,她穿着冬日里的短襦和绸面的棉裙,表情倒还平静,脸色却微微泛红。赵元心想,这古代女孩子也忒早熟了,还好他没有姐姐妹妹。 “表弟,”范丹见到他,面上显出几分刻意的疏离,见了礼,就在案几另一边坐下,“你可是要跟大郎他们去玩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8 雪?” 赵元忍住挑眉的冲动,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对刚才的事情避而不谈,显然和他一样的打算。他便语气乖巧道:“正等着表哥们呢,他们已经玩过了,许是要在这里歇歇。母亲说要我跟着表哥。” 那个叫杏雨的丫头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一包豆乳饼拿碟子装了,等到范诚范信出来,知情的不知情的四个人便热热闹闹地喝着茶谈天说地,一时间相安无事。 快到中午,几辆小篷车将他们接去了花厅,范氏她们刚刚落座。碧丝守在花厅入口处,一见到被琦绿牵着手的赵元,就抿着嘴迎过来:“娘子实在不放心,怕您玩雪过了头……谢过你了,我这就带小郎君去给我家娘子瞧瞧。”后半句话却是对琦绿说的。 琦绿放了手,瞧着他们嘴唇翕动,最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却说范氏,她含笑坐在乾氏下手,只自顾自地与乾氏低声说笑,并不去看虞氏的表情。见到碧丝牵着赵元来了,脸上才露出几分焦虑来。那焦虑的缘由,却不是能说出来的,她只能拉过赵元,摸了摸他的小脸小手,低声问他:“玩得可好?衣服换过可冷了?” 她边说边上下一通扫视,眼睛扫过赵元那串杂佩时下意识地停留了几息,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惊慌起来。 “噫?这玉络子看得眼熟怎地?”旁边乾氏微微凑过来,随口道,“看着倒像我们丹娘那串……” “可不是!都是正红的!”范氏强笑着打断她,手指抚了抚赵元的袍脚,半盖住那串杂佩,“行了,阿奴你去和哥哥姐姐们一块儿坐吧!” 乾氏给她打断话茬,多瞧了那佩饰几眼,反应过来便是一脸震惊。 “母亲!”赵元瞪大眼,对上范氏的眼睛,只那一眼,就意识到了。他刚准备往旁边走,虞氏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响起。 “且不慌——” 范氏不回头,仍轻轻推着赵元:“去吧,快些。” 可是周围人,包括小的那桌,和在乾氏对面坐着的小二房季氏,三房的大吕氏小吕氏婆媳,都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虞氏呵呵笑道:“琦绿,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个回事?” “阿婆!”乾氏眉头紧皱,压低嗓门道,“没什么事,回头再说罢。” 虞氏似没听到,只看着琦绿。 “喏。”琦绿低着头应声,就快步走到赵元跟前,也不靠近看,只看了几眼,就转身回去虞氏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回大娘子,是丹娘子的佩饰。” 花厅顿时哗然。 赵元小小的身子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琦绿。范丹却在一桌兄弟姐妹不敢置信地目光之下,慢慢地起身,走到赵元边上。 “丹娘,你的佩饰怎会在小元郎那处?”虞氏奇道。 范丹似乎感觉不到周围人的视线,羞涩地低了头,轻声说:“祖母不是为丹娘定了亲,丹娘想着,佩饰里没甚个不好的,送了小元郎也不怕人知晓……是丹娘莽撞了。” 当下若男女定了亲事,护送礼物也是正当。若照她的说法,似乎也确实没什么。 赵元转头看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为自家辩解些什么,只觉得荒谬。他要怎么说,当着大家的面说他们根本没有定亲?那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他看向范氏,范氏浑身发抖,也没有吭声。 虞氏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事祖母还未曾跟你母亲他们说,你确实莽撞了,下不为例。” 听了这话,坐在她下手的乾氏就变得跟范氏一样开始浑身发抖。她刀子似的目光戳向范丹,又很快收了回去。谁能想到,虞氏竟然连脸都不要了,这样当着恁多人的面把个不知真假的事情摆出来……怕是早算计好,要逼着她和范玉承认呢! 旁边一桌不光小一些的范谨,范信和范蓉,就是大一些的范棠和范诚都是张目结舌。范信直接嚷嚷出来:“二姐是甚个时候定的亲?怎么我们都不晓得?” 所有伺候的下人们一瞬间都低着头,恨不得溜之大吉。 在场只有虞氏和范丹两人,胸有成竹一般泰然自若。琦绿跪坐在虞氏身后,平淡的表情下是一阵阵的后悔。 她想起重阳节那一天,自家在廊上听到了虞氏和玉娘子的一番对话……她亲生的妹妹在丹娘子身边伺候,将来必要陪嫁的,她便偷偷离开,把对话告诉了丹娘子。后来也不知丹娘子是怎么和虞氏说的,中军府一日日的没消息,还送了回礼拒绝。虞氏就决定冬至跟玉娘子把那事定下,若不成,就要想办法…… 丹娘子不愿做那下作的事情,且小元郎过了冬至才六岁,若让外人听了怕是个笑话……虞氏才决定用佩玉。是她偷偷把小元郎的佩玉藏进怀里,换成了丹娘子的那串。如今绛城里流行的款式都差不多,何况只要都是红色的络子,小元郎哪里会留意。 范氏嘴唇泛白,只觉得眼前景象都开始晃来晃去。 “阿奴……”她朝赵元伸了手,“过来,咱们回家……——” 话未说完,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母亲!”赵元一把推开想跟着他的范丹,朝范氏跑过去。花厅彻底乱了起来。 第48章 黄蜀葵花饮 冬至这一晚直至闭坊,中军府内都灯火通明,大雪纷飞,雪光映天。 “……已经六个多时辰了……还未……” “……宫口开了……” 婢女们细碎不安的议论声传入他的耳朵,又很快地溜走。 赵元仰头看看悬挂在廊上的红色灯笼,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木制隔扇门,一个时辰前还能听到范氏嘶声力竭的叫声,如今渐渐的,那声音也变得无力,低沉了下去…… 隔扇被用力的推开,碧丝满头是汗,端着盖上布巾的盆出来,又接过守在外头的婢女手里的热水,隔扇关上的那一刹那,赵元看见碧丝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都是血水!”那低等的婢女端着盆看了一眼,忍不住干呕一声,匆匆忙忙离开。 于是赵元就听到了令他心惊的那个词语,有人小声说,范氏是难产了。 “阿奴!” 赵谌穿着深衣,踩着木屐走过来,站在廊前的雪地上。 守在外头的婢女们纷纷转身朝他行礼,他视而不见地走进几步,看着赵元:“这里你不能待,快点过来!” 赵元没有动,期待地问他:“阿父,那医婆可请来了?” 赵谌高大的身影立在雪中,漆黑的发髻和宽阔的肩膀上都飘满了雪。他看着小脸冻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69 得发白,仍然固执地蜷缩在范氏产房外头的儿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赵元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转回头看了一眼隔扇,嘴里嘀咕,“这下就没事了。” 范氏怀孕刚满七月,产房虽布置起来,稳婆却还未曾找好。 谁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冬至回了一趟娘家,去的时候尚且好好的,到了中午确实被昏迷不醒地拉了回来,人都还没醒,身下就见了红……稳婆请了三个来,挣扎了三四个时辰,宫口终于开了,孩子却迟迟下不来。 赵谌一回来就守着,稳婆们却束手无策,都说“七活八不活”,孩子手脚俱长全了,要是能生下来还是能养住了,可胎水都快流尽了,再下去可不就是难产了!其中一个稳婆就请赵谌去接了医婆来,就算是催产,她们手里没方子也不敢胡乱用药。 赵谌用了自己的中将军的腰牌,才开了坊门把医婆带了回来。 “医婆就在后头,你母亲会没事的,”赵谌声音暗哑,充满疲倦,“你在这里不走,到时候病倒了岂不是添乱?”他跟赵元一样看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隔扇门,“阿父有些累了。” 赵元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门,就乖乖地站起来,自己穿鞋下了廊。赵谌一把将他抱起,用深衣宽大的衣袂罩住他的头,抱着他转身朝木樨园走去。 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直到走出范氏的院子,才算消失。赵元安静地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嗅着赵谌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澡豆的味道,突然困倦极了,简直连眼皮子都撑不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再没听见范氏的声音。 “阿父,咱们应该守着母亲……”他咕哝着,挨着赵谌的肩膀闭上眼睛,“她一定很害怕,生孩子很痛啊。” 赵谌抱紧怀里的孩子,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范玉凄厉的叫声。他与范玉结缡五载,还不曾见她如此失态,哪怕那一年流了胎,她那样的失望,也只是背着自己默默地流了几滴泪。他听到范玉在喊碧丝,在喊阿媪阿耶,痛哭失声,自己却不在她渴望依靠的人选里。 不过他也不觉失望,只是想等着一个结果。 “阿父方才不是一直陪着她?”赵谌淡淡道,“你母亲身边有许多人,不需要你多操心,阿父送了你回去,再连你的份一起去守着她。” 赵元轻轻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想,不知范氏给他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和棠梨院人来人往忙碌紧张不同,木樨园里幽幽地亮着灯,仿佛两个世界。立秋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提着灯拿着伞具等候。 “郎君,热水都备好了。” 赵谌点头:“我还要回去范氏那里,你带阿奴洗了澡,在内室守着他。”他小心地把赵元递到立秋怀里,看她抱稳了才松开手,“你若要离开,要留个人在屋里才行……记得点香。” 立秋将手里的灯和伞给赵谌,不放心地叮嘱:“奴都晓得,必不会离开大郎的,您路上看着点儿,小心路滑。” 赵元太累了,但是大脑的某处又警醒着他,让他提心吊胆难以彻底进入酣睡。身边人影晃来晃去,声音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怎么听都听不清楚。他似乎入了热水,有人给他洗澡,然后很快就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他躺下了,身上盖了厚实柔软的被子,脚底也贴上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可怜的大郎,这般小,就有人算计他……” “如今且顾不上……否则……范家……” “……可生……郎君……” 他终于在一种令人安心的香气中昏睡了过去,再听不到那些细碎的挥之不去的声音了。 立秋在熏炉上搓了搓手,暖热了之后去摸赵元的额头。 “怎么样?”立春在旁边担忧地问,声音还是有一丝沙哑。 半晌,立秋收回手,让她去端盆冷水来:“还是发热了。” 立夏和立冬立刻站起来,一个去端冷水,一个去冲姜糖水。立春就重新跪坐了,和立秋小声说着话。 她不安地问立秋:“咱们真的不去棠梨院吗?” 立秋一反往日的恭敬,眼神十分冷漠:“棠梨院里奴仆众多,纵去了,怕她们也不敢让咱们近身呢,何苦去讨人嫌。”她漫不经心地算了算时辰,声音渐渐压低,“七个时辰了,也快了吧。” 立春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害怕:“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半掩住嘴,“连去了两次范家,都没有好事。大郎就罢了,娘子似乎跟范家有冲,上回险些失了宠,这回……这回还不知会如何。” 立秋睨了她一眼,轻声斥道:“浑说什么……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没准一会儿就生了小郎君小娘子呢。” 立春噤声,但是却又忍不住去看她。她觉得很奇怪,立秋今天给她的感觉真的很怪,娘子那头正在生产,又是那般狼狈地从范家回来……她却毫不在意,甚至可说是视若无睹。娘子是女主人,按理说她们也该去帮忙,可立秋不发话,郎君竟然也不以为杵…… 她是知道的,立秋只管听郎君的吩咐,但是像今日这般明显地表现出对范氏的冷漠,还是头一次哩……就好像,就好像她正盼着…… 立春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 医婆的到来并没有让范氏更好过,她按照医婆的吩咐拽紧了悬在头顶的红绸,半坐着用力,可是身下已经疼得麻木了,周围人还是那一副焦虑的模样——孩子没出来。 “娘子,娘子您别睡,您再吸口气啊……”碧丝在她后头撑着她,眼泪糊了满脸,哑着嗓子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扶着范氏,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不断往下滑。 “啊……——”范氏浑身如同水洗过一般,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她用尽了力气喘气,可是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阵憋闷,“碧,碧丝……孩子……” 碧丝忍着哭哽咽道:“还没……您听医婆的……” 医婆和三个稳婆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捧了汤药过来,对范氏急道:“娘子这胎再不下来,就真个要难产,这是黄蜀葵花做的催产汤,您喝下去,须臾便好了!” 她语气里带着迟疑,只是除了范氏,其余人都没听出来。范氏这一胎在她看来实在不好,那康健的妇人喝了这药大半都能顺产,孩子至多小些,小心将养也能如常,只是范氏体虚脾弱,胎水破得太快,血又出的多……她摸着,只怕是胎位不正,孩子叫脐带缠了脖子…… 范氏明明已半昏迷了,却微妙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0 地感觉到了医婆话音里的忐忑。她突然清醒过来,定定地看了那碗汤药,就毫不迟疑地就着医婆的手喝了下去。 莺歌和流溪在床脚那处给稳婆们帮忙,眼看着药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范氏嘶喊的声音就变大了,然后孩子的头就在医婆慢慢地揉搓下露了出来。 “孩子——孩子出来了!!” 守在门外的婢女们昏昏欲睡,听到这一声个个都惊醒,面面相顾露出喜色。可是这喜色才展露一半,房里突兀又响起凄厉的哭喊声。 “我的孩子————” 棠梨院里顿时一片死寂。 赵谌静静坐在正屋里,捡起范氏随手丢在案几上的书来看,皆是些游记山水志之类。罗汉床上还摆着一个针线篮子,里面有几件小衣服和一块绣工精致的包被,他伸手拿起,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就轻轻地放了回去。 他突然忆起,在范氏刚嫁给他的头两年,他的寝衣都是范氏亲手缝制,不假他人之手,似乎从她没了孩子,接过家事以后,才渐渐做得少了。 赵谌皱起眉,思绪又回到了范家。事情发生的突然,范氏一回来就进了产房,她身边伺候的碧丝和莺歌跟了进去,阿奴太小,他到现在还没有把事情理清楚。派去查探的乙簇不知回来没有,若是回来,理应在外书房等着,可是他如今得守在这里,一时竟走不开……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才传来脚步声。隔扇拉得太急,发出绢布撕扯的声音,一个低等的婢女满脸惊慌,穿着鞋子跪在廊上看着他。 赵谌心头突然觉得不妙,沉声道:“范氏生了?” 那婢女浑身哆嗦着,头重重地伏下去:“您去看看吧!娘子生了小郎君,可是……” 赵谌猛地站起来,大步越过她沿着游廊往产房走去。 女子生产的血房被认为污浊,男人们不宜进,但赵谌拉开门进来,屋里头没一个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围着范氏,唯听见碧丝、莺歌和流溪哀哀的哭声。 他走过去,见范氏闭着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碧丝怀里抱着一个胡乱用绢布包裹的婴孩,抬头看着他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谌心生不详,他坐在床边探了探范氏鼻息,气息虽弱,还算平稳,神色便微微缓和。他低头看向碧丝怀里那个小身子,低声问道:“孩子怎么了?” 碧丝颤抖着把绢布掀开,只露出一张泛着青紫的小脸。 “小郎君生下来就——”她嚎啕大哭。 赵谌心头巨震,盯着那笼罩着死气的小小脸庞,紧闭的双眼,分明清晰的五官,胸口涌起一股哀恸。 这是他的孩子,出生即夭折。 他微微闭目,半晌没动。 “郎君,小郎君既去了,还是尽早入土为安好啊……”那医婆叹息着,在旁边劝道。 赵谌就睁开眼问她:“娘子身体如何?” 医婆怔愣,很快回道:“范娘子未有大碍,只是须得好好调养,起码过得一年半载才能缓过来……调养得当,日后生育倒不难了。” 她自然以为这位郎君是关心子嗣问题,也就顺着这方面去讲。对她们这些专管女子生育产子的人来说,虽见惯了产床上生死,但接生了死胎,终究不大吉利,也害怕主人家追究,便只把以后往好了说。 赵谌没接她的话,转头看向碧丝:“娘子,可见过孩子了?” 碧丝收了哭声,哽咽地点头。莺歌就在后头抽泣道:“娘子知道小郎君已经……就昏了过去。” 赵谌看着她们,目光又扫过那个孩子,声音低沉地对碧丝说:“我让外管事来,你们商量给孩子入殓的事情,莺歌和流溪照顾好娘子,若她醒了想见孩子,就让她见见,只是以她的身子为重……若她想见我,使人说一声。” 言罢,他就起身朝外头走去。 屋里安静异常,流溪突然抽泣着小声说:“……郎君,郎君真是无情。” 这句话淹没在浓浓的悲伤和绝望里,没有人有余力呵斥她,或者回应她。 赵谌站在廊上,露出一抹苦笑。 第49章 豆豉豚肉 范氏早产,她的孩子夭折,这事并未曾在绛城上坊激起浪花,而是淹没在大军可能出征西北的消息里。年未满十岁,夭折不入祖坟,父母在不举丧,那孩子就这样在一个雪天悄无声息地用一具小棺葬在了赵家祖坟旁边。 中军府在冬至后便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气氛里,虽不举丧,但人人都知晓没了一位小主人,并不敢穿红戴绿,园子里的红灯笼也取了下来。范氏要坐月,棠梨院里却是凄风惨雨,院子门口挂了两盏白布糊的灯笼,也没人敢去指摘什么,秦侍医隔几天便去给范氏诊一次脉,再到木樨园回禀了赵谌。 “如此说,她身体已经无碍?” 秦侍医想了想,委婉道:“身体只需将养,但心里只怕还有些妨碍。”他观那范氏气色,年轻尚轻,竟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眼神里俱是伤到了极点的麻木。往日他诊过不少这样的病者,有渐渐自个儿好转的,有身体没病却一日日衰败的,也有干脆就寻了解脱的。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家主多说。 赵谌沉默半晌,慢慢道:“内子那边,还须多劳侍医。” 秦侍医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立秋跪坐在一侧,见秦侍医出去了,就倾身替赵谌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郎君,粥快凉了,您吃点吧。” 赵谌扫了一眼碟子里的那筷子豆豉豚肉,表情平淡地伸手推开那碟菜。他看向伺候在身旁的立秋,女子恰是玉貌绮年,一举一动俱是多年浸养而成的雅致,比起范氏也不遑多让。她见赵谌推开菜,表情却未有动容,只是默默地将唯一一碟素油炒的豆苗换到赵谌面前。 他便收回视线,自己夹了一筷子豆苗:“三月内我单独用饭的时候,这种大荤就莫要做了。” 立秋良久没有说话,赵谌就知晓她无声的反驳。自立秋到他身边,鲜有出言与他相对的时候,若心有不满,便会像此刻这样,低头不言不语。 “范氏纵再多不对,她生的男儿也是我赵氏子孙,”赵谌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不提这些……也是我的孩子,虽然不举丧,但这样的大荤,我却难以下咽。” 立秋抬起头直直看向他,语气竟称得上尖刻:“范氏不配为郎君子嗣之母,便是她生的孩儿,我也绝不承认!郎君的子息,唯有大郎一人而已!” 赵谌脸色一沉:“立秋!” 立秋含了泪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1 ,哀声道:“……都说娶妻娶贤,香火传继理家管事不妒不怨,范氏哪一点做到了?不说春草的事情,就说这回,她明知范家不怀好意,偏带了大郎去,小郎君早夭,焉知不是她做下的孽?如今范家要迫着咱们认下那门亲,往后叫人知晓,大郎如何抬得头做人……” 她向来守礼,虽赵谌小时称她为姊,她却从不以此自居。如今说出这番话,按理已经逾越了身为奴婢的本份,可是赵谌却不能忽视她为自己为大郎设身处地的担忧。 赵谌脸色和缓,心里想到密令,这其中种种,又怎能与她分说? 他便温声道:“立秋,我心中有数,只是范氏嫁于我五年来一向恪尽本分,我因对她多有提防,未尽人夫之责,已然算辜负了她。如今的局面也非她所愿,我纵与她追究,于事无益,何必呢?” 以他的为人和处事,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难得,立秋知晓自家应该就此打住,可就是止不住地替赵谌感到委屈。她家郎主并不是真个冷心冷肺,单看他宠赵元的架势就能窥出一二,可偏偏与范氏之间且连相敬如宾都难做到,可见范氏根本不曾在郎君身上用心。 立秋猜不到范氏喝过绝子药,只觉得就是因为她不讨郎君喜爱才生不出孩子。若是个讨喜的,郎君也不至于白日在外奔波,回来也没个放松的去处。赵谌很少去范氏那处,范氏也从不主动来找他,这在立秋看来,就已经是一种失职了,既不愿履行妻子主母的义务,何故要白白占着那位子? “郎君,郎君不如另娶,”她忍不住道,“纵不另娶,纳几房妾室也好。”又想到春草,若不是范氏将春草发嫁,那倒是个好人选,虽说小心思多了些,但经过先前一遭,想必也老实了……单轮样貌,府里轻易找不到比春草颜色更好的了…… 赵谌却摇摇头,示意她无须再言。他再次吃起饭,粥水已凉,他并不在意,立秋跪坐在一旁兀自发呆,也想不起叫厨房再上热的来。 赵谌在想昨日乙簇跟他说的事情。比起立秋从他这里得知的,他听到的却更多。譬如虞氏为何执意想与他中军府联姻,还有当初范氏父母的事情。 当年范氏父亲范阳管嫡支庶务,颇有能力,一年大雪本不欲出行查账,虞氏因在商队投了钱,便撺掇范阳,结果范阳并商队在南望山隘遭了崩雪,没一个活着回来。范阳妻卢氏突逢噩耗,第二天就投了缳。 范阳和宗子范凛乃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虞氏确是清白的,因为范阳死了于她并无好处,但因她的撺掇出行却辩无可辩。可想而知,若范玉知晓,不能不恨她,何况后来又是虞氏说动范凛将她送入宫中。只怕虞氏心里也是心虚,留着范玉在家中无异于时时提醒她二房为何没了传承。 这么一来,即便范氏嫁入了中军府,得了一门不错的姻缘,对虞氏来说意义也不大,所以她才心心念念要塞一个真正能和她齐心的范家女进来。 更重要的是,今年可能往西北出征的消息,赵谌讽刺一笑,约莫让虞氏觉得,万一他回不来,那比起范氏,阿奴只怕在府中更有地位。 ‘三公打算腊祭后第二日向国君进言,推举您领兵。’ 赵谌回忆乙簇带回来的上书摹本,那上面一字一句都清晰在目。他身为三军统帅,如今不过挂名,城郊大营十万人马听着虽多,不及北大营和西北大营加起来四十几万的兵力。原本手中兵符可调遣上中下三军兵马,如今兵符在国君手中,若出征西北,或可趁此良机壮大部曲,在军中造势,掌握实权…… “郎君……”立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一惊。 赵谌低头一看,碗中的粥水已经没有了,自己毫无所觉。他放下筷子,心头却是一震。自己恪守本分数年,如今竟动了屯私兵的念头吗? “郎君,您在想什么哪?”立秋见他失态,担忧地问道。 赵谌摆摆手,比起这种心思,让他更吃惊的是,自己竟丝毫没有愧疚和动摇。 许是从今年开始,国君种种不耐的举动,让他对阿奴一日担心甚过一日,总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阿奴对国君而言,似乎已经不仅仅是胪拓的儿子,一个区区小儿,而是代表了胪氏一族死而复苏的一丝火苗,是对他掌控至高君权的一堵高墙的残影,哪怕推倒了墙,连一块余下的砖石,也无法容忍。 “范氏那边,无论你如何去想,切记她还是你的主母,该你做的,不要怠慢。”他起身朝内室走去,并不去看立秋隐忍的表情。 木樨园里虽然没有设火炕,但内室仍然布置得十分暖和。墙上挂了厚实的壁毯,地上一层毛毡一层羊毛的地衣,床榻四周垂着厚实的床幔,隔挡了凉气,赵元睡在今冬新制的棉被里,四仰八叉,连铜婆子都踢到了拐角。 赵谌把床幔挂起,坐在榻边摸了摸儿子的肚皮。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生病,连原本圆嘟嘟的小肚子都瘪了不少,让他摸着很是心疼。特别是这两天,自从知晓无缘见面的弟弟下葬,阿奴的情绪就一直低落,饭也没吃多少,晚上觉也睡得不踏实,往往到了早上才能睡熟一些。 这也是立秋怨恨范氏的缘由之一,她觉得范氏造了孽,只怕是婴孩怨气冲到了阿奴,坚持要让人来扮方相氏驱小鬼,硬叫立春给劝阻了。 “阿奴?”赵谌唤道。 赵元迷迷糊糊就醒了,可见睡得也不如看见的那样好。他瞅着赵谌看了一会儿,就软绵绵地喊:“阿父……渴了……” 赵谌嗯了一声,抱了他起来,裹着毯子倒水给他喝。水一直都在熏炉上热着,只怕他因屋子里热气太足夜间口渴,偏夜里睡得不沉,起来一回便喝一次水,结果前天夜里竟然尿湿了褥子。赵谌反觉儿子可爱可怜,只是赵元自家羞愤不已,从晚饭后便坚决不喝水。 赵元清醒了,头一件事就是挣扎下地,然后去被子里摸索。 赵谌隐含笑意道:“我摸过了,未曾尿床。” “阿父别说啦!”赵元简直气死了。那天晚上他就喝多了水,又梦到自家上厕所,结果竟然真的尿床了,一辈子的黑历史啊!偏生他爹还老提这件事! “好了,为父再不提,你赶快去洗漱,”赵谌不逗他,催他把熏暖的衣服穿上,“原珏臻铖只怕已经到了书房了。” 赵元怀疑地斜他一眼,嘀嘀咕咕把衣服穿上,洗漱吃早饭。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睡不醒的冬三月”,他如今就跟那冬眠的熊似的,天天怎么睡都睡不饱,早上还得早起去念书。从前好歹学生还有个双休和节假,如今节假虽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2 然也有,双休却没了,日日月月的,除了自个儿生辰那天可免去上学,寻常想偷个懒?除非秦侍医开证明啊! 第50章 髓饼 正阳怀夕一大早等在木樨园门口,赵元一出来,三个小孩就匆匆赶去外院书房。原珏和臻铖倒轻松,桂苑就在葛草院旁边,比起赵元还能多睡一刻钟哩。 “我让你们打听的事情如何了?”赵元边走边啃着一块巴掌大的髓饼。 正阳怀夕面面相觑,心里哀叹。那哪里是打听?分明是偷听啊……他们学武才几年?竟让他们去听外书房的墙角!还没到墙角呢,他们就被乙簇从窗户给拎进去啦! 正阳素来是个老实的,刚要开口呢,袖子就被怀夕悄悄拉了一下。怀夕抢道:“打听到了,没有娘子什么事,反而那虞氏与娘子有仇哩!”他不敢说虞氏打着盼望郎君战死的念头,即便从头听到了尾,也不敢把那不该说的透露分毫,只得说些细枝末节的含糊赵元。 赵元咬着饼,停下脚步听他说完,若有所思。这样一来,才说得通,他这两天就一直在琢磨,实不清楚自家一个六岁顽童,哪里值得人来花心思算计…… 不过,他斜睨了一眼怀夕,直把对方看得肩膀一缩,才哼笑道:“你当我傻子不成?你们俩儿脚步沉得跟响锤似的,便是我也能留意到,何况阿父和乙簇?” 正阳吃惊地看着他,反而是怀夕吐了吐舌头,似乎早有所料。 赵元继续往前走,无奈地叹口气。怀夕告诉他的,只怕就是他爹认为他能知道的部分。说到底,还是不希望打击他,令他对范氏太过失望。 他回想几天前在雪中期盼范氏平安产子时忐忑的心情,如今想来,竟是一种幸福。他那无缘得见的弟弟已经入了土,听说范氏镇日浑浑噩噩,每天早晨碧丝和莺歌都垂泪更换院门上白灯笼的蜡烛……他却已经不再想去看范氏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尽了,即便咫尺之距,也如天涯两头。 范家现任家主范凛,一开始并不知晓冬至之事。虞氏作为一族宗妇,关于内宅的掌控力向来得力,当日花厅里奴仆众多,两三天内竟真的无人多嘴,便多嘴的,也被虞氏打杀了去!她本志得意满,一心等待中军府送来信物,这事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阴谋,无非范氏太过瞻前顾后,否则本是一桩美谈…… 岂料过了一天,竟等到范氏产子夭折,本人半疯的消息。一时之间,可把她吓得不轻,忙进了私设的小佛堂里。 “玉娘怎这样禁不起?”她捻着佛珠,嘴里还色厉内荏地抱怨着,“嗐!一个好好的男儿!竟就这样被他母亲给折腾掉了!赵谌可惜了,本都有了嫡子……不过对小元郎倒有好处……要不是他太小了……”接下来那些碎碎念,一旁伺候香烛的琦绿听都不敢再听,心中却忍不住嘲讽。 大娘子可真是眼里黑了,便把所有人都看得黑。小元郎才多大点,先时算计便罢了,如今竟疯魔一般,难道恁大点的男孩还能去产房害了范氏不成?想想自家做的事,琦绿便止不住地发抖。 如今她就是再悔也来不及了。这两日大娘子瞒得严实也还罢,过几日若家主知晓了,只怕她这一条贱命再难逃脱,只看能不能让妹妹逃过一劫…… 她却未曾料到,想要她命的,如今还不是范凛,却是乾氏。 那一日宴席匆匆结束,乾氏就使人提了范丹到她的院子里。她那里也有个小房间,布置的可不是佛堂,而是专用来审下人的。范丹长这么大,别看生母不过妾室,享受的份例比起小二房的嫡女范棠也不差些。更因乾氏并无女儿,她母亲又早逝,反而更受乾氏宠爱。 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日,被抓来这间屋子,屈辱地跪在地上等待乾氏发落。往日里那些属于母亲的慈爱,此刻都变成了充满审视和憎恶的陌生眼神。 “母亲……”她下意识地轻唤。 咔嚓——乾氏面容冷硬,挥手将一个杯盏砸了出去,就碎在了范丹膝盖边上,将她吓得尖叫一声。再抬头看向乾氏,已经满脸的畏惧了。 乾氏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家这个庶女,仿佛从没认识过她一般。 这个女儿,按理讲与她有天生的仇恨,只是生下来生母便去了,似乎那根源的罪便没了,她就再兴不起恨意,只觉得小东西可怜至极。待抱来身边养,虽不如亲生的那样时时刻刻搁在眼前,也是用了五六分心思的,指望将来给她寻门好亲,也算对得起这一世的母女情分……谁能料到,就是这个女儿,如今亲手毁掉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她冷冷道:“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祖母的主意?” 范丹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家嫡母不好糊弄,也不打算这样干。她恭恭敬敬伏下头给乾氏行了拜礼,然后抬头平静地直视她:“是我的主意。祖母,祖母本想让我更衣时……与小元郎独处一室,被下人瞧见……我实在做不出那事,就劝说她……” “兀那毒妇!!”乾氏气得脸色铁青,猛地拍击桌案,“竟能想出这等毒计坑害子孙!”她说着狠狠瞪向范丹,长长的丹蔻指着她恨得不成,“你是个痴傻的不成!我自小教你女儿家要珍重自个儿,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用佩饰……哼……有何不同?!” 范丹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乾氏气怒难平,看着她就觉得碍眼:“你是怎么猪油蒙了心?你要好姻缘,难道我不会与你打算?偏生相信那老虔婆的话,如今若人家不认,你就等着她拿你开刀吧!” 范丹泣不成声道:“母亲把儿送去了祖母那里,除了祖母,儿还能靠谁呢……儿听闻祖母的打算,心里忐忑,阿奴才多大,难道儿就那样不知廉耻地看上他?只是错过了这个,往后不知祖母会把儿许配给哪一家……母亲日日来请安,也不曾看儿……只当母亲再不管儿……”说罢就埋首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看到她这幅样子,毕竟是做母亲的,乾氏便再多的怒气,如今也都消散大半。 她怅然地看着范丹道:“你祖母那性子,你还不了解?说了膝下空虚,要个孙女陪她念那些个劳什子经文,我就得送了你过去,想着反正你还有几年呢,在宗妇膝下长大,将来说亲也……待你大了,亲事有了门路,我再接你回来。既送了去,再三天两头去看你,她纵折腾不到我,也会让你不快活……”说着又觉得恨铁不成钢。 也是她太娇惯这丫头,虽说人没去看她,难道她那房子里一床一榻,屏风漆柜,都是从天上掉的不成?丫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3 头婆子都是石头变的不成?虞氏那吝啬性子,怎会置办这些,不都是她亲自给范丹布置的?偏是个黏人的,心思又深,还是想歪了去! 乾氏扶着额,对她挥挥手:“起来吧,如今再哭也没用了……只看你祖母的计有没有用……” 她不曾再多说。范丹毕竟年幼,哪里晓得内宅里夫妻间的那些事呢?纵然最后能入门去,叫夫主厌恶了,日子与守寡有何不同?男子和她们可不一样,就算没了嫡妻,有的是女子贴上去。虞氏最可恶的一点便在这里,她只顾自己那些念头,半分不曾为范丹打算过! 这夫妻之间,最容不得算计!便有算计,也能露白了出来,一旦露出来,再多美色再多情深,也终会遭了厌弃。 范丹被乾氏身边的婢女扶起来,她收了泪,听了乾氏一番话,反而眼睛里出了神采,再不去担心自己的将来。她自出生就被乾氏养育,说句矫情的,她不畏自己将来去往何处,只害怕乾氏再不管她…… 乾氏眼睛却扫过她身后婢女,突然道:“我看你身边的人也要换换,只怪当初你搬得匆忙,伺候的人来不及细挑,如今看来果然不好!” 范丹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姚红。 姚红是琦绿的妹妹。 乾氏冷笑:“琦绿我动不了,不过姐姐如此,妹妹想必也老实不到哪儿去!” “娘子饶命!”姚红软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敢恳求范丹。如今丹娘子都自身难保,在为她求情,万一惹恼娘子,只怕再不能好。 范丹脑海里闪过琦绿的模样,她咬咬牙,又跪了下来:“母亲,这都是我造的孽,她也是不敢违抗我……我如今身边就这个丫头最得力,求您,求您饶过她罢!” 乾氏还得去婆母那里较劲,怠懒去看她们,便摆摆手,就有人将姚红硬拽拖了出去。范丹向来聪明,知道乾氏一向少用重刑,不造杀孽,眼下顶多关着姚红,待她这几天好好待着不要惹麻烦,再想办法求乾氏才是正理。她打定主意,便维持跪姿直到乾氏带着人出去。 就如此平静了几天,回到开头的早上。赵元去了书房进学,赵谌则照旧参加小朝会。 下朝后,百官纷纷出了宫门。广场上有几人结队聊天,几人上车饮宴,赵谌却被范家家主,如今的三公之一,司空范凛,给叫住了。 第51章 糟酿兔腿 “大将军留步,留步,”范凛疾走几步,待到了赵谌跟前,又轻咳几声,“不知大将军今日可有余暇?老夫有一处养了两三年的新园子,倒可堪一观,不如赏脸一同前往?” 赵谌挑起眉冷笑,文臣! “司空大人有话不如直说?” 范凛呵呵几下,和气道:“大将军啊,这里如何是说话的地方?我那园子里景致佳,厨子做得一手好菜肴,到时候咱们赏景喝酒吃菜,岂不美哉?” 他如今年近四旬,中等的身量,蓄着美须,面如敷粉,仪表堂堂。符合当代审美观,配上常年手握权柄养成的通身气度,这般温煦对人说话时,很难令人产生恶感,反而会受宠若惊。 不过那是对旁人而言,武官向来不吃这一套,何况同样身居高位,更兼年轻气盛的赵谌呢?他面色冷淡地看着范凛,颇有种油盐不进的感觉。范凛被他那几眼看得汗都滴下来,若不是自家理亏,他何必要腆着脸来哄一个后生? 还是快些把事情解决了罢,如今事务繁忙,政事司里还积压着一堆上书…… “大将军?” 赵谌直接越过他,乙簇将缰绳递给他,他便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范凛道:“司空大人不是要请我去逛园子?既如此,大人就快些上车吧。” 周围已经有些低品级的官员在打量他们了。范凛笑容险些绷不住,深深看了赵谌一眼,便向刻意停在一旁的轩车里走去。 园子不远,出了绛城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大雪皑皑,雪中粉墙黛瓦的院子沿地势起伏,墙头可见青松覆雪,寒梅簌簌,雅致到了十分。 松岚苑。 赵谌下了马,抬首看一眼门匾,心里暗嘲。又是文人的附庸风雅,此处山势微有起伏,却没有山,以为种几棵松就能起这个名字吗。 范凛见他看了几息,以为他觉得名字好,不乏得意道:“我特意从南边请了工匠来,里头的假山群比之府中还要多几分灵气,如今大雪未化,倒不好登山观景,也是可惜。”说着两人进了园子,园子里有三进的小格局院子四五座,一个大些的主院一座,下人住的罩房和厨房净房马房一应俱全。 他请了赵谌到雪松湖边的亭子,亭子四面垂毡,卷起向湖的一面,屏风遮挡,又点着炉子吃羊汤,倒不觉得冷,反能欣赏到对面山石青松的雪景,粉雪随风飘扬,空气清冽,正是最为干净的季节。 “这道糟酿兔腿是我这里的厨娘一道拿手菜,将军且尝尝。”范凛一向待客以诚,虽然可惜这园子的头一次客人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几位老友,但赵谌年少有为,若不是事出有因,他二人只怕不会有此机会同坐饮酒。 赵谌夹了一筷子,这兔肉鲜嫩,糟得十分入味,颇有特色,不免叹道:“司空大人果然好享受,这道菜倒是我儿的口味,可惜他却尝不到。” 范凛脸色一僵,没料到这一杯酒还没沾嘴呢,赵谌竟直接就开始问责了。他做权臣很多年,同僚间讲究你来我往,酒过三巡方谈正事,这厮……这厮也太不讲规矩了! 他尴尬一笑,道:“小元郎爱吃岂不简单?待走时让厨房用瓷罐装上一罐,你带走就是!” 赵谌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谢过他:“如此我就不跟大人客气了。” 范凛这回也忍不住了,干脆问他:“老夫也不兜圈子了,今日请了将军到此处,一来是替老夫那不肖的孙女赔罪,二来是想问问将军,既然结果已经如此,小元郎也未曾定亲,老夫的孙女丹娘也不差,不如两家就结了这门亲,坏事不就成了良缘?否则……” “我不清楚范家大娘子如何跟您说的,”赵谌轻轻打断他的话,垂眸喝了半杯酒,“只是玉娘那一日已经拒绝了大娘子的提议,大娘子却使人陷害我儿,在花厅当着众人的面,逼迫玉娘承认这门亲事……玉娘昏倒,回家后难产,我头一个嫡子,刚出生就咽了气……这事,大娘子可都说了?” 范凛微张嘴,震惊地看着他,眼里又惊又怒。 他惊的是原以为只是小小的家丑,竟然酿成了那样大的恶果——赵谌年近二十一仍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4 未有嫡子,满朝没有不知道的,何况那死去的孩子还是他的侄孙!他如今还对二弟一家心存愧疚,玉娘当初的婚事,他多少也在其中起了些作用,如今好容易是个男儿! 怒的是,这恶果竟然又是他那婆娘造成的!还敢隐瞒他! 范凛坐立难安,一张老脸羞愧不已,恨不得举袖掩面奔走。可是他已经坐在了这里,今日要不把事情解决了,好好的一门姻亲,岂不反目成仇了吗? 他左思右想,便硬着头皮提议:“大将军,这事,老夫必不会轻拿轻放,回去就使了虞氏,押着那名奴婢,上门给玉娘请罪,我们给那孩子做道场……好歹让她出了这口气。”他声音渐渐带上一丝哀求,“可是,丹娘毕竟年幼无知,她祖母叫她作甚,她便做甚。女子名节是大,这门亲事结了,待过了门,再让玉娘好好管教她,否则丹娘只有一死啊!” 赵谌不由哂笑:“便是一死又如何?” 范凛吃惊看他。 赵谌浓眉低敛,睨着他,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凶意。 “玉娘本想着只是口上说说,连信物都不曾交换,好言拒绝了大娘子也就罢了,”他轻声道,“如今倒无须再瞒着大人,免得大人觉得我太过无情……” 范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家阿奴不是不愿娶丹娘,而是因为早有婚配,乃是国君第三女,闵姬。只是阿奴尚小,国君便只下了密令,当做交换信物,待闵姬及笄,便举国宣布此事。” 这下真如凭空一道雷劈下,直把范凛劈得晕头转向!他第一反应就是,家门不幸,竟娶了个搅家惹祸的婆娘!第二反应是,赵谌还有话说!他是经年的政客了,不会听不出赵谌话中有话,甚至语带威胁。既然赵元是闵姬的囊中物了,若让国君或闵姬知晓他家中妇孺做出的蠢事,只怕会给范家带来一场灾祸,到那时,丹娘恐连性命也难保啊。 范凛长叹一声:“老夫……老夫愿把丹娘许给小元郎,做妾。” 赵谌却摇摇头道:“司空大人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罢了?” “难道这样还不够?”范凛眯起眼看向他,心头涌上一股怒气,“我范家就没有女子做妾的!如今范氏一族的脸面就给老夫这一代丢尽了,难道还不够?!” 赵谌可懒得看他一张老脸:“宫里倒有个范家女,却不敢自称夫人吧。” 范凛哑然无言。 可不是,他把自家的小女儿给忘了。宫中国君正室空悬,除了祁嫔,就是三位世妇为尊,范兰入宫,凭借国君宠爱升为世妇,掌管宾礼,又生下了绫姬,一时无二。他便忘了地位再怎么高,范兰也不能算是国君的正室。 他冷静下来,看向赵谌:“那你意欲何如?”总不过陪嫁的问题,大不了,便以嫡女的份例陪嫁好了。 “很简单,”赵谌开口,“我听闻你还有个嫡出的孙女,大阿奴三岁,与他性格相投,不如一并作为闵姬陪嫁滕妾好了。” 范凛猛地站起来,指着赵谌恨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你——你这歹人!你这——你莫要,莫要痴心妄想!老夫就是掐死了一对孙女,也不叫她们嫁给你一个区区庶子遭受屈辱!!”说完还不过瘾,又嘲讽道,“大将军可千万别嫡庶不分,凭他一个庶孽,也配!?” 说罢就要甩袖而走。 赵谌却不动气,在他身后冷笑:“那咱们就廷尉寺见吧。大娘子伤我妻儿,这笔账咱们且要好好算算……待廷尉正上禀国君,我只说涉事乃范家大房女眷,只怕你家上下女眷都要去一趟廷尉大牢,不知到时候你的孙女,又能找到甚样的人家?” 一听这话,范凛再挪不动,闭上眼哀叹,已知尘埃落定。 他是听出来了,赵谌对范家心生怨恨,只愁找不到空子报复,若那孩子没事,好歹看在玉娘的面子上也能商量,如今玉娘只怕也对范家对他失望透顶,再不会替范家求情。他身为三公,虽权柄在握,但也不能只手遮天……更甚者,他越是身居高位,就越不能犯错,一旦犯错,国君手里等着取而代之的人选尚有大把。 这坑,他不得不跳。 范凛慢慢转过身,重新坐下的时候,只觉得脊背如负千钧,竟快要佝偻一般。他想到自己的次子,想到次媳,想到最为疼爱的孙女范棠,若早些为她择了亲事就好了……如今要怎么和儿子媳妇开口?大房从此,只怕会沦为嫡支笑柄…… “就按你说的罢,”他一字一句道,“待闵姬及笄,宣布婚事,就着她二人备嫁!” 赵谌又道:“提醒大娘子,莫忘了将玉娘的嫁妆一并陪嫁过来!” 范凛额头青筋直跳,不知是想和赵谌同归于尽,还是立刻回去掐死虞氏。但无论如何,眼下他只得忍气吞声,琢磨着怎么才能跟家里人开口。其实从前确有王姬出嫁,贵女陪滕的规矩,但从前毕竟是从前,谁家女儿生下来是为了做妾?范家绵延数百年,门楣高贵,更没有胡乱嫁女儿的例子…… 亭子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如同冰窟一样,又冷又硬。范凛呆坐在那里,毫无食欲,赵谌却胃口大开,就着酒吃掉了面前的几碟子菜和一碗羊汤。 说句实在话,他对范家女也够腻味的,但一来可解气,二来范家的大笔嫁妆,倒还有些价值。作为滕妾,范家既可以给阿奴带去一定帮助,又不至于会让国君感到威胁,毕竟妾室的娘家可不能算正经姻亲。想想他的小阿奴,六岁就已经有了一位王姬正妻和两位出身高贵的妾室,他心情竟然大好起来。 范凛知道事已至此,也就收起了沮丧的丑态。他斜眼看赵谌那副样子,就气不平道:“大将军可是绛城待久了,也不知外头世事?” 赵谌哦了一声:“莫非三公正商量什么大事不成?我等在朝中可未曾听闻。” 范凛便又犹豫起来。 他想说的自然是西北战事。按理说,每年到了秋冬,犬戎就要袭城,年年如此,所以西北大营兵力最为充盈。只是今年也不知怎地,西北军接连败退,淮郡江郡岷郡西北三大郡都已经沦陷,遭到屠城。原本他们都琢磨着要提议赵谌领兵前往,不然要个三军统帅做什么?赵谌当初的战绩可不比胪拓差啊。 可是如今,他反倒迟疑了。赵谌要是真去了立下战功,手掌实权,岂不是更压在范家头上作威作福?万一又把主意打到其他几房头上,他这个宗子还要不要做了……可要是战败,不死也就罢了,要是死了,棠娘和丹娘后半辈子怎么办? 范凛毕竟不是虞氏,想得更透彻。他深知中军府的权威都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5 是赵谌带来的,赵谌一死,玉娘和赵元就得搬出中军府,棠娘和丹娘将来身份已经低人一等,若是连中军府的威势都没有,那可真就是一无所图了。 不选赵谌,如今朝中真无有将帅之才,真是左右为难。 “司空大人难道是在烦忧,究竟西北领兵选谁为好——”令他又恨又无可奈何的那人却拖腔拖调,语出惊人。 赵谌看着范凛纠结的眼神,笑道:“大人不是在上书里选了我吗?” 就算范凛再能不动声色,这下也不由惊恐了,他质问赵谌:“你!你如何知晓!”他那本上书都还在润色,未曾上交啊!好歹也是历练多年的,他立刻就想到书房里伺候的童子侍从是不是有赵家的内应,但书房里的人上下三代都会查实…… “大人房里都安全,我却帮大人都查探过了,”赵谌搁下酒杯,神色闲散道,“我劝大人,还是莫改注意的好,毕竟西北骠骑营如今看来已撑不住,左右将军如今还在北关大营,那里羌方和楼烦也时时扰境,须臾离不得。朝中除我以外,恐无人能前往。” 范凛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其实他再想阻拦也不行了,前方军报一日急似一日,最迟除夕之后,必定人就要定下领兵出征。大司马可和赵谌没什么仇,甚至相当欣赏赵谌。 赵谌就道:“大人放下,你我不妨交换信物订了契约。” 范凛见他一言道破自家担忧,不由赧然,就依言写了契书,待回家藏起来。二人事情谈毕,赵谌就快马赶回绛城,范凛负手站在松岚苑门口,神情怅然痛苦。 来时,他还想着怎么威逼利诱赵谌认下婚事,将家中丑事遮掩过去,还赚了个好姻亲,怎能料到事情竟急转直下,如今的结局,让他无颜面对子孙。他理所当然就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伤心痛苦没了,取而代之的恰是出离的愤怒! 范凛立刻也坐车赶回绛城,去找虞氏算账去了。 虞氏刚一见范凛回来,正待询问,劈头盖脸便是两巴掌,当着下人的面,把她打到了地上。上房里便是惊涛骇浪。 短短的一个时辰里,虞氏被直接免去了管家权,账本和钥匙腰牌都交到了大儿媳乾氏手里。她身边的一等婢子琦绿杖毙致死,其余三个一等婢都被赶去了田庄,换了四个买进来的婢女,范丹禁足,身边四个婢女养娘俱都换掉。 比起这些巨大的人事变动,更让女人们难以置信的是,范凛下朝回来,不但没有与中军府谈成亲事,还赔了大房一嫡一庶两个女孩儿,给了那赵元做妾!范棠还比赵元足足大了三岁,正在相看人家! 乾氏倒很快认命了,并非她做嫡母的狠心,而是多少看出赵谌的狼性,隐隐也做了心理准备。而对于小二房的季氏来说,这事如同晴天霹雳,霎时间将她心肝脾肺尽都劈烂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她与丈夫范松感情深厚,丈夫虽有一二姬妾,但并不贪恋美色,也不准她们生育孩子,小二房的一儿一女都是她所出,是她的命根子! 季氏瘫软在地上,强撑着没昏过去,她对着范凛磕头,头都快要磕出血来了,只求饶过范棠。范凛要如何跟她们说?密令的事情他知晓赵谌不敢说谎,但他同样也不能随意说出来。 “这都是长辈做的孽,其中缘由我不能说,只是,但凡有一丝可能,我做祖父的也不会这样决定,”范凛让人扶季氏起来,看着一旁呆滞跌坐的妻子,长长叹气,“那赵元还小,还有几年呢……你们,你们也不须慌,兴许几年内还有转机也不定……” 季氏满眼绝望,一瞬间,恨不得扑上去一口一口生吃了婆母! 她的棠娘,千娇万宠的长大,却要给人家做妾了!! 范凛逃避似的跨步离开去了书房,留下一屋子女人满院子的无望。 季氏忍了对虞氏的千般恨,挤出眼泪来膝行过去,哀求道:“阿婆,阿婆你救救棠娘,她完全无辜的呀!她什么也没做,怎么就对她如此不公!阿婆我求您了——!!”说着泪水就真个淌下来,止也止不住。 虞氏这才醒悟,脸上还肿胀着疼,一辈子的脸面也给自家夫主打没了……这都怨那该死的范玉!还有赵谌!她推开季氏,自家挣扎着站起来冲进内室,在漆柜里翻找。 “我这就找人送信入宫……世妇还有个女儿呢……范家丢了脸她有什么光彩……” 乾氏侧耳听着她胡言乱语,不由暗暗心惊。 莫非是要找了那位小姑子帮忙?她忆起自家那小姑子艳丽的容颜,恍惚想,若真的能帮帮她们,就好了。 第52章 脍鱼莼羹 赵元抓着他爹的手,努力小跑着跟上对方的步伐,他们走过青石的中庭,洒扫一新的正堂。赵谌感觉掌心的小手正在出汗,微微一笑,单臂一勾,把儿子抱了起来。父子俩儿沿着回廊走下台阶,左边的皱波湖远远地已被白雪覆盖,两旁露出些许黑色的嶙峋湖石。 冬日里天黑得早,虽然太阳还未下山,已经有奴仆开始给青石路和屋檐下的灯笼上烛火了。赵谌抱着赵小元走进垂花门的时候,赵元就顺手掰了一节冰棱,塞了一小段到赵谌的嘴巴里。 他看着赵谌期待地问道:“好吃不?” 某爹嘴里嚼得咔嚓响,斜了赵元一眼。狡猾的小东西,明知道很凉偏要叫他先吃。赵元乐得嘎嘎笑,然后小心塞了自己一口,小牙齿也学着某爹嚼碎冰块。 立秋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父子俩儿一回到木樨园,就叫她赶进了净房,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大木桶里。赵谌仰头靠在桶沿上,双臂舒展搭在两边,赵元自己霸占了对面,专门做了个小木凳搁在桶里,这才能坐在水里不至于没过头顶去。 “阿父,你今天怎地回来这样晚?”赵元泼了半天水,这才想到刚才一直要问的事情。平日下朝就算不在府里吃饭,一个多时辰也该回来了,今天却四个多小时,害他等得不耐烦丢下小伙伴去了大门口。 赵谌闭着眼,脑袋里闪过范凛不甘的脸孔,不由勾唇。 “为父替你讨公道去了。” 啊? 赵元精神大振,忙屁股一抬划水爬到某爹身上,抓着肩膀问他:“你去范家啦?怎么讨的?什么结果?我怎么没看见板车?” 赵谌只感觉肉嘟嘟一团蹭在身上,忍不住低笑出声,抱着儿子坐直了身体。“你以为我是去做甚?劫掠?” 赵元在某爹大腿上盘腿坐正,抓了抓小蛋蛋,眼珠子一转:“那……是去廷尉寺?那串杂佩带了吗?可以坐证据啊!”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6 “杂佩?”赵谌眉头一皱,“你留着那东西干什么?” 赵元翻了个白眼:“万一范家不认账呢?我仔细看过了,佩玉上确有范丹的标记,无论范家人要如何抵赖,家中女子的私物在我这里就说不过去……我也对她这东西不感兴趣,但暂且也得收起来以防万一……”絮絮叨叨。 “那倒不必了,”某爹就淡淡地说道,“你若喜欢,作为信物一直留着也无不可。” “……他们也太傻了这么重要——”赵元还在絮叨呢,突然听到赵谌的话,懵了,“啥?信物?” 赵谌对着儿子的大傻脸不忍直视,叹了口气:“范凛找了为父,想让咱家认了这门亲,那东西自然就变成了信物?” 赵元却怀疑地抬头看他:“阿父,我可不傻哩。你会让那老儿就这么嚣张?”吃下闷亏可不像他老爹的作风呢。再者说,范家还欠着他弟弟一条命,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范丹比我大,我不喜欢比我大的女人做妻子。” 赵谌失笑:“那你大可放心,为父怎么会让你吃这个亏。”他干脆把替赵元讨了范棠和范丹做妾的事情都跟了赵元说。 赵元真个叫目瞪口呆,高山仰止一般看着他家这强盗爹:“您,您这是如何做到的?范棠?还给我做妾?我我我……我不要啊,她比范丹还大,比我高一个头!” “你很快就会长高的,”赵谌没什么诚意地摸摸儿子的脑袋,“范丹倒也罢了,范棠的外祖家在灵郡也是大族,她身为嫡长孙,陪嫁丰厚,范家为了她们能在赵家过好,也必会处处帮你。你若不喜欢她们,未来不是还可以娶正妻——” 说到这里,他自然而然想到闵姬,不由沉默了一息,“……实在不行,再蓄养些乐伎美人。” 赵元嘴角抽抽。 对他而言,大部分时间做个乖儿子都是好处多多的,可是有时候吧,也挺讨厌。譬如说,在这件事上头,他爹就没考虑过他的想法。当然,对于范家确实是个有效的报复,问题是,他根本无法想象那副画面……他爹刚才那停顿啥意思?不会已经想好了他未来妻子的人选吧? 什么叫做“实在不行”?难不成他的妻子是个无盐女? 赵元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美女怀里,喝着酒,旁边群魔乱舞一般各色女子。一会儿是捏他脸的范棠,一会儿是摇着扇子的范丹…… 他不由抖了抖,回到美好的现实。 吃晚饭的时候,立春端上来一碟看起来口味就很重的菜。 “酱兔腿!”赵元眼尖,切成小块都能分辨出来。 赵谌轻描淡写道:“这是范凛送你的,他家秘制糟酿兔腿。” 赵元就默默地把筷子缩了回来,自己舀了一碗脍鱼莼羹吃。 这本是南方的菜,倒和范家没什么关系,而是南边有人送来的年礼里连着存放莼菜的罐子一块儿写的菜谱。莼菜专选当年四月份生茎而未长出叶子的,属莼菜中第一肥美的雉尾莼,用粗盐腌渍在陶罐里低温放置,到了当年的冬天再取出,洗去粗盐,加入鱼脍,不用再搁盐,就已经十分鲜美。 赵谌看他吃得香,就让立春记着,等来年四月使人去南方弄些新鲜的来。 吃罢饭,他就去了棠梨院。 范氏静静听了赵谌说话,既无怒色,也无解恨之意。 “毕竟是你的娘家,日后外人知晓,你却不好做人。”赵谌特意过来,也是为了这个缘由。 范氏嘴角略弯,似乎连笑一笑都变得很吃力。她抬头看着赵谌,目光平和里带了一丝凄婉:“郎君不必考虑妾身,范家……已经不是妾身的娘家了。”她推开碧丝想要扶她的动作,自个儿在垫子上坐正了,朝赵谌行了大礼。 赵谌愣住了。 范氏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身子,跪坐了看他,泣声道:“妾身自嫁给郎君,虽没有孩子,阿奴却待妾身如母,虽夫妻情淡,也算过了几年的清净日子……妾身知晓一家主母责任重大,本想守着孩子,担好这责任……” 她说到这里,赵谌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 但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范氏平复了呼吸,不顾几个婢女在旁低声哀求,继续道:“只是妾身实在有心无力,只觉得……在这宅子里似喘不上气,一日比一日难熬……郎君啊,您既对妾身无意,求您给妾身自由,不至于下半辈子都这样过下去……”她见赵谌面无表情,不由苦笑一声,鼓起勇气,“妾身不敢祈求什么,您,您就休弃了我——” 赵谌打断她:“我若休弃你,你将一无所有,如今我与范家险翻了脸,你回去还会有好日子过吗?这些难道你都不曾想过?” 范氏表情就更加苦涩。她身为女子,这些怎会不知?不说和离,若能析产别居也是好的。只是郎君没有对不起她,反观她,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孩儿……是她留在中军府唯一的念想啊。她可以没有丈夫,不能管家也没关系,有了孩子,她的生活就有了盼头,可是如今孩子没有了,在府里就是一种折磨。 她知道的,赵谌不会再给她第二个孩子,她自己,也对赵谌没了期盼,只余畏惧。她浑浑噩噩地过了这几天,一次次从噩梦里惊醒,突然就有种想要不顾一切逃离的冲动。 再不想这样过日子了…… “求郎君成全妾身。” 赵谌站起来,平静地对她说:“你再考虑几日,除夕后你若仍这样想,我便给你一纸放妻书。” 放妻书? 范氏抬起头,泪光盈盈。这是愿与她和离? 跨出院子的时候,赵谌回想起成亲的那天。虽然由国君赐婚,但他也让府里认真做了准备。婚姻不是儿戏,他那时就做好打算,只要范氏不背叛中军府,无论她是不是国君的探子,他都会一心一意地待她,纵然做不到夫妻相得,也尽量照顾好她。 不过在新房里看到范氏的第一眼,他其实,还是有些失望。 因为范氏并不能引起他心里的悸动。 如今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甲逊?” 赵谌停在假山旁的小路上,不耐烦喊:“下来,我知道你在。” 一个人影便从堆雪砌冰的假山群上跃了下来。 “郎主。” 赵谌沉吟片刻,低沉道:“派人在绛城附近郡里寻一处两三进的宅子,不须太大,环境清幽简单的,家具现成的,奴仆从外头挑那调理好的买进几个,然后将房契带回来给我。这事在三天内办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7 妥。” 甲逊却抬头看他,开口问:“郎主真要和离?” “你胆子可越发大了,”赵谌不动声色抬脚踹过去,“不准跟阿奴漏嘴,叫我知晓,打断你的狗腿!” “属下不敢多嘴,这就去找人办事。”甲逊硬扛了几脚,发现受不住,忙歪着嘴躲开了,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开溜。 第53章 水晶梅花糕 距离冬至那一场大雪已经过去一个月,天气却越来越冷,接连又下了两场小雪。府里的人手不足,女主人身体不好,导致花园子里都快被雪埋了起来。 “咱们可要去园子里砸雪团?”原珏被大毛斗篷裹得跟球似的,嘴里哈着气提议,“就去后园子里,那里没人扫雪,都堆积得厚厚的啦!” 臻铖爱美,穿着稍薄的缎面大氅,戴着风帽,闻言不赞同地摇头:“昨日立秋姑姑还叮嘱咱们别去后花园玩雪,那块儿小路花坛子都给雪埋了,一不小心崴了脚哩!再说了,今天夫子留的算学作业可难,我还想回去琢磨琢磨……” 原珏也想到作业,不由哀嚎:“我手指没那么多呀,加上脚趾也掰算不过来呀。” “你们都是猪脑子!”赵小元走在一旁得意,“那作业我不用掰手指也能算出来!”他得意完了又有点心虚,毕竟他们如今还是小学生,数学作业着实简单,他可算是占了大便宜。 “就你聪明!”原珏翻白眼,转眼就跑到他跟前推搡他,“走走,我照你那作业抄抄,然后咱们去后头玩雪!” 三个人深一步浅一步地穿过垂花门,往木樨园去了。 随着年关将至,赵谌只要不逢朝会都会去军营,军队似乎正在点兵,于是教授他们射箭的武商也回去了。等到了除夕前一日,礼乐书数四门课也都会停课,因为仪齐也要回家准备除夕祭祖。立秋几人这些天除了安排祠堂里洒扫除尘,府里道路的除雪等等琐事,还得准备父子二人进宫的礼服。 除夕按例是要入宫朝拜,观看傩礼,旁人家准备一套大礼服,每年穿上一次也就罢了,中军府这两父子却不行,不说赵小元今年头一次跟着进宫,就是赵谌,这两年竟然还在长个子,去年穿着还合身的礼服,今年一上身,下摆就短了一截。 立春早几天就拍着胸脯庆幸:“好在提早了一个月试穿的,这要是临时发现了,咱们手再快,也来不及了呀!” 可不是,寻常衣服要是下摆短了,无非接上一截澜边,但大礼服下摆本就是几尺的澜边,图样都有讲究,没有一个月,根本没法改好。 赵元几个一进院子,就被逮了去试衣服。赵元试穿他的大礼服,原珏和臻铖虽然不进宫,几个丫头也都给他们缝制了新衣。 “红色未免……”臻铖害羞地摸摸身上大红的缎面袍子,黑底绣金纹的腰带,扣着玉质的带扣。出彩之处在于袍脚用银线绣了一只白兔。原珏身上也是红袍,只是袍脚绣了狮子狗。他惯是穿这种颜色的衣服,瞧见臻铖耳朵红了,不由指着他哈哈嘲笑。 赵元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大礼服,全黑,金色澜边,看起来实在和喜庆沾不上关系哩。 “可惜咱们这回不能进宫看傩礼,”原珏羡慕地瞅着他,“我外祖家在连州献郡,那里有‘逐除’仪式,必没有傩礼壮观好看。”献郡紧邻着首都绛城,隶属连州,是全国最大的郡。 臻铖就道:“我外祖家也在献郡,到时候我与二兄一道去看‘逐除’好了,去岁我就见几位表姐买了面具和鼓,扮疫鬼的人来的时候戴着面具击鼓,它们就会撒来一把江米糖,然后躲开哩!那江米糖捡了来吃,来年便不会得病!” “我觉得还是献郡的有意思些,”赵元兴致勃勃地说,“绛城每年也有,却都在下坊里才有,那里逢年节拐子可多,阿父不允我去耍,不过我也有一面甲逊带回来的鼓……听阿父说,宫里的气势宏大,光扮演伥子的童子就有百余人,还有方相氏和十二神兽,只是没有民间人人都能击鼓来得有趣。” 原珏听了挺高兴,拍着胸脯道:“你觉得我们献郡的好,我就给你带一个方相氏的面具!” “我也给你带献郡的漆画鼓!”臻铖不甘示弱。 一旁跪坐的婢女们都捂嘴嬉笑着,气氛难得欢快。 此时虒祁宫里却颇不平静。 范兰倚在罗汉榻上,一身碧色罗衣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她遗传了范家老祖母的外貌,柳叶眉,多情盈水的眸子,牛乳似的皮肤,乌黑柔软的长发斜挽,一支水色极好的碧玉簪垂下一串细碎的米珠。 她斜撑着额头,眉头微蹙,盯着还在不断轻颤的珠帘沉思。 “娘子在想什么?”服侍范兰的宫婢如锦手捧一碟水晶梅花糕,轻声问道,“可用些糕点?” 范兰垂眸,咬了朱唇推开糕点:“我在想,我那嫡母怎地还那般愚蠢。” 一月前虞氏使人给她送了信,信的内容让她又惊又怒。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不易,唯靠家族庇佑,一人犯错,便会连累同族同姓,范家女不愁嫁,皆因教养好绝不为妾,在世人眼里就是高贵的大姓女……若不是凭借这名声,她一介庶女,也不能在宫廷里顺利升到了世妇的位置。 如今她年华正好,又为陛下生育了孩子,虒祁宫里除了祁嫔和赵静,再没人能动她。 若真让范家嫡支姐妹二人嫁给一个庶子为妾,从此往后范家女将从高高在上的位子跌落下来,她在宫里也会遭人耻笑……她的女儿,也会因为她的表姐妹而被其他王孙瞧不起! 虞氏一开始在信里有所隐瞒,并没有说为何好好的赵谌会蛮横至此,父亲又为何竟然会同意这种荒谬的事情——除夕前妃妾可以请家人进宫相见,她便召虞氏进来,细细询问,虞氏才不得已告诉她。她这嫡母,一辈子顺风顺水,想问题明显就简单了些,利欲心重,偏生把旁人都当成傻子……可是赵谌未免太过分!他这样,明显就是趁机报复范家! “对,我不能袖手旁观,”范兰想着想着就坐起来,起身在柔软厚实的地衣上来回走动,“这事既然牵扯到了棠娘她们,也就跟我有了关系,我得想想办法。” 如锦也跟着思索,开口提议:“娘子不如去找祁嫔小君?奴婢听闻,祁嫔身边的如露曾在傩礼时寻过大将军,咱们宫里的小寺人朔已偷听了,似乎是质问他,为何拒绝公子毓的宴请。” 她抬头看范兰正侧目细听,就继续道,“娘子想,去岁公子毓才多大,为何要宴请大将军?只怕背后还是祁嫔,正要替公子毓招揽人心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8 ,想要大将军将来助她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 范兰眉头紧皱,喃喃自语:“不错,公子毓虽然非嫡,但身为陛下长子,离储君之位不过一臂之遥矣。若是陛下不立夫人,或者干脆擢了祁嫔为正夫人,他都能成为储君。祁嫔找赵谌,也只能是为了这个,”她眼睛一亮,“看来赵谌拒绝了,以祁嫔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想来早就记恨在心,我只要稍加挑唆,那火星子,也就旺起来了……” 她赶到长春宫时,祁嫔正随着几名乐师奏乐,缓缓垂袖侧腰。侧殿里四角俱都摆放熏炉,带着香味的热气温暖了整个宫殿,祁嫔跳舞不过两刻钟,额头就沁了细密的汗珠。 “小君舞姿愈发动人,妾身自愧不如。”范兰坐在一旁,支肘靠着矮几,轻轻合掌。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祁嫔随意地敛袖,正了姿势,然后款款朝她走来。她比范兰大了三岁,却一如当年入宫时一般年轻美貌,容颜瑰丽,气质慵懒挑逗,长年练舞更让她腰如纤束,身姿轻灵。范兰虽自诩美人,在这个赵国后宫的常青树跟前,也不敢自专。 范兰语气亲昵又不乏恭敬地说道:“妾身遇上了一件头疼的事,正不知如何是好,是以想到请教小君。何况妾身久未见小君,实在想得紧,这宫中无趣,就来找小君消磨时光了。” 奉承祁嫔的人宫里一抓一大把,她偏还就吃范兰这一套,闻言哼笑几下,随意披了罩衣在她对面坐下。 “你倒是说说,是甚个事儿烦扰你,叫你找到了我这处?”她撑着下巴,媚眼如酥,笑盈盈道。 范兰纵也是女子,也不由心跳加速,红了脸。她心里暗骂,正了脸色把范家与赵家的事情添油加醋讲了一遍,主要突出赵谌的蛮不讲理。 “……小君评评理,这赵谌是不是太过分了?”范兰怒气难平,“就算我母亲一时相差了,那也是以为与他家亲事板上钉钉,谁晓得赵谌竟反咬一口。我若不出了这口气,实在难以面对娘家两个侄女!” 祁乐面色难辨,笑意却渐渐隐去,若有所思起来。 “赵谌……” 她不由想到去岁对方拒绝她的拉拢,特别是如露回来对她形容的,赵谌眼里那种轻蔑之意。虽然赵谌并没有口出恶语,甚至只是婉转地拒绝,但她却仿佛从中感觉出了赵谌对她的轻视。 他不光轻视她舞姬的出身——虽然她是以广乐侯之女的身份入的宫,但人人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层镀金,他还轻视她的儿子。赵谌认为她的儿子血统不纯,不足以成为一国储君! 祁嫔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她甚至以自己的出身为荣。若不是一身舞技出色引得陛下宠幸,若不是长年练舞维持美貌,她能登上如今后宫一枝独秀的位置吗?可是她不能容忍有人藐视她的儿子!公子毓是陛下子息中最为出色的,除了他,还有谁配成为储君? 范兰的事情与她无关,但却慢慢勾起了她对赵谌的憎恨。 “小君,”范兰抬头用一种无辜地目光询问她,“您说,我要如何才能出气?” 祁乐漫不经心地看着另一只手,这手保养得当,指如葱根,秀美至极。她从不涂抹丹蔻,只觉得那掩盖了自己天然的美色。 “我记得,他儿子不是也要跟着入宫?”她随口道,“给那小儿一个教训,他若出了事,你的侄女儿们,不就可以泽夫另嫁了?” 第54章 菜团子 祁乐在香气袅袅中闭目养神,听到自己婢女的脚步声,就懒洋洋道:“走了?” “奴婢看着兰世妇走远的。”如露在她身侧跪坐,轻轻替她按摩小腿。 祁乐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 如露跟着笑:“娘子,可不是人人都跟您似的独得陛下宠爱,自有那个底气……兰世妇,无非是畏惧事发罢了。” “所以本君就如她所愿揽了过来,”祁乐语气越发懒散,微微动了动手指,如露便收回手停下按摩的动作,“你瞧瞧她那副窃喜的模样,本君懒得戳破罢了,只当她是个玩物呢。” 她撑着额角的手微微点着,沉吟片刻道:“除夕那一日,朝臣朝拜大祭,所有命妇会携小儿前往朝阳阁观礼,赵谌的儿子便会落单,查清楚负责引路的是哪个女官手下的宫婢,间接买通一个,将那小儿引到朝阳阁另一面的山石群里去……” 如露面不改色,轻轻颔首,就行了礼出去了。 祁嫔慢悠悠想,范兰倒是给她献了一计,不仅报复到了赵谌,伤他元气,范兰事后也不得不领她的情……原本想让毓儿走赵谌的路子,如今看来,范凛那边若能拉过来,也不错。 “娘子,小郎求见。”如珠掀开帷帐禀报,公子毓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年方十三,继承了赵家男儿的良好基因,个头高挑,五官俊美,年纪不大已经一派朗朗君子模样。 “阿媪!”赵毓喜悦地喊了祁嫔,盘腿在她面前坐下,“您今日可好?” 祁嫔动作未变,表情却一瞬间由眼神至嘴角,都柔和起来。她细细打量了儿子,片刻柔声道:“我一向都好……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毓儿竟如此高兴?” 赵毓微微挑眉,神态十分自信对她道:“儿今日进学,夫子问民生,儿所答甚得阿翁意,阿翁许儿年后临朝观政!” “当真?”祁嫔猛地坐起来,一手抬起儿子的脸,神情带上激动问他,“你君父真这样说?” 赵毓上前用力拥抱了一下母亲,哈哈大笑:“阿翁当真这样说!他还说儿堪当大任!”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祁嫔满脸欣慰,“所有王子里,你这还是头一个,可见你君父对你有多满意。” 她作为赵冕多年的枕边人,对赵冕的性子再了解不过。那人严谨自律,对自己要求高,对自己的儿子要求更高,等闲是得不到他的一句称赞的。何况那人性格偏执,权力欲极重,她在赵冕跟前什么都敢说,唯独不敢试探他关于储君的想法。 如今赵冕松了口让她儿子临朝,必定心里对毓儿满意到了十分才会如此。 祁嫔慢慢冷静下来,推开儿子让他坐好。这会儿,她又有些犹豫,形势一片大好,是否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平生事端? “阿媪?您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赵毓好奇地问道。 祁嫔回神,看着儿子神采飞扬,顾盼有神的样子,就慈和一笑:“母亲只是在想,你今年十三,既入了朝,就算成人,也该操心操心你的人生大事了。”世人总言成家立业,并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79 非没有道理,一个男人只有成了家,有了家室,在旁人眼里才算得稳重可靠…… 赵毓不由有些不自在:“阿媪,这太早了,儿未曾想过呢。” 比起什么妻子,他宁可和伴读们在一块儿读书打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祁嫔脸色一沉,目光严厉地看着他斥道:“怎么,你还想继续玩?你以为临朝听政了就能代表一切?你君父就会让你做储君?” “赵毓,你若要做储君,现在就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成为朝臣们希望储君成为的样子!娶妻生子,才能证明你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男人!你那些个伴读也不能永远陪着你玩乐,他们家里送了他们来,难道是为着这个?” 赵毓自小就习惯母亲的严厉,见她态度恢复了寻常,虽然有些沮丧,但很快就端正了神色倾听。 祁嫔见状心里满意,语气就跟着和缓了一些:“……你的伴读们都不错,你也要学着为他们的前程打算,让他们跟着你能不断往上——才不枉他们对你的忠诚。这,方是上位者之道。” 赵毓沉思片刻,认真道:“阿媪说的是,儿知晓了。” 祁嫔满意地颔首。 她的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纵然生在最高贵富裕的家庭里,毓儿仍然不骄不躁,聪敏好学,而且怀有一腔赤诚之心,赵冕正是因为喜爱他坦诚的性格,才这样重视他。或者说,但凡像国君或者她这般心思深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毓儿这样的人吸引。 所以说啊……为何赵谌要拒绝她? 怎能瞧不起她的儿子? 除夕前一日,课一停,原珏和臻铖就跟着各自外祖家来的车子去往献郡。赵元送走小伙伴,第二日临朝四点就被某爹抱着洗了个澡,迷迷糊糊换上礼服上了车。 车子还未驶入麒麟桥,就排起了长长的车队。 赵元前一晚睡得早,这会儿已清醒了,就掀开车门毡子看了看。天色暗沉,不过由于今日除夕朝见,玉门街两旁的立柱铜灯都点亮了,加上各家马车前后都挂着灯,四处都亮堂堂的。 “毡子放下,小心着了凉!”赵谌将儿子提溜回来,抱在怀里给他嘴里塞吃的,“要等到中午才吃得上赐宴,你现在不吃,可得熬四个时辰。” 赵元爪子扒住某爹的大手:“唔!这是什么!” “菜团子,”赵谌眼神一闪,手指用力塞进了儿子嘴巴里,“你尝尝,很好吃。” “菘菜!”赵元想吐出来,给他爹一瞪,又苦着脸慢吞吞往下咽。那么多好吃的点心,为甚要带菘菜团子?他就讨厌吃大白菜! 赵谌不紧不慢地自己吃掉一个,又给赵元塞了一个。 “秦侍医说菘菜煮食治小儿咳嗽多痰,你自己贪凉又不肯吃药,为父只得出此下策。” 赵元被团子噎得不行,忙拔开陶瓶灌了一口梨子水。 车子过了一刻钟才开始缓缓移动,到了快五点,车子驶过麒麟桥,玄门缓缓开启。路过玄门时,赵家的车子停了片刻,赵谌微微掀开车窗毡子,外头一名金吾卫打扮的男子站在车窗旁边,朝着他躬身:“大将军。” 赵谌上下扫视,随意问:“今早你的人轮值?” 那人声音竟十分恭敬:“正是卑下带人守门。”他那目光朝好奇探出脑袋的赵元一瞄,声音里便略带上些许笑意,“卑下见过小郎主。” 喝!赵元吓了一跳,忙把脑袋缩回去。 两人谈话不过几息的时间,那人退了回去,赵家的车子就继续向前,很快来到宫门前广场上。 “阿父,那人是谁?” 赵谌若有所思,闻言答他:“左金吾崔令使,清河崔家长房长孙。” 清河崔家乃当世五大士族门阀之一,文人名士数不胜数,天下人可不知有赵,不能不知清河崔家。身为崔氏子弟,向来占据了赵廷里最为清贵的职位,身为长房长孙,竟然做了金吾卫?赵元再没有常识,也觉得有些奇怪。 “别瞎猜,崔氏一族和其他人家不大一样,向来任由子弟随意发展。”赵谌拍了他的小脑瓜,又递给他一个菜团子,“还剩一个,别浪费了。” 赵元接过来咬了一口,斜眼嘲笑某爹:“阿父明明也不喜欢吃!” 五点半,大家终于进了宫门。 赵元紧紧握着赵谌的大拇指,小碎步跑着,才能跟上大人们的步伐。周围一片黑色礼服,命妇们尚好,元缎上绣了大幅的纹样和华丽的澜边,加上华丽的头饰,男人们基本一身漆黑。 文臣两两一排,偶尔交头接耳一番。武将基本目不斜视大步朝前。赵元看见不少比他还大些的男孩女孩,都跟着母亲肃穆站在右侧一队里,倒只有他还跟着父亲站在朝臣这一边,时不时有人垂眼瞥他,但也没人出言说什么。 “阿奴,一会儿你就跟着申县伯家的伯娘一道去朝阳阁,记住宫闱内不能乱走,紧跟伯娘,能做到吗?” 赵元略有紧张地点头:“我知道了!” 所有人行至殿前广场,朝臣入朝,命妇及子女往右入内宫。 “小元郎,你就牵着你弟弟的手,跟进了伯娘。”申华之妻米氏娇娇柔柔,摸摸赵元的脑门叮嘱他。 赵元郑重地谢过她,看看身边比他小几个月的男孩,小心牵起对方软软的爪子。“你就叫我阿兄吧,咱们一道走。要拉紧我的手。” “阿兄!”申坤声音还有点奶气,听话地握紧手。 前方数名宫婢引着她们穿过垂花门进入内宫,内宫里几乎看不见大雪存在的痕迹,她们沿着扫的干净的道路慢慢往朝阳阁行去。 “这宫里路可真够复杂的,年年来,到如今我也没记清怎么去朝阳阁。”一个命妇牵着小女孩儿走在米氏旁边,小声跟她嘀咕。 米氏笑道:“可不是,我家阿坤头一次来,家里郎君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把孩子给弄丢了……” “是要留意呀,前年还有个孩子听说……” 赵元百无聊赖地听着女人们八卦,旁边的小豆丁走得脸蛋通红,和他紧握的小手一甩一甩的,叫他感到几分新鲜。 第55章 蜜浸马蹄 一行人行过曲桥,那湖水也不知怎么弄得,数九寒天之下竟然没有结冰。命妇们各自把孩子护在中间,却总有那调皮的想去玩水,一时之间小声呵斥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兄……”申坤咬着手指,巴巴地望着前头拿树枝子抽打水面的男孩。 赵元忙把他往身边拽拽:“不行不行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0 ,咱们不玩水,水鬼就喜欢抓小孩哩。”申坤一听,睁大眼睛瞅了瞅他,就乖乖地不吭声了。米氏在一旁走着,瞧他们直笑。 朝阳阁位于掖庭的北边,下方由汉白玉铺成的平台,五层的楼阁立在中间,站在朝阳阁上正可以俯视平台。他们到的时候平台四面都插满了有怪异图案的旗和飘带,正北还有一张案几,上面有鲜果几品,香炉一个。 十二名宫婢寺人立在朝阳阁外,带着众人登楼。从一品及一品朝臣家属登五楼,从二品以上朝臣家属上四楼,正三品及以下在三楼。如果范氏入宫,那赵元可以跟着范氏待在最高的五楼,但如今他跟着米氏,就只能在三楼。 其余人上楼的时候,他看见了范家的那位大舅母带着范诚和范信,范诚看见他笑了笑,范信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元默默地想,范信八成是因为他家那两个姐姐的缘故。 他也不想要比自己大几岁的媳妇呀。 三楼人实在有些多,楼阁四面开窗,沿窗摆放案几和软垫,地上设萱席,各摆了一碟蜜浸马蹄。虽然一层只有中间有个大熏炉,四面还通风,但因为人多,反而并不冷。此时离傩礼还有一个多时辰,须得等待国君和朝臣到场,好多孩子便开始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有的还去了平台,因为到处都有宫婢寺人,平台阶梯口处还有寺人把守,所以命妇们都很放心。 米氏这会儿正遇上闺中密友,两人凑在一处聊天,赵元刚才看到范信他们分了神,再一回神,发现申坤小鬼头竟然不见了!他逮住旁边一个小孩问:“你看见申坤了吗?就是刚刚跟你一道拍手玩的那个?” 那小孩撇撇嘴,指着楼下道:“他跟着太仆卿家的孩子去平台玩啦!” 赵元微微松了口气,看见米氏还在可劲地聊天,哼了一声,女人。 他决定还是下楼看看,把小鬼头给逮回来,到了楼下,果然有一群孩子在那里玩类似于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扫了一眼,却没见着申坤的小身影。 这时候,东北角下平台的阶梯那里,一个宫婢正引着个孩子下去,赵元随意看了一眼,竟发现那小孩正是申坤!来不及思索,他四处看了看,正看见一个寺人往这边走,便跑过去焦急地跟寺人道:“这位大人,我刚才看见申华申县伯家的儿子跟着一个宫婢走了,我怕他走丢,你跟我过去看看好吗?” “……申县伯?奴这就去看看,”那寺人眼神一闪,一边朝赵元指着的方向小跑,一边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我阿父是大将军赵谌。”赵元跟在他后头,随口道。他总觉得那个女子有点不大对劲,生怕跟丢了找不到申坤,哪里还顾得上和这寺人寒暄。他下了台阶左右看看,就瞧见那宫婢茜色的裙角在一排冬青后头闪过,忙指着冬青道:“能烦你抱我去追吗?我怕我拖了速度追不上。” 那寺人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抱了他就跑。 他们跟着拐过去,一条狭窄笔直的宫道伸向远处的月洞门。 “快一点!看不见他们了!”赵元焦虑地喊着,伸直了脖子往前看。 “奴已经很快了,那月洞门一进去,里头弯路就多了……”寺人喘着气苦笑,跟着进了门,里头又是一处花园子,曲廊相连,假山为屏,小径弯弯绕绕,到了这里,已经看不见那宫婢和申坤的影子了。 赵元心头那股不详的预感成了真。看来那宫婢就是不怀好意,这么快人就瞧不见,可见那宫婢必定强行把申坤给抱了起来,他没听到求救声,只怕小鬼头已经叫人给打昏了? “赵小郎可记得那宫婢的模样?”寺人擦着汗问道。 模样……赵元茫然地想,他只看见背影,至于发型衣着,似乎都是一个样子,这要怎么分辨呢?何况既然是歹人,肯定不会被人轻易找出来。 他冷静下来,才发觉四周十分僻静,这里的园子里残留着落叶和积雪,似乎久未打扫。他便问道:“这里是何处?” 那寺人看了看,道:“奴还没来过这里,按着方位来看,应当是靠近灵毋宫了,灵毋宫乃是灵虢夫人居所,等闲人不得入内。” 赵元眉头紧皱,他没想到竟然会跟丢,如今反而进退两难。如果回去,再难找到申坤下落,可是这花园有好几个出口,继续找下去,万一找错了方向反而耽误时间。他不再犹豫,就看着那寺人小声恳求:“请你带我回去,若路上遇到其他宫人,也说了此事,叫人沿着这几个方向寻找,我得去跟申小郎母亲说,不能再耽误了!” 他都伸了胳膊,谁知那寺人却笑起来,细声道:“如今这里也没了旁人,不如咱们再找找?” “……我说了要回去。”赵元这才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他见那寺人脸上表情一瞬间变了,眼神明显很冰冷,就慢慢退了一步。 一个女声在他们身后插了进来:“你还犹豫什么呢,竟抓错了人!赶紧把事情办妥了!” 他猛地回头,就瞧见刚才一直追的那宫女子从假山中间闪了出来,清秀的五官平平常常,属于见一面转头就忘的那一类长相。 “申坤呢?!” 宫婢看了他一眼:“小郎君倒是心好,也亏得你善心才又落到咱们手里,否则抓错了人,咱们可得倒大霉……那位小郎君奴婢扔在假山里啦,只昏迷着哩。”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种天气昏在户外,就算不冻死也会生病。可是赵元却无法,他心头焦虑也无用,如今人家要抓的人原是自己,自身难保了,申坤能留下小命也不错。 “你们要做什么?”他镇定地问,自己慢慢靠近曲廊边缘的美人靠。 那宫婢和寺人相视一眼,就抿嘴一笑:“奴婢也是拿人钱办事,小郎君自己贪玩叫水鬼逮了去,千万记得冤有头债有主,莫来找奴婢二人……” 赵元心里一下拔凉拔凉,彻底没了侥幸。这两人,竟然是想要他的命! 他盯着他们威胁道:“我阿父正在上朝,我要出了事,他定会追根究底,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到时候若真查出来什么,像你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宫人,只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那宫婢明显一愣,大概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孩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更重要的是,这话却触动了她内心的隐忧。 宫里拿钱办事的不在少数,比这还脏的活她都见人办过,最后有好下场的,的的确确没有几个。可是,这回不过是个小孩儿,何况今日孩子如此多,一个两个的谁能留意到? “别听他废话了,赶紧着,灵毋宫附近没人来,丢到曲灵池里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1 不会被人察觉的!”那个笑起来腼腆的寺人这时候一开口,声音却十分冷酷,“等处理了这个,那一个最好也别放过,否则他说出有人引了他来,谁还会相信这一个是不小心淹死的?” 赵元立刻就往旁边开跑,他知道跑不过,但绝不能坐以待毙。果然不出两步,他就叫那寺人从后头拎了起来。 “放开我!你这歹人放开我!!”他拼命挣扎起来,拳打脚踢,伸手往那寺人脸上眼睛上挠,“阿父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若死了就日日夜夜缠着你们,叫你们不得好死!放开我——” 那寺人叫赵元挠在了眼角,不由吃痛,一怒一下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小兔崽子给我闭上嘴!” 赵元这一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在脸上,再加上死亡的恐惧,不由抓狂地反手抱住寺人的胳膊上嘴就咬,两辈子他都没用过这样的狠劲,目眦尽裂一般用死劲去咬——他脑袋里乱七八糟闪过很多画面,最终还是定格成为他爹的帅脸,叫他有勇气拼命拼命拼命地反抗! 他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莫名其妙的死了,不能让他老爹受这样的罪!他爹要是看到他的尸体,绝对会发狂的! 他不能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他爹! “啊——松口——”寺人感觉胳膊上的肉几乎快撕裂了,剧痛之下猛地把赵元甩出去,却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赵元滚了几圈撞得七荤八素的,嘴巴里也痛得要死,但他还记得要逃,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另一边月洞门跑,就被那宫婢逮住:“我抓住他了!” “快把他扔进曲灵池!我去抓另一个!”那寺人捂着胳膊喊,呼着痛往钻进假山。曲灵池就在假山另一侧,是一个不大但是很深的池子,多年无人清理,里面长满了水草,人一旦掉进去被水草缠住,就很难能再上来。 赵元满嘴是血,双手软的跟面条一样,还试图去抓那宫婢的脸。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在意,她刚才看见赵元凶狠的样子,见他伸手就下意识的躲,一不小心手就松开,又叫赵元脱了身。 “我看你可逃得!”她一咬牙,往前扑过去。 然后就被一股大力踢中胸口,一记窝心脚翻在了地上! “啊!”她滚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嚎。 赵元却犹如垂死的小兽被拎了起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第56章 奶糕 “你们是哪个宫的?”来人抱着赵元,一身玄色宫甲,音质冰冷低沉,竟是一名男子。 “内廷令!”那宫婢看清他的脸,再顾不上疼痛,吓得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赵元浑身都疼,但也听到宫婢的称呼,便立刻揪住男子的衣袖:“还有一个寺人在假山里……他们本要抓我,却错抓成了申县伯的儿子……” 内廷令廖霆看着地上女子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单手一挥,身后四名内廷卫一拥而入,三名钻进假山抓人,须臾之后,那名寺人和宫婢就被堵嘴捆了起来。一名内廷卫抱着申坤查看后,抬头回禀:“大人,只是昏迷。” 廖霆点点头,便抱着赵小元抬步往另一边走去。 “我们去哪儿?”赵元躺在他的臂弯里,有气无力地问。 廖霆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就淡淡道:“你父亲的人进不来,就委托了我代为照看。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再送你回去。” 赵元疼得厉害,就冲他笑了一下。既能在宫里行走,又是内廷卫,那么这几个人都是寺人了?真的是一点也看不出啊,尤其是这位内廷令大人。 廖霆一路走过被雪覆盖的小径,来到一个占地广阔却显得十分空旷寂寥的宫殿。两名女史打扮的人远远站在高阶上,见他们上来,其中一名就小心地从廖霆手里接过赵元,快速进了内殿一侧。 宫殿里面十分暖和,但是装饰却显得清冷,垂挂的厚缎帷帐也都是素色的。赵元被放在软榻上,又两名宫婢上前,小心给他喂了冰过的水让他吐出来,另一名宫婢给他脱了外套,用热巾帕擦拭身体。 赵元肿胀的嘴巴喝了水,再吐出来时便带着血丝。他疼得嘶嘶直叫,又被喂了一口水。 “小郎君张开嘴。”喂水的宫婢温柔哄劝道。 赵元依言张开嘴,感到一只手指轻轻按了按牙龈,可是那处反而有些发麻发木。嘴角疼得反而更厉害一些。 宫婢就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柔声说:“莫害怕,小郎君只是掉了几颗牙齿,回去喝些金银花汤,最近要吃些软和的粥食,很快就会长好的。” 什么?!我牙齿掉了!?赵元闻言浑身哆嗦了一下,伸出小手指摸摸自己的牙齿,果然,门牙和下面两颗牙齿都没了,光秃秃的! “小郎君嘴角有些撕裂了,小心别去碰啊。” 赵元简直要泪奔了,难怪他嘴巴一动就疼,牙龈却木木的没感觉。 “我……我的牙齿……”他哭唧唧问道。 “这——”那宫婢显然也觉得奇怪,就起身去了外殿,似乎是去问廖霆了。片刻后她表情怪异地回来,跪坐在赵元的软榻旁边,然后把一个手帕展开给他看。 上面果然是三颗小狗牙,还有一颗只有一半的,断裂处还带着血迹,显然是由于非正常的因素才掉的。赵元袒露着肉呼呼的小胸脯,坐起来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然后裹起来准备带回去。他有个不详的预感,那颗只有一半的,不会另一半还在嘴里吧? “牙齿,哪里找回来的?”给他擦身体的宫婢忍不住小声问。 还不待先头的女子回答,赵元就转过身,看着她认真说:“我把抓我的歹人咬啦,牙齿嵌进去了,估计内廷令大人替我拔出来的……” 小宫婢吓白了脸,看着赵元的目光都有些瑟缩。 赵元于是得意地龇牙,又疼得捂住嘴。 “小郎君太调皮了。”先头那宫婢面不改色将他转回来,嘴里嗔怪,手上却利索地给他身上一些零碎擦伤摸药膏。她的动作娴熟又轻柔,神情里带着疼爱,赵元向来不敢逗弄这样的“姐姐”,反而困惑起来。这么一说,这宫婢是不是认识他? “我叫赵元,你叫甚个名字?”赵元问她。 插戴着云头簪,穿着锦蓝的宫服的女子就浅浅一笑:“奴婢名唤兰娥。” 兰娥似乎是这座宫殿里的大宫女,她打理好了赵元身上的伤口,又喂他喝了汤药,就拿起一套崭新的大红色缎面棉服给他穿上,就连鞋子也是配套的,绣了一色的花纹。赵元一边套衣服,一边暗自奇怪,这座宫殿看起来冷冷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2 清清,并不像有孩子的感觉,怎么随便拿出一套衣服,穿起来却正正好呢? 他牵着兰娥的手回去外殿,廖霆似乎刚见过什么大人物,正维持单膝下跪的姿势,听到脚步声便站起来,转身看向穿戴一新的赵元。 “有劳廖大人送小郎君回去。”兰娥行了一礼,笑盈盈道,手里还递给廖霆一个小包裹,“这是给小郎君带的奶糕子。” 廖霆随意颔首,就上前抱起赵元,带着守在门口的手下往朝阳阁的方向行去。 兰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跟两名女史一起看着不断远去,消失在花园月洞门里的那抹红色小身影。兰娥满脸怅然,她记忆里还是个只会吃吃睡睡的小肉团子。那会儿宫里没有乳娘,只得化了奶糕给小团子喝。如今他竟然长这样大了,又活泼又调皮,也……不记得她们了。 “小郎君和庄姬长得可真像哩。”旁边一位女史叹道。 是啊。不过与其说是和庄姬相像,不如说,真正像的是殿内独自看书的那一位。她也跟着叹了一声,转身朝左侧内殿走去。 掀开一层毡帘一层珠帘,显然是宫殿主人寝室的空间装饰得更为华丽温暖,灵虢夫人靠在迎枕上看书,好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夫人,廖大人带小郎君回去了。”兰娥跪坐在门口,轻声说。 灵虢夫人半晌嗯了一声,似乎再没有兴致,就丢下书闭目养神。她娟长的眉微蹙,浓密的眼睫勾勒出狭长精致的眼线,轻轻颤动。 “他长得像吗?” 兰娥看了她一眼:“像极了,更像您呢。”她鼓起勇气道,“您既挂念他,为何方才不看看他?小郎君实在可爱。” 灵虢夫人沉默了,她的容颜未老,心却老了。人一老,就会变得胆怯,变得瞻前顾后,变得爱回忆过去。 “我看他作甚?赵谌将他照顾得很好,无论他长得像谁,如今都已经是赵谌的儿子……”她苦笑一声,“我不曾有过身为外祖母的疼爱之情,但也念着救他一场的缘分,何必去给他找麻烦?” 赵谌使唤不了廖霆,就求助她,果然这一趟出了幺蛾子。 想到这里,灵虢夫人目光又变得冰冷,竟和廖霆的眼神有些个相似。她思索片刻,对兰娥说:“你让素女史去一趟长春宫,劝诫她晓得自作聪明再不可取——把那两个人给她,老妇暂时动不得祁乐,但是叫祁乐替老妇教训教训范氏,想来她不敢不照做。” “喏。”兰娥表情也变得冷硬起来。她曾经日日夜夜照顾过的孩子,今天险些被两个恶毒的蠢妇给害死,这笔账须得算一算! 且不说米氏发现儿子和赵元一道失踪,是怎个担心害怕,看见两个孩子一昏一伤的回来,又是怎个惊喜担忧,那一头下了朝,赵谌就随着寺人瑜去见赵公。 赵冕换上常服在偏殿,赵谌来了,便召他一同用膳。无论是赵公潜邸之时,还是后来继位之后,赵谌与他同吃同住也是寻常惯了的,上了榻,便俯身给赵公倒了一盏酒。 “今冬犬戎袭城,你有什么看法?” 赵谌放下箸,他思虑这问题极久,张口就道:“臣以为,西北大营年年守卫西关,抗敌经验丰富,兵力粮草充足,今年却连连败退。据西关来报,今犬戎装备一新,更换了马镫和大刀,若不是与关内人勾结,便是已经有了盟友。” 赵公颔首:“寡人觉得,两者都有。” “国君是认为……” “胪亷曾说过,‘犬戎,豺狼也,非盟誓可结’,这话倒是金玉良言,”赵公沉吟,“寡人尚为储君之时,记得朝中数次有人建言,认为北边年年征战耗费国力,不如与犬狄结下盟约。当时只有胪亷一人据理相抗,认为盟约绝不可结……先君已去,胪亷已死,但属意结盟的人,如今还尚在。” 他看向赵谌,一字一句道:“寡人绝不与蛮族结盟,你已闲置数年,今次便随军出征吧。” 赵谌下了榻,单膝行了军礼:“臣领上意,不敢相负。” 他停顿片刻,又道:“臣有一个请求。” 赵冕眉头一挑,眯眼看着他:“……说来听听。” “臣欲携子前往。”赵谌坚定道。 赵公楞了一下,不由哈哈大笑:“赵谌啊,你觉得寡人会答应吗?” 赵谌却并不为所动,再次请求道:“臣欲携子前往,愿为国君铲除叛逆!” “哦?”赵公笑容一收,“难道你知晓叛逆是谁?” “国君说是谁,便是谁!” 赵公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哪一种选择更让他心情好一些。可惜哪种他都不大乐意。当然,他最终还是开了口:“西关骠骑将军,介汉。替我杀了那个老东西。” 赵谌低头:“喏。” 赵公却微微一笑,对寺人瑜示意:“……签了军令状,赵元若有问题,你将不容赵国,不容天下。”介汉是中原有名的武将,世人眼里的两朝忠臣,若让人知晓赵谌暗里杀了他,将会被人视为叛国,不仅军中不容他,赵国也可驱逐他。 赵谌看着摆在眼前的军令状,脑海里闪过儿子的小脸。他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心中没有一丝迟疑后悔。他想要扩大势力,就必须去西关,但是他不能把阿奴留在绛城,这里的人心会害死他,他要带着阿奴离开。 第57章 践行酒 除夕过后,大军开拔。 赵谌重披战甲,在城外校场与三军同饮践行酒。他高举酒盏,对着台下将士扬声道:“犬狄不退——誓不还乡!” 三军酒盏举起,声音整齐划一,雄浑有力:“犬狄不退,誓不还乡!”说罢饮尽盏中的烈酒,将酒盏齐齐摔在地上! 赵谌摔完酒,扬起长刀嘶吼:“开拔——” 三面赵国上中下三军的旗帜便高高扬起,骑兵唰唰上马,粮草居中,步兵殿后,长长的队伍沿着官道移动。 赵公在城墙上目送三军离开,廖霆一身甲衣立在一旁。 “夫人见了赵谌的儿子吗?” 廖霆低头:“回陛下,并没有。” 赵公沉默片刻,道:“你去吧,此次行监察之职须谨慎小心,切勿与赵谌正面冲突,一切以他的军令为先。” “喏。”廖霆行一礼,转身大步下了城池。 大军绕道向北,行至泸州,赵谌亲兵护着几辆马车汇入军队。赵元正在这辆马车里,在他六岁生辰过去两个多月的时候,离开了绛城,告别了原珏和臻铖,告别了范氏,告别了自己的四个小婢女。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3 立秋和立冬留在守家,立春立夏跟了来,等到赵谌在最北边的淮郡将军府安顿下来,还要靠她们俩儿来操持家务,照顾赵元。范氏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离,她执意留下一半陪嫁给赵元,带着剩下的陪嫁去了赵谌给她安排的居所。 赵元穿着大毛里衬的袍子,脚蹬厚厚的棉靴,他坐在马车车头上,托着腮看一张从甲逊那里要来的简易版舆图。他们此时正在泸州与首都绛城的交界处,泸州比绛城又要更靠北,辖内一共三郡为齐郡、禾郡和璟郡。不远处的城池就是齐郡,但是他们并不进城,而是从旁绕过。 甲逊跨在马上遥望远处,他带着亲卫营护送赵元提前来到这里,等到大军来后,他们这些人就要跟随赵谌入军队。他看看还在专心看舆图的小孩,心里有点担忧。 小郎主实在太小了,大军开拔不进城,日行起码要三四十里路,可谓辛苦至极,他能受得了吗? 赵元可没想这些,经过一开始的沮丧过后,他就像正常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开始兴奋。每个男人都梦想过成为军人,他也不例外。原本这辈子捞了个大将军做爹,但身在绛城,他长大后基本上也就是当个清贵的小官,若是要走武职,也得看他爹给不给他去军营磨练……不过现在!他爹出征也带着他! 其实只要还和自家爹在一块儿,赵元并不是真的很在意搬家这档子事。 原本赵谌要是离家打仗,他肯定日夜担心,如今却不会,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家爹打了败仗,要死他也要和老爹死一块儿。立春偷偷和立夏嘀咕的话他都听见了,立春觉得绛城和他犯冲,这两年数次遇险都在绛城,现在虽然是去犬戎肆虐的边陲,好歹远离绛城的是是非非。 “大郎,你快进来吧,外头可冷!”立春探出来,摸了摸赵元的小手,“呀!手都冰凉的!” “你看,咱们马上要路过齐郡,听说齐郡有护耳帽和羊头汤,”赵元瞅着她笑,“你耳朵都冻红了,可惜不能进城买东西。” 立春嗔怪地看着他道:“大郎可真是……敢情咱们在游山玩水呢,还惦记着吃的。”她自己说着也叹了口气,“不过确是的哩,难得去那许多地方,却又过而不入。” 立夏等得都快睡着了,这会儿也清醒了,钻出来嘻嘻直笑:“等咱们到了淮郡安顿下来就好了,那处靠近北边草原,风俗跟绛城还有连州都不同,奴婢听人说,那里的女人惯是单独上街去的,有好几个互易的大坊市,卖的东西都跟咱们这儿不同!” 赵元想了想,没说话打击她。他爹可跟他说了,江州三郡都被犬戎扫荡了,特别是最北边的淮郡,大大小小十来个县数十个乡,几乎有三分之二被屠尽,十户九空。所以等他们去淮郡,就算清扫了街面收敛了尸体,短时间内那里也是元气大伤,繁华不起来了。 “郎主他们来了。”甲逊调转马头,抬手示意,所有人纷纷上马。他们没有全部跟随赵谌北上,但来的也有近两百人,各个都配备长刀尖头戟和弓箭,马头马腿都有护甲,是标准的骑兵配置,精兵中的精兵。 赵元卷起舆图让立春收好,自己在车头站起来,垫着脚往绛城的方向看。果然那里四人一排的骑兵拖着长长的队伍,飘扬着旗帜,以行军中相对较快的速度朝他们这边接近。 赵谌老远就看见自己儿子了,虽然穿着灰扑扑的外衣,但是小脸蛋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在阳光下那么显眼。小东西扒着车厢,神态是那样迫不及待,他想到已经三天没见着儿子,握着缰绳也不由用力起来,轻轻踢了马腹,驾马越出队伍疾奔而去。 “阿父!”赵元也想不到自己这么激动,没见着时还没感觉,这刚一看见自家老爹,顿时觉得想得还是挺厉害的。 他撅着屁股往车下爬,还没爬下去,身体就腾空而起,然后落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这两天有没有听话?有没有乖乖吃饭?”赵谌单手紧紧抱着儿子,然后将他抱到身前坐好,摸着儿子小脸仔细看,“肿消了不少,嘴角也结痂了。”他用粗糙的拇指小心抚摸儿子幼嫩的嘴角,眼里闪过心疼和愤恨。 赵元小手摸摸他胸前冰冷坚硬的铠甲,羡慕地驴头不对马嘴:“阿父,这里头可混了镔铁?我看你穿着挺轻便的样纸……” 某爹很无奈地逮住儿子的小肉爪:“不能摸,外头天太冷,甲衣冻了霜会沾皮肤……甲衣里确实混了镔铁,重量轻了不少,反而更坚硬。” 赵元点点头,他爹的亲卫营里有倒腾这个的,看来出了点成效,其实当世的锻冶大师都已经摸到了百炼钢的窍门,尤其引入外邦传来的镔铁,在他看来就是钢材的一种,所锻造出来的武器无不能吹毛透风。 赵谌又道:“我看看你的牙齿,怎么讲话都漏风?” 赵元立刻张开嘴,他嘴角结痂,已经不疼了,反而后来那颗断了一半的牙齿叫甲逊给拔了去,疼得半死,一边脸都肿了两天。赵谌看了看,下头两个牙洞里能看见小小的反光,可见这两颗牙就算那会儿不出事,也保不住几天了,上面的门牙还没什么反应。 “这段时间你就少说些话,”他摸摸赵小元的脸蛋,嘴角勾起笑弧,“嘴一咧就是大洞,跟八旬老妪似的。” “阿父!”赵元咬牙,结果咬了个空,不由更加抓狂。 赵谌朗声大笑,抱着他用披风一盖,调转马头回到队伍。这时甲逊已经带人马进入第一梯队,牢牢护住了赵谌几人。 随他一起在第一梯队的还有上下两军的军帅,以及监军廖霆。此时文武职与爵位一样皆能世袭,带家中子弟到军中试炼攒威望已经约定俗成,是以上下军帅及佐官看到赵元并无反对,只是惊讶赵谌竟然狠得下心,儿子这么小一点就带进军营来了,还是跟着一块儿到前线去。 “将军能狠得下心,小郎君将来就不会是个脓包!”上军军帅魏宏声音洪亮,隔着马匹拍拍赵元的脑瓜,结果差点把他拍到马头上去,不由讪笑,“……不过小了点,确实小了点。” “阿叔,就你那力气,再大些也受不住啊!”一旁的上军佐翻了个白眼嘲弄道。 魏宏顿时眼睛一瞪:“喊什么呢?喊我军帅!” 上军佐魏杰嘀咕几句,驾马落后几步躲开了。魏宏就哈哈干笑,跟赵谌解释:“那是我侄子,一路跟着我在几个关口换防,去岁才升至军佐。唉,家里太惯着,不放在身边实不放心……不过练兵一把好手,是个好苗子!” 赵元斜了这位“熊壮”的大叔一眼,我的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婆卖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4 瓜”吧。想夸侄子就直接夸啊,还要欲扬先抑。 赵谌笑着拍拍魏宏的肩膀:“早听闻你们叔侄大名,魏家的军纪严明,子弟个个都是好样的!听说你耍得一手好枪,等闲七八人难以近身,等扎营了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魏宏立刻笑开了花,笑声从队头传到了队尾:“将军下令,某不敢不从!” 这就已经开始军营交际啦!赵元佩服地看着他爹,所以谁说大将军就得高冷狂霸拽哒?真正要那样了,恐怕下令的时候都没几个人会听从。毕竟军队里刺头多,古代名将也多,个个都有簇拥,就算是大将军,不能收复手下,或者起码处好关系,那是十分不利于作战的。 两者一熟悉,魏宏就开始放嘴炮,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大郎这个头倒足,骨头也长得好,就是太弱啦!到了地方跟着某练拳练腿,等身子骨结实了,某教他怎么耍长枪!我家这个侄儿想要学,无奈不适合,早几年还跟我哭哈哈哈哈——” 赵元和魏杰一起翻白眼。 第58章 草根羊肉汤 这一次赵谌带走了城郊大营一半的兵力,别看只有五万人,这五万人里,却有四万精骑兵,剩下将近八千步兵,以及一千五的弩兵,五百专门打磨修葺武器、挖战壕、搭帐篷等等的杂役兵和火头兵。 大军行军一天,到晚方休,此时队伍已经从外围越过了泸州的齐郡和禾郡。三军未至粮草先行,粮草督运已经紧随斥候前往营地,等到赵谌带兵到达时,河边营地已经整修得差不多,厚毛毡的大帐篷一顶一顶的搭建起来,两两相对,一个百夫长负责一个营区,营区与营区之间挖设防火沟,轻易不得互相进出。 由于在赵国境内行军,因此粮草并不多,主要由粮草督运从各州郡调运,减轻了军队辎重,加快行军速度。 赵元早就靠在某爹怀里狠睡了一觉,半路还打起小呼噜,嘹亮得很。他那呼噜声一起,魏宏魏杰就忍不住哈哈笑,魏杰还笑话他不该叫“阿奴”,应该叫“彘奴”。前面甲逊带的百来人个个耳聪目明的,都听见小郎主那婉转的呼噜声,憋笑憋了一路。 “阿奴,”赵谌抱着儿子下来,到河边抓了一把雪,轻轻碰碰小脸蛋,“醒一醒,别睡了!” 赵元被雪冻得一激灵,睁开眼就看见他爹的帅脸,眉头微蹙嘴角紧抿,妈呀,这是要发火的微表情昂!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下了地蹦蹦哒哒,向他爹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了嗯!他自己撅着屁股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冰冷的河水汩汩流淌,河底有游鱼,但都潜在河石地下,他伸爪子想去摸那些鱼,结果没摸到底,自己差点一头栽进去。 “小心!”好在某爹眼睛没离过他,眼疾手快拽住赵元的后领子把他拎了起来,“这河水看起来很浅,实际还有一米多深,里头还有碎冰,不要随意乱摸。” “喔。”赵元垂着手脚,像个狮子幼崽一样被他爹叼着去了最大的篝火旁。 火头兵正在烧这一营区的晚饭,行军途中只有早晚一顿热饭,中午一般原地找地方休息,蹲着坐着啃完干粮就算一顿饭,而晚饭不但是一天之中最后一顿,每人都有肉的份例,所以受到万众期待,火头兵也不敢随意糊弄。 赵小元被赵谌命令到篝火旁取暖但不准玩火,于是跑到正在用一个大树枝子搅汤的火头兵旁边,踮着脚往锅里看。这锅汤从扎营就开始熬了,等到队伍陆陆续续来到营地,足有三四个小时。汤色已经开始发白,带着足量肉的大骨头在汤里起起伏伏,还有些奇怪的干草在里面。 “那草是啥?”他指着那些干草问道。 火头兵是从乡里召的,从没见过这么白白净净的娃娃,穿着又贵气。他涨红了脸,用带着北地乡音的官话道:“回、回小郎君,这是鱼腥草,随侍医给的,说是南边的一种药草,煮了水能去火毒。这些天不都喝羊汤捏,我咂摸着就扔进汤里一块儿给煮了。” 赵元哦了一声,使劲伸鼻子嗅嗅,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反而是羊汤的那种带腥膻味的香气越发浓烈。这种用柴火大火煮出来的汤,似乎就和家里精炖慢熬出来的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他想想,就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展开给那个火头兵看:“要加一点这个吗?这是我让人研磨的五香粉,里面有胡椒,要不要撒一点进去?” 火头兵叫铁汉,纠结地看着小娃娃手里的纸包心想:这就一小撮,够啥呀?可是他看着赵元仰着的小脸上一脸期待,就捏起一小撮闻了闻,点头道:“恩,是上好的胡椒。”然后撒进锅里,大树枝一搅,就不见了。 汤好了,另一名火头兵提了一筐蒸好的饼子。大家每人分两个半饼和一碗带骨连肉的羊肉汤,就围坐在一个个篝火旁呼哧呼哧喝汤啃饼。 赵谌等将领在中军帐里吃饭,伙食倒是一样的,只是羊肉单独切了出来,配了些蘸料,汤里加了足够的大料,味道足些,再加上做得略精细些的饼子。 “将军,看如今的速度,最多二十天咱们就能赶到江州了。”魏宏捧着汤喝了一大口,用筷子点点沙盘。 “可是沿路征集粮草,辎重也在慢慢增加,以后速度不会像今天这样快。”魏杰不赞同地摇头,“我看得有一个月才能到,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撑一个月。” 赵谌看着沙盘,沉吟片刻:“犬戎向来袭城即走,从不停留,这一次掠过江州三郡,按理说足够他们安静一段时日……无论如何,我们加快步伐,沿路照旧征集粮草,路上五万人吃喝嚼用多少会消耗一些。” 几人吃完饭纷纷告辞回各自的营帐,赵谌这才把沙盘打乱,脱下铠甲往内室走。他掀开毛毡帘子,不由楞了一下,只见一张小方几上摆着羊汤羊肉和饼子,都还冒着热气,他的小阿奴盘腿坐在旁边,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桌子上。 “阿奴,你怎么不吃饭?”他几步走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坐着,“是不是吃得不习惯?”他想想就觉得应该是如此。他家阿奴从小锦衣玉食地娇惯着,像羊汤这东西无不是炖煮了半天细细地加了作料才能入口,军队里的这样急火熬出来的,配的粗粮饼子难怪阿奴吃不下。 赵谌同志心疼极了,大冷的天,也不能不吃啊。 赵元无语地推开他爹的大手,给他舀了一碗汤,给自己舀了一碗汤,然后道:“好啦,开饭。” 赵谌:“……” 他儿子是要把家里那一套原样照搬吗? 还是在抗议自己不陪他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5 吃饭? 赵谌立刻道:“阿父很感动,很高兴……” 某元斜了他一眼,仔仔细细地挑了几片大而厚的羊肉搁到自己碗里。 “阿奴,你不是应该把肉给为父吗?”赵谌无语地看着儿子精明的小动作,这绝对是在报复他呢。不就是捏了一把雪把他给弄醒了?也不知前段时间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捏了个滚圆的雪团子塞进他的……裤裆里。 赵元埋头苦吃,那魏宏还能捧着碗吃饭,他爹却顾忌形象硬饿着肚子在那里开会,自己一个人哪里吃得下呢? 赵谌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立刻尝出来这里面加了家里的五香粉。他低头看看儿子,见赵元吃得香喷喷,一个小人啃了两块饼也不嫌拉嗓子,顿时忍不住笑了。虽然这一趟带阿奴出来,未必没有磨练他的意思,但到了细节处,赵谌仍然舍不得儿子吃苦,可是他家这个小东西,似乎适应力一惯不错,能吃又能睡。 想来他会喜欢西关的。 因为临河并不缺水,晚上父子俩儿还是在一个木桶里洗的澡。按照国君的意思,他一趟去不但要打胜仗赶走犬戎,还要接替西关骠骑将军,轮值起码得五年。既然一去就是几年,自然要在将军府安顿,也就带了几车的随身用物品,包括这个大木桶。 赵谌给赵小元搓完背,让他正对自己坐着给他搓手脚。小小的手掌肉出几个小窝窝,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脚丫白嫩圆胖。赵谌抬起儿子的小脚丫仔细看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里痒不痒?”他问赵元。 赵元正给自己泼水哩,闻言动动脚趾头:“嘤,有点痒。” 赵谌不由忧虑。阿奴皮肤嫩,一整天虽然穿着厚靴子,毕竟冒着寒风,竟有些冻着了。这才头一天呢。 “洗完澡我让随侍医来,他那里有冻疮膏。”他又拽了儿子另一只脚丫查看,好在都白生生的,没哪里发红发肿。 内室里狭小,但是点着火盆反而暖和。赵谌用毯子把赵元一裹,走进内室塞进被子里,被子是立秋熬了几夜赶制出来的,缝了两层厚厚的毛皮,里头塞进棉絮,又重又暖和。赵元光着身子像条小游鱼一样钻进被子深处,舒服地打了个滚。 随侍医跟着赵谌过来给他看了看,只说连续几天用姜片涂抹,每晚泡热水搓揉就没事。赵谌见他说的真切,也就没要膏子,毕竟随着朝北方深入,患上冻疮的士兵会越来越多。 父子俩儿这才算是歇了下来。赵元自己穿上寝衣,看见老爹的头发还潮嗒嗒披在背上,就坐起来找了干布给他擦头。 “阿父,下回再不能这样出去,头发没干着了凉会得头风。”他语重心长地告诫某爹。 赵谌眼里带上笑意,听着儿子絮絮叨叨。 “后不后悔跟阿父出来受苦?”他开口问道。 啊? 赵元捏着布从他背后探过脑袋:“阿父,你嘴巴都咧歪啦!” 赵谌脸一板,把他抓到怀里斥道:“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我还没说你,铁汉都跟我讲了,下回不准再撺掇他放你那些作料听到没?军中食物乱投东西是要被当做投毒论处的,你是我儿子也不能例外,小心被当成奸细!” 赵元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知道啦,我就是看他人挺好的,跟他做盆友呀。” 是挺好……玩的吧。 赵谌心想,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些小九九。旁人道他家这儿子又善良又聪明,也该去看看宫里那处死的寺人的胳膊,四个小洞,一洞一颗小乳牙,凶悍的跟狼崽子似的。 顺便一道,这个旁人,指的是申华。 自从上回宫里事发后,申华彻底喜欢上赵元。他虽然知道跟范家有关系,但毕竟赵元是为了救他儿子落的陷阱。申坤也彻底成了赵元阿兄的脑残粉,知道他要跟着赵谌去西关几年不回来,前几天来中军府哭得直打嗝。 赵元坚持要赵谌把头发在火盆旁烘干,然后才熄灯睡觉。他虽然一路睡着,但其实因为环境变化,身体还是吃不消,很快就窝在某爹怀里,捏着某爹的衣襟带子开始打呼了。 赵谌抬头看着帐子顶,一手轻轻地给儿子摸背。 “阿父对不住你。”他叹了口气,侧头在儿子头顶亲了一口。 第59章 羊肉贴饼 到达江州的那一天,天空又开始飘雪。经历大半月的行军,兵士马匹都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气温一日比一日更低,甲衣几乎要冻住,因为大部分行军路途都沿河或者野外,一旦下雨下雪道路就泥泞不堪,不少兵士的棉靴湿了干干了又湿,脚都冻坏了,抹了药也不管用。 虽然江州更冷,但是等到了军营,就能不再长途跋涉,就能有热水和干爽的靴子。等大军行至最北边的淮郡,所有人的精神都不由一振。 赵谌和几位上下军将领要随军到军营报道,一堆琐事,所以赵元就由甲逊护送,带着两个婢女和几车的家当先行去将军府。原本住在将军府的骠骑将军介汉则举家搬到另一座府邸,向来官大压一级,介汉早半个月就清空了将军府搬走了,倒省得赵谌的事。 赵元和立春立夏坐在马车里,他穿着北方那种对襟袄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头上也戴着有护耳的毛帽子,裹得像个球似的朝外头看。 在他身后,立春发出一声带着怜悯的感叹:“先头听您说十户九空,奴还不信呢,现在看果真如此。真是太惨了!” 是啊,确实凄惨。 赵元一路看着,街面上除了几家药房和一些卖羊汤肉饼子的店,竟是一片萧条。几乎每个关着门的临街店铺外头都飘着白布条子,偶见零星行人,要么是跨刀的兵士,要么是提着篮子的老妪,按理一个边关大郡的府城应当有的繁华拥挤,一丝一毫也瞧不见。 立夏还更操心,她愁眉苦脸地看着外头的街道,问立春:“姐姐,那采买可怎么办?这回随军来,根本不敢多带东西,那将军府只怕不小,就算人再少,也要住个几年,总不能就收拾几个房间……再者说,郎君和大郎都辛苦,吃用就算比不上府里,也不能太差呀!” 立春何尝不发愁呢。 这次立秋特地指了她来,也是为着她能管住人,立秋既不能来,不管来的是立夏还是立冬,总须得有人能管她们。其实就算立秋不说,她也会主动请缨,这一年经历了些事,她算是看明白了,立秋遇到大事就只顾郎君,她却不放心大郎。 大郎就如那正在抽枝发芽的小树,还没长大呢,就要来这边关遭遇风吹雨打,她唯能做的就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6 是做那浇水施肥的匠人,尽己所能地照顾他。可这里物资如此缺乏,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马车到了将军府,里头已经有四五个亲兵打扮的人在来回搬运东西,甲逊下了马要抱赵元下来,赵元从他胳膊下面自己跳了下去。这一路虽然赵谌虽然无意锻炼赵元,但环境毕竟不如绛城的中军府,赵元还是慢慢脱了一些娇气,变得——按照魏宏的说法——变得皮实了不少。 立春和立夏忙着指挥人搬东西,赵元哒哒哒跑了进去。 位于边关的将军府有着鲜明的北地建筑风格,高高的院墙,防走水的屋顶,没有绛城高门府邸里绿荫荫的花园子、雕梁画栋的房梁檐角和各式各样的影壁月洞门,反而前后都有一个大青石铺地的校场,利落干净,充满了粗狂的野性。 ……以上是赵小元的视角。 实际上立春一踏入这座府邸,就一脸嫌弃,立夏更是大惊小怪地叫道:“这哪儿能住人那!咱们府里下人住的后罩房好歹也比这里多个小花园子,怎么这儿连个垂花门都没有?”她一边往里四处打量一边抱怨,“姐姐你看看,这前头倒是大得能跑马,可连几颗树都不曾有,冬天风吹冷夏天日头晒的,后头也没甚个湖啊亭子的,摆宴在哪儿摆?万一要来个客人……” 立春拍了她一下,嗔道:“摆甚么宴?郎君来这儿是领兵打仗的,这处遭了大难,哪儿还有人有心思飨宴哩!”她说着就叹了口气,“好在咱们人不多,既没有女眷,也不须那些个排场忌讳的。” 赵元懒得听女人们絮叨,自个儿进到第二进正房。这里的房子竟没有沿廊,只基座高些,跨个两三级台阶一个大门槛就进了屋,屋里倒铺了一层色泽艳丽织花繁复的长毛地衣,只是内室里却是正儿八经的火炕了。 许是一直有人住的关系,屋里并不潮湿,细小的摆件都没有,但大件的诸如十锦槅子,黑漆的卧柜和妆台,方几矮几案几俱都齐全,房里的帷幔是那种厚厚的毡子料,只用锦缎镶了面,还是八成新。 他满意地在自个儿和老爹未来几年的卧室里兜了一圈,就出去了。 甲逊正和几个亲卫一人夹着俩儿箱笼进来,看见赵元就道:“小郎主别乱跑,府里人进进出出地小心给拐了去!” 赵元冲他翻了个白眼,这话除了加个“小郎主”的尊称,其内容就跟招呼小猫小狗似的!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跟着甲逊往第二进厢房去,那里反正没人住,干脆充作仓库放一些贵重物品。 “我的大红枣呢?”他看着甲逊放下箱笼,大冬天的甩了一把汗。 甲逊拎着赵元的领子把他挪到不挡路的一边,嘴里道:“你的大红枣还在吃奶,得等断奶了才能给你送来。” 对,这也是赵元喜欢这个新家的原因之一。中军府虽然也有校场,但比较小,想要跑马不大可能。但是那会儿他还小,便是矮种马没人帮助都上不去。这次在行军路上,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赵元都是待在他爹的马背上,赵谌同志便顺便教他怎么控缰绳,怎么安抚马匹,甚至答应把在路上出生的一匹马崽送给他。 赵谌这回带出来的战马,都是大宛马与中原良驹交配得来,极为珍贵。这些用来的配种的大宛马还是百年前大宛进贡给赵国,由御马苑小心繁养直到如今,一旦混种,也超不过四代。因为大宛马不知何种原因,与本地马交配几代后就渐渐失去繁育能力,三四代后产下的马匹基本已经看不出大宛马的基因。 赵小元的大红枣,就是一匹最成功的的第二代杂交马,身体强壮,而且兼具灵巧和速度。 “小马离不开阿娘,唉,快点长大就好了。”某元嘀嘀咕咕地跟在甲逊屁股后头,“那你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呗,感情要从小培养,时间太长,我怕大红枣忘了我呀。” 真是个小话唠! 甲逊搬了几趟东西,他家小郎主就缀在屁股后头絮叨了了多久,虽然这种待遇很少见,但是酸爽过头耳朵就受不了了。他拍拍手下,示意剩下的交给对方,然后转身八字腿蹲下来看着赵小元。 赵元后退一步,警惕地瞅着他:“……干、干甚?” 甲逊坏笑了一下,朝他勾勾手指:“小郎主来,属下带你上城楼子看看。” “你别想害我犯错,”赵元一脸“我已经识破你的诡计”的表情盯着他,“小孩怎么能随意上城楼?到时挨揍的可是我!” “你以后迟早在军营里头混,早些去没人会说你,走吧!”甲逊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趁他没反应把他抱起来就往外头走。 然后就被赵元差点揉成猪头。 边境的府城还有个不同,就是街上可以随意跑马。当然,这跟现在街上太过空旷也有一定关系。甲逊骑马带着赵元小步颠着,抬头就可以看到远处高高的城墙。 北边似乎什么都很高大,城墙,院墙,树,马,还有人。赵元坐在甲逊前头,看着两旁的店铺,都有高高的门槛,偶尔院子里探出一棵树,树干都笔直笔直的,拼命往天上伸,似乎为了长个头费去了所有营养,连树叶都没几片。 甲逊见赵元看得出神,就单手抱着他指着路边一家食肆问:“这一家卖的羊肉饼吃不吃?” 赵元闻闻空气里的香气,就直点头。甲逊也不下去,驱马到食肆门口,从怀里掏出几铢扔给守在门口的老头:“给我包四个饼。” 那老头就从一口大锅里捞出热气腾腾的羊肉,剁成肉茸塞进切开的饼里,然后把饼贴着炉火烘烤几下,撒上些胡椒子,用油纸包着伸手递给甲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 赵元忍不住瞥他几眼,那老头许是见到小娃娃,终于从满脸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也显得格外僵硬。 甲逊眉头一皱,直接驾马走开。他用抱着赵元的手摸摸他的大脑门,自己捏着一块饼让赵元吃。 “你别去看他们了,趁热赶紧吃。” 赵元闷闷应了一声,就伸头咬了一口。这里的羊都是从关外买来的,那是指不打仗的时候,羊肉十分新鲜,卤汁醇厚,夹在酥得掉渣的饼里一口下去简直能幸福到骨子里。可是出乎意料的,赵元却从中吃出了一点苦味。 “城里怎么只有老人?”他仰头问甲逊。 甲逊正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擦去嘴角的渣滓,闻言漫不经心道:“年轻的要么征去了军营,要么死了,像这种开着店不走的,估计儿子还在当兵吧。” 赵元小眉头就皱成一团。方才那老人家可上了年纪,既有儿子,也当是娶妻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7 生子的年龄呢……他早主意到店铺一角悬挂的白幡,也不知是家里什么人死了。 甲逊揉揉他的脸蛋道:“你才多大,皱甚个眉头?如今咱们来了,迟早给死的人报仇。你要是难受,就好好跟着郎主学武艺,学兵法,长大了也来当将军保护咱们赵国人。” 赵元瞪了他一眼,半晌点了点头。 每座城池都有城墙,都有城门将,但淮郡府城这里的城门将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满脸尘土,铠甲上都是锈迹泥点子,眼里带着血丝,身上手上带着伤口,但是他们个个身姿挺拔,握着尖头戟的手纹丝不动,目光坚定带着杀气,人人都如出鞘的利剑一般。 这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兵。 城门将看过甲逊的腰牌,就让他们上去。甲逊把赵元放下,自己在后头护着,让他自个儿爬上去。赵元前辈子没爬过什么长城,这里高高的石头台阶一级都有他的大腿高,他得使出吃奶的劲,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他能感觉出一路上城门将的视线跟着自己,他们虽然沉默寡言,但是那些视线似乎都会说话。小孩子的体力毕竟有限,爬到三分之二,赵元就有些脱力了,膝盖一滑差点出溜下去,叫甲逊一把抱了起来。 甲逊给他抹去了汗珠,带他走上了城楼。 城墙就足有十来米高了,连垛墙都有将近两米。赵元被甲逊抱着,才能扶着垛墙往外望,然后彻底被震撼到了。 城下有护城河,不远处就是大片军队扎营,更远处挖了战壕,拉了荆棘网子,赵国的旗帜高高的飘扬。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冬天大雪覆盖了草原,裸露出来的全都是黑色的土壤,白雪黑土,黑色的河流蜿蜒,一切都显得那么苍茫悲壮。。 甲逊抱着他指向西边:“你看那边,知道那烟是怎么回事吗?” 赵元往西边看,见那边浓烟阵阵,黑气直冲云霄。 他看向甲逊,甲逊便沉声道:“那是燃烧尸体的怨气!那里面既有城里百姓的尸体,也有咱们赵国的将士,还有死去的犬戎人——死的人太多了,一家死尽,便没有人认尸,为防疫病,只能全部焚烧!” 赵元张大眼睛,出了一身的冷汗。 “喝!喝!喝!杀尽犬戎!杀尽犬戎!” 不远处的军营里,一排排的士兵变幻队形,挥着手里的长刀,发出震耳欲聋,雄浑有力的怒吼。其中有几个骑着马的将领身披红色披风,举着刀来回逡巡。 “杀尽犬戎,卫我赵国!” 杀气冲天—— 赵元几乎是马上听出那将领回荡在城门外的声音,那是他阿父!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归属感,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赵国人,此时站着的地方,是赵国的土地。他的阿父是赵国的大将军,愿意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 他吧,上辈子虽然吃了些苦头,但那些苦头,在一个制度健全和平多年的国家里,其实很有限。比如即便他是个孤儿,因为有国家教育制度,他还是能够上学而不是做个睁眼瞎子,将来还是能够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到了这时代,他更是像要被弥补上辈子的辛苦似的,简直如同掉进了蜜罐子。虽然没有亲娘,可是他爹那是变了法子从生活到心理的去宠他,他所受的苦无非就是一些算计,可是比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 有更多的人,正在死亡里挣扎。 赵元看着他爹骑马的英姿,突然迫切地想要长大——只有长大,他才能同样骑着马,和他爹并驾齐驱,他爹上战场,他就跟着上战场!他要保护赵谌,要保护周围的人! (第一卷完) 第二卷:雏 凤 初 鸣 第60章 水泡子煮鱼 暮春三月,乌仑盖大草原刚刚度过严寒而漫长的冬季。 雪层融化汇入银带河,如同绸带一般蜿蜒在茫茫无边的草原上。大大小小积水而成的湖泊和水泡子如同散落的琉璃珠子,在低矮的云层倾斜而下的一丝丝金色的光线里,如同最上等的水银镜一样反射亮芒。 然而在牧民眼中,三月是草原最贫瘠的一段时间。鲜嫩的牧草还没有长出来,土壤潮湿泥泞,可是储存的干草饲料早在三四个月的冬季里消耗殆尽。草原的上的野狼狐狸狍子饿了一冬,也不必蹲守,便扑到了跟前,羊群也没力气逃跑,不到半月就少了大半,母羊没有奶水,刚下的崽子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叼走。 恰是这种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是犬戎等草原游牧族袭城最疯狂的时候。 一群犬戎士兵围坐在一个小小的水泡子边上,一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一边将火堆里烧红的石头扔进水泡子里,然后丢了些肉干和鱼,水很快就滚了起来,飘出阵阵香气。十六、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在主人旁边低头掘着草根,长长的马尾甩来甩去。 ‘一群貉贼!咱们这儿蹲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他们倒吃起来了!’怀夕身上搭着草甸子,盯着香气来源咬牙切齿。 ‘嘘——’趴在最中间的少年握着长枪压在他们身上,闻言手腕用力,枪头便弹了一下怀夕的屁股,他严厉地瞪了怀夕一眼,用口型让他闭嘴。 他们悄无声息地趴在缓坡下头,身上的颜色跟周围黄黑的草皮几乎融为一体。 香气越来越浓,十个犬戎人掏出酒囊开始喝酒吃肉,发出粗野的笑声,显出十分的得意。少年侧耳一听,妈的,还在那儿吹嘘他们是怎么从西关牧民手里抢来的上好马匹。 ‘大郎,咱们甚个时候动手?’另一个少年也听懂了,忍不住凑过去耳语。 中间领头的少年修眉一皱,微微摇头。 又等了两刻钟,那伙犬戎人终于有了些醉意,一开始还时不时谨慎地四处望望,现在已经东倒西歪地说起黄话骂骂咧咧,酒囊散了一地都是。 领头少年嘴角一勾,打了个手势,埋伏的几个少年人便都精神一振,个个背部紧绷握紧了兵器,犹如潜伏伺机的幼豹一般,目光凶残地盯着那些犬戎。 就在水泡子边的笑声达到最肆无忌惮的一点时,领头少年猛地挥手,六个人便一跃而起,猛地扑向犬戎。 战马先于人察觉杀气,各个撩起蹄子仰头嘶鸣预警,倒是被抢来的几匹马不声不响。正阳怀夕二人手握长刀,劈头直下收了两颗人头,血喷溅出来跟下雨似的,立刻惊到了其余八个犬戎士兵,他们怒吼着滚到一边,拔出雪亮的大刀。 “都让开!”领头少年喊一声,长枪一震,手握住枪尾用力一扫,五六个犬戎士兵噼里啪啦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8 倒了下去。他手腕使劲,枪杆往回一收,一挑,一个犬戎就被他硬生生挑离了地,哀嚎着摔去了坡下,滚了几圈便没了声息。 另一个白净皮子的少年就哈哈大笑,几步冲到一个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跟前,一脚踩翻,单手提刀往下一刺,立时便割断了脚下士兵的气管。这些犬戎士兵喝得半醉,手脚不听使唤,加上突袭来得迅猛,顷刻间便死伤大半。唯剩两个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转眼就跑出去七八米。 “阿达!阿恒!”领头少年吼了一嗓子。 两个晒得黝黑的小子丢下手里的死人,转身就把手里的长刀甩了出去,两声闷响,逃跑的两个犬戎士兵就刀钉死,从马上跌了下来,血水沿着湿润的草皮蔓延开。 一场小型的突袭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结束了。 领头人,也就是赵元,低头看着水泡子里烧成乳白色的鱼汤,满脸可惜。 “大郎,你看啥哩?”正阳第一时间跑到赵元身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不由无语,“这汤里混了犬戎的血了,不能喝!” 赵元郁闷地用枪头搅搅鱼汤:“我知道,唉,这可是野鱼汤,鲜着呢!好容易有羊汤以外的东西吃吃……” “你们还在干啥子?快点割首级啊!”远处收了刀回来的吴恒提着两颗人头,丢了一颗到赵达手里撑开的麻袋子里,“咱们可得快些回去,不然叫我爹发现要吃军法!” 怀夕费劲力气割了他和大郎还有正阳的,丢到麻袋子里,手都已经开始脱力,闻言便哭丧着脸喊赵元:“大郎,咱们可快点吧!郎君巡视回来就得找你,找不着咱们就惨了!” 赵元翻了个白眼,竖着枪头在草甸子上蹭蹭,然后过去看那十来匹马。这样的季节,犬戎人还能把马养得这样肥壮,可见抢了不少东西。 “马全吗?”白净皮子的崔明跑过来跟着他一块儿清点马匹。他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对,就转头问赵元:“我怎么觉得少了一匹?” 赵元也看了一圈,脸色一沉,咬牙道:“可不就是少了一匹!”他明明记得分给那牧民八匹好马,其中就有他的大红枣,红棕色的鬓毛,唯有额心一缕洁白的毛,所以他的马还有个小名叫毛毛。结果一清点,除了犬戎人的十匹马,还就他的毛毛不见了。 正阳也跟着焦虑起来,搓搓手转圈:“这可怎么办?大红枣那么聪明,不是都跟他说好了叫他看着其他马匹的么……” 赵元面无表情,但心里的焦急不比正阳少。毛毛可是他亲手照看大的,跟他亲如兄弟,上了战场就是战友,毛毛很聪明,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这回竟然不见踪影。他低头看着一个犬戎士兵的尸体,眼睛里就燃起怒火,别是给这群蛮族给杀了吧?毕竟毛毛一看就是群马的头子。 “算了,大家收拾收拾先回大营,”他一挥手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这里不能久待,天一黑狼就得来,全部上马!” 他这个小小的伍长倒有一点便是等闲百夫长千夫长都未必能做到,那就是令行禁止。当然五个人和一百人一千人不能相提并论,但论起让一个独立的人如人偶一样听话,一个人和一百个人的难度之大并不不同。 赵元口令一出,其余几人立刻拎起麻袋翻身上马。其余马匹都拴在一起,它们会本能地跟着大部队走。 十来人的马队溅起水花,朝着远远矗立的西关城门疾奔而去。 此时西关大营里已经炸开了锅,无他,大将军的独子,还有下军军佐的儿子,崔家的嫡幼孙,以及其他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都特么不见了!跟着一块儿不见的还有马场里的七匹好马,还有赵元的大红枣! 赵谌往周围百里的哨楼巡视两天,一回来就四处找不着儿子这不是要逼死当爹的吗!他掀开帐子刚出去,就撞上一样正在到处找儿子的下军佐吴生,两个爹目光一对,就觉得不好。赵元鬼精鬼精的,刚升的小小伍长就带了自个儿的小伙伴,几个小东西聚在一起,那简直破坏力惊人。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不假,几个孩子上天入地就没有不敢去的地方——要说军法,西关一打仗就有人死,谁舍得对孩子动手?何况这几个孩子都是当兵的好苗子! 赵谌一身铠甲未脱,在中军帐里来来回回踱步。吴生怒得直拍案几:“娘的臭小子!看回来老子不揍烂他的腚!”说着又纳闷起来,侧头问监军,“您说说,他们带走那些个马干甚?” “吴将军莫急……他们骑不了这么多马,”廖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马奶子,“这马肯定有用途。” 甲逊掀帐子进来,对赵谌道:“郎主,外头几个牧民求见。” 赵谌立刻转头,厉声道:“让他们进来!” 几个人都是常年受犬戎欺压的草原牧民,进帐子见到几个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将领,腿都有些个软,立刻把赵元找他们,让他们用马匹吊犬戎来抢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在西关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犬戎人在北草原建立了白狼国,不光频频侵犯赵国边境,还抢掠周遭的草原民族,但这些人通常都是骑马使刀的好手,反抗起来犬戎也要损兵折将的,于是往往抢了马就走。 那几个牧民寻常跟赵元也有交情,看天都快黑了几个孩子还不回来就有些担心,忙到军营求见赵谌。 赵谌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儿子想的馊主意。 “你们可知那些犬戎人都往哪个方向去了?”他脸黑得似锅底,一字一句问道。 长相粗狂的牧民给他的气势压得险些连头都抬不起来,忙掀帐子指着一个方向,用蹩脚的汉语道:“两个时辰前去的,不会太远。” 赵谌不能妄动,甲逊却立刻就要带人去找,这时候大红枣却自个儿溜溜达达地跑了回来,沿路兵将都拍着他打招呼称奇。赵谌大步出去,大红枣见了他立刻委屈地嘶鸣几声,跑过来用大脑袋来回地蹭。 “毛毛怎地一个人回来了?”甲逊冷汗刷的就下来。 赵谌却摇摇头,抚摸着马头道:“阿奴没事,否则大红枣不会这个反应。”他心头担忧一缓,怒火便跟着上头,只恨不得家里那臭小子就在面前,他还真要跟吴生学一学,非狠揍一顿那小东西的屁股不可! 于是等到赵元带人连马一块儿回到军营,军营里反而一阵诡异的祥和气氛。 第61章 春饼 “报大将军,卑下等人带回来十匹战马,十人首级,其中一人乃犬戎军中百夫长!”赵元单膝跪下,正阳便把麻袋都解开,血淋淋的十颗人头摆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89 在众人面前,再加上十匹明显来自犬戎的上好战马不安地来回躁动,不少将士都开始欢呼起哄。 “好小子!”魏宏赞叹地拍拍赵元,“上回听到这伙人劫掠心头就有注意了吧?”他来回扫了一眼不卑不亢,“装模作样”的几个小孩,啧啧道,“你们胆儿也忒大,就那么跟着那伙犬戎深入草甸子?也不怕回不来!” 赵元眉头一挑看着他:“是魏叔胆儿太小!我们计划周详,为的就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还得带得战利品才行!” 魏宏和魏杰都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乐得不行,直夸虎父无犬子。这还真不是奉承,毕竟货真价实的首级就在那里。要知道,军队里寻常二三十岁的老兵,都不能说自己能布置一个这样的计,还能成功地实现,还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全部敌人的首级回来,何况这还只是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赵谌先盯了一眼自家得意洋洋的儿子,然后赞赏地地看着他们,示意记下他们的军功。军营里顿时又是一阵欢呼。遂即他抬手往下一压,众人又都安静下来。 “赵元能审时度势,谋略得当,你们几人配合默契,依令行事,你们的军功得来名副其实!不愧为我赵国将士!”他眉头一敛,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西关大营我为主帅,赵元再大大不过我,我说过无故不得随意离营,你们不但擅自离开,还盗取战马,这笔账怎么算?” 几句话说完,四周已经静得落针有声了。 赵元对着他爹本来就心虚,此时原本骄傲地脑袋也低了下去,而且不知为何,连屁股都开始隐隐作痛……赵达这个一贯老实巴交的涨红了脸,崔明那张脸皮更是薄得要命,吴恒向来崇拜赵谌就不用提了,只有正阳和怀夕不惧。 他们俩儿原本就是赵谌给赵元找的伴当,赵元若是以后当官,他们就随着赵元在外行走,充当随从,如今既入了军营,也就跟着来当亲兵了。对他们来说,赵元既是主人又是上官,哪怕是杀人放火呢,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赵元只心虚了片刻,就低头道:“回禀大将军,卑下愿一力承担!”身后几人立刻蠢蠢欲动,他微微抬手,即便是按耐不住的赵达,也反射性地闭了嘴。 赵谌眼底收下这一幕,心里满意,脸上却不显,沉吟片刻就道:“身为将领,就要为手下一兵一卒负责,既如此,你便绕校场跑……跑六圈,挥戟百下,大声背诵军规十遍。”他扫了一眼其余几人,“你们在旁监督。” 校场一圈一千米呢!赵元在心底悲愤地挠他爹几爪子,还背军规!他一遍也背不下来昂!不过,这么罚过以后,他爹应当不会再打他屁股了吧? “喏!”他龇牙咧嘴地行礼,然后站起来冲着崔明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天渐渐黑了下去,顾忌到少年人的脸面,魏宏老早就呼喝着赶走一堆瞧热闹想去逗赵元的老兵油子,空旷的校场上可以看见一个瘦条条的小身板跑着步,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跟在旁边一起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军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军营里飘出浓重的肉汤香味,这时候赵元几人都已经饥肠辘辘,肚子叫嚣的声响百米外都能听见了。 赵元浑身都是汗,脚下发软,还得摆着架势一遍遍用力挥刺长戟,完全是在凭一股子义气在撑着。他爹其实罚得很轻,根本不是六人份的量,但也实打实超出了他平日里最大的训练力度。 “大郎,羊肉汤好香啊,”崔明饿了一天,小脸都白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把咱们的份儿给留着。” 吴恒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他们只会高兴今天多出不少吃食!” 赵元又挥出一下,咬牙道:“别提羊肉汤了!我宁可饿死了也不想再喝!” 吴恒还想再调笑一下,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不远处,不由悚然一惊。他上前几步,发现那人竟然是赵谌,脱口而出:“大将军!” 其他几人都站正了,嗫嚅地喊他。 赵谌温和一笑,对他们摆摆手:“我在这儿守着阿奴,你们自去吃饭吧。” 这下连正阳和怀夕都未迟疑,大家头都不回地溜走了。 校场越发的黑,只有边上熊熊燃烧的火把和火盆将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赵谌穿着笼袖常服,负手站在赵元身后,看着小小的少年跨着步,一下一下地往前刺出长戟,汗水反射火光,眼睛里像有两个小小的火球。 赵元手里动作着,嗓子喊着喊着也沙哑了。赵谌看着他,嘴角紧紧地绷直,负着的手紧握成拳,他心里很疼,但更多的,却是骄傲。 犹记得五年前,他的小阿奴真是小小一团,肉嘟嘟摸不到骨头,小手上胖出窝窝来,握在掌心里软嫩地让人心都融化。 他领兵三次奇袭,将犬戎的骑兵打散在草原上,却因为介汉贪功弄权使了手段,未能等到后援军,险些困死在草原里。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随军阵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府城的将军府,甲逊等人都在他身边,府里竟没有能护住他的大人,介汉甚至围住将军府,打算先下手为强,将通敌卖国的罪名嫁祸给他! 赵谌回想那一次,当他从犬戎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九死一生地返回西关大营,得知介汉所为,是怎样一种心肝俱裂地恐惧和愤怒,他直接带兵闯入城内,竟看见介汉的兵束手无策地围在将军府外头,而整个府邸被熊熊大火笼住,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那一刻,他被恐惧冲昏了脑子,以为是介汉放的火,只觉得绝望—— 那是他头一次,完全不去考虑后果,直接弩杀了介汉!可是他的阿奴真的很聪明,放火围府是他想出的主意,一边让留下护卫的亲兵拖延时间,用铁水把门浇死了,一边沿着府墙泼油放置易燃物,还在里侧设置了隔离的沟壕。火烧了大半日,府里所有能烧的能燃的俱都堆到了这一圈火墙里。 果然等到了赵谌归来。 他弄开门,就看见阿奴小脸蛋漆黑漆黑的,扑进他怀里。 赵谌嘴角勾起些微的弧度,整个人都因为回忆放松了下来。他的阿奴长大了,原来的胆儿小精现在竟然会主动诱敌,一路跟踪奇袭,回来后不贪功,也懂得承担责任。 “……九十九、一百!”赵元挥完最后一下,整个人都虚脱了,长戟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人便往后倒去,叫早有准备的某爹接在怀里。 赵谌一把抱起儿子,听着小孩儿粗粗的喘息,然后就是一长串的肚子鸣响。 他朗声大笑起来。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0 赵元耳边响着他老爹“开心至极”的笑声,郁闷得不行,偏偏浑身连动一下都难。他磨了磨牙,最后闷声闷气道:“……我想吃饭。” “阿父带你去吃饭!”赵谌拿披风给他盖着,抱着他朝中军帐走去。 一进帐子,赵元就眼睛一亮。因为帐子里传来的香味可不是羊肉汤的味道。赵谌看他那小模样就想笑,把他放到垫子上,然后揭开方几上几个盖子。 赵元的口水顿时刷的就下来了,直流三千尺。 “兔、兔肉!酱鹌鹑!”他往旁边一扫,咂咂嘴巴,“连春盘都有吗!” 赵谌拿了湿帕子来给他擦手,在旁边坐下道:“是绛城那边跟着运粮队一块儿送来的鲜货,立春便做了春盘送过来,今天军营里都有春盘吃,给你这个是细做的。” 终于不用吃羊肉了!他吃羊肉吃的都便秘了! 赵元看看桌上,这春盘做得再细,也没有绛城的地道,但在西关,已经算是顶好顶好的了。黑漆的盒子里码着黄灿灿的鸡蛋丝儿,绿油油的炒菠棱菜和炒韭丝,脆嫩嫩的炒豆苗儿,加上鹌鹑肉和兔肉,裹在摊得薄薄的麦饼里,那滋味儿真是回味无穷…… 他迫不及待地想卷个饼吃,岂料手使了几下劲,竟然都没抬起来。 “一会儿泡了热水,阿父给你揉几下,否则你明日起不来身。”赵谌给他卷了一个递到嘴边,看他还在那儿跟自己较劲,眉头一挑,“不吃?那阿父自个儿吃了?” 赵元抬头啊呜一口,半个春饼就没了。 “多吃点,长点肉。”说到这个,便是世上男人养孩子都不经心,赵谌也有些个发愁。他就赵元这一个儿子,没料到才过了九岁生辰,赵元就开始拔高,两年过去窜到他胸口。虽说个头还不算高,但同龄人当中也算佼佼者了,只是却不长肉。 吴生安慰他这个年纪的小郎都是这样,可他家的吴恒个头虽比赵元矮一些,却足足壮了一圈!阿奴原来肉呼呼的,如今瘦成这样,怎不让人担心?他天天想着法子给阿奴倒腾吃的,偏偏看不见成效。 赵元嚼着春饼翻了个白眼。他爹怎么又开始了!每次吃饭都恨不得把他一顿喂成猪一样。他这叫成长期好不好!成长期着重长个头嘛!原本他还想着不知道亲爹娘个子怎么样,毕竟这年代个头高的人不多,万一是个矮子,他还怎么当将军? 好在似乎是谁养像谁,他的个子仿佛朝着自家爹那个方向一路狂奔,可以想象真正成年后不会低于一八零啊!人生真是充满了希望! 第62章 鹿鞭汤 甲逊拎了热水进来,两趟就把大木桶给灌满了。 “事情如何?”赵谌脱下外套,解开袖甲挂到木施上。 甲逊看了一眼正坐在木桶旁垂死脱衣服的某元,低声道:“打扫干净了,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 赵谌吐了一口气,示意他出去。赵元还在跟自己的裤子较劲,他手这会儿恢复一些力气,但还有些发抖,脱了里外几层衣服连汗都出来了。 “阿父,甲逊跟你说什么呐?”他抬头擦了把汗。 “你既都听到了,还问我作甚?”赵谌蹲下来,拎着赵元的脚脖子给他把裤子拽下来,丢到一旁。 赵元低着头不吭声,垂着长长的睫毛,明显一副不服气但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某爹险些气笑了,问他:“你可知你今日是在哪儿伏击那伙犬戎的?” 赵元想也不想道:“北原草甸啊,那里离犬戎的大营起码还有百八十里远。” “那你知不知道,你杀的那伙人可不是从大营来的,他们五六日前就已经在草甸子附近十几里外扎了营?”赵谌站起来俯视他,眼神带上一丝冷酷,“他们为何那样胆大,大白天的就点起火堆子?周围有没有同伙?要是有人在远处看见烟气,缀在你们后头杀你们个措手不及,你们怎么办?” “你们能以六抵十,能不能以六抵二十,三十?一百?” 赵元听得哑口无言,徒劳地抵抗道:“我、我跟了他们几日了,没见他们回什么营……” “要是他们根本是反等你们上钩?” 他彻底无言,狠狠咬着嘴。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眼角还是有些个泛红起来。 赵谌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儿子的委屈不安一样,语气愈加严苛乃至残忍:“你若被捉了,也是为父自认倒霉,但你手下的人,崔明他们要是死了呢?严刑拷打问出你是我的儿子,其他人对蛮族根本没有利用价值,唯有一死!你能负责?!” 赵元用力瞪着毛毡子地衣。 “说话!”赵谌厉声道。 “我、我错了!我错在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赵元吼道,眼睛彻底湿润了,“我不该仗着自己攒了点军功,就轻敌起来!我不该不负责任让同袍与自己一道冒险!我——”他哭了起来,抬胳膊擦了又擦,稚嫩的声音更加嘶哑,“我应当遵守军规,凡事与阿父商量。” 一时之间,帐篷里只听到少年人沙哑的哭声,不好听,但却让人心软。 赵谌感觉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看着儿子哭红的眼睛鼻子止不住的心疼,迫切地想要保住对方温柔哄劝,另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毫不动容地居高临下审视——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只穿着亵裤,露出瘦弱白皙的身躯,细瘦的胳膊一只手足握,只覆盖一层薄薄的肌肉,漆黑的头发胡乱打了个髻,散落下来,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和脖子上。 而那张脸——已经无限接近他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或许还是不同的,毕竟那是一个成熟的妇人,面前这个却是个少年,但那双线条迤逦的凤眼,浓密的睫毛,修长的墨眉,挺拔秀气的鼻梁,还有颜色红润的唇,都与他截然不同。 偶尔赵谌也会恍惚一下,因为儿子越来越像庄姬,总让他有种珍贵的宝物被人抢走的感觉。 他只走神了几息的功夫,就被儿子愈发响亮的哭声唤回神智……天还冷着……阿奴就这样在外头会着凉…… “不要再让阿父忧心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把赵元抱了起来,“你还未长成呢,阿奴。” 赵元用力抱住赵谌的脖子,双腿盘着他爹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趴在他爹身上。这姿势他从小做到大,唯一不同就是随着腿的长度增加,做的更加顺畅。 他习惯性地挨着赵谌的颈子嗅了嗅,许是熏衣的松香,又或是澡豆干净的味道,偶尔混了点淡淡的汗气……让他感觉自己很安全,就像他每天睡觉捻的衣襟带子,从他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1 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时就能分辨出来的熟悉气息,而且他爹肩膀胸膛结实又宽厚,无论他长多高多重,他爹都能把他稳稳地抱起来。 不知不觉泪水就收了,委屈也没了。 “这么大了,还跟阿父撒娇!”赵谌声音低沉平稳,眼里的笑意却浓得快要溢出,大掌托着儿子的小屁股走到木桶旁,顺手拍了拍。唉,也就屁股上还有点肉。 父子俩儿泡进热水里,气氛重新变得和缓起来。赵爹像赵元小时候那样给他搓背,他看着儿子单薄的脊背,突然发现儿子后脖子那里有条细细的血痕,便用手指蹭了一下。 “嘶——”赵元缩了一下脖子,叫道:“疼疼疼,阿父你别碰啊!” 赵谌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叫人伤到这处?”手下力道却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起来,小心地洗去伤口周遭的血痂。 赵元背对他爹,脸上仍然露出一丝心虚的腆笑:“就是,就是给犬戎那马刀刀锋划过一下,我看得清楚,避的时候被甲衣格了一下,没弯下去腰……”说到这个他就有些气,转身抱怨,“阿父,我老早就跟你说了,咱这种一大坨的胸甲不行!灵活性完全不够格,我稍稍想躬一下背弯一下腰都不行,动作再慢些我就被人家砍首啦!” “闭嘴!”赵谌最听不得这种话,闻言斥道,“胡说甚么!” 赵元吓了一下,瞅着他嘀咕:“……就说说么,起码不得削层皮下来——”再看他爹脸漆黑漆黑的,嘴角绷得跟条线似的,忙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说。 赵谌缓了缓怒气,淡淡道:“你说得为父难道不知?但若要更换甲衣,全军二十几万人,岂是一笔小数目?从去岁入秋到今春陆陆续续几十场仗,军饷本就吃紧,再禁不起折腾。” “我没说要更换啊,”赵元在水里坐直了,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跟赵谌掰手指,“阿父你看嘛,咱们不要打新的,只把那旧的胸甲重新锻造,也就费些人工钱罢了。等草都长出来犬戎都退回去了,咱们一拨一拨的更换,既不耽误边防,也能慢慢把旧胸甲换掉。” 赵谌沉吟片刻,点点头:“此法可行,待为父与魏宏等人商议再定。” 这话说出来,便是七八分能通过了。赵元松了口气,又转过去把小背露出来:“阿父你继续给我擦啊,就那儿,那儿还有点痒痒……”还指手画脚起来了! 赵谌摇摇头,拿起巾子给他擦洗。 他心里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但没能让阿奴过得锦衣玉食,反而带他来了这边关,每年有四五个月都处于严寒中,雨季能一连十来天下暴雨,到了旱季可能几天都不能洗一回澡,更不用说犬戎一来犯,他就要带兵打仗,生死未知。阿奴还没进军营里头的那两年,每到战事频繁的时候,都会在将军府前的石阶上等着他回去。 有几回他受伤被抬回来,甲逊带着阿奴到军营里,他醒过来就看见阿奴惊惶无助的小脸,心都要碎了,愧疚地难以出声去唤阿奴。 作为父亲他做得并不好,可是阿奴还是像勃勃生机的杨树,在西关长大了。几年前他从未想过阿奴会进军营里,可是他儿子如今适应得很好,甚至在军营里更好。 “下回再不准这样莽撞,”他加重语气道,“你只想想立春,你但凡出了事,她能立刻抹了脖子去跟你哭!” 赵元哎呦了一下:“您可别吓我!光想像一下我就忒怕!”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又急哄哄地转过身趴在某爹竖起的膝盖上,眼睛发光地瞅着他道,“阿父,我老早就想跟你商量商量了,立春不小啦,寻常女子像她这般年纪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咱可不能耽误她哩。” 赵谌倒没觉得他胡闹,反而思索了一下:“立春和立夏都不小了,这几年整顿军营且战事连连,没顾得上,确耽误不得……”他想了想,道“若她们出嫁,府里就没了人,我的亲兵干不得伺候人的活计。” 赵元犹豫一下,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府里就咱们父子二人,一月里能待个三五天就不错了,还要甚个人伺候?再者说不是还有正阳怀夕嘛,寻常端水递茶还是可以的。” 某爹不说话了。他瞥了一眼儿子干干净净的某处,连根毛都还没长呢,他这也是担心早了……只是看这情况,他们起码还得在西关待上三两年,过得两年,儿子的年纪也到了,现下不寻摸着,到时候临时去哪儿找那合适的人? 这样一琢磨,还是得托人买几个小丫头进来,这回就要找那相貌好些的。赵谌忆起儿子的审美观,不由脸一黑。看来人还不能从西关买,这事只得交给吕慧来办。 赵元哪里知晓他爹一脑门的心思,发现他爹眼睛瞥的地方,毛都炸了! “阿父!您那是什么眼神!”他护住自己关键部位恼羞成怒,“我还小呢,再几年就长大啦!保管比你的大!!”他决定从明儿起隔三差五去搞一头鹿来,用买的也行!不是说鹿那啥啥能补啥啥嘛,他就喝个几大碗,争取冲出亚洲! 第63章 烧肉 过了几日,甲逊带来消息说,吕慧到西关来了。 赵谌很是惊讶,五年前吕慧自请留下为他打理家业,维系人脉,五年中也只跟着运粮队来过两三回,这时节运粮队早来过了,怎么突然来了? 他稍作思索就道:“你去回了先生,我眼下不得离营,让先生明日来营中一聚。阿奴今天正好回去,你同他一道,顺便给先生一个进出军营的腰牌。” “喏。”甲逊躬身应道。 等他往下级兵卒的营帐去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吕慧故作老成的样子,不由一笑。 赵元和轮休的几个士兵坐在毡子上打牌,抬头看见甲逊,不由诧异:“你没事吧?怎地笑得一脸……那啥?” 甲逊笑容顿时一收,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三十壮汉意有所指地挤挤眼道:“大郎你还小,他那是春天到了,想要……”跟着做了一个直白粗俗的手势。 帐子里加上几个躺着的十来个士兵都笑起来,赵元嘴直抽抽,偏还得装作一脸无辜。虽然知道军营里既黑又黄,但是当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咩?好在他内里还大个几岁,他们那会儿学校里只有更黄的,这点阵仗可吓不到他赵元大爷! “大郎咱们接着打呀!”另一个小兵卒子踢踢赵元,“牌还没摸完呢!” 对,他赵元目前最大的正在使用的发明就是扑克牌。介于纸张贵重,厚的卡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2 纸木有,所以军营里流行的扑克牌是用木头削成的薄木片,上面刻了简单的花色,起名花牌。这里的老兵油子无师自通,甚至都开始用花牌赌博了,害得他还特地跑去跟老爹自首,生怕赌博之风在军营里盛行,破坏军队风气。 岂料他爹并不放在心上。军队里赌博是常有的,百禁不止,他爹只在军规里规定逮到怎么处置,实际就是告诉大家,你玩可以,只能偷偷玩,一旦逮到就等着挨鞭子吧。 赵谌不担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边关常驻士兵没那么空闲。他们除去战时备战,日日作训,无战事时就要卸甲务农,农闲训练。他驻守西关五年余,只有开头两年尚不能自给,后头生产的粮食加上与边民交易所获,基本能供应全军三分之二的口粮。这种制度比较像府兵制,但细节处又有所不同。 无论如何,如果不赌博的话,玩花牌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元自到西关,才知晓军队里还有种现象,叫营啸。盖因军营规矩森严,他爹的“十七条五十四斩”在赵国几个边关大营都是出了名的,麾下当兵的无人敢挑战,再加上边关年年征战,是个地地道道的肃杀之地,士兵们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 另外一方面军队中纪律再严明,毕竟是个雄性生物聚集的地方,恃强凌弱那是本能。欺压新兵,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地积压下来。寻常全靠军纪弹压,可一到战事密集的时节,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何时一命归西,精神便到了崩溃边缘。 赵谌刚来的那两年,着重于整顿军营,保存实力,都是以守城为主。犬戎许是以为赵谌是个外强中干的,春季袭边格外疯狂,几乎一月三次攻城。有天晚上一个受伤的士兵噩梦里发出一声尖叫,整个营帐里的士兵都开始接二连三地嚎叫起来,有发泄心中恐惧的,也有趁机抄家伙报仇的,由于士兵中多是同乡同里征召入伍,于是开始混战。 那一次共死伤三四十人,还是赵谌及时带人制止的缘故,事后斩首十八人,那一日人人噤若寒蝉,血腥气在军营里飘荡一日一夜不散。 赵元借鉴了扑克牌的创意,做出花牌这种消遣的玩意儿是有用意的。别看只是小东西,但有了这东西,整个营帐气氛就好了起来。那些原本丢不下面子交好的,一场牌局下来就开始称兄道弟,平日里训练务农的压力也都得到纾解。原先到了旬休,士兵多是打架闹事,或是到府城里狎妓,如今倒有许多人宁愿窝在营帐里摸牌。 这是赵谌默许玩牌的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赵元把牌丢给那大胡子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玩了!我今日旬休要回家去,你们注意时辰啊,到了点赶紧着收起来。” 那胡子男忙道:“你可别忘记给我带酒啊,还有两斤烧肉!” “知道了!”赵元瞪了他一眼,然后心虚地跟甲逊一道出了营帐。妈呀,要让阿父知晓他偷喝酒,非打烂他屁股不可! 甲逊也不揭穿他,看了一眼四周:“你不待在自个儿帐子,跑这儿干甚?那几个呢?” 赵元不在意道:“他们今日作训任务还未完成,还在跑操哩。”他抬头看甲逊,好奇问道,“你还没说呢,刚才怎地笑成那样?” “……”甲逊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咱们赶紧着回府吧,吕先生这回跟着来了。” “吕伯?”赵元一脸惊喜,顿时加快脚步小跑起来,“走走,我看看吕伯可给我带了些什么好玩儿好吃的没有!” 你这也忒容易糊弄了。甲逊无语地心想。 他喊道:“你慢些,还没去牵了大红枣!” 赵元摆摆手:“我不带那个小叛徒!” 不提还好,一提起毛毛他就气得慌。他还指望毛毛帮他管着那几匹马,孰料这家伙竟然自己跑回军营告状去了!害得他被崔明他们笑了几天呢! 甲逊去牵了自己的马,大红枣一见他来,以为要回家,就自个儿踱了过来,还用马嘴顶顶他。甲逊摸摸大红枣的脑袋,坏笑道:“你个告状精,还想着回家呢?大郎不要你了!” 大红枣似是听懂了,立刻不干了,嘶鸣一声自个儿跃出了马栏,看着方向却是去营帐那儿了。甲逊也不去追,摇摇头牵着自己的马出去。果然养马也得看人,这小阿奴养匹马都养成精怪了……等到他到了军营大门处,果然看见赵元满脸不情愿地骑在大红枣背上,而一向难伺候的宝驹这回一副低眉顺眼的小模样,两旁把守大门的士兵都一脸故作严肃的表情,实则约莫都在忍笑。 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整个江州三郡都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尤其是淮郡。赵谌年年严守西关,将犬戎国赶出去百里,解放了不少草原牧族,又向赵公请示开了互易。几年下来,淮郡府城竟比当年还要繁华热闹,商业发展迅猛,商铺众多,很多迁走的淮郡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更有远一些的自愿举家迁居到此。 赵元每次骑马回家的时候,看到坊市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的太平景象,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豪。如果没有他爹外击犬戎,内举商业,带兵开垦农田,淮郡依然会慢慢恢复,但绝对没有如今的盛景。 府城就没有不知道赵谌父子的,一见到赵元和他的大红马,都纷纷让路。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此起彼伏,给他马上挂篮子塞吃食东西的接二连三,可让赵小元过了一把掷果盈车的酸爽瘾。他爹一月才回来一次,每次都是深更半夜,所以说,这份荣耀只能由他来享用啦! 立春等在门口,穿着柳叶纹的葱绿色对襟短袄和藕荷色的缎子棉裙,发髻围着一圈兔毛,倒是边城时兴的打扮。 “大郎!”她远远瞧见大红马,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 赵元驾马小跑,翻身跃下,嘴里还道:“姐姐怎地又在门口等?这儿风大着呢!” 立春给他行了一礼,又招呼了甲逊,笑盈盈地拽了赵元往里走:“奴怎么不等?一月您才回来几回,奴几个镇日里闲着,日日盼着您和郎君回来,可不高兴么!” “给毛毛喂些热水!”赵元转头对马夫喊了,然后无奈地任由她拽穿过前庭的校场,“不是说吕伯伯来了?人在哪儿呢?” “先生在书房里看书哩,寅时到的,立夏去厨房用鸡汤煮了一海碗的细面,连汤带面全吃尽了……可见路上吃了多大的苦头,偏又是这样冷的天来的。”立春说着顿了一下,表情很是奇怪地补充,“另外,芳绫和芳锦跟着一道来了。” 赵元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想了一通,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3 才合掌道:“想起来了,芳绫是外院赵大的女儿吧,那个小丫头……芳锦,倒记不清长相了。” 立春嗔道:“她们的名字还是大郎给起的呢,原就是您房里的侍女。现如今虽在边城不讲究,但这两年恢复过来,府里也时常有人拜见,真没几个下人不行呢。” 甲逊表情更奇怪。他是知道郎主心思的,在营里还私下吩咐过,让吕慧此趟回去找些适龄的女孩儿,教养好了送来这边。难不成吕慧早想到了这一点,就提前送了两个小丫头来? 不过这样更好。大郎惯是个念旧情的,若是熟识的人,到时候也不会那样抵触。 第64章 燕窝羹 几人到了二进院子,立春瞧见立在屋外的两个婢女,一下想起来,忙跟赵元说:“奴险些忘了,大郎,郡守家的卫小娘子来找您了,也在正屋里等着那。” 赵元脚步一顿,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立春,小声问道:“那丫头怎地又来了?你没说我不在家?” 立春比他还发愁呢,摇摇头:“奴倒是这么说了,卫小娘子似摸准了您今日回来呢,非要进来等着,奴怎么好拒绝?” 这边城还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民风太开放了。街上坊市里到处都是戴着帷帽的大小娘子,不戴帷帽的也大有人在,骑着马过街的也不在少数,且不光是小家碧玉,连那官家或小世家的女子也时常出来。虽说那纨绔可以坐在楼上一饱眼福,但对于此时此刻的赵元来说,这种开放的民风无疑是在给他找麻烦。 妈的,要是在绛城,没个长辈带着哪个世家贵女会自己跑出来乱窜啊! 赵元也想干脆退出院子,可守在屋子外头那两个婢女都识得他,这会儿已经大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盯着他了。甲逊在他后头低笑一声道:“你没跟那小娘子说,你已经有两个未过门的妾室了?”且这两个妾都要比卫小娘子的身份高贵。 “我……”赵元表情空白了几秒,犹疑道,“我没说过吗?”仔细想一想,他可能真的没说过。因为到这里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已经过了五年,妾室什么的当初听着就像过家家一样,哪里会记在心上?何况那小丫头从来也没说过要嫁给他呀。 他烦躁地挠挠头,大步朝正屋走去。算了,那小丫头才多大呢,比自己还小一岁,大不了她说什么自个儿就装糊涂好了! 卫嫣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她在家里喝的都是婢女们自做的花茶,搁点蜜既香甜又好看,哪里喝的惯这将军府里的苦茶,真是苦到心里去了。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又斜了一眼跪坐在毡帘子边的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赵元。 赵元脱了靴子跨进屋里时,就看见卫嫣一脸惊喜地站起来,看样子还打算往他身上扑呢!他毛都快炸了,忙错开眼神,一本正经地朝吕慧稽了一礼:“元见过先生!先生一路可顺利?” 吕慧避开,还了半礼,才过来托着他的胳膊打量他,不住地点头:“大郎长高了,壮实了!就是晒黑了些!” 赵元嘿嘿笑了。真该让他老爹听听,人家都说他长壮实了,偏他爹非说他瘦得跟柴火似的,多难听啊。他忙拉着吕慧坐下,也像模像样地端详了对方,道:“吕伯伯倒是瘦了不少,这一路越走越冷,风吹日晒的,可要多待些时日,我让厨下每日炖些燕窝羹给你好好补一补。” 吕慧似笑非笑,伸手点点他的脑袋:“莫不是府里补品吃不完,怕浪费了才要给我做了吃?” “您怎么知晓的?”赵元故作吃惊,“阿父和我多数不在这儿住哩,那些个人参燕窝鹿茸啥的可不是没人吃嘛!”他说着,眼角又瞥到正忐忑不安的芳绫和芳锦,就转过身盘腿坐着看她们。 “你们过来我跟前,”他勾勾手指,“我都认不出你们了,果然女大十八变啊。” 芳绫和芳锦互相看了一眼,就膝行到赵元一米外,重新给他行了礼。 “奴婢见过大郎。” 赵元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看得两个小丫头先是脸红,过后都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他才指着芳绫道:“你是赵茹,对吧?” 他又看向另一个,眉眼明丽,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儿笑道:“你是芳锦。” 两个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她们知道这回特特过来是为着什么,只是做人侍婢和做人侍妾完全是两回事,做奴婢,主人家和气大方最是不错,可要是成了她们的夫主,那自然还要能疼惜人方才最好。即便只是做侍妾,也算是嫁了人呢。 芳绫印象里,大郎还是个小孩子呢,比她足足小了五岁。她虽身份低下,也幻想过将来嫁个甚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大郎那样的……可今日看见大郎跨进屋里时,便一时松了口气。 背对她们行礼的少年纵没见到正脸,也能看出英姿飒爽来,年纪不大,个头却高,穿着一身黑色甲衣,十足英武。待到大郎转身看着她们,面容竟那样陌生,看着自家的眼神让她脸都烫起来了。芳绫面上不显,心里却渐渐欢喜起来。 她正待说些什么,耳边却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赵元!你忒过分了!” 屋里一瞬间静了一下,赵元抬起头,看见卫嫣捏着衣角站在一旁,脸蛋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瞪着自己,含着眼泪要掉不掉的。 卫嫣何止是生气,简直要委屈死了! 她外祖家也是北边响当当的大世家,父亲年纪轻轻做了郡守,自去岁全家跟着阿父到淮郡来,自家一向都是受人追捧的角色……偏偏是赵元!只有赵元! 春日宴她见到满脸不耐的赵家大郎,一颗心就再看不见旁人了,比起其他那些涂脂抹粉鲜衣怒马的士族子弟,赵元的一举一动都那样有男子气概,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将来必定能成为大将军,这样的人才值得她倾慕呢。 可赵元偏生对她不假辞色,推脱敷衍。今日更过分,竟然当着下人的面甩她的脸,难道她竟连两个婢女都比不过吗? 卫嫣的眼泪一下淌了下来。小姑娘正是娇娇嫩嫩,如同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又是闺中精心养大的,秀眉细目,这一番流泪,更得人怜惜。她今日来也是用心打扮过的,梳着双垂髻,一边别着一朵花簪,垂下长长的银流苏,一动便扑簌扑簌地闪着银光,穿的是浅粉的上襦和豆绿的下裙,绣了洁白的玉兰花,确是十分出众。 可惜赵元可不是个怜花惜玉的,他看着卫嫣哭只觉得头疼。旁边吕慧脸色打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4 趣的笑容已经毫无遮掩,赵元知晓这一下不处理好,人家回去跟郡守一告状,到头来还要他爹给他擦屁股,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走过去安抚。 “你别哭啊,”赵元不自在地伸了手,又缩回来,掏了个帕子递给她,“这一块我没用过,你,你拿去擦擦脸呗……” 卫嫣一把拽过丝帕,侧过身小心拭去泪水。她今日可擦了些粉还上了黛青,千万别糊掉了,那可就在赵元跟前丢了大脸去,有心想让婢女把靶镜拿进来照一照,又想着自己正在生气呢,百般纠结,却并未发觉,刚才一腔伤心委屈,尽都不见了。 这两个少年男女一个哭一个劝,一个亭亭玉立,一个芝兰玉树,看上去颇为般配。且不论芳绫芳锦两个看了是甚样的心情,吕慧却在欣赏里又多了几许烦心。 大郎真个越长越好,只是在这边城倒也罢了,若有朝一日回去绛城……也不知是福是祸哩。自从郎君告诉他密令的事情,他真是为了大郎又喜又愁。 喜的是只要闵姬尚在,婚约尚在,国君就不会再动大郎,大郎稍稍出众些,毕竟也是他的女婿,向来也不至于怎么去打压。何况世上除死无大事,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没有高官厚禄,活得随意也是世家子常态。 但他更替大郎忧虑,婚约一日不成,国君的刀就一日架在大郎脖子上,而大郎竟不是个庸才,甚至可以预见将来在军中必有建树,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叫他回去绛城安安分分做国君的女婿,终日无所事事,大郎能接受吗?万一在娶闵姬之前,他有了真正心仪的女子呢? 大郎这一辈子,再不可能对心爱的女子许以妻位,无论那女子身份多么高贵,都只能做他的妾室。他在军中的威高越高,众人的褒奖越多,国君就会越忌惮他——他爬得高,将来就会跌得重! 想一想,大郎的生父,可是闻名中原诸国的战神胪拓啊! 吕慧回神,自嘲地掐掐自己的手心。都是以后的事情,他想得未免远了些。 赵元这头却快要气炸了,他使了好几次眼色给吕慧,偏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发着呆! “……大郎!”卫嫣嗔怒地轻轻推了一下赵元,“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今年春日宴你来不来?” 赵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可不知道,这季节边防最严,我去年未曾正式入军营,今年却不同,未必有机会出来。” 卫嫣失望极了,双手无意识地搓揉着丝帕:“今年可热闹了,岷郡那边也会来不少人哩,大家都听闻你耍的好枪,都想要看看。” 我难道是猴儿吗?赵元想要翻白眼,却对所谓的春日宴更反感了。往日在绛城里虽然也有春日宴,但大家都三三两两和好友或者家人一道,没有什么攀比,展现才艺也都是自愿为主,可是府城这里都是些附庸风雅故作姿态的,实在无趣至极。 他想到军中将士辛苦,吃穿用度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干的却是玩命的活计,难道保护的就是这样一群不知世情的大家子弟吗? 第65章 榆钱汤饼 赵元内心反感,表情就冷淡下来,卫嫣倾慕他,怎能看不出来?她是知道赵元不喜欢那种场合的,可是她也有种小女孩的虚荣,想要让所有人看见喜欢的人的优秀,尤其是那些背地议论赵元出身的小人。 她想了想,就道:“你若不愿去,就算了。下月寒食节出来吗?” 卫嫣如此善解人意,反而让赵元生出一丝愧疚,也就点了点头应下了:“寒食节你带些家丁,我知晓一处地方踏青不错,带你去看看好了。” “那我到时候做些青团和枣饼带来给你吃!”卫嫣的表情也欢快起来,嘴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芳绫和芳锦,小声问道:“你会带婢女吗?我让马夫驾车过来,她们就跟我的婢女坐一块儿好了。” 赵元看了看她,摇头:“我自然骑马,你那边就一堆拖拖挂挂了,麻烦!” 这人!说话就不能好听些!卫嫣嗔了他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充满了一种得胜的喜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竟然和下人计较起来,岂不可笑? 赵元可是军营的汉子啊,哪里看得懂少女一时晴一时阴的脸色,只当哄好了人,任务完成就好。他感觉就和卫嫣说这么会儿功夫的话,如同挥一百下长戟一样的累,卫嫣却收拾好了心情,愉快地和他告辞,又对吕慧行了一礼,准备走了。 她走到毡子门帘那儿,站了几息,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只见她斜眼睨视着芳绫和芳锦,眼神满是轻蔑和不满:“愣着作甚?没瞧见我要出去,连个帘子也不会打!” 还不待两人和赵元有所反应,她自个儿又不耐烦的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大郎的份儿上我可懒得跟你们计较!”然后自己一把掀起帘子出去了。 赵元:“……” 那帘子,实则也挺重的呢。这丫头寻常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果然是在耍他! “大郎……”芳绫二人惶恐地伏在地上抬头看他,语气怯懦。 赵元原本啼笑皆非的表情在看向她们时,收敛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已经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眉头皱了片刻,又松开,道:“下回注意着些,卫嫣毕竟是客人,咱们家不能失了礼数。” 芳绫还好,芳锦眼眶都红了。 赵元更加不高兴。他这是在提醒她们要做好本职工作么,怎么一副被他欺负了的样子啊!这要是他手底下的兵,非得好好绕着校场跑个十来圈不可!这么想的时候,某元却完全遗忘了自己只跑了六圈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经历,以及他手底下只有五个人的事实。 他受不了冲她们摆手:“行了行了,我也就是说说,你们去找立春姐姐吧,房间什么不是还安排吗,去吧去吧!” 这下连芳绫都快哭了。两人默默地低头出去,刚才的喜悦一丝不剩。 吕慧从头至尾看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身为长者姿容不雅,他非得躺在地上来个捧腹大笑不可呀!这个大郎……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这小子不要说什么心仪之人了,美人对他诉情,完全就是对牛弹琴嘛! “大郎,你来。”他对大郎招招手。 赵元不满地瞅着他那手势,最近怎么人人都喜欢这么对他?他又不是猫啊狗啊的。不过说到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到吕慧跟前坐下,炯炯有神地看着对方问道:“吕伯伯,石头现在怎么样,可还在府里养着?” 吕慧着实愣了一下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5 ,怎么突然就想到狗身上去了。 他咳了一声,想想道:“立秋替你养着呢,性子很凶悍,也不太听话……” 赵元却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因为立秋不是他的主人啊,他的主人可是我哩!” 吕慧轻笑:“丢了它五年的主人?” 赵元泪奔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吕伯伯跟他爹一样嘴巴都好毒啊。他郁闷地揪着地衣上的长毛嘀咕:“又不是我不想带他来……阿父不许啊,他连琥珀都没带呢。” 那会儿他们出发的时候正是严冬,琥珀都不一定能熬过路途的艰难,更别提奶狗石头了。到了这边以后,他爹全身心都扑在军队和战事上,还要再跟同袍勾勾心斗斗角啥的,他自己也在努力适应边城,哪里有精力养狗? 不过这会儿就不同了。 他复又打起精神问吕慧:“您觉得军队里多养些琥珀那样的狗怎么样?狗的鼻子灵敏啊,平时能带着打猎,打仗的时候训练一些,还能专咬马腿呢!” 吕慧嘴角都抽搐了:“你这想法,跟家主可说过?” 赵元立刻撇嘴:“您这时候提阿父就没意思了啊……我不是头一个想问问您吗!您就说行不行吧!” “不行!”吕慧口齿清晰地反对,“咱们这儿又不是绛城大营,时时刻刻都要打仗的地方,哪有时间精力去训练狗去?何况狗再聪明也有限,万一把己方马腿给咬了呢?” 赵元想一想那画面,也不由龇牙咧嘴。唉,他就是想想嘛,这时代有没有热武器,可不得从别的方面想办法。 吕慧正色敲了他一下:“家主难道没有教你,兵者,诡道也,但自来阴谋不如阳谋,以少胜多那不是常理!你与其想那些歪点子,不如好好念念兵书,学一学兵法,好好跟着家主学那用兵之道。” 他说的都是道理,赵元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点头。 吕慧看着他,眼神又柔软下来,温和道:“你这次回来是旬休?我今晚睡一觉,明日去军营找家主,你同我一道回去吧。这府城里虽繁华,到底容易迷了眼。” 赵元想想,待在府里确实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去。也许还能偷听一下吕伯伯到底和阿父要说些什么。 晚上立春和立夏端了两大碗汤饼来,芳绫摆了一桌的小菜。 赵元拿起勺子舀了一个观察了一下,抬头问立春:“这是甚个馅儿的?” 立春笑盈盈道:“榆钱鸡子肉末的,咱们府里后院儿不是有一棵老榆树么,今年倒抽了新枝子,长了好些榆钱呢,您和先生快尝尝好不好吃。” 赵元便吃了一个,榆钱滋味清甜,鸡蛋肉末香滑鲜嫩,再加上汤饼皮子薄软,果然相当可口。尤其是在春季寒冷的时节,再喝上一口汤,简直暖到心里去了。他吃得连连点头,连小菜也顾不上夹一筷子。吕慧也早就饿了,两人稀里呼噜地吃掉一海碗,又把一桌的菜也吃得精光。 吃罢了饭,赵元看吕慧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忙站起来吩咐立春安排房间。反正将军府里如今什么都不多,就是空房间多。立春白天早就安排妥当了,就在这第二进院子里的侧厢房,里面的被褥帷帐甚个都换了干净的,耳房里热水都备得妥妥当当。 “就是没个小子伺候。”她为难地小声对赵元说。 赵元摆摆手:“先生哪儿会计较这个,他累都快累个半死……没事,大不了我跟先生一道洗,顺便给他搓个背好了,外头风大,你赶紧回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了。” 立春知道他体贴自家,抿嘴一笑,并不驳他的面子,再者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便带着立夏和两个小丫头去了最后一进,那里有两个会些粗陋武艺的婆子把门,就相当于这将军府的后院。 赵元看着几个女人家进了来之后新盖的垂花门,才溜溜达达地往厢房去,结果在门口正碰上甲逊。他吓了一跳,上下打量这位还穿着黑甲的仁兄,奇道:“你怎地不去休息,在先生门口逛甚个逛?” 甲逊正想事情呢,警惕心下降,也给赵元吓了一跳。他扫了一眼那槅门,支支吾吾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低声说:“我,找吕先生有事……” 赵元嘴角一咧,不怀好意瞅着他:“有事?有甚个事?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正要进去给先生搓背哩,顺便替你讲了呗。” 搓背!?甲逊一张酷脸唰的就红了。 他张张嘴,一不小心就秃噜出来:“你让我去给他搓背……好了……”话音未落,他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怎么就给讲出来了?! 这回轮到赵小元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一瞬间啊,他感觉周围的地图都被刷新了!大家懂他的感觉吗? 虽说他身处的世代同性之风盛行,但他长到这么大,还真没正儿八经地见识过呢。从他爹到吕慧到他爹的一堆部曲,再到申世叔,哪一个不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就是甲逊,这家伙从前在府里可没少逗弄过那群小丫头啊!怎么画风突然就转啦! 甲逊窘迫不已,他慌忙捂住赵元的嘴巴急促地小声说:“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歪了也别在吕慧跟前瞎咧咧啊!听到没有!” 看看,连“先生”的尊称都不叫了。赵元一脸“==”的表情任由甲逊捂着嘴巴,骚年你放开我吧,我是很开明的小郎主呀,绝对不会告状哒! 顶多……跟他爹咬咬耳朵。 第66章 榆钱鸡蛋 甲逊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最后还是在赵元暧昧的眼神里落荒而逃。赵元摇摇头,转身进了厢房一侧的耳房。 第二天几人回了军营,赵元拎着酒肉本想跟着吕慧去中军帐,却在对方的一瞥之下,灰溜溜地停住了脚步。这明显是有重要的机密!要谈!赵小元简直急得抓耳挠腮啊,偏生中军帐四面都有人守卫,想要在军营最重要的指挥部外头偷听,难如登天。 “你不是要给大胡子送酒肉去?”甲逊拎着他后领子往下级兵卒的营帐走,“我陪你一道,省得你坏事没干成最后被郎主揍一顿。” 赵元郁闷地由他拖走了。 中军帐里,赵谌微微一笑,示意吕慧在侧首坐下:“阿奴这会儿走了,慧且坐。” 两人寒暄片刻,很快就进入正题。吕慧从怀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寺人瑜送来国君的一道旨意,他说与大郎有关。” 赵谌接过锦盒,用短匕劈开印封,里面有一卷玉轴,不过巴掌大,两指粗细。他展开一看,玄色绫锦上寥寥几句,确是国君的笔迹,他略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6 微一扫,浓黑的眉峰便聚拢起来,沉默不语。 吕慧问道:“家主?” 赵谌将玉轴递给他:“你看看再说。” 吕慧接过去大致一扫,抬头看着他道:“我接到旨意便已猜到说的必定是此事,果不其然。”他看赵谌未出言打断,就继续说:“闵姬比大郎大上两岁,到后年开春就要举行及笄礼,一旦及笄,婚事就要开始准备……这样一来,家主,最迟不过明年年底,您就得带着大郎回绛城。” 赵谌撑着额角,沉声道:“我的部曲已增五万余人,再加上逃往北原的三四万胪氏部曲,可调动人马在十四万人上下,但这还远远不够。知余,这次我仍然得妥协。” 他称呼吕慧的字,已经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吕慧在心底长叹,又打起精神笑道:“家主,您莫忘了胪拓的旧部,他当年真正三军在握,麾下将领无数,当初国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军中没人来得及救胪拓,但也将那些人马保存了下来。今世战乱纷纷,国君不敢动赵国的军队,这便给了我们机会。” 赵谌沉思片刻。吕慧说的他同样想过,军中这些人藏得很深,国君当初若能沉下气,将胪拓党羽一并翦除,那么他此时除了手上十几万人马毫无办法,但国君兵行险招,除去了胪氏一族,军中胪拓的同袍属下凡支持他的,也都悄无声息地掩藏了实力,平安度日。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国君没有仇恨。 他点点搁在案几上的玉轴道:“我并不想反,毕竟赵国现今的强大,正因为没有内乱。然当初国君把阿奴送到我手里,已是将我拖下了水,现在却一味逼迫,焉知下一步不是想彻底除掉三军统帅?他想要军权政权皆握在手,朝野上下都为他所操控,不说我,军中朝中谁堪忍受?” 真要到那时,却是不得不反了。 吕慧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听到这骇人听闻的言论而失态。于他们这些幕僚而言,主上的主上,非是主上。他只效忠于赵谌,国君身份再超然,也不是他忠心的对象。若赵谌想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效死而已。 他认真道:“家主何须忧虑,毕竟还有两年,两年之中变数之大难以预测,咱们只早作准备,也就是了。” 赵谌点了点头,将那玉轴收了起来,重新上了漆封。 吕慧却看着他,神情十分犹豫。他看着家主长大,总有种父兄的心态在其中,比起几年前的青涩,如今家主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掌控力,都渐渐成熟强悍起来,但是…… “家主,有件事……”究竟要不要说呢,唉…… 赵谌转身,挑起眉:“何事让慧如此犹豫?” 吕慧轻咳一声,道:“家主,已经过去五年了,您是不是应该再娶一房妻室?” 他自己是不婚主义者,没错,他也喜欢大郎,没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希望赵谌断子绝孙啊。大郎毕竟不是家主的亲生儿子,从宗族角度考虑,家主还是得有一个儿子才行。何况当初他们担心大郎将来被国君压制,老无所依,现在既然另有打算,大郎也能出息,自然子息是越多越好,生个男孩出来好好养,将来大郎也能多一个助力。 赵谌没想到吕慧会提起这个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三月生辰一过就满二十五了,在旁人看来,与妻子和离,膝下只有一个庶子,似乎是惨了点,不过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何况经过范氏,他对再娶着实有些抵触。若是为了一时欢愉,他上乐坊或是蓄养一二家伎也可以,何须劳师动众?再者说,军营日日操练,还要看顾儿子,他又不是申华,一日没有女人不行! “这事不必再提,眼下这情况先生不是不知,我娶了妻子,难道让她守在将军府里做摆设吗?”赵谌摆摆手,神情很是坚决。 吕慧也就闭了嘴不再吭声。他心想,家主也就这时候还有点孩子气,这压根儿就是被范氏给伤害到了自尊心的表现啊,不承认也没用! 中午军营里升起袅袅炊烟,赵元拎着三只兔子丢给铁汉,这时候铁汉已经升为火夫长,和他熟的称兄道弟,见到兔子惊喜万分。 “这时节还有这样肥的兔子!”他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一窝死兔子,咂咂嘴巴,“就算每人只一块儿肉,也能尝尝鲜啊,天天喝羊汤老子都快变成羊了!” 赵元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后头正阳还拎着两只呢,我们这回是真掏了人家的窝。你贴一圈饼子,沾着卤咱也能多啃一块饼啊。” 铁汉还想他留着聊聊天,赵元挥了手就往中军帐的方向跑。他还得去问问阿父,也许能套点话出来,再说还有东西要给阿父哩。 中军帐里火盆烧得旺,赵谌脱去了外袍,就穿着白色的寝衣靠在床上看兵书,好半天也没翻一页过去。赵元还没进帐子,他就已经听到自家儿子的脚步声,兴冲冲的,也不知又干了什么好事…… “阿父!”赵元脚步不停,一把掀开内室的帘子,光着脚丫往榻上扑。 赵谌早把书丢到旁边,就防着他来这一招,某元一扑过来,他就双手一握,跟大钳子似的把儿子小腰把着,然后才放到榻上。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床榻给你扑垮了,我就叫你举着去跑操。” 赵元对他爹这种表面嫌弃实则笑歪嘴的表里不一早习惯了,不以为意地往他爹腰上一跨,得意洋洋道:“阿父,你猜猜我给你带了啥?” 赵谌无奈地享受着“甜蜜的负担”,依言问他:“阿父猜不出,你告诉阿父吧。” 赵元就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就知道是吃的……某爹对自己一猜就准表示无语,他家这傻儿子难道就不能倒腾点吃食以外的东西? 赵元哪里知道他爹的想法,他小心展开油纸,里面竟然还热气腾腾的,香气一下就在帐子里蔓延开来,很是霸道。 赵谌扶着儿子的腰坐起来,低头一看,油纸里竟然包着黄橙橙的榆钱炒鸡蛋,他喜欢吃鸡蛋,没想到儿子还记着这个。 赵元又跳下去拎了个小方几,找了两双牙箸来,夹了一筷子递到某爹嘴边:“阿父,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谌一口抿了,细细咀嚼,里头搁足了油,鸡蛋软嫩,榆钱清香,咸淡合宜。他眼神柔软,看着儿子只觉得心里无限欢喜:“这是阿奴自己做的吧?” “那是,”赵元看他喜欢吃,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可是野雉鸡的蛋,可补了!最近老有雉鸡到田里啄食麦种什么的,我带人逮了不少,蛋都偷偷藏起来了,专给阿父做了吃!”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7 赵谌听了,便连声音里都带了笑意:“你在哪儿做的?” 这话一问,赵元就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地眯起眼:“我偷了铁汉自个儿买的小铁锅,又从家里捋了一把榆钱,趁着中午起炊炒的,有香味也不打紧呀。这要是给其他人看见了,哪儿还能留得下来!” 赵谌刚准备再尝一尝细品一番,眼角突然瞥到儿子微微敞开的衣襟里有一抹微红,不由反应过来,低咒一声!他怎么会没想到! “哎呦!”赵元这边还捧着脸呢,突然就被他爹一把拽了过去,胸口乍凉。 赵谌看着赵元胸口那一片滚烫的红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伸手小心摸了摸。原本细嫩的皮肤散发着热量,光用看的都能想到是怎样的痛。 赵元反倒不好意思了。 “你就拿在手上,谁还敢抢我的吃食不成?做甚干这种傻事!”赵谌心痛地轻斥,单手抱着他,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药膏给他涂抹。 “拿在手上又要给人检查呀。”赵元嘀嘀咕咕,药膏抹在身上,才觉出一丝肿痛。揣在怀里也就罢了,守门的没那么不长眼搜他的身,可要是拿在手上,打开翻一翻,那还能吃嘛! 赵谌想瞪他,却又舍不得。他抹完药又定定地看着儿子胸口的红肿,半晌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他家这小东西一贯精明,竟也干得出这种事情……偏偏让他心软,自己都不能欺骗自己。 也许就是因为是阿奴,所以即便这辈子没有亲生的儿子,即便死后无法跟父母祖宗交代,他也并不感到后悔。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赵元莫名其妙给他爹亲了一下,却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粉红粉红地蜷缩了起来。 “干、干嘛啊……”某元嗫嚅道。 赵谌被儿子这反应惊到了,半晌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 “我家阿奴,这是长大了?” 第67章 鸡鸣酒 嗳?赵元呆呆地瞅着某爹。 赵谌却突然兴起逗弄儿子的心思。他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儿子已经变成粉红色的耳垂,然后顺着少年人纤细的脖子,一路滑到单薄的胸膛上,碰触一侧粉樱色的小肉点。粗糙的触感让敏感的小点儿很快由软嫩变得硬实起来,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这种近乎于调情的手法,让赵元脑袋里轰然一下,一片空白。他睁大凤眼,浑身僵硬地看着他爹的手,从耳垂一路落到胸前,所经之处如同燃起一条火线一般,又热又烫,又麻又痒……等到他爹的大手轻轻挠了挠小腹处薄薄的肌肉,他便呜咽一声,忍不住挺起了肚子。 赵谌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某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他赶紧睁开眼,发觉他爹已经俯下身子,宽阔的胸膛就在他鼻尖处抵着,坚实的手臂撑在他头一侧,整个把他拢在怀里。 “阿父……”赵元晕乎乎地伸手去推,听到自己软绵绵地叫唤。 赵谌侧着身子半搂着儿子,饶有兴致地观察儿子可爱的反应。他抓住赵元推拒自己的爪子,一起往对方的身下探去,果不其然地发现儿子那小小的雀儿已经微微抬头,有了反应。而赵元感觉到了手里熟悉而陌生的硬度,脑袋就像被泼了一盆水一样,突然清醒过来了。 他猛地坐起来,低头看看裤裆里起立的小小元,又抬头看看他爹,傻乎乎地咧开嘴:“阿父,以后你可不能再叫我没毛的小屁鬼啦!哈哈哈哈!” 赵谌撑着脸侧,懒洋洋地看着儿子那副傻样:“你跟为父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喝酒了?” 呃—— 赵元“成人”的喜悦一扫而空,心虚地瞅着某爹。这是怎么知道的?不能啊,他回来之前特特漱了嘴巴,还嚼了香草叶子哩! “没、没有么!我没偷喝酒!”他顾左右而言他,指着赵谌色厉内荏地怒道,“我还未跟阿父算账哩,您怎么那样逗弄我啊,我才十一岁!您这是摧残咱们赵国未成人的大好少年!亏得人家给特地揣着滚烫的食物来孝敬您,太让我失望啦!”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赵谌简直要气笑了,抓着赵元乱戳的爪子咬了一口,然后调侃地伸手弹了弹他的小鸟。 “你要不是偷喝了烈酒,能这么容易被阿父逗弄吗?嘴里是没味道,脖子上还有!” 是、是吗?赵元捂住小鸟,努力耸着鼻子往下闻,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酒味。肯定是他被那帮逼灌酒的时候淌到脖子上去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不过他只郁闷了一刻,就又趴在赵谌旁边兴奋道:“阿父,我喝的是鸡鸣酒啊,就是那个‘今日作,明旦鸡鸣便熟’的酒呢!我觉得比咱们以前喝过的和泉酒还要爽口些,又不易醉,等到夏季炎热,倒可以偶尔与将士一杯解馋!” 赵谌好笑地看着他:“那鸡鸣酒在北地不过寻常,是你没喝过才觉得稀罕罢了。原以为是烈酒,你竟买了这个,想必大胡子很是埋怨了一通吧。” “您怎么猜到的?”赵元一想到这个也挺不满。店家看到他一个不大的小孩,怎么会卖他烈酒哩!这个鸡鸣酒喝起来挺像那种淡啤,鲜酿那种,他想着反正有烧肉,凑合凑合也成,谁想到大胡子那几个老酒鬼会像喝水似的把酒一下喝完,还给他灌了好几口。 赵谌笑而不语。当了多年兵的,谁不是酒鬼?到了严冬行军,只有时不时喝几口烈酒才能不生病,更有“饭涨穷人气,酒壮怂人胆”的说法,拼了酒后的冲劲,兴许还能在乱战中保下一条命,多斩几颗人头攒点军功。就是那再不会喝酒的,当个五年十年的兵,也能面不改色灌下一壶了。 他把油纸包的菜拿过来,和赵元你一口我一口的全部吃了干净。 午后这段时间是军营一天中最为闲暇的,因为白天草原上毫无遮挡,什么情况一望便知,连个影子也藏不住,所以犬戎自来不会挑这个时间送上门。 赵谌给趴在身上昏昏欲睡的儿子顺毛,不由想到吕慧跟他谈笑一般提起的事情。自然,吕慧向来很少与他谈笑。 “阿奴?”他低声唤道。 赵元迷迷糊糊把眼儿睁开一条缝,瞅着他。 “嗯?” 赵谌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可喜欢卫嫣?” 卫嫣……赵元打了个哆嗦,一下就清醒了。 他用下巴垫着某爹的胸肌,困惑地望他:“阿父,你问她作甚?” 赵谌慢条斯理道:“那丫头,明显瞧上我儿了,我当然也要问问你的想法……卫嫣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8 家世比不上范家,但至少光风霁月的没什么龌龊,她家里还有个同胞的弟弟,你是见过的,因为就她一个女孩儿,所以颇为受宠。不过长相上吗,就差了那么些——” 又来了!赵元一听他爹分析什么家世陪嫁什么的就头疼。敢情在他老爹眼里,所谓婚姻就是条件啊地位啊什么什么的……他是娶老婆吗?不,他是娶家世娶嫁妆!妈的所以说在这样的父系家庭中长大,他是绝无可能成为什么妇女之友的,对妇女的利用偏见已经深入思想最深处了好、不、好! 他不由讨饶:“阿父,我才多大啊,那卫嫣就跟我妹妹一样,你别乱猜啦……” 赵谌哪里看不出儿子的抵触,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接着道:“那就好,若你真喜欢卫嫣,阿父倒要头疼了。以她的家世,可压不住范棠和范丹,于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日后军中行走,后宅不稳乃是大忌。” 赵元简直要抓狂了。 “我、我不喜欢卫嫣!”他坐起来苦着脸叫道,“我以后再不跟她玩了!” “……嗯。”赵谌满意地颔首:“那便罢了,接着睡。”说着就把儿子扒拉下来,继续顺毛。 等到赵元没心没肺地复又打起呼噜,赵谌却睡不着。 吕慧关心大郎,这一趟来就带了两个丫头,等阿奴的成人礼过了,可以教导他夫妻房事,引他开窍。赵谌果断地摒除内心那一丝些微的不愉快,又想到卫嫣的事情。 他知道吕慧为什么提及卫家一个区区小娘子。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不曾跟阿奴说起过,关于国君赐下的婚约。 这事并非表面那样简单,所以赵谌反复犹豫了五年多。盖因如果阿奴有了心仪的女子,他就不得不告诉阿奴婚约的事情,也就避免不了要把前因后果告诉阿奴,甚至涉及到多年前胪氏灭族的秘密,涉及到阿奴的身世。 赵谌最不想的,就是阿奴知晓自己的身世。他怕阿奴发现他们原来并无血缘,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就少了那一缕羁绊。天性所致,阿奴必会忍不住去探究他生父生母的事情,越是离胪拓庄姬的往事近一步,就越是离他赵谌远一步! 不!他不能容忍失去阿奴! 可是他要怎么做呢? 即便此刻隐瞒,到了明年返回绛城之前,他仍然要告诉阿奴。起码在五年之内,他没有对抗国君一击必胜的能力,五年,这桩婚事肯定已经促成了,为了阿奴能规避危险,再怎么自私,他也一定要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阿奴。 无论怎么想,他的阿奴都得为上一代的恩怨,平白咽下苦果。 赵谌脸色阴郁,手上抚摸赵元头发的力道却又轻又柔。 原本他只想阿奴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所以期望通过姻亲给阿奴多几层保障,甚至只要能保他儿子的平安,就是闵姬又如何?阿奴再不愿,他也压着他的头成亲。可是现在……他不想忍了,不惜背弃自己效忠的陛下,那么,那些委曲求全、心思繁多的女子,就让他感觉分外碍眼。 他的儿子配得上最好的。 过得几天,西关边军巡视之时,发现十里外有犬戎活动的痕迹,报到了赵谌等人这里。这一代犬戎王名曰盘乘,年不过三十,继位方才两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之所以能继位,反倒是因为赵谌击溃犬戎军队,于乱中用弩射杀了盘乘的叔父,而他的叔父却没有子嗣,所以王位平白落到了他的头上。 魏宏就时常说笑,道那盘乘真应该备上几色锦盒,过来酬谢一番赵谌才是。 “百夫长失踪可不是小事,末将派人打探到,那营地里最大的不过就是百夫长,只怕已经怀疑到了咱们头上。”他点点沙盘里代表北原草甸的那块缓坡,“若他们回去与盘乘一说,搞不好盘乘就要来叫叫阵。” 下军军帅谢珂沉吟道:“牧草还未长出来呢,盘乘的部族人口马匹那样多,哪里够得耗损,就算没有北原草甸得事情,四月之前也得来一场。” 赵谌点点头:“盘乘那人像狐狸一样贪婪狡猾,如今有了借口,没有不来的道理。”他看着谢珂道,“谢将军,还须你的人去通知附近的游牧,今早退到西关后头去,否则难免被牵连。” 谢珂应道:“末将这就着人去办。” 赵谌又看向魏杰:“魏军佐,操练一向是你的长项,最近分批加练。” 魏杰行了礼,转身大步离开。 笫68章 羊酪 茫茫草原矗立着威严的城墙,高耸的敌楼和哨塔显示这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乐—文西关是赵国最北边的一道防卫线,越过西关,就等于能从北边长驱直入,逼近首都绛城。不过它的难以逾越,也是出了名的。 西关再往北数百里,也有一座粗犷的城池,飘扬着白狼的旗帜,这个不大的城池内,确是北方对赵国乃至于邻近数个国家最大的威胁,犬戎白狼国。相传犬戎的祖先是炎黄族先祖的近亲,乃二白犬,国中凡战士人人饲养白狼犬,待之如家人。 这一代的犬戎王盘乘,昔日为犬戎第一勇士,继位之后威望甚高。 盘乘在阴凉的大殿里缓缓走向王座,手拂过两旁跪坐的人俑立灯,汉白玉的地面光可鉴人,而远处的王座铺陈着华丽斑斓的虎皮,狰狞的兽嘴高高在上,正昭告着那个位子所代表的无上权力。 而这份权力,已经在他的手中。 盘乘转身坐在王座上,赤裸的脚感觉到动物毛皮柔软略带粗糙的触感,满意地眯起眼睛。当然,他知道这王位比起中原诸强国的王位简陋许多,甚至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不过是蛮族,不过——权力就是权力,他掌握军队,他就是王者! “王,”一名华服女子走过来,跪坐在他脚边,将装满食物的陶盘高高地举起,“这是我专为您做的烤肉和羊酪,您请品尝吧。” 盘乘看向那陶盘,陶盘里的烤肉仍滋滋作响,散发诱人的香味,羊酪如同雪一样洁白,又像中原女子的皮肤一样柔软细腻。但是他的眉头一皱,目光严厉地投向女子:“本王不是说要与勇士们同吃同喝!草原正是食物匮乏的时候,你这般举动,是想陷本王于不义?” 那女子忙将陶盘放到一旁,挨在他的脚边抬起头,露出一张深邃美艳的脸庞。她楚楚可怜地看着盘乘,仿佛将自己放在了最低的尘埃里,祈求盘乘的怜惜。 “我不过觉得王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太过辛苦,若再吃得不好,凡有个万一,还不是咱们白狼国的损失么?我也舍不得王啊……” 盘乘却露出讥笑,伸出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99 大掌钳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俯身凑近她,轻声道:“婶婶,您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凭您的姿色,本王倒不介意替叔父照顾您。” 丽殊一张脸顿时扭曲,她甩开盘乘的手,站起来指着他大骂:“你竟敢说我老!?我可跟你一样的年纪!再说,你都把我夫主的王位夺了去,若不予我正妻之位,族里谁会饶你——” 盘乘连话也懒得多说,锵的一声,拔出长刀架在了丽殊的脖子上,一条血线氤氲滑下。 “你……”丽殊脸色刷白,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盘乘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至极了,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睨着丽殊的眼神冰冷地像某种冷血动物:“婶婶,你要是能给本王生个小侄子,就不会沦落到要来勾引本王了。” 丽殊心中剧痛,草原上的女人生不出孩子,就像不能产崽的母羊,母羊且还能宰了吃肉,而她除了一日日苦熬,完全看不到尽头。她的使女说,大王也没有其他孩子,可见并不是她的问题,所以,她才想着依附盘乘,只要能有个可爱的儿子……他们犬戎里向来有兄妻弟继的传统,上一代王的妻妾纳入下一代王的宫室也是旧俗,为何不可? 盘乘收回刀子,朝旁边做了个手势,便有两名犬戎士兵过来,将木然的丽殊拖了出去。他的副将古坤走出来,单膝跪地行礼,道:“王,已经问出奇袭者领头的长相,中原的画匠画了下来,属下带来给您过目。” “哦?”盘乘这才收起无趣的表情,斜靠在王座上朝他抬抬下巴,“拿过来给本王瞧瞧。” 古坤恭敬地跪坐在他跟前,把薄薄的绢布展开,露出一幅细致描绘的墨画。 盘乘一下子坐直了,自己拿过画一寸寸地看过去,一双鹰目突然充满了煞气。原因无他,画上画的竟然是一个不足束发之龄的少年,且生就一双美丽的凤眼,五官秀丽,身材单薄——而他的百夫长,和其他九位勇士,就是被这样一个少年带着人给杀掉了! 他一把攥住绢布,咬牙切齿道:“……杀得好!” 古坤吃惊地抬起头看向他。 盘乘俯视他,露出一个堪称凶残的笑容:“怎么?这样一群废物,就算活了回来,我也会亲手抽死他们,也免得坠了我白狼国的威望!” “……王说的是。”古坤低头应和。 盘乘站起来开始在殿内踱步,他转身看向一侧墙壁上钉着的羊皮舆图,那里在西关的位置插了一把短匕,声音粗粝道:“近期内,我必要会一会这位赵国的小勇士……看看他到底是否真有本事,看看我犬戎的勇士死得亏是不亏。” 古坤最怕他这位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完全就如同他们一族的图腾,像狼一样既凶残,又狡猾。问题是,这位年轻的草原之王,对待敌我的界线实在太模糊了,他嗜杀的一面不仅是对着其他人,同样也波及到自己的人民。仿佛他的内心藏着一个可怕的魔鬼。 “王,那几个牧民怎么处置?” 盘乘出神地看着舆图,闻言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一切照老规矩,何须来问本王?” 古坤面无表情地应下,然后小心恭敬地退了出去。所谓的老规矩,就是砍了头挂在旗杆上,再剥了皮装饰城墙。 他在退出大殿前瞥过盘乘脸上的那张半脸面具。据说他们这位曾经的第一勇士,现在的王者,母亲竟然是中原女子,而盘乘不想让别人从他脸上看到中原人的痕迹,才习惯带上面具,到了战时,则会在脸上画满图腾。 是否因为混了中原人的血,这位王才如此可怕? 古坤想到那个画上的少年,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诡异的同情。可不是吗,年纪那样小,竟然被他们的大王给盯上了。草原上的动物一旦被狼盯住了,极少能逃脱性命呢。 赵元盘腿坐在床榻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又是一天清晨,是的,没错。 他低头扯开亵裤瞄了一眼,小小元很安静,很乖也很软……木有反应。 为啥呢? 赵元困惑地重新倒下去,小腿往某爹大腿上一翘。他上辈子好像也就是初中来的晨勃啊,难道不是这个年纪咩?那前几天是怎么回事哦。 他转头看向赵谌,赵谌同志睡得很沉,那是因为现在还早。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视线下移,移啊移,最后移到了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那里因为盖了厚厚的毯子,又皱巴巴地堆在一起,看不到有没有变化哩。 据说健康的成年男子每天都会晨勃,他爹其实不算健康吧?赵元暗搓搓地天马行空,定期纾解能促进心理压力释放,他爹可好久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啦,五指姑娘?木有木有……找花姑娘?也木有木有,所以说,他爹一定是憋狠了!要么就是性冷淡! 赵元摸摸自己的小鸟,又往某爹脸上方挥了挥爪子,某爹没反应。他露出个猥琐地笑容,掀开毯子撅着屁股就钻了进去。 毯子里充满了男性的味道,俗称汗味和臭脚丫味,哎其实不重啦,他和他爹每天都会冲个澡……他小心地伸手摸摸,发现摸到了他爹的八块腹肌,于是调整了方向和距离,屏住呼吸,一手扯开他爹的亵裤,另一只手终于抓住了他爹的大鸟!! 喝!! 竟然是硬哒!! 赵元不甘心地凑近一点,眯着眼睛看了看,虽然知道他爹有个世界级的大鸟,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来看,果然十分震撼啊,话说难道过了这五年,又长了咩? 赵谌睡得正沉。他从军多年,警觉性自然不差,但是不知为何,只要跟阿奴在一块儿,最后总是睡得很香。他做了个春梦,这种梦对他来说比较稀罕,毕竟从他初经人事开始,还真没缺过女人……不过这个梦也有点奇怪,他身前正在喘息的这人面容模糊不清,然而皮肤似乎太过娇嫩,身材也太过瘦弱,年纪竟不大。 他没那种特殊的喜好,但也懒得去想,反正久未纾解,所经历不过梦境。于是他粗暴地用力将那人按跪下,掌着那人的后脑勺,强行将其按向自己的胯下,对方抱住自己的大腿,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自己早就勃发的硬物上—— ‘阿父……’ 赵谌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一滴汗滚落下来。他突然发觉身下的感觉仍然存在,不由惊悚地掀开被子,然后发现—— 他的儿子正撅着腚,双手握着他的子孙根,嘴里还发出贼兮兮不怀好意地笑声。 赵谌额角青筋直冒,磨牙一字一句狠声道:“赵、元——” 赵元那个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0 吓啊,手里差点使歪劲,结果一听他爹发出愤怒的痛叫,又赶紧举起双手滚到床榻一角。 “阿、阿父……”他怯生生地瞅着赵谌一脸崩溃,立马捂着脸嘤嘤假哭起来,“我错了阿父你原谅我!!” 第69章 枣饼 “……阿奴这个年纪的男孩都这样?”赵谌揉了揉眉心,问道,“吴恒也这样?” 下军佐吴生拍拍他的肩膀,在案几边坐下:“我儿子也是。上个月我带他回宅子,他半夜扯我裤子,我一问,他说他沐浴时丫头摸他下头,哈哈,这小子也到了好奇的年纪啦!” 赵谌嘴角抽抽,没问吴恒怎么这么大了还让丫头帮忙洗澡……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这才是正常的,反而如他们家,阿奴自小跟着他,无论是洗澡还是洗漱,都没让丫头沾手过,长大了更习惯于自己打理自己。 吴生摸摸下巴,看自己这位军中上司仍然一脸困惑:“男孩儿们都敬仰自己的父亲,特别在大郎和阿恒他们这个年纪。我父亲早逝,是大伯帮我过的成人礼,他教会我男人的勇气和担当,当然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咱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家儿子成人礼估计要在西关举行了,引导的长辈就只有我。” 赵谌当然知晓这些,但是他没经历过。他的成人礼是一场战争,地点在战场上,度过的方式就是杀人和斩首。 他没有成人的概念,毕竟从他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当时他的伍长就对他说过,‘你从此是个男人了,阿谌’。也或许指的是他头一次接触女人,没有人指导,也没人教会他什么勇气和担当,他喝了点酒,稀里糊涂地和一个军妓成了事,第二天那名女子又滚进了伍长的被窝里。 但是阿奴不能像他一样。 赵谌:“成人礼……我给阿奴找好了侍妾的人选,他长期待在军营,我担心他会走偏了。” 吴生惊讶道:“你觉得他会喜欢走旱道?那又如何?有多少世家子弟好这口,也没耽误传宗接代,何况咱们这边是没法,军营嘛,难免的,我大伯当初引导我知事,我也没走偏啊。” 父亲们在讨论教育问题,儿子们在干什么? 崔明带着正阳怀夕去逮兔子去了,吴恒蹲在壕沟一侧的大石头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一块枣饼,而赵元坐在他和赵达中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的长刀涂上一层鹿角粉,反复的摩擦,美其名保养,其实也是很无聊。 “上个月,伺候我的婢女趁我洗澡的时候,摸我的……那处!”吴恒把最后一角饼塞进嘴里,然后迅速伸手抓了一把赵元的裤裆,嘿嘿坏笑起来,“就像我这样啦。” “你他娘的干啥!?”赵元猛地跳了下去,面红耳赤地对吴恒咆哮,“再瞎摸老子剁了你的手!”说着还张牙舞爪地挥挥手里的长刀。 赵达忙拉住他的手,结结巴巴劝阻:“大郎你别、别冲动啊,阿恒定然不是故意的……”他转头对吴恒努嘴,“阿恒你快说你不是故意的!” 吴恒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下来对赵元挺挺腰:“要不我也给你抓一把?” 赵元瞪着没脸没皮的小伙伴,最后一脚蹬过去,吴恒吓得往后一闪差点仰头摔进壕沟,好在赵达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拽了回来。 “……赵阿奴,你这一脚过来我阿父非跟你没完啊!”吴恒心有余悸地捂着自个儿裤裆,“我老吴家可是一脉单传哩!就靠我延续香火了!” 赵元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就你那儿小雀儿还传宗接代呢。” “不行咱们比比谁的大,谁尿得远!”吴恒不服气,完了又暗搓搓地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我说,你那儿起来过没有?阿父说等我成人礼过了,就给我安排侍妾哩。” 赵元一听这话,莫名地感到一种酥痒从耳垂一路蔓延到了胸膛,他极其自然地回忆起那天阿父手指粗糙有力的触感,不知不觉脸上变得火辣辣的。 吴恒吃了一惊,看着他道:“……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又问赵达,“我刚才说了啥他这种反应?”赵达茫然地回视他。 赵元不自然地推开他,拎着刀往军营走。他知道自己这种反应很奇怪,又不是没经历过青春期,以往他们几个人混在军营一堆军汉里,学了满嘴的荤话,自然也互相开过玩笑……就说上辈子,他宿舍几个还一起在地摊买过盗版情色光碟,半夜熄了灯偷偷看,当场撸的都有。 可是这一次,他不想,也有点羞于说出口。 吴恒还在身后叫嚷,赵元却越走越快。他有点困惑地想,父子之间是不是都那样?老是因为回忆和老爹那天的一点事儿浑身发热,这正常吗? 不过,既然他爹都没说啥,表现那么自然,应该正常吧……成人礼…… 原本从没开过窍的赵小元同志,突然意识到吕慧为何千里迢迢地带了芳绫芳锦过来——难道是给他日后准备的,那个啥侍妾? 如此再去回想芳绫二人的反应,一切都说得通了,但是赵元却感觉怪别扭的。从小到大,他和他爹都守在一起,互相分享彼此的空间,床,箱笼,案几,净房……他爹有老婆,但是这都没有影响他的生活,他爹到边关打仗,他也跟着来了。简单的说,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外人。 可是现在,赵元突然意识到,随着自己长大,这一回不是老爹找个外人,而是自己。自己也许会先有侍妾,对,他已经有了两个正儿八经的妾室,然后他会娶妻,接着生几个孩子。 他要彻彻底底地搬出木樨园,如果那时候他们回去了绛城中军府,那么他和自己的妻子就得每天从桂苑,到木樨园给老爹请安……其它时候,他的时间都被公务,上朝,妻妾和孩子占满了,可是他爹呢? 赵谌的存在愈来愈弱,他会变老,哪怕请安的时候,也有旁人在。有旁人在的时候,他爹总是很严肃,他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有哪里不舒服,一天过得怎么样……甚至,他会变得不再在乎他爹,反正有一堆人伺候……可是他不想……不想变成那样。 赵元想得越多,心里的慌乱就越多。 是不是他太小题大做啦?也许,也许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吴恒和赵达跟在后头追了几步,结果发现赵元突然跑了起来,简直跟后头有狗追似的。他和赵达面面相觑,都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赵小元这是肿么了。 赵谌和吴生闲聊几句就散了,他低头摆弄沙盘,指间流过细砂的时候,又回忆起那个梦,其余都不记得,但似乎还能感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1 觉到那个面容模糊的人一身的细腻皮肤,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指尖,那种细腻仿佛还停留在指尖上。他自嘲地摇摇头,许是该找个时间去纾解一下? 某个熊孩子就是这个时候掀开帐子猛地扑到他背上,赵谌要不是一把扶住沙盘,险些就栽下去了,他便恼火地把儿子从背上撕下来,问道:“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赵元却不管不顾地胳膊一吊,搂着他脖子挂住了哭。 纠正一下,干打雷不下雨那种。 某爹愣住了,英俊的脸上满是愕然。 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托住儿子的屁股,几步去了内室床榻边坐下。然后他摸了摸儿子的后脖子,在感觉到颈侧湿热的触感后,彻底慌了。 “……阿奴?这是怎地了?”他侧头用力亲了一下儿子的耳朵,脸颊,尽量语气柔和道,“你告诉阿父,阿父一定替你做主,可好?你别哭,你一哭阿父就没主意了。” 赵元贴着某爹的颈窝,把眼泪糊在上头,不想说话。 他感觉很羞愧,要是加着上辈子,他都老大不小了,怎能还如此幼稚?方才实不该冲动的,嗐,还啥都没发生呢,就跟要离巢的雏鹰似的瞎叫唤,真够丢脸的……不行不行!打死也不能说! 然而知子莫若父,甭管他上辈子多大,这辈子都是赵谌养大的儿子。说句难听的,赵小元屁股一撅,赵谌就知道他是放屁还是拉屎。他轻轻掰了几下儿子都不肯抬头,他就仿佛感觉到了怀里小东西的心情。 就像阿奴小时候,约莫三四岁吧,有几次睡前喝多了水,结果晚上尿床了。原本小儿尿床也挺正常的,阿奴却觉得丢脸,起床后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也不吭声,小脸蛋热乎乎的,而且此后几天晚上立秋怎么劝阿奴都不肯喝一口水。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小小的孩子也有羞耻心,从那以后,阿奴若做错了事,他就并不过多责骂…… 到底发生何事,让阿奴觉得羞于面对他? 赵谌心焦,干脆用了劲,抬起儿子的脑袋面对自己。 “看着阿父,不许低头!”他语气忍不住严厉起来,用手微微用力掐住赵元的下巴抬着,“你跟阿父说说,到底怎么了,阿父保证绝不生气。” 赵元眼神躲闪,一听他老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更加惭愧。 “阿奴!”赵谌那个焦虑啊,这得多大的事情才能让他家厚脸皮这种反应。难道不小心杀错了人? 赵元看他爹是真急了,怕赵谌想歪,哼唧半天嗫嚅道:“阿父……那什么,我,我不想要侍妾。” 嗯? 赵谌没反应过来,浓眉一皱,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不想要什么?” 赵元哭丧着脸,有气无力道:“你叫芳绫芳锦回去啦……我不要侍妾,不要范棠范丹……”他说着说着,就觉得鼻子一酸,只得拼命地吸着。 可是赵谌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阿奴难道上回是骗他的,他还是喜欢那个卫家的小丫头?是不是听那丫头挑唆什么所以不想纳妾? 他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跟阿奴讲道理,分析利弊给孩子听,譬如妾你是要纳的正妻也要娶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卫嫣等等,偏偏怒火止不住的上涌,让他只想狠狠揍儿子一顿屁股! “……我也不想成亲,”赵元咧着嘴,表情比哭还难看,“要是你以后又娶了,我再成亲……我不能丢你一个人……”这么说,总比承认自己没断奶强一点吧。 赵谌刚还准备喷发的怒火一下就熄灭了,连余烟都没有。他怎么也没料到,竟然是这种理由? 不,他不想成为一个自私的父亲,但是,心里的欣悦却压都压不住。谁的儿子像他的阿奴这样孝顺?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他薄唇轻颤,凑过去小心、谨慎地亲了亲儿子的眼睛。 赵元的眼睛就酸涩起来。 此生,老天补偿他一个绝世好爹,他就没断奶,怎么了? 第70章 野菜汤 赵谌双手捧着儿子的小脸,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的,低沉道:“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不能隐瞒阿父,要尽快告诉我,可知?” “哪怕是你杀人放火了,你必须头一个告诉我!” 听到父亲的话,巨大的安全感像对方有力的双手,笼罩住了赵元,那种感觉,也许就像小鸟在蛋壳里,或是他曾经在母亲的腹中……他不清楚,但真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世界上再没有旁人能给他这种安全感,只有他的阿父,只有赵谌。 赵元点点头,难得安安静静窝在某爹怀里。 赵谌在心情起伏之后,抱着儿子却陷入了矛盾之中。儿子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他只要确保儿子安然无忧无虑,现在有一门亲事能保障儿子的性命,但是这小东西竟告诉自己他不想要成亲…… 是他太过溺爱阿奴了吗?赵谌在心底怀疑地质问自己。他们家因为阿奴的身世,确实不大正常,他总觉得阿奴有危险,所以时时刻刻担忧阿奴,对儿子难免有些保护过度……但是在阿奴依赖他的同时,其实他何尝不也是如此,怪道吕慧说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就是因为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到了阿奴要离开他的时候,他心里,确实有过极为失落,甚至愤怒的时候。 赵谌暗暗叹了口气,眉心显出一条皱痕来。 等到吴恒等人再见到赵元时,他已经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了。吴恒绕着赵元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他,赵元都还能心平气和叉着腰地任他看,崔明莫名其妙地来回看他们俩儿。 “阿恒,你盯着大郎看甚?”崔明狐疑地问道。 赵元立刻不动声色地盯了吴恒一眼,后者便乖觉地摸摸脑袋,含糊了过去。 “没啥,我就是觉得大郎今日格外的精神,”他哈哈两下,搭着崔明的肩膀朝校场走,“咱们快些去吧,不然迟了可是要吃棍子的……听说今晚有炙狍子肉和野菜汤……” 几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沿着荆棘网子快到校场的时候,网子外却围着好几个来回巡逻的兵卒。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撕扯的张力,在其中一个兵卒大声嚷道“找侍医来”时到达了顶点! 赵元和吴恒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言不发朝外头狂奔。 “快快快!响头儿你快去找侍医来!” “我这就去!!” 赵元和那个去叫侍医的小兵卒子擦肩而过,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赶紧跑到围着的人那里,顿时屏住了呼吸,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个牧民——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2 “鲜于阿叔!”赵元大喊一声,几步跑过去,膝盖一软跪坐了下去。 曾经到赵谌跟前通风报信的牧民鲜于岑浑身血迹斑斑倒在地上,不远处还有一匹马,马头上竟然系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赵元认出那颗人头的一瞬,浑身都颤抖起来。那是鲜于大叔的小女儿,鲜于阿蛮!今秋就要成家的阿蛮姐姐! “阿叔……阿叔,这是怎么回事?”他低下头,眼泪滴到鲜于岑的脸上,在干涸的血痂上滚落下去,仿佛血泪,“是谁干的?!” 鲜于岑喘不上气一般,吐着血沫子,他伸出粗粝的大手抓住赵元的胳膊,声音浑浊嘶哑到几乎难以辨别:“……白……” 赵元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到鲜于岑的嘴边:“白什么?” “……白狼……盘……” 赵元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咬牙道:“盘乘?是盘乘?!” 鲜于岑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出了血,赵元掀开他的衣服,见他身上到处都是淤痕,两肋处最多,面积最大,表情就因为愤怒扭曲起来。这是有人拿钝物不停地殴打导致……一定是肋骨断了戳到了肺! “大郎……这种情况……”旁边几个小兵表情难过,因为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往往过了一两天就开始发热,一般很难熬过去。 鲜于岑的手往下滑了滑,虚软地握着赵元的手,他看着赵元,努力张嘴:“找……将军!” “去看看侍医来了没有!”赵元声音冷硬,尾音却抖得厉害,“找个人去回禀了大将军,请他过来,说有重要的消息。” “是!”兵卒都纷纷散去。 赵元听到吴恒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脑袋一片空白,深深的懊悔自责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抓着鲜于岑的大手,看着对方嘶声道:“……是我的错……不然犬戎不会抓你们,是我害了阿蛮姐姐……” 鲜于岑没呼吸一次,就像个巨大的风箱在拉,他看向赵元的眼神却很柔和。 “……我……有仇……” 赵元知道他在说什么。鲜于岑的妻子鼓尤氏在多年前被犬戎士兵掳走,几天后尸体衣衫不整地倒在数十里外的泡子边,死得十分痛苦!她给大叔留下一对儿女…… 他睁大眼睛,俯下身问鲜于岑:“阿虎呢?他在哪里?” 鲜于岑的没说话,眼角滑下一道泪痕。 赵元直起身,茫然四顾。 草原风声很大,鲜于大叔曾经对他说北草原心胸最为开阔,什么族群都能接纳,就算是犯了错的人也能在这里找到栖息之地……大叔为了阿蛮和阿虎,放弃了复仇,若不是他找到大叔,提议用马匹引来犬戎,要不是他带人杀了犬戎—— 犬戎那样只会烧杀抢掠的族群,凭什么被北草原接纳? 像他这样自大、犯了错的人,还能待在这里吗。 报信的兵卒话讲不清楚,但是赵谌却心头一跳,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你说是牧民,马上挂着人头?”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小兵卒。 “回将军……是,是的。” 马上挂人头,可是犬戎人对待战俘的典型做法……赵谌加快脚步,出了帐子见着一干属下,便对甲逊道:“你派出八人一队,沿着马回来的路往前追十里,那牧民伤得那般重,根本驭不了马,先头一定有人跟在旁边!” 甲逊喏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魏宏等人一脸沉重地跟在赵谌后头去了荆棘网外。他们在西关征战数年为的什么?不就是保护赵国的百姓,保护西关周围这些普通牧民吗?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侍医在赵谌之前赶到,他跪下去小心地检查鲜于岑的伤口,贴在胸前听了听,便抬头看了赵元一眼。 赵元急切地问:“如何?大叔的伤能好吗?” 侍医轻轻摇摇头,从药箱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倒进一些粉末进了水囊里,然后喂给鲜于岑喝下,又在他嘴里塞了一片什么东西。 “臣只能略拖延些时间,好叫他把想说的话都交代完。”侍医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他在打仗的时候经手过的伤患太多了,早就习惯对自己和他人的生死视之平常。 赵元一听,除了紧紧攥住手,感到痛苦和无力。这个时代没有消炎药,没有内科手术,明明在后世可以抢救的伤者,现在却只能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谌来的时候,鲜于岑像爆发了最后一股生命力,挣扎着几乎坐了起来。赵元脸色发白,站起来让到一边。赵谌一认出是鲜于岑,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克制地看了一眼儿子,心里焦虑至极。 他靠近鲜于岑,见鲜于岑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旁边,转念一想,就对着赵元道:“你带人往后退,我要和他单独说话。” 赵元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对吴恒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一起退到几米开外。魏宏见状也拦住了其他人。 鲜于岑似乎松了口气,他迫切地看着赵谌,带着气音道:“盘……乘,让我,带话!他……必拿……大郎祭……祭奠——” 赵谌狠狠攥住拳头,眼神变得极为令人恐惧。 “将军……带回……我儿!” 赵谌深吸几口气,眼睛看到那颗人头,就郑重地看着鲜于岑的眼睛道:“我会把你的儿子带回来!我必会替你和阿蛮报仇!” 鲜于岑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笑,却没有成功。生命的色彩已经快要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褪去,他还在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小心……大郎……” 赵谌默默地看着他,咀嚼着鲜于岑的这最后一句话。鲜于岑在提醒他,少年人意气用事,为了复仇很可能会不顾一切,也许鲜于岑单独把盘乘的话告诉他,就是担心阿奴会着了道。 谢谢你为我儿子做的一切,我承诺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赵谌轻轻覆手在鲜于岑凝固的脸上,将他的眼皮小心的合上。 “架子呢?”他站起来,偏头问。 两个兵卒担着架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鲜于岑的尸体搬到架子上。赵谌走到跪卧的马匹那里,抽出短匕割断绳子,捧着少女的人头将她轻轻放到她阿父的胸前,让鲜于岑好好用手捧住。 “将军,怎么处理?” 赵谌看看赵元,就道:“择吉日,在他们惯常放牧的地方选一处下葬,不立墓碑。”立了墓碑反而容易遭人破坏,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处处是家,就让鲜于岑在他熟悉的地方休憩吧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3 。 第71章 腰花汤 中军帐。 “末将等人一路追去,不见人影,且……那处营地已经撤去了。”甲逊指着沙盘上一处道,“犬戎这支小队里百夫长等十人失踪,其余人久候不至,查探又无门,返回白狼国以后必然会上报。那些人里,必然有知晓从鲜于岑那里掠夺马匹这事的人,所以犬戎就掳走了鲜于岑几人回去审问……” 魏宏粗眉紧皱:“将军早料到犬戎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只是竟会掳了人。”他看向下军帅谢珂,“谢将军,上回将军可吩咐你去通知牧民撤离?” 谢珂颔首:“我带人将周围数十个牧民扎营地都知会过了,确都撤离,当时我特意去了鲜于岑那里,他也答应了暂且避入城中,只是不知为何,竟又回去了草原放牧。” 赵谌站在沙盘一侧,出神地看着上面代表白狼国的小旗。 盘乘,他来这里几年,可以说对犬戎白狼国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名字。两年前盘乘虽还未曾继位,但也是上代犬戎王麾下一员猛将,他们曾交过手,这人比起他的叔父,更狡猾,更残忍,有一种骨子里头的傲慢和天性里对人命的藐视。 他曾亲眼看见过,盘乘在战场上挥刀砍下一名犬戎小兵的脑袋,只因为那士兵落了马,挡在了他的马前。这人不仅仅对敌人残忍,对自己国家的人也毫不怜惜。 用常理去推断盘乘和他的手段,绝不可行。 “派出斥堠,”赵谌沉声道,“往前推二十里,查探范围内有无犬戎扎营和活动的痕迹。” 魏宏应了,和谢珂几人纷纷出去。甲逊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转头看向赵谌:“郎主,属下听到了鲜于岑那天对您说的话。” 赵谌走到黑漆长案前坐下,示意他坐到下首。 “我知晓你定能听见,”他揉了揉眉心,“我这两天还要带人巡视边防哨岗,你让乙簇他们千万看住了阿奴,他性子护短,心思又重,我怕他出事。” 甲逊点头:“您放心。”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赵谌道,“按理属下不该多嘴,只是对大郎来说,纵旁人万言,也不抵郎主一语。郎主还是,还是要跟大郎好好说说,不然属下们防不胜防,若有个万一……” 赵谌笑了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知你的意思。” 他掀开帐子,正是要到正午的时候,因为没有遮挡的,日头高照,一片晃眼。赵谌看着远处茫茫草原,心里涌起不安,仿佛那草原即将吞噬他的儿子。若是盘乘死了—— 甲逊跟在后头出来,看见赵谌的表情吓了一跳。 “郎主,要不要我带着人……”他的声音微乎其微,做了个手势。比起带兵打仗,他更熟悉更喜欢的,还是潜伏暗杀,暗箭伤人什么的,让他看,干脆带人潜入白狼国杀掉盘乘,仗也不用打了! 赵谌压下他的手:“没你想得那样简单,莫要多事。” 他是想要除掉这个威胁阿奴安危的人物,但是对盘乘来说,阿奴不过是个引子。白狼国只有一个,但是犬戎王?想要几个就有几个,盘乘死了,还有下一个盘乘。自他将白狼国驱赶至百里外,每年春天他们要来,就得越过大片的草甸,拉长了战线,耗损粮草战力,所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如从前。草原上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这种时候白狼国动乱对草原安定没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趋入草原腹地不是个好办法,兴许盘乘就等着他们先走一步呢。 赵元沉默地坐在帐子里,他摊着双手,手上血糊糊的都是鲜于岑的血。吴恒几个围在他旁边,想要说些什么,又怕刺激到他。 ‘怎么办?’崔明做了个口型问道。 ‘不知道!’吴恒烦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想要把先前看到的情形赶出脑袋。 他们都猜到是怎么个回事,其实不光赵元,看到鲜于大叔和阿蛮的惨状,他们心里也很不好受.因为当初袭杀那群犬戎,包括最初的计划,他们同样也参与了,赵元若是有错,他们一样有错! 正阳和怀夕互相看了看,眼眶红红地蹲在一起。他们俩儿一向听赵元的,依附于赵元,按理说受到的影响应该最小……但是鲜于岑往日对他们很好很好,并不因他们贱籍的身份而瞧不起他们,对待他们同对待其他人一样。 赵达最忠犬,他看着赵元低垂的睫毛上缀的眼泪珠子,心里十分着急,想要劝赵元,偏偏嘴巴笨拙。 “大郎……大郎你别难过了,”他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赵元的发髻,“要不,咱们也去掳几个犬戎人来,砍了脑袋给他们送过去?” 吴恒受不了地踢了他一脚:“阿达你别净出馊主意!我们到哪儿去掳人?” 他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大郎出事!用脚丫子想想都知道,那些犬贼既然绑了鲜于大叔,肯定已经确定是他们几个杀的人,尤其是领头的大郎!搞不好那些人现在正想着什么阴谋,想要捉住大郎呢!大郎是他们大将军的儿子,要是被反过来威胁他们,大将军要如何自处? 吴恒转过去蹲在赵元跟前,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郑重其事道:“大郎,你可千万要冷静……这种时候咱们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着了那帮犬贼的道啦!想想咱们其他人,想想赵将军,万一咱们被捉了去,可就成了罪人了!” 赵元抬头看他,眼神出乎意料地冷静。 他声音略哑,道:“我没那么傻。我们才几个?这么点子力气,不靠奇袭,根本杀不了那十个人……我不会带着你们去送死。”他低下头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吸吸鼻子,“我,我就是愧疚……要不是我自作聪明,大叔他们现在一定还好好的……” 吴恒还不及说什么,赵达就吼了一嗓子,一把抱住赵元嚎哭道:“我、我也有错——!!我、我当时头一个赞成的,我还说这主意很好!我也对不住大叔——” “我……我的脖子……”赵元脸涨得通红,使劲掰赵达的胳膊,愣没掰开。 崔明在旁边看着又想哭又想笑,忙帮忙把赵元拽出来。 赵元喘了口气,摸着脖子看看同伴,赵达哭得像小孩一样,他的两个小侍从也擦着眼睛,吴恒和崔明却盯着他,他突然看懂他们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他才知晓什么叫责任。 原来他觉得,能多杀一个犬戎士兵,还能带着手下完好无损的回来,这就叫智谋,叫有责任。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身为一名军人,将无辜的平民作为诱饵,本身就是错误的,事后没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更是错上加错。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4 他的计划不是周全的,也没有尽好自己的责任。这一次,他是带回了十颗人头,是带回了好马,可是鲜于大叔替他付出了代价。有朝一日他升官了,带的兵多了,难道还要手下的兵替他承担自大的后果吗? 吴恒他们是想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误。 他们是共犯。 赵元深吸一口气,对他们说:“我那一日听到了,大叔对我阿父说,盘乘要抓我祭旗。” “什么?”吴恒大叫一声站起来,一下紧张了起来,“大大郎,你可千万别犯傻!你别忘了刚才是怎么对我说的啊!” 赵元摇头:“我说了不会犯傻。不过阿父可能会让我回府城,你们最好也跟我一起回去。”他看着他们严肃道,“盘乘抓不到大鱼,小鱼也不会放过,他那是想拿咱们示威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纵然已经杀过人见过血,毕竟年纪摆在那里,那些普通的犬戎士兵能和犬戎王相比吗?他们在西关玩大的,谁不知道昔日犬戎第一勇士,今日的犬戎王盘乘? 这样的人想要他们的小命,怎能不害怕! 崔明胆子稍微小一点,闻言怯怯问道:“那些犬戎人,会不会潜到府城里抓咱们?” 赵元伸手拍了拍他:“别怕,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不是谁都像他家的甲乙丙丁一样是暗哨刺客出身,犬戎人身材高大健硕,常年吃肉,挥挥马刀倒是一把好手,飞檐走壁什么的,那就是好笑了。何况犬戎人要是能轻而易于地进出府城,那他老爹这五年就白待了。 到了晚上,赵元洗了澡,刚穿好寝衣,赵谌就端着一个大陶碗进来。 “那是什么?”赵元在方几前盘腿坐下。 赵谌把碗搁在他面前:“乌达草炖腰花,清火去燥的。” 赵元端起来喝了一口,汤味鲜美,但微带苦涩和草腥气。也不知道他爹从哪儿弄来的腰子。 “明天早上,你们几个收拾收拾回府城去。” 赵元吃了一口腰花,默默地点头。 赵谌看着儿子,心里一软:“……有朝一日,我给你机会亲手砍盘乘的脑袋!” 第72章 番外一赵国第一奶爸 这是赵元刚来到中军府的第一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家主,奶母和侍婢都备好了,”吕慧顿了一下,问道,“那范氏请求将孩子抱到她院中抚养,您看是不是?” 赵谌低头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婴儿,闻言漂亮的浓眉一皱,语气冷淡道:“毕竟还未成礼,让她安心备嫁就是,至于孩子……”他说着也有些犹豫,这时候怀里的小胖东西睡得吐出一粒小小的口水泡泡,小手指攥着他的食指紧紧的,又软又嫩,他心里便升起一种说不出的酸软,不由脱口而出,“就抱到我房间里。” 话音落下,他迎着吕慧惊愕的目光,后悔地一逼。 吕慧不敢置信地问他:“您是指,您要亲自养大郎?” 赵谌不愿承认自己一时冲动,便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让立秋安排吧……这个孩子的事情,我未曾瞒着她。奶母也就罢了,其余侍婢倒不必,我院子里好歹有立秋她们四人,照看个孩子应当够了。” 吕慧微妙地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种后悔的情绪。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年轻乃至眉梢嘴角还有些个稚气的家主,握拳抵到嘴边轻咳了几下,这才把笑意给憋了下去。 赵谌没养过孩子,赵氏到他们家这一支又只剩他一人,再没有旁人可以借鉴。他以为抱个孩子到自己屋里,就仅仅只是个孩子,顶多再加个奶母啥的。然而等他晚上从军营里回来,吃完饭洗完澡,走进内室时,却木然了。 他的内室,原先正方形的空间里正对着隔扇的就是床榻,榻前竖着一扇屏风,右边是挂衣服的木施和黑漆刀架,左边是黑漆的卧柜和条几,墙上因着天冷垂挂毯,没有花花草草没有过多的色彩,连多余的家具都没有。 而现在,还是他正方形的内室。床榻从黑漆的那一架换成了梨花木的,屏风也从雪夜莽原换成了小猫戏蝶的百花屏风。床榻四周从空荡荡,变成如今垂下鹅黄色的厚缎床幔,地上也铺了长毛的地衣,四处都是柔软的迎枕靠枕,还有一架藤编的悠车在他床榻前晃晃悠悠,还有—— “我的刀架呢?”赵谌脸色黑沉,满脸都是“我很不爽谁都不要惹我”的表情,“谁让你们把我的刀架搬走了?” 立春、立夏和立冬胆子小,都不由自主地往立秋身后缩了缩。 立秋淡定地回视他,行了一礼柔声道:“大郎往后可是要在这儿呢,小孩儿到了半岁就能爬,到时候您那刀架子摆在屋里哪能行呐?我给您摆在外头了。” 赵谌看看自己面目全非的寝室,烦躁地踱了两步:“半岁……那不是还有半年?先把我刀架子搬回来。”他往年习惯了淙泠不离身,如今能把刀搁在刀架上已经算是进步了,但是刀架子搬到一墙之隔的外间?绝对不行! 他还想要说什么,旁边的悠车里却发出奶声奶气的啊呜声。 “……这什么东西也弄出去!”他紧皱眉头挥挥手。 立秋却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悠车那里,掀开纱帐,俯身抱出了一个穿着大红色绣老虎抱腹的白胖婴孩,立春几个也似忘了刚才还畏惧的赵谌,各个脸带笑容地凑过去,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给那小胖孩子换了尿布,又用包被裹起来抱着过来了。 “郎君,大郎这会儿醒了,您哄哄他吧。” 赵谌盯着立秋,发现她不是说笑后,慢慢伸手接过包被,顿时一股热烘烘的奶味扑鼻而来,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 他低头看着孩子,隔着包被,他都能感受到怀里这一小团软软热热的触感。这孩子约莫睡了好大一觉,小脸蛋红润润的,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瞅来瞅去,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没一会儿就定在了他的脸上。赵谌浑身僵硬地和小东西对望,然后惊讶的发现,小东西竟然能好长时间都不眨眼睛……难道是眼睛很大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 赵元这会儿脑袋彻底清醒了,简直要吓尿了好吗!可惜刚刚换过尿布,尿不出来……好吧,原来先头那一切都不是做梦!他他他穿越了,变成了一个小婴儿,被人抱着来到一个很大的宅子,然后听人说从此以后,面前这个看起来还在发育期的高个儿少年就是他爹啦! 不过回头想想,他先前做得很好哇!用一个友善的笑容取悦了收养人!没想到上辈子一直没人收养,这辈子竟然有机会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5 实践一下小伙伴总结的《教你如何快速获取收养人的心一百招》。 眼下,他被抱得很不舒服,他的小嫩腰简直快要断掉了,但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他从十来岁一米七几的个头缩水缩成这样,人家双手轻轻一松,他就非死即伤啊…… 赵元便冲着自己的养父露出谄媚媚的小笑容。 “他是饿了?”赵谌狐疑地伸直手臂,然后不放心地问立秋,“你看看,是饿了还是又尿了。” 立秋过来看了看,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郎君,大郎这是喜欢您呢。” 是吗? 赵谌又仔细地看了看孩子,这个孩子有一头浓密的胎毛,柔软地贴服在脑袋上,皮肤像牛乳子似的白白嫩嫩,眉毛颜色很黑,这么小一丁点,就可以看出有一双凤眼,明亮又精神。他忍不住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孩子的鼻尖,秀气得很,小嘴巴粉嘟嘟的,立刻嗫嚅着凑过来,仿佛想要含住他的手指。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和立秋如出一辙的柔软笑容。 立夏几个倒抽一口气,又赶紧捂住嘴巴,紧紧盯着赵谌看。她们自到中军府,还从未见过郎君有过这样充满人情味儿的表情哩!如果她们和赵元来自同一个时空,就会知道这种激动的感觉叫“反差萌”,不过此时此刻,她们突然觉得天上掉一个大郎来,实在太好了! 晚上熄了灯,立秋提出要守夜,被赵谌拒绝了。他自来不喜欢屋里有其他人,外间也不行。立秋犹豫了片刻,叮嘱他照顾赵元的一些事情,就出去了。 赵谌平躺在床榻上,板板正正的,可是一刻钟过去了,他却还是毫无睡意。因为就在他的旁边,悠车里总是传来小小的,但是又不容忽视的呼吸声。他甚至感觉到另一个心跳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完全无法入睡。 他放弃地睁开眼坐起身来,撑着修长有力的手臂,另一只手掀开悠车上的纱帐。屋角留在一座青铜立灯,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小家伙睁着大眼睛,叉着萝卜腿儿,举着胖嘟嘟的双手,竟然还没睡呢。 赵谌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还不睡?”说着,伸手摸了摸小家伙软弹肥嫩的小肚子,将被子给他盖好。 赵元立刻抓住时机,双爪一握,抱住了赵谌的大手掌。 太无聊啦!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陪我玩! 赵谌尝试抽了手,竟没抽动。他这名义上的儿子抿着小嘴巴,一脸坚决地紧紧抱着他的手,就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 他尽量克制着力道,轻轻拍着儿子的肚肚,一下又一下,平稳规律。 赵元尽管极力抵抗着袭来的睡意,最后还是缓缓闭上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小胸脯一下下起伏着,发出均匀幼弱的呼吸声。 赵谌默默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抽了出来。他把赵元的被子盖好,放下纱帐,突然也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困意,结果就那样侧卧在床榻边,一手扶着悠车睡着了。 赵小元九个多月的时候,已经能顺顺当当地到处乱爬。 这个时候,不用立秋多说,赵谌就连下朝回来,没洗完澡换过衣服都不会进屋,连朝服战甲都放到了一侧书房里。他还特地找人打了一套家具,边边角角俱都磨圆了,也还不放心。 “阿奴,过来。”赵谌穿着寝衣盘腿坐在地衣上,朝房间另一端的赵元伸出手。 赵元留着额前一绺头,穿着大红的抱腹胖嘟嘟地坐在那里,理也不理他爹。至于什么《教你如何快速获取收养人的心一百招》……那是神马东西? 赵谌无奈,不就是没能陪着吗?至于气性这样大。他想了想,站起来去了外间,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拿着一块儿莲子软香糕。 “阿奴,过来为父这里,有糕糕吃。” 赵元立刻抛下手里的布老虎,啪啪啪飞一般地爬了过来,爬到赵谌跟前,竟然抱着他的胳膊,小屁股一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啊呜一口叼住了糕点。 赵谌目瞪口呆:“怎么……”站起来了?这正常吗? 他立刻回头看立秋,立秋高兴地眼泪都要下来了,合着掌欢欣道:“大郎果然不同其他孩子,这么早就能站起来啦!” 赵谌就松了口气,眼疾手快地拽下一半多的糕点,单手抱起赵元往净房走。 “阿父……坏!”赵小元愤怒地拿肥爪儿去拍赵谌的脸。 赵谌不以为意,反而逮住了爪爪亲了一口。 “不能吃太多甜的,不然牙齿会坏掉。”他又偏头亲了亲儿子的小油嘴,不出意料地被某小元一口叼住,最后留下六粒小小的乳牙印子。 第73章 醋拌柳芽 崔明和吴恒回了各自在府城的宅子,赵元则带着赵达,以及正阳怀夕回去将军府。 立春守在门口,她今年双十出头了,早不做那鲜亮的打扮,只穿着一身黛绿的衣裙,挽起单螺髻,唯插戴一支细银珠钗。 赵元下了马刚走上台阶,就叫她一把搂住,上上下下地仔细看。 “甲逊跟奴说过了……可吓着奴了!”立春含泪摸摸他的小脸,“咱们不去营里了,你还小呢,要立功,也须得再过几年!” 赵元现在同她一般高,哪里好意思再像小孩儿一样叫她抱着?他赶忙扶着立春的肩膀,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我这不是回来了,唉,你别哭啦,哭得我心里发慌哩。”他指指赵达又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见赵达吗?我这回可带他回来了。” 立春嗔他一眼,扯过帕子草草擦掉眼泪,这才转头细细地打量了赵达一番。 她走过去也摸摸赵达的小黑脸,眼里带着怜惜:“也是个可怜的,这回回来认了家,以后再没人欺负你啦。” 赵达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他是不大在乎家不家的,虽晓得他母亲是叫犬戎掳走后才生的他,只是从他记事起,就再没见过他母亲。在被大郎捡到之前,他就像小乞丐一样到处流浪,因长相个头与中原人略有不同,人人都欺负他。大郎捡了他,手把手教他认字说话,许他学武,还带他一道去了军营,恩同再造。 他不在乎什么将军府,只让他待在大郎身边,大郎在哪里,他家也就在哪里了。 正阳怀夕最后也被立春揉了一通,他们自跟着去了军营,变化比赵元还大。原先在绛城倒还是个书童小厮的打扮,如今个头高了,皮肤黑了,身板儿挺直,气势比之从前截然不同。 几个人往府里走。 立夏早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6 把房间收拾好了,正阳怀夕虽然还是赵府的奴仆,但等他们长大正式入了军籍,攒下军功,就能脱去贱籍,所以他们在府里地位也不同以往,有个单独的房间。赵达就在他们旁边的厢房里住。 芳绫拎着一桶水倒进大木桶里,见赵元被澡豆搓出的沫子迷了眼,就把巾子塞进他手里。她一边用葫芦瓢舀起一瓢水,小心避开眼睛给赵元冲头发,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您这回会住久些不?不是说春天快过了,那些犬戎人就会回去……那位卫小娘子送了春日宴的请柬来,看您不在,还抱怨了一通,留下一食盒的青团子早霉了……” 赵元却瞥了一眼自己围着下半身的大布巾,暗暗松了口气。芳绫说的话从他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飘走了。他在想,明明跟阿父抱怨过了,阿父难道未跟家里人通过气吗?怎么立春竟允许芳绫进来净房!偏他也没甚个理由说些重话赶芳绫出去……他脑袋里不由想起吴恒那家伙说的话,什么婢女趁着洗澡摸神马的。 这么一想,赵元就更紧张了。 芳绫瞧见他躲闪的小动作,嘴里话音一顿,心里的那一丝甜蜜就变了味,变得酸酸苦苦。前几日立春私下找她聊天,只跟她说,说大郎并不想纳侍妾,问她可要回去绛城。 她心事重重地回去了房间,芳锦就道想回去,问她要不要一道。 芳绫也晓得,若大郎并不纳侍妾,留在西关也没甚个前程可图,但她为着心里头那新近生出的念想,竟有些不甘心。她们虽没有范家娘子的高贵,但同为妾室,什么贵贱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到底得了大郎的欢心才是真。她的身份做不了正室,凭什么不能搏一把? 若大郎对她能有一二分喜欢…… “大郎,卫小娘子临走前还问您回不回来参加寒食宴哩。”她装作漫不经心道,一把布巾却攥得死紧。 赵元从小就精怪得很,眼角早瞥到她面上的紧张和手上的动作。他眼睛微阖,不在意地哂笑一声:“哼!我对什么小丫头片子才不感兴趣,同女孩儿玩耍会被阿恒他们笑话的!” 这话说出来,便十足是个没长大的傻小子。 芳绫眼神黯了黯,抿了嘴将热水拧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面前这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那一天见到的英武身影,许是背了光的关系,才显得高大呢…… 赵元换上干净的寝衣,盘腿坐在方几前。芳绫芳锦一个摆饭菜,一个捧着他的头发在熏炉上烘。饭菜都还未曾摆好,厚厚的毛毡门帘就被一把掀开,一个大红的身影兴冲冲地跨了进来。 正是卫嫣。 “你可回来了!”她拎着缎子面的厚裙子在赵元一侧坐下,高兴地脸都红红的,“亏得我消息灵通哩,就知晓你不会告诉我!” 赵元无语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跟闻着味儿的那啥似的,消息?从哪儿来的消息? “我这衣服都不曾穿好,太不雅了,你就不能晌午过后再来!”他不悦地把筷子一搁。 卫嫣倒有些个怯他,闻言嗫嗫道:“那我不是怕你又跑了嘛……再者说,我先头就下过帖子,你不在家,我自来惯了,谁成想你衣服没穿好……” 她是个情绪来得快又走得快的,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兴奋道:“哎呀!给你一训,我险些忘了!”她冲外头拍拍手。 赵元莫名其妙,却见卫嫣那个不多话的婢女捧了个黑漆镶珠贝的食盒进来,跪坐着行了礼,将食盒搁在他的面前。 卫嫣亲手打开食盒,得意洋洋对他道:“这是我做的醋拌柳芽儿,你尝尝我的手艺可进步没有?”说着就拿过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头柳芽到碟子里。 这是春日里的新鲜菜,尤其柳树在西关并不多见,确是稀罕少见的时鲜菜。嫩黄的柳芽选了最嫩的尖尖,滚开的水略焯过一遍,并不用拿盐去苦,那是对过了时候的柳芽的。只用自家酿的果子醋,一小勺高汤,再加些芝麻胡椒沫儿,最后点一点香油,味道鲜甜爽口,十分开胃。 赵元咽了一口口水,夹了进嘴。若真是这丫头做的,倒可见人总还有一处优点。 卫嫣托着腮笑眯眯问他:“好吃不?” 赵元没法昧着良心说谎,只得点了点头。 女孩儿立刻就笑开了颜,嘀嘀咕咕地跟他道:“本还想给你做一道柳芽儿炒蛋,可香可香了……偏我阿媪不许,怕我溅了油烫了手,下回我偷偷给你做。” 芳绫跪坐在一旁,低下头。卫嫣那光彩照人的样子叫她嫉妒又忍不住暗嘲。这一刻虽然美好,可惜大郎却并不会成为卫小娘子的良人。 赵元真个有些愧疚了。但是他能怎么办呢?卫嫣可没有把话说得明白,于是他也不能直白地拒绝。何况这个时候的女孩子,终究是娇贵的,再禁不起男子的拒绝。她们不像后世的女子,大部分都不够坚强自立,他实在不想让彼此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 他暗自叹气,问道:“你不是去了春日宴,可有什么变化?” 卫嫣见他搭理自家,眼睛更亮了。她想了想,道:“要说变化,是来了些人……对了,你大约不知,有一人据说是襄河公的庶子,封了亭伯的,叫什么……对,赵岫的!” 赵岫?赵元微一愣。这个名字他不熟悉,但襄河公,那可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宗室,封底就在襄河一带。他只听他爹提起过襄河公的嫡子,叫赵岭的。 卫嫣似乎很不喜那赵岫,眉宇间充满了厌恶:“若有一日大郎遇上了那个赵岫,可千万离他远着些!” 赵元很少见到卫嫣这样直接表达对一个人的不喜,就好奇问道:“他可是惹到你了?” 卫嫣似乎不大想跟他说,嘟嘴半天,道:“我认识个姐姐爱慕他颜色,春日宴上便丢了他一支花,谁料到他竟捡起了花……竟捡起花递给旁边的一位小郎,而且还,还——” “还什么?”赵元追问。 卫嫣脸蛋通红,小声道:“还当众亲了那小郎的脸,说什么‘此花堪配美人’……那个姐姐羞愤欲死,到今日我都没见着她再出来呢。” 赵元还当是个怎样的人物,不禁啼笑皆非。不就是不爱红颜爱蓝颜嘛,至于这丫头说得那般苦大仇深!不过,听起来倒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下回可以认识认识。 这头好容易送走了卫嫣,赵元吃完饭回头一见芳绫,不由心虚。他好像刚说过不跟小丫头一道玩云云,结果聊八卦聊过了头,完全忘记要高冷了…… 他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去看了看毛毛,喂了一回水,才回去内室准备睡个午觉。立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7 春却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赵元往床榻上一躺,枕着胳膊看信。信是臻铖给他写的,内容出乎他的意料。 “……弟入宫为公子毓伴读……” 公子毓,其母为祁嫔,目前赵王宫里品级最高的妃妾。 赵元脸色沉下去,阿父可是告诉他了,上回在宫里遇险,幕后就是那祁嫔指使,只因为阿父没有答应她支持公子毓。臻铖的父亲是右将军,但本身并无爵位,那祁嫔野心甚大,怎么会同意臻铖成为公子毓的伴读?看看信上面这一串名字,哪一个不是高门大姓子弟或者宗室? 第74章 桃花粥 臻铖在信上仔细写了这几个月伴读的细节,他们一共有八人伴读,两两轮值陪公子毓读书,早上和中午提供一顿工作餐,公子毓还在自个儿宫室里单辟出一间耳室给他们休息。信中还提到“小君待吾等甚佳”,语气里颇为不安。 赵元和臻铖相处不长,但比起旁人,臻铖却很信任他,两人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他自认还算了解臻铖,臻铖很聪明,也很敏感,说话不喜直白,比较能忍,这样的人都表达出不安,可见他对祁嫔有多警惕。 “阿铖还是没变嘛……”他看着信纸上工整的字迹,感叹道。 信上最后提及公子毓,只说“毓乃君子”。 赵元还真没见过公子毓,不过绛城上坊对公子毓的风评一向挺好,再加上公子毓那时候也不过比他现在大上个一两岁,就连他老爹也不曾对公子毓有什么恶评,想来竟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祁嫔那样恶毒的妇人,也不知怎么养出君子的。 他想了想,起身找了个盒子把信装了起来,到时候给他爹看看,兴许还能看出点什么来。 第二日,赵元洗漱完到正屋里准备吃早饭,看到方几愣住了。 黑漆描金的方几上有一支水灵鲜嫩的桃花。 赵元盘腿坐下,拣起桃花枝闻了闻:“这是哪儿来的?”还蛮香的嘛,甜滋滋的,感觉好像很好吃…… 芳绫和芳锦捧着食盒子进来,见他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咬一片尝尝的样子,忙放下食盒抢过那支桃花。她没好气地瞪了赵元一眼,道:“这可是留着插瓶子用的,您要想吃,今天尽是呢!”说着就捧着花枝起身去了内室。 芳锦便抿嘴笑着打开食盒,捧出一大陶碗的桃花粥,并一碟桃花酱夹心的米糕,一碟柳芽儿炒鸡蛋,一碟切成了薄片儿的酱鸭腿。只见那桃花粥熬得严严,带着淡淡的粉色,里头的花瓣俱都变得透明,上面却撒了些新鲜的桃花瓣,点了旧年的桃花蜜,还没吃进嘴,就仿佛能尝到那甜蜜的滋味儿了。 “三月三,桃花粥,不过咱们这儿到了寒食前后桃花早没了,也就现下吃得着呢。”芳锦舀了一碗粥搁到赵元跟前,又笑道,“这还是郎君遣人送来的,说是城墙外一处林子里开了几棵桃花,特地送回来给大郎。” 哎?赵元眨眨眼,所以这是他爹送给他的花咩? 他立刻喜滋滋地舀了一口含了,甜蜜蜜的,再拿起一块儿糕咬下,软热的糕点带着米香,刚咬了一口,里面的滚热的桃花酱就淌了出来,顿时满嘴都是桃花的香气。 芳绫将那支歪斜的花枝合着几支鹅黄的素馨一起插进白瓷花插里,搁到了条案上。色泽刚硬的室内顿时多了几缕柔情。她转回外间,正看见赵元吃得香甜,不由叹了口气,露出一抹笑容来。芳锦和她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各自挪开视线。 因为某爹贡献的美食,一早上赵元心情都很好。他和赵达,正阳怀夕在校场做完全套功课,大汗淋漓地一块儿去冲了澡,然后才去书房念书。 这几年在西关要说最困难的,大概就是读书这件事情。头两年赵元倒是扎扎实实地念了书,后面跟着他爹进了军营,虽说一个月也有八九天待在府里,到底不能按时按点。从那之后,他们基本上靠自学,攒了问题就等到旬休再去问夫子,反而骑射这些军营里大把的老师能教他们。 赵元这才明白怎么武官都谈不上学问高深了。举凡名将,谁不是从小混迹在军队里头?等到能带兵打仗的时候,谁又有时间去翻书呢?那些庶族出身的武官能粗通文墨,也就算不错了。 晌午吃过饭,几个人各自去睡觉。赵元百无聊赖地牵出毛毛大红枣,跑到前院校场跑马。大红枣正是青少年中二期,对于大中午不能睡觉非得在狭小的院子里一圈圈兜着,表示非常不满意。 #主人完全是个蛇精病,怎么踩死他,在线等,挺急的。# 赵元完全无视毛毛同志的不满,翻身仰躺在它身上,四肢挂着。四方的院子格局,导致这样看上去的天空也是四方的,这个季节向来多雨,天上云层颜色晦暗,仿佛随时能挤出雨水来。 真是太没意思了。 赵元漫不经心地发着呆,抬起一只手映着看。这只手手腕精致,手掌不大,但是手指却很修长,原本应该和绛城其他的贵族子弟一样白嫩而纤细,然而现实却是,他的虎口和食指指腹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长期握着戟和刀柄所致。 不过,他却感到很骄傲。 他的阿父有一双更为粗糙的手掌。 赵元清楚地记得赵谌的手掌抚过身体的感觉,粗糙的,带有刮擦感,和烫人的温度……每次回想起来他都很不好意思。粗糙是因为有厚厚的茧子,那可不是他这种一年二年形成的薄茧。每隔几个月他就要替他爹磨掉手上新生的茧子,否则茧子太厚握兵器有碍。 那些茧子可都是战功的累积! “大郎。” 旁边有人喊他,赵元听出是守门的亲卫,翻身下了马。 那名亲卫站在半开的门边,见他下马,忙持戟走过来,递给赵元一个卷起来的布条:“外头有个人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属下检查过,似乎里面写了字。” 赵元接过那个一指长的布卷,问道:“可看清是个甚样的人?” 亲卫想了想:“个头挺高,蓄着一把胡子,戴了护耳帽,穿着普通的布衣,听声音年龄却不大……他说您先头救过他,原想拜见您的,身份卑微云云,属下让他留步,说来请示,或许能见,他却转身就走。” 赵元不由纳罕。 “行了,你自去吧,也许是我认识的人。” “属下告退。”亲卫行了礼,径自出去,关上了大门。 赵元一边往第二进院子走,一边展开卷子,大红枣见主人忽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还伸着大脑袋想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8 要去叼走那个布卷。 “哎哎别捣乱啊臭毛毛!”赵元无语地推开它,侧身去看那布条。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布条上似乎是用木炭条子写的字,却是白戎那边的文字。 [八字里巷] 就这四个字,落款却是一个画法粗陋的虎头。 赵元内心巨震,仔仔细细又把那四个字连着虎头看了几遍。没有错,那虎头是他教阿虎画的,只是他画得精细,阿虎却总也学不会拿毛笔,画出来的虎头如同几岁幼儿随手涂鸦。 他站在那里发呆,满心不敢置信。大叔明明……不,不对,大叔不会骗他,只怕连大叔自己都不知道,阿虎并没有死…… 赵元低头又看了一眼布条,心里还存犹疑。真的是阿虎? 八字里巷离将军府不远,但处在热闹的坊市,走路过去要十几分钟。如果真的是阿虎,他自然能混入府城,然而犬戎人怎会特地留他的性命,还放了他? 这事……着实蹊跷啊。 赵元轻轻吸了口气,不管是不是他多想,这一趟必然是要去的。他想了想,走回书房将布条搁在长案上,用一块镇尺压住,又留了几句话,才从后院找了一块攀着墙出去了。他没有喊赵达,一来若事情有异,叫了他也无用,反而赵达精通草原犬戎白戎几支的文字,万一他出了事,赵达在书房也能看到字条。此时提及,赵达定是要跟了他去的,反而坏事。 一路上倒有人认出赵元,赵元并不躲避,尽说了自个儿要去八字里巷找朋友玩。这也算是一重保障了,一路都有人看见他的去处,府里要找人也好找些。 坊市虽热闹,到了八字里巷,人反而稀少了起来,走到巷子深处,已经听不见声响,只余赵元自个儿的脚步。 远远的,赵元就看见拐角处的地上落下一道人影,立刻顿住脚步。 “是谁?”他警惕地问道,手里握紧短匕,“是阿虎吗?” 过了好半天巷子里都没有声音,就在赵元已经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人影走了过来,恰便是亲卫嘴里的形容。 来人比赵元高上一个半头,肩膀厚实,打扮却有些邋遢。他蓄着一把胡子,此时摘了帽子,脑后毛愣愣地扎着一把发质坚硬的头发,胡子外的面容却意外显得十分年轻。 “阿虎!”赵元握着短匕的手已经松下,愣愣地看着他,轻轻叫道,“阿虎,真的是你吗?” 那人一双眼睛黑亮幽深,看着赵元半天,道:“是我,我没死。”嗓音粗粝干哑,不过赵元却听出确实是鲜于虎的声音没错! 赵元眼眶立刻红了,几步扑过去抱住鲜于虎:“太好了!你没事实在……大叔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谁料这句话却仿佛戳中了某个机关,原本一直暮气沉沉的鲜于虎猛地掀开赵元,直看他撞到墙上,才红着眼睛怒吼道:“你害死我全家!有何脸面提我阿父的名讳!” 第75章 梨花蜜 你害死我全家! 赵元被这一句话给打懵了,后背撞得生疼,他却完全没感觉似的,呆呆地看着鲜于虎。 鲜于虎比他大六岁,长得人高马大,皮肤微黑,五官深邃,寻常却透着傻气。虽然比他大,但赵元自认真实年龄更大些,连阿兄都不愿喊,只阿虎阿虎的混喊一通,鲜于虎也不生气,以前还喜欢扛着他在草原上跑,听他吓得大叫,就哈哈大笑起来。 对方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迫近眼前的人有着同样的长相,却满脸扭曲,双眼赤红,状似恶鬼一般,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赵元向来不知一个人的目光也能伤人,如今却生受了,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窒息般的痛苦。他挣扎着站直了,张口艰难道:“阿虎,你、你听我说……” “你闭嘴!”鲜于虎一听到他的声音,厌恶地额角青筋直跳,暴怒地打断他的话,“他们说得对!你们这些中原人都是杀人的魔鬼!会给我们带来不详!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说着浑身巨颤,眼泪淌落下来。 如果不是赵元让阿父佯装放牧,用计杀了犬戎人,也不会给他们家招来灾祸!他在铁笼子里受尽屈辱拷问,最后却得知他的阿姐痛苦地死去,阿父也死在了赵国大营里!那个人对他说,犬戎王原本瞧不上他们的性命,但为了报复赵国将军之子,才杀了他的父姐—— 都是因为赵元! 赵元徒劳地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法为自己辩解。无论如何,鲜于大叔和阿蛮姐姐就是因为自己死的,是,犬戎王另有目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真有那么重要,需要犬戎王特地来报复——但是他能这样跟阿虎解释吗?大叔他们已经死了! 鲜于虎原来有多喜欢赵元,现在就有多憎恨他。他怨恨自己怨恨父亲姐姐,怨恨他们识人不清,竟然真的认为赵国人是好人,要是早早躲得远远的,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他突然伸出手掐住赵元的脖子,手臂青筋绽出,一个用力将赵元掐着脖子离了地面。 赵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拼命抓住对方的手往外掰,但两人年纪和力气都有着不小的差别,卡着他脖子的手如同铁钳子一般纹丝不动。 “这是你欠我的命,”鲜于虎贴着赵元的脸,看着他挣扎窒息,便露出扭曲地冷笑,“你这种人,也只配死在这种地方!” 赵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眼前直冒金星,直翻白眼。这时什么愧疚也没了,只想着怎么能喘上一口气才好!他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却在鲜于虎未曾察觉的时候,拔出了匕首,颤抖着在鲜于虎的背后举了起来,正对着后背心。 刺下去刺下去!快刺下去!!只要刺下去就能呼吸了,刺下去就不会死了——这句话疯了一样的在他大脑里重复再重复—— 赵元眼前出现斑红淤紫的幻觉,似乎又闪过鲜于大叔眼角淌落的泪水,还有阿蛮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 手上突然没了劲似的,匕首掉落到了地上,发出铿锵一声。 这声音似蓦地惊醒了鲜于虎,他一下松开手,赵元便软绵绵地往下哧溜,最后横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鲜于虎看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腹几乎肿了起来。他低头看见脚边的匕首,再看向赵元,心中翻涌的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仇恨,却又不仅仅是仇恨。 “阿父他……向来喜欢你,”他抹了把脸哑声道,“阿姐还说待她生了孩子,必要你替孩子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09 取名……”他说着说着,声音复又冷硬,“从前的情谊都一笔算罢,若日后相见,我必取你性命!” 赵元急切地想要跟他说话,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呛,想要拉住他,但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耳朵像被堵住一般,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眼前一切都在晃动。 鲜于虎吸了吸鼻子,俯身捡起那把短匕,目光里充满了悲哀。短匕上镶嵌绿松石和琥珀,琥珀已经开裂,虽然是便宜货,匕首却很锋利,是他送给赵元的生辰礼。 “我眼下杀不了你,日后,总是能下得了手罢。” 这句又沉又哀的话,赵元未曾听见。 他没再看赵元一眼,把匕首往腰上一揣,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赵元窝在地上看着鲜于虎的背影越来越远,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嘴里又苦又涩。无辜的人命实在太沉重,他没办法推卸,但也无法承受。说句诛心的,若鲜于虎真个死了,赵元虽无法面对,究竟慢慢也能压到心底深处,淡忘了罢,偏鲜于虎竟没有死,还活生生站在他跟前找他索命,赵元便似崩溃一般,再受不了。 他生平头一次用了兵法上的计谋,本也就是少年意气,谁能料到事情的发展一环套一环,竟到了这般田地。死往往倒不是最难以面对的,仇恨才是。 最难化解也是仇恨。 赵元再一次有意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家中的床榻上,榻前围了一群人。他张嘴想说话,就发现嗓子眼一阵剧痛,愣没发出来声音,不由惊慌地去摸自己的喉咙。 “你莫急,伤了嗓子了怎能出声?”一个民医打扮的老人制止了他,“老夫给你开了药,只管喝了就睡,待过得三天养足了元气就可下床,休息个把月嗓子也就无事了。” 赵元沉默,然后放下手点点头。 这一下,便又想起了先前的所有事情,一股疲惫涌上头,闭了眼转瞬就睡着了。 那老人告辞离去,立春几人抹了泪送他到了门口,赵达以及正阳怀夕三人却动也不动地守在赵元床前,特别是赵达,他头一个发现赵元不见了,又是头一个找到书房里的布条和赵元的留言。 赵达一路领着人找到八字里巷,就看见赵元无声无息似的倒在那里,脖子凸起一条红肿的棱子,嘴唇紫绀,当时他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死人他也没少见,可再没什么景象比眼前的更吓人。他身后的几名亲卫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郎真要出了事,郎主回来真的会活生生抽死他们! 待到一名亲卫连滚带爬过去摸了赵元的脖子,松了口气道还活着,其余人才几欲喜极而泣。赵达涕泪横流,一路护在赵元旁边,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这事再不能瞒着郎君,”正阳眼睛还红肿着,坚定道,“那民医刚才可说了,力道再大些,大郎可就……郎君回来就能追查下去,定要把那歹人抓住千刀万剐了!” 怀夕用力点点头,赵达突然站起来,斩钉截铁一般道:“我这就回军营找将军!”说罢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等到赵元再一次睡足了醒来,就见着他爹高大的身影坐在榻前,背着烛光显得十分孤独寂寥。他这边刚动了一下,赵谌立刻低下头,大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别说话……要喝水就眨眨眼睛,阿父给你倒。” 赵元便闭上嘴,感觉了一下,赶紧眨眨眼。妈呀简直渴死了! 赵谌露出笑容,可能自我感觉太勉强了,就迅速收敛了起来。他起身从旁边的案几上倒了一盏梨花蜜调的水,自己喝了一口试试温度,才端过来。 赵元被小心的扶起,然后舒舒服服靠坐在他爹的怀里,微微低头,就顺当地喝上了水。蜜水喝进嘴里才不过将将有点味道,流进喉咙却立刻引起疼痛,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一下把水都咳了出去,喷了赵谌满脸。 “咳咳咳……”赵元难受地扒住他爹,越咳嗓子就越疼。 “别急!”赵谌焦虑万分,小心给他拍着后背,又顺着胸口,好半天才歇住。 赵元有气无力地躺在赵谌怀里,心想一口水就进去了嗓子几滴……这日子难道还有个把月吗?不就掐了一把,怎地这般难受哩? 赵谌抹了脸,又整了帕子仔细给赵元擦了脸和嘴巴。他一腔怒火隐忍不发,实在是知晓儿子受到惊吓,再怎么着,儿子也不过十岁出头,这次差点送了命,实在不能再责备了。然而,他自己受到的惊吓难道少了吗?再三叮嘱不能出府,儿子却似当耳旁风! 赵元眼睛一斜,窥到他爹嘴角紧绷,也不出声安慰自家,就明白他爹这是憋着气没处发呢。他瘪了瘪嘴,对着赵谌比比划划。 “作甚个怪!”赵谌呵斥一句,还是定了神去看,“你要纸笔?” 赵元忙点头。 赵谌沉脸盯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去了外头拿东西。 赵元拿到笔,就在纸上写下鲜于虎的名字,还把鲜于虎说的那句“他们说”怎么怎么的话也写了上去。 他想过了,那个“他们”只怕指的就是犬戎,鲜于虎搞不好失去理智,转而投了白狼国。城门将既放了鲜于虎进来,恐怕并不知鲜于虎一家的事情,鲜于虎如今还是记在案上的良牧民,是可以自有进出府城的,若万一投了犬戎,焉知府城有没有危险? 赵谌拿过纸一看,就想起那布条上的虎头。 第76章 羊奶糕 甲逊听到赵谌叫他,立刻就进来了。 “画出鲜于虎的人像,通告城门将把守城门,禁止此人进出,”赵谌将那纸丢在案几上,语气迫人,“令派人府城内挨家挨户搜查,确认鲜于虎是否停留在府城。” “喏。”甲逊应道,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元,“属下已吩咐乙簇,今后我等轮值带人守卫府内。” 赵谌看他:“你不必自责,非是你的缘故。” 甲逊微微垂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赵元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隔扇后,表情很愧疚。 “……阿奴,你在想什么?”赵谌低头凝视儿子,小小的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黑发散开,更显得一张小脸缺乏血色,他轻轻顺了顺儿子的额发,低声问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为父很心痛。” 赵元乖乖地仰头看他,心里有很多话,却又无法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对不起很多人。 有一种不安潜伏在深处,跃跃欲出。 赵谌叹了口气,俯身亲了亲赵元的额头,温热的薄唇停留片刻,又轻轻地挪到赵元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0 的眼睛上点了点,赵元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睡吧,好好休息。”赵谌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仿佛有可以催眠的魔力。 “阿父会守着你。” 对,就是这一句,赵元就像找到了某个开关,听到的一瞬间,浓重的困意袭上眼皮,几乎在下一刻,他就陷入了沉睡。 赵谌注视了儿子很久很久,他突然回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范氏怀孕了。似乎是一天晚上,他去棠梨院看了范氏,然后才回了木樨园。那天晚上阿奴就表现的很不安,就像刚才那样,明明应该很简单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忧虑。 但是为什么? 赵谌脱去外衣,洗漱之后很快回到房间。他尽量小心地上到床榻里侧,然后侧卧过来看着儿子,他自认为已经用尽所有的心力在阿奴身上,府里也没有人会给阿奴带来压力,为什么阿奴仍然不安?难道有他守着,还不够? 自然,他并不知道,赵元身上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要大过赵元的身世。一个真正的婴孩,他在赵谌的保护之下,绝不会知道自己竟然和相依为命十一年的父亲毫无血缘关系,但是赵元,他是一个来自异世时空的灵魂,他来到这具小小的身躯之上,正参与了这具身体被交到赵谌的手上。 赵元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赵谌的孩子。 当他很好很好的时候,他想不起来这一点,可是当他犯了错误的时候,赵谌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露出的每一个生气的表情,都让他不安乃至害怕。赵谌会不会后悔呢? 这样的心情,建立在这个最大的秘密基础上,要他如何对赵谌说出? 三月平顺的过去,没有袭城,犬戎人异常的安静,这和往年都不一样。 “所有岗哨都没有异常?”赵谌看了看自己的同袍。 魏宏困惑地摊手:“没有,十三个岗哨日夜轮值,咱们这西北草原一切正常,所以着实太不正常了。” 廖霆低头看着沙盘:“今年雨水充沛,冬季也结束得很快,草原上牧草生长状况也很好……也许犬戎人今年不缺牧草和粮食,打算休养生息?这也不算是个好事。” 赵谌点点头:“廖监军的想法也有道理。”他说着点了点北草原上代表白狼国的旗子,“但我不相信盘乘,他可不是个会因为牧草充沛粮食够吃,就停下扩张领地的人。” 魏杰突然插话:“呃,末将最近倒有发现。” 赵谌几人都看向他,他和谢珂对视一眼,就道:“早前谢将军曾联系过附近牧民,让他们退到西关以内,后来发生了鲜于岑的事情,我们派出斥候在周围查探,就在前几日回报过来有一点很奇怪……” “继续。”赵谌示意。 谢珂便接过话茬道:“我们昨日随斥候一道出营,发现更远一点的牧民聚居区不见了,其中最大的是马哈衣族,他们族里有青壮年约三百人,妇孺一百多人……另外同鲜于岑一家有族亲关系的白戎一支,约有一千多人的青壮年和四五百妇孺,也都不见了。我们只搜查了西边和东边各五十里,北边往前二三十里。” 吴生也纳闷起来:“北边应该不可能了,那些小族群都畏惧犬戎,不可能在靠近犬戎地盘的地方安营扎寨,因为草场已经被圈占,他们的羊群和马群吃不到草,也有被犬戎掠走的危险,打猎也抢不过犬戎……所以真不见了?” 魏宏:“会不会是退到关内?也许他们从其他方向退去关内,西北有更大片的草原,那里无人居住,也不在赵国的范围内。” 所有人都看向赵谌。 赵谌却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缘由。 “也许,他们就是去了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他看着代表白狼国的那一片区域,在沙盘上看,不过那么小一点。这样的地形沙盘,也许盘乘那里也有一个,作为一个边境小国的国主,他看着自己国家的领土,难道会甘心就这样盘缩在北草原一角? 但是想要扩张,就得有骑兵,就得有粮草和马匹!甚至还得有妇女,能给他的勇士生孩子,生下下一代的勇士。 人口,人口才是最重要的。 赵谌抬头看向大家,严肃道:“咱们驻扎西关经年,最清楚不过这些西戎边民。他们追根究底,同宗同族,来自远古同样一支血脉传承,对他们而言,只有我们中原人才是外人!水草充沛时,边民就与我们互易互市,等到水草枯竭时,边民就披甲侵略我们。如果有人承诺他们充足的粮食和广大的草场,许以利益,你们想想会如何?” 众人半晌没吭声。 魏宏闷声道:“他们定会集结起来打我们!” “他想要纠结一支军队,”赵谌抬头注视盘乘的画像,“联合了草原众多部落之后,赵国的江州三郡就会成为他首要攻陷的目标。诸位,五年前的那场野蛮屠戮,兴许不是偶尔为之,而是白狼国的一次尝试,那一次他们拉得战线太长,补给跟不上,最后赵国援军一到,他们只能撤回……” “盘乘这是在继承他叔父的遗志呢。” 他沉声道:“继续派出斥候查探,军营加强守卫。”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应道。 待到人都退了出去,赵谌看向仍然站在一旁的廖霆。 “不知内廷令大人还有何事?” 廖霆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护臂,道:“我在想,是否有必要将此事告之陛下。” 赵谌沉默片刻,从刀架上取下淙泠:“自然,若有大战,还需粮草物资,不过此事暂时不过我的推测,派出斥候正是为了证实推测。依我看,大人还是暂缓传信为好。” 廖霆瞥着他轻拭淙泠的侧影,突然说道:“大将军应当知晓卑职曾替夫人办事?” 赵谌嗤笑一声,持刀睨他:“我知晓,又如何?” 廖霆勾起了嘴角,抬起双手朝帐外退去:“卑职只是想说,夫人是真心疼爱大郎的……将军做事不出格,卑职,就只是摆设。” 赵谌冷冷盯着他,直到廖霆退出帐子,才锵的一下淙泠收回刀鞘。 百里之外的犬戎王领土之内。 盘朵雅骑马翻过草坡,停在最高处看向远处如同云朵一般缓缓移动的羊群,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公主!”侍女图哈骑马追了过来,喘气抱怨,“您骑得太快,我差点跟丢了!” 盘朵雅却执马鞭指向远处的羊群对她说:“图哈你快看!今年雨水下得好,羊群都没有怎么减少。” 图哈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1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也高兴起来:“对啊,大家挨饿的也少些,死的人也少些。”她只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又哭丧着脸劝起主人,“咱们快回去吧,王看不到您,到时候会鞭打我的。” 盘朵雅还想在外头多待些时候,但她想起自己阿父的作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朝着远处插着旗子的城墙奔去。图哈的黑马跟在她的红马后头,两人的身影很快变得渺小起来。 她走回自己的住处,果不其然,就见到宽敞的房间里跪着好几名侍女,而她的父亲,伟大的犬戎王,披着黑色的狼裘负手站在房子中间。 “阿父,”盘朵雅清脆地喊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去,“我回来了!” 盘乘回头看她,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盘朵雅嘻嘻一笑,一点也不畏惧他的冷脸:“我并没有乱跑,我只是骑马呀。”她一边说话,一边背对着盘乘对几个侍女挤眼睛。那几个侍女便挂着眼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盘乘并没有多说什么。 “下次出去多带几名侍卫,”他摸了摸女儿缀满饰物的长发,叮嘱道,“草原太大了,春天还未过去,还有饥饿的狼群在部落和羊群四周徘徊,听阿父的话,知道吗?” 盘朵雅乖顺地点头。 盘乘看着她的目光柔软慈爱,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图哈端了一盘羊奶糕进来,拍着胸脯松口气:“王的心情很好呢,咱们都逃过一劫啦。” “胡说,”盘朵雅轻轻斥了她一句,“阿父一向很好的。” 王只有在您面前很好呢。图哈默默地在心里嘀咕。 盘朵雅叹了口气,赤脚走到一面铜镜前。镜子打磨光滑,虽然不甚清楚,也能看出镜子里的女孩儿五官娟秀,有着有别于草原女子的细致美貌。 第77章 黄豆猪蹄儿 盘朵雅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忍不住问自己的侍女:“图哈,你说说,我长得像谁呢?” 图哈想也不想就道:“当然长得像我们的王!” 是吗。乐—文盘朵雅用嫩白的手指轻抚镜中女孩柳叶一样的细眉,划过她柔和的脸颊和小巧的唇瓣。她的父亲可不是这幅女子模样,虽说父亲常年戴着遮住半脸的面具,但她却时常能看见父亲的真容,父亲长得与族中男儿的粗犷不同,十分英俊。 她看着自己,喃喃道:“我应当长得像我的阿娘。” “公主!”图哈脸都白了,紧张地冲她嘘道,“您可千万别提这个!”族中谁人不知盘朵雅公主的母亲提不得?但有在背后议论被盘乘知晓的,都是一个死! 这一任的犬戎王在族人眼里简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词。盘乘是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回归白狼国的,当时的王,也就是盘乘的叔父承认了他的身份,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就是只有两岁的盘朵雅。 他在过去的十七年生活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他的父亲,先代犬戎王从不提及还有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以及盘朵雅的母亲是谁为何没有跟着回来?这些疑惑随着盘乘在族中地位的不断上升,已经没有人敢去问他,而有权力过问的犬戎王,也似不关心他的过去一般。 盘乘行事堪称冷酷,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无半点温情,唯一的例外却是盘朵雅。总有人猜测,盘朵雅那位从未出现,不知生死的母亲,一定是盘乘的心头爱。但是自从盘乘继位,那些背后议论揣度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盘朵雅其实自己也很想要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根据她对自己长相和盘乘的一言半语,她非常肯定自己的生母一定是一名中原女子,他们父女也曾经在中原生活过,可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在草原待了十几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些细节。 那名面目模糊,经常在她梦境里出现的女子,已经成为盘朵雅的一个心结。所以当她看见图哈的反应,内心便突然兴起一股怒气。 她大声道:“我为何不能提?阿父必然是喜欢阿娘,只是——只是——”说着自己也茫然起来。 只是什么呢? 他们犬戎里向来是母凭子贵的,儿子永远比女儿珍贵。她想自己一个女孩都能得父亲如此宠爱,那么阿娘对父亲而言一定很重要,只是他从不说起罢了。真要计较,她还有好几个异母兄长呢,却没见哪一个能像她一样被父亲重视。 可惜,再重视,她也只是个女孩。 盘朵雅怒气过去,紧接着就是一股惆怅。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侍女:“……图哈,我已经十五岁了。” 图哈陪伴她长大,对她再了解不过,闻言同情地看着她,劝道:“王已经决定在族中为您择夫呢,您未来的丈夫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 盘朵雅抿起嘴,走到外头看着远处的草原。 族里所谓的勇士,难道她还见得不够多?真想知道她出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儿……那里的男儿,是不是都跟父亲一样的英俊? 跟这位犬戎公主有着一样青春烦恼的人,此时正在西关内发出一样的叹息。 “卫嫣,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意给外男。”赵元唰唰在自制对话板上写道,“天天往我家跑,郡守大人没有意见吗?”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瞪着卫嫣。 卫嫣探头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往案几上一趴:“我阿父能有甚个意见?他巴不得我能嫁给你呢!” 这样直白地坑自己得老爹,好像不大好吧? 赵元尴尬地低头,继续唰唰写道:“那你阿媪呢!” “赵小元,你太过分啦!”卫嫣似乎是想要翻个白眼,最后忍住了,抱怨道:“我阿媪生我弟弟的时候就死了,如今这个是继室,她才管不到我头上——我去岁就跟你说过,可见你对我一点儿也不上心!” “对不住对不住。”赵元轻咳一声,小声道,“你话一向多,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听漏了……” 卫嫣杏眼一瞪,正待要发火,那边守着的丙仞清了清嗓子,她便不得不端正了坐姿。 赵元也不敢吭声了,他这会儿其实可以小声地说话,但赵谌同志不给,害得他一个月就用掉将近一刀纸。 他把那个绣工精美得荷包用手指抵回卫嫣跟前,心里默默吐槽:谁不知晓你那手艺,打十个赌这个荷包肯定不是你自个儿绣的! 卫嫣很不快活,但也只能把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重新塞进衣袖里。算啦,赵元是个老古板,要是换做其他人,还不乐颠颠地把荷包抢过去了。她暗地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2 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她喜欢赵元的原因吧。 赵元是真头疼了。自他脖子受了伤,这个丫头两三天就上一趟门,不是带吃的,就是送喝的,手帕送了都快一打了,因着没绣什么暧昧的东西,他也就收了,荷包却不能呢。他也跟这位讲了自己那两位未过门的妾,谁料卫嫣一副大度无比的奇葩主母样子,竟然表示能接受! 按卫嫣的话说,“这年头凡家里有几个大钱的谁不买一两个女子回来做妾,就是那没大钱的也能隔三差五典一个回来碍眼,何况一掷千金的大家子弟?”自她懂事以来,跟她那位继母学的除了管家就是怎么管后宅了,像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儿,学得可都不仅仅是风花雪月。头一课,就是怎么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 “甭提两个,就是三五成群的,也须看我的脸色,”卫嫣十分大气地挥挥手,“我这儿几个陪嫁的丫头都长着好颜色,你喜欢甚样儿的说来听听?我定都备得妥妥帖帖,好叫你生受不尽哩。” 赵元脸都黑了,无不嘲讽地想到:瞧瞧,这是女孩儿家家该说的话咩?种马男要是娶了你,也是几辈子积攒的福气! 分明是个长着妹子脸,实则汉子心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黄豆猪蹄儿,这个最是滋补,”卫嫣兴致勃勃地让婢女把食盒子拎过来,“我阿父想尝一口我都没准呢,我还加了些金银叶和白木耳在里头,养嗓子。” 赵元又偷偷吐槽:你这是在养猪呢吧? 旁边跪坐的丙仞着实有些受不住了。面前这两个小家伙儿简直跟老夫老妻似的,问题是,过家家也不要真个来啊,他守到这个时辰,肚子已经挺饿的了…… 卫嫣硬逼着赵元灌了两碗猪蹄儿汤,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自回家去。赵元撑得直打嗝,扶着肚子回到内室躺平了,心里挺想他爹的。 要是他老爹在,看卫嫣还敢不敢不下帖子就自个儿跑来! “阿父怎个说的?”赵元看着跟过来的丙仞,十分愤怒地唰唰写道,“他让你看好了我看好了我!你就是这么看的?我都快撑死啦!” 丙仞斜眼看了,一脸无辜地戳戳赵元的肚子:“属下只管您的安危啊,旁人要献您殷勤,这叫属下怎么管?属下可就是个侍卫。” 赵元斜睨着他心里狂吐槽:你现在就只是个侍卫了!中午抢我酱乳鸽的时候怎地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哩? 丙仞装作没看懂他脸上的表情,低头观察自己佩刀上的纹路。 真是越看越好看。 赵元冷哼一声,在板子上写了几句啪得拍到丙仞眼前。 “立秋给我寄了好几方帕子,还有给阿父的好几件袍子,阿父都穿不完,不想要吗?” 丙仞看得险些斗鸡眼,待看清了,表情便纠结起来。立秋的手艺那是府里的一把手呢,自从来了西关,千篇一律的黑色军袍甲衣,连个暗纹都没有,已经腻歪死他了……话说回来,他们都是按照郎主的替身标准挑出来的亲卫,身材都跟郎主差不离…… 他立刻斩钉截铁道:“从明日起,连只苍蝇属下都不叫它飞进府里!” 虽然如了愿,但不知为何,赵元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四月中旬一过,北草原上陆续有了动静。第一批斥候来报六十里外有犬戎扎营,整个西关大营就开始撤回城墙之内。 赵国的东边和南边关卡,都是标准的军营城墙构造,但是西北和正北驻军却不同,地势广阔的视野便于警戒,没有护城河,大营通常建在城墙外,骑兵远多于步兵和车兵,也是大营设在外部的原因。城墙外二十里内都可当做校场。 一旦开战,城内的军营便派上用场,城外所设的荆棘网,壕沟和马刺带,就成为第一道防线。 第二批斥候远远看见犬戎一顶顶的帐篷,上面飘扬的旗子除了一贯的白色狼头,竟然还有其他的。当这个消息传回中军帐,赵谌魏宏等将领看着案上斥候画下的图案,反而没有过多的惊讶。 “白戎,乌延和狄厉等部联合了,”赵谌将代表几部的旗子都挪到了白狼国一处,“看来盘乘找对了方法,让这几部都对他妥协。” 魏宏忍不住感叹:“这家伙倒有几把刷子,这不等于统一了漠北草原?” 赵谌摇头:“天下势力分久必合,他自然想要统一草原,但应当也知道,草原部落联合是最不稳定的,眼下联合,不代表就真的对他服气,不过是因为有个最大的饵在跟前,想要借着他的势力分一杯羹罢了。” 府城里因为出战在即,气氛又紧张起来,春天刚起的互市半个月前就停了,而且牧民再不能进出府城,凡没有户籍的,无论长相,一概驱赶,许出不许进。赵元身体一好,就和崔明几个返回军营,他们想要在军队里混出头,一是从小混起,二就是靠战功。 有时候当兵的也很矛盾,既怕死,又想战。因为不战就没有首级,没有首级就升不了官,兵役一服就是半辈子,不想办法升个有品级的武官,就是活该送死的炮灰命。要运气好一点,囫囵服完兵役,也是年过百半,回去家乡一看,爹娘都不见得还活着了。 赵元几个正儿八经经历过的仗,一个也没有。譬如赵元,九岁正式进来军营,头一年就是待在后方,连城墙都上不去,十岁了也只能干干后勤,去岁才配了刀和弩,冲出城门最近的敌人还在一里外。按照魏宏的说法,要是连娃娃都冲在前头,他们也就白混了。 他的伍长怎来的?还就是一片乱战到了最后,几个漏网之鱼跑到了城墙根儿,叫他用长枪挑了,赵达跟在后头砍了首级这才得来的。吴恒他们更惨,连漏网之鱼都没有。 毕竟少年意气,这回总算不用待在老后方捡便宜,大家都激动的不得了。 第78章 烧酒 一大早,赵元吃了三张麦饼,还喝了一碗烧酒。 赵谌替赵元绑好胸甲的襟带,又把他上下一身甲衣检查了一遍。 “长刀可磨了?” “磨了。” “单臂弩和弓可上紧了弦?” “上好了。” “你的箭筒呢?” 赵元从一旁的地上捡起箭筒负到背后:“背了。” “枪不要带了,负重太大。” “哦。” 赵元看着又一次低头帮他紧了紧带子的父亲,对方浓黑上扬的眉宇紧缩,眼睫低垂,嘴角也绷成一线,不知为何忍不住咧嘴笑了。 “阿父,我上个战场,你怎地比我还紧张?” 赵谌并没有因为他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3 刻意调笑的话而放松,眉头锁得更紧。 “此回方才算你头一次打仗,又是侧翼骑兵阵列,为父怎能不紧张?”他语调平静,眼睛里却隐藏着焦虑,“调遣须听从上官,留意令旗,跟随大部队……千万莫要与敌兵纠缠,注意自己的背后,该撤须得撤……” 他讲着讲着,发觉自己有些偏颇,简直就在教儿子怎么滥竽充数,不由懊恼地住了口。 赵元止不住地想乐,干脆往前一挨,展臂抱住赵谌。 赵谌怔住了。 “阿父,”赵元侧耳听着自己身上铠甲,与父亲身上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坚定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到时候斩了敌首,您与我庆功!” 赵谌低头看着儿子束在头顶的发髻,抬手摸了摸。 他咽下满腔担忧,淡道:“你只管使出本事,到时候为父为你庆功。” 天刚蒙蒙亮,雾气犹在草原上飘荡,西关前便以列好森严阵列,一千多辆战车整齐地排在前头,马匹头覆青铜护额,四腿绑甲,没有一丝躁动。步兵手持长戟盾牌居中以待,弩兵则两排为一组,站在后方。 赵元骑在大红枣上,吴恒等人排在他后头,所有骑兵位于侧后方,战车和步兵挡在他们前头。大红枣不曾披带过全套铁甲,特别是胯部的锁甲压住了马尾,总让它不舒服地来回甩尾巴,鼻子也不断地喷出不满的鼻息。 “乖,别动,”赵元顶了顶自己的首铠,然后拍着大红枣的鬓毛安抚它,“安静一点,那是保护你用的,一会儿就习惯了。” 背后传来吴恒的偷笑,赵元头也不回地抓起长弓往后一顶,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一声痛苦的闷哼。 相隔几十里外,就是排成尖戟状的草原各部骑兵,犬戎的军旗高高飘扬。 这一次出兵,盘乘的长子,十四岁的盘古萨也在领兵的队伍里。他上着胸甲下穿战裙,头戴首铠,驭马立于盘乘身侧,这是他首次领兵出战,意义重大。盘乘对儿子不顾惜,但是只要他一日是犬戎王,盘古萨就一日要争夺继承的位子。 他是长子,能更早进军队,更早领兵打仗,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远处的赵国军队在盘古萨看来,就是他建立功勋的踏脚石。 “王,我们还等什么?”他用力抓紧缰绳问道。 盘乘不用刻意,都能听出儿子声音里压抑的血性,不由放声大笑。 “盘古萨,你急什么!一会儿有你表现的时候!”他扬声道,“记住,要抓住那个叫赵元的,他是赵国大将军的儿子,抓住他,我就让你当将军!” 盘古萨心里涌起一股愤恨和激动。什么赵元楚元的,还须得他去抓?要抓,难道不是去抓那个赵谌吗! “等着吧……”他气势汹汹地攥紧手里的长柄马刀,狠狠盯着前方。 太阳高高升起那一刻,两方都响起冗长的号角声,呜呜咽咽传出老远老远。 “杀————————” 盘乘高举马刀,重重挥下,然后就带着犬戎的精骑兵飞踏而去,马蹄轰鸣巨响,杀气冲天!盘古萨当仁不让地驾马缀在盘乘身后,转瞬便将护卫甩在后头。其余各部数千骑兵紧跟后翼。 犬戎骑兵如同箭羽一样逼近,赵谌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挥手,旗兵便挥动令旗。 “冲—————————”站在战车上的车兵嘶吼一声,马鞭一甩,一千五百辆战车随着战马冲向远处的犬戎骑兵。 旗兵又一挥旗,步兵退后,一排百人弩兵向前十步,抬臂连发,一排箭雨越过战车,划过一道弧线唰唰射向敌军,引起一片哀嚎——紧跟着第二排百人弩兵上前十步,第三排,第四排,箭雨一排排地不断射向逼近的骑兵,马匹翻覆,骑兵滚落,转眼间,犬戎已经折损数百人。 战车不停歇地朝前,木包铁皮的战车轰然撞上马匹,以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劈开了犬戎的尖戟阵型,车兵挥动长戟,怒吼着将敌方战马上的骑兵横扫而下,跟在车兵后头而来的步兵便挥刀将落下马的骑兵斩首,战局一时之间呈现压倒之势。 “阿父——!!”盘古萨用力拔出马刀,一匹赵国战马嘶鸣而倒,战车跟着垮下去,他顺势高旋马刀,借力劈下,那名惊慌失措的车兵惨叫一声,腰斩而亡! “收敛阵型!举起盾牌!!”盘乘吼道,举起王旗挥舞,打散的各部骑兵便快速朝他聚拢,重新汇聚成为尖戟阵列。 “骑兵上!冲冲冲!”魏宏双腿一夹,驾马领头往前冲去,“跟着我冲————!!!” 赵元给自己打着气,握紧因为出汗有些滑的刀柄,用力拍拍大红枣的脑袋:“毛毛咱们冲————” 所有骑兵都嘶吼着狂踏而去,卷起城墙下万丈黄土,尘烟滚滚。 黑色的赵国骑兵犹如铁钳一般从两翼包剿过去,将犬戎被围剿过后脆弱许多的尖戟阵型牢牢控在中间! 带领弩兵的吴生狂吼一声:“伏————” 所有黑色骑兵都不约而同地伏地身体,唰的一声,一层箭雨从他们头顶几米处疾掠而过,犹如一道电光横劈,犬戎便有盾牌也防不胜防,顷刻间惨叫连连,敌军纷纷落马。 “再伏————!!!!” 唰! 赵元的紧张全没了,这特么是想要靠弩兵获胜了吗!还要他们骑兵步兵干什么! 好在没有个“再再伏”之类的,赵元低伏着身体,大红枣如鱼得水一般践踏过敌方或者我方倒下的马匹,辗转腾挪,他控着马一手挥刀,几下砍落两人。 “斩首!”他直起身朝赵国一个步兵下卒吼道,“收好我的首级!”话音未落忙低头闪过犬戎马刀,侧身劈过去,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他抓紧缰绳跃过倒下的战马,周围一片乱战,身旁的黑色同袍驾马不断地朝前奔跑。他看见左翼领头的将领一身红色披风——是他爹! “我看到了!”盘古萨调转马头,驾马狂奔,血糊了满脸又擦去。他已经看到那匹大红马,马上身影矮小,必然就是阿父说的赵元了!抓到他,这场仗就不算败!他露出兴奋地笑容,单手朝后勾住强弓,在护卫的保护下,拉弓瞄准,弓弦一颤,一支箭穿过纷乱战场,快很准地射中了那个身影! 嗤———— 赵元刚架住一个犬戎蛮士的马刀,冷不丁听到一声异响,肩膀忽的剧痛,手臂跟着就软了。眼看那马刀就要当头劈下,吴恒惊怒无比地赶过来,一刀砍下那犬戎人的手臂,马刀便擦着赵元的背过去。 “大郎!!”吴恒喘着粗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4 气拉住大红枣的缰绳,身后数名黑骑兵默契地围成圈将他们护在里头。他驾马尽量靠近,扶住赵元一看,惊慌道,“大郎,你中箭了!” 我中箭了? 赵元侧头,果然一支箭插在自己左边肩甲上,血不断地涌出,看起来像是黑色的。 吴恒冷汗直冒,慌忙拿手抹了血看,发现是红色的,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肩甲是黑色的缘故。他扶住赵元大声喊道:“你还能坚持吗?!” 赵元咬牙推开他,重新在马上坐稳了:“快走!不能停在这里!” 一行人继续朝前冲,他们刚才耽误了,已经和大部队断开了一截。赵元左手在缰绳上绕了几圈,右手抓紧了马刀,刚才那支箭到底是不经意射中的,还是故意为之? “抓住他——”迎头而来的犬戎人用长长的马刀指向赵元。 赵元心中一凛,立刻调转马头朝左边奔去。 盘古萨远远看见,想要追去,结果被一队后来的黑骑兵挡住。吴恒一看他的打扮,突然意识到他不是个普通的犬戎士兵,立刻眼睛一亮:“这是犬戎王他儿子!快!抓住他咱们就升官了!” 一伙人立刻狼嚎起来朝盘古萨扑了过来! 赵元趁机驾马跑远。 此时战局早就开始一边倒,盘乘只派出了一部分精骑兵,一看其余各部伤亡惨重,便号召己兵聚集起来,慢慢朝后撤离。他未曾料到赵国竟然改变了阵型,自他出战起来,还从未见过这种乱七八糟的战法,再抗不走,损失的就是他自己的队伍了! 他看着不远处朝自己逼近的赵谌,眼中凶光一闪,撤走之前,怎么也得回报一番这个赵国大将军!他一挥手,身后的精骑兵便如同探出的触手,从两侧伸向赵谌。 赵谌带领左翼骑兵一路长驱直入,痛快淋漓地砍掉了几支草原部落的兵力。他虽知不该,但总也控制不住地去关注儿子那一方,直到发现儿子竟然中了箭,而且还被犬戎骑兵追赶。 “他们好像盯准了大郎!”甲逊跟在他身后喊道。 赵谌心口剧震,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上,拉过马头就朝赵元的方向去:“带人继续朝前,退到百十里外方歇——!” “喏!” 赵元一路劈砍,犬戎人似乎在撤退,但他横穿过来,总也碰上落马的犬戎人,力气已经快要用尽了。 唰—— 又一支箭从他右肩膀上头射过,那些人好像是打算活捉他啊。 赵元渐渐就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血还在流,伤口处却仿佛麻木了一样,都快要感觉不到疼痛了。 “嘶————”身下的大红枣发出痛苦地哀鸣。 赵元猛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被包抄了! “抓住他!”两名犬戎士兵朝他伸出手。 赵元力竭,仰头绝望地大叫:“阿父,救我————!!!” 第79章 延胡索 赵元当然知道他爹远着呐,战场上千军万马死人成堆的,哪里能赶过来救他?不过是预感自己要被抓了,最后一声不甘不舍罢了。 孰料赵谌本就正赶来,竟听到了。 他看犬戎人快要伸手扯下赵元,目眦尽裂,反手取下铁臂弓,同时搭上三箭,周遭纷乱,他目光森冷凝厉,弓弦拉满,毫不犹豫地放手——三支离弦之箭几欲撕裂空气而去,两支射中包抄赵元的犬戎人咽喉,一支射中赵元身后赶来的犬戎人眉心! 赵元头晕眼花地趴在大红枣背上,手里攥得出血的长刀当啷落地,即便大红枣焦急地转头用嘴叼着他散落的头发,他也还是慢慢从马背上滑落,眼看就要落马,就被赶过来的某爹一把捞起,打横放在马背上。 “坚持一刻!”赵谌不去看他,再次反手抽箭,箭头指向隔着数十人马正转头欲逃的盘古萨,唰的一声,箭矢飞驰而去,直接将盘古萨射中翻马。 古坤听到鸣金收兵的锣鼓声响,正要带领人马撤回,就看见盘古萨滚落在地的一幕。他大叫一声,立刻带人上前把盘古萨搬上马,犬戎几万人马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尽数退回百里之外,那些来不及撤离的白戎,乌延,狄厉等,都纷纷下马投降。 赵国大胜。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后续还得清扫战场,清点人数马匹,救治伤兵,以及处理战俘等等琐碎事情。 魏宏吴生谢珂几个,以及崔明吴恒几个小的,都聚了过来。吴恒手臂受了点小伤,草草用布裹了,反倒是赵元,那一箭射得重,偏钻进了铠甲的缝隙里,再加上战场上不及包扎,血流的太多,人便昏迷了。 “大郎要不要紧?”魏宏粗声粗气地问道。 赵谌面色还算平静,拍拍他的肩膀:“我带他回去包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魏宏嗐了一声:“赶紧着吧!这儿不用您操心!” 赵谌便调转马头,带着赵元朝城门奔去。 城门已经开了,担架子进进出出不得歇,全城的医馆都在城内大营里备好了帐篷,师父带着徒弟脚不沾地包扎伤口,熬药灌药,伤兵营里一片哀嚎。 赵谌多年军旅,早听惯这声音了,只今年满心地焦虑担忧。他抱着儿子赶去一个老民医的帐篷,汗水叫迷了眼睛也不敢停下擦一把。 “这不是大郎?”那民医上回才治过赵元的嗓子,一看赵谌怀里的人就站了起来。 赵谌哑声急道:“阿奴肩膀中了箭,血流到现在,您快给看看!” 那老民医忙让徒弟收拾出来空的席子,让赵谌将人小心放到席子上,自个儿跪坐下来拆去那黑色甲衣。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赵谌在旁看得心焦难耐。 “我来吧!”他到老头旁边,抽出短匕削断甲衣绑带,露出箭头所在的伤口。 那伤口红肿,围着箭簇的地方却发白,周围血糊糊的,还在一股股地冒。赵谌看得心脏直跳,好好的男儿眼圈都红了,只恨不得以身代之! “血流多了啊……好在不是那有倒刺儿的。”老头儿眼里多了担忧,手上处理伤口就不含糊了,叫赵谌稳住儿子,拿了用水煮过的布巾按住伤口附近然后用力一拔! “啊————!!”赵元硬生生给疼醒了,身体向上弹了一下,被赵谌强行按住了。他睁大眼睛,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只一瞬间就冒了出来,可见有多疼。 “好了好了。”老头儿一边安抚着,一边叫徒弟拿来了烧酒,换了布巾沾上烧酒清理伤口,布巾一沾上去,就感觉手下的身子剧烈的痉挛起来。 赵元被死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5 死地按着,额头疼得青筋直绽,眼神都没了焦距。他张大嘴,带着哭腔喊“阿父”,声音还带着稚气,却受了这样的伤。 赵谌手抖得厉害,偏还要按住儿子不让他乱挣扎。其实他在和赵元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更重的伤都受过,也没人在旁边按着他守着他,但那时他不觉得苦,眼下却有些承受不住了。 “马上就好了,忍住了不许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老头儿抬眼看了赵谌几下,没说话,但心里却感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前觉得这大将军杀戮太过,血气重,如今再看,也是个普通人那…… 他把赵元肩膀上的伤口清理干净,脏血挤出,再一次用稀释的烧酒清洗,最后撒上药粉,裹上绷带。 “没事啦小郎君!”老头儿摸摸赵元的额头,眼里也带上一丝心疼,“这么小的娃娃就上战场,唉!” 赵元浑身都在抽,好一阵缓下来,赵谌就接过老头儿徒弟递来的汤药,给他灌了下去。赵元挣扎过后,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了。等到赵谌抱了他回去中军帐,把人安置在床榻上,竟似脱力一样。 他伸手抹去儿子额头的冷汗,一瞬间,几乎想要就这么带着儿子回绛城。哪怕让孩子一辈子就那么囵吞过呢,也好过在西关拼死拼活,吃苦受罪。 可是他看着赵元一身铠甲,想起这孩子出征时骑在马上英气勃发的模样,不由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捶捶自己的头。他的阿奴,不是个受拘束的性子,若折去阿奴的翅膀叫他苟活,纵然可以,又怎么舍得…… 赵谌抹了把脸,俯身轻手轻脚地帮赵元卸去一身甲衣,割去衣服,然后拧了帕子,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洗,擦去赵元脸上身上的尘土血污。待擦到赵元的双手,赵谌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他还记得几年前,阿奴小小的,一双手白白嫩嫩,连骨头都是软的……眼前的这双手仍然不大,但是手心满是缰绳留下的勒痕,还有用力攥兵器砍杀磨出的大大小小的血泡,大半都破了,真是血沾着泥汗,伤口连着伤口,就没有一处是好的! 赵谌深吸一口气,倒掉那盆血水重新换了一盆,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儿子的手心,上了药用白布裹了起来。 赵元只睡了一会儿,就疼醒了。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战场上,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手就要摸长刀,整个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险些翻下床去。 “嗷——!!” 赵谌在帐子外听到声音,话没说完就掀开帐子跑了进去。一看儿子那样,就明白是怎个回事,皱着眉头把他抱起来重新放回床榻上。 “阿父?”赵元稀里糊涂地捂着肩膀看赵谌问道,“我怎地在帐子里?” 赵谌道:“我带你回来的,此战大胜,过两天我带你回府里修养。” 赵元呆呆地坐着,还没反应过来。 他只记得自己绝望之下喊了阿父来救自己,难不成,阿父真的救了他吗? “阿父……”他抬头看向赵谌,神情带着后怕,“我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 赵谌看着儿子,心里一下疼痛起来。 他知道阿奴的意思,若真的被抓,只怕阿奴就会选择自裁。可是,他娇养长大的儿子,小时候被花刺戳了手指头都要跟他哼唧半天,那么怕疼,对着自己怎么下得了手? 光是想想那画面,他都心痛难忍。 “不会的,”赵谌俯身轻轻搂着儿子,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阿父不是来救你了?你不会被抓走的!”他也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赵元顾不上伤口,抬臂也紧紧回抱住父亲。 赵谌心头一动,薄唇便从少年的额头,似乎不小心间,滑落到了对方冰冷失温的唇瓣上。小时候自然寻常的举动,在赵元长大后便不再有……然而此时此刻,赵谌却感到胸口一股热气在迅速膨胀,胀满了整个心脏。 很满足,很满意。 他没去多想,唇瓣交叠一刻,便不带情色的挪开了。 赵元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苍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赵谌一挪开,他就立刻把脑袋埋进对方的怀里,不停地对自己念叨: “很纯洁、很纯洁、很纯洁……表多想表多想——” 魏宏掀帐子大步走进来的时候,赵元已经换了身干净的寝衣重新靠在床头。赵谌站在木施旁边,正在跟浸了血难以解开的绑带斗争。 “呦!小元儿这会倒好多了!”粗汉子哈哈笑着,“瞧瞧小脸都红红的!我就说你阿父紧张过了头,哪儿有失血什么太多了啊哈哈哈哈!” 妈的。 赵元木着脸睨着这位大叔。他这明明是因为失去了初吻害羞所以才脸红的好不好! 阿父太狡猾啦!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羞耻的事情! 赵谌哪里是若无其事?他根本没意识到在赵元如今的年纪,做出那种亲亲的举动会给骚年带去多么不自在的感觉——他感觉很自然。 在他看来,没错,儿子不是他生的,但是他把赵元从那么一丁点大养到现在,儿子就完完全全是他的!阿奴的性格阿奴的喜好,哪一点不受他的影响?儿子就是他的!既然是他的,那么亲亲抱抱,有何不可? 赵谌还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味了一下,深觉得赵元果然失血过多,小嘴儿冰凉凉的,还有些干。于是他换好衣服第一件事,就是端了一盏温水坐到床榻边喂赵元。 魏宏:“……”他这么大的个儿难道白长了?竟就这么忽略他! 他摇摇头,自个儿出去了。 赵元就着他爹的手一口口喝水,突然心里怪别扭的,又说不出个究竟。这就像你觉得身上很痒,但让你挠,偏又挠哪儿都不对。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抬头问赵谌,“阿父,那些犬戎人为啥盯着我要抓?我这穿得都和大家一样,要说年纪,吴恒他们跟我也差不多啊!” 赵谌犹豫了一下,觉得再瞒瞒不住,就道:“盘乘下令要抓你,你的大红枣可不是普通马,遇上了就能认出来。” 赵元顿时怔了一下:“……是因为鲜于大叔的事吗?” “正是那事。”赵谌冷笑:“只怕太过自大,不相信你们几个能杀掉他十名勇士呢。” 赵元想了想问道:“阿父,您可有在犬戎人里看见鲜于虎?我怀疑这次盘乘联合诸部,其中有鲜于虎的作用,他们家一支虽没落,在白戎里昔日确是族长血脉,很有地位。” 赵谌沉吟片刻,摇头:“我没见过,到时候讯问战俘便可知晓……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6 但你说的很有道理,他定然需要个中间人。”他回过神,见赵元还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由失笑,“这还不须你一个小小伍长烦忧,你现在只需要好生修养,莫让阿父操心就成了!” 赵元脸一红,遂即不服气道:“待过得几日理清战果,可不就要算算战功?这回我必定升了,怎会还是小小伍长……” 赵谌看他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忙安抚他:“好好,为父错了,伤口不疼了吗。” 待某爹出去处理军务,赵元才算安安分分地躺下来。伤口一阵阵的疼,虽不钻心,也叫人难以忽视。长这么大,他还头一次受箭伤,不过一想到等伤好了,自个儿身上也算有了军人的“勋章”,赵元难免有些喜滋滋的。 这会之后,军营里再没人能把他当小孩子啦! 又想到鲜于虎的时候,赵元转而又忧心起来。他很难不让自己往坏处想,譬如其实是鲜于虎献计要抓他,他要真被抓住了,为了不变成小叛国贼,怕也只有一死了……到时候他爹还不定怎么哭,搞不好直接反了也难讲呢…… 他迷糊快要入睡之际,又想到刚才那个不算亲吻的吻。小时候也有过很多次,但不知为何,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似的,让他这么在意。 他爹的嘴唇怎么那样烫…… 第80章 鹿舌脯 获胜的消息很快由驿使快马传回绛城,草原诸部初次联合就吃了败仗,而且比起犬戎损失更多,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与盘乘合作了,这对西关众多而言,无疑是个好事。毕竟谁也不想打仗,都指望能安安稳稳地在边关服完兵役。 西北大营号称二十万兵力,实则能拉上战场的不到十六万,其中骑兵又不足八万,装备精良的精骑兵有多少?还是不要细细计较。寻常西关对上白狼国一出手就是七八万精骑兵的战力,也不过占个人多的优势,何况两方长年交战,彼此战术再熟悉不过,但凡赵国将领指挥不当,西关即便胜利,损失也不在少数。 这一次却大快人心,可谓大胜。 “等大郎好了,只怕还真得给他大大记上一功,”魏宏感慨道,“这小子脑袋也不知怎长得,就那么灵光!” 没错,多兵种联合作战的战术,是赵元提出来的。这大概算是他他为数不多因为后世而拥有的微末优势,连金手指都称不上。现在在魏宏眼里不可思议的“以步制骑”的战术,后世早就成为语文历史教科书上的文字,若不是赵元身在军队,恐怕都连想不起曾经学过的那点东西。 赵谌心里自得,面上倒还淡定:“魏将军太过了,终究还是大家共同定下的阵型,他那点年纪,连兵法都未曾钻研透彻,能懂什么。” 如果赵元在场,只怕还会脸红。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不过提出一个概念,而最终把概念转变成实物,还运用到了战场上的,还是这些领兵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 魏杰靠在案几旁,突然道:“我听说打仗那会儿还有个小兵卒子,专给大郎收好了首级?” 谢珂坐在他旁边,闻言微笑道:“这事不如问我,我是知晓的。那小兵卒子叫雎禾,淮郡建昌乡人士,在西关待了六年……说是大郎砍了几个犬戎,正救下他,还吩咐他砍下首级收好,他便一路跟着大郎,这几天坚持要去拜谢大郎哩。” 这话说完,赵谌也不由笑了。 “这人不错,”他若有所思地想到,“若大郎升了衔,倒不如收了这人做部曲,或是亲卫也好。” 魏宏就似知道他在想甚一样,开口就道:“反正大郎定要升的,最次一个百夫长总还有的,就让那什么雎禾到大郎的队伍里去好了,去给他当亲兵!” 魏杰立刻合掌:“这个好!亲兵可不就要忠诚?雎禾听了大郎一言就替他收好了首级,又知感恩,再合适不过。” 中军帐一时之间响起朗朗大笑,气氛很是高昂。 下午赵元就见到了叫雎禾的青年。老医生的药还不错,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收了,也没有发炎。雎禾到他跟前行军礼的时候,他站得笔直笔直,希望自个儿能显得更高些。 “首级可都收好了?” 雎禾单膝跪地,抬头看他:“卑下俱都收好了,一共四十二人首级。” 不错,赵元暗暗想到,这个数字对一个人而言也算理想了,看来不但稳稳能升官,搞不好还能搞个什么长干干。 他遂满意地扶起雎禾,上下打量一番:“不错,练得挺壮实的,刀使得怎么样?” 雎禾立刻机灵地退后几步,抽刀行了一套刀法,当然不是赵元他们那种高级的,而是军队中统一教授的杀人刀,不过手腕灵活,劈砍果决有力,不拖泥带水,相当可以了。 赵元想到魏叔对自己说的,就对雎禾笑道:“若我这次升了官儿,你就来给我当亲兵,愿不愿意?” 雎禾在军营待了八年,这才算是等来的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会不愿意。他立刻单膝跪地,正儿八经行了个礼大声道:“卑下愿意!誓死追随!” 旁边不少正在对打操练的兵卒都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围观,但也没人敢上前勾搭年少出名的赵元小同志。没别个原因,只因为赵元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军二代,还是凭自家本事混出名堂来的,再加上背景够硬,等闲没个机缘的,谁敢去做个出头鸟招惹他?万一叫看不上,第二天整个军营就都知晓了,可不丢个大脸去! 军营里虽然岗哨正常,夜间巡防甚至加强一倍,但整体气氛已经放松下来。在西关待满三年的人,都知道一年中前四个月有这么一场恶仗,基本上剩下的月份就没什么事儿了。 一来对战双方都要休养生息,二来草原进入生长旺盛的季节,不趁着这个时节打草放牧,等到旱季一来,水源干涸草场缩小,牛羊马还吃个甚呢?草原上谁还有工夫集结人马去攻打西关?又不是脑袋里塞满了羊粪…… 士兵们找到战死将士的尸首,通过腰牌辨认身份,登记死亡人名,那尸首完整的就收敛好,到时候发还回乡里,没有首级的就等着后来一道焚烧。至于敌方的尸首,足足烧了好几天日夜,浓烟直滚入云,那几天仿佛整个草原都寂静无声了。 连续七八天燃烧尸体,空气里都是焦臭的味道,好在刚烧完的那天夜里,草原上就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第二日起来空气就清新了不少。 赵谌闲暇斜坐地衣上,靠着隐囊看兵书,眼睛一瞥就看见某只一会儿抠脚一会儿挖鼻子,一会儿摸摸幔子,一会儿又探头出去瞅来瞅去,按后来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7 的话讲,完全一副小儿多动症的表现。他还能不了解自家儿子吗?定是养伤养得无聊,外头雨停了,听说其他几个小的趁着旬休出去打猎,心痒难耐呢。 “无聊就找本兵书看看。”他垂眸看书,语气波澜不兴道。 赵元郁闷地瞅着自家爹,嘟嘟囔囔:“您怎么不急呢,好容易有假,咱们还待在帐子里……望不到天踩不着地的……烦死啦!” 赵谌听了一耳朵絮叨,便干脆合上书不看了。他看着儿子那种屁股底下有虫在钻的小模样,想了想,开口道:“行了,你收拾一二件换洗的衣服,我带你出去打猎。” “别人都出去玩,偏咱们……”赵元正抱怨呢,闻言一下愣住,待反应过来便大叫一声,单手撑着在地上翻了个腾,“阿父是最好最好的阿父,我最喜欢阿父啦哈哈哈哈!”话音未落,人就窜进了内室翻箱倒柜。 喜欢什么的,搁在古代未免露骨,好在赵元自小谄媚惯了,赵谌早听得起腻,也不觉肉麻。不过今日一听,只觉得这话颇为顺耳,“喜欢”倒也罢了,前面须加个“最”,才深得他心。 父子二人同乘一匹马,穿过府城去往南边。 赵谌的马比起大红枣,才是真正的马王,该驯服的时候驯服,该威猛的时候威猛,是一匹能日行千里的超级好马。赵元一直想给它起名字,但是赵谌不许。 驾马疾奔半天,就已经将将要到岷郡了。 赵谌并不进城,带着赵元往南进了树林子。北边的林子稀疏,唯有生命力最旺盛的才能存活下来,所以棵棵高大粗壮。树木以松杉柏杨为主,光是松树就有甚个油皮松,甚个白皮松,甚个落叶不落叶的,甚个针叶圆叶的,柏树也分那扁柏和圆柏,间或还有那云杉冷杉小叶黄杨,都是些绿色抑或常青的树种。 一进林子天色就暗了下来,幽密幽密的,只听见鸟儿婉转啼鸣的声响儿,倒应了那句“鸟鸣山更幽”。 赵元抬步越过盘根错节的树根,纳闷地看看四周:“阿父,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赵谌牵着马,却似闲庭信步一般,听他问,便笑道:“去个好地方,到了你便知。” 两人就这么在林子弯来弯去的,走了大约两刻钟,赵元感觉明显比刚才湿润许多,又见前面似乎飘着若有似无的雾气,突然灵光一闪,叫道:“是温泉!” 赵谌嘴角便快活地勾起。 前方果然有一口温泉泉眼,虽不大,也能容下四五个成年男子。现下北方还有些冷意,泡个温泉也不算出格,赵元欢呼一声跑过去,蹲下伸手一探,不由喜上眉梢。这泉水温度微烫,正适合好好泡一泡去去寒气哩! “阿父,你怎知这里有温泉?”他边脱衣服边问。 赵谌从马上拿了包袱,慢条斯理道:“这倒是那介汉贡献的了,他常年待在西关,年年打猎,再熟悉不过。” 说起介汉,赵元就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两人下了水,找了块光滑的石头靠着,一时之间很是惬意。赵谌看看儿子,见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点发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红晕,心下一松。 其实此行并不是他临时起意,早几天请了随侍医给阿奴把脉,随侍医便道阿奴失了血,好一段时间内都会畏寒。夜里他摸了儿子的手脚,都缩在他怀里了,却还是冰冷冷的,说要食补,晚上到底难熬。军营里用水有限,不可能天天烧了大桶的水给阿奴泡澡,那会儿他就想着带阿奴来这里。 赵元看他爹探身拿东西,不由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只见赵谌端了个木盘子,上头竟卧着两盏酒,一碟子鹿舌脯,盘子一搁到水面,就晃悠悠地飘起来,吃食受了热气,油润润的脂肪化开,香气顿时弥漫开。 第81章 鹿血酒 赵元不由咋舌,他爹还真会享受啊。 赵谌却端起其中一盏酒递给他,温声道:“把这酒喝了。” “什么酒啊?”赵谌接过来看了看,红色的,有些个浑浊。他迟疑了一下,见他爹眼神坚决地盯着自个儿,便咬了咬牙,一口给闷了。 初时只觉得酒液微凉,一股浓烈的腥味在嘴里散开,紧接着一股温煦的热气就从小腹升起,很快朝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赵元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地看着他爹:“鹿血酒?” 某爹就微微一笑,径自端起自己那盏,一饮而尽。就知道这小子背地里偷偷喝过不少酒了,否则怎地一下就辨了出来? 这酒不能放,须选那最上等的清酒,取了新鲜的鹿血倒入,来回摇晃,及时喝下才能有热血的效果。鹿血酒在绛城很寻常,每年秋狩猎了鹿总得喝一天的鹿血酒,但在西关却不易得,这还是他好容易弄来的,就为了给阿奴补血气。 赵谌喝下酒,又捻起一片鹿舌腌渍晒干的肉脯递到赵元嘴边,哄他吃下去。 “这东西对你身体好,尝一尝。” 方才才被骗了喝下鹿血,赵元见那肉脯便有些警惕,但他惯来听赵谌的话,纠结片刻,就张嘴含了进去,还不小心嘬住了赵谌的手指。 赵谌愣住了,只觉得手指被潮湿软热缠住,鹿血带来的热力猛地爆发出来,一瞬间像团火似的从下腹一路烧了上来,顿时感到口干舌燥。 赵元对他爹的异状毫无所觉,自顾自嚼着肉,眉头都快打成结了。这到底神马东西啊,滋味儿是怪不错的,就是心里总有点发毛……话又说回来,鹿血酒真不是盖的啊,这会儿就开始浑身发热啦!他呼啦啦往自己身上泼了几捧水,可惜没感觉凉快,反而更热了。 他一边泼水一边抱怨:“阿父,太热啦……我都快留鼻血了……” 旁边没动静。 赵元不满地转头,鼻尖却扎扎实实地撞到他爹精悍宽厚的脊背。这口泉眼长度还有些,宽度却不够,因为四周还填着不少光滑的大石头,赵谌背过了身,但没办法拉开距离,于是乎某元的鼻子就遭了秧。 “昂!”他捂着鼻子仰头,茫然地眨眨眼睛,然后一股热流突如其来地从鼻腔里涌出,滴滴答答地晕染进了泉水里。他低头看了看手掌,不至于吧…… “阿父,我流血了!”他哭丧着脸,挂着两条鼻血去戳某爹的后背,“你快看呀!” 拜托,赵谌哪儿还听得到? 大将军简直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好吗! 任哪一个当爹的突然发现自己对着儿子起了反应,都不会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淡定了!赵谌知道那鹿血酒有活血壮阳的作用,再加上微烫的温泉水加成,丹田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8 发热也是难免的,他自信自己还能控制住。 偏偏就在此刻,他的眼角瞥到阿奴的后背。少年特有的纤细骨感,配合一身瓷白光洁的健康肤色,在氤氲的水汽里有一种难言的美,凌乱的碎发打湿了贴在后颈上,纯黑与洁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显得格外淫——靡,格外暧昧…… 赵谌不记得自己在那一刻想了什么,只觉得浑身轰的一下就着了火,脑袋虽还清醒,身体却已经醉了一般,如实地紧绷起来。简直硬得发疼。 他粗喘还未出口就强行咽下,极力控制着自己转过身去,就连水流滑过那处,都带来难以言喻的刺激。 这种时候背后传来碰触……让我们为某爹默默点一支蜡烛orz。 赵元出离愤怒了,他爹还从未这么忽视过他哩!他捂着鼻子把木盘往旁边一拨,自个儿钻到赵谌身前,硬从石头和某爹的身体之间挤了出来,鼻血糊了某爹一身。 赵谌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惊觉儿子的存在。 “阿父,你太过分啦……”赵元哭唧唧地用脑袋去顶赵谌的胸肌,赵谌还来不及阻止,他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下子僵住了。 完了……赵谌一瞬间有种扶额的冲动。 赵元看见了他爹的那话儿,硕大一根,都已经冒出了水面,直挺挺的快贴到他爹的腹肌上了,在如此仙气缥缈的地方,那东西颜色红紫,青筋绽出,真个儿狰狞吓人啊!而且!那东西在他的注视之下,竟然还微微动了动!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家下巴正对着那东西,整个高清无码……妈的,闪瞎狗眼了!现在用泉水洗洗眼睛还来得及不? 然后赵元就呆呆地抬起头,对上赵谌尴尬的目光,一句话没说,呼啦——鼻血又下来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 赵谌会告诉你,有的,他下头竖着个棒子,还得光着屁股帮他儿子止鼻血…… “好了好了,你别用力捏鼻子!”某爹焦头烂额,半抱着赵元让他上半身躺到温热的石头上,大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别捏了!不然血止不住!” 赵元昏头昏脑地放下手,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他爹那里的放大组图,不停地在眼前晃啊晃。太不和谐了,简直是…… 赵谌守着儿子,手足无措地坐着发怔。 某元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伟大的大将军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赵谌在想,阿奴反应这样大,难道心里也和他一样,起了些不自在的念头不成?这种想法让他震惊,他从不知晓自己原来竟是这样的人,从前欲念不强,他只当是因为与范氏相敬如宾,感情不深的缘故……不对,他从未对其他如阿奴这个年纪的人有过兴趣。 也许,只是鹿血酒的影响。 他低头看看闭着眼满面红晕的儿子,心里又暗暗起了一丝不甘。 莫非不可吗? 阿奴是他的儿子,全须全尾,从骨头到皮肤,哪一处不是他的?如若是他的东西,便是死了也要牢牢抓住带入棺木,如若是他的东西,就是稍微亲近些,又如何? 赵谌又记起吴生与他谈起的话,关于阿奴成年礼的事情。他回头细思,那时候左右考虑要给阿奴找侍妾,心里难道真的舒服吗。后来他得知吕慧带了芳绫芳锦来,便又是一段刻意掩藏的念头。 他回府看见那两个十四五岁正值妙龄的女子,特别是她们脉脉含情看向自己儿子眼神,心底一瞬间的恶念险些就要遏制不住。 他厌恶她们用那样的眼神去看赵元。 但那时,赵谌以为自己那种想法,是因为嫌弃二女身份低微的关系。 可是他也不喜卫嫣。 赵谌闭上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往深不见底的地方坠去。 ‘你就承认吧,阿奴身边哪一个女子你看得顺眼?他说不想纳妾不想成亲的时候,你是甚个想法,赵谌?’ ……欣喜欲狂。 赵谌面无表情地看看自己身下,经过这么一遭,就算戳破了险恶的念头,它也不曾软下去,倒挺符合自己虚伪的内在。 “唔……阿父……”赵元冷了一会儿,感觉鼻血不流了,就习惯性地伸手撒娇。手伸出去人才想起来刚才看见了什么,可惜手臂太长,缩不回来了。 他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他爹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就被搂紧一个光滑滚烫的怀抱里,重新下了水。 赵元自家不知道,他脸比刚才还要红。 赵谌见了倒安慰自个儿,兴许儿子只是不开窍,心里对他没甚么抵触。你问他弄明白了龌蹉的心理有没有什么计划?赵谌只能无言。 他身为父亲,就算对自己那点心思了然,又能做什么? 世情如此,他可以以长者身份教导阿奴,然后那份身体接触不过饮鸩止渴,若维持了下去,才会让阿奴遭人耻笑,为世人所不容。自来南风盛行也没有光明正大的,且该娶妻生子的依然要娶妻生子,为了一个男子断了宗嗣传承,那就真的无法存于天地之间了。 阿奴呢?赵谌苦涩想到,眼下他对自己尚且依赖,然而当阿奴羽翼丰满,自然想要成家立业,怎么会愿意守着父亲偷摸过日子…… 赵元不清楚他爹在想什么,抬起头看,只觉得他爹眉头紧蹙,竟一脸苦楚。他长这么大,除了生病受伤,还真没见过赵谌这样的表情,因此他还当他爹是心疼他流鼻血呢。 “哎,我鼻血不流了,”他故作惊讶地摸摸鼻子,然后一脸贱笑瞥瞥赵谌拿东西,“阿父,嘿嘿,要不要我帮你啊?”说罢就觉不妥,一不小心就把他爹当成前世的损友,嘴巴秃噜了。 孰料赵谌舒展了眉宇,神色平静自然道:“可。” 可……可可可什么? 赵元张大嘴巴愚蠢地看着他爹。 赵谌轻轻出了口气,伸手捏住儿子的小巧下巴,居高临下问道:“阿奴可知‘相濡以沫’是甚个意思?” 第82章 荷香鱼 “相濡以沫?”赵元被他爹这霸气的动作镇住了,结结巴巴道,“沫、沫什么的,不是口水唾沫嘛……” 赵谌满意地勾唇,然后便顺势俯身噙住他的小嘴儿:“为父这便慢慢教你……” 轰———— 火星撞地球!!!! 赵元就是那颗地球,他木愣愣地仰着头,直到赵谌手上用力,他迫不得已张开嘴,迎接对方探入的火热舌尖时,脑袋里还在琢磨:不对啊,相濡以沫那唾沫是鱼的唾沫,不是指咱们的唾沫啊……而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19 且是抹在身上,不是在嘴巴里? 赵谌还有些难以面对儿子,只得手动合上赵元的眼皮,然后用力一搂,将赵元抱到自个儿膝盖上,滑坐在泉水里。他只肩膀头露在水面,赵元虽矮,坐在他膝盖上,便也微微露出了胸口粉嫩两点。 他用大掌覆住赵元后颈,施力一压,狡猾地含住对方无措的唇瓣反复吸吮,然后再次探入赵元湿热的口腔,勾住对方畏缩的小舌头,热情无比地翻搅起来。舌尖缠着舌尖,彼此气息亲昵地相贴,肌肤紧密触碰,水汽便如同厚厚的帷幔一样,笼罩住了两人。 赵元在这方面跟某爹比,自然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嗯……” 他双手没地方放,自然而然地便搭上赵谌的肩膀,在舌头被吮吸地发麻的时候,一只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用力抚摸着他的脊背,从脖子一路滑到臀儿。 他骑跨在赵谌腿上,皮肤敏感的腹部,就感觉到了硬实滚烫的某个存在,更感觉到,在他爹一番强硬至极的狂轰滥炸之下,小小元久违地开始兴奋,甚至真正的抬起了头。 此时赵元心里的表情是这样的:=口=!!! #我爹的画风突然变了!!!# 赵元喘着气,唇瓣刚分便又被堵住,他想要后退,就感觉到双手覆盖的结实的肩膀正在震动,不知为何,他就知道他爹正在笑。 一只大手从他的背后轻轻摩挲着,慢条斯理挪到了两人中间,竟然握住了他的小雀儿,手指擦过顶端! “阿父……”赵元浑身抖了一下,忍不住挺起了小腰。 妈哒,老爹使坏招! 赵谌轻轻咬了咬赵元近在眼前的嘴巴,不再逗弄他,转而用心伺候这小祖宗。赵元可是正儿八经的初哥儿,哪儿经得起他爹粗糙的大手?没过得几分钟,就打摆似的抖了几下,往某爹肩膀上一趴,交代了。 赵谌拢着怀里不停喘息的儿子,低头看了看,水里连一丝浑浊也无,只怕这头一次也就一点儿清液罢了,还是小了些……他自个儿还硬邦邦地挺着,却不在意,偏头在儿子汗湿的侧脸上一下下安抚地亲吻着。 赵元闭着眼睛,脑袋里基本上一锅烂粥。纾解的感觉很好,他已经许久没体验过那种快活了,何况还是旁人伺候的,上辈子也没有过啊!可是!问题来了,旁人是特么的他老爹! 他都在这世界长到十来岁了,却头一次怀疑起来,难道这中原还有什么风俗他不了解咩?还是说父子神马的不要紧? 这么一想,菊花一紧。 不能啊,他爹不照样娶老婆睡小妾……呃,也不对,他爹已经很久没睡过了。 赵谌看着儿子喘息渐平,却不抬头,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奴,你在想什么?” “这日子没法过了……”赵元脱口而嚎。 某爹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他沉声道:“为父未听清,再说一遍。” 胆儿小精立刻怂了,搂着某爹蹭道:“我我最喜欢阿父啦!”说完又觉不对,明明是他爹干了坏事,他心虚个屁啊!于是又挺直背,小声音悲愤委屈地指着某爹:“阿父!我才十一呢!你不是有恋童那个……癖吧……” 声音又在赵谌的冷眼下消弭于无声。 赵谌对于爱演的儿子也是无语了,许久后叹了口气,抱着儿子往水里坐了坐,给他撩水洗去汗迹,温声道:“你就当阿父替你过成年礼吧,总也有这一遭。” 赵元乖乖地坐着,眼睛却忍不住往下瞟,他爹那处还,还竖着那……真够持久的哈。他胡思乱想,眼神不小心对上赵谌的目光,虽说从眼睛里看出具体的情绪未免夸张,但他仿佛真的从他爹的眼睛里,看出对自己的无奈和爱惜。 他有点想问他爹,是不是真的那啥看上自己了,到底咋想的……又害怕听到答案。 其实吧,他们俩儿也没血缘关系……等等!他爹不会就仗着这个才乱来的吧?这么一想,赵元心里头简直快扭成一团了,既愤恨又诡异的带点喜悦。 话说回来,成年礼神马的,难道都是这么没下限的? 赵谌看着儿子的脸色一时晴一时阴,心里好笑,“阿父可不会对吴恒他们做这样的事情,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阿父以后就再不这样了,可好?” 赵元看着他,犹犹豫豫道:“嗯,我也没有不舒服呀……”这才是最要命的唉,现在一回想,无论是亲嘴还是身体上的接触,他只是感觉震惊和害羞,但不舒服,恶心?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啊!!!!! “然后呢?”赵谌看出他还有话没说,就哄劝道,“只管说,阿父保证不生气。” 赵元翻了个白眼,现在谁还怕您生气呢!他沮丧地垂着头,嗫嚅道:“那……阿父日后总要续娶的,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该怎么办? 赵元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回事。他爹才二十几岁呢,怎么可能一直当寡夫?现在他们图一时快活越界了,日后他爹拍拍屁股给他带回一个嫡母,他要如何自处?那时候,他爹还能像现在一样疼他吗? 就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只要他自己不戳破,他爹不戳破,他们就永远是父子。这世上恩爱夫妻也能和离,佳偶也能变成怨侣,可是父子永远都是父子,哪怕日后他们各自生活,他赵元也永远都是赵谌的儿子。再没有什么关系能比父子关系更让他有安全感。 赵谌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其实赵元担忧的问题,何尝不是他担忧的呢?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儿子抱着别样的心思,想得要远比赵元想得多。他害怕赵元畏惧自己,厌恶自己,害怕赵元未曾长大就要挣脱他,方才也曾试图劝服自己按捺下念想……但是他更害怕就这样维持着父慈子爱,也许明天,或者后天,赵元就突然开窍了,可是让他开窍的人,却不是自己。 所以赵谌不后悔。 赵谌像赵元小时候那样把他横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阿父不会再娶……只要你想,阿父这辈子就守着你。” 赵元侧身搂着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不吭声。 “我还有两个小妾哩,”半晌,他闷声闷气地开口,声音变得阴沉沉的,“……是阿父替我定下的。” 赵谌被打脸,大家五年前就预料到了,鼓掌!!! 某爹尴尬又懊恼地看着远处。 那会儿,他还是个纯洁的父亲呀。 他眉头紧皱道:“阿父会解决的。”其实他内心是崩溃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0 的,因为不光有两个小妾,还有一个王姬正妻。 赵元哼了一嗓子:“阿父要是以后违背今日的承诺,我便去讨他十几房妾室,再来几个男宠!回去阿父要写下一纸契约,印上手印!” 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还!赵谌眼神一沉,抓住某人的爪子往下一按,道:“为父说到做到,照办就是……只是既然说定了,阿奴是不是应该也给为父一点甜头?” 赵元被迫抓住某爹的大——大大大鸟,手抖得不行,羞的。 他爹也忒会来事了呀! 等到父子俩儿骑马回到将军府,已经入夜。 立春披着茧绸夹棉的披风,提着灯在门口等他们,见赵元浑身软绵绵地被赵谌抱下马,不由惊道:“这是怎么了?” 赵谌看了一眼儿子红扑扑的脸蛋,轻咳一声:“无事,泡温泉泡久了,睡一晚就好。” 立春松了口气,在前面打灯给父子俩儿引路。她不曾听出赵谌语气里的得意,但某元听出来了。他哀怨地瞅了一眼老爹,忒持久了呀,双手都要断掉了,肩膀伤口都要复发啦! 赵谌装没看见,虽说得意,心里也有些后悔。他是一时激动过了头,便没有考虑到儿子的伤口……好在那会儿忍住了,不然险些……他回想起小少年那一下脚软滑倒,嘴唇轻触的感觉,身下竟又有了感觉,只是双手抱着人,便不动声色的把人往上抱了抱,免得碰上了。 第二进院子里点上了石灯,正屋里也摆好了案几,立夏带着芳绫芳锦把饭菜都端上来了,才退下去自个儿吃饭。 赵谌放下儿子,两个人早饿了,也不多话坐下开吃。 “这鱼哪儿来的?”赵元吃了一筷头烤鱼,咂咂嘴问道。 第83章 蒜片鳝段 立春正给他舀汤,闻言笑道:“是赵达,他今日回来拎着十来条大大小小的鱼,说给府里加餐哩。奴选了两条大的,让灶上用去岁存的荷叶裹上了泥,在灶火里闷出来的。” “是吗?我以为是烤鱼呢。”赵元立刻看了看,果然鱼皮脆香,但没有焦黑,再仔细品尝,鱼肉细嫩多汁,似乎带点荷叶清香,他点点头,肯定道,“好吃。” 立春抿嘴乐了:“好吃就行,奴也是听别人说的,就让灶上试着做了。” 赵元还想说什么,突然脸红了,低头闷声吃起饭。 某爹满意地缩回大爪子,恩,今天儿子洗得很干净,脚丫也特别洗了,摸一摸没关系。 立春姑娘哪儿知道某爹在案几底下做了什么呢?她虽然奇怪,但身为奴婢,少好奇多做事才是真的,便把汤碗搁到赵元面前,自个儿下去了。 赵谌便道貌岸然地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蒜片鳝段:“尝尝这个,这个比鱼好吃。” 赵元冲着他龇牙。 因为已经泡了水,晚上父子俩儿就没再洗澡,只是简单打了盆水擦洗。赵元原本活得倒挺精细的,无奈军营里里带了这么几年,也和赵谌一样变成了糙汉子。 “阿父你出去,”赵元警惕地瞅着他爹,爪子拎着布巾,跟打发猫猫狗狗似的冲赵谌挥舞,“你快出去啦!” 赵谌无语,至于么,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你可别后悔。”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施施然从净房出去了。 赵元翻了个小白眼,这才丢了布巾准备脱衣服。然后问题来了。 他的胳膊抬不起来tat。 这不可能! ……真的抬不起来。 赵谌高大的身影靠在门外,表情闲适,志得意满。 果然没过几分钟,净房里就传来儿子弱弱的呼唤。“阿父……嘤嘤。” 赵谌高冷地哼了一声,推门进去,就见到儿子哭唧唧地看着自家,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他对自家儿子装可怜这招早八百年就免疫了,从小装到大,一心虚就装,一犯错就装,一干坏事就装,装装装,各种装! “阿父,我胳膊抬不起来!”赵小元似嗔含怨地看着他,抬抬爪子,“白天太累了呀。” 赵谌被他那眼神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好气道:“好好说话!作甚么鬼样子!”嘴上虽说着,还是大步走过去,给儿子脱衣服脱裤子。 赵元火速变成一条滑溜溜的小白鱼,屁股还被打了一下。以往他爹也拍过他的屁股,但是,今天赵小元立马红了脸,捂着屁股尖叫:“阿父!说了不动手的啊!我才十一岁毛都没长啊!!” “浑说甚!”赵谌简直气到乐了,拧了湿布巾朝他招手,“给我过来,不是说累了吗?赶紧擦好了滚到床上去!” 赵元颤巍巍地走过来,尝试提议:“要不,咱们先分床睡?” 赵谌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随便说说。”赵元内心崩溃,脸上笑容辣木勉强! 等到某爹开始给他擦身子,赵元就再不吭声了。这力度!这粗糙程度!如此酸爽!完全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变! 他想多了……这根本不是恋人的待遇…… 赵元变成一只红通通的小肥羊裹上衣服蹒跚地出去了,关门前偷偷瞥了一眼他爹。赵谌同志穿着一条亵裤,举着一盆上当头浇下,哗啦一声——水沿着他强壮的胸肌蜿蜒而下,流淌过结实的八块腹肌,最后顺着人鱼线下去了,精悍的上半身仿佛上了一层油似的,倒三角完美身材啊……苏……他绝对没有流口水。 待两人躺在床榻上熄了灯,赵元习惯性地滚到他爹身上,伸手摸着他爹的衣襟带子。 赵谌火气正大着呢,抓着某人的爪子一丢:“这么大了,还改不掉!” 赵元不由在黑暗里磨了磨牙。这哪儿是喜欢他的表现啊,差评! “阿父是坏蛋!”他用脚丫踢某爹的腿,嘀嘀咕咕,“我再不喜欢阿父了,我要纳妾!” 赵谌完全不为所动。 他两腿一夹,把儿子夹在腿中间,闭眼道:“老实点睡觉!喜不喜欢的不许挂在嘴上,像甚个样子……再喜欢,我也是你阿父,没大没小!” 赵元小时候有段时间睡觉磨牙,还喜欢翻来翻去,赵谌便干脆把儿子夹在怀里,如此睡姿才算固定下来,自他长大后,这还是头一次重温睡觉不能动的感觉呢。他挣扎着拔出爪子,摸了半天最终还是摸到了赵谌的衣襟带子。 心满意足地睡了。 打胜仗的消息跟随驿使,快马一路传递到朝堂上,举朝振奋。 自五年前江州三郡遭到犬戎入侵,赵谌领兵征北,陆陆续续也打了不少胜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1 仗,但从报来的消息来看,这还是赵国对犬戎等蛮族头一次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伤亡人数历年最少,且犬戎又后撤百里,再退,就要退出赵国的国界了,焉能不振奋人心? 便是从前军神之称的胪拓在世,也未能做到这一点。原本因为介汉被杀而耿耿于怀的几位老臣,如今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了。 赵公翻阅长长的请封名单,一目十行地扫过,直到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名,竟停住了。庭下众臣都察觉不对,一时之间朝堂落针有声。 “陛下?”寺人瑜在旁躬身询问。 赵公却忽然一笑,点点那名字,道:“寡人是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儿……赵元,诸位可知此人是谁?” 庭下众臣面面相觑。赵元?那是哪位将军? 唯有申华反应了过来,出列试探性地问道:“陛下,莫非是大将军赵谌之子?” 周围顿时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盖因所有人都没往一介小儿头上去想。若说是赵谌的儿子,那绛城还真没几个不知道的。因为到赵谌这个年纪还只有一个庶子的,而且还是宗室子弟,那真是找不着第二个了,所以他那唯一的儿子,还真的挺出名的。 赵公看了他几息,道:“正是赵谌的儿子。”他复低头看着手上的名单,念道,“赵元,杀敌四十二人,请封百夫长。真是少年英雄,可不正像他的父亲。” 其他人看不清也就罢了,站在赵冕旁边的寺人瑜一听这话,冷汗都冒出来了。这语气,他听着里头都有杀意了。 赵公自个儿笑了片刻,出言唤道:“大司马?” “臣在。”大司马出列。 赵公随手把那上书丢到长案上:“这上面的请封,凡属实的都准了。” 大司马躬身接过寺人传递过来的上书:“喏。” 朝堂上不少人顿时对赵谌有些羡慕嫉妒恨。谁家没有儿子?哪个当爹的不希望儿子有出息?瞧瞧人家,虽说数量不多,但胜在质量好啊!国君这话一出,只怕未来又能出一个赵谌了。赵谌那儿子才多大来着……啧啧,恐怕也就十来岁。 有些大臣立刻下定决心,待下朝回家就要拿起藤条鞭策儿子,庶子也要管管,搞不好也能培养个赵元出来。 岂料还没完,那头大司马刚回到自个儿位子上,赵公又发话了。 他道:“那赵元,军功倒在其次,难得是年纪小小就知报效国家。百夫长未免小气,不如就封个杂号将军,也能领禄米,听着也好听些……至于封号,大司马看着办吧。” 果然如此! 没人对赵公的封赏有异议,一来赵元确有军功,且权贵子弟自来升官都快,二来既然国君都打算再造个佳话出来,传出去赵国也有面子,他们何必去搅屎。 下朝之后有多少人议论纷纷且不提,偏殿里却一片沉寂。 寺人瑜目不斜视地立在一边,耳朵竖得老高,只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儿,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你定然奇怪,我既不喜那小儿,为何提他的请封。”赵冕突然开口。 寺人瑜吓了一跳,表情却十分镇定。 他忙跪到赵冕跟前,也不否认,只道:“八娘子也快及笄了,陛下这么做,是在给八娘子长脸呢。” 赵冕勾起嘴角:“自然,待后年年初闵姬行了及笄礼,两人便可成婚。到时候赵元须留在绛城,那军功可就不好挣了,不如寡人先替他提一提。” 他低头看着棋盘,喃喃道:“赵谌倒未曾让我失望,只是五年一晃而过,也该见一见……” 寺人瑜垂首,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他侍奉的这位国君寻常是个英明的,只是终究儿时吃了太多苦头,人就彻底扭了。这些年再没人能掣肘国君,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对方的心思了。 赵冕看了一会儿棋盘,终觉无趣,索性丢了棋子儿下了榻。 “走,随我去闵姬那儿看看。” 第84章 野菇鸭掌 樛美人带着自个儿的宫婢跪在沿廊上头,身体低伏,一头柔软卷曲的长发散落到木质地面上,在阳光下也显得乌黑发亮,耳后露出的皮肤并不白皙,而是浅浅的褐色。她跪伏的姿势是优美的,但无人能看出她深埋的脸上,那一脸的惶恐之色。 过了良久,到她的双腿都已经麻木,沿廊上的槅门才拉开,前头似有一人从她低垂的头前走过,黑色的元缎满绣金色云纹,露出的一双修长的脚着雪白足衣,经过她面前的时候没有半分停留。 樛美人低声道:“恭送陛下。” 然而那人却已远去。 “美人,”自个儿的宫婢小声道,“国君已出了园子,奴婢扶您起来吧。” 樛美人摆摆手,自家站了起来,急急提着裙摆进了正屋。正屋里垂着彩织的流苏帷幔,铺着颜色艳丽的地衣,不摆胡床,却摆着一场包金的黑漆案几,屋内四角置鎏金人骑象熏炉,一屋子的南越风情。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端坐在案几前,神情怔然,却连亲娘进了屋子都未曾发觉,自然也没有行礼。 樛美人如今可顾不上这些琐碎,在她旁边坐下就问:“闵儿,你父亲为了甚个事来找你?” “阿娘……”闵姬回过神,转头看了她,眼泪便掉了下来,“父亲给我许了一门亲,后年年初及了笄,儿就要出嫁……” 这话一出,不下于晴天霹雳,直让樛美人震惊不已,紧接着就一阵子心绞痛,痛得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砸了落地,天啊地啊的都在眼里转了! “我的儿——”她把女儿紧紧抱进怀里,就像会有谁把女儿抢走似的,半晌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泣,因压抑着,譬如嘶哑了一般地哭道,“他怎地对咱们母女这般狠心!” 自她的女儿降生,那男人可有一次好好看过!不生不养的,如今女儿大了,一声不响就把女儿送了人——她连女儿的嫁妆都未曾攒齐全了,这可不是在挖她的心肝吗! 樛美人原有个名字,叫长箩,樛姓在她的故乡也是箸族大姓,她也正是出身南越国樛太后的母族,要是不被送到赵国,将来也必然嫁给贵族做正室,身份哪会像现在这样低微? 可是她就是被选中,千里迢迢来到了赵国,入了虒祁宫做了一名小小的美人。若赵公怜惜,她也能囫囵把日子给过下去,偏那男人狠心又霸道,要了她的身子,却又不再召寝,就那么把她丢在了虒祁宫偏远的宫殿里…… 她来赵国并非自己所愿,可那人瞧不起她,连带整个后宫里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2 也没人瞧得起她。就算她那一次有了身孕,生下了闵儿,也不过多了个可怜的孩子,跟着她一块儿吃苦。这么多年,她们母女就像园子里的杂草一样,无声无息地活在这芷兰园里,除了逢年节,宫里有谁记得她们? 樛长箩呜呜咽咽哭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儿丰厚的发丝。 她十几年辛辛苦苦地给闵儿攒嫁妆,就是为了等女儿成年,求了那人给个准话,好给女儿找个婆家,出宫过好日子去——岂料那人就这么来了一趟,她所有念想就落了空! 闵姬心里也苦,可不如她娘苦中还带着恐惧。 因为父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要嫁到甚样的人家去,她的夫主是甚个人。她苦,可不是因为那许亲的对象。 她擦了眼泪,推推樛美人道:“阿娘,我刚才那是一时太过惊讶,您且听我说说,没那么糟的……” 樛美人眼眶红钟,抚着胸口看她。 闵姬苦笑一声,细细跟她解释:“父亲说了,把我许给了大将军的儿子,叫赵元的……眼下正在西关军营里,不是说打了胜仗吗?他还请了战功,要升将军呢。” 樛美人一听,倒愣住了。 她是吃了多年的苦头,心里头怨恨赵冕,才把他往坏了想。刚才一看女儿那样,她心里一慌,就以为赵冕把女儿送去了哪里联姻去了。现在再想,赵冕是对她们这些姬妾懒怠,但闵儿好歹是他亲生的女儿,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这赵元,不是庶子吗?”她语气迟疑地问女儿,“你好歹还是个公主呢。” 闵姬不由噗嗤一笑,眼角还带着泪呢,嘴角倒勾起了笑。她自嘲道:“儿这算得甚个公主?宫里王姬多了,也要到静长姐那样的,才叫得公主呢。” 樛美人闻言也叹了口气。也是,她们这日子,也就是个驴粪蛋面上光罢了。 闵姬垂眸看见自己手背上浅褐色的肤色,虽说细嫩,究竟失了白皙:“……我长成这样子,就算嫌弃别人的身份,也得看看人家能否看上自家。” “浑说什么!赵国人死白死白的,莫非就好看不成?”樛美人眼睛一瞪,心里头却发酸发苦。要不是传了她的肤色,凭女儿的美貌和聪慧,也不会比赵静差到哪儿去的。 但是这话,她也不能多说,闵儿自来不愿听她自怨自艾,她心里头,也并不觉得自家丑。相反,比起赵国人平平的五官,她们南越女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长相就没有难看的。 她家闵儿,肤色没有她这么深,眉毛修长浓黑,眼睛大而明媚,唇不点而朱……再往下看,胸脯鼓鼓的,腰肢儿细细的,个头修长,亭亭玉立,真要说起来,甚个男人不喜这样的女子?难道偏要那柔柔弱弱平平淡淡的? 樛美人这么一合计,又觉得这门亲不错。那赵谌她身处内宫,也是知晓的,家中就一个儿子,且没有妻室,没有妻室就不会再有儿子,等后年成了亲,她家闵儿身份高贵,自然掌了后宅,到时候出了宫,好好笼了丈夫的心,还怕没好日子过吗! 她这么些年不曾勾心斗角过,心思也简单,心里满意了,脸上就带出些喜意来。 “你父亲既把你嫁去了得力的臣子家,必然要多多的陪嫁,这下可好了,为娘正担心攒不齐嫁妆,叫你被人瞧轻了去呢!” 闵姬装作羞涩地低头,眼里却没什么真正的喜意。 表面看,这婚事再好不过。要知道她上头除了赵静还有个二娘子,下头还有五六七八九十,宫里王姬多了便不稀罕,除了赵静已经风光下嫁,其余的,以后的出路还不知在哪儿,似她这样亲自被父亲指了婚事的,能在及笄后及时出嫁,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然而,她却从父亲的眼里,看出了他对赵元的厌恶。 闵姬毕竟是个深闺女子,年纪又摆在这里,她不懂为何父亲器重大将军,举国都知晓,偏厌大将军唯一的儿子。但她却知一点,若她的丈夫不受父亲的喜爱,日后她嫁去了,父亲还会再管她吗?兴许,连她也一并厌恶上了。 “还有两年呢……”她喃喃道。这两年里,也许她能打听些什么出来。 樛美人对女儿的烦恼毫不知情,笑盈盈道:“只剩下两年了,我得央了陛下,看看怎么安排你的嫁妆。” 待送走了母亲,屋里才算安静下来。 赵闵趴在案几上,这才觉出心底的害怕。她突然被自己的父亲告知要嫁人,又发现自己未来的丈夫竟然不得父亲的喜爱。这其中的缘由,她虽还不明白,也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活着,就这么艰难…… 她正沮丧,槅门却突然拉开,自己身份的一等宫婢百珠惊慌地看着她道:“三娘子,王姬静来了!” 长姐? 赵闵讶然,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呢,百珠就被一把推到旁边,一名打扮得端庄华贵的女子站在槅门处,拖着长长的裙摆看着她笑。 “三妹怎么这姿势?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正是赵静。 她在两年前方才嫁人,旁的人生怕误了花期,她明明定了亲,及笄后却生生拖了一年才成婚。赵公真正疼爱她,为她在绛城上坊里找来找去,找了原氏嫡支大房嫡次子。 赵静嫁给嫡次子,既身份尊贵,又不用管家。尚有长嫂做宗妇累死累活,下有庶出的小叔小姑,却也轮不到她管。赵公另外赐了宅子给他们夫妻,不用在原府里挤着住,也不用看公婆嫂子脸色,除了多个丈夫,日子同她原来竟没有甚样的变化!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至今未曾生养,然而由于赵公偏疼,那原家次子连房小妾都不敢纳。 世上再没有像她这样快活的女子了! 赵静身姿婀娜,仪态端方地往主座走过来,赵闵便自觉地挪去了侧边。 “有甚个吃食倒端些上来,”赵静斜撑着肘,自在无比地唤道,“我方才打猎回来,换了身衣服就来了你这儿,正饿得很呐!” 赵闵忙叫百珠。没过一会儿,百珠端了几碟子果品菜蔬,满满摆了一案几。自来后宫都是这样,受宠有受宠的风光,不受宠也有不受宠的活法,她们这儿虽偏,但盖了小厨房,却也不打眼。 赵静举起筷懒洋洋地在碟子上点来点去,最后夹了一筷子野菇鸭掌吃了,点点头:“这鸭掌去了骨头挺有嚼头,野菇是个时鲜儿东西,想不到你这儿竟有?” 赵闵尴尬地笑了笑。 她这里才不会有人巴巴地送来什么时鲜东西,这野菇,是她带着宫婢在废弃的后园子里采的,淋了雨丛丛冒了出头,鲜得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3 很。 赵静性子不受拘束,然而教养毕竟是好的,这句说完,就不再说话。赵闵坐在一旁,便趁机细细地打量她。 出嫁两年,赵静却变得更美。 她也曾听宫里的老人偷摸说过,赵静长得最似国君的姐姐,昔日庄姬夫人。嫁了人,便没了几年前的稚气,赵静出落地如同牡丹芍药一般,艳丽无匹,但这艳丽里不含轻浮,反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气势,叫人一眼见了,就能了解什么叫高贵。 第85章 麻油笋片 赵闵不由感慨:“长姐还是这样美。” 她从小就羡慕自家这位姐姐,似赵静这样,才活得像个王室贵女,哪儿像她,悄无声息的,也就也就算好日子了。 赵静噗嗤一笑:“还以为你盯我半晌儿能说出甚个花来,怎还是这一句?”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旁边伺候的一众宫婢低垂着头,但听在耳里,多少年了,仍是感觉惊讶。 赵静算是国君唯独的嫡女,可惜国君夫人早逝,国君怜爱她,便把她惯成了个唯我独尊的性子,宫里除了国君,就没有能让她低头说句软和话的人。 算起来,她也有十好几兄弟姐妹,但赵静偏瞧不上他们,连公子毓,在赵静跟前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可面前这个肤色微黑,安静少语的闵姬,却是个例外。赵静在宫里,一个月总也能想起来找赵闵几回,在赵闵跟前,倒把那高傲的劲儿收敛几分,两人竟颇能聊上半日。可以说,赵闵因着赵静的另眼相待,日子也着实好过了一些。 赵闵自有她的好处,她不多话,不喜编排人,对赵静自来自去的,也没有什么要求,有时候说上一句两句的,也是占着真心,赵静这种人精,也是缺爱,恰就受不了别人对她几分真心。 赵静笑脸一开,简直称得上美艳绝伦。 赵闵想了想,开口道:“妹妹只是想说,长姐这样美,难道原郎君竟是个不解风情的,到现在长姐也没给妹妹生个外甥外甥女儿的?” 此话一出,无论这芷兰园的还是赵静身边伺候的宫婢,各个都出了一身冷汗。赵静嫁人两年多无子,还不准丈夫纳妾,在上坊人尽皆知,背后议论的不知凡几,这闵姬未免胆儿太大,莫非以为赵静待她几分不同,就敢妄言了!? 果然,赵静脸上笑容一收,不悦地看着她:“我道你一向不同,怎地也同那些个长舌妇似的关心这些个!” 芷兰园的人已经打算伏地请罪了,赵闵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拿起箸给她夹了一筷子碧青的笋片,“妹妹可不关心原郎君,只是忧心长姐,父亲再宠你,总也不能越过原家过多干涉。长姐若不喜那原郎君,何必白担着那恶名,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赵静默了半晌,哼笑一下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她摇头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是我不让他近身,至今也未曾圆房……他家长辈都知晓,心里憋着恶气,迟早嚷得上坊尽人皆知呢。” 赵闵可想不到是这样的内情,愕然看她。 赵静却不屑:“他家向阿翁求娶我,说甚个要求都能答应。我见了原贺,明明白白告诉他娶了我便等于守活寡,待过得五年,随他纳妾畜婢,他可是同意了,我才答应下嫁的!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既借我身边得了势,还想要我给他生孩子,头一个月便想灌醉了我好成事,也须得看我愿不愿意!我跟阿翁说他强逼我,叫阿翁赐了宅子,我自个儿搬过去了。” “那,为何要过五年才给他纳妾?您若不愿,直叫他自己逍遥去好了,也免得烦您啊。”赵闵是真搞不明白。 赵静表情更加不耐:“我与他白纸黑字写好了五年,他既答应就得做到!这两年凡他忍不住碰了的,我尽逐出了绛城,还有个怀了孕的,哼。我叫人落了胎赶去教坊司去了!” 赵闵哑口无言。 自然,她并不认为赵静做得太狠。她便过得再差,那也是有比较的,同世间女子来比,她比较是国君女儿,出去了身份一样的高贵,心里便也有王姬的傲气。换做是她,定然也忍受不了的。 只是,为何是五年呢? 她想想还是没问了。 赵静却不耐烦地挥手:“不提那糟心事儿了,孩子的事情你也别操心,我若想要了,多得是给我生孩子的!”她换了个姿势,看着赵闵眼睛发亮:“我听说,阿翁给你安排了一门亲?” 赵闵勾了勾嘴角:“长姐消息灵通。” 赵静不雅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对我阴阳怪气个什么劲!你要嫁给赵元?” “是啊,就是那个赵元。”赵闵看她,“长姐可别说,今日是来找妹妹晦气的……别人不知,我确实知道你,难不成还惦记着赵谌?” “怎不能惦记?” 赵静郁郁地叹了口气:“我们女子这辈子,若不能嫁个自己可心的人,一辈子都会惦记着。你没有心头的人,也算是件幸事,嫁给谁也就无甚要紧。” 她犹豫片刻,又道:“虽说如此,嫁给赵元那小子,便格外不妥。” 赵闵闻言心头一跳,险些失态:“长姐这是何意?” 赵静细细看了她一眼,见这个妹妹脸色平静,眉头微蹙,眼里也带着一丝不安,才放了心。她垂眸绕了自个儿头发丝玩,语焉不详道:“阿翁……似不喜赵元……许是为着大将军久不娶妻,只把这个庶子当个宝儿。”话音到了末尾,到底露出几分怨意。 可不就是当成了宝,为着那块儿宝贝,对着她喊打喊杀。赵静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犹自心悸,心里更是一股子怨愤委屈,难以排解。 她不曾嫁进去中军府,未料到竟然是这个妹妹如了愿。不过只要不是嫁给赵谌,她就无所谓。反之,她因为知晓赵元的身世,多少能猜到为何父亲要把闵姬嫁给赵元。闵姬是个娴淑安静的,若赵元无心权势,兴许还能过到一起去,可惜这世上男子,没有权力欲的半个也找不出来…… 对于自家父亲讨厌赵元这事,她也奇怪过。赵元是姑姑的儿子,父亲讨厌赵元,怕也是对姑姑心有恨意,怎么对着和姑姑长得很像的自己,又很好呢? 父亲当初,不是不知道自己对赵谌的心思…… 赵静想来想去,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罢了,既定了亲,那总是你未来的丈夫,纵阿翁不喜,你不像我,总也得拢住一边。”她站起身,旁边的宫婢便膝行过来,跪坐着给她整理衣裙。 她低睨着赵闵道:“我最近回凤翎宫,要住段时日,你若有甚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4 个东西想给赵元,就跟我说,我找人帮你送过去。” 说罢就带着一群人呼啦走掉了。 百珠几个方知晓闵姬许了人家,就听赵静说那人家为国君不喜,见赵静一走,都纷纷不安地看向赵闵。 赵闵只想了片刻,就果断吩咐百珠:“去把我的针线都搬来。” 百珠和千金忙不迭地把她的绣花绷子和针线箩都取了来,攒的好料子摆了一地,各色绣线排了一桌。 赵闵看着自个儿的绷子,又头疼起来。 “我也不知他的尺寸,穿多大的衣,套多大的鞋……能做些什么?” 百珠给她提议:“您不如绣几个荷包,配套的帕子或者玉带,奴去寻几个玉扣子,做好了也能束在腰上,好歹算上大件的。” 赵闵迟疑地抚过几匹绸缎的料子:“这倒可行,只不清楚他的喜好,万一那色儿他不喜欢怎么办……” 这话百珠和千金谁也接不上。 最后还是紧赶慢赶地做了八个荷包和几方帕子,连着打的几个连着玉珏的百福结佩挂一块儿装了个锦盒,送去了凤翎宫。 赵公正在凤翎宫呢,他听到宫婢回禀的事情,眉头一挑,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儿。 “你让她做的?” 赵静打开盒子,正随手捡了个荷包看呢,闻言头也不抬道:“儿只是说了说,她既想得明白,也没甚个不好。” 她对着赵冕向来就这个无赖样,除了赵谌的事情,从不藏着掖着。 赵冕果然无奈,摇摇头示意寺人瑜:“盒子收起来,跟着押粮队一道送过去吧。”这便算过了明路了。 赵静便把荷包重新丢了回去,抬头对着父亲一笑。 赵冕叹了口气,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阿翁这是要赶我不成!”赵静怒极,“可是那原家老儿又在朝上乱说了?” 赵冕脸一沉:“就算说了,也是应当。你都嫁了人,就算是原家的人,为父就算再偏疼你,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原贺来求见,说你至今不曾同他圆房……元娘,你也懂点事!” 赵静气得脸都青了,但她同原贺私底下的约定,哪里敢让赵冕知晓? 且不说他们,赵闵的锦盒经过近一个月终于到了淮郡府城,押粮官受了嘱托,特地带着盒子去了将军府,只说是宫里赐给赵元的东西。 赵谌父子此时还在军营里呢,府里也没个主人,立春就接下了盒子,也没敢打开。 封赏的旨意倒是直接送去了军营,从上到下,一片欢腾。不独封赏的名号,这可是正儿八经有赏钱的!那些个大头兵,就指望着人头攒了军功换赏钱,把赏钱寄去家里,家里日子过得好了,在军营里熬着也有个盼头啊。 第86章 萝白汤 “虎威将军?”赵元神情怪异地低头看着自己那道旨意,“真有这名号?” 魏宏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这名号难道不威风?你小子运气可真好!” 赵元险些给他一巴掌拍到地上去,赶紧闪开,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头。他心里琢磨,这虎威将军的名号,好像从前赵云也有过啊!好激动! 吴生倒感慨起来:“这孩子挺镇定的啊,想我以前升了百夫长那天,可是醉得不省人事哩!” 赵谌坐在一旁,闻言不由一笑。旁人看不出来,他却能看出来,他家这小子,心里头老早就在打滚了,偏脸上还得扛着装样子。 赵元可不就在装逼。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卷玉帛裱起来,走哪儿带哪儿去! 魏杰起哄要请酒喝,还是赵谌摇摇头道:“你们还跟着一块儿闹腾,将军的名头听得好听,实则不算正儿八经的将军品级……真要说,待遇也就等同千夫长。” 赵元对于自家爹扫兴的话很有意见,斜睨他小声说:“千夫长也不错了啊,原先咱只能当百夫长哩!” 军营里论功行赏,当晚人人有一碗烧肉,一碗鸡鸣酒。赵元也有了自己的队伍,隶属骑兵营,只是出于对赵元年龄经验和骑兵数量的考虑,赵谌决定只分给他四百人,且根据军功,任命雎禾和吴恒为左右副将,崔明和赵达升百夫长,各领五十人队伍,正阳怀夕为赵元亲兵,领伍长禄米。 赵元这人,兴许是上辈子出自草根的缘故,纵然当了十一年的贵族子弟,也难掩身上那种不拘小节的气质,到了军营才算彻底发挥出来。别看他连升数级,营里还真没几个眼红的,都纷纷上前敬酒。要不是还顾忌他将军儿子的身份,非把他灌趴下不可! 正阳怀夕扶着赵元回到中军帐,看他满脸通红,醉得不省人事,两人就打了一桶水,打算给他洗个澡。 “你们在干什么?” 正阳一头大汗地回首,就看见赵谌皱着眉,满脸不悦地看着他们。 “我、我们在给大郎脱衣服……”他结结巴巴解释。 赵谌不耐烦地抬手:“出去!” 正阳还打算说什么,怀夕却拽了他一下,小心翼翼让赵元躺在地衣上,然后两人冲赵谌行了军礼,忙不迭地逃出了帐篷。 “咱们出来干啥呀!”正阳还不高兴地问同伴,“大郎醉成那样,总不能让郎君服侍他吧?” 怀夕翻了个白眼,拽着他往大帐篷去。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郎君不想让咱们给大郎洗澡……嗐,大郎也那么大了,谁乐意让男的给洗澡啊……走了走了……” 两人脚步声渐远。 赵谌阴沉沉盯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儿子,转身走到帐子毛毡帘子边上,朝外头吩咐:“今晚不用守夜,你们自去热闹去吧!” 外头传来齐整两声应喏,随后彻底安静了。 赵元这会儿还做梦自个儿在喝酒呢,嘿嘿傻笑着翻了个身,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完了还嫌弃地上粗糙,嘴里骂骂咧咧的。然而某爹呢,现在处于这样的阶段:长时间禁欲找到解放对象=心痒难耐。他见了赵元这个姿势,虽说心里仍然很不爽,但下半身却不合作地硬了起来。 “小兔崽子!”赵谌低骂一声,上前俯身把儿子拎了起来,两下扒光了丢进木桶里。 木桶里装满了热气氤氲的热水,赵元一摔进去,呼噜一下吸进去几口水,酒愣吓醒了一半! “咳咳咳……谁、谁啊!”赵元晕头转向地摸到桶沿抓住,眯着眼睛四处看,“谁把小爷丢进河里!站出来饶……你一死!不站出来小、小心爷的长枪……把你挑成个串串!串串——!!!” 赵谌在旁边慢条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5 斯理地脱铠甲脱战袍,然后穿着亵裤袒露一身腱子肉,用葫芦瓢舀了一勺温凉的水,当头对着赵元浇了下去。 “啊啊——噗!!!”赵元喷了一口水,才算彻底醒了神。 他愣愣仰头看着赵谌,迷糊问道:“阿父,你站这儿干嘛?” 赵谌冷笑:“洗澡!”然后撑着桶沿翻进木桶里。 木桶里的水顿时溢出,哗啦啦地流了出去。赵元努力扒着桶沿,张着嘴巴看着他一脸茫然。他爹这是在生哪门子气呦?他就记得自己在和同袍喝酒,完了一睁眼就在桶里啦。 赵谌看着儿子无知的样子就来气。其实他也对自己感到惊讶,原先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儿子有占有欲,因为儿子从小就跟他一道过。譬如洗澡这件事,阿奴很小的时候,他是单独用个木盆,先给儿子洗,然后让儿子自个儿在盆里玩,他就在盆对面的木桶里泡澡。等到阿奴大一点,父子俩儿基本上就在一个桶里了,从没外人。 要换做原先,正阳他们要给阿奴洗澡,也许他就同意了,偏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他没办法看到别人碰到阿奴的身体而不生气。 阿奴,还是太小了。 “下回不准再喝醉!”他用命令的口气对赵元说道。 赵元瞅着他,半晌木呆呆地“哦”了一声儿。 赵谌叹了口气,倾身过去给他拆了发髻洗头发。赵元立刻很乖很合作地把脑袋一伸,自己眯着眼睛打盹儿。 虽然赵元并不知道,但是他其实和自己的娘亲很像,有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发丝根根分明,摸上去跟绸缎一样。赵谌用葫芦瓢浇去他头上的澡豆沫子时,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他露在眼前的后背吸引,正因为发丝乌黑,才显得脖子和后背莹白如雪。 赵谌在心底深深地叹息,最终没忍住,俯身在赵元的后脖子上亲了一口。 “啊……”赵元浑身一抖,差点趴进了水里。 某爹亲眼看着他从脖子一路红到后背,不由勾唇一笑,替他把洗好的头发在发顶挽好发髻。 赵元浑身发烫,抬起身子晃了一下,睨着某爹道:“你亲我作甚……” 亲你做甚? 赵谌眉头高挑,直接展臂一揽,把少年揽到自个儿腿上,大手压着脖子就啃了上去。赵元伸手抱住他爹的肩膀,也不知是不是一口酒壮人胆,他张开嘴便咬过去,像个虎崽一样啃了某爹一脸的口水。 “好了好了……”赵谌捏着赵元的下巴让开些许,然后无奈地看着对方,“轻一点,这是嘴巴不是能吃的肉!”他轻轻吻住对方的小嘴,两人舌尖迅速缠在一块儿,缠绕间发出暧昧粘腻的水渍声。 赵元只觉头晕乎乎的,从舌头酥到了全身上下,他越亲越热,整个纤瘦的上半身和赵谌健壮的上半身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跨坐在赵谌的腰上,两人抬头的地方也挤在一起,仿佛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热度和血脉跳动。他下意识地前后挪胯,双眼随着快意不断攀升,不知不觉闭了起来,眼角沁出水迹,不断交换角度亲吻的空隙止不住地溢出模糊的鼻音。 赵谌睁开眼,看着极近距离下儿子纤长的睫毛,彼此鼻息相触,有种极致的亲密感。 忽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阿奴……”他移开唇瓣,喘着粗气捧住赵元的脸,“把我的裤子脱掉。” 赵元满面红晕,双眼迷蒙地看着面前的成年男子。他只迟疑了一下,就往下滑着跪到桶底,伸手去解赵谌亵裤上的细带。 赵谌的亵裤全部浸湿,薄薄的白色细绢变成半透明,像第二次皮肤一样紧贴在他的胯间,于是那一处便毫无保留地露出来了。 他对上少年的目光,便露出鼓励的眼神,大手轻轻掌着对方的后脑勺。两人都慢慢站了起来,露在了水面上方。 “阿奴,”他声音低沉喑哑,充满渴望,“阿父定会守着你,等你长大……但是现在,听我的话,可好?” 赵元喘着气看他,就像被催眠一样,点了点头。慢慢顺着后脑勺上施加的力道,俯下身去。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赵谌还来不及阻止,某元就傻乎乎地咕嘟——咽了下去。 赵谌胸膛肌肉起伏,余韵未散。他一见此景,嘴角抽搐,忙揪住儿子捏住嘴巴道:“快吐出来!快点!” 赵元咕噜噜自己舀了一瓢水漱了口,然后叉着腰把小雀儿一挺:“我、我清醒啦!阿父趁我喝醉酒干坏事!我、我很生气!要补偿!” 然后撅着嘴巴要亲亲。 “……” 赵谌纠结了半天,还是大掌盖住了儿子的小嘴一推,拒绝了亲亲。 “还是,再漱漱嘴吧……” 赵元瞪大眼睛受伤地看他:“阿父,常言道自那啥不嫌臭,你自家的东西你还嫌弃呐?!”说罢就钻出木桶,光着身子往地衣上一躺,开始打滚,扯着嗓子嚎道,“我小雀儿还没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昂————” 赵谌:“……” 浪漫过去就是残酷的现实。 第87章 野菜烙饼 赵大将军焦头烂额的囫囵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虽神清气爽,待掀幔子出了内室,外间那一片狼藉就叫他头疼起来。 这一地乱的,万不能让外人来收拾。 他回头看看里面,半卷起的帷幔遮住了床头,只能看见某只白生生细条条的腿儿,还有两只雪白的脚丫子,单看这画面,还以为里头藏娇哩,再竖起耳朵,听了一耳朵的震天呼噜声……什么旖旎也没剩下了。 赵谌嘴里嘀咕一句小祖宗,却还是得任命地弯腰,脏衣服得捡起来,腌巴菜似的还带着酒臭味儿,还有擦过可疑液体的白布巾子,还有木桶旁边打翻的装澡豆的木盒……最重要的是,他还得亲自把木桶扛出去,里头的水那可是…… 等到赵小元睡了好大一觉,睡眼惺忪地擦着口水起床时,帐子里头已经基本收拾干净了,起码见人没有问题。 “阿父……”他打着呵欠绕出去,“阿父——” 帐子里没人回答。 赵元纳闷地跑到屏风后头,也没有人。他跑到毛毡帐帘子边上,刚准备掀开呢,想想又低头看看自个儿,妈哒,连胳膊上都有嘬出来的印子!他爹当是种草莓哒!!! 于是他就只露出个脑袋往外头看。 “小将军!”两名亲兵握住长戟歪头看他,语气很是恭敬。 赵元给他们俩儿吓得一跳,心虚地咧嘴:“兄、兄弟们好!兄弟们昨晚守夜……辛苦了?” 两名亲兵面不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6 改色地摇头:“大将军昨晚让咱们去喝酒,没让守夜。” 吓死……赵元暗暗松了口气,东张西望问道:“可见着大将军去哪儿啦?今儿不是休一天假吗?” 两名亲兵还没回答,赵谌就从旁边拐了过来,乌黑的长发攥了一个发髻在头顶,眉眼凌厉,赤裸的上半身亮晶晶的都是汗水,手里还拎着两桶水。 “干什么露个脑袋?”他在帐子前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瞪赵元。 赵元嘿嘿傻笑,慢慢把脑袋缩了回去。赵谌便漫不经心朝两名亲兵抬抬下巴,两人就行了军礼,大步离开了,他才用脚踢开门帘,闪身进去了。 “阿父,你一大早的去哪儿了?”赵元看他进来,立刻跟一条小尾巴似的缀了上来,抱怨道,“我找你半天,帐子里连口水也没有……” 虽然儿子娇惯,但赵谌却有一种新的感觉,搁下水笑道:“撒甚个娇?”说完又觉得不对,这不像寻常的自己,于是迅速板起脸调整语气,“自己烧水不会烧?这么大了,还撒娇!” 赵元斜眼看着面前这位表演变脸的大龄青年,十分不爽。前倨后恭简直! “阿父昨天酱酱酿酿的时候,怎么不怪儿撒娇?”他朝着某爹龇牙。 赵谌一张脸立马红了,对着儿子满身的印子一时竟无话可说,只得转身闷头擦身。 切,古人就是古人。 赵元不屑地甩屁股走人,套上短衫就溜去了火头营房端朝食。 西关的军营因为经营得当,伙食向来不错。铁汉举着大铁勺子在一口四尺多的铁锅里炒菜,整个营房里一片热火朝天。 “早上吃什么?”赵元站到他旁边探头探脑。 铁汉把他往旁边赶:“小将军你往边上站站,别溅着你……” “我不碍事,”赵元郁闷地挪了几步,“我来拿大将军的早饭!” “今天咱贴了野菜饼子,煮了麦粥!”旁边一个伙夫端着装满饼的过来,满脸笑意,“昨个府城里送来了十来筐野菜,都是小娘子们摘的,特地送来给咱们吃。” 赵元挤挤眼:“瞧你这样儿,人小娘子又不是送给你吃的,是送给铁汉的呀!” 两人顿时冲着铁汉猥琐地笑了起来。 这倒不是打趣,去年府城里有一富户的小娘子在坊市里惊了马,铁汉给救了下来,那小娘子偏审美观与众不同,不爱那粉面儿郎,就瞧中了五大三粗的军汉,回去就叫父母来撮合。那家的父亲一打听铁汉家里没有旁人,更欢喜,年底就和铁汉定下了婚事,交换了信物。 “你们胡咧咧啥哩!”铁汉纵然皮肤黑,这会儿也看出耳朵红了,“牛子你可别乱说教坏了小将军,他才多大点儿人呢!” 赵元翻了个小白眼:“我多大?我可都当将军了,有人像我这样大,小媳妇儿都有啦!”说着手快地拣了六个野菜饼子到小筐里,又打了两海碗的麦粥,一手端盘,一手拎筐出去了。 背后传来一阵哄笑。 赵元心想:我纵没有小媳妇,也,也有大将军呀。 父子二人再坐在案几前吃饭,气氛自然许多。赵谌像往常一样拿了小陶罐过来,舀了点肉酱出来,搁到赵元的海碗里,连饼也掰开吹得不烫才递给他。 赵元喜滋滋地接过半拉子饼,咬着里面的野菜,鲜美得很。他其实也知道啦,他爹这会儿正在转换身份,心里头总有个过渡期。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为啥没有过渡期?难道他天生就是个基佬? 赵谌盯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专心吃饭。” 赵元凑过去贴着他爹,仰起一张小脸,嘟起嘴巴:“阿父亲一下。” “简直胡闹!”赵谌着实适应不了自家儿子这种开放的作风,狼狈地把住儿子的脸蛋推了推。他那天和昨天也是跟着了魔似的,寻常再不是喜欢调笑的性格。就算心底再觉得儿子可爱,小嘴儿粉嘟嘟,亲一亲滋味似乎不错……也不能白日宣淫! 赵元眼珠子转了转,屁股一抬,上嘴就啃了一下某爹。赵谌一张俊脸顿时木了,有型的薄唇上浮现一个鲜明的狗啃印。 “爽!”赵元一抹嘴,还吧唧了一下,然后就跟没事人似的坐下呼噜噜喝粥。 赵谌牙齿磨了磨,对着无赖的儿子简直有点手痒,想揍屁股!但他摸了一下嘴,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点想笑。他就奇怪了,他好歹知晓阿奴与自家并无血缘关系,就算如此,也在夜里翻来覆去苦恼过,挣扎过,怎么他家阿奴就这么干脆?而且比他还积极…… “赶紧吃,吃完咱们回一趟府城,郡守找我有事商议。”他摇摇头,端起碗继续吃饭。 赵元却悚然一惊,抬头叫道:“郡守找阿父有何事?别是提亲吧!” 赵谌挑起眉:“谁家女方会提亲!他托着咱们功绩也不错,要升官了……只怕是要跟我商议新任郡守的人选。” “人选还能咱们来定吗?”赵元不由惊讶,“郡守不都是由朝廷委派,再说这事最忌讳和军队挂钩,西关军功闪眼,正是要防国君忌讳的时候呢。” 赵谌闻言,看他多了几分赞赏:“看来为父给你夫子的束脩要没白给……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卫郡守在此经营不短,自然想安插自己的人,为父不打算插手人选,他却想要为父给他个保证,到时候他的人来此也好行事方便。” 赵元一听,也觉得是。别看军营寻常驻扎在城门外,但夜间巡查,城门守将,包括郡守等地方官员府邸办公场所的守卫,可都是由西关大营负责,派遣人手。来人若与赵谌不合,赵谌想要使个绊子忒容易,所以郡守一直巴结赵谌。 包括卫嫣的事情也是,郡守明显就是在纵容女儿缠着他。 吃完饭,赵谌父子骑马回去将军府。赵元径直去了正屋,赵谌则换了身深衣,去了书房,郡守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立春见着赵元,和立夏一起,高兴地给他行了个礼:“奴给赵将军见礼!” 赵元不好意思地扶起她:“旁人就算了,你这是干啥……就是个杂号将军……” 这话立春可不同意,立马脸一板:“大郎这样可不对,您的军功可不是实实在在的嘛!国君爱你年少有为,方才破格提拔,旁人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气运,想得个杂号将军也难哩!” 立夏在旁边点着脑袋:“就是就是,您实不该说些丧气的话,您才多大点儿?往后早晚能传得郎君的衣钵,可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将军了!” 赵元呵呵傻笑起来,从怀里掏了两个木盒子递给她们:“方才路过坊市,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7 我给你们俩儿买了点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给奴买的?”立春又惊又喜,好半天才敢接过盒子。她打开那黄铜的扣绊,掀盒子一看,里面用红绸铺底,卧着一支水头十足的玉簪,簪头雕琢两朵玉兰花,一朵含苞,一朵盛放。 立夏也打开自己的,里头却不是玉簪,而是一支银镀金的发簪,簪头几朵纯金的报春花儿,热热闹闹地挨挤在一处。没有谁更贵,只是挺符合她们的性格。 “谢谢大郎,奴就喜欢这些个俗的哩!”她不羡慕立春那个,喜滋滋地把簪子往云髻上一插,扭身回自个儿房找靶镜去了。 立春也没顾得上责备她,她自家也欢喜着呢。倒不为玉簪,而是仿佛养了多年的孩子,突然有一天懂得孝顺了……虽然她身份低微,也在心底把大郎当做自个儿的孩子疼爱呢。 “这得不少钱吧……”她珍惜地摸了摸玉簪。 赵元笑道:“我这回得了赏钱,你就放心吧,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谁疼他,他自小就知道。他就算适应了这个社会,终究灵魂里不是,没办法把立春她们当成下人,对她们的疼爱视若无睹。反正他也不会成婚了,他爹难道还不许他对身边这些女子好一些? 立春不着痕迹地擦擦眼角,开口道:“奴险些给忘了,上回押粮官来,还留了一个锦盒,说是赏赐。您那会儿不在府里,奴就替您收起来了,要现在看看吗?” 第88章 莲心 赏赐?赵元愣住了。 赏赐不是上回跟着玉帛一道送去了大营里吗? 他纳闷地摸摸鼻子,开口道:“那……先等我换身衣服吧。” 等到赵元盘腿在正屋里坐下,立春就将那个两尺见方的锦盒搁到他面前。这只锦盒上的缎面儿是富贵报春的样式,黑色打底,还绣着金线,单一只盒子便价格不菲。他伸手解开锦盒上的系带,盒子朝两边打开,只见里面除了一些绣件,还有一只狭长的小盒子。 赵元拿起那只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一条玉佩带子,玉是上好的白玉,红绳编得精致,末尾拖着长长的穗儿。式样倒好看,可是这是挺私人的物件,自小到大,只有家里的丫头们给他做过……宫里的赏赐? 他又拣起一个荷包来看,盒子里有七八个荷包,手里这个用了深蓝的闪缎,绣了不知道什么花。另一个月白的荷包他倒是看出来了,上头绣着两只鸟,挺眼熟的…… 跪坐在他旁边的立春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开口道:“莫非是是范家的两位小娘子送来的不成?那是鸳鸯哩。” 赵元手顿时抖了一下,心虚地往门外瞥了一眼。 经过赵谌同志的引导,赵元小同志如今算是开了窍,再想想范家那两个女孩,记忆虽然有些模糊,却突然有了点“哦,原来她们是我未来小老婆”的自觉。当然啦,既然老爹发了话,小老婆神马的也只能存在于过去啦! “这个应当不是范家送的吧,”他小声说,“那押粮官可不敢瞎说。” 立春又是一惊:“那……那不会是宫里哪位王姬瞧上您了?” 赵元忙捂住她的嘴:“别给阿父听到啦!”他对上立春困惑的眼神,不由尴尬一笑。唉,没办法,他也是有家室的男人了,最怕家里人拈酸吃醋哩。 他盘腿抱臂看着面前一盒子的“情书”,头疼不已。 到底是藏在窗前的卧柜里面,还是到后院挖个坑埋了呢? 结果到了晚上,赵元还是把锦盒拿出来往床上一放。 赵谌正在擦头发,擦得半干就拿了直簪束起,他看见儿子的动作,便随口问道:“拿的什么东西?” 赵元打开锦盒,拿起那个月白荷包给他看:“立春说是宫里送来的赏赐。” 赵谌把荷包拿过来,尤其仔细瞧了那对鸳鸯,面上很平静,眼睛里却已经横生波澜。他紧紧地捏着荷包,心里头一阵阵的怒意,却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怒意究竟是针对谁的。 “阿父,你知道是咋回事不?”赵元凑到他旁边,小心瞧了瞧他爹。不生气吗?看表情好像挺不在意的啊…… 赵谌深吸了气,面向他缓道:“有件事,阿父一直没跟你说。” 他浓眉紧皱,说话的时候很迟疑。虽然知晓闵姬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是在他的计划里,起码明年才会告诉阿奴……若这东西真是闵姬送来的,为何国君会同意? 赵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前为父不许你与卫嫣接触,并非不满意她,而是因为国君在五年前已经给你赐了婚,对方是国君第三女,闵姬。为父没跟你说,一来国君下的是密令,待到明年闵姬即将及笄才会宣布此事,二来,为父着实……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赵元望着他爹一脸愧疚,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不是只有两个小老婆吗?怎怎么又多了一个大老婆,还是公主? 一提到什么王姬,他就想到赵静,鸡皮疙瘩都出来好吗! 赵元腾地一下在床榻上站起来,自上而下地睨着赵谌,冷道:“照您这样说,我如今可是既有妻子又有妾室,还有您什么事儿?” 赵谌心情本就不好,一听这话怒道:“赵元!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父亲怎么啦!”赵元气得要命,“父亲昨日还亲儿子的嘴呢!定了亲就算有家室的人,你还说什么守着我过日子,那不是小三儿嘛!!!”他越想越委屈,既然知道那什么姬的存在,还跟他山盟海誓的,他爹不会是打算玩玩然后就随他去结婚吧!? 赵谌脸色先是发白,然后勃然大怒。他不懂什么“小三儿”,但却能了解那是什么意思,不由怒气冲顶:“我对你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 赵元冲着他冷笑,摆明了不信。这么大的事情都能瞒着,要不是两人关系发生了变化,兴许他明年就得被押着娶老婆了! “随您吧!我这就准备准备回绛城!”他跳下床大步往外头走,“说不得明年就给您添个孙子孙女那!” 这句话真是戳了赵谌的心窝子。 他听到外头立春的询问声儿,原本想拦的心也暂时歇了下来,颓丧地坐在床沿。这婚事牵扯到阿奴的身世,要他如何解释得清楚?到这种时候,他反而更不能告诉阿奴,若阿奴已经动摇,知晓自己与他并无血缘,知晓自己的真正父母……阿奴会不会离他而去? 阿奴太小了,他一直在自私与不自私之间徘徊,又怕阿奴后悔,又觉得自己身为长者如此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8 行为,是在诱使阿奴走上一条错路…… 赵元冲出内室,迎面险些撞上掀帘子进来的立春。 “您和郎君是怎么了?”她急急问道,“奴方才在外头听到争吵声哩!” 赵元转头看了一眼内室的隔扇,不由吸了吸鼻子:“没什么!我出去逛逛!”不追就不追,反正他以后有老婆疼,不要老爹了! 他凭着一股气跑到马房,骑着大红枣便出了府。 立春不放心赵元,干脆一路跟着他。这会儿见他的马都快消失在长街尽头,顿时站在府门前急得直跺脚。她拽了旁边守门的亲卫道:“你们快跟上去,别让大郎落了单!” “不用了。” 立春转身,看见赵谌牵着马跨过门槛,光线暗淡,却瞧不见他的表情。 “郎君……”她轻轻喊道,突如其来就放了心。 “守好府中。”赵谌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就骑着马夹尘而去。 赵元一路朝府城南边去,亮出铜牌便出了门,外头就是通往乡里的野地,乌漆墨黑的,反而眼泪珠子就止不住的掉。这么大了,他也当自个儿成了年,有泪也得忍着……可是这回不同,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不像他爹想得那样,年纪小,会把对父亲的崇拜误认为情,也没有那么稀里糊涂,哄着骗着就和自己父亲成了事!他虽说自认有些娇惯,但心里并不糊涂——他和他爹的事情,任何时代都是无法公之于众的。 赵元狠狠擦了一把脸,高喊了一嗓子,踢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喜欢赵谌! 可是,他爹凭什么瞒着他! 等到赵元把心里头一团火发泄得差不多,拉紧缰绳慢慢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岷郡郊外得那片林子外头。 后头传来了马蹄声儿,在黑夜里一下一下地响着,像敲在他的心头上。 阿父来找他了。 赵元揉了揉眼睛,又肿又涩,极不舒服。 赵谌心急如焚地在儿子的后头追赶,终究慢了一步出城。马在黑暗里徘徊片刻,他看向远处,最终还是朝着岷郡的方向去了。 最后证明他是对的,阿奴没穿外衣,白色的寝衣在夜晚格外明显。 “阿奴————”他出声喊道,很担心儿子会继续往前跑。晚上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大红枣并没有太多夜里行路的经验,若阿奴进去了林子,实在危险…… 岂料前方白色的人影竟然没再继续往前,而是转头往自己这边来了。赵谌大喜,挥了马鞭加速,没几下就到了他们前面十米处。他翻身下马,控制自己没直接上前。 赵谌小心地开口:“阿奴?” 赵元却抬脚就过来了,待走到他跟前,低着头。 “我、我错了……” 赵谌顿时心如刀割。 “是我的错,”他轻轻地摸了摸赵元的眼角,手指便感觉到了湿润,“是阿父的错,是阿父不该瞒着你。” 赵元将脑袋埋进他胸前衣襟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不是阿父的错,我知道阿父一定是为了我好。”他心酸地小声道。可是,他真的很害怕……阿父比他大,想得比他多,顾虑得也比他多……先前要为他纳妾,也很现实。会不会有一天,阿父觉得他娶妻比较好,就把他推出去…… 两辈子只有赵谌对他最好,他想要抓住这份好,无论用任何方式。 还是不要任性罢。 赵谌听了,心里却更痛。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赵谌抱着儿子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单手握住缰绳往前,大红枣吧嗒吧嗒跟在后头。 “我们去泡温泉,可好?”他低头亲了一下赵元的额头,低声道。 赵元乖乖窝在老爹怀里,点点头。 第89章 鸡丝面 父子俩儿面对面泡在温泉里。 赵谌沉思半晌,才开口:“这婚事,与你的身世有关。” 身世。 赵元心头一跳。 他爹,这是要挑明了吗? 赵谌并不知道赵元内心所想,他甚至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才能把接下来的话顺下去。这么多年,他把阿奴从一个肉墩墩的小团子,养成如今人人交口称赞的小将军,却偏偏没办法回避阿奴的身世。就算他不在意,也没办法改变阿奴并不是他亲生子这个事实。 “仪齐一定跟你说过关于胪氏灭门的事情,那一天……” 赵元睁大眼睛,耳边伴随着他爹低沉的声音,似乎看见了成公八年那一天的绛城。他的祖父胪亷喝下一盏由国君赏赐的美酒,殊不知这盏由寺人一个接一个传递而来的酒,却是催命的毒液。他的祖父倒下—— 而他的父亲,那位神勇的大将军,拔出佩刀,在内廷卫的包围下浴血冲出,骑着马在玉门街上狂奔,却身中数箭,垂死回到了府邸。他已经发现了国君的险恶意图,知晓自己并不能逃离生天……可是,他在临死之前,却一定要再看一眼快要临盆的妻子,告诉她:快走—— 他的母亲,传闻中美艳绝伦的庄姬,抱着父亲的尸体,最终将孩子生在了沿廊,要不是灵虢夫人赐给她的一位宫婢,把孩子想办法抱去了灵毋宫,只怕她连死也不能瞑目。最终她选择自刎而死,用自己的尸体,拦住了如狼似虎的内廷卫。 给她的儿子留下了一线生机。 赵谌凝望着儿子,仿佛回到了儿子被送到他手上的那天。那个孩子包在鹅黄色的襁褓里,为着服丧,系着浅色的丝绸带子,白胖可爱。 他抱着襁褓,被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吓得一跳,却碍着面子强装镇定。直到那个孩子朝着他笑了,露出嫩红的牙龈,笑容无辜,他才感觉心头一软,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他还记得第一次握住孩子小手的感觉……像是被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从此便再也放不下那只小手。 “国君碍于灵虢夫人不能除掉你,便命我将你养废,”赵谌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又变得柔软了一下,似浸透了温水,“可是我将你放在自己身边,养着养着,就再也不忍心了……” 何止是不忍心呢? 那么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的阿奴,怕他渴了饿了,冷了热了,怕他幼小被人哄骗,一遍遍筛过府里的人,最后干脆放了大部分人离开,只留下自己从前栽培出来的势力。阿奴长大后,还抱怨过府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气……他怕阿奴因为范氏渐渐养成畏缩的性子,干脆带了阿奴单独开院,甚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29 至鲜少与妻子同睡,阿奴与他亲近,自信活泼,范氏反而与他渐行渐远。 现在想想,也难怪申华一开始不喜阿奴,他似是为着阿奴放弃了许多,然而当时,他却完全不觉得。他把阿奴当成自己的儿子,阿奴便是他的责任。 是他心尖上的珍宝。 赵元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虽然他是个异世而来的灵魂,然而这个身体却自有本能,听到生父生母的事情,便感到伤心欲绝……可是更让他想哭的,是赵谌的目光。 赵元嗫嚅地问:“阿、阿父……那天,在哪里?” 赵谌目光刹时变得黯淡。 “阿奴,我几乎算是国君养大,又受他提拔……我只能说,当日之事,我没有参与分毫。” 赵元便懂他的意思了。没有参与,只是旁观。 可是他浑身软绵绵的,既提不起劲去哭,也提不起劲去悼念或者责备……那毕竟是赵元的事情,而他,就算把这份愧疚藏在心底一辈子,也要承认,他不能因此疏远赵谌。 就算日后他无法面对这个身体的生身父母,也不能阻止他喊赵谌一声“阿父”。 这么多年了,他难道是为着一时冲动依恋着阿父吗? 这份感情日积月累,不过是他从未察觉罢了。 赵元还记得小时候长牙发烧,赵谌整夜没有挨床。他不舒服乱哼唧,赵谌就一遍遍换上新的布缠在手指上,给他摩挲着牙龈,抱着他哄他喝水……他头一次练字,被小篆笔画绕晕了头,想要装病偷懒,赵谌那么精明的人,却完全没发现他是装的,急得抱起他就往秦侍医的宅子跑…… 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赵元轻叹一下,看着他爹:“阿父,其实现在国君已经不是为了控制我,而是想要辖制你啦……他让我娶他的女儿,不过是为着让你知道他不会杀我,好安心替他卖命罢了。” 直到今天他才把从前的很多事联系起来,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次他在虒祁宫里被廖大人救下,去的那座宫殿,只怕就是灵毋宫……甚至那个对他很好的宫女,也许就是当年把他抱进灵毋宫的女子。 国君发现他爹对他的在乎,知道靠赵谌不能养废他,就开始担心会不会事与愿违,赵谌会不会因为疼爱他,对昔日效忠的君主心生不满…… 他爹毕竟掌握兵权。 “无事,”赵谌听他喊出一声“阿父”的时候,眼眶就已经泛红,“只要你好好的,阿父怎样都可以。” 赵元猛地往前扑,被赵谌一把接住了。 他狠狠抱着儿子,像要把怀里的人融进骨血里似的。耗尽心血养大赵元,他这辈子已经再没有心力去爱另一个人,若上天要夺走赵元,就如同挖去了他的心,此生也就再无喜乐了。 好在,老天还是厚待他赵谌的。 “阿父往后再不瞒你任何事情,只是不要再说那些伤心话了,”他下巴抵着赵元的发顶,“你那话是在戳阿父的心窝子,阿父受不住。” 赵元呜呜哭了几下,抬头看他:“那我的那些老婆可怎么办?” 这也是赵谌深恨自己的地方哇,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竟会有这样傻的人……这样的傻子竟然会是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早几天就送了信回去给你吕伯,叫他替我上范家退婚去。” 赵元立刻不哭了,擦擦眼泪咧嘴。 “范家那位大表姐也才十四五吧?反正也没几个人知晓,她们现在找人家正正好哩。”其实他对范棠印象挺好的,大表姐喊出来也很自然,这几年知道她以后会给自己做妾,心里真的很不自在……现在好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哦,他不婚。 至于范丹,好男不跟女斗。 赵谌对于赵元一本正经的感叹不以为意,要不是他看不得儿子身边有女人,哪儿会就这样轻松放过范家? “那,那个什么公主呢?”赵元想起来,这才是最难办的一个呢。 赵谌也沉默了。本不想说,但他刚答应过什么事都不瞒着赵元。 “阿父正在屯私兵。” 赵元的表情是这样的——=口=!!!!! 天啦撸!我家的爹爹要造反!! 赵谌无奈地捏捏他的小脸:“你想哪儿去了?阿父手上才多少兵?纵想造反,也不容易……”他表情平淡,谈起赵冕已经没有从前的敬畏,“陛下时刻威胁你的安危,阿父如今手里有兵,再忍不下去,纵然不至走到那一步,也无须再惧他。” “不娶,就不娶!” 这霸气!赵元简直要给他爹跪了! 屯私兵!还说没打算造反! 您以为国君是傻子咩? 他爹装逼的本事已经臻至化境啦! 赵元敬畏地瞅着他爹,小声问道:“那咱们明年还要回绛城吗?” 赵谌语气淡定:“自然要回,不过那是明年年底的事情,阿父会拖到后年年初,那会儿找好了地盘,谈崩了,咱们就把府里打包打包,直接走人。” 从绛城走人……赵元默默地想,走得了咩? 父子俩儿诡异地安静了一刻,赵元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咕噜噜的连转了好几个弯。 赵谌忍不住哈哈大笑:“阿奴这是肚子哭饿了吧?” 赵小元嘴角抽抽,竟然无法否认! “现在天黑了,没办法弄吃的,”某爹心情愉快,就开始调戏儿纸,“不然阿父亲亲你,也许亲一亲你就饱了?” 这句话听得颇为耳熟嘛。 赵元一回想,脸先是红,然后刷的就黑了。 ‘阿父亲一亲我,亲一亲!亲一亲!不亲就饿死,亲了就饱啦!’呃,这好像是他的原话,貌似还附带地上打滚三圈半。 “讨、讨厌……”他故作扭捏地锤了他爹一下,然后迅速撅屁股爬上岸穿好衣服。算算了,赶紧回去吧,说不定还能让立春给他下一碗银丝面啥的。 赵谌慢悠悠地跟着上了岸。两人牵着马往林子外头走。 “要不要阿父给你做一碗面吃?” 赵元往后睨了一眼:“……我要吃鸡丝的。” “没有鸡。” “鸡蛋面!” “也没有蛋。” “那到底有神马啊……” 远处传来赵元跳脚的炸毛声。 第90章 煎茶 两年倏忽而过。西关繁华更甚往昔,但时有边防来往,出入严格,可见战事未曾消弭,反而硝烟浓重。 城门将守卫在敌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0 楼两侧,瞭望远处,可见西边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头戴银翅铠首,身披银甲,鲜红的披风一路高扬,座下骏马毛皮暗红,四蹄飞踏,一人一马威风凛凛。 “小将军回来了,开城门!!” 呜———— 重抵千钧高大城门发出呜鸣声,缓缓开启。 赵元带着百人队伍毫不停留地从刚开的几人宽的门隙中穿驰而过,带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阵阵尘土。一行人策马呼啦返回了城内大营,营地里立刻如同沸水一般喧腾起来。 “小将军回来了!” “小将军您可回来了!” 赵元轻拽缰绳,大红枣就停了下来,打着鼻息。 他翻身下马,冲着早就蹲守过来的铁汉笑道:“这回你可有发挥的余地啦,打回来的猎物起码得能吃好几天!我去找大将军,你带着人收拾!” 铁汉哪儿还心思跟他客气,吆喝一声:“快跟着咱来抬肉嗬!中午都有顿大肉吃!”后头便乌泱泱一片跟了过来,看着这百人小队马背上捆着的黄羊狍子和野兔,咽口水声响都听得见。 “可亏了小将军,咱可素了个把月,就等着这一顿解解馋哩!”牛子擦了把口水,伸手便将一头黄羊扛到了肩上,看那架势,恨不得把黄羊扛回自个儿帐篷去。 也实在难怪,现在将将六月过半,前头守城门受了个把月,打仗打了个把月,再加上季节变换,如今才算得上是猎物膘肥体壮的好时候。大家天天啃干粮吃糠咽菜的,好歹熬了过去,赵元便趁着巡逻,带人打了这些猎物,营里才能打打牙祭。 赵元一路跟人打招呼,见人少了,便小跑起来回去中军帐。 “阿父——!!” 他掀开帐子钻进去,喊道:“阿父!我回来啦!” 赵谌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也是一副刚外出回来的样子。他如今比起两年前,积威更甚,穿着一身黑色战袍,束腰绑袖,显出一身健阔精悍的好身材,一头黑发束在头顶,露出宽广的额头,一双飞扬的浓眉,双眸深沉精光内敛,鼻悬梁挺,唇薄而坚忍。 恰是不怒自威的威严模样。 这都是军权带来的美颜效果啊……赵元目露欣赏,在心底感慨道。 赵谌一边整理绑袖,一边语气含笑问道:“可看够了?” “阿父最好看!怎么看都不够!”赵元背着手凑过去,笑嘻嘻地拍某爹的马屁,然后撅着嘴巴吧唧在某爹脸上亲了一口。赵元还有几个月便要满十四岁,个头窜到了赵谌下巴那儿,倒不再需要踮着脚尖,动作难度也减少许多。 活生生一副鬼子进村欺辱花姑娘的无赖德性。 赵谌嘴角一勾,伸手捏住少年精致的下巴逗弄地晃了晃,便低头吻住对方柔软的唇瓣。他惯常是个强硬的人,连接吻也如是。男人的舌尖毫不留情地以戳刺的动作探向少年的舌根处,在上颚粗鲁地摩擦过就卷住对方滑腻的软舌交缠。 赵元眯起眼,早不是愣头青了,立刻不甘示弱地抱住赵谌的脖子,抬头主动缠了上去,横冲直撞地勾住对方的舌头舔弄…… 两人好半天分开,彼此额头相抵,都有些气喘。 “阿奴,让我好好看看你,”赵谌大手抚摸着赵元的脸侧,哑声道,“你才去了十天,阿父却日夜都在担心。” 赵元眨眨眼睛,耳朵有点发红,却老老实实地蹭了蹭男人温热的掌心。 “阿父,我都快十四岁了,明年便是成年礼啦。”他干脆整个人挂在老爹身上,笑嘻嘻道,“您可要替我举礼!” 赵谌面容线条柔和起来,眼里带着笑:“为父等那一天等得可有点急……”话音未落,手就滑到少年的腰臀处,暧昧地捏了捏,“到时候阿奴只消乖乖躺着,让为父替你成人就好。” 赵元挑起浓眉毫不羞涩地看着他,爪子也故意抓了一把某爹结实的腚:“究竟谁躺还未必哩,阿父可别吓唬我!” 赵谌不由失笑。他家这小东西就是个不服输的主,什么事情都喜欢计较个高下。不过对于儿子的成人礼,他却没什么担心。 成人礼对于赵国人来说意义重大,少年在成人礼中就是接受的一方,当世风俗是由一名德高望重之长者,在成礼过程中将品德与智慧传承给少年,其中确实包含了性的启蒙。如果他们是在绛城,阿奴的成人礼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到时候应当是在绛城举礼,你看看你要邀请哪些人。” 赵元自个儿脱着甲衣,郁闷道:“回绛城……我那会儿才多大?都不认识什么人啊。” 赵谌盘腿坐下,给自己和儿子各倒一盏茶,闻言随口提醒他:“不是有原珏和臻铖?范家大房两个小子你也可以叫上,还有申坤,他可一直都很崇拜你。” 赵元一想,对啊,虽然他在绛城只待了五年多,竟然也认识了几个人。他跟原珏还有臻铖一直没断联系,他们家和范家之前起了点龌龊,不过范家理亏在先,后来他家主动撒手,范诚还特意给他写了一封信表示感谢,这两年他和那兄弟二人也时不时信件往来…… 至于申坤,赵元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申坤还闹着要来西关吗?” 赵谌也笑了:“他只比你小几个月,倒练了一身武艺,其实不是不可以来。” 申华寒食节前还跟着粮草来了一趟,说申坤两次背着行囊自个儿偷摸要来西关,叫他发现给拦了下来。有一回小孩儿都骑着马过了泸州的齐郡,他带着家将都追到了后头,小孩儿还拼命挥着马鞭指望不被抓住呢! 赵元也想起申伯伯那副表面无奈实则得意的模样。他顿时觉得,其实绛城也挺值得怀念的,就算他此刻感觉在西关扎了根,绛城毕竟才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他把甲衣挂在木施上,转身走到赵谌身旁坐了下来:“阿父,咱们可是今天回府去?我特特没过夜赶了回来,就怕误了立春的好日子哩!” 赵谌把杯盏往他那儿推了推,道:“不急,府里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可没用,还得等丙仞回来才行……他去了北边巡视,估摸晚上才能到。” 赵元趴在案几上长叹一口气:“唉,没料到立春竟然要嫁出去啦……以后可没人给我缝衣备饭,关心我的冷暖了……” 某爹气笑了,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脖子:“这话说的忒可怜!难道你父亲是摆设不成?从小到大给你把屎把尿的是哪一个,难不成也是立春吗?” “哎哎哎,英雄饶命——”赵元缩着脖子往后躲,期期艾艾地瞅着他,“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1 我这不是顺嘴嘛,阿父最好最好了!”心里却止不住腹诽,他都这么大人了,他爹还老把小时候的糗事拿出来,多丢脸啊。 赵谌似笑非笑瞪他一眼,他就一副中箭的模样往毡子上一倒。赵谌也是醉了。 莫怪他老是拿旧事糗这小子,完全就是没长大啊!赵小元小时候只要被赵谌一瞪,一凶,就跟那小动物似的往地上一躺装死! 赵元看他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嘿嘿傻笑起来。 他枕着胳膊懒洋洋看着帐篷穹顶,想想又道:“阿父,我以前可以为丙仞会求娶立秋姑姑呢?” 这话可是有根据的,从前在绛城中军府,丙仞经常丢了衣服在立秋姑姑的房间里求她缝补,这事他们都知晓,虽然丙仞一贯爱美,不过没人认为他是真的为了让立秋给他缝衣服。大家都私底下打赌呢,丙仞定是瞧上立秋了,就是碍着郎君不敢开口。 赵元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丙仞开口求立春的时候,他站在他爹旁边,愣以为是丙仞叫错名字了。怎么会是立春还不是立秋哩? 赵谌倒不惊讶,直接便应了。 当时赵元还觉得他爹太包办,特意回了一趟将军府去问立春。 ‘奴……但凭将军做主。’那女人当时是这样回答他的。 听说古代女子面对长辈介绍婚事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女儿但凭父母做主”,这就是心里同意,但表面还得矜持一下;还有一种就是“女儿还小,还想再陪阿爷阿娘两年”,这就是不大乐意了,却不想显得是自己挑剔,非得扯上旁边的人做借口。 赵元当时听了立春的话,脑袋里便浮现了上述说法,他对比了一下,发现立春恐怕心里是愿意的啊……可是为啥呢?他怎么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有暧昧? 他至今一脑门困惑,无辜地瞅着自己爹。 赵谌嘲弄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这榆木脑袋能看出甚个门道?”他自喝了一口茶水,虽是普通的饼茶,却硬生生给他喝出了绛城凤珠团茶的高贵感。 赵元看他爹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急得滚了一圈过去,伸手扯扯对方的袍子。“您别摆架子啦,快说啊!” 第91章 角黍 赵谌吊足了胃口,便道:“你可记得立春头上那支细银簪子?” “银簪?”赵元想了想,点头,“记得啊,就是嵌了一粒红宝的那支……不是府里每季给她们发的首饰嘛。” 赵谌笑道:“那红宝虽不起眼,但样式精致,哪里是府里统一打的首饰?” 赵元纳闷地看着他:“总不会是丙仞送她的吧,您是怎么知道的?” 赵谌勾唇:“因为那是他随我回府时,特地求我去了一趟银楼买的。” 原来如此! 真是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赵元翻了个白眼,再次一滚:“我还以为您有多洞若观火哩,真是……”他掰着手指自顾自算了半天,这两年存的私房钱也不少了,可以上银铺子去打两套时新的首饰,再从他的小库房里选两件摆件,算是私下给立春添的陪嫁,至于贺礼,阿父出就行了。 赵谌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不爽:“你若要给立春添妆,从我的私库里出不就好了,何须动你自家攒的钱?” 赵元闻言挪了半圈,拿屁股对着他。 老男人就是爱吃醋……受不鸟。 等晚上丙仞回来之后,几个人回了将军府。虽然离丙仞和立春的好日子还有几日,但将军府里已经张灯结彩,挂好了红绸,立春在后院的房间也布置一新。 赵谌嘴上讲得无情,实则从府里公中走账,给立春打了一套新的家具,加上立春历年攒的衣服和首饰,从前逢年节赵谌范氏赏赐的布匹绸缎,赵谌和赵元给她添置的摆件屏风之类,满满当当的二十八台的陪嫁。 等闲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也未必有她的陪嫁多,就算一样多,里头的东西也比不得她的好。 丙仞如今身上挂着武官职,赵谌给他私下添了点钱,他就在府城里寻了一处一进的院子买下做新房,有沿廊有厨房还有个小小的后园,又买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灶娘子,待立春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 立秋和立冬也在半月前赶了过来,这几天都和立夏一块儿,陪着立春赶最后一点嫁妆,就是她的嫁衣百果绣鞋和新房床上的床幔。 她们几个,除了立秋,都挺激动的。不为别的,只看郎君和大郎如何重视立春,只看立春嫁得这样好,就知晓她们日后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出门子后,你们是不是就留在这儿了?”立春一边绣嫁衣,一边问道。她虽然力持镇定,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这几日脸色一直都红润润的,喜气洋洋。 立冬点头道:“姐姐嫁了,府里可不就只剩下立夏,芳绫她们毕竟管不了事儿,咱们自然得留下来,反正绛城还有吕先生嘛!” 立春抬头又看看立秋。她们也有好几年未曾相见,她对立冬就不觉生疏,可是见着了立秋,却觉得对面的面容竟有些陌生,看对方低头做着绣活,嘴角虽含笑,气质却清清淡淡。 从前,她就听说立秋誓言不嫁的,难不成真打算做姑姑了? 她磨了磨针尖,低头继续绣着花样。 赵元和甲逊乙簇丙仞丁方几个一道喝了几盏酒,他跟甲乙丁三人伙同起来,把丙仞灌个半醉,才心满意足地撒手不管,自顾自跑回正屋里去了。 赵谌早就洗了澡换好衣服,就坐在方几前等他。 “可如愿了?” 赵元盘腿坐在他旁边,嘿嘿直乐:“丁方那家伙蔫坏哩,只怕早记恨着啦,这回逮到机会,那真是拼了命给丙仞灌酒。” 赵谌摇摇头。 这时候竹帘外头响起了铃铛声,父子俩儿同时朝竹帘望去。 掀帘子进来的是立秋,她攥了个单螺髻,右侧别着一朵玉珠子串的珠花,耳上戴着玉质的明月珰,垂下一对小小的银铃,穿的是月白绣绿柳的斜襟上衫,下头则是石青色八幅的裙子。 “奴做了些往日惯吃的,”她拎着食盒跪坐下来,把里面的菜一样样拿出来,“端午也快到了,奴想着西关也没有菰叶,特地带了些来,包了角黍,”她指着绑红线白线的,“红线是裹了酱猪肉的,白线是裹了松子仁儿豆沙的。” 酱猪肉的角黍是赵元爱吃的,来了西关几年反倒不常吃了。 他对立秋咧嘴一笑,伸手拿过一个剥了吃,立秋做菜的手艺未必比得过灶娘子,但有些味道,偏得她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2 包了才正。酱猪肉酱浓几分,猪肉肥瘦比例,角黍裹制的松紧,差了一点也跟他记忆中的不同,往年立春想法子做了,总觉得少点儿滋味,如今才算吃到正宗的啦。 立秋看他吃得香,抿嘴微笑,又拿了个绑绿线的递给他:“这是搁了雉尾莼的,四月刚采摘,不如腌制到冬的有味道,但胜在新鲜。”说着又替赵谌剥了一个搁到了碟子里。 赵元跟在赵谌待在西关几年,已经习惯父子二人单独吃饭,这两年更是不喜有人在旁服侍。立秋向来体贴,但却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闷头吃东西,看立秋把碗碟都收进食盒里拎走了,才算松了口气,打了个饱嗝。 赵谌在旁看得有趣,问他:“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立秋,怎地如今倒不喜欢了?” “嘘——”赵元忙掀帘子看,见立秋确实走远了才辩解道:“我才没有不喜欢立秋姑姑……只是……只是太久不见,有些生疏罢了!” 这话连他自个儿都不信,不过赵谌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继续再问。 赵元也挺纠结的。从前他的确最喜欢立秋,因为比起立春几个,立秋更符合他心目中女性长辈的形象,立秋从他小时候就照顾他。他幼时调皮,虽说有尊卑之分,她却责骂过他,也为他受伤哭泣过,比范氏更让他感觉亲近。 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就感觉到了立秋面对他时,反复的态度和矛盾的心理。当你发觉一个人对你的心思并不单纯时,天然的好感便消失了。 赵元发现,比起他,立秋更在乎更欢喜的人,是他的父亲。如果单纯如此,倒也没什么,他只当立秋暗地喜欢他爹也就罢了,问题是,立秋却因为在乎他爹,有时候会对他产生敌意。 他就记得那一次秋狩回来,他爹被召去虒祁宫时,立秋看向他的眼神…… 这些话,却不好跟老爹讲。 正日子里那天,军营里凡旬休的都来了将军府讨了一盏水酒喝。 前院里铺开了萱席,搭了凉棚,一张张的方几摆开,灶上请了府城里几个名灶,源源不断地送上热食,和丙仞同出部曲的亲兵自愿充了小厮上菜,照吩咐大着嗓门报出菜名儿。 甚个比翼双飞,甚个鱼水相依,甚个早生贵子,甚个鸾凤喜映神仙池,甚个海誓山盟龙凤配,甚个花团锦簇并缔莲,甚个百年好和锦玉带……那些军汉寻常吃个大肉便是过节,何况西关物资不如南边,哪儿见过这样大的虾和裹着硬壳的肉? 赵元站起来,举着海碗喊道:“兄弟们敬丙仞一碗!” 所有人轰的一下站起来,齐举海碗起哄。 丙仞穿着一身红衣,傻咧咧笑着,转眼便喝下去几大碗。 酒过三巡,这位新郎哥儿才醉醺醺地骑着高头大马,把亲迎的队伍领回了新居,锣鼓声响了一路。立夏立冬和芳绫几个都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兴奋地跟着车,朝路两旁凑热闹的人群里撒桂圆红枣花生。 赵谌和赵元并不跟着过去,所有人去了丙仞和立春的新居,府里头就渐渐安静下来。赵元趴在某爹的背上被背着回去了正屋,他喝得也有点多,不过半是醉意,半是装疯卖傻乱撒娇。 赵谌将儿子丢在床榻上,剥了外套,一把热帕子就捂了上去,才把赵元那半点醉意给捂清醒了。赵元哼哼唧唧躺在床上,揪着某爹的袖子不放。 “阿父……不准纳立秋!” 某爹脸色一沉,将帕子丢在一旁的水盆里,轻斥道:“胡说什么!” 赵元立马委屈了:“我一提立秋姑姑你就发火,你们肯定有问题……” 立秋对于赵谌而言,和吕慧一样很重要,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家人。赵元这样说,赵谌心里便觉得很生气,不完全为着立秋的名声,而是觉得,赵元对他,到底是不信任的。 “阿父答应守着你,就不会反悔,”他淡淡道,“你若不信,阿父可以赶了立秋出府,或者把她发嫁,可好?” 这话一听就是反话啊。 赵元也觉得自家无理取闹,于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瞅着他。可看着他这幅小模样,赵谌反而心软了。 说起来,赵元这种反应,不正是说明他在乎自己吗? 他在床榻边坐下,俯身亲了亲儿子软乎乎的嘴儿,盯着问道:“为甚会有这样的想法?告诉阿父,阿父便不生气了。” 赵元支支吾吾,眼睛水汪汪:“立秋……立秋不喜欢我……” 第92章 酱姜牙 这话换做是对府里其他人讲,必都认为是赵家大郎不讲道理,不念情谊,然而赵谌只想想就清楚了。 立秋知晓阿奴并非他的儿子,但因为他重视阿奴,爱屋及乌之下也看重阿奴。可若要立秋选择,她最终只会顾及他的安危,而非阿奴的安危。 赵谌不清楚的是,赵元并不是知晓身世之后才多想的,他自小就知道。 但是现在却和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他甚至还想过,若是立秋能嫁给他爹就好了,还觉得两人不凑做一对,实在遗憾……现在则不然,他只要想象一下立秋和过去的范氏一样站在赵谌身旁的画面,心里就如同中箭那会儿,烈酒倒在伤口上一样灼痛逼人! 现世佛教开始盛行,他曾听范氏念过一句,叫“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那会儿他只过耳却不曾过心,现在却似乎能够理解了。如果他与赵谌之间一直止于父子之情,那么就不会有此刻的嫉妒和不安。 这嫉妒和不安让他变得踟蹰不前,变得丑陋任性。他忧虑地望着坐在床边的父亲,这个人能理解吗?还是觉得他孩子气,或者心眼小? 赵谌看着儿子那双干净的眼眸,觉得心痛。一直以为这份不论的感情只有自己付出最多,只有自己隐藏着不安,两人之间差的不光是年龄,还有阅历和心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是阿父之过,”他语气变得柔软和缓,小心翼翼,“阿父没有察觉你的心事,让你不安了……立秋,阿父一向当他是姐妹,她对阿父有恩,所以我不能逼她嫁人,或者赶她离开。” 赵元闷闷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呀,立秋姑姑照顾我长大,我、我不是真的讨厌她,想赶走他……” 赵谌忙摸摸儿子顺毛:“为父知道阿奴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刻,其实他内心有了一点悔意。从前除了赵公,自来没有长辈约束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他一贯独断专横。自从察觉对儿子的感情越界,他也只忍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出手,要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3 将儿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旁人不得染指……可以说,他并不觉得自家错了。 然而现在,他看着自己宠大的孩子紧皱眉头,隐忍的模样,内心十分痛苦懊悔。 赵谌想要自己的儿子无忧无虑,无所顾忌,他当初下那样的决心,难道是为着儿子如今为这么一份感情挣扎而受到折磨吗? 他叹了口气,上榻躺下,然后将赵小元抱到身上团着,像过去一样。赵元立刻熟练地往他爹身上趴好,下巴垫在他爹的胸大肌上,然后一副等着听故事的小盆友模样瞅着他。 看到儿子这幅德行,赵谌原本想要长篇大论的,突然没了兴致。 他静了片刻,简单开口总结:“总而言之,阿奴你只要记着,我不光是你男人,也是你老子……以后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你只想想我这句话,该怎样就怎样。” 男、男人……神马的,耻度爆表啊! 赵元小脸唰的红了,暗搓搓地乐了。我也是你男人! 父子俩儿气氛再次变得和和乐乐,赵元毕竟喝了酒,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赵谌单臂枕着头,望着床幔顶上的皱褶发呆。 赵谌在想,他和立秋,究竟有多久没好好坐下聊过了? 那时候他年幼,独自支撑赵府门庭,立秋一人不但要照顾他生活,造饭买菜打扫除尘,晚上还得熬夜赶制绣活去卖,明明也就比他大一岁……她对自己有情,赵谌是知道的,然而他对立秋并无男女私情,也不愿彼此家人一样的关系变了质。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问过立秋,可有钟意的人,可是她就是固执地要守在府里。 这一次再看立秋,竟觉得几分陌生。 知余与他谈过“恨嫁”一说,只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可他不能硬逼着立秋嫁人。立秋是卖进府里的,早不记得家在何处,赵府就是她的家,他若逼嫁,无异于赶立秋出家门。这便不是报恩,而是寻仇了! 赵谌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他骨子里毕竟流有赵国权贵的血,立秋这些年沉默的抗议,已经渐渐触及他的底线。阿奴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从前立秋就在阿奴的问题上犯过错,如果他们真有一天站在对立面,不,哪怕仅仅只是苗头——他就会立刻做出决断。 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软,害到自己珍爱的人……人的心就那么大,本质就是自私的。 丙仞的婚假有三天。第三天回门,赵元一大早就打扮得精神奕奕,拉着赵谌在正屋里坐好等着两人。 “您好歹和郎君先垫补点罢!”立夏端了一碟酱螺肉,一碟酱姜牙,一碟酱桃仁,又利索盛了两碗薏米麦粒粥,“这都是先头从南边带来的,可不是您小时候最爱吃的那一口嘛!” 赵元看看门口,又低头看看几碟小酱菜,咽了口水下去,最后还是端起了碗。算了,先吃饱再说,否则一会儿见礼时肚子叫多不雅啊。 新人回门时,门口又挤了一堆人,赵谌在北地威望甚高,连着他的左右亲信也都为人熟知,这会儿丙仞大婚,府城的百姓都过来讨喜果来了。 “别挤别挤,人人都有!”立冬和芳绫芳锦喜气洋洋地挎着篮子发蒸好的喜果,每一枚果子里都裹着洗干净的一铢钱。 如此发完了喜果,人群才闹哄哄地让开道路,丙仞得以牵着马到府门前。 他满脸笑意,发髻围红绸,一身正红,他到车门前扶着立春下来,两人在围观人群善意的哄笑声中跨入了将军府。 立夏立冬芳绫芳锦去了正屋外头,等见着和丙仞携手而来的立春时,都羡慕不已。 做奴婢那会儿,虽然日子也好过,但她们从未穿过正红大绿那样色儿的衣裳,只为着太过扎眼。发式必要统一利索的,插戴也不能多,指甲不能留长,自然也不能涂色,鞋跟儿不得高,衣服也得差不多制式的…… 立春现如今可不同了。她出嫁前,赵谌就将她的奴籍销了,如今出嫁不过三天,整个人却天壤之别。 她整个人面如芙蓉水色极好,笑意吟吟,穿着一身的正红衣裙,盘金绣银的好不闪眼。再看头上,今日梳的是高髻,一边插着一个花好月圆的梳篦,金身玉头的牡丹簪,耳朵垂下亮晃晃的珍珠,腰上垂下一串水光透亮的杂佩,编了个同心结,拖下长长的穗子压住了裙摆。 他们在屋外脱了鞋,赵元就坐到了侧边。 赵谌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主位上,丙仞和立春便以对待长辈的方式,面向他,给他行了正式的拜礼。 他伸手交给丙仞一个锦盒,淡道:“以后好好待她,安心过日子。” 丙仞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再次和立春行礼。 “哎哎,这是我给你们的红包啊。”赵元看他们起身,便挪过去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塞到立春手里,“丙仞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过来告诉我,我保管打得连甲逊都认不出他来!” 立春噗嗤一笑,眼里却又含了泪。两年前这孩子就比她高了一点,今天一看,竟已经高出大半个头啦。 她不舍地看着赵元道:“大郎……大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元笑着点头,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丙仞不太爽,抢了来自己给妻子擦拭:“大好的日子,可别哭花了妆。” 立春嗔他一眼。 婚礼过后,一切恢复了正常。赵谌虽让他们安心过日子,然而丙仞一返回军营,立春就是标准的古代军嫂,哪里还有什么小日子可过?唯一好点的就是两人离得不远,旬休好歹不用耽误时间在路上。 成公二十二年,白狼国国主盘乘,率兵往北一路吞并了羌方和楼烦各部落,建立起大戎国。同一年夏,大戎国入侵魏,魏国国主年幼势微,把控朝堂的是丞相丽衡,乃国主的亲舅舅,最后魏国不敌大戎,让出了四座城池。 赵国边境在赵谌父子镇守之下固若金汤,赵谌父子的威名一时传扬开来。甚至江州三郡大大小小数百个乡还有人专给赵谌立了像,说拜佛不如拜赵谌。除了淮郡府城的人常见到赵谌,其余地方百姓都是靠想象,只看有些石像五大三粗的模样,就知在他们心目中大英雄该是甚个样子。 赵元为着这事还特意去看了一遭,画了下来给赵谌看,足足笑了好几天。 不过他笑完了,第二天醒来就觉得不对,压着旁边的某爹,直把人给晃醒了。 “阿父,不对啊!”他骑在某爹腹肌上,表情忧虑,“您说大家都把您当神仙拜了,还有国君什么事儿啊!” 赵谌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4 你才发现吗?” 第93章 咸鸭蛋 赵元感到不可思议:“国君难道傻了不成?咱们流血流汗的,可是在替他守江山啊,他要猜忌咱们,谁还愿意待在这地方?” 他真不懂这些当皇帝的人到底怎么想的,你没功绩,皇帝嫌你没用,你有功绩,皇帝又疑心你功高盖主,进不得退不得。特别是像他们这些当兵打仗的,脖子系在裤腰带上,军功俱是拿性命换来的,再被疑心,还不如卸了甲回家种地去! 就说他自己,六岁跟着父亲来到西关,可以拍着良心讲,他不曾偷过懒享过乐。原来一身娇气俱都被磨尽了,手上脚上的茧子隔几天不除都不行,臻铖要跟他握手,只怕还受不了。他凭什么吃着苦头还得不到应有的信任? 赵谌面色平淡,甚至冷漠:“凡牵扯到朝堂的事情,都不是表面这种道理说得清楚的……” 赵元皱着眉想半天,还是弄不明白。 “你以为国君老跟功臣过不去,是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吗?” 赵谌看他困惑,反问道:“这不过是一国之君的常有心态罢了,试问自古哪位君主不想专权?” “国君也是为着先君时的前例而警惕,那会儿就是胪氏擅权,先君一味宠信胪氏,胪亷当政,胪拓掌兵,后宫灵虢夫人虽不管事,但地位超然。所以胪亷不支持国君,他的继位之路才那样艰难。再譬如魏国,也是由权相丽衡把持朝政,他们并非没有能领兵的将领,最后不战言败,让出四座城池,不过是丽衡不想冒险罢了。” “我如今威望一日甚过一日,他远在绛城,自然担心我日后会走上胪拓的老路。” 赵元听了心中不快,反驳道:“照您这样说,帝王专权好处还大大的喽?那咱们还屯兵作甚?干脆戴了枷回绛城请罪去好了!” 赵谌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阿奴,你可想报仇?” 这话一出,赵元愣住了。 想不想报仇……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想”! 赵元低下头看着自己撑在老爹胸前的手,害怕对方看见自己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确实没想过报仇什么的事情。按理说,他听到自己的身世,应该憎恨国君,恨不得像荆轲刺秦一样去刺杀国君……可是,他偏偏没有那种冲动。 他不想赵谌认为他是个无情无义,舍本忘根的人。 赵元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没想过替这个身体一报家仇吗? 答案还是不想。 就算他是真的赵元,从一出生就被赵谌抚养,长到十来岁才得知身世,他一不记得父母亲人,二不过得凄凉悲惨,焉能生出复仇的心思来?何况他实则与胪拓庄姬并无干系,当初流下的眼泪,与其说是感同身受,更像是听到一个令人心痛的悲剧,在气氛感染之下才流的泪…… 每次谈到国君时,赵元压根儿不会第一时间想起那是他的灭族仇人。 赵谌看儿子低垂小脸,就知晓他的心思。他暗地叹口气,抱着儿子起身下床:“不要想了,现在还不到最差那一步。” 赵元看他爹不再追问,也为自己蒙混过去松了气。他爹虽说在屯兵,不过为了保护他而已,骨子里只怕对国君尚有几分忠心,而他自己,说句实在话,真要有不得不走的那一天,未必有多留恋。他和后世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因为社会制度,对于领导阶层没有什么忠心可言,爱国就是单纯的爱国。 上午军营出操,跑圈挥戟练刀法,一上午结束也就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忘记了。 “赵达,你在干啥呢!”赵元收了刀,看见赵达还在那里举着刀,一脸神游,就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赵达给他吓了一跳,刀子险些落了地:“大、大郎。” 赵元眉头微蹙,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这是怎了?今天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没……没啥,”赵达不自在地左右瞥了瞥,“我去看看,恩,看看晌午吃什么!”说罢就一溜烟逃走了。 吴恒从旁边走来,搭着他肩膀奇道:“这傻子,肯定有事瞒着咱们。” 赵元没说话,眼角却瞥到正阳怀夕两个正在对眼神, “……” “你俩儿看啥看呢?” 正阳人老实,赵元一问,怀夕来不及拉他,他就招了:“赵达喜欢芳绫,买了珠花送给她,她没要,给扔地下了。” 赵元一瞬间那个囧啊,无语地问:“你们怎怎知道的?” 怀夕是彻底放弃了。正阳就道:“我们跟在后头,偷看到的。” 看你们熊的! 吴恒惯是个花花肠子,一听乐坏了。他笑得喘不过气,挂在赵元身上捂肚子哎呦叫唤:“笑死我了,赵达那傻小子竟也开了窍哈哈……” 是啊,赵元看了看小伙伴,不知不觉,大家的个头拔高了,也都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了。 赵达那小子以前可是跟屁虫一样跟在自个儿后头,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吴恒小时候长得糙,长大了却五官深刻,英俊坏气,正阳怀夕在绛城那会儿还是卑躬屈膝的小厮,现在也披甲挂刀,走在府城人见了也得敬称一声“军爷”…… “芳绫那丫头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只怕看不上赵达,”赵元摸摸下巴,“赵达倔的跟头牛似的,真要看上芳绫了,且还有的熬哩。” 不是他贬低自己兄弟,芳绫虽是婢女,却基本没伺候过人,加上父亲又是中军府的外管事,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赵达身上即便有军功,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毕竟孤身一人毫无根基。总之一个字,难! 吴恒琢磨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那丫头不是内定给你的妾吗?” 言下之意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赵元瞪他一眼,把他从身上拽下来:“瞎咧咧什么!我可不纳妾,别坏了我府里丫头的名声!” 吴恒切了一下,抱着刀溜到正阳怀夕那边。 “某人可还有位王姬在盼着呐,人王姬等得都快成老娘子了,那般深情,难怪瞧不上区区一个小丫头!” 赵元这下真火了,伸手便拖了吴恒往地上一掼,靴子踩着他的胸前,居高临下道:“你若是想娶一位王姬,兄弟我倒可以成全你!怎么样,要不要!?”妈的,说起酸话还没完没了! 不光正阳怀夕,站在不远处的一些士兵都吓到了,偏没人敢上来。 吴恒龇牙咧嘴的张着手,挣扎一下,胸前的靴子便往上挪了几寸用力一踩,差一点就直接踩喉结了!他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5 咳了一串,再不敢乱动,只得沮丧地举起手道歉:“我错了……” 赵元动都没动,冷冷道:“我什么我?” 吴恒简直要崩溃了好吗,脸都丢光了。 他大叫道:“卑下错了!卑下真错了!求将军原谅!”说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和赵元对视。 赵元哼了一声,挪开脚。 正阳怀夕忙把吴恒扶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叫他自个儿起来!”赵元呵斥道。 吴恒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站在赵元跟前。 赵元用脚一掂,抓住吴恒的长刀甩给对方:“你自家的事情不顺,别对着我撒气,再有下回,咱们这兄弟不做也罢!”说完自己大步走了。 吴恒忙跟上来,在后头赔不是:“哎哎大郎你别真个生气了啊……我不是都,都认错了嘛!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我还不够诚意啊!” 他刚刚也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有点小嫉妒。谁叫他瞧上的小娘子偏瞧不上他,扬言非大郎不嫁,可大郎分明定了亲,还是位高贵的王姬,年前就下了旨要大郎奉诏返回绛城,大郎竟然还不愿意……他想到自家,难免心里有点不平衡。 赵元不过为着这段时间吴恒老放酸话,才教训他一通,这回教训过了,哪还有兴趣再听他絮叨?他也烦着呢。 这两年来,闵姬那边逢年节就没断过礼,一看就知是她亲手准备的,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中间倒断了许久,年初又续上了,算算路程,只怕端午的礼又该送来了。 他现如今长大了,对自己也多了点怀疑。前辈子来的时候正是上学的年纪,本就没开窍,这辈子从头活过,也才刚刚开窍,他才发现,自己兴许就是个基佬。没有阿父在其中,他也许会成家,但对于女孩子,着实少了一两分兴趣。 只和吴恒比较一番,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他身边按理说有芳绫芳锦这样青春美貌的女子,平日里难免有接触,却没有多余的心思,连欣赏的想法都无。 所以对闵姬,他是不耐烦多于愧疚。 过了几天便是旬休,赵元赵达回了将军府,赵达跑到后院垂花门外溜溜达达,想看看芳绫在不在。赵元带兵刚巡视一圈回来,一身的尘土汗迹,丢了马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净房冲凉。 等他穿了寝衣回到正屋,就看见正屋黑漆案几上摆着几只锦盒,熟悉的花纹一看就知道出自宫里头。 他的脸不由一黑。 立秋抿嘴笑了,伸手把那几只锦盒打开。 “算算日子,正是端午节前备的,可惜路上耽误,还是过了时日。” 赵元叹了口气,在案几前坐下,随意看了看。 一只盒子里装着端午的鸭蛋络子,用五彩绳把咸鸭蛋编在里头,垂下长长的丝络。这东西倒禁得住放,便再多一个月也不会坏。 另一只盒子里是七八条百索,寓意避邪祛病,还有个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串用红黄绿的绸子裹的小角黍,总有十几个,个个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小,组成杂佩的样式,地下垂着长长的黑色络子。 他挑起眉,伸手捏捏那小角黍,里头似填了絮子,倒跟真的一般。这要是她亲自编得,可见真心……可惜,她的真心注定错付。 赵元站起身朝内室走,随口道:“姑姑帮我收起来罢。” 立秋头一次处理闵姬送来的东西,不免问了一句:“大郎,您不回礼吗?” 赵元瞥她一眼,冷漠道:“不回,你只管收进库房,那鸭蛋拆了送进灶间吧。” 第94章 糟酿鹌鹑 夏季天热,大家总怀念绛城木樨园那个宽敞的沿廊,白天屋檐垂下竹帘,就可以坐在沿廊上乘凉,所以干脆找了工匠,在正屋和左右厢房以及后罩房外头都搭建了沿廊,好在原本屋子就高,倒不须多费功夫。 晚上赵谌归家的时候,沿廊上已经摆好了小方几,赵元穿着半敞的寝衣,懒洋洋地靠在方几上等他一道吃饭。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赵谌卸甲换了身家常衣服坐下,往方几上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哪儿来的鸭蛋?”北地这边吃鸭子的少。 赵元阴森森瞥了自家老爹一眼,亲自夹了冒油的蛋黄到他碗里:“你的儿媳特地送来的,阿父可得好好尝一尝。” 赵谌:“……” 不知为何,他真的很怀念阿奴小小一团时候的模样。既软又乖,不似现在,动不动就给身为父亲的自己脸色看。 他若无其事地夹下一块儿蛋黄吃下,咀嚼片刻后淡淡道:“这鸭蛋咸了,端下去。” 芳锦今日轮值,正跪坐在不远处,闻言立刻上前把那碟切成两半的鸭蛋端走了。她端着鸭蛋往灶间走,边走边拈了一块吃,却更觉奇怪。这鸭蛋……鲜香可口,并不齁咸啊。 赵元对某爹的做法哼唧了两声,就低下头闷闷吃饭。今天除了那碟鸭蛋,还有他往日最喜欢吃的糟酿鹌鹑,可惜他却食不知味。 赵谌不是不知道儿子的烦恼,难道他就能忍受闵姬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吗?闵姬不是家中可随意打发的小猫小狗,也不是范家有把柄在他手中可以任凭拿捏,他但凡一日没有把握对抗国君,就一日不能正大光明毁去阿奴的婚约。 晚上熄灯前,立秋开了窗子,垂下纱帐,和芳绫两人点了艾草在屋子里熏过一遍,然后才退了出去。她们惯来不必守夜,干完这些,也就可以回后院休息去了。将军府里有冰窖,冬日里就开始蓄冰,现在正值炎夏,正好取了出来摆放冰山,屋子里凉气阴阴,十分舒适。 赵元吃饭吃了一身汗,擦洗过后就坐在冰山旁边扇扇子。他一向贪凉,不过自从打仗肩膀受过伤,赵谌就不给他吃冰果之类的凉食。 果然赵谌一进内室,看见他靠在摆置冰山的陶盆旁,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就靠了一会儿……”赵元哀叹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回床上去了。 赵谌熄了灯上床,还没躺个五分钟,一只爪子就偷偷摸摸地顺着腿爬上了他的小腹。他睁开眼睛,黑暗掩盖了他眼里的笑意,伸手抓住那只爪子时,嘴里偏一本正经地呵斥。 “这么晚了还胡闹!” 赵元这辈子营养充足,加上运动量大,一直发育的不错。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控制力就差,对于身体上感觉快乐的事情,根本一点自制没有,尝了鲜再忍着,简直不是人干事!于是有空没空就撩拨一下赵谌,企图用美男计勾引他爹。 赵谌已经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6 是个成年人了,早过了到处乱蹭蹭的年纪,再加上他担心过早接触床事会影响儿子发育,对这方面一向很严,哪怕再动心,也都控制着次数轻易不搭理某只发情的小狗崽子。 赵元一听他爹那语气,知道今晚没戏,不由懊恼地咬了他爹一口。不是说喜欢他咩!他这么鲜嫩嫩的美少年主动剥光躺平,怎么会就不动心?难道他爹早衰啦? 他不甘心地又伸了另一个爪爪,这次直接到位,摸到他爹的裤裆去了。 “阿奴!”赵谌嘶了一声,身体倏然紧绷。 赵元那头已经笑出声了。他还以为他爹有多么坐怀不乱哩,裤裆都快撑破了,手摸上去湿了一大片,还在那儿装样! 他直接翻身跨到赵谌身上坐着,洋洋得意道:“阿父真要忍着吗?”说罢还用屁股前后蹭了蹭,可见用心之险恶。 赵谌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先前没对象忍着也没啥感觉,如今有个小恋人,为着对方身体本就忍得辛苦,对方还不领情? 他声音喑哑警告道:“赵元,赶紧着给我下来!” 赵小元对着他爹从来都是胡搅蛮缠的主,闻言还来劲了,手往下探进赵谌的裤腰里,直接握住了又热又硬的那处,自己滑了下去,唇瓣微张,舌尖便顺着从下往上舔了一遍,边舔还便想,嗯,还好他爹又擦洗过一遍。 赵谌同志完全招架不住某元的热情,他简直回忆不起,自己年少时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对于脱光衣服的事情热衷到不行。他浑身肌肉绷起,无奈地闭起眼睛,很快就沉浸到无与伦比的快意中去了。这小东西,若在课业上也能有这种钻研精神,何至于现在还写得一笔烂字…… 许久之后,赵元拽过帕子吐出嘴里的东西,团吧团吧随手丢到地上去。 赵谌粗重的喘息在帐子里回想,一股男子的麝香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弥漫开,赵元闻者浑身都变得热烫起来。他蹬掉自己的亵裤趴到某爹身上,低头接吻。 两人唇舌相交,苦涩的味道彼此交换,赵谌边吻着他,边侧身翻了过来,胳膊垫在赵元颈下,另一只手从他覆盖这薄薄肌肉的胸前滑下,绕过敏感的肚脐,朝下握住了秀长笔直的小小元。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敏感的前端,只轻轻几下,就叫赵元轻声呻吟起来。 赵谌含住他的唇瓣,叫那声音隐没在双唇之间,手指也时不时地滑向他的双臀间,更隐秘的地方…… 两人痛快淋漓的释,放过后,赵谌安抚地亲着赵元的额头,声音低沉慵懒。 “闵姬的事情,你莫担心……我在绛城留了几步棋,有没有用处端看今年……没有十足把握,阿父不能带着你冒险……” 赵元侧头窝在他结实汗湿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团起来。 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就算是死,只要和他爹死在一处,他不害怕。 绛城。一个月前。 赵闵坐在廊上,往锦盒里一样一样地摆放东西,这些都是她算着时间提前做的,不像荷包那些绣品费时间,但应了时节,又是南边有的花样,也有些意思。 百珠也帮她一块儿装盒,最后拿丝绸打成包袱,千金是个话多的,看她们两个闷头做事,自家插不上手,不由道:“娘子,您这样费心思,那头一点儿回应也无,又是何必?” “你说什么呢!”百珠惊了一跳,瞪她一眼,“娘子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千金话说出口也察觉不对,低了头呐呐道:“本就是啊……奴婢也是心疼娘子嘛,何况娘子身为王姬,作甚要去讨好那赵元……” 赵闵动作一顿,唇角便带上苦笑。 是啊,连一个宫婢都晓得的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寻常人家嫁娶她不清楚,可是也知道身为女子的矜持,若有来有往,便不算得什么……若只有她一头热,可不就是上赶着了么。 她看着手下的锦盒,虽然觉得索然无味,却还是将结打好。 樛美人现在提起赵元可不比两年前,虽然边关在打仗,可也不是日日打,从年初拖到七月都不回绛城,如今宫里人人都在议论,只怕赵谌父子并不满意这门赐婚。更有甚者,背后开始对她们母女指指点点,她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说些什么,无非说因为闵儿的样貌,那赵元才不愿回来。 她过来女儿的院子,一见赵闵手边的锦盒,气就不打一处来! “赵谌父子那般无礼,你父亲只怕也正不满,你却要送东西去,岂不惹你父亲生气?” 赵闵听了母亲这话,表情反而淡然。 “阿娘,这婚事定了便不能退,既然不能退,我想与我未来的丈夫处好关系,又有什么错呢?”她看着锦盒,轻声细语道,“都说日久见人心,也许我中间断了那许久,他误会我了。” 樛美人看着女儿,真是无话可说。 赵闵心里却在思量,父亲确实已经不允许她往西关送礼了,这次的东西,看来还是得拜托那个人呢。 端午节前上坊各家举办百草宴,也是个互相相看人家的好机会。有那名门世家的小娘子举办宴会,宫里的王姬们也会参加,赵静原来就是百草宴的积极参与者,如今她嫁了人,也就赵闵和另外几个王姬会赴宴。 赵闵一早打扮好了,吩咐百草带了锦盒。往日这种场合,她都是往华贵了打扮,今日却简单穿了一身湖蓝的衣裙,浅碧色的披帛,一头黑发高高盘起,戴了嵌青玉的花冠。 她去的是赵静的夫家,原家小娘子举办百草宴,听闻她和赵静关系好,特意请了她来。不过她今日出宫,目的却不在赴宴,而是要送东西。 第95章 槐花冷淘 崔直穿着一身元缎绣水纹的深衣,腰上却悬着一柄错金长刀,木屐踏过路上的小水坑,白色足衣一尘不染,和坊市人挤人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 他刚刚在食肆里吃了一碗槐花冷淘,肚子里有货,走在路上也就不免悠哉起来。 “郎君可要看看脂粉?”一旁的货郎看他眼睛停留,偏殷勤地招呼,“小子这里货色齐全,俱是从兰香阁里进的,您看看,这可是珍珠贝的盒子,送给小娘子再好不过了……” 崔直随意听着,伸手拣起一盒看了看。小巧的贝壳闪耀珠光,打开里面就是凝艳如血的胭脂,不过比起他家中母亲姐妹所用,还是差了些。 “你这儿可有什么珠花钗环之类?”他放下脂粉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走街串巷的货郎最会看人,从头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7 到尾打量一下,就知面前这位必是高门子弟,且非是一般的清贵,并不敢怠慢。他一听崔直要看首饰,立刻弯腰从货篮最底层抽出几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给崔直看。 “您看,这是小子的压箱货色,宝珊楼今夏的新样式,”小货郎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一支用了羊脂白玉雕的蝙蝠簪头,寓意有福……还有这一支,喜鹊登梅的样式,梅花儿用的红宝和珊瑚……” 崔直打断他道:“你挑的几样都是往年的款式,可有雅致些的?” 货郎只愣了一下,就低头翻了翻,拣出一支簪子来:“郎君来看,这一支怎么样?” 崔直看着花簪,眼里闪过惊艳,喃喃道:“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的确雅致,”他定了定神,掏了钱出来,“就这个了,替我寻个好点的盒子装起来。” 这支簪子搁在珠光宝气的盒子里并不起眼,单独拿起来,却自有一种意趣。 簪身是整个白玉雕成的梅枝模样,些许的褐色杂质正在梅枝瘤结处,仿佛大雪盖住了梅枝,只露出一点褐色的枝干,十分生动。快至簪头处又有几朵半开红梅,小而精致,似若有花香,也是循着红色的部分雕琢而成,虽少却栩栩如生。 整支簪子浑然一体,若不是玉质本身称不上羊脂白,光论雕工和其中的灵气,只怕还轮不到这一个小小货郎在坊市来卖。他今日倒捡了个便宜。 崔直拿过盒子,心头却浮现那个小女子的面容。 不知她可会喜欢? 崔直心情陡然变好,脚步轻松的一路出了坊市,进了上坊。他沿着玉门街一路往前,路过中军府的时候,看了一眼威严的匾额,门廊宽阔台阶高悬,主人家却经年不在。 玄门守卫的金吾卫老远看见崔直,忙列队过来迎接。 为首的金吾卫行了礼,才问道:“大兄今日不是轮休,怎地又过来了?” 崔直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和陶罐,还有一串角黍递给他,笑道:“今日过节,你们却不得回家,这不是给你们送了些吃得来吗?” 那个金吾卫年龄也不大,娃娃脸立刻笑开了颜:“大兄果然记挂着咱们!”他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码着切工整齐的猪头肉,油滋滋的,喷香扑鼻,得有一整只猪头的分量,角黍起码得有二三十只,虽然不大,看着标记却是绛城有名的。旁边的人捧起陶罐嗅了嗅,惊喜地喊道:“顶好的和泉酒!” 顿时一阵欢呼。 前头几个抢过一片嚼了进嘴,剩下的都收进玄门旁的一处小宅子里。平日他们轮值的都在里头休息。 “大兄可要进去院子歇歇?”那娃娃脸嘬着手指问崔直。 崔直瞪了他一眼,看他不嘬手了,才道:“我不进去,就在外头坐坐吧。” 娃娃脸奇道:“您这是怎么地啦?去岁可没见您过来坐坐呢。” 崔直表情淡然:“因为去岁我也轮值,不记得了?”他顿了一下道,“这边就我一人,便在宅中,不过自娱自乐,不如过来和你们聊聊天。” “哦……”娃娃脸理解地点点头。大哥是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本地人,大哥家却远在清河,偏偏金吾卫职责所在,越是节日越要加紧守卫巡逻,若没有家人朋友,确实无趣。 这一坐,便坐到日落西垂。 金吾卫由左右金吾执掌,然而右金吾上了年纪不大管事,崔直身为左金吾,几乎一手掌握了金吾卫的势力。营里无论年纪大多喊他一声大兄,就为着对他表示亲近和尊崇。 也因此,崔直往这里一坐,旁边站着的金吾卫小伙子们个个都站得笔直笔直的,寻常偷个懒耍个嘴皮子的,也都嘴巴闭紧,站得比谁都精神。不过这么一天下来,真是有点吃不消啊。 点灯时分,玉门街前的麒麟桥上驶过一辆马车,马车四驾,车门垂挂黑色绣金的帷幔,显然是哪位王姬的车架。 “奇怪,前头几位都已经回宫了,这一位怎么现在才回?”娃娃脸在旁边嘀咕,带着人往前几步准备拦车。就算不检查,也得看一眼腰牌。 崔直心里却是一跳。 他站起来,负手站在玄门一侧,手心却微微发汗。 车子在玄门几米外停下,驱车的小寺人取了腰牌给金吾卫看过,车子咕噜噜往前行了几步,却又停在玄门入口的地方。 “左金吾崔大人可在?”车子里传出柔和的女声,咬字清晰,听入耳中犹如玉珠落地,清脆悦耳。 娃娃脸愣了一下,原想说咱们大人今日轮休,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崔令使一眼,犹豫了。 崔直可不等他,已经扬声道:“崔令使正在此。” 车门便直接打开了。 赵闵坐在马车里,看着地上浅浅一点积水踟蹰了一下,就踩着藕荷色的绣鞋准备自己下车。 “闵姬稍等。”崔直制止了她,跟娃娃脸耳语一下,后者立刻返身去了玄门旁的小宅子,几息功夫就拎了一双木屐过来。 崔直给木屐安好屐齿,然后走到马车前,轻轻俯身将那双木屐放好。他抬头对上赵闵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一笑,伸出手去:“闵姬请。” 赵闵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正好轻轻踩进了木屐里,再不怕轻薄的鞋子被积水浸湿。 “闵姬找在下有何事?” 赵闵微微低头,便从百珠手里接过包袱,对他轻道:“劳烦崔大人,替我将此物托人送到西关将军府去。” 果然如此。 崔直在心里长叹一声,就能猜到包袱里是些什么东西。 他为难地看着赵闵低声说:“不是在下不想帮您,您不是也说过了,国君并不愿您与西关来往过密……” 实则是国君发话,不准赵静再帮赵闵寄东西,赵闵无法,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幼弟正在赵元手下,就找了他帮忙。他与赵谌,实则私底下有些联系,若因为赵闵无意之举引起国君的猜忌,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他说这话,其实是真心的为难。 赵闵并不一味强求,只是看着手里的包袱,小声叹了气。 从崔直的角度,可以看见对方的卷长睫毛,正沮丧地低垂着,皮肤细腻肤色柔和,红唇饱满,虽然人一向显得娴雅,长相却是那种生机勃勃的艳丽。 他但见的美丽。 于是他再一次的心软了。 这便是他为何轮休也要特地过来的缘由。因为今日是端午,这女子必会过来找他,而他,也只为了此时此刻她的这一无声的哀求。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8 “罢了,您把东西搁在我这里吧。” 他迅速收起那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接过赵闵手里的包袱。 赵闵的脸上便立刻绽开一朵小小的笑花儿,仿佛增了光,添了彩一般,十分夺目。周围的金吾卫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眼角瞥到这一下,也足够目眩神迷了。 果然是王姬呀,这份气质,这种美貌……谁说赵氏闵姬颜丑的?真该拖出来打一顿! 她道了谢,正待上车,崔直却从怀里掏出那个细长的锦盒,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闵姬笑纳。” 赵闵惊讶地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想要推辞,却不小心直视了崔直眼里的锐利。她吓了一跳,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威胁”二字,手便缩了回来,低低又道了一声谢。谢字一出口,对面青年的眼神就立时柔和了,似乎相当满意她的乖觉。 百珠默默坐在马车上,震惊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互动,半晌紧紧闭上嘴巴。 等到马车咕噜噜地走进玄门,慢慢驶进了宫门里,崔直才收回视线,拍了拍深衣的衣角,准备回家。 娃娃脸促狭道:“咱们可还得守到下半夜,大兄难道不陪着咱们啦?” 崔直不为所动地睨他一眼,施施然走人了。 坐在马车里的赵闵却心神剧震,惶惶然半天没有归位。 她看着静静卧在锦盒里的白玉梅花簪,不期然地想起那一句“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难道崔直是在暗喻她吗?明明可开于百花盛放之时,抑或秋高气爽的时节,偏生选择了漫天大雪,风雪严寒的冬日。 也许,是她想多了…… 第96章 酸梅酪 赵闵回到自个儿的芷兰园,甚个话儿也未说,就攥着个锦盒回了内室。千金正将夜宵摆在正屋的一张碧海连云的小方几上,见状看向随后掀帘子进来的百珠。 百珠对她摇摇头,见内室连隔扇都关上了,并不敢进去打扰。她拽了千金出去,躲在沿廊把事儿给讲了。 千金和她的反应一样,虽然震惊,但又有些窃喜。 “你说,那崔大人可是……” 百珠肯定地点头,小声道:“定然的,我打量他可是穿着深衣呢,可见是特地等在那儿的,知晓咱家八娘子逢年节必然要去托他送东西……硬塞给八娘子花簪,那意思哪儿还需要猜哩?” 千金激动得脸都红了,握紧拳头道;“那,是不是可以奏请陛下取消了先头那门婚事?崔大人出自清河崔氏,又是长子嫡孙,这才配得上咱们八娘子,可不像那个赵元!竟似个木头做的,半点情谊也无!” 这话,百珠也很赞同,何况以她对自家娘子的了解,只怕也不是不动心的。但是她更清楚所谓的赐婚是怎个回事。 且看看如今民间再提赵谌父子,哪一个不道一声好!?陛下便是为了拉拢功臣良将,也不会轻易取消了婚事。她都晓得的道理,娘子那样聪慧的人焉能不知?恰是因为这样,娘子的神情才会那样黯然,也许,此刻正在屋子里哭呢。 遇上了心仪的郎君,却所嫁他人…… “你可别再说了,”百珠叹了口气,“婚事必不能取消的,何必惹起娘子的心思,最后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赵闵再出来时,表情十分平静,然而千金悄悄看了,那眼角带着一抹浅红,怕还真的哭过了一场。 “这是什么酪?”她在方几前坐下,看着面前的小碗。碗里盛着雪白晶莹的乳状物,间或夹着些玫红的东西,浅浅散着凉气,显然是冰镇过的。 百珠跪坐一旁,小心打量她的神情,道:“酸梅酪,今天白日里大娘子的长青园送过来的。” 赵闵怔了怔,用勺子舀了一口吃了,入口凉润滑爽,碎碎的酸梅肉比起平日吃的更加酸,不过配着甜甜的酪,倒也爽口开胃。这东西虽说不该夜宵来吃,然而她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人反而精神些…… 她想了想,问道:“长青园的人送来这酪,可还说了什么?” 百珠跟了她出去的,自然不知,一旁的千金便道:“不光是酪哩,还有一盒新打的首饰,和几匹今年的新料,俱都是浅碧石青藕荷粉蓝色的,裁了衣裳夏天穿正相宜……奴婢替娘子问候了大娘子,那边道甚个都好,只最近苦夏,不大用饭,唯爱吃这个酪。” 赵闵睁大眼睛,千金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几圈,便得出了结论。 “长姐,竟是有了吗?” 百珠和千金都不敢相信地看向她,也不知自家娘子是怎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毕竟,王姬静可是自嫁过去以来,都未曾生养过哩。 她们自然不晓得内情,赵闵却是知晓的。从前赵静厌恶原贺,盖因心里还念着赵谌,放不下,自然没办法接受旁的男人……这一点,无论是甚样的女子,都是相同的。还有一点普天之下的女子都有的共同点,那就是任命。 女人和男人不同,世间的男儿有许多种活法,他们可以不成家,可以浪荡半生,但却从来不缺红颜知己的陪伴,不缺生儿育女的女人;可是女人,却不能不成家,她们可以清高可以孤傲,可以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但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最终还是要回到后宅里去,生儿育女,从此心就会慢慢归巢,再离不开了。 赵闵看得清楚,她知道自己这位长姐,最终仍逃不得原家。 原氏乃中原大族,同崔氏一样绵延数百年,且不管子孙是否优秀,但趋利避害却最为擅长。原贺纵然不是长子,也懂得赵静能给他和家族带来的几代富贵,怎会就看着夫妻离心?原贺从前也是绛城有名的贵公子,自然不是赵谌那种武将,但也弓马娴熟,六艺精通,只要用心思,赵静未必能挨得过他那水磨功夫,只一年多,最终还是同了房。 如今,有孩子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已。 “去,取一匹大红遍地金的料子来,”赵闵定了定神,吩咐道,“日子还来得及,我要给长姐绣百子嬉戏图,到时候给外甥儿做包被……那时候天还冷,再做几件袄子也使得。” 百珠还未怎地,千金倒抽了一口气:“娘子,百子嬉戏图没个大半年功夫哪里绣得出来呀,小人儿忒大点儿,便是做了包被,那、那也大了呢。” 赵闵含了一口酪,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很累,知晓了赵静的喜事,更累。 再回到一个月后的西关,赵谌收到了暗卫的回报,神情若有所思。 赵元在旁边坐着,忍不住便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39 往赵谌这边挪。 “阿父,里面说的什么?” 赵谌动作自然地收起薄如蝉翼的丝绢,随口道:“赵静怀孕了。” “啥?!”赵元挑起眉头,惊讶地看着他,“那疯女人也能怀孕?” 赵谌忍耐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傻儿子。 “她疯不疯的,跟她能不能怀孕有何关系?” 赵元叫他噎住了,抱着胳膊不说话。他不喜欢赵静那疯丫头,那会儿他可是受了好些日子的罪,更别提立春还因此病了好几个月,范氏还险些……唉。 他现在再想想赵静,心里头又觉得怪怪的。按道理讲,国君赵冕是他的亲舅舅啊,那赵静可不就是他的表姐嘛。前几年申大叔过来的时候,看着他头一句话便是“你跟王姬静长得挺像的啊”,然后他就偷偷在申大叔的下酒菜里搁了几只虫子。他哪儿知道,那长得像还是有缘故在里头的,表姐弟,长得像一点完全正常。 赵静要是生了,那他岂不是成了表舅啦? “我记得她是嫁给了那个……”赵元苦思冥想半天,击掌道,“那个原家!”他看着自己老爹,“那原家,是不是跟咱们不对付来着?” 赵谌捏了儿子下巴晃了晃,嘴角勾起道:“正确来说,是跟武将不对付。原先胪拓掌三军之时,原家家主就瞧不过胪拓,曾弹劾对方贪权,道胪拓既娶了长公主,便该卸下军职,胪拓险些在庭上拔刀砍了原家家主的臂膀……” 他没告诉阿奴,其实后来国君历数胪氏的罪状,里面就有原家的贡献。不光是原家记恨胪拓无礼,更是不满胪氏父子把持朝政。 可是他不说,赵元也不傻,既知原家从前与胪氏不对付,胪氏倒台之时,只怕原氏也曾落井下石。他脑袋转了转,对赵谌藏起来的那张丝绢更加好奇。一封密报从绛城快马传至西关,绝不可能只为了告诉他爹赵静怀孕的消息…… 赵谌温声道:“莫瞎猜了,有些事情还未发生,阿父不好跟你说。” “哦,知道了。”赵元郁闷地揪着地下的毛毡。他心想,难道他还会坏事不成?瞒得这样紧……里面定然有不得了的消息! 赵谌看着儿子一副猫爪挠心的小德行,一向凌然的眉眼尽都变得温软似水。世上便是有这样的感情,光是看着眼前这人,心里头就满是欢喜,他笑了恼了哭了,每种模样都想要细细地端详,好记在心底……于他而言,纵然阿奴有一日不须他遮风挡雨,他也想要守着护着阿奴,那些个算计腌脏的事儿,何须对方烦恼? 七月初,国君再次遣使,召赵元返回绛城完婚。 立秋与立夏伺候赵元更衣。这时的赵元还有小半年就要满十四岁,在赵国已经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他长年过着军伍生活,个头已经快至五尺六,按后世的单位换算,也快有一米七了。赵国成年男子大多一米七到一米七五,军中高个子多些,于是他站在那里,除了脸庞略稚嫩些,再没人敢把他当成孩童来看。 立秋把赵元一头黑发疏通了,全部束起到头顶绾成男子单髻,用一根玉簪固定住,立夏替他选了一身墨绿色的薄缎深衣,只在衣角有几支荷叶。他穿戴起来,竟是长身玉立,十分的清爽。 来使见了赵元,也是暗自吃惊。他是见过赵元的,那会儿不过才及大将军大腿的小娃娃,这才过得几年呐! 他原本以为,赵元在西关风吹日晒的长大,威风许是威风,但定然比不上绛城诸如范诚范信,抑或是美名远扬的臻郎,武将不都是那副模样吗?就连少时俊美逼人的大将军赵谌,如今也是皮肤黝黑,高大强壮,远不符合中原诸国的审美。 可是从内室走出来的少年身材高挑,肩宽腰细,撑得深衣合体而妥帖,步伐沉稳有力,气质轩然……对方走近了,皮肤虽不十分白皙,却光洁干净,双眉修长浓黑,凤眼清澈有神,鼻观直挺,唇色嫣然,英气勃勃中又带有少年的纤弱之美。 “小元郎真乃美郎君,与闵姬正所谓天人之和!”来使赞叹一声。 赵元却面容倏忽一冷,抱臂抬了抬下巴道:“却莫把我与那劳什子闵姬说到一处去!我可是要娶一位肤白貌美的妻子!你回去告之陛下,我赵元愿为陛下效死,只娶闵姬这事,万万做不到!还请陛下收回玉帛,许我另娶!” “这——……”来使震惊地看着他,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是……您可、可是疯了不成?” 赵元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挥了挥手道:“带这位大人去厢房休息!” 绛城来使便维持一副嘴巴合不拢的表情被亲卫架了出去。他人一消失在门外,赵元脸上的傲慢就收敛起来,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却很是愧疚。 他知道自己这话一旦传回绛城,只怕赵闵便得受到流言之苦,再加上自己言语多有轻蔑……不知她会不会受不了,万一做出了什么傻事—— 赵元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为了自己,做出伤害一个无辜之人的事情。但是,他只有这样说,才会更大程度地减少国君的猜忌,毕竟闵姬在外的传言并不好,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没见过未婚妻,道听途说之下,又年少有功颇受追捧,做出拒婚的举动也是合乎常理的。 如此大言不惭,傲慢无礼,就算有点军功,将来又能有什么样的成就呢? 立秋立夏立冬几人站在一旁,表情也都很震惊。 第97章 番外二成长有很多烦恼 正在长牙的小孩对世界充满了啃咬的欲望o( ̄▽ ̄)d! 没错,赵阿奴正处于这个恶意的时期。不过不可否认,这个时候的阿奴也最可爱,凡见了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不想抱抱他亲亲他哒! 赵谌对于如何当一个好阿父已经有了一些心得,总而言之就是时刻抱着儿纸刷存在感。吃晚饭的时候,他抱着自家小祖宗先喂了一小碗的鸡肉碎菜粥,舀起一勺自己沾唇试了温度,然后再喂给儿子。 他尝过味道,这粥基本只有点淡淡的咸味儿,实在称不上好吃,不过怀里的小东西却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吃得直砸吧小嘴,一小碗粥眨眼功夫就吃尽了。 “大郎胃口真好。”立夏笑眯眯地在旁说道。 赵谌嘴角抽了抽,他低头看着儿子,肥嘟嘟的小东西爪子抱着他的手不放,勺子都给舔得光溜溜的,干干净净。 “没了,不能再吃了。”他耐心地跟儿子解释,就好像对方听得懂似的。 好吧,赵阿奴确实听得懂。 但是!他偏装不懂,用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0 那几粒可怜的乳牙叼着勺子不放,用卷翘的睫毛和水汪汪大眼睛瞅着自家爹,表示自己完全木有吃饱。虽然他在吃粥的一个时辰以前才刚刚喝过奶。 赵谌还没有练就以后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火眼金睛,给儿子这么一看,心就软了。他示意立夏再捞两个鱼肉汤饼搁在碟子里,汤饼就是后世的馄饨,一个个十足小巧,里头裹着雪白的鱼肉泥,鲜美可口。 赵小元一看,嘴巴立刻就松了,口水沿着嫩乎乎的嘴角淌了下来。他那个馋啊……旁人怎能理解? “父,父父……十个……”他颤咪咪地伸出自己的肥爪儿,朝着自己爹比了四个短手指。 赵谌一头黑线,握住儿子嫩爪爪按下去:“不成!你已经吃了一碗粥了,至多再吃两个汤饼……再吃一会儿不消食。”寻常跟这傻东西说话都是一脸啥都不懂的表情,偏遇上吃的比谁都精明,莫非是个恶鬼投的胎不成? 赵元吧唧吧唧嘴,遗憾地看着碟子。 算了,两个就两个吧,总比没有好哇。 赵谌夹起一个雪白的汤饼,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儿子嘴边。赵元老早小嘴张得滚圆,啊呜一口就把汤饼咬进了嘴里—— “呜呜——”好烫啊卧槽!!! “怎么了?可是烫到了?”赵谌吓了一跳,忙伸手接在赵元嘴巴下头,“快吐出来!” 可是他小觑了吃货的不屈不挠,这家伙小脸蛋涨得通红,咬着一半汤饼却愣不松口,还企图在舌头烫到的情况下把吃得吞进肚子里去。 赵谌急得额头出了汗,干脆捏住了儿子小巧圆润的小下巴,低下头大嘴一咬,把汤饼直接抢走了。他也顾不上烫不烫,三两口吞下去,然后仔细查看儿子的口腔。小小的嫩粉色的舌头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明显有些烫着了。 “去倒点冷水来,”他头也不抬地吩咐一旁的婢女,“再取点药粉。” 立夏和立冬忙不迭地站起来,一个转向内室,一个小步跑到旁边的条几上拿细陶的水壶。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东西都备齐了。 赵小元哭唧唧地挣扎着,可惜他那点儿力气在某爹面前实在不够看,小圆屁股拱半天也没挪动一丝半点。 “喝点凉水,阿奴。”赵谌手臂横在儿子圆滚滚的小肚皮上,端着水盏喂他喝水。 “啊啊!”赵小元叫了一嗓子,不情不愿地咕嘟咕嘟咽下几口水。在凉水的作用下,舌头上的灼痛缓解了,于是他又蠢蠢欲动地准备再来两个汤饼! 可是某爹却使了巧劲捏开他的小嘴,用绢裹了手指给他上药! 赵小元赶紧把脑袋往后仰,这药他知道!前段时间他牙龈发炎,他爹就给他抹了这种药粉,苦死人! 赵谌有点不耐烦,呵斥道:“别动!看舌头烂了你怎么吃饭!” 某只顿时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张着嘴巴。赵谌被儿子的口水流了一手,也毫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粉抹在儿子小小的舌头上,然后才放开手,拿起手帕给他擦了口水。 药粉很苦,他知道,抹完了药,怀里的小东西已经完全蔫了,怔怔地看着立夏立冬把汤饼收走,幼绵绵水当当的小脸蛋上满是失落。 (不就是没吃到小馄饨嘛!出息!) 其实那是赵谌的晚饭,他到现在也就吃了那一只小馄饨,还是被赵小元咬了一口的。可是他看见自家小祖宗已经这幅德行了,着实不敢在对方面前吃东西。 赵谌叹了口气,抱着赵阿奴起身去净房。 “阿父带你去玩水可好?” 赵元小模样失魂落魄地瞅着他,小嘴儿嗫嚅道:“不洗……”他都已经这么桑心了,难得一晚不洗澡都不可以嘛!真是残酷无情! 赵谌权当没听到,他是发现了。自家这胖儿子说话是早,但那得看是甚样的话。 譬如开头带“不”的词儿这小东西就说得格外的溜,什么不洗不吃不睡不起不摸不要不给……各种霸道各种耍赖不讲理,但是等你问他懂了吗,明白没有之类的,他就啃着肥短的手指瞅着你,一副“人家还小吖什么都听不懂”的装相。 也是够了。 不过,赵小元不想洗澡那是有原因的。某爹其他方面都做得很好,唯独洗澡总是控制不好力道,基本上都是重了。再加上那双大手上都是茧子,他一个嫩乎乎的崽崽,承受不起……虽然他想要表达出来,不过收到发育限制,没办法把一句话连贯起来,基本鸡同鸭讲。 鸡飞狗跳地洗完澡,赵谌一路夹着儿子回了房间。赵小元折腾半天早困了,赵谌要把他搁在悠车里,却死也不干,两只圆润的胖腿努力蹬着往床榻上窜。 赵谌焦头烂额,他不是不想带儿子睡,问题是阿奴就这么一丁点大,他真是怕自己半夜睡熟了会压到阿奴。 “床,床!”赵元双手扒拉着他的寝衣领口,胖丫丫站在他手上,“睡床!”说罢还仗着自己脸嫩亲热地去蹭他爹的脸,企图卖萌得逞。 赵谌给他蹭的笑了起来,坐在床上被儿子蹭了一脸口水。 “好了好了,小心把你脸弄疼了。”他往后仰着,抱着儿子搁在床上。他两天没刮胡子,已经长了浅浅一层胡茬,往日里他想亲亲这小东西,还得拿吃的来换,今天倒主动,可惜动机不纯! 等到把儿子哄睡了,赵谌才脱得身出去,立夏已是重新做了吃食端上来,只能算是宵夜了。 如果要立夏几个来说的话,家里大郎两三岁那会儿,正是最最好玩的年纪。 端午这一日,正值大朝会,赵谌一大早带了赵元洗漱吃饭,逮住想往外窜的某只小崽子,用雄黄给他涂了额头,才放了他出去。 立秋立春紧跟在后头,但凡慢一些,大郎就能跑不见了!后世有一种狗有个别称叫“撒手没”,可惜她们不知道。 赵小元哒哒哒地往外院跑,两个看门的婆子见了忙行礼,他便趁着这功夫溜出垂花门去。后头立秋两个一看他跑了出去,脸色都不由一变,忙加快脚步。外院来往的人多就不说了,光一个皱波湖就够她们心惊胆战,小孩儿最喜欢玩水,大郎万一不小心掉进去可怎么好! 不过那是针对真正的三岁小子,赵小元虽这几年养得心智倒退==,好歹还是知道危险的。他跑了一截就停下来,圆润润的小身板儿呼哧喘着气儿。他一停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抬手把头上的东西给拽了下来。 这会儿他还剃着秃瓢哩,光前后留了一绺头发,今天端午,他不光穿了大红的小深衣,手上脚上挂了彩线编的百索,立秋还给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1 他头上扎了小揪,系了个绉纱蜘蛛和一串指甲盖大小的彩绸角黍!他爹自他打扮好了开始就一直笑,刚才给他涂雄黄的时候,还偷偷摸了一下他的角黍,别以为他没看见! 他可是男孩纸!怎么可以戴这些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立秋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那个小不点一把扯下豆娘,正用穿着木屐的小脚丫愤恨地踩呐。她没忍住噗嗤一笑,后头的立春探头一看,也捂住嘴憋笑。 赵小元气死了,低头往周围看了看,伸出白胖的肥爪儿,逮了个虫子握在手心里。他哒哒哒往回跑,路过立秋时顿了顿没丢,等到了立春旁边,便立刻把虫子往立春身上一丢—— “啊啊啊——”立春尖叫着往身上拍,“有虫子啊!!” 赵小元乐得嘎嘎笑,得意洋洋地自个儿回了内院。赵谌正往外走呢,就看见他跟个小鸭子似的,因为穿得多了些,摇摇摆摆地晃回来头发上光秃秃的,满脸都是干完坏事之后偷笑的小样子。 “你头上的豆娘哪里去了?”赵谌大步走过去,一把捞起儿子,捏了捏胖脸蛋。 赵小元早被捞习惯了,坐在自家爹胳膊上还挪挪屁股调整姿势。他无辜地眨眨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跟赵谌奶声奶气地胡扯:“小虫虫跑掉了。” 赵谌脸一板:“正经说话。” 赵元便老实交代道:“我给丢了……” 某爹淡定继续问:“然后呢?” “……” 赵元低下头掰手指:“捉了只虫子吓立春啦。” 赵谌抱着他轻咳一声,眼里带了笑意,可惜赵小元没抬头,看不见。 “怎么不见你吓唬立秋?” 赵元咧嘴:“立秋姑姑不怕虫子,吓唬她没意思,立春一吓就哇哇叫,哈哈哈……胆儿小精哈哈哈!!!!”笑得露出嫩嫩的牙龈了。 赵谌想训他,偏嘴角忍不住往上。这么点儿大就知道欺软怕硬的,以后可得好好教导。别人家就怕孩子不聪明,可他家这个小崽子,聪明的都快成精了。 他声音低沉愉悦,抱着儿子往前走:“立春是胆子小些,立夏也胆子小,你下回去吓吓她……你立秋姑姑也有怕的,她独怕刀虫……” 赵元用短短的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小身子依偎着父亲,就像幼苗紧挨着大树,雏鸟依恋着大鸟一般。他的灵魂虽然不小了,但是在赵谌跟前,他就是三岁的小阿奴。 第98章 冰酪 立秋担忧地问赵元:“大郎,咱们这样不会得罪使臣吗?” “没事,你们不必操心这个,”赵元眉头微蹙,:“吩咐灶上准备吃食,把这人招待好了,我有事回大营。” 几个人应了,立夏一直到赵元都走远了,还探头在看。 “你还看甚,”立春拽了她,“快些吧,外头还有好些个人马要安置,房间热水吃食样样都是麻烦事呢!” 立夏草草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外走,心里还在想。大郎不愧是郎君的儿子哩,明明她还记得大郎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如今大郎只皱了眉头,她就跟见了郎君似的心尖发颤。 赵元快马回到了大营,吴恒叼着草秆儿靠在外头,看他回来救吐了草秆儿迎上来。 “怎么,你真抗旨啦?”他走在旁边绕着大红枣的鬓毛玩,眼里究竟还是流露出一丝忧虑。 赵元漫不经心地应道:“我身负军职,怎可随意离营?自然只有抗旨了。” 吴恒被大红枣嫌弃地驱赶开,他便挠着鼻子,啧了一声:“说真的,大郎,咱可真想不通你是怎个打算的,凭我家家世,想去一位王姬只怕得等下辈子……你就这么讨厌闵姬,不惜要得罪她?国君要是怪罪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倒入情入理,像句人话。 赵元心想,等闲人约莫都是这样认为的,可他们哪儿知晓自己与赵冕之间的恩怨呢? 他叹了口气:“你只想那好的方面,我若娶了王姬,就得留在绛城,国君拿捏了我,就等于拿捏了我阿父,阿父镇守西关七年,眼下盘乘虎视眈眈,若国君插手,这七年岂不白费了么!”他说的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不过,赵冕不正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赵冕远在绛城,他未曾亲眼见过战况,只听到捷报频传,自然会觉得盘乘不值一提。赵国乃大国,魏国的先例在赵冕看来,不过因为国主年幼听信小人,并不是因为盘乘的强大。所以哪怕盘乘时刻威胁赵国边境,他也并不在意,只想着给西关大营换一个没有根基的将领…… 如果他爹还像从前一样忠心耿耿,这一趟带了他回去,只怕就再没有机会领兵了。 赵元知道他爹的想法,国君若真能保证不动他分毫,他爹未必会想冒险带他离开。然而国君设下不过陷阱,若他爹真个回去,有朝一日手上兵权尽释,焉知国君不会反悔,将他杀了?他分明已经成为国君喉间一根鱼刺,不除不快! 两人一马走在大营里,太阳高悬,远处阵阵喊杀的练兵声响,马匹吆鸣,成排成排的兵器架……这里才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他们如果没有跟随各自父亲来到西关,此刻应当轻袍缓带,呼朋唤友,要么纵马,要么狩猎,要么饮酒作画,红颜在侧才是常态。 如今对他们而言,沉重的披甲,闪烁寒光的长刀,喊打喊杀的声音,甚至于简陋的帐篷粗糙的饮食,这些东西令他们自在,待得如鱼得水。 “听说绛城正流行甚个寒石散,”吴恒突然开口,眯起眼睛看向远方的草原,“有时我也想回去试试,不披甲,换一身衣服,踩着木屐,或者出去打马球狩猎什么的……不过再想想,也觉得没啥意思,咱们骑马都是狩的人头,几百里草原随便跑!那才叫一个过瘾!” 他转头看向赵元,神情十分认真:“你是不能回去,那里能把人憋疯了。” 赵元也看他,吴恒长得帅,不过天天在日头下晒,毕竟黑了,脸上还有些摸爬滚打带来的细小擦痕。他忍不住乐,其实吧,这也是自己的模样。他除了晒不太黑,身上也到处都是疤,好了留下印子去不掉,太阳一朝,还会反光! “行了,你帮我送毛毛回马房,我还得去见我阿父呢。”他拍拍吴恒的肩膀,把缰绳塞进对方手里,自己大步朝中军帐走去。 赵元掀开帐子,见里面就他爹一个人。 “阿父。”他走进去,坐下来把赵谌正在看的书卷抢走,丢到一旁。 “你瞧瞧我这身衣服如何?” 赵谌早习惯儿子的土匪作风,没了书也就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2 不看了。他斜撑着头,打量了一下赵元,眼里便含了笑意。据说臭美是雄性动物的求偶方式,赵元迎着他爹的视线挺起胸脯,见对方目露欣赏,表情跟着得意几分。 “颇能见人。”赵谌评价一句。 赵元不满意道:“就这样?没别的了?” 赵谌低低笑了,看着他的眼睛:“好吧,还有……阿奴这身衣服,倒让我想亲手替你脱了……这样说,可否?” 某只瞬间表演猴子屁股是什么颜色。 赵谌忍住没去毒蛇儿子那怂样,问道:“那使臣你怎么安排的?” 一提起这个,赵元就满脸的不快活。 “还能怎么安排,无非吃吃喝喝罢了,”他哼了一声,“我倒想叫他舍不得走,免得一回去就告状给我找麻烦。” 赵谌挑眉道:“大戎蠢蠢欲动,很快国君就没功夫找你麻烦了。” 赵元握住拳看他:“阿父,这时候万不能让朝廷拖后腿,能不能一举灭掉犬戎,可就看之后这一仗了!要是咱们胜了,阿父你可就能名垂千史了!” 名垂千史…… 赵谌垂眸不语。 他所要做的事情,若操之不慎,别说名垂千史,只怕是会遗臭万年……可他不得不搏一把。 此世间士大夫和武将,作为臣子都一样,名节操守大于天,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后名,但是不能不在乎阿奴的。何况阿奴还小,将来日子那样长,怎能成为遭世人唾弃的人?他就算另起势力,可是若背负着叛臣贼子的名头,轻易会遭到诸国围攻,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必须带着阿奴,还有其他人,正大光明地离开。 绛城。 赵静靠在迎枕上,一旁的冰鉴里散发徐徐凉气,还有两名宫婢一人一边给她打扇,就是这样,她仍然热得不行,薄薄一层白色单衣眼看又汗湿了。 “去!给我端一碗冰酪来!”她烦躁地起身,“我要换身衣服,把冰也换了,里头准都化成了水,半点凉气也无!” “娘子……”宫婢犹豫道,“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执医可特意交代过不能贪凉……” “闭嘴!”赵静根本听不进去,怒道,“叫你去就去啊!” 原贺就在这时掀开竹帘进来,看到她那副怒不可揭的样子愣了一下,再看看她满头的汗,也就猜到缘由了。 “你们先下去吧,端一碗酪,用冰水镇一下即可,”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打开冰鉴看了看,“这里面的冰都未化尽,不用换了。” 几名宫婢如释重负地行了礼退出了房间,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赵静冷冷看着他道:“你还知要回来?可见你那红颜知己也不过如此。” 原贺对她的冷脸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在她的床榻边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珠盒。 “你误会了。我不过与朋友小聚,昨日回来时辰太晚,你如今觉轻,不想扰你,就歇在了书房。”他把珠盒递给赵静,“不是说脸上长了些斑吗,试一试这个,是我那朋友为妻子所制,听说极为又用呢。” 赵静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半晌伸手接了过来。 珍珠镶嵌的珠盒不过婴孩拳头大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种颜色近乎肤色的脂状物,闻起来没什么香味,用手一捻,十分细腻。 她的眼神就变得柔和了。 “还算用心,”她轻哼一声,道,“我现在变丑了,你要不想看我,可去别处。” 原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面对赵静的脾气,很是包容。两人之间相处,反而赵静处处落了下风,叫人完全想不到,这两人在一年前还不过是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 原贺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我没有不想看你,也不愿去别处……以前是为了子嗣,如今咱们有了孩子,旁人那里,我再不去了。” 纵然赵静曾经心有所属,纵然她曾经厌恶眼前的男人,此时此刻,也不免感到甜蜜。 她已有了孩子。 “……对了,”赵静定了定神,开口语气便又柔和了几分:“我上回让你替我去问的事情,可问到了?” 原贺点点头:“那无忧散倒有,只是配方繁复,所需甚多,还得再过一月才能制成。” 赵静叹了口气:“叫那道士快些罢,阿翁近来头疾加重,夜不能寐,我只盼这无忧散能减轻他的头疼,好歹让阿翁夜里能安睡,睡好了,人才能好起来。” 原贺安慰她:“你放心吧,这无忧散早有人试过,确实有效。”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我说句实话,若能减轻陛下的头疾,立下一功,以后咱们的孩子也能受用几分。” 他这样在乎孩子,赵静听了,不由一笑。 “你放心吧,阿翁若好了,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她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日后你就算不靠原家,也能自己出头,我的孩子,定然要享用最好的!” 第99章 糖渍玫瑰 原贺却不以为然,摇摇头道:“没有家族依靠,焉能出头?” 他这样干脆反驳赵静,赵静愣了一下,却没有生气。她这人就是这样,自小被追捧惯了,就觉得听不到真话得不到真心,反而说话直接的人更得她欢心,譬如赵闵,譬如面前的原贺。 赵静微蹙蛾眉,看着他问道:“你不过次子,原家将来由你兄长继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原贺却笑了:“原本我自然不必和兄长争,不过等咱们孩子出生,身为父亲我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样,靠家里荫庇过日子吧?” 他握住赵静的双手,眼神十分认真:“这回却须得靠静儿你,祖父已找我说了,你若能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引他对中军府猜忌,他再在朝堂针对赵谌父子抗旨一事进行上书,也许真能把赵谌从西关弄回来,他一旦回来,就不足为惧……” 赵静听得入神,又问道:“便是夺了赵谌的兵权又如何?” 原贺便解释给她听:“中军府连着崔家申家范家一系,他们只要让开位子,我们就能推薛家坐上那个位子,朝中我父亲就能更上一层。祖父已承诺我,若这件事能成,他便让父亲扶持我入朝为官,兄长要继承家业便由得他去。” 话中野心不言而喻。 赵静不反感丈夫有野心,只是想到赵谌,心口便是一悸。 真的要这样做吗? 原贺一直都在关注她,看见她面上显出犹豫,心里便一阵不快。他当然知道妻子喜欢赵谌的事情。从前他不在乎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3 ,但现在不同往日,他不能忍受妻子想着别的男人……这不快一闪而过,更加重了他想要扳倒赵谌的念头。 他催促赵静道:“静儿因何故犹豫?为子孙计,中军府不得不除……还是你仍对他旧情难忘?”说到最后,语气里终究流露出一点酸意。 赵静闻言嗔他一眼:“说甚个酸话儿?” 不过到底平静了下来。说到底,她即将为人母,同赵谌越离越远,再不可能有在一起的机会了,反而现实一点,为自己一家寻个好出路才是真的。 阿翁虽然宠她,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日不在跟前,阿翁身体又渐渐变差,能不能想到她是一方面,万一有个万一,继位的不管是谁,都和她不过一半血缘,她以前嚣张惯了,那些个王弟哪个放在眼里过?谁成想将来还有看他们脸色的一天? 赵静想到这里,忍不住握了握原贺的手,低声问他:“你跟赵毓关系如何?” 原贺一下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苦笑道:“我那会儿倒有机会同他交好,可惜祁嫔不喜原家,并不准公子毓和原家子弟来往……他大多同伴读一处,听说和臻铖关系最好,还有个原珏……” “原珏?”赵静突然想起来,“听名字,难道不是你家的人?” 原贺摇头:“祖上许是同宗,不过未有来往,何况他家袭的武职,祖父不大瞧得上。” 赵静不由嘲讽道:“他老人家可瞧得上谁啊,人家就算武职,好歹公子毓还亲近武官呢。”她对着自己丈夫直言不讳,“我说话难听,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若真照你祖父说的,将来赵毓一旦继位,你便当了官,又能有甚么前途?祁嫔不准,也得想办法,只要赵毓认可了就行!” 她这么说,不过因为赵毓继位的可能性最大。 原贺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家里长辈对他说的话不可尽信,毕竟原家不止他一个成年男丁,随时都能换人培养,他虽然想借家里的势,还是要为自己考虑多些。 “无论如何,过几天你要想办法进宫一趟。”他见酪送来了,就亲自端起碗,加了一勺糖渍玫瑰,然后才递给赵静。 他们正在商量怎么给赵谌父子添堵,远在西关的赵元确实遇到一桩事,正从大营往将军府赶。他快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马夫,自己大步往里走。 “大郎!”立秋几个站在通往后院的垂花门前,看见赵元都一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尤其是芳锦,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抽泣地说不出话来。 赵元急地问道:“不是说找着芳绫了吗?怎地个个都哭成这样?” 芳锦的抽泣声顿时变得明显,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算了,我先去看看她。”赵元抬脚就跨过石头的门槛。 立秋拎着裙子跟在后头,咬咬牙说道:“您见了芳绫可千万别问,她……她被人使了强,已是坏了身子了。” 赵元整个人都怔住了,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到底,怎么回事?” 立秋眼眶也是红的,低声道:“她今日轮休半天,说是攒了钱想去银铺子给她阿娘买支簪子……结果过午了还未回来,那会儿想着许是有事耽搁了,谁料到下晌还不见人。奴托了亲卫大哥去找了一圈,银铺子的掌柜说今日压根儿不曾见过芳绫——” 她越说声音越低,眼泪又掉下来:“我们几个都急死了,也跟着出去找了一圈,没找着,结果一个时辰前……看后门的婆子看见芳绫被人从一匹马上扔了下来,就扔在后门外头。” 婆子忙喊人,她们几个过去了,要抱起芳绫,才发现不对。芳绫整个人昏迷不醒,衣衫虽然身上,亵衣却没穿,婆子掀了裙子瞧了一眼,就道一声作孽,再看看,竟连手脚都折了! 赵元一直听着没吭声,眼睛却似着了火一样,变得十分凶厉。他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去,先前立秋做主请了位民医给芳绫瞧了手脚,这会儿正等在屋子外头。 “她怎么样了?” 那民医是知道赵元的,直接道:“手脚断得干脆,接起来问题不大,但是人昏迷不醒,只怕还是心里头过不去那道坎。只一点,在下不瞧千金科,赵小将军还是找个医婆给那位小娘子看看……看看伤处,尽快上药。”他说完便行了礼,准备告辞离开。 “先生稍等,”赵元拦住他,看着他诚恳道,“先生既看出来了,还请替我家保密,但凡外头传开了,我那丫头便没了活路。” 那民医理解地点头:“这个不须小将军说,医生父母心,在下省得。” 赵元感激地冲他郑重行了一礼,然后吩咐立秋送民医出门。 他转身进了芳绫的房间,将军府没有女眷,后院都是空的,所以每个丫头都占了一间房。毕竟男女有别,他来到西关七年,还不曾踏入过这里。 屋子里已经弥漫着药味儿,七月的天气,床榻上却垂下了帷幔。 赵元走过去,看见芳绫穿着白色的寝衣,身上盖着春秋的薄被,头发披散,面无血色。他再仔细一看,发现芳绫嘴角也有淤青,两侧脸俱都微肿,不由脸色变黑,狠狠握住了拳头。 芳锦跟进了屋子,站在床边捂住嘴巴哭得浑身都在抖。她同为女子,简直再了解不过,一个女孩家若是被人糟蹋了,往后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芳绫,芳绫可怎么办呢…… 赵元一直坐在芳绫床边,直到天色完全黑沉。芳锦的哭声慢慢歇住,她看了看赵元的表情,瑟缩了一下,默默到一旁把台烛给点了起来。 芳绫在半夜里才醒,立秋几个在旁边的屋子里睡了,轮到芳锦守在屋子里。她们都劝赵元会前院休息,只赵元恍若未闻,固执地守在芳绫床前。 赵元发现芳绫醒过来,克制着没去喊她。这女孩儿曾经活泼灵动,这一回醒来,先是一阵茫然,然后许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就尖叫起来! 芳锦被吓醒了,隔壁立秋几个也都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芳绫把自己缩成一团拼命尖叫,就像疯了一样!赵元见状伸手制止其他人过来,尝试着拽开芳绫的被子。 “不要————”芳绫又哭又叫,完全不管自己受伤的双手。 赵元怕她二次伤到骨头,只得咬了牙伸手将芳绫抱住,紧紧地禁锢着不准她动。 “我是大郎!”他抱住怀里挣扎的女孩,大声喊道,“我是大郎!芳绫你看看我!” 他不停地重复,不停地喊芳绫的名字。 最后芳绫慢慢停了下来,整个人软在赵元怀里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4 ,气若游丝地叫道:“……大郎。” 赵元眼睛一下红了。 家里伺候他和阿父的几个女孩,他都是当成自己的姐妹来看的。她们有的照顾自己长大,有的陪伴自己到西关受苦,满心满眼都是他们父子二人,甚至都顾不上自己的人生。不管她们的身份如何,赵元都无法忍受有人伤害自己的家人!有谁触犯他的底线,那就得拿命来赔! 他小心托着芳绫将她放平,重新盖好被子。 芳绫满脸疲惫,脸色灰败。她看着赵元,半晌淌下眼泪,哑声道:“……对不起。” 赵元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极低极低地问她。 “是谁伤了你?” 芳绫浑身颤抖起来,眼睛里满是痛苦,但同时,又充满了对赵元的信任。 她嘴唇轻颤,最后近乎无声地说道: “是赵亭伯……赵岫。” 赵元感到自己的手在抖,却不是为着恐惧。他怜惜地看了一眼芳绫,就因为身份低微,明明遭受了伤害,却连恨意都不敢有。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会为芳绫讨回来。 等到芳绫累极睡过去,赵元便起身离开:“你们轮流守着她,屋子里万不能离开人。” 立秋眼下带着青黑,闻言点头应道:“奴省得,必会看好了芳绫,不叫她做傻事。”她看着赵元面色平静往外走,有点不放心地问他,“您是回大营还是留在府里睡一晚再走。” 赵元便回头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回去。” 第100章 蜜饯鲜桃 亭伯府就在将军府前的泰阳街一直往前,直到通阳街交汇处左拐,通阳街一半基本都是亭伯府的范围,还是在赵岫来之后买下左右富商的宅子扩建才有的如今的规模。 赵元对西关府城熟悉得如同自家后花园子,并不骑马,趁着夜色出门,走到交叉路口直接翻了几家的院墙,就到了亭伯府的后花园。赵岫并不是个谨慎的人,前院也许有护卫守门巡逻,偏他耽于享乐,后花园除了偶尔来往的下人,并没有守卫。 这一夜月朗星稀,倒把周遭看得清楚。 赵元甩了个精铁打制的飞爪,飞爪带着绳子在屋檐上的走兽上缠了三圈,牢牢地固定住,他几下窜到屋顶,趴着观察了片刻。 亭伯府后宅院落起码有七八个,夹着园景假山游廊等等,但主院落不是占据最好的景,就是面积最大,要么就是出于众星拱月的位置,总脱不掉这几样。北边毕竟是北边,那些花花草草总长得稀稀拉拉,有个小湖也半干不干,一点也不挡视线。 他只左右扫视一通,就发现近湖的一处院落不但大,而且灯火通明,还传来隐约的丝竹之声和笑声,一股子奢靡之气。 赵元冷笑,下了屋顶就直奔那院子去了。他并不打算从院子正面进去,不说那守门的婆子,沿廊上还有至少八名婢女,即便都是些普通人,也容易打扫惊蛇。他直接从院子一侧翻到了屋顶,悄无声息地点着屋顶的瓦片到了靠近湖边的那一边。 夏日天气闷热,赵岫这屋子湖面一边窗户大开,只垂着绿纱的垂帘。 他抱着娈宠饮酒调笑,宽袖大袍披头散发,一屋子熏得香,一侧纱帘后还有四名乐伎正在弹奏乐器。 “您今日怎么这般高兴?”那娈宠雪敷似的白,嘴唇上抹了胭脂,用银签子插了一片蜜饯鲜桃递到他嘴边,调笑道,“可是又寻了哪位美人儿,倒叫奴来瞧瞧呀。” 赵岫生得好长相,闻言呵呵笑着含了那枚果脯嚼了。他朝那些乐伎挥挥手,乐声便戛然而止,乐伎们低着头退了出去,他才得意地说道:“我今日在路上遇到那赵元贴身的侍婢,便掳了人进府……你猜怎么着?” 娈宠先听到“赵元”二字惊了一跳,然后便配合地压低声音:“奴可猜不着,您倒是快说,可别吊着奴的心思……” 赵岫笑得更欢更得意:“我告诉你,他那侍婢……竟是个处子!”他仰头饮下一盏酒,揽着娈宠靠在迎枕上,“我可真是没想到,赵元都这个年纪,身旁竟然连个侍妾也无……不知他是不是个断袖……” 他语气里的垂涎,身边人怎听不出来? 那娈宠曾好几次在街市上看见赵元骑马而过,其实内心里也崇拜赵元呢。按现代的话说,私底下还是个脑残粉。见状表面不言,内心却忍不住呵呵了赵岫一脸。在他心里,这赵岫就是个酒囊饭袋的蠢材,哪里有资格去妄想赵将军?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侍婢可美吗?既是处子,何不干脆就向将军府讨了来?” 赵岫却哈哈大笑起来,摸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你可真是蠢!我去讨了来,他们岂不就知道我干的事情吗?我直接将人丢到将军府后门去了。那女的当时又惊又怕,手脚俱断,昏过去好一阵子,只怕连谁破了他的身子都还不知晓呢!” 人渣!娈宠心里抖了一下。 “唉,比起赵元本人,他那侍婢不过清粥小菜,淡而无味……”赵岫说着还长叹一声,“我弄不到他,也只能掳来他身边的人以解相思了。” 娈宠厌恶地垂眸,语气怯怯:“那可是将军府哩,万一他们知晓是您出的手,那可怎么好?” “你以为我傻吗?”赵岫酒喝多了,语气便变得狂妄不羁,他丢了酒盏哼道,“我父亲来信,说朝堂上有数人上书弹劾赵谌父子,他们的麻烦还在后头,这时正是要缩头做人的时候。就算他们知晓是我做的,又能如何?待以后陛下收拾了他们,我就做做好人,把他们父子二人都买进府里,那赵谌虽年纪大些,筋肉结实,滋味想来也颇为特别……” 赵元在外头听到这里,已经怒火万丈,眼神狰狞。他原本只想以牙还牙,此时看来,竟不必手下留情!他翻身落在了屏风后头,一身黑衣,袖子和裤脚俱都绑紧,落在萱席上泅开一方水迹,却无半点声响。 那赵岫抱着娈宠开始滚做一团,并未察觉身后的屏风里,正站着一个将夺他性命的死神。赵元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手轻轻扶在屏风上,看着屏风下方的位置,那里可以隐约看见晃动的人影,一上一下。 “乖奴儿,再把腿分开些。”赵岫喘着粗气,扶着自己的东西准备提枪上阵。赵元却慢条斯理地从他身后一侧绕了出来,手里滑落一柄匕首。 叫奴儿的娈宠最先看见赵元,赵元蒙的黑布,手里拿着闪烁寒光的匕首,他刚想要尖叫,赵元就一手砍晕了赵岫,一手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5 “呜呜——”他的双手刚才叫赵岫绑住,只能徒劳地发出一些沉闷的声音。赵岫从他身上软软地滚落,也不知生死,更让他恐惧。 赵元冷冷地看着他道:“别动,我要干的事情和你无关。”说罢也捏昏了他。 然后站起来看向脚下的赵岫。 就是这样软弱无力的废物,糟蹋了他家的丫头。 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赵元重新从临湖一面沿原路出去,那屋子里血腥气太大,只怕不多时便会有人察觉,他得快些出去。待他攀上后园和别家相邻的墙头时,却被墙下的黑影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 “阿奴?快下来!” 赵元的心原本猛地提到了最高处,听到这一声轻唤,又缓缓地回到了原位。 他趴在墙头上往下看,见那黑影果然身材高大,仰头看他的面部轮廓也很像他爹,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小声喊道:“阿父,你怎么在这儿?” 赵谌却不回答,朝他伸出了双臂:“快些下来,里头兴许已经被人发现了!” 赵元回头仔细一听,果真有嘈杂的人声朝着四面八方而来。那些护卫若发现赵岫身死,第一个反应肯定是封府搜查,像这种角落更是搜查的重点。 他便不再犹豫,撑起双臂直接往下一跳,然后落入了熟悉宽阔的怀抱里。 赵谌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直到隔墙已经能听到凌乱众多的脚步声,才反身蹲下低沉道:“上来。” 赵元毫不犹豫地趴上他的后背。他便背着儿子快速地横穿过这家后院,三两下便背着人翻过了又一堵墙,速度比先前赵元自己翻墙还要快不少。这样做一来是速度快,二来他一看儿子就知对方必定身上有血,背着他就不至于一路在墙上留下血迹,叫人寻了路线去。 两人到了路口,却是甲逊牵着三匹马候在那里。 “把衣服换了,先回府。”赵谌丢给儿子一套衣服,自己翻身上了马。 赵元无法,原地脱了一身血衣换上干净的衣服,甲逊拿着一块厚布将血衣包裹好,三人骑马不过三五分钟便到了将军府,看门的是赵谌的亲卫,对赵谌深夜突然回府,而且和一个时辰前出去的大郎一道回来并不多问。 甲逊看向他们,沉声道:“看好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喏!”两人目视前方,大声应道。 三人便脚步迅速地穿过宽阔的前庭。立秋一直在沿廊上等赵元回来,看见他们三人不由吃惊地起身:“你们……这是……” 赵谌伸手拿过包袱交给她,看着她郑重吩咐:“立刻去把包袱烧掉,一点边角也不要剩下。” 立秋抬头看他,见他眼睛里带着焦迫,时不时地看一眼大郎,便抿了嘴点头:“奴这就去,您放心好了!” 赵谌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去灶房的拐角处,才转头看向儿子。 “我这就要回军营,你之前既报了假,便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他伸手抹去赵元耳后溅到的血迹,不放心地嘱咐,“明天无论如何不要出府,待假过了,带几个亲卫立刻返回大营,中途不要去别处逗留,可知?” 赵元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很想问问自家爹,明明在大营里待着,到底怎么发现他的行踪,还去接应他的……还有对于他擅自做出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他也清楚,这会儿并不是恰当的时机。 赵谌同样很担心儿子,他很了解阿奴,这小东西看着镇定,实际心里头已经开始发慌了。可是他并不应该出现在府里,为了阿奴的安全,他才正要赶紧回去大营。 甲逊一言不发地拍拍赵元的肩膀,然后跟在赵谌身后往大门去。 第101章 香茸鱼泥小馄饨 赵元站在原地看着他爹和甲逊消失在关闭的门外,又听得马蹄声儿渐渐远去。慢慢地,才感觉出自己的手脚俱都在颤抖。 这是他头一次,不是在战场上杀的人。 方才杀人时他全凭一股怒气和仇恨,可是现在,赵岫的死状又在他眼前不断的晃动。此举确是冲动,但他不得不为,因为赵岫这种人,死有余辜! 赵元清楚,若不是惦记着让他出丑,只怕芳绫根本没机会活着回来!赵岫为何那般嚣张?不就是觉得国君忌惮中军府,必不会替他们父子出头……何况出事的是区区一个贱籍婢女,料得他虽生气,却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声张。 而和赵岫抱有一样想法的人,在府城也不止亭伯府一家。 他就要杀掉赵岫,到时候府城里人人都会怀疑是他下的手,偏找不着证据,心里有鬼的人就会忌惮他,畏惧他——就算他和阿父真有一日落到了尘埃里去,也不是谁都可以侮辱他们的! 立秋便在这种时候带着一身烟气拐到沿廊下,恰看见赵元背光站立,一动不动。少年面容模糊暗淡,周身的气息却显得格外森冷,她一瞬间便联想到方才包袱里的那件血衣。那件衣服在灶间跳跃的炉火映照之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水,落到地上仿佛仍是黑的,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究竟是怎样个情形,才能叫人流那样多的血? 而流了那样多血的人……还活着吗…… 赵元侧头看见一身青衣的婢女,浓秀的眉微微蹙起,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姑姑,天晚了,你去后院休息吧。” 立秋突然有些慌乱:“奴、奴还未给您准备热水……” “你去吧,”赵元摇摇头,“我随便洗洗就好。” 换做往日,立秋无论如何也是要替赵元准备好一切再离开的,今日,她却莫名地心慌。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行了个礼,就回去后院了。她说服自个儿,她还要去换立夏她们守着芳绫,也得备些吃的喝的,万一明天有点什么事还得处理…… 虽然已经尽力不去想,然而立秋却觉得自己鼻端总能嗅到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赵元呢,一个人去了灶房。灶台下面火星子还未灭,他坐下来用铁钎子翻了翻,见里面确实有一小堆灰烬,空气里血肉烧灼的臭味他也很熟悉,便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赵元便去了后院,远远便瞧见立冬正在院子一角拿小药炉熬药,扇子一下下打个不停。 立夏掀开竹帘,一脸疲倦地从自个儿屋子出来,看见他不由吃惊:“大郎?你怎地这样早就起来了?”她忙下廊穿了鞋,急急往前院走,“我去看看可有什么吃的……我记得似还有些香茸,先给您做一碗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6 香茸鱼肉馅儿的汤饼垫补垫补!” 赵元也不阻止,自个儿进了芳绫的屋子。 屋子里的药味儿一晚散了不少,芳锦正把隔窗撑起来,立秋坐在床榻边上,拿着湿帕子给芳绫擦脸。 “大郎。”她们见到大郎进来,都停下动作行礼,芳绫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叫赵元几步过来制止了。 他在床榻边坐下,尤带稚气的眉眼十分严厉,看着芳绫道:“你手脚刚绑好了就别动,万一留下病根怎么办!”芳绫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随即便乖顺地靠在迎枕上。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至少看向赵元的眼神没有那样死气沉沉了,甚至还能笑。 赵元就从心底松了口气。因为一个人只要还能笑,就表示一切都还未到绝境。 他想了想,转头道:“姑姑,你带着芳锦先出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和芳绫说。”立秋也不多问,带了人就下去了。 芳绫就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困惑。 赵元这才发现,她到现在竟还未曾说过一句话。他暗自叹了口气,抬起先前掩在宽袖之下的手,他的手上握着一只狭长的盒子,一股说不出的气味扑鼻而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勾起嘴角,轻轻说道:“我给你,带了这个……这东西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是什么呢? 芳绫这下真好奇了。她这会儿确实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感觉好起来,可她不愿让赵元失望,于是就看向那个盒子。 赵元便很平静,非常冷静地打开那个盒子给她看———— “……这是——”女孩盯着盒子的眼睛睁大,失声叫道。 那盒子里,竟然是一条血糊糊的男人的子孙根! 芳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东西,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显得扭曲至极。她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很快唇瓣上便泅出了血迹,然而喉间还是不住地哽咽,浑身俱都颤抖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一天,求救无门——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人看,她拼命地躲拼命地挣扎,手脚都断了还在地上爬……可是那人却在旁边大笑,像看一条肉虫一样看着她!!! 可是、可是—— 她抬头看向赵元,身体起伏着几乎喘不过起来。 赵元就对着她温柔地笑了:“这便是赵岫的东西,从今往后,你再不必为这事烦忧……因为世上已没有了赵岫这个人。” 没有……了? “……大郎,”芳绫怔怔地看着他,眼圈便红了,嘴唇慢慢抖了起来。她的眼里闪过震惊感动,最后倒在枕头上嚎啕大哭起来,“大郎——————”放声哭喊,似要将昨日的恐惧怨恨和不甘,俱都释放出来! 原本以为那事发生以后,她得一辈子忍着恨忍着痛,直到那事如同树林子里的落叶一样,年年月月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上去,直到全部都腐烂为止!可是大郎替她报了仇! 她缩在床榻边上,哭得蜷成了一团,长发散乱。她的手即便包裹住了,仍然紧紧地抱着赵元的手臂。 这一日刚刚天方拂晓,郡守府的大门就被敲开,遂即亭伯赵岫遭人虐杀这事就传遍了整个府城。郡守头疼不已。 他上任也不过两年,别看这淮郡地处北界边民众多,但因为有赵谌父子镇守,连小偷小摸都少见。赵谌主张开了边贸,年年江州三郡都受了益,贡税只多不少,来这里做官不但轻省,还能出功绩。他本还想着四年一过就能升迁,顺顺当当,谁料到霉运竟在这头候着那! 旁人被杀,左不过派底下人查一查,能够结案也就罢了。可赵岫身为宗室,那是要提交案宗到内廷司的,内廷卫专管宗室典司刑狱,宗正掌刑,要扯上他们,他还有甚个功绩可言! “郡守大人?” 郡守卫弘收起一张苦脸,抬头看向面前这位长相娇艳的娘子。 “荣娘子,不是我不办事,而是这人证物证俱都找不着,府城这样大,我这郡守也不是专司刑狱的,如何替你寻凶手去!” 那荣娘子抬起尖俏的下巴,眼睛红肿,冷冷看着他:“您莫不是看妾身不过妾室,才不把妾身的话当一回事吧?”她哂笑一下,道,“可惜岫郎未曾娶大妇,妾身进府最早,身份最高,只得出来替夫主讨一讨公道了。” 她是赵岫的母亲最早替他娶的一门偏房,小贵族出身,算是正儿八经的贵妾。赵岫寻常早忘了她,这等时候,府里却只有她能管事。不过荣娘子愿意出头,也有自家的目的。她膝下有一子,早前只能算庶子,如今赵岫不曾娶妻就死了,这庶子可不就成承嗣的唯一人选? 荣娘子若是能出一下头,将来她儿子继承赵岫爵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卫弘心知肚明,只得开口道:“不知荣娘子想怎么讨公道?” 荣娘子微微一笑:“亭伯府很多人都知晓,昨日岫郎掳了将军府赵小郎君的侍婢,虽然后来送了回去,毕竟坏了身子,听闻赵小郎君脾气不大好,但不曾料到,竟这般狠毒!”她说着语气便愤恨起来,“妾身派人打听过了,这两日赵小郎君不在大营,正是在府城里呢!” 虽然赵岫死了,她儿子就可继承爵位,可一个女人没了丈夫,又要依靠儿子,岂不是要一辈子守寡?她焉能不恨! 于是,她的语气明显就指明是赵元干的。 卫弘闻言,是一个头三个大! 赵谌父子对于西关,对于府城,甚至对于他而言是什么? 那就是福星!那就是保障! 现在这荣娘子竟然公然指认赵元是杀害赵岫的凶手,这还了得?!若是证实了,赵元可是要面临牢狱之灾,甚至杀头的后果! 卫弘站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荣娘子,我看着亭伯的面子见你一面,可不是为了听你胡言乱语的!”他语气强硬道,“赵小将军是甚样的人物,焉能为了区区侍婢杀人?” 第102章 莲心蜜水 荣娘子不惧卫弘的出言恐吓。 她虽不再受宠,但却管着亭伯府的内宅,自来听惯了赵岫私底下对赵谌父子的恶意嘲讽,也曾窥到赵岫收到的家信。 襄河公有一嫡一庶二子,嫡子赵岭将来可袭他的爵位,赵岫虽然是庶子,也早早就封了亭伯,家信一月一封从不间断,可见父子感情甚笃。前几年信里还道要与赵谌父子交好,近半年却改了口风,只说莫要再和他们有牵扯……不独赵岫,就是她在旁边看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7 了,也觉得定是朝中风向转变。 不是说国君身体日渐不济么,一个人身体好的时候,他会觉得对家中诸事尽在掌握,可若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原来不觉是威胁的,现在却会似芒针在背,坐卧不安。 荣娘子想到这里,不由笃定一笑。 “倘若郡守大人不愿秉公办事,妾身就只能求助家公,上书奏请内廷司出面了,”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素银花簪,慢条斯理道,“岫郎之死,涉及宗室,可不是一件民案……您的任期内出了这样的命案,将来仕途何在?” 卫弘不语,额头青筋都暴了出来。 荣娘子坐在那里,卫弘不说话,她便不动,旁边的婢女还取了自家带的蜜罐,给她冲了一盏荷叶莲心蜜水。这种又苦又甜的滋味儿,此间也只有她能品得出来了。 半晌,卫弘终于吁了口气,动了。 他目光阴晴不定地看向荣娘子,开口道:“便按你说的,以赵元为嫌疑,若是审了人又搜了屋,俱都没有发现,你当如何!” 荣娘子理所当然地回视他:“人既是他杀的,怎能没有发现?不过若真是半点证据也无,亭伯府自然收回诉告,还赵小将军一个清白。” “那就记得你说的话!我这便带人去搜查,你请自便!”卫弘甩了袖子,冷哼一声就大步离开,“送客!” 荣娘子带人回了亭伯府,一下马车,就看见儿子赵鹜等在大门口,乳母守在旁边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赵鹜才三岁,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于是看见荣娘子就扑了过来。 “阿娘!” 荣娘子忙抱起他来,转头看向乳母斥道:“你是怎么看大郎的!这样热的天竟让他就在外头站着到现在?” 乳母满脸的惊慌,小声回道:“大郎非闹着要去见郎君……” 赵鹜听到,立刻抱着荣娘子的脖子,很是委屈:“我去给父亲请安,她偏不给我进院子!” 荣娘子见状却跟着乳母一道慌了,赵岫恐怖的死状一瞬间在脑海里闪过。那满屋子的血,人又死得那样不堪,便是收拾好了,进得院子里仍然嗅得到血腥味儿……儿子还这样小,哪里禁得住? 她看向儿子的乳母,强作镇定道:“你做的是对的,以后只管替大郎着想,将来有你的好处。”说罢就抱着赵鹜进去大门。 前庭本也种了不少花草,一路行来,却是尽数折下,丢到了路旁。府里的下仆都在挂白布,换白灯笼,昨日还是花团锦簇,现在一院子的白,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赵鹜懵懵懂懂,看见花折了仍在地上也要问,看见挂白灯笼也要问,荣娘子不住地想起那血糊糊的人,抱着他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她还未进第二进院子呢,外管事忽然匆匆从内院垂花门出来,满头大汗地朝她直奔。 “娘子不好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那小子不见了!” “慌慌张张作甚!”荣娘子眉头一皱:“……哪个小子?” 外管事顿足哎呦直叫:“就是奴儿啊!郡守那头提人审问,可那奴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从屋子里就不见了!” 不见了!荣娘子惊怒不已。就是因为奴儿说杀人凶手有可能是那赵元,她才敢大着胆子去郡守府,如今人不见了,岂不是没了人证? 她咬牙道:“整个府里我都派了人守着,他定没有逃出去,还在哪里躲着……你再让人仔细找,屋里屋外,顺着围墙找一圈!” 外管事擦了一把汗,应了一声,便去吩咐找人了。 他们却不知,他们要找的人,此时已经站在了将军府外。 赵元听到亲卫来报的时候,先是惊讶,然后心头就涌起一股杀机。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对自己的这种冲动特别震惊。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武断,甚至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将军?” 赵元吸了口气,点点头:“你带他进来。” 等到奴儿跪在了他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把眼前的人和昨天晚上那个浓妆艳抹的少年对上号。 “你与我的亲卫说,你是赵岫的人。我与赵岫平素互不来往,你因何故不去找他,却来寻我?” 那叫奴儿的娈宠形容狼狈,闻言磕首道:“奴知晓昨天的蒙面人是您,望您救奴一命!” 若说赵元原先杀意不过一二分,听了他这句直截了当的话,便涨到了六七分。 “什么蒙面人?”他冷声道,“这话我可听不懂。” 奴儿知道面前的人定然不会承认,其实他一开始也不肯定,反而是此刻真正听到了赵元的声音,这才确定昨晚杀赵岫的人,就是面前赫赫有名的赵小将军!他知道自己说了这番话,人又在将军府,一个不好就再出不去了……但,他就是想要赌一赌! 他咬咬牙,抬头看着赵元的眼睛:“奴最善听音,凡听过的声音便不会再忘……赵岫已死了,昨日杀他的人蒙着脸,将奴打晕,但奴却记住了他的声音!” 赵元看着他半晌,突然问道:“你究竟找我作甚?” 奴儿闻言就知有门,松了口气,忙道:“赵岫的妾室荣娘子要状告您,只怕不多久就有人要来搜查了。奴来找您,是因为听见荣娘子和外管事说,待事情一了,便要发卖我们这些娈宠,奴不想被卖,做了证人,兴许连命都保不住,可被卖了,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元还待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竹帘被掀开,乙簇侧身站在门外低声道:“郡守派人搜查,说亭伯府诉告您夜半闯府杀人,且有人证!” “人证”奴儿愣愣地转头看向赵元。 “你还呆着作甚!”赵元浓眉一皱,站起来,不耐地拽起奴儿,“且跟我去藏起来,若被人发现,我倒可直接去大牢了!” 奴儿被他拽的踉跄,吓得小脸都白了,连忙解释:“奴,奴不是刻意过来诬陷您的……” “闭嘴!”赵元却懒得听他说话,进了内室打开高柜,这柜子用得老料,十分沉重,他爹亲自动手做了个夹层,勉强容得两人并排站立,但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还有空间藏人。这地方,就连立秋立春她们都不晓得。 他打开夹层,推了奴儿:“进去躲着,若敢出声,我走之前必先了结了你。” 卫弘也是不想得罪将军府,刻意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带人来搜,好歹消息暂时不会传开。他根本不认为赵元会杀人,上了门,直接找赵元说话去了。 赵元心里觉得,他要搁在前辈子,那真是大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8 师级别的罪犯,这等于是犯了罪还跑去警察局跟局长聊天啥的。 最后果然不曾找到什么线索,无论是血衣亦或是凶器都无有。 卫弘亲自给赵元赔罪,压根儿没有问赵元任何和昨天有关的问题,干脆利索带着人走了。他还等着回去再提审一下那个什么奴儿,完了就去亭伯府打脸。 赵元却缓缓地松了口气。这事既是他干的,就得能自个儿收尾,若真要闹大了需要他爹出面……那就丢大脸了。 乙簇看着他,突然道:“莫怕,万一事发,我替你顶下来就是。” “……这说的什么话啊,”赵元摇摇头,眼里紧绷的情绪变得和缓下来,“难道你们都白教我了?他们找不着证据的。” 赵谌的亲卫原先都是暗哨出身,不光玩得一手跟梢探听,自然还有暗杀这种刺客技能。他从小身旁围着甲乙丙丁等人,就是一人教他一招,也受用无穷了。 他昨天出手的时候,虽然折腾了赵岫一番,但用的不是常用的长刀,而是随处的铁匠铺里都能买到的匕首,杀人手法也简单粗暴,没有任何个人特色。何况他进出的路线也很特殊,水里留不下痕迹,一路拖带的水迹夜里看不清,夏天很快便干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乙簇咧嘴笑了,拍拍他的肩膀。 “里面那个人你要怎么处理?”他压低声音问道。 赵元想了想,道:“入夜以后,你让丁方想办法送他离开,我得先回大营去。” “我带人跟你一起。”乙簇还记得赵谌的吩咐,他找了丁方说了,便带人跟赵元一道骑马回到西关外的大营。 “小将军!”大营守卫看见赵元一行人,忙行军礼。 “可见着将军了?”赵元下了马问道。 一名守卫指着中军帐道:“早训刚结束,卑下换防时正见将军回帐子去。” 赵元拍拍他,大步去了中军帐。 赵谌刚简单擦洗了一把,寝衣光套了两袖子,衣襟都还未系上,就被赵元从身后狠狠地抱住了。他早便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也仍然惊了一下。 “怎么了?” 赵元抱着他精壮的腰,脸紧紧地贴在对方宽阔的脊背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阿父……”他张了嘴,半晌还是难以启齿,“我……对不起——” 赵谌却背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转过身,长臂一揽,将少年抱进怀里。他低头在少年头顶亲了亲,声音低沉而愉悦。 “你突然抱住为父,就为了说这一句?” 第103章 清茶 赵小元便突然有一种:原来他爹啥都知道的感觉。 他垂头丧气地用额头抵着某爹的胸膛,问道:“阿父甚个时候发现的?” 赵谌蹭蹭儿子的毛脑袋:“你不是那样冲动的性子。” 他儿子甚样的人他难道不知?胆儿小精,从小学步都是胖墩墩地用小碎步挪,下石阶撅着屁股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往下蹭,跟他来西关之前,自个儿手指流点血都要嘤半天,何提杀人? 恐怕怒是一回事,心里想得更多些。 赵元听到他爹的话,心里更加愧疚。其实吧,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赵岫必是要死的,但他其实不须自己出面,等赵岫外出的时候有的是机会,只要略动动手脚,任何人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但是他当时突然生出一股不忿,绛城那人正在慢慢将他们父子逼到众人对立面,而因为那人的态度,赵岫一介靠荫封的亭伯就敢公然掳走他的侍女,那是他家中没有女眷,若他有个姐妹,遭难的焉知是谁? 若不是那人不公,赵元的亲族不至满门惨死,他小时也不至糟那许多罪,说到底,还是因于一国之君的私念!可是他爹却是宗室,却是忠臣。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并不想他们父子背上叛国的罪名被赶出赵国,可是他却觉得,若世人都认为他父子被国君相逼,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想在其中添一把火。 当然,想法只是一时的想法,现在他又觉得自己这样背着老爹,自小忠君爱国的赵谌说不得会生气…… 赵谌摸了摸儿子的后脖子,对于一直死不抬头的某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淡淡道:“先坐下来,给我沏一盏茶。” 赵元心怀内疚,低着头掏了茶炉茶具出来。他虽然是个军二代未来的糙汉子,但好歹也算是贵族教育的果实,这些装逼的技能必须具备!无论是烧水烫盏沏茶都如行云流水,一蹴而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节奏和韵律,加上少年一身竹青的深衣,让人如同置身老竹林里,幽静雅然,看着倒颇为赏心悦目的。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递出一盏茶,赵谌施然接过,粗糙的指腹却微妙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赵元忍不住龇牙,都啥时候了,阿父就不能严肃点! 这是调情的时候咩! 赵谌眼里藏着纵容的笑,可惜某只并没有看见。 “行了,抬起头说话吧,”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开口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就算事发了,难道阿父还能把你交出去来求自保?” 听听这话!简直吓尿了好么! 赵元老实抬起头,心里却在腹诽:虽然舍不得交出去,但是真能能造反吗? 阿父啊……可是忠心了二十余年,纵然对他说过几次早有部署,可是在这时代,造反并非小事,一个不小心后半辈子都得遭人唾骂戳脊梁骨。阿父向来是稳中求胜的性子,他实在想象不出阿父造反是甚个情形。 于是忍不住推了一把手。 赵谌看儿子那一副心里有话的模样,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他摇摇头,道:“你知道崔明的身份吗?” 赵元纳闷地瞅着他:“这怎么不知?他是清河崔家的嫡幼孙,兄长就是左金吾崔直嘛!” “蠢材!”赵谌嗤笑一声,“你也不想想,你是跟着阿父来的西关,吴恒也是跟着他父亲,崔家嫡长房不过此二子,为何不让崔明留在绛城,抑或清河,反让他来西关大营这等毫无崔家根基的地方?” 赵元又不是真的蠢材,脑中灵光一闪,顿悟地叫道:“阿父你竟和崔家勾搭上了!?” 我靠,崔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两代前崔家都还是赵国第一世家,就连国君都得礼让三分!即便后来先君宠信胪氏,崔家退居,也不过只是表面低调而已,子弟经商的经商,为官的为官,在朝在野,哪里没有崔家的影子? 赵谌都说到这份上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49 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崔家能把崔明送到赵谌的军队里,若不是出于信任,焉能放心! “崔家早先就不喜国君,否则国君身边起码得有一位崔家出身的嫔,若能生出儿子,只怕夫人之位就是崔家女的了,”赵谌解释给他听,“我与崔直相交,那是过了崔家主事的眼的,当初就存着日后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心思,崔家崔元河却曾邀我密谈,愿意鼎力相助。” 赵元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心惊肉跳。 鼎力相助! 混到他爹这个份上的,还有甚个忙需要旁人鼎力相助! 除非…… 他张大嘴巴看着某爹,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爹……这是已经默不吭声地拉到了强大盟友了吗?那,崔直掌管金吾卫,若是也在其中,那他爹哪怕此时身在关外,绛城事无巨细也都了如指掌了哇! 赵谌勾起薄唇,含笑不语。 半晌,赵元带着恍惚的表情钻出帐子,因为脑袋里还震惊着,迎头险些和赵达撞成一团。 “大郎小心!”赵达忙拉住某元。 赵元这么一惊,才算回过神,看向面前的小伙伴:“你杵在帐子口干啥!” 面前的高壮少年松了手,吭吭哧哧地低下头,半天也没憋住一句话来。 赵元见他扭捏,原本随口一问,现在也奇怪起来了。赵达可是个憋不住话的粗性子,这么别扭可不像他寻常的样子啊,别是闯祸了吧! 他狐疑地问道:“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赵达抬起头,咬咬牙,伸手掏出个用帕子裹得死紧的东西递给他。 赵元一瞬间脸都抽搐了。 好在赵达跟着开口,嗫嚅道:“这个……这个你替我给,给芳绫。”他口里一说到芳绫二字,脸立马就红到发黑,简直快要冒烟,“我……我给她买了一对镯子,你可别掉地上去了。” 赵元原本还想要调侃两句,听到跟芳绫有关,脸色便跟着淡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问道:“你可知芳绫的事情?” 赵达立刻就变了脸,眼睛里一瞬间带出暴怒之色,又很快被强摁了下去。这个高高壮壮的少年沉默半天,捧着镯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点了点头。 赵元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那天赵达跟在他旁边,亲兵过来大营报信说芳绫不见了,赵达怎能不忧心?赵达没到旬休轻易出不来大营,却跟丁方关系一向的好,肯定会拜托丁方打听清楚。怪道那天不是丁方轮值,他却在府里见着对方,搞不好他爹能过去接应他,也是赵达直接去说的。 赵元心想,这倔牛竟然能忍住没问他,也还算有点心眼了。 “我就不问你如何知晓了,”他郑重道,“你既然清楚,就当明白,她如今还要养着,心神俱疲,你这东西送了,不合适。” 赵达却再次把镯子连着帕子递到他跟前,低声道:“大郎,我想求娶芳绫。” 赵元一听脸就黑了,抬脚便把他踹到了地上。 周围没什么人,但赵元还是压着嗓门,严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这事,不行!” “为什么!”赵达被踹的发懵,满脸不甘委屈地看着他。 赵元简直恨铁不成钢,差点没忍住又要踹过去:“达子,你这是趁人之危啊!” 他说的这样严重,吓到了赵达。但是赵达还是不能理解。他喜欢芳绫,为了芳绫做任何事情都愿意,大郎替芳绫报了仇,他什么都做不了,就想,他应该要把芳绫娶回家,往后便再没有人能欺负她了!难道这样也不对吗? 赵达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镯子:“我要娶芳绫!” 赵元冷冷道:“你要娶她,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他出了口气,放缓声音,“达子,她出了那样的事情,便是我坐到她床头,她都会缩了一下,除了流泪就是昏睡,你这时候非说要娶她,岂不是把她搁在火上烤?芳绫性子强,难道她会因为这次的事情,就随便把自己给嫁了?她若不喜欢你,就是再怎么,也不会嫁给你。” 赵达听得发怔,握紧镯子没吭声,半晌抬头看他,满眼无助。 他知道芳绫瞧不上他,他发誓自己绝没有心里窃喜,只恨自己无能!但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是没有想过,也许芳绫伤心之余,会感动他的毫不介怀,也许就答应嫁给他了呢? 一瞬间,他为自己的私心羞愧不已。 赵元看他那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心下好笑,便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我只问你,你可是认准了芳绫,日后不会后悔?” 赵达木愣愣瞅着他,半晌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我,我我绝不后悔!” 赵元一笑:“那就行。你啊,只管守着她守个两年,反正你还未成年,她年纪也不大,两年等得起!你听我的,好好地守着她,便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两年后,且看她动不动心。” 两年…… 赵达眼睛亮了,仿佛看见了两年后芳绫对他露出笑容。 于是从此以后芳绫身边总出现默默无声的忠犬男,不是有一句话叫烈女怕缠郎吗?她和赵达便是经典的例子,那也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回到现在,赵岫身亡的消息还未传到襄河公府,赵静由着两名婢女扶着她,慢悠悠地进了赵冕的寝殿。 “大娘子安,”寺人瑜朝她行礼,眼睛扫到她还未曾显怀的肚子,又迅速收回,“外头天热,您快先坐下凉快凉快,陛下还在午歇呢。” 赵静不及回他,惊讶地挑起眉:“阿翁还未起?” 不怪她吃惊,她印象里,阿翁可是自来没有午歇的习惯,就算偶尔小睡,往往半个时辰也就起了。她这回可是算着时辰来的,寻常怎么着这会儿阿翁也该起身了呢! 寺人瑜声音愈发低了,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忧虑。 “大娘子不知,近来陛下头疾加重,夜里点了安神香,也睡不到一两个时辰,加上白日里国事繁忙,天长日久的,人就熬不住了。”他长叹一声,“这白天,多少还能睡熟一会儿哩。” 赵静表情紧绷了起来:“竟这样严重了?” 她对赵冕的担忧是真真切切的,自小就享着赵冕的疼爱,她又不是无知无觉的白眼狼儿,乌鸦尚且反哺呢,她焉能不孝顺赵冕?只是毕竟嫁人,中间也是波波折折的,回宫的次数便渐少了。哪里知道自己父亲便病成这样! “我就坐在外殿,”她语气坚决地自个儿往前走,“你莫打扰阿翁,我等他醒来。”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0 第104章 荷叶糕 要说起来,赵静在这宫里可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国君对她的宠爱寺人瑜都看在眼里,那是真个放在心上的宠!哪怕如今这位大娘子都出嫁几年了,国君也还三五不时地赏赐东西下去,派人探望她,生怕她嫁了人过得不如意。 赵静这样说,寺人瑜哪儿真敢让她就那样等着?忙把她扶进耳殿里,收拾了罗汉床让她靠在迎枕上,又命宫婢端了红枣豆泥馅儿的荷叶糕,小小一块儿做成了荷叶的形状,外头绿里头红,还亲自给她调了一盏蜜汁水。如此才算把人给安顿好了。 赵冕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他这一晌睡得难得沉,心情正是不错的时候,听到女儿来了,便拖着曳地的单衣去了耳殿。 “阿翁!”赵静看见父亲过来,搁下杯盏下了床,上前搀住赵冕的胳膊抱怨道,“您可算起来了,我这都等得饿了!” “寺人瑜不是给你上了吃食吗?”赵冕嘴角噙笑,跟她一道坐在了罗汉床的两头。 赵静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笑眯眯地坐定了,上下打量赵冕。赵冕一派镇定自若任她眼光扫视,然而赵静打量一番,却暗自心惊。 阿翁……比起过去可是老了许多…… 赵冕正是壮年时候,本该风华正茂,可是此刻她看来,对方却隐隐有种颓然之态,面容虽还光洁英俊,眼角却多有细纹,头发虽还乌黑丰厚,细瞧却夹在白发。特别是赵冕的两鬓,已经花了。特别是他皮肤苍白缺乏血色,眼底青黑一片,显然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赵静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您……您怎么有白发了?” 赵冕一见她掉眼泪,就无奈地笑起来。 “近来我头疾加重,许是这个缘故才白了头,”他眼神温和地看了一眼女儿,“你这孩子,既怀了身孕怎可动不动流泪?我没什么事,别哭了。” 赵静自来也不是哀哀啼啼的性子,哭了一阵就歇住了,从婢女那里拿了帕子仔细地擦了眼泪。 她忧心地看着赵冕道:“您这头疾一直都拔不了根,反而愈加严重,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御医官是怎个说的?” 赵冕把荷叶糕的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摇头道:“他们还能怎么说?无非是按着祛头风的方子熬了药给我喝,一时倒能缓解,只是犯的时候反而更厉害些。” 寺人瑜在一旁站着,闻言嘴巴嗫嚅一下,没敢吭声。御医官给国君诊断的时候,他可一直都听着,听医官的意思,竟是这头疾会影响国君寿数!这样大的事情,最后也只有他们三人知晓,若不是那医官的药方尚且有几分用处,只怕那天就得横着回家了。看来国君并不打算让大娘子知晓。 赵静也了解自己的父亲,恐怕实际情形比他说得更严重几分。她不由想起自个儿袖袋里的那一盒散剂,心里十分踟蹰。 按理讲,她一直到处为阿翁寻头疾良方,好容易求来了无忧散,很应该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可是现在再看到阿翁这样憔悴,她反而变得不安。阿翁身体已经不好到这地步,无忧散毕竟不是药方子,万一对阿翁有害无益,她岂不是害了自己的父亲吗? 赵冕何等聪敏的人,立刻看出赵静藏着话未讲,便温声问道:“想什么呢,话说着发起呆来?” 他对赵静来说,一直是一位有威严、值得信赖的父亲,赵静看着他略带血丝的眼睛,心痛不已,便从袖袋里取出了巴掌大的精致绿檀盒子放在了方几上。 “这个给您。” 赵冕眉头微挑,伸手打开盒子,见里面镶了瓷面儿,一盒的粉末压实了,按出了万寿菊的图样,盒盖里侧还嵌了一只精巧的小瓷勺。 “这是什么?”他抬头问女儿。 赵静便笑道:“我一直在给您找良方呢,南边鹤翅山上的道士善制药,先前原贺听闻他们制的散剂能治疑难杂症,便特意去了南边问,果然不错,他们有一散剂名曰无忧散,专疗头疾。”她生怕赵冕不信,又急急补充,“我找了不少患头疾的人试,确有奇效,这才带了来见您!” 说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到底怕父亲不虞。 赵冕听了,一时表情诧异,半晌回过神来,却眯起眼睛,拿起那小盒子细细地打量起来。 “无忧散……里头有些甚个药材?”他语气平平道。 赵静就从怀里掏了散方来,这还是凭她的身份才能得来,里头也不全,只有些大概。她也不惧赵冕误会,换了旁人,随意给国君献药自然不成,她虽多少有点私心,也是为着自己的父亲好,再不心虚! 拿过散方,赵冕扫了一遍,点点头:“看药材倒和医官的药方差不多,只怕还有些独门的藏着掖着……你找来这散剂,和那寒石散可相同?” 他这话换一个人听,此时怕已经下去跪着了。赵静可不怕,她只是也有些忧虑,就道:“儿找人试药时日短,药效自然是好的,且一个治头疾,一个治伤寒,怎么相同?唯有一样,儿也不确定这散剂,会否和寒石散一样致人上瘾……要不您再找几个人试药,待过得十天半月的,看看再说。” 赵冕对她终究不同,心里那点猜疑不过转瞬而已。自己的女儿自己知,嫁了人不必从前,私心定然有的,但赵静爱恨分明直来直去的性子却在那里,再不会改。就是原家,他们想些什么,他也心中有数,也没有必要暗害自家…… 且,他为头疾所困已久,若有希望治好,也须得一试。 于是他沉吟片刻,就吩咐寺人瑜倒一盏白水来。 赵静见状欣喜,这药确是有用的,然而她来之前,原贺也说过,阿翁有可能不会吃。现下阿翁并不试药,这说明什么?说明阿翁还像以前一样信她,若吃了药有好转,她心里也不用为阿翁的病时时着急担心了。 小勺舀了一点药粉,倒入白水里搅匀,赵冕仰头便喝尽了。 药效发挥总还需要一些时间,赵静便想起另一件事,等赵冕漱完口,就开口道:“阿翁,三妹的婚事您究竟怎个打算?她已经老大不小了。” 赵冕拿丝帕擦了嘴,闻言看了她一眼:“她跟你抱怨了?” 赵静摇头:“赵闵的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她都到了这会儿,还在老老实实地等着发嫁呢……你心里那些成算,她猜不到,可毕竟也是您的女儿,我的姐妹,您就真要看她误了花期!” 她后半句还没说,为了那么个毛头小子,白赔个女儿进去,值当? 大抵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个样,都不想儿女把自个儿看得太坏太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1 狠。赵冕其实根本不在意他那些女儿,甚至儿子,他自个儿少时吃苦众多,根源都在父母的不慈上头,然而人的秉性有时候父承子继,轮到他自己,也没什么儿女心。赵静是个例外,所谓的例外,就是万中无一。 他没什么诚意地应了一下:“我哪里想耽误你三妹的婚事?旨意连下几次,西关不是有战事就是边务繁忙,这次那赵元更是直接拒旨,就说不愿娶你三妹,你倒说该如何是好。” 这消息赵静可不知道,知道后,更加气了。 她冷笑一声,道:“要我说,阿翁您可是太器重赵谌父子,器重过了头!西关战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区区一个边民部落,能有多少人?举国人不吃不喝供着西关大营,到现在也不曾说灭了犬戎,反而让人家立了国,可见都是推托之词!搞不好,是在那里当家做主惯了,不愿回来受桎梏呢!” 话里话外的充满了火气,赵冕一听,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从前不是独看得上赵谌,旁人但说他一句不是,你就要挥鞭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赵静直直白白道:“儿过去爱慕大将军,自然只看见他好的,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没道理他不喜欢儿,儿却巴巴地念着想着……既不看好的,不好的不就出来了?三妹同儿要好,他们摆明了不顾三妹死活,如今再三拒旨,不把您放在眼里,儿为甚要说他好话?” 旁边立着的寺人瑜已经听得心惊肉跳,还只能装聋作哑地跟树桩子似的立着,心里却很是为赵谌父子捏把冷汗。 都说天子无真情,这话毕竟是有道理的。别看从前陛下和大将军患难与共,君臣之外更有几分父兄之情,搁到君权面前,甚么都不是!且这么些年,君臣二人为了赵家小子渐渐离心,如今就差翻脸了,大娘子添油加醋的,是怕翻脸还不够早啊!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偷觑赵冕,见对方侧脸面色淡淡,嘴角微勾,似在哂对面赵静的小女儿心思,但依他对陛下的了解来看,显是不高兴了。 就是不知道,这不高兴是对着大娘子……还是对着大将军父子了。 赵静也不是真的就一直到底,提起赵谌的话茬子,不过为了过段时日原贺的祖父上书弹劾打个前阵,并不真指望一把拉下赵谌。此时见父亲笑而不言,也不敢再提,转而问道:“阿翁,看着药效也该发了,可有甚个感觉不曾?” 赵冕扶了扶额头,微阖眼道:“头也些晕,若有倦意。” 赵静大喜,忙示意寺人瑜过来:“快,既有了睡意,就去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管用!” 第105章 蜜汁燕窝 成公二十二年的秋天,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头一件事,便是襄河公廷上状告大将军之子赵元,涉及到宗室,就连国君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人前从不表现对赵元善恶,扫了告书,开口问道:“赵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襄河公只有两个儿子,就连庶子也是自幼悉心教导。可惜妻子不喜庶子,他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赵岫等于是被赶去了西关。他因此对幼子十分愧疚,什么好的都想着送去赵岫那里,就是听闻赵岫一些不羁言行,也只当儿子故意所为,并不敢在信中责备。 赵砚这头正在挑庶媳人选了,还在等儿子的回信呢,孰料等来的却是幼子的死讯,于他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在食邑地不得随意离开,只能反复审了来报的人,确认了死讯,便在书房里闷头哭了一场。之所以拖了两月,无非是在找那个叫奴儿的娈宠,可惜竟一直找不着! 这便直接告到了廷上。 赵砚红着眼睛跪首:“还请陛下明鉴,臣那儿子不成器,当街掳了赵元的婢女走,街上人人都看见了,下晌那婢女送了回去,晚上臣子就死在了自个儿房里!岫儿好歹有亭伯爵位在身,西关无人与他结仇,除了赵元……何况府中娈宠还亲眼见着了赵元杀人一幕!” 赵公挑眉,哦了一声,尾音高扬拖了老长。 他眼里闪过光,问道:“既有人证,怎不带着人证直接去内廷司?” 赵砚心里直打鼓,他到现在才告,人都快烂完了,不就是因为那人证没了踪影!且朝中谁人不知内廷司受内廷令廖霆管,而廖霆正在赵谌军中监军!赵谌受西关七年,廖霆便在军中七年,亲疏有别,难道会管他一家之言? 可想想屈死的儿子,他咬咬牙,咚地一下磕到地上,悲声道:“臣,臣觉得儿子实在冤屈,想要陛下为臣做主!岫儿虽说不对,可万没有贵族替奴仆偿命的道理啊!那赵元分明是仗着其父在西关说一不二,仗着他父子二人守西关功劳大,杀人泄愤!” 此一言出,廷上哗然。 大司马栗甫冷冷地斜睨赵砚。 赵公没有出声,直等着玉阶下众人都噤声之后,才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这事非同小可,西关战事未平,赵元作为西关将领,责任重大……”他见赵砚目有不甘,又道,“寡人会派内廷令到西关查证,若此事属实,自然按照宗法处置,你不必多言。” 就在这时,廷下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事禀奏。” 赵公眯起眼一看,竟是原家家主原邈。原邈已近花甲之龄,一头白发束在高冠中,便是遥遥望去,也十分显眼。他看着原邈,脑海却闪过女儿的面容,沉吟不语。 上不语,原邈躬身便不敢动,只片刻功夫就冒了一头细汗。 “原卿何事?”赵冕半晌开口问道。 原邈直起腰扬声言:“老臣掌尚书奏事,近年多有弹劾大将军之言,今日听闻赵亭伯惨事,实不可忍,故出廷禀奏!虽西关战事不歇,但大将军父子有袒护、杀人嫌疑,不宜领兵,好在三军中名将甚多,西关魏宏魏杰,北大营臻廖原褚都可担大任,还请陛下另择领兵人选,令赵谌父子返绛城待审!” 好家伙!人家只弹劾儿子,他倒连人老子一并弹劾了! 范家父子在一旁倒抽一口冷子。 范凛且不说,他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还欠赵谌一个人情,范康却着实头疼。他身为侍御史,虽属司空,犹在原邈中书监之下,此番上司的举动完全不曾知会过他们,连个廷上应对法子都没有!他就算想替赵谌父子辩解,也不好与原邈顶上啊! 且再想深些,这原邈为官几十年,拿的是中书监的俸禄,却从不出头,整个原家被这人带得四平八稳,说是百年大族,实则就是缩着头的鸟。这时候出来咬人,为的什么?不过就是赵谌倒了,他们范家也跟着不好,崔家向来蛰伏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2 ,再加上原家娶了王姬静,朝上还有那一家比得过他们原家! 不止范家父子,县伯申华也暗自心惊。他心惊倒不为别个,原邈出列弹劾赵谌,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陛下竟不发一言…… 四面宽敞的大殿之内,表面寂静无声,私底下已然蠢蠢欲动。大家不着痕迹地交换眼神,最后都一致看向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原邈。 不说赵谌擢升大将军,便是当年他以十几岁的年纪任军中主帅,乃至后来新君继位,他一力担起内外廷的护卫,背后不知有多少人不满,弹劾上书日日不停。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份上书能留到第二日朝会,都被赵公坚决地压了下去。 终于也到了这一天,赵公沉默了。 申华直感到背后凉飕飕的,一层冷汗打湿了里衣。 君心,难测啊。 同一时间,大司马栗甫脑中也闪过这样一句话。他目光暗沉,躬身出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也有事启禀。” 赵冕眼神微移,看向他道:“大司马直说便是。” 栗甫可不管身旁原邈怎么瞪他,直接道:“老臣觉得原中监提议不可为!赵谌领兵镇守西关七年,西关再不曾被攻破,可见他领兵得当,众将齐心,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在这种大戎国随时可能入侵的时候更换主帅,岂不是破坏此大好之势,使西关数年安定功亏一篑……万一与大戎的战事一起,原中监可否担保西关稳妥,担保我赵国稳妥?!” 话音方落,原邈老脸已经涨红,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能担保吗? 当然不能! 一直站在文官头首位置的相国屠郸也默默出列。 “陛下,大司马所言极是,此时非是时机,还是等战事过去,再行召令不迟。”他正当年纪,一身紫袍,俊美端方,声音在大殿回响,也十分低醇悦耳。 他在文官中威望甚高,话一出口,不少人便赞同地低声附和。 原邈知大势已去,低着头怒得面容扭曲,跪在他后头的襄河公赵砚也觉察不好。但他不为权势,只想着儿子冤死,竟突然嚎啕大哭,趴在汉白玉的地砖上嘶声道:“陛下!陛下啊……我儿冤屈!我儿死不瞑目!万望陛下替我做主!人命关天啊!” 赵冕撑着下颔,看向屠郸勾起一抹嘲笑:“屠卿,你可听见了?人命关天……何况那赵岫,乃宗室子弟,流着赵王室的血脉……” 屠郸的头垂得更低。他知道,金阶上那位陛下,是在嘲笑他“虚伪”。 赵冕哼了一声,直起身朝旁边点了点手。 寺人瑜随时都在留意他,见状斜眼看去,见国君神色不耐,眼睛因为困倦含水,显然是困意上头,脾气便开始躁了。这是要服药休憩的征兆啊。 他膝行到国君身侧,侧耳听了片刻,就扬声道:“着中书监撰旨,召赵谌、赵元父子返回绛城问审,上缴兵符,明日将撰旨呈交御前。” 就此散朝。 原邈和赵砚怔愣之后大喜过望,而其余人都震惊无语。 难道陛下已经忌惮大将军到如此地步,区区一个嫌疑,还不曾查证是否属实,就要急招大将军回来,这岂就是要架空大将军的兵权吗? 这一次大朝会的内容很快便传遍整个绛城,不说原家如何喜气洋洋,范家等与中军府有关的人又是如何焦急,左金吾崔直一听到消息,便换了衣服往下坊行去。 内宫芷兰园,百珠神色仓皇,拎着裙角跑了进来。 “你这慌个什么,小心惊到了娘子。”千金不满地低声斥道,“炖好燕窝盏都险些给你打翻了!” “我有事,你别耽误时间……”百珠急死了,推开她直接上廊进了屋子,“娘子,不好了!” 赵闵最近精神不大好,刚睡起正在通头发,被百珠一惊,梳篦上便多了几丝断发。 “出什么事了?”她蹙眉对着镜子问道。 百珠跪坐下来,眼眶泛红,抖着嘴唇说:“娘子,陛下要下旨抓大将军父子啦!” “什么?!”赵闵急转身看她,脸色煞白,“你说清楚,怎么好好的,要抓他们?” 千金进屋正听到百珠的话,闻言整个软到了地上。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们娘子怎么办? 百珠抽噎道:“奴婢也是听宫人说的,早上襄河公就上书状告赵小郎君杀人,都牵扯到内廷司了……然后中书监原大人就弹劾大将军父子,然后陛下就散了朝,只说让中书监拟旨下诏,要抓他们回来待审呢!” 赵闵仔细听了,听完心就往下沉。 赵元也罢了,长姐之前也说过,父亲不喜他。可大将军一向的都受到父亲器重,多少年头了,眼下却命人拟旨,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她脑袋一片乱,一会儿是传闻中赵元的英姿,一会儿是赵静说父亲不喜赵元,一会儿又是赵元第几次拒绝回来……似乎又零星闪过一支簪子……几年的等候,就是这么个结果吗。 百珠看赵闵恍惚,忍不住哭道:“娘子,您可不能再痴等了!这回须得去求陛下撤了婚事,否则赵小郎君若定了罪,您往后可怎么办呀!” 这都不是主要的,她们都知道,就算赵元最后证明是清白的,赵谌父子这一趟回来,也再讨不到好,能保得命在就不错了。但是,她们娘子身为王姬,哪能嫁入这样的人家!难不成她们娘子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不成,哪儿有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我知道,”赵闵忽的苦笑起来,看向自己两个婢女,“我就算不为着自己,也得念着阿娘,念着你们俩儿……”这一回再不得任性,也顾不得什么盟约了,她必须得自私一回。 何况,她和赵元,又算得什么盟约呢?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待国君下旨的时候,也许是赵谌父子气运不绝,一道八百里加急快马连夜传到了虒祁宫。 大戎,宣战了! 朝臣中的很多人对犬戎还是前朝的印象,就像那豺狗,年年都来,谈之生厌。他们都未料到,当初的豺狗,竟变成了如今的虎狼! 第106章 炙烤鹿筋 大戎国国主盘乘,对赵国连派三道战书,其虎视眈眈的野心昭然若揭!大司马谏言,盘乘欲入侵中原,除掉魏国,赵国便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赵国一败,中原北门便如同对犬戎敞开,再无人可阻挡! 这道理赵冕并不是不懂,他只是,有些遗憾。 赵谌对他而言,是一柄用得顺手的剑,由他亲手打磨开刃,见血,如今举世闻名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3 。 人人都垂涎他这柄剑。 当年魏公玄曾对他言,谌乃名剑,以三城易之可否。那时候赵谌不过十四五岁。 赵冕拒绝了,而如今的大将军,又岂止值区区三座城池? “陛下?”大司马有些着急,抬起头看他。 赵冕便笑了。 “战事之前,当以大局为重,”他挥挥手,“那召令,且留下不发。” 竟不是毁掉,而是保留?大司马重重地叹了口气,行了礼退出了耳殿,慢慢走下汉白玉的阶梯。 夜已深,赵冕看着大司马沉重的背影在石灯火光映照下一阶一阶地矮了下去,最终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复又沉思起来。 他近来用了那无忧散,晚上倒睡得香,身体跟着好多了。那股决心,本来已经慢慢淡了下去,不过这几日的朝会,又让他起了念头。毕竟臣子再优秀,比不过身边忠心的内侍,他宁可廷下都是庸庸碌碌之辈,也不愿个个都像赵谌似的,为了一个杂种与他翻脸。 赵谌啊,不能再留…… 寺人瑜伺候在一旁,见他神色起伏不定,十分阴郁,就小心道:“陛下,可要有些夜宵?” 人的身体一好,也就会有食欲。 赵冕心情不错,随口问道:“寡人确饿了……有些什么?” 寺人瑜更小心了:“新进了鲥鱼,公子毓猎了一头鹿送进了宫孝敬您…鲥鱼可熬汤,鹿不如取了鹿筋炙烤?” 鲥鱼自然是做鱼脍最好,不过赵冕因为身体缘故,不怎么吃生食冷食。他听了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靠着迎枕闭目养神。寺人瑜就无声地退出殿外,吩咐宫婢去准备吃食了。 数天后,甲逊将绛城传来的密信递到赵谌的手上。 赵谌搓开蜡丸,将里面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绢布展开,匆匆扫了一眼。 “郎主?”甲逊压低声音。 赵谌冲他摇头,讽笑一声:“原家果然耐不住了,若不是战事告急,只怕还真如了他们的愿。” 甲逊眉头一敛,眼神跟着变得冰冷:“可要属下去解决?” “不必,那边暂时不用管,”赵谌随意摆手,“守城已是不易,我这边缺不得你。” 他转头看向沙盘,号角吹起已经四五天,盘乘这回下了狠心,光骑兵便有三十万之众,但是想要像叩开魏国大门那样对付西关,也得看他赵谌同不同意。 “北大营的可安置好了?” 甲逊点头:“属下走的时候,魏将军和大郎正同原将军他们说话呢。” 一提起赵元,赵谌的表情就柔和下来,嘴角的笑意也变得真实:“那小子和原褚的儿子幼时交好,此番见面,定然有说不完的话。” 赵元简直太惊讶了,他没想到隔了这么七年多,两个人竟然会在西关的大营里见面,且原珏还是要同他一道上战场的! “你……”他瞅着儿时伙伴半天,“你不是在陪公子读书嘛?” 原珏长得人高马大,比赵元还高出大半个头,闻言嘿嘿一笑:“我不是伴读啊,阿铖才是……再说留在绛城整日招猫逗狗的多无趣!阿铖都四处游历去了,我自然要跟着我阿父进军营啦!” 也是,赵元点点头。 “你这回来西关,你阿媪知道不?”他还记得那位端庄温柔的妇人,不由问道。 原珏听了就叹气:“阿媪到我去北大营前一天,还不愿与我说话哩……” 赵元以前可能会羡慕,好吧,的确羡慕过,不过他今非昔比,爱情的力量是伟大滴!他拍了拍原珏的肩膀,笑道:“你这也快十四了吧?可定亲了?” 男人嘛,纵然他的对象不太一般,那和同伴在一处,大多也会顺应大众地聊聊女人。原珏毕竟在绛城待了不少年,比起一直在军营的赵元,对这种事老练许多,闻言便道:“定亲倒还没有,我阿媪正给我相看呢,不过我自己看中了一家的小娘子,这次立了军功回去,便上门求娶!” 赵元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顿觉无趣。 原珏大概已经忘了过去喊赵元大兄的时候,仗着自己个头高,反而一副哥哥模样关心赵元。 “说来,你比我还大上几个月哩,难道不曾定亲?” 赵元翻了个白眼,转身掀帐子就走了。 哼,去找对象去! 赵谌正站在城楼上,赵元上去的时候,正看见对方高大的身躯立在垛墙前,肩甲上的鲜红披风随着西北大风猎猎飞扬。 “小将军!”两名城门将对赵元行礼。 赵谌便回过头,整个人映着天空简直如同在发光,英俊威武得不像话! 赵元冲他们一笑,就朝赵谌跑过去,忍了又忍,好歹忍住了没往人身上扑。 “阿父!” 赵谌似看出他内心的小冲动,愉悦地笑了起来。 “见过原珏了?” 赵元撇撇嘴,低声道:“那小子都不喊我大兄!” 赵谌摸了摸儿子狗头:“反正你也不曾生气,这会儿又来跟我撒什么娇。” 谁撒娇了……赵元不屑地甩脑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男人身上靠了靠。他举目远望,只见暮色四合,辽阔的草原却充满一股肃杀之气。 远处几千米外,可看见黑压压的旗子,还有密集的炊烟升起。 他低下头,下方一片焦黑,一直蔓延到城墙红砖上,零星几支箭插在十几米的城墙中间,四周一股桐油燃烧的刺鼻气味。虽然下方犬戎攻城时留下的战场已经打扫过,但他犹记得这几个白昼里震耳欲聋地喊杀之声,漫天的箭矢如同乌云一般遮蔽天空,远处的草原乍一看似覆盖一层黑色,密密麻麻的都是骑兵,连大地都在震动! “阿父,咱们还要守城门到何时?”他烦躁地问道,“为何不干脆出兵,好将这伙犬戎赶出北草原去?” “耐下性子,”赵谌按住他的肩膀:“犬戎现在也和你一样,但我还想让他们再急一点。”他看着远处沉声道,“这一战我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盘乘骑兵能以一抵十,虽然他在这几年一力发展精骑兵,终究比不得草原部落全民皆兵的先天优势,因此决不能小觑对方。从前盘乘兵力不足,他那套战术自然可行,可是现下想要在战场上直接把盘乘的军队斩断成几截,却不是那样容易,唯有先耗掉对方的士气,再减少对方兵源! 赵谌转头看向儿子,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打完这一仗,就快到阿奴的成人礼了。” 赵元脸一红,顿时无语了。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4 这是在特么告诉他,打完仗就准备洗洗菊花咩?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充满战场杀气的城楼,突然给他一种逗比的赶脚,简直不能直视!因为在这里,他爹同他定下了菊花之盟==。 重阳节过去第三日,戎国大王子盘古萨刚带兵撤退,营地帐篷里炊烟都还刚刚升起,西关城门突然洞开,四列身着黑甲的精骑兵举旗,长长的队伍无止境一般狂涌而出,直袭盘古萨军队的后背! “怎么可能!?”盘古萨勒住马,惊怒不已地吼道,“快——摆出阵型——不许乱!!” 然而赵国黑色的骑兵不仅仅只在后头,两翼不知何时也冲出精骑兵,盘古萨的军队竟然已经呈现被包围之势!他们围成内外一层层的圈子,但无论从那边突破,都无法成功,盘古萨双目阴鸷,背后却已经浸了一层冷汗。 这次他要是被抓了,父王不但不会受胁迫,反而会逼赵谌直到赵谌杀了他!无论是他自裁还是被杀,最终反而鼓舞了大戎的士气!他若选择自裁,能保住勇士的名号,可是他死了,那名号还有什么用处? 不行! “谁若护本王突围,本王赏他良驹百匹,草场百里!”他扬起刀大喊道。 然而最终,盘古萨还是被赵谌斩于马下。他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然后这表情便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赵谌将他的头颅高高挂在军旗之上,黑色的骑兵如同某种噬肉的兽类,疾风一般地掠过这支犬戎的万人队伍,最终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尸体,队伍却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 大戎的营地接连吹响号角。 盘乘坐在高高的战马上,周身杀气已经快要凝成实体一般。不必探子来报,他已经看到了遥远的那旗子之上,一个不断晃动的黑色东西。 盘古萨的头颅! 他不为失去儿子而愤怒,只是为自己再一次失算而耻辱。身后几十万战马的鼻息在响,这一次,他不信自己还会铩羽而归! 第107章 血豆腐 “阿虎!”盘乘看向骑马立于自己身侧的高大男子道:“你报仇的机会来了!若这次你能斩赵谌麾下大将于马下,就是我的大将军!盘朵雅也是你的了!” 披甲战裙的鲜于虎视若罔闻,他目视前方,深邃的眼睛里似燃烧火焰一般。 盘乘勾起唇,然后高举马刀怒咆:“白狼的勇士们,冲————” “冲————”犬戎兵齐声怒吼,脚下战马扬蹄俯冲。 那头黑色的骑兵悍然如同一柄长枪直入,两支庞大的骑兵部队在茫茫草原上还未交锋,已然杀声撼天动地! 赵谌冲在最前,赵元和魏宏跟在他左右两侧,高举战旗。他眼看两军相距不过白多米,反手取铁臂弓吼道:“取————弓!” 汇聚如同黑色河流一般的精骑兵齐刷刷在几秒内取下弓箭。 他们跟随赵谌的动作,搭弓拉弦,箭簇粗大的精铁箭矢无须瞄准,只对上对面不断逼近的犬戎骑兵即可—— “点火——!!!” 刺啦一声,所有的黑色箭头都燃起火花。 赵谌展臂拉弓,侧脸贴着冰冷的箭身,声音也冰冷地在众军士耳边回荡: “放!!!” 不足五十米的时候,密集的火箭汇聚成为一条可怕的喷火黑龙,从高空疾速俯冲,袭向了犬戎军队的中段! 盘乘额头青筋绽出,狂吼道:“盾牌——————” 然而这却并非他想象中普通的火箭,密密麻麻的箭矢撞击到沉重的盾牌之上,猛然爆炸,虽然威力不甚巨大,但盘乘的军队却一下从中段断开,惨叫爆炸之声不绝于耳,马匹兵将摔成一团! “这是什么东西?!”盘乘心中悚然,鲜于虎却已经挥动王旗,后面的骑兵从两侧绕道,快速朝前聚拢! “就是这个时候!”赵元眼神一闪,手中军旗猛地往前一挥,右翼几万骑兵立刻跟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断口插入盘乘军队,一路砍杀,后面源源不断的骑兵跟上,硬生生将盘乘的军队断成了两部分。他带人围圈一绕,最终再次和赵谌汇合,而魏宏则带左翼骑兵直接朝后,跟古坤所帅大部队对上。 赵元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不断地挥动长刀,刀刃的剧烈碰撞震裂了虎口,身上似乎某处倏忽一疼,但他不敢有片刻放松,更不敢停下挥刀的动作,耳边风声呼啸,时不时传来赵达吴恒几人的怒吼!他爹怎么样?正阳怀夕呢? 厮杀最终以盘乘带兵溃败结束,他的兵力拆分成两半,攻城耗损五分之一,盘古萨的队伍全军覆没耗损五分之一,刚才的火箭再耗损一部分,最早的骑兵数量优势荡然无存!但这也并非他所有兵力,他不再恋战,集结队伍朝后撤离,然而这一次,赵谌却带着他的黑骑兵穷追猛打起来! 盘乘在马上疾驰,身后是一支疲惫且伤痕累累的队伍。 他看着从四周不断射过的火箭,爆裂声声声不绝,不由在想,莫非草原部落就是打不过中原的军队,他几次三番都栽在赵谌父子手上,这难道是天神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攻城!”盘乘嘶声对古坤道,“集结队伍,在城外决一死战!” “是!”古坤猛地挥鞭,战马嘶鸣,一下跃出了队伍,朝远处隐隐升起月亮的城池奔去。 赵国的军队紧跟其后,赵元在呼啸风中对赵谌喊道:“阿父,他们要搬援军!” 赵谌驭马疾驰,一身的黑甲挂着斑斑血迹,侧脸表情尤带一丝戾气,闻言道:“传我令下,准备火箭!” 黑骑兵的火箭大多只剩一支,听令整齐地搭弓拉弦,一只火龙再次袭向盘乘军队的后背!紧急撤离的队伍无暇顾及身后,爆炸声震天响起,火星一碰到犬戎兵的皮甲和毛皮缀甲片的战裙上,立刻熊熊燃起。鲜于虎带人断后,只看见后面百千人中箭,有带箭逃脱的,也有直接一箭毙命的,更有烧成活人,从马上滚落,被活活踩死的…… 更可怕的是,当大戎国的军队回到都城时,远远竟看见数万人的赵国骑步兵,围住了城池,如同在他们与城池之间隔开了一条天堑! 古坤脸色煞白,落马跪在了盘乘马前。 “王上,我们上当了,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马,趁我们主力交锋,竟然绕过了北莽山和北草原,直接包围了都城!” 即便他不说,盘乘难道看不出来? 他隐隐有种感觉,大戎国起于他,也将毁于他。 “想办法,突围回城。”他一字一句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5 道。 古坤神色决绝。他知道王上的意思,虽然他们弃城逃跑也许就能活命,但尊严丢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就算死,也得死在大戎的城里! 夜色渐黑,都说夜路难走,但这一仗却不可能再拖下去。 “将军?”魏宏苦战一天,精神仍然健旺,他转头问赵谌,“咱们是干脆下手,还是……” “让原褚开个口子,放盘乘进城,再掐断后面的兵。”赵谌低沉道,脸在火把照耀之下明暗难辨。 “喏!”魏宏眼睛发亮,遂即便和魏杰甲逊一道,带人趁夜色上前。 原褚接到命令,便在一番打杀后松开一条缝隙,果然盘乘便带着数万骑兵冲过吊桥进了城,后头的大半人马被赶到的魏宏等人拦在外头,然后一把火把吊桥给烧掉了! 盘乘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的火焰,怒吼过后,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不明白,为何往日的猎人,如今却感觉自己竟变成了掉落在陷阱里的猎物? 落在城外的将近七万犬戎士兵,围陷在将近二十万赵国骑兵中间,最后几乎都被俘虏。 这场战事,到此时已成定局。 赵元的首铠不知掉在哪处,几处刀伤,一身血汗,他坐在大红枣上看着被火把围住的城墙。大戎国本质还是游牧民族,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一座古城堡,只有大戎贵族才住在里面。 “阿父,咱们还等什么?” 赵谌眼睛在火光之下扫过他身上脸上几处血迹,道:“等一个结果。盘乘好歹一代犬戎国主,也算枭雄,若一味紧逼,困兽之下必然悍勇,放他回城,待消磨了他的锐气,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近身几人都听得悚然。 果然领兵打仗光有勇不行,还得懂得敌人心理,一击即中。 这时候两军气势已经截然不同,虽然还是攻城守城,但一个胜局在握,游刃有余,另一个却功败垂成,负隅顽抗。还有一点,赵谌不曾说出来。他和盘乘对峙七年多,虽各在其位各为其国,但也敬盘乘是个人物,所以他此时给盘乘选择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成为阶下俘。 盘乘没有选择,一场败仗甚至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何况区区一个人呢? 他战甲未脱,颓然坐在金漆王座上,看着座下的儿女和属下。 “去……沿着城墙点起火油。”他声音低沉嘶哑,眼睛里流露出疯狂。 在场还有谁不知他的意思?古坤怔了半晌,片刻后行了一礼,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朝外走去。盘乘的二子盘古力却崩溃地喊道:“父王!我们可以投诚!大戎可以成为赵国属臣,为何要去寻死!?” 盘乘却将自己的长刀猛地扔到了盘古力的脚下,双眼阴鸷地盯着他:“……大戎永远不会成为汉人的属国!用这把刀,你第一个来!” 此言一出,盘朵雅和其他几个年纪尚小的王子都脸色煞白,抖得不住。 这是……让他们自裁啊! 盘古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盘乘的精铁长刀黝黑沉重,上面还有已经干涸的铁锈般的血迹!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一瞬间不知是仇恨还是恐惧,让他突然仰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叫声在空荡荡的华丽宫殿里回响。 他骤然看向自己的父亲,怨恨吼道:“你从未像旁人的父亲一样教导过我和弟弟们,你只在乎盘朵雅,我为何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 盘古力想到大哥,想到他们兄弟从小争权夺利,想到他对着别人的父亲羡慕不已,想到盘乘的冷酷无情……他越想越恨,终于忍受不了,俯身抓起长刀,怒吼着朝盘乘掷了过去———— “啊啊啊啊————”盘朵雅被溅了一脸血,尖叫着朝后倒去。 鲜于虎接住她,立刻抽出自己的马刀看向突然发疯一样弑父的盘古力,目光像看着神经病一样。 这座大戎国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外界一概不知。 只是在这一天的深夜,大戎的城门突然大开,几万犬戎骑兵一涌而出! 赵谌不慌不忙地命人围住,然而为首的一名犬戎少年却下了马,单膝跪在地上,用生疏的官话道:“大将军,我乃大戎国主第二子,盘古力,我父王自尽而亡,我愿带着我的族人投诚贵国,从此效犬马之劳,望贵国手下留情!” 第108章 白茅根 赵谌似乎早有预料,勾起唇角道:“若大戎真有诚意,不是不能考虑。” 盘古力闻言大喜,立刻命人递上一个锦盒,他亲自端到赵谌面前。赵元浑身紧绷,握紧了刀柄护在赵谌身前。 赵谌打开锦盒,四周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 锦盒里,竟然是盘乘的人头! 赵元在旁边吓了一跳,又迫着自己去辨认,见那头颅面容果然是盘乘,就是脸上表情似乎十分震惊,扭曲得十分可怕。他不由去想,盘乘究竟是自尽的,还是…… 赵谌却缓缓合上锦盒,一旁的甲逊便接过盒子。 他低头看着盘古力,表情十分居高临下:“二王子这诚意,足够了。” 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请了盘古力一行人先到淮郡府城,留下人手搜大戎城池,处理俘虏等等,这些事情魏宏几人带兵就能去做了。赵国骑兵们都兴奋不已,搜城池,到时候每个人都能扣下点东西,只要不过分,赵谌魏宏等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元摸了摸有点疲倦的大红枣,正准备跟上父亲回营,雎禾驭马过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将军,我发现刚才有一列十几人的犬戎队伍趁乱从树林子边上逃走了。” “都是谁?”赵元皱眉。雎禾既然单独过来跟他说,里头肯定没什么重要人物。 雎禾犹豫一下,道:“属下看了,刚才盘乘的几个儿子都不缺,古坤也在里面,唯独没有传闻中的那个犬戎公主,另外……鲜于虎……”他跟了赵元两年多,是知道鲜于虎这个人的。这两年两方交战大大小小无数次,鲜于虎怎么样从小兵渐渐爬到盘乘左膀右臂,他因为赵元的关注,也都一清二楚。 赵元眉头一挑,握紧了拳头。 实际说起来,犬戎公主和鲜于虎也掀不起大风浪,何况盘乘的儿子们都投降了,一个女子和犬戎外族人又能如何? “你带人去追,直到把他们赶出漠北草原。”他最终开口道。 这一次,就当偿还他欠鲜于大叔和阿姐的。 夜已过半,草原上一片漆黑,这一夜似乎连星空都被血气所污,抬头低头,什么也看不见。 赵国的军队身穿黑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6 甲,举着火把骑马疾行,如同一股炙亮的岩浆在地上缓缓流淌,赵元往后看了看,远远看见原珏和原将军一起,带着人马跟在他和父亲后面。 “阿父,”他驭马和赵谌并行,轻声问道,“咱们要回绛城吗?” 赵谌似乎笑了一声,打算说些什么。 这一瞬间,很长。 赵元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听见了熟悉的破空之声,他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白日的战争产生了错觉。但是这一瞬间又是如此短暂,好像他眨了一下眼睛,旁边的男人表情就冻结了,看向自己的目光闪了一下,突然充满了焦虑。 “……阿父?”他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隔了一层纱一般。 “快走——!!”赵谌的声音嘶哑可怕,扬起握着马鞭的手臂,唰的抽了赵元的马! 就是这么一鞭子的呼哨声,一下将笼罩住赵元的轻纱撕扯开来,他突然看清了面前男人的现状——那不是错觉,就在短短十几秒前,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大红枣吃痛鸣叫,然后扬起马蹄就要跑,赵元却一下从木头人活了过来,直接从马背跳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阿奴!”赵谌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因为怒气和恐惧不停地战栗。 赵元粗喘着看了身后的黑暗,冷箭就是从他们后面射出的。 后面…… 后面只有原珏,只有原褚的队伍。 他们不急不慢地驾马往这边来,因为笃定他和父亲,已经逃不了了! 这是一场阴谋! 赵谌能感觉到背后的箭矢插得很深,而且伤到了肺,他嘴边淌出血液,疼痛让他神智渐渐不清,但他不能昏,阿奴还在这里,无论如何…… “过来,”他咳着,俯身抓住了赵元的手,“坐到……我前头去!” 不行!赵元仓惶地回握住赵谌的大手,身后幽灵一般的黑色队伍正在包抄。他一咬牙,翻身上了马,把赵谌护在了身前。 “走——!!”他摸到缰绳,低喝一声,用力夹紧马腹。 两人身下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飞奔而去。 “抓住他们——” 赵元听到身后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幼时伙伴的。 明明是明朗的少年嗓音,此时却是充满了杀气,低沉而冰冷。整齐的马蹄和战甲摩挲的悉悉索索,平日里听惯了的,此时此刻,让他毛骨悚然。往日他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父亲,虚弱地半靠着他,随着马背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栽下马去,再也起不来身…… 他眼眶酸涩,握着缰绳和长刀的两只手,已经僵硬麻木到不像是自己的了。 “阿父,阿父你撑住!” 这一场追逐就如先前他们追逐犬戎一样,持续不断且毫不留情。草原上的猎物都擅长逃跑,但是最可怕的不是被狩猎者追杀,也不是死亡的一刹那,而是追杀的漫长过程。 赵元知道父亲的战马经过这一晚,已经很累了,而且再过不久,东边就会升起太阳,他们的行踪再无处可藏。他不知道为何赵谌的旧部会背叛,但是他却知道,他们父子决不能被抓住,否则将会有可怕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马蹄践踏草皮,甚至践过小溪河流,空气冰冷湿润。 赵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滑,赵元只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下巴固定着对方的肩膀……可是他还是少年体型,赵谌却是身形厚实,还穿着战甲,他几乎拢不住对方。 他的喘息声粗重的几里外都能听见,身下的马匹也发出不亚于他的浓重鼻息。 赵元不敢回头看,但是他觉得身后的马蹄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不远不近,不快不慢,简直快要把人逼疯!他看看前方,他一直在往最北边的山隘树林跑,原珏他们才来几天,可是这里是他待了七年的地方,每月巡逻两次,还能有谁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吗? 就在天边露出朝阳影子的时候,赵元带着赵谌进了林子。 疲倦的马匹控制力不如寻常,好几次避过树干急拐的时候,他们都险些连人带马撞了上去,赵元被树枝挂乱了发髻,眼角还被划了一道口子,但是好消息就是,身后的马蹄追击声渐渐落得远了! 赵元知道,穿过这个树林子有一道山隘,被荆棘丛挡着,但是跃过去,后面就会豁然开朗,那里有密林,有草场,生活着很多与犬戎不相为谋的部落。 只要到哪里,他们能躲藏的地方就多了! 林子越来越深,又一个人被树干刮到地上。 “停下来!”原珏拉住缰绳,伸出手臂喊道。 一列百人队伍慢慢停在了树林子里。 “小将?” 原珏坐在马上,眯起眼远望,七拐八拐的树林,隔着重重的树干灌木,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匹黑色战马,以及上头的人影。 他慢吞吞道:“赵元看起来熟悉这里地形,且不知道前方是不是有埋伏……我们回去吧,不追了。” 手下人瞪大眼睛,忍了又忍,没说话。 人都伤成那样,惊不择路的,哪可能还有什么埋伏!再说了,抓人可是那位的意思,他们跟着原小将军抢先追过来,还以为能立个功,怎么竟然不追了?! 另一个人直接开口:“小将,咱们这样回去,将军定会责罚的!” 原珏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上头不需要他们人,若是死在了外头,那敢情更好!至于我阿父那里,由我去说,收队回营!” 其他人都不再说话。他们大概知道,自家这位小将军,跟赵元似乎幼时就相识甚笃,何况将军从前也受过大将军提携,就是他们自己,接到这种命令,心里也并不痛快。 这不是同室操戈吗! 黑色的军队掉转头去,用来时的速度离开树林,原路折返。 原珏驾马出了树林,朝霞红光照射到手背上的一刹那,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夜里那么黑,可是他就是看清楚了赵元回过头看他的那两眼。 第一眼,他看着自己,好像咧嘴笑了笑,眼睛里都是笑意。 第二眼……他回头看了自己,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原珏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毁了。 可是父子血脉,他父亲干的事情,同他干的又有何区别? 心里头忽然涌起强烈的恨意,又不知,这满腔恨意,该朝谁发泄。 另一头的赵元,终于出了林子,来到了那个山隘。 他脸色惨白,强撑着父亲的胳膊兀自抖个不停,就在这时,身下的黑色战马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7 似乎到了极限,猛地朝前跪了下去。 赵谌便一头滚到了地上。 “阿父!”赵元嘶喊,也跟着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翻身起来,跪着去扶赵谌,但是男人却已经不省人事,身体沉重而无知无觉。 少年双手肿胀,却用最大的温柔和小心,将男人托着靠在了肩膀上。他忍啊忍,再忍不住了,也再管不了身后追兵会不会跟上来,他哽咽着,去摸怀里的男人。 赵谌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唇色暗紫。 如果他醒着,哪怕只有一丝知觉,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苦。 第109章 乌石酒 赵元哭得喘不过气,他不知道除了哭,还有什么办法能发泄他的恐惧和仓惶,然而他只哭了一会儿,就擦了眼泪,查看赵谌的伤处。 这支冷箭射得极为刁钻,愣是从赵谌的战甲缝隙里插了进去,伤口周围红肿,血迹很少,也没有发紫发黑的样子,至少没有毒,但是赵元不知道这支箭究竟是怎样的箭簇,而且他身上没有止血药,没有绷带,如果贸然拔箭,最后的结果就是赵谌失血或者伤口发炎感染而死。 赵元咬牙托起赵谌,看向树林。 到现在了,树林里没有丝毫动静,这是不是代表追兵已经跟丢他们了?他爹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尽早找到人烟……军营,也不能再回去。 “大黑,大黑,你再坚持一会儿可好?”他低声唤着瘫在旁边的战马,声音还留有一丝哭腔,焦急万分,“阿父不能再拖啦,咱们必须要走……” 面前这匹赵谌从来不起名字的战马,似乎能听懂他的话,轻轻叫了几声,竟然重新站了起来,长睫毛下的黝黑眼睛看着赵元,像在默默等他上来。 赵元鼻子一酸,挣扎着站起来,用力竭后不停发抖的双臂,硬生生把赵谌扛上了马。他脱力地扶着马缓了一会儿,却没有上马,而是拖着自己的长刀走到那一丛一人多高的荆棘丛边,开始用刀拓路。原本大黑也许可以直接跃过去,但是现在人马皆疲,他担心大黑体力不支,像刚才那样摔倒,赵谌会跟着伤上加伤,只有把面前的路先开出来才保险。 荆棘丛越长越坚硬,尖刺丛生,赵元本来就没有力气,原本手中玩转自如的长刀,如今沉重的需要双手合握,一下下的劈砍,那些木刺四下乱溅,划破了他的双手,胳膊,还有裸露在外的脸和脖子……细细碎碎的疼痛不曾让他停下,因为他不敢停。 赵元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面前砍出一条半人宽的狭道,且地面还有荆棘,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想着战马都是马蹄包铁,这时候为了逃命,也不顾上许多。他不敢再给大黑增加负重,便扯了赵谌的披风把自己和赵谌的头脸裹住,牵起缰绳过山隘。 大黑被两侧的枝条刮伤,发出疼痛的嘶鸣,但是赵元狠了心往前拽,它也并不抵抗。赵谌横在大黑身上,完全没有一丝动静。 赵元心里一痛,手抖得更厉害,浑身疼得都像自己的。 他们终于走过山隘,赵元又回去把那些砍下来的荆棘条全部堆回去,就算对上众多人马没什么用处,好歹能挡上一挡。 “大黑,你再撑一会儿。”他摸摸马鼻子,自己勉强翻上马。他举目四望,远处正是开阔的草原,只是地势更高,他们所处正在风口,风声阵阵。 赵元仔细听了听,总觉得隐约听到了羊群的声音,不由露出一个充满希望的笑容:“大黑,走!我听到放牧羊群的呼哨声了!” 大黑叫了一声仿佛在回应他,然后便迈开步伐,先是小步地颠,后来也许是看见熟悉的草原,终于撒开马蹄加快速度,在风中奔驰起来。 赵元扶住赵谌忍着颠簸,心里想,他们父子果然,命不该绝! 多兰原本只是例行出来放牧,来的时候不过独身一人,却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带了两人一马。 她是在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赵元的。洁白的羊群中突然混入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本就显眼,她养得狗也跟着不断吠叫起来,就像以前发现狼群一样。 多兰吓了一跳,但她有凶狠护主的狗,身上也带了马刀,并不怎么惧怕,便驱马过去查探。 赵元这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大黑了,他看见那个穿着长袍马靴的女孩骑马过来,知道遇上了游牧人,整个人就软了,滚下了马。 “你怎么了!”多兰惊叫一声,忙跳下马。 赵元撑着眼皮,暗地吸了好几口起,才站起来。他知道这附近很多游牧人不喜汉人,但是这小姑娘既然开了口,想必是个心地软善的,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位……这位小娘子……” 多兰惊讶地挑眉:“你是汉人?”她上下打量了赵元,目光又移到马上一身战甲的人身上,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们,是遭了难吗?” 赵元焦虑父亲的伤势,点点头道:“我们不是坏人……他受了箭伤,可否请你给我些伤药和食物?”他顾虑自己父子二人一身血迹,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人,不求这女孩助他们躲藏,至少能处理赵谌的伤口就好。 多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甚至透过斑驳的血迹污渍,可以看出面前这人,甚至还没她阿弟年纪大。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她家里都是青壮汉子,就是有个万一,也不怕区区两个病秧子。 “我叫多兰,我们家在草原另一头,你们跟我来吧。” 赵元没想到女孩这么痛快,大喜过望。 多兰的牧群里不光有羊,还有十几匹马,她看大黑疲惫不堪,就帮着赵元把赵谌搬到另一匹温顺的马上,带着他们回了草原另一边。 乌日兰家在山这边算个大族,人口众多,多兰的父亲是族长的次子,带着一家子住在分到的草场。多兰远远看见那四五个色彩斑斓的毛毡帐篷,呼喊一声,驾马驱赶着羊群过去。赵元先头还不敢放松警惕,等看到帐篷的时候,知道得救了,再撑不住,只记得握住父亲的手,就不省人事了。 赵元梦到了幼时的家,绛城中军府。中军府后花园里,有一大片高低起伏怪石嶙峋的假山,据说是他嫡母范氏的陪嫁。 他梦到自己正在跟原珏、臻铖一起钻假山,大家你追我逐,玩得满头大汗,哈哈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仿佛旁观者一般,看那三个小家伙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打打闹闹地一块去洗澡,心里不禁怅惘。 五岁那会儿,他真以为自己转世,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8 就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缺憾,过来享福的。虽然还是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生母,不过范氏对他不错,而他这一世的父亲,当真是世界上顶好顶好的父亲! 但是为何长大了,世事就变化了呢? 赵元是被推醒的,他睁开酸涩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回想起那支冷箭,然后便猛地坐了起来。 “阿父!” 因为他说的汉话,推他的多兰并没有听清。 她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说道:“……我就是想让你松手,我阿爹要给你同伴拔箭,但是你们的手……” 手? 赵元下意识低头,然后看见他的右手,竟然还和赵谌的手握在一起,血水汗水糊了彼此的手心,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昏迷不醒的赵谌,谁都没有松开。他动了动手指,整个右掌几乎都麻木了,难怪刚才没有感觉。 多兰忍不住问道:“他……是你的谁?” 赵元看着赵谌,低声道:“他是……他是我喜欢的人。” “难怪啊,”多兰了然地点头,转身喊道,“阿爹,你快进来救人!” 一个牧民打扮的中年男人掀开毡子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盆,他看向赵元的眼神里带着冰冷的警惕,但对上多兰的时候,目光一下就温软了。 “急什么,死不了!”他粗着嗓子道,把陶盆重重搁在毯子旁边。 拔箭的过程赵元一直跪坐在一旁,哑着嗓子问:“那个箭头会不会带爪?” 多兰阿爹闻言看了赵元,一言不发地用灼过火的匕首沿着箭身没肉的地方切下去,然后道:“还好,普通的箭而已。” 箭拔出来的瞬间,一股血不断地涌出,赵元从军多年,包扎还是会的,就在多兰阿爹的指挥下扎好赵谌的胳膊止血,又清洗伤口,撒上药粉包扎。 多兰阿爹却看着手里的箭,半晌问道:“你们难道不是赵国人?” 赵元惊讶地抬头,见到那支箭,心里就恍然大悟。这个牧民只怕还有些来头,竟然认得赵国的箭矢,既认出了,见他们被赵国箭矢所伤,却又穿着赵国的战甲,难怪疑惑。但是他却不打算撒谎隐瞒,盖因这漠北草原内部部族繁杂,一部一信仰,他们长着一副汉人的长相,就算撒谎不是赵国人,多兰一家信不信另说,其他的部落,他们也未必喜欢。 “我们是赵国人,”赵元实话实说,“只是遭同僚暗算才落了难。” 多兰阿爹点点头:“这样倒说得通。”他低头看看赵谌,再对赵元说话的时候,语气就缓和许多:“他夜里发热,你就用酒替他擦身,只要熬过今晚,就没有大碍了。” 赵元忍不住笑了,重新握住了赵谌的手:“谢谢阿叔救命之恩!” 多兰阿爹哼了一声:“你放心,我就留了你们,就不会半途撒手,你尽可放心住下……至于恩不恩的,只要你们别给我们惹麻烦,就行啦!” 赵元对这大叔软硬不吃的脾气简直无语了,不过这种时候,他只有感激的。多兰跟在她爹后头,冲他安慰性质地挤挤眼,然后出去了。 半晌,他对着还在晃动的毛毡门帘叹了口气,心道,不惹麻烦,还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要是真有人铁了心要他们的命,只怕这地方也待不了几天…… 第110章 肉汤 草原入秋以后,早晚都冷得很,多兰中午送了熬好的药和肉汤,入了夜,还有个高大的青年搬了一桶水进来,又给赵元生了个火盆。 “白天有羊下崽,没顾得上你们,”那青年一开口,声音竟带着稚气,“你赶紧洗洗吧,血味太大,晚上会招狼。” 他又瞥了一眼赵元身上的战甲:“洗完了把你们的衣服给我,我去藏起来。” 赵元下午挨着他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会儿虽然浑身酸痛,但精神头总算好些了。他接过青年递来的两套牧民男子的袍子,上面还叠着干净的里衣,感激道:“多谢你……你是多兰的哥哥吗?”看两人样貌多少有些相像。 结果青年板着脸道:“我是她的弟弟,阿隆坷。” 赵元:“……”从小吃肉的就是不一样! 也许是看出赵元的疲惫,阿隆坷没再多说什么,掀帐子离开了。赵元等了片刻,站起来慢慢脱着甲衣,到了这时候,他才闻到自个儿身上夹着血气和汗味的难闻味道,不由有些走神。长这么大,就算跟着他爹来到抠脚大汉聚集的军营里,其实他也还是比普通军士要过得养尊处优,起码除了打仗,他从没穿过过夜的衣服,从没这么狼狈过…… 甲衣扔到地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赵元脱下战袍,不由疼得咧嘴。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左臂上有一道血痕,里衣都划破一道口子,应该是马刀擦过所致。赵元用了半桶水擦洗,他身上没什么大伤,都是些擦碰,还有脸上和脖子上的划痕,细细碎碎地疼,洗完换了身干净的里衣,胳膊裹一圈白布,也就通身清爽了。 赵元把剩下半桶水搬到赵谌躺着的毡毯旁边,先前拔箭的时候,他已经替赵谌去了甲衣,如今只要小心些脱去袍子里衣就行了。 男人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衣服脱去之后,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肩宽腰窄,腹肌一块块的能用漂亮来形容,长手长脚,纵然闭着眼睛,也都足够吸引人。 赵元盘腿坐在一旁,先是习惯性地流口水,然后就是一阵心酸。他拧了帕子,先给赵谌擦脸,血污擦去,露出的皮肤带着失血过后的苍白。 “阿父?”他凑上去亲了亲男人冰凉的薄唇,声音又轻又哑,“你快点醒来啊。” 最终也没人回应他。 赵元叹了口气,继续给赵谌擦身,一边擦,一边东想西想。他不相信他爹一点儿准备没有,原褚的背叛来得太过突然,难道他爹当真一点也不晓得? 但是他看着面前虚弱的男人,又不得不相信,他爹总不能拿命来开玩笑啊!其实是他一直以来把自家爹神化了,赵谌毕竟不是神,有弱点有疏忽……只是这一次,他们好像栽的跟头大了点儿。 赵元仔细回想,昨天晚上,原褚父子是提前绕道围攻大戎城池,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没错。等到尘埃落定,雎禾带了他的亲兵去追赶鲜于虎一行人,甲逊跟着魏宏等人去搜城处理俘虏,前者涉及到鲜于虎带着大戎公主逃跑,这个是原褚控制不了的,后者……他也记不清了,不过甲逊相当阿父眼睛,跟着魏宏他们去也正常。 至于吴恒他们,赵达正阳怀夕都是他亲兵,跟着雎禾走了,吴恒和崔明却各自带各自的队伍,也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59 许是想分一杯羹,去大戎城里。只有他,一定会跟阿父一起。丙仞留守西关,乙簇丁方他们呢? 赵元目光渐沉,似乎从他们返程开始,原褚父子就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他们和亲卫。试想一下,原褚可是阿父的死忠,原珏与他有幼时同食同寝的情谊,且同为武将,利益共同,无论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没有背叛阿父的理由。 所有人,包括阿父都大意了。 赵元给赵谌换好衣服,因为记着多兰阿爹的话怕赵谌发热,并不敢睡觉。他们栖身之地是一座堆放杂物的小帐篷,不过因为帐篷通气,待得倒还算舒服。 他盘腿靠着身后一堆干草发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过草地的呼呼声,不像在大营,虽然也在城外,虽然也都是帐篷,但外头有火把的光,有巡逻的脚步,还有守夜的士兵小声说话……也不像在府城的宅子,就是外头甚个声音也没有,至少他不安的时候,阿父会醒过来,抱着他同他聊上几句,哄他睡觉。 这里太静了。 赵元强迫自己去想点什么,比如等到阿父醒了,他们要不要回去,怎么回去…… 回去暂时不大可能,也不明智。 他注意力渐渐集中起来,心想,他们父子就这么突然失踪了,也不知原褚会怎么同其他人解释?只怕不会是好话,搞不好还会按个罪名在他们头上。身为赵谌旧部的原褚要是栽赃,那是一栽一个准啊!不过,甲逊他们是不会信的,魏大叔也未必信,虽然他们信不信不是关键,但至少甲逊会知道他们出了事,按对方的本事,暗地里一路找过来,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赵元这么一想,心里好受多了。可惜,他和阿父不能就在原地等着,甲逊能找来,其他不怀好意的人也能找来。除了此事,他最担心就是府里。立春嫁出去也就罢了,可府里还有立秋立夏立冬呢!芳绫也是那副样子,府里竟找不出个能顶事的男人! 就在赵元胡思乱想的时候,大营里的情况比他所想更要剑拔弩张。 “不可能!”甲逊眉目冷硬,腰间长刀拔出了一半,“将军下落不明,全凭原将军你一家之辞难道就定了将军的罪不成!?” 他身后赵谌亲卫齐刷刷地拔出了刀,场面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原褚脸色很难看:“甲校尉!难道我想定将军的罪?可事实摆在眼前,回程路上我与将军谈起亭伯命案,好意提醒他国君欲审小将军之事,孰料他竟射杀我数名属下,连同我儿也受了伤,更带小将军逃走,若不是心虚,何至于此!!” 魏宏等人均一脸震惊,但心里却不大相信。一场胜仗好好的,他们押了俘虏回来大营,竟得知赵谌父子竟畏罪潜逃,这怎么可能?!就说那什么亭伯,就算是小将军杀的又如何!他们镇守西关,功劳甚大,难道还要为区区一个渣滓偿命不成?! 何况他们同袍多年,赵谌是个甚样的人物,旁人不知,他们岂会不知? 监军廖霆开口道:“原将军,大将军父子回来可是由你护卫的,他们失踪,无论是何缘故,也不能听你之言草下结论,依我来看,先要派兵出去寻找,再把此事上奏。” 只要不提罪名,甲逊便按捺下怒火,锵地一声收了刀。他冷冷地盯着原褚道:“找寻将军之事不劳诸位,我等这就连夜出发!”说罢带着人转身就出了中军帐。 原褚不由皱眉,对廖霆道:“将军若真有意为赵元隐瞒杀人之事,甲校尉身为将军亲卫统领,当真毫不知情吗?按理说,不该让他带人去找。” 魏宏忍不住反问:“听原将军这口气,莫非已经认定了大将军父子畏罪潜逃!甲校尉就算是将军亲卫,那他也是有品级在身的武官,又不是家奴,轮不到原将军又扯三扯四地给甲校尉按罪名!” 原褚似要发火,又忍住了,道:“反正我以派人将此事告之郡守,此事如何,日后自有公论!”他冷哼一声,也带着人回自己营区了。 不论留在中军帐的众人如何,原褚一出了帐子,脸上的愤怒便收敛起来,面无表情,只是眉心仍然紧皱。他行色匆匆回了自己帐子,使了个眼色让亲卫守着,自家掀帐子进去。只见原珏光着上身,胸前裹起绷带坐在床榻上,见到父亲进来,却像没看见一样低垂着头。 原褚猛地把刀往地上一摔,又怕有人听见,压低了嗓子,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 原珏抬起头,脸上容色苍白,带点无所谓道:“父亲说得什么意思?” “你还给我装傻!”原褚怒得浑身发抖,本想上手,可见到儿子身上沁出血迹的绷带,又下不了手,只得在帐篷里来来回回的走,“你……你真是不要命了!” 他突然停下来,指着原珏怒道:“国君下的命要抓他们,你也敢放人走!?今天若不是没有抓到他们人,我如何站不住理!?” 原珏嗤笑一声:“父亲就算抓到了将军赵元,他们就会承认莫须有的罪了吗?” “赵元的的确确杀了人!”原褚眼睛都红了,额角青筋直绽,“就算他没有,国君要他们有罪,谁也救不了他们!” 原珏握紧拳头,连话也懒得说了。要不是国君许诺了父亲什么,父亲也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情,什么理由都是借口,功名利禄才是真的!他一脚淌进了这脏水里,就算放走了赵元,也洗不掉手上的污渍……何况按下杀人罪名只是个开端? 他低下头按住自己的脑袋,心里一阵阵悔恨愧疚,不由呜咽起来。 从小阿父就教他男儿当顶天立地,为国尽忠,他放下阿媪放下奢侈富贵去到军营,难道就是为了目睹阿父令人憎恶的真面目,为了看自己怎么一步一步变成虚伪无齿的小人吗! 原褚是爱子的,特别是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发泄了一通怒火,待看到儿子这样痛苦,不由得颓然坐下。 “儿啊,为父是有心取而代之,但,”他抹了一把脸,哀叹,“国君之命,譬如刀刃架在脖颈之上,为父,为父不得不从……” 第111章 蜜糖砒霜 仅仅就在赵谌父子失踪第三天,绛城就派来了一队百人的内廷卫,廖霆接了玉卷轴,打开一看,正是命他彻查亭伯赵岫之死。 廖霆当即离开军营,带人前往府城,围住了将军府。 丁方和一众亲卫拦在大门前,看着廖霆怒道:“我还敬廖大人是个人物,怎地也开始不分青红皂白起来!” 廖霆面色平静,伸手制住一旁要拔刀相向的内廷卫:“丁方,你莫要忘记,咱们不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0 论出处,终归都是赵国的臣子,效忠的对象是国君,而不是大将军。” 丁方额头青筋直绽,偏咬牙忍住没有再说,这时候,他但凡多说一句,郎主头上就能多出一项罪名!只是,廖霆与郎主同在西关七年,如今国君一道玉令,竟就能围住将军府要搜所谓罪证,当真让人齿冷……若是郎主在这里,廖霆焉敢如此! 他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沉着脸带人退到一边,算是妥协了。玉令来得这般快,显然早在 廖霆见丁方退让,心知对方不过是因为甲逊等人困在了军营,一番权衡之下的暂时让步。他也不在意,挥挥手,一众内廷卫便蜂拥涌入,站在中庭的几名婢女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也不敢乱动。 芳绫垂首站在立秋身旁,心里一阵阵打鼓。那东西,她早烧掉了,按理说府里该没什么证据可搜……不过内廷卫想要证据也简单得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懊悔地咬唇,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该坚强些,至少要拉住大郎,叫他别为了自家卑微之躯涉险…… 内廷卫从后院搜出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并不吃惊。 “什么东西?”廖霆低头看向地上的小包裹。 “大人,是一包血衣。” 丁方鄙夷地看着他们,目光森冷,连话也懒得辩解。芳绫几个也是。什么血衣,这种东西,当真是想要嫁祸多少都可以,哪怕泼点猪血上去,也能说是血衣呢! 廖霆却不慌不忙地用刀挑开那包袱,里面的黑色衣服凝着干涸的血迹,大片大片就像黑色污迹一样。黑色的衣料质地极好,还绣着紫色暗纹。 他侧头问道:“包袱从哪间屋子搜出来的?” 拿来东西的内廷卫回道:“左数第三间。” 将军府所有的人都看向站在婢女最前面的女子,立秋。 廖霆便也跟着看过去,眉头一挑:“立秋?”他也识得立秋,脚步慢慢踱过来,抬高刀上挑的那件黑色衣服,问她,“这衣服一看就不是外头买的,只消翻出你们各自的针线对比一下,就知晓到底是谁的手艺……既是从你屋里搜出,不如你来告诉我,这衣服究竟,是哪儿来的?” 芳绫眼底震惊,她盯了那血衣好几眼,差点站都站不稳。 那衣服……那衣服是她绣的呀!难道真的是当晚的血衣不成?!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见一向淡然自若的立秋,竟然直接跪了下去,浑身发着抖道:“廖监军,这、这的确是大郎那晚杀人时穿的衣服……” “立秋——”芳绫大喊一声,朝她扑过去,“你到底说得甚么!” 立冬立夏和芳锦都已经软在了地上。 “拉住她!”廖霆不耐烦地摆手,两名内廷卫立刻拽住了芳绫的胳膊,强行将她按在地上。 立秋似乎没见着同伴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没听见周遭声响。她抬起头,眼睛带着泪道:“大郎杀了人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郎君将这个包袱递给奴婢,叫奴婢到灶间去烧了……奴婢本是要去的,包袱里却在滴血,到了灶间发现里头有个婆子在烧水,就吓得回了房间……灶间一天到晚断不了人,奴婢胆子小,后来索性就藏了起来,想着只要没被发现就没事……” 其他人也就罢了,丁方却知道,血衣是郎主亲手交给立秋的,大郎事后也去灶间确认过,可见是立秋撒了谎,将血衣替换了出来,还藏到了自个儿房间。 内奸竟然是立秋!丁方握紧手里的钢刀。 就在这时,又一名内廷卫匆匆从后院走出,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交给廖霆,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廖霆看向立秋的眼神立时又变了。 丁方眼睛尖,在看见廖霆手里是一封信时,就脸色大变。 廖霆拆开信扫了一遍,便冷笑一声:“的确是赵谌的字和私章,竟与犬戎大王子有来往,可见实有不臣之心!”他看向立秋,“这种东西因何又在你处?” 跪在地上的女子抖得更加厉害,看起来仿佛害怕至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方再忍不得,一众亲卫百来人拔了刀,就在中庭和内廷卫对峙起来。 他拿刀尖指着廖霆,厉声道:“廖监军,纵然郎主下落不明,也不是你等可随意污蔑,现下说的话,小心他日用血来偿还!” 赵谌这些亲卫跟随他阵前杀敌,个顶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将,如此一言不发地举刀面向内廷卫,雪亮的刀尖齐刷刷对着他们。内廷卫毕竟都是去了根的阉人,见状都被杀气所震,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廖霆暗自叹了口气,抖抖那封信收了起来,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身侧两人就上前押住了立秋,把她绑了起来。 “廖某身负陛下重任,且身为内廷令,赵元谋杀宗室廖某不得不管,”他对丁方道,“至于大将军逆谋一事,事关重大,廖某会将信件人证呈到廷上,由陛下裁定,所以丁校尉也不用威胁廖某了。” 说罢,一行人干脆地撤离将军府,立秋被迫跟着离开。 芳绫一得自由就踉跄着扑到门口,眼睁睁看着立秋绑在马上远去,那条纤细的背影一直未曾回过头。她失魂落魄地转头与丁方对视,喃喃道:“立秋……立秋怎么会——” 丁方年轻的面孔上却一反刚才的戾气,反而表情平静,目光深沉。他缓缓归刀入鞘,眼神若有所思。 “小四?”一旁的亲卫低声喊了他,“咱们可怎么办?” “郎主回来前,大家只管守好了将军府,”他沉声道,视线环顾一周,“再有像立秋那样吃里扒外的,老子亲手剥了他的皮,剁了骨头去喂狗!” 在场亲卫肃然噤声不提,几个婢女婆子都簌簌直哆嗦。立夏立冬毕竟年长些,白着脸过来扶了芳绫。“丁方,那信……” “信是假的!”丁方急着回军营,不耐烦安慰几个女人,“你们老老实实守在家里,郎主和大郎很快就会回来!” 西关眼见就要掀起轩然大波,远在山脉另一侧草原上的赵元却浑然不觉。 他们来到多兰家的第二天,赵谌醒过来一次,又再次昏睡。多兰阿爹说他没事了,赵元又守着他过了一日。 这天早晨,赵元靠在草堆旁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有人正在抚摸自己的额头,熟悉的感觉让他还不曾睁眼,嘴里就喊出了“阿父”两个字。 然后他就惊醒了。 赵谌嘴唇发白,单手撑着毡毯,坐起来看着他笑。 “阿父……”赵元愣愣地瞅着他,半晌狂喜地大叫一声,扑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1 进了对方的怀里,“阿父你终于醒啦!” 赵谌箭伤未愈,叫赵元这么一扑险些倒下去,但他还是紧紧地环抱住少年,将对方更紧的拥入怀里,身上虽然痛,但心里却反而十分满足。 “这几天,让你受惊了,”他声音沙哑道,“是为父的不是。” “阿父没有不是。”赵元咧咧嘴,靠在赵谌厚实的肩膀上。他越过肩膀看见白色的绷带,才反应过来自家爹还受着伤呢,但是心里又舍不得离开,权衡再三,最后悄悄地松开双手,只小心在赵谌的衣服上蹭去了眼角的湿气。 赵谌给儿子的小动作弄得心里软成一团。 他伸手捏住赵元的尖下巴左右摆了摆,仔细端详,见少年不过三天脸就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下巴尖得膈手,一直飞扬跋扈的浓眉下意识地皱着,加上眼睛底下的青痕,总给人一种疲倦不堪,十分忧愁的感觉。 赵谌这辈子,唯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宠过,就是赵元。他对赵元那是掏心剖肺,时时刻刻都得搁在眼睛前面看着守着,含在嘴里都怕人给含化了。虽然赵小元随他到西关这么些年骑马打仗吃了不少苦,但从来也没有露出过像他眼前这种愁苦的表情。 他的心,简直如同被人用马刀一下一下地割裂,疼得不行。 赵元反被他爹的眼神看得极为不自在,下巴晃了晃,结果还没甩掉大手。 “阿父?” 赵谌吸了口气,松手把人重新抱进怀里。他用长满胡渣的下巴摩挲着赵元的头顶,环视四周,问道:“这里是何处?” 赵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渐渐变得含糊:“最北边哩……过了山隘,多兰家……” 赵谌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晚,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焦迫万分的心情。计划出了点意外,他的伤不致命,但是阿奴却没有离开,反而护在他背后跟他一起,他焦虑儿子会被冷箭射中,焦虑带着儿子是否能顺利逃脱,更担心自己会拖后腿,导致儿子受伤…… 自然,他清楚无论是哪拨人马,都不敢要他们父子的性命,甚至于如果捉到他,还得替他医治伤口,可是阿奴却不清楚。万一叫人围住,以阿奴的性子,只怕会鱼死网破。 好在他现在醒过来,发现他们还没有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阿奴,”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你可知……” 声音戛然而止。 赵元竟然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眉眼舒展,睡得正酣。 第112章 烤全羊 赵谌的伤好得很快,多兰阿爹给他换伤药,惊讶地瞥了他好几眼。 “多谢你们收留,”赵谌对他郑重道,“敢问您是北草原哪一支,日后待我们脱困,也好再来拜访,酬谢您救命之恩。” 多兰阿爹也跟着严肃起来:“我是乌日兰族长的次子,全家已经分了出来……酬谢就不必了,多兰救了你们,我不能糟蹋孩子的善念,”他压低声音又道,“况且,我看你们未必还能回去。阿隆坷去了山那边打听,听说西关传遍了赵谌父子叛逆的消息。” 帐篷里只有他们二人,赵谌下意识地看向多兰阿爹,结果正对上一双充满试探意味的眼睛,他不由失笑,神色泰然自若,道:“您不必试探,我正是赵谌本人。” 多兰阿爹见他态度真诚坦率,加之终于弄明白家里两个陌生人的底细,于是放松了不少。 他拍了拍赵谌的肩膀,摇头道:“你们汉人实在糊涂,哪里有打了胜仗还要叛逆的将军?依我看,你们干脆就留在草原算了,你看我们,不必向谁弯腰屈膝,活得自由自在,草原纵然没有中原热闹繁华,但你们在这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赵谌叫他一番话说得苦笑不已。 若是有的选择,谁想要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十几年前,他所想不过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立下功劳,支撑门庭,即便后来命运所趋一步步走到高位,也都兢兢业业,一言一行皆小心谨慎,所为不过一个忠字而已。可是国君将一个孩子送到他的手里,从那一刻起,其实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是男儿都有血性,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唯有咬牙走下去,否则便是一败涂地,灭族之祸! 赵谌叹口气道:“草原再好,也不是我的家,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只是,这段时间还要劳您收留,不然我们父子二人也是寸步难行。” 多兰阿爹便不再多说。 “你好好休息吧,我叫多兰阿姆做些吃的,中午你也见见我的家里人。” 他掀帐子出来,抬头便望见自己的小女儿正同赵元一处,给几匹马刷毛,远远地传来一阵无忧无虑的笑声。他看了半晌,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山隘这边的大片草原,几乎都属于乌日兰一族,虽然多兰阿爹并不能继承族长的位子,但是身为现任族长的儿子和未来族长的兄弟,他拥有水草最为丰美的一片草场,大量的马匹和牛羊,生活十分富足。 赵元抢先掀开帐子,进了最大的一顶帐篷,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炭火烧烤羊肉散发出的膻香味儿。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倒惹得坐在篝火旁的几个牧族妇女笑了起来,不由露出讪讪的表情。 赵谌不慌不忙走在后头,见状摇摇头,伸手捏了儿子的后脖子,算是安慰。 “草原上,烤全羊就是隆重的大菜,非贵客不奉上,”多兰阿爹自豪地看着他们,“再喝上一口我的阿赫亲手做的马奶酒,你们就再不想回去啦!” 旁边一个穿着黑底彩织衣服的中年女子站在他的旁边,脸上露出笑容。 赵元立马就懂了,“阿赫”指的八成是妻子之类的称呼,而这个打扮在牧民中显得富贵精致的女人应该就是这片草场的女主人,多兰的母亲。 “阿婶。”他走上前,按照汉人的礼仪给多兰阿娘行了晚辈礼。 多兰阿娘笑眯眯地用手托起他,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这边人与犬戎不同族,虽只隔着一座山,却连语言文化都多有不同。他能用草原上的通用语和多兰她们对话,但是这位大婶显然只会说她们的本地方言! 他一头雾水地直起身,看向自家爹。 赵谌没看他,神色自然地冲多兰阿娘点了点头,嘴里也秃噜一串串的,显然两人语言相通,互相都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赵元张大嘴巴:“……” 他爹竟然还精通数国语言啊! 赵谌拉着他围着篝火坐下,嘴里嘲笑:“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当初叫你多学学草原方言,你不肯,现在听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2 不懂了吧?” 赵元郁闷地斜他一眼。这人,先前还深情款款的捏,才过了多久啊,又开始逮着机会教训他了……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多兰阿爹也拽着老婆坐了过来,先前那几个妇女这会儿纷纷让开,竟然只是仆人。多兰跟着几个哥哥进帐子的时候,赵谌都已经跟多兰阿爹对饮了好几碗马奶酒了。 “阿爹,你们怎地也不等我们!”多兰娇嗔一声,跑到赵元旁边坐了下来。她许是吹了风,光洁的脸上一片红晕,虽然皮肤微黑,但眼睛又大又亮,牙齿洁白,笑起来十分爽朗可爱。赵元这几日和她相处得较多,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样了。 多兰阿爹酒兴正酣,指着一旁坐下的三个青年道:“这是我的三个儿子,大儿子格日朗,二儿子乌图,小儿子阿隆坷。”他点点身旁的格日朗和乌图,“他们俩儿都已经有勇士的称号啦,唯独剩下阿隆坷年纪小,还不行。”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笑容里却满是自豪和骄傲。 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整齐划一地端起酒碗,对着赵谌齐敬,然后仰头喝下。 赵谌回敬他们一碗酒,然后拍拍赵元的脑袋,道:“我这儿子也不赖,年纪不大,打过的仗不少,改日叫他们比一比,你看怎么样?” “好啊!”多兰阿爹哈哈大笑,“早听闻你们父子的威名啦!我也正想见识一番!” 赵元龇牙咧嘴地摸着自个儿后脑勺,他爹可真是没省劲啊,尽用在刚才那一巴掌上了。正摸着呢,一转头,就对上多兰明亮的大眼睛。 “……” 这么盯着老子是几个意思? 多兰犹豫半天,凑过来问道:“他……真是你阿父?” “当然是啦!”赵元莫名其妙地放下手,然后在多兰妹子震惊的目光中,突然想起自己几天前讲过的话。 对,那会儿多兰问他是赵谌的什么人。 他是咋回答的? “他是我喜欢的人!” 赵元慢慢地吸口气,一手捂住脸,对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无语了。 多兰眼睛睁得老大,草原上结契兄弟的不少,她二哥乌图就是如此,但是,大家至少都没有血缘关系啊,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看赵元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忙小小声劝慰,“你喜欢你阿父,本来也很正常啊,我也喜欢我阿爹阿娘的!” 别再讲了妹子,求你……赵元捂着脸不说话,露在外头的耳朵却已经变得通红。原因嘛,跟多兰没关系。 “真的这样说了?”赵谌同志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带着一点戏谑,和微不可察的笑意。 啊啊啊啊!!! 阿父为什么耳朵那么好!!! 坐在篝火对面的几个人可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却看见赵元和多兰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咬耳朵。几个女人暧昧的嬉笑,男人们却渐渐严肃起来,看着赵元的目光也变得十分挑剔,尤其是多兰的兄弟。 多兰阿爹轻咳一声,看着赵谌问道:“这个,不知赵小将军今年多大啦?” 赵谌抬起头道:“您算是他的长辈,叫他阿元吧,要按照你们的算法,冬至一过,他就十五了。”原本应该是明年的事情,但他的确打算在今年给阿奴举办成人礼,所以这么说也不算错。 多兰阿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儿,心不在焉道:“还是小了点……小了点啊……” 某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旁的赵元,继续和多兰阿爹推杯换盏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乙簇一场相看的多兰和赵元,还凑在一起小声讲话。 多兰惊讶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你竟然比我还小些啊!和阿隆坷一样大!” 赵元正端起自己面前的海碗,小心地喝了一口马奶酒,听到多兰的感叹,不由斜她一眼:“我不会喊你阿姐的,你别想了!” 多兰嘻嘻哈哈也不生气。 也幸亏多兰一开始就明了赵元的心事,所以根本没有多想过。不然在她这样一个多情的年纪,遇上了落难的英俊汉人少年,日夜相处,只怕很难不动心。即便是多兰阿爹,看到他们在一起说笑的样子,也难免多想。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此时围坐在篝火前,不代表他们就能长久的相处:面前这一对父子,终究会离开北草原。 夜已深,赵谌父子回去小帐篷准备休息。多兰阿爹原本想为他们换一顶客人用的大帐子,却被赵谌拒绝了。他们脱险也才几天功夫,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 两人洗浴完,赵元盘腿坐在赵谌身后,替他更换绷带。 “好啦!”他拍拍某爹结实光滑的脊背,忍不住又摸了一把。赵谌十分干脆地反手逮住他的爪子,一个翻身就把少年压在了毡毯上,两人胸腹相贴,双腿交错,鼻息也也随着两人目光的吸引,渐渐地越来越近。 “你还没交代,到底背着我说了什么?”赵谌几乎是嘴唇贴着少年的嘴唇出个声,两人胸膛紧挨,连发声震动也一处挨着一处,传给了赵元。 赵元从脸红到了脖子,但却毫不示弱地注视对方,心里有股喜悦。他能感觉到,阿父现在对待他的方式,就像对待和他同等的男人,而不是需要保护的儿子。 赵谌忍不住笑了,手臂护在赵元的头顶,亲了亲他的嘴唇,带点诱哄的语气道:“快点说,不然军法处置。” 第113章 烤肉 “说……说说什么?”某元紧张地直结巴,耳朵通红。 赵谌挑眉,抬起一只手捏他的耳垂:“没说什么?没有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对那小丫头乱说?” 他是不大情愿承认自己也有马失前蹄受伤昏迷的事实,不过自从他醒来,那个小丫头每次进来送药,总要偷偷看他,打量他没有发现吗? 赵元没吭声,郁闷地翻白眼。 为什么,为什么又被拆穿了?从小到大,他做的坏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爹的,为神马!!! 一想到每次都以屁股挨揍结尾的幼年往事,他不禁恶从胆边生,开始瞎掰:“多兰问阿父跟我什么关系啊,我就说,说你喜欢我,对我死缠烂打为我受伤神马的……”掰完就后悔了。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死缠烂打,你是勉为其难。”耳边传来刻意拖长的意义不明的嗓音,赵小元那个悔啊!听听!这似笑非笑的语气!这嘲笑反讽的内容!这下好了,他爹一整年的笑料终于有了!昂——!!! 赵谌看着儿子来去飘忽的惊慌小眼神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3 ,简直要气乐了。他还不知道自家这东西的德行吗?典型的外强中干窝里横的性子,若说在他跟前胡扯瞎掰也就算了,真要多兰站在跟前,阿奴恐怕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面露哂笑,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把怀里的少年人看了一遍,心里头的火不但没下去,反而愈烧愈旺。大抵世人都爱美少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实在这个年纪的少年有种纤细弱质的美,又糅合了某种英气勃勃的生命力,让人不能不爱。 譬如眼下他怀里的阿奴,一身宽肩窄腰的骨架子已经搭好了,偏覆盖的不是粗皮糙肉,而是光滑紧绷,滑不腻手的薄薄肌肉,身前能看到优美深凹的锁骨,背后能摸到肩胛,再往下一路滑下去,就是个小小的可爱的窝。 赵元微微喘着气,直到感觉有只手戳着紧挨着臀缝那小窝,反复抠弄,不由把紧绷窄瘦的腰身重重往上一挺,嘴里漏出一句呻吟,下头也起了反应来。 赵谌见状,不由轻笑一声,唇挨着唇道:“到底说了甚?” 你不都听见了嘛老流氓!赵元气急败坏,非常不要脸地狠狠抓了他的手,直接往自己翘起来的小小元上一按:“我都难受死啦臭阿父!” 赵谌的笑声便朗朗的从帐篷里传了出去。 帐篷不远处,正在给马喂夜食的阿隆坷抬起头,一脸纳闷地盯了赵谌父子居住的帐篷,这大晚上的笑什么?酒喝多了?他侧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笑声没了,但顺着风似乎又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打了个哆嗦,低着头继续倒草料,这么冷的天,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赵元浑身汗津津地趴在毡毯上,身后贴着成年男子厚实健壮的身躯,脑子满是欢愉之后的空白。虽然他和赵谌确定了情侣关系,但因为一直以来都在军营生活,人多口杂,再加上他爹顾忌他年纪小,两人真正的身体接触十个手指都能数的出来。 这一回劫后余生,又在这样一个只有两人的空间,方才放纵数回。 赵谌平复片刻,侧头在怀里少年汗湿的后颈上亲了一口,伸手进对方腹下摸了一把,满手淋漓,不由闷声低笑:“尿床了吗?” “……”赵元一时无语。他这个年纪在当世正是知事贪欢的时候,身体敏感,赵谌一次能顶他两次,本就心里羞愤了,赵谌偏还明里暗里地嘲笑他!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赵谌察觉怀里人正蠢蠢欲动地开始撅屁股招惹自己,赶紧见好就收地半哄半吓道,“别瞎动,小心明日起不来床!” 赵元又不是真傻,发现他爹的东西都顶到小菊花了,忙乖乖把屁股缩回去。开玩笑,他还没做好贡献菊花的准备呢! 两人起身拿先前的凉水随意擦了擦,换了衣服重新躺下。 赵元懒洋洋地用脚丫子去夹赵谌的腿毛,左手无意识地在他爹的身上摸来摸去。 “瞎摸什么!”赵谌无奈地把衣襟带子塞进他的爪子里,两腿把人一夹,准备睡觉。什么臭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改掉! 赵元挣扎两下,就心满意足地捏着手里的衣襟带子闭眼培养睡意。如果不是考虑到他们失踪后一系列的麻烦事,其实他心底,挺喜欢目前这种生活。 “阿父?” “恩。” “咱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因为在黑暗里,四周又很安静,所以赵元声音里的不安显得格外清晰。赵谌睁开眼睛,仅有的一丝倦意也没了。 他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我那支竹管鸟吗?” 赵元含糊的应了一声。他当然记得啦,前几年吕伯伯来西北大营的时候带给阿父的,是一种生活在竹林里、以空竹节筑巢、体型娇小的鸟。那鸟只有拇指长短,飞行时疾如闪电,最特别是如同鸽子一样归巢性强,经过训练可以用于传递信息…… 他啊的叫出声,吃惊地抬头看着某爹:“那一只不是死了吗?” 赵谌笑道:“后来又孵化了几只,特地在将军府做了巢来训练,只有我和甲逊知晓。” 赵元于是想起早些时候后院前院里在角落突然移种的一小片车筒竹,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他爹就在做准备了? “我前几日醒的时候就把那鸟放出去了,再慢一个时辰也能到府里了。” 赵元却很担心地低声问道:“甲逊又不能时刻待在府城里,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我吩咐他一旦事起,每日回一趟府里,到了夜间无人时查看,”赵谌对此并不担心,“就算当日来不及,第二天他总能看见。” 何况其余诸事他早就与甲逊通过气,不过报个平安罢了。 什么叫事起啊! 赵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道:“阿父,难道您早就知道原褚父子会背叛咱们?都计划好了?”他说着说着就郁闷了。自己就这么不可靠,如此大的举动,他爹竟然一丝一毫也没跟他透露过! 赵谌心想果然如此,早晓得这小子会生气。 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后面的事情都计划好了,但原褚他们的偷袭,我还真没有料到,也是运气好才没有丢了性命。” 赵元原本是挺生气的,一听赵谌说这话,想到那天晚上的惊心动魄,和三天守着昏迷不醒的父亲时心里的恐惧绝望,顿时气就没了。也对,就算是神人,也不能保证背对敌人冷箭能万无一失,他爹再怎么,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他不好意思地用头顶蹭蹭旁边男人的肩膀,低声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好像很凑巧,所有人都被旁的事情缠住了,跟在咱们后头的偏就只有原褚的军队……” 赵谌望向帐顶,眼神在黑暗里看不清,但声音却十分冷沉。 “原褚的举动没什么不好猜的,无非是国君许了他更大的好处,”他沉吟片刻,道,“我虽然未料到他会掺一脚进来,不过就现在的结果来看,反而更好。” 赵元屏住了呼吸听他细说分明。 赵谌却冷笑一声:“我们府里啊,有一个内奸。” 赵元闻言猛地坐起身,低头看他:“真的吗?” 他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既有紧张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愤怒。愤怒自然是为着内奸意味欺瞒和背叛,如若说原珏背叛与他的昔日友情,因为中途分别多年而变得可以不去在意,那府里出了内奸,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只需稍稍回想一下,到了现在,府里除了他们父子,不过只有立秋立夏立冬以及芳绫和芳锦几个,再加上后院守门的和灶房里生活煮饭的几个婆子而已。那几个婆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4 子也就罢了,毕竟是到了西关以后才雇来府里的,赵元却很害怕内奸出在其她几个姑娘之间。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与他共过患难,如果临到这时反目成仇,他就真不知道所谓信任还有什么价值了。 “阿父,内奸是谁?”他咬牙问道。 赵谌摇摇头:“我并不知,但是等到竹管鸟再回来,我就能知晓了。” “原本我发现有内奸,再加上绛城传递来的消息,我便知道这一次无论战胜战败,事后必然有陷阱等着我,”他继续说道,“若我战败,国君只需直接降罪即可,若我战胜,想必内奸就能用得上了……要么是你杀宗室一事,要么栽赃其他的罪名在我身上,总归若府里有人替我认罪,再有证据,我便百口莫辩。” 赵元听了,心里头蓦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 七年了,他从小豆丁长到如今骑马打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都耗在了军营和战场上,他爹更是连继妻都没有,除了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连子嗣也无,就这样替绛城的陛下守着国门。他们把西关的铁门亲自建起,把西关的军队训练成了铁骑,到头来,竟然被自己的国君背叛和算计。 所谓的忠君忠国,究竟有何意义? 他重新躺下,趴在赵谌胸膛上偷偷蹭了蹭眼角的湿气。 “阿父,咱们真的还要回去吗?” 赵谌双臂环抱住他,下巴轻轻地蹭着他的头顶,眼神十分的冷厉:“当然要回去,我虽然当初甘愿拔了牙,终究也不是家猫,磨利了爪子,照样能扑杀猎物。” 第114章 奶汁枣泥卷 甲逊收到赵谌的消息已经过去大半月,期间原褚在廖霆的支持下掌握了整个西北大营。大营里一切照旧,但不免显得死气沉沉,将士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不相信赵谌父子会通敌卖国,然而面上却都不敢流露出来。 光是这大半月,被原褚军法处置的将士就有十几人。 锄禾、正阳和怀夕因为顶撞原褚,各自挨了六十军棍,锄禾毕竟成年了,六十军并不伤筋动骨,但正阳和怀夕可就扎扎实实在床上躺到现在,都没能起身。崔明几个在长辈弹压之下,好歹忍住了没有出头,心里却着实憋气。 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赵元的安危,因为原褚派出几队人马,专去了山隘那边的草原搜人,万一要被抓到了,只怕就真的脱不了罪了。 赵达穿着铠甲掀开帐子,一脸的喜悦:“今日他们又是空手而归!” 甲逊正盘腿坐在地衣上擦自己的刀,闻言应了一声。 赵达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咕嘟嘟灌进嗓子里,挨到他身旁坐下来。 “您肯定知道大郎他们在哪儿!”他压低声音,“我也不问您,但您总能告诉我,大将军和大郎究竟甚个时候能回来吧!” 甲逊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抬头瞪他一眼:“慎言!你是想害死我吗!” 赵达不由郁闷地唉声叹气,又求他道:“甲叔,这回轮值您让我一块儿去吧,我这都好些天没回去府城,实在不放心府里。” “府城日夜都有我们亲卫守着,轮得到你操心吗?”甲逊哼了一声,“你直接说想见芳绫丫头不就完了,从哪儿学来的那一套弯弯绕绕。” 那不是从芳绫那儿学的么……赵达咧了咧嘴。 甲逊实在受不了赵达那副傻兮兮的样子,没好气地挥手道:“行了,你收拾点衣服,晚上跟我一起回府城。” 赵达响亮地应了,像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帐子一时变得安静,甲逊看着手中的长刀陷入了沉思。 郎主早猜到原褚不会甘心,定会一趟趟去北草原搜查。他确定了消息,就提前两天把管鸟放回去报信,想来郎主和大郎应该能做好应对准备。只是这种情况必不能长久,山隘那边毕竟不是赵国的地盘,原褚这样大动干戈的搜人,一趟两趟的,那边的牧民定然不满,万一与原褚起了冲突,扛不住把郎主他们交出去也是可能的…… 何况大营军心不稳,还得郎主回来坐镇,绛城那边也得加紧安排,才不至于误了大事。原褚不足为惧,最要紧是扳倒廖霆,只有控制住他,郎主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甲逊不是没想过利用手里不见光的那部分势力,但廖霆身后有整个内廷司,且这个人不贪权不敛财,没有把柄单纯绑住甚至杀掉这个人,于局势无用,必须要廖霆服软。郎主与他说过,廖霆这人看着忠君,实则并不是国君的心腹,原因就在于他与灵毋宫来往甚密,不知道与灵虢夫人究竟有何关系。 所以,郎主当初吩咐过他,若有一日廖霆与他为敌,可从这里入手。 当夜甲逊便带着赵达一行人返回府城。所幸原褚虽控制了大营,但却无权干涉甲逊等人的行动,甲逊只要不出城,原褚就拿他无法。乙簇带人守在门口,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其余亲卫守住将军府大门,甲逊与乙簇几人走到前庭中间空旷处,见赵达往后院去了,便低声交谈起来。 “你选好让谁去了吗?”乙簇问他,“昨晚郎主送来了新的信,说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那就今晚好了,最迟明天清晨之前得出城,”甲逊将一个小小的蜡丸塞给他,“这是郎主的安排,你路上看过就毁掉……至于人选,我看小伍就可以,他在人前不常出现,脸生,不会引人注意。” 乙簇点点头,转身唤道:“小伍,过来。” 一个上下一身黑的青年从黑暗里鬼魅似的冒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跟前。 甲逊打量他,他们这支队伍分为亲卫和暗卫,他和其他几个兄弟带着队伍长年跟在郎主身边,便是军营也跟着一起,虽然能贴身保护郎主,但很多事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方便去办了,这时候就得有像小伍小陆这样的暗卫出面。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小伍的真容。 “在我们跟前你还带着面具作甚,”甲逊啧了一声,伸手去挑青年脸上漆黑的面具,“给我摘下来!” 小伍闷不吭声,默默地往后挪了一步,正好避开甲逊的指尖。 乙簇看着甲逊无语的样子,不由闷笑。 甲逊翻了个白眼,然后突然往前迅猛地探手一抓,小伍猝不及防之下,终于被他拿下了面具,反射性地抬手遮住自己的脸。 甲逊:“……” 乙簇这下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 原来小伍在那黑色面具之下,竟然还戴了一层贴肉的软皮子面具,乍一看跟人脸一个色,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5 实际面无表情,夜晚看上去十分恐怖。 甲逊嘴角抽搐:“我说你们这些人……夏天都不怕长痱子的吗?”他们那会儿明明也经常也暗处行走啊,也没像小伍这家伙一样往脸上戴个几层面具,顶多随手扯块布把嘴巴给遮住拉倒。 乙簇脸上尤带笑影,拍着小伍的肩膀嘱咐他:“往城南走,丙仞的宅子你认识,立春会给你安排个身份,到快天亮城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送你出城。”他想了想,憋着笑又补充道,“去的时候记得把面具都给摘了,换身正常的衣服,别把立春给吓到了,小小丙仞找你麻烦。” 小伍认真地点了点头,至于表情,反正看不出来。 他也光棍得很,除了把蜡丸用缝在衣服里,带了腰牌等信物,周身上下除了点钱就没有了,连换洗衣服都不带。 甲逊想想也没多嘴,立春肯定会给这小子准备的。不说别的,总得有个出远门的样子吧?不然连城门守卫都会怀疑。 等到小伍再次潜进黑暗里不见,甲逊松了口气,四下看了看:“丁方呢?” 乙簇摇摇头:“这几天老往外头跑,小子大了,管不住。” 他们走到堂屋里坐着聊了几句,就看见丁方一身夜行衣从外头围墙上跳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进屋。 “你干嘛去了?”甲逊眉头皱起问道。 丁方却愤怒地把蒙住脸的布往地上一摔,气呼呼地坐下来。 “你们倒猜猜立秋在哪儿!” 立秋? 甲逊诧异地看他,这名字他都多日不曾听到了。许是从立秋背叛郎主那一日起,大家都开始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轻易不会提起。怎么这会儿问他们这个问题? 乙簇表情十分冷漠,眼里闪过厌恶:“你提那女人作甚。” 丁方哎呦一声道:“你们还真是……既然是内奸,当然得时刻放在视线里,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啊!” 他抢了甲逊的茶盏喝了几口茶,又塞了一个立夏先前端过来的奶汁枣泥卷,抹抹嘴继续道:“我这些天没事都在监视郡守府……哎说到这个,你说立秋就算是个证人,毕竟卖主在先,凭什么能住在郡守府呢!而且我观她房间,竟然住的是卫小娘子以前住过的那间闺房啊!” 甲逊无力地扶额看他:“你竟然去偷窥女子闺阁?”连卫嫣住在哪里都知道,这算什么事儿?要是日后给大郎知晓,非得揍这小子一顿不可! 丁方却满不在乎地龇牙:“立秋算什么女子?她是个叛徒!”他急得直拍大腿,“哎我不是要跟你们说这个!你们猜我今晚看到什么了?那女人正在收拾行李呢!问题是我看她铺在床上的一套衣服,怎么竟然是美人品级的礼服!” 这下其余二者都变脸了。 甲逊沉默半晌,迟疑地开口道:“乙簇,你说,难不成立秋一直都是……” 乙簇默默地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心里已经有数,丁方年纪小,对宫闱不了解,但他们却很清楚。立秋一个小小婢女,且又出自中军府,与郎主关系密切,这样的人,国君不秘密处理掉已经很不正常了。如今看她竟然要一朝飞上枝头,只能说明,她根本从头至尾,就是国君的人。 立秋,如今不过是要回去她原本的地方罢了。 然而这样的事实,却让两人心中有如深秋一般冰冷。因为立秋并不是旁人,不是立春立夏她们,而是从郎主年幼之时,就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一步步走过来的人。 这样的人啊,竟然是叛徒。 乙簇长叹一口气,道:“从我们告之郎主到如今,郎主不曾提过她半句,许是早就知道了。” 丁方稀里糊涂地看着他们俩儿:“这事……要告诉郎主吗?” 甲逊便走到院子角落的那片竹子旁,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听到声响从竹节里探出小脑袋瞅着他,他从怀里掏出绢布和碳条,许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 第115章 桃仁山鸡丁 北草原已经开始逐渐步入漫长的冬季,牧草生长缓慢,草尖变得枯黄。一到夜晚,寒风凛冽,远处传来悠长的兽鸣。 赵元蹲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抚弄一只翠鸟柔软的头颅,看它一下一下地点着碟子里的水,娇小的身躯是那样不起眼,估计谁也想不到,就是如此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次次地往来于西北大营和北草原之间传递消息。 “阿父,信上说些什么?” 赵谌浓眉紧蹙,看着手里的绢布半晌没有出声。赵元回头看了一眼,干脆起身到他身边,伸手拿了绢布,赵谌并不阻止,只是眉宇之间郁色更重。 绢布上的字迹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特色,赵元心里猜着是甲逊还是乙簇,低头细看,见上面写道:立秋着宫衣。 “什么意思……怎么就五个字?”他困惑地把那条细细的绢布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还是只有五个字。 赵谌在一旁淡淡道:“宫衣唯有国君的妃妾才能穿。” 赵元脑中似有电光一闪而过,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阿父这几天一直心情郁郁,他只当是原褚军队几次搜查所致,原来是为着立秋姑姑的事情!不,他不应再喊她姑姑,这称呼立春立夏立冬都配得,唯独立秋不配。 他生在权贵人家,从小却被阿父教导,要叫立秋为姑姑,且尊她为长者。他没有母亲,阿父疼爱他,但毕竟身处朝堂,不能朝夕陪伴,恰是立秋温柔呵护,用心安排他衣食住行。他尚且如此难过,阿父又如何呢? 赵谌似察觉他怜惜目光,苦笑道:“我原当她有苦衷,心里纵然知道她背叛,也掩耳盗铃……可如今看来,她从头至尾都并不是真正的立秋,既然源头都是假的,有没有苦衷,也不要紧了。” 是吗? 赵元想想,道:“阿父,先前你跟我说府里有奸细,我只恨不能亲手斩其首级。但是现在,我知道奸细是立秋,虽然生气,但却并不像先前那样愤怒了。”他见自家老爹侧头静听,便继续道,“就算立秋是国君的人,这么多年了,府里多少秘辛,国君似乎并不知晓哩。可见立秋对中军府,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说的也是实情,立秋所为固然不可原谅,如果不是他爹早有谋算,如果不是那天夜黑风大,他们也许早就死了。但是他们毕竟没有死。 一个人有没有真心付出,其实可以看得出来,当初他爹与范氏貌合神离,内院都由立秋一手撑起,想要动手脚,她明明有很多机会,甚至于不着痕迹地把他杀掉,伪装成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6 意外也可以。过了这么多年,立秋这颗棋子能起的作用,已经很小很小了。 赵谌沉默,似乎听进去了,却仍旧不开怀。 对他而言,立秋代表的是他过去最脆弱、最辛苦的一段岁月,可也是那段岁月,让他学会了担起撑门立户的责任。最早,就是立秋每次在他出征时,久久站在门口的身影。他身边有吕先生,家中还有妇孺,因此才能一次次在战场上挣扎着活下去,甚至战功赫赫。 现在他才发现,那时候值得回忆的,几乎有一半都是假的。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他敛去那一抹郁色,眼神里渐升起冷酷,“但愿她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赵元看他爹的神情,不由为立秋默默叹息一声。看他爹这样子,明显是旧情已去,唯有厌恶了。他爹可不是那种旧情难忘的人,只看范氏就知晓了。范氏没走,他爹就能无限容忍,一旦自请和离,立马就被他爹抛到脑后去了。举个例子:过去这七年,他爹再没提过关于范氏的一个字。 此时的淮郡府城里,一辆马车并前后五十人护卫,正在城南大门交换文书,城门守卫只大略看了马车里,不过一女子两侍女,可那女子身着茜色宫衣,绣金的澜边华丽铺开,他只看了一眼,便惶恐地收回视线。遂即城门恭恭敬敬地冲着这行车马大开。 马车在车轱辘咿呀的声音里缓缓向前,宽敞的车厢里十分安静。 立秋,如今叫萤秋,靠在迎枕上微微阖眼,全副心思却似乎都在身后高耸的城门上。这就远离了,从此她将身处后宫,再不会有机会见到赵谌了。 她忽觉不适地动了动,耳边就响起女官轻柔的询问:“美人,可是腰酸了?奴婢替您揉一揉吧?”紧跟着便有手动作强硬且轻柔地扶起她,另一人默不作声地替她推揉起腰部来。 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开口,逆来顺受。 她并非存心作践自己,只是……有几分意兴阑珊而已。 萤秋闭着眼,感受身上衣料的柔滑,那是昂贵的缎子和绢布也比不上的舒适感,更不用说上面繁复华丽的刺绣,寝衣绵软细腻,衬得皮肤反而更粗糙些。她的头发在这些日子里每日用特殊的方子清洗,抹上芬芳的头油,一遍遍疏通,早就变得如流水一般,指间的薄茧也被女官们反复用热牛乳浸泡,层层撕去,精心养护,白皙纤细。 这一切,她都曾经在范氏身上看到过,也许没有宫里的奢华,但都是身为奴婢所不可能拥有的生活。但是她却并不像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享受,甚至觉得厌烦。 “美人?可是奴婢按疼您了?” 萤秋睁眼,微凉的水珠便从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不,她不疼。 她也不会后悔。 甲逊和乙簇远远立在城门的敌楼上,漆黑的夜色吞没了他们的影子,下方的城门卫没有一人察觉他们的存在。 “你说,郎主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乙簇望着远处那一行车马远去,随口问道。 甲逊抱臂,脸色十分阴沉:“郎主雄才伟略,怎会在乎这微末小人?” 乙簇心里很不赞同。郎主再怎么首先也是个男人吧?只要是个男的,谁能忍受立秋这样的行为?听说早些年吕先生还曾经劝过郎主纳立秋为正经妾室,郎主虽然拒绝了,难保心里头已经把立秋当做自己的人了,唉…… 他翻过背上的长弓,轻声道:“不然让我射一箭好了,这距离,一箭也就妥帖了。” 甲逊伸手按住他:“不可,郎主既没有吩咐,就是随她去的意思。” 乙簇没趣地拍开他的手,虽然不甘心,到底不敢违背赵谌的意思。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小伍那家伙到了哪儿了……” 当初从绛城行军到西关,大部队在大雪里足足行了近大半个月,但在深秋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却只需七八日,就能返回绛城。 小伍这一日刚刚混进绛城,就听到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一件事。国君亲自撤销了婚诏,取消了闵姬与赵元的婚事,原因是不与罪臣结亲。 他寻常与大郎并不多接触,但也和其他暗卫一样,看着大郎一天天长大,甚至亲自在暗中护卫过大郎的安全。对他来说,郎主和大郎,比国君或是闵姬要重要千百倍,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个反应反而是松了口气。 郎主和大郎之间的那点事情,实在瞒不过他们暗卫。 或者说,是郎主根本没想过瞒着他们。 他虽不敢揣测郎主的心思,但想着,郎主既然那样爱重大郎,恐怕并不情愿看着大郎娶妻生子,离他越来越远。这下可好了,反正大郎也不爱那闵姬,省得他们还得动手脚毁人姻缘。 小伍并不回去中军府,府里有吕先生坐镇,且如今郎主大郎人不在西关大营,认不了罪,国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能公然查抄中军府。他按照甲逊的吩咐,直接找了一家客店,换了一身衣服出去搜集消息。 入了夜,他换上夜行衣,直接摸去了左金吾崔直的私人府邸。 崔直正独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石桌上三碟小菜,分别是腌水芥皮、甜酱萝葡、桃仁山鸡丁,酒是上好的玉泉酒,用冰镇的细颈陶瓶盛着,悠闲惬意。 小伍并不直接现身,而是躲在暗处冷眼观察片刻,只觉得接头这人未免心情过好,着实有些不可靠。他见崔直将酒喝去一半,小菜一扫而空,才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崔大人。” 崔直猛地一惊,手里的酒盏险些甩了出去。他一身武艺,本也耳聪目鸣,只不过小伍干得就是隐匿行踪的本事活儿,他今日又因为高兴饮了不少酒,这才没能及时发现小伍的存在,反而被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他稳坐住了,将酒盏搁下问道。 小伍细看他人物,正是眉平鼻挺,眼光清正,好一派风光霁月的君子之风!然而世人多是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人不在少数,谁知这人究竟如何呢? 他收回打量的视线,微微低头道:“崔大人,我家主人嘱咐我来问您,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崔直眉头一跳,微微摆了摆手,四周便似响起一阵风声,仿佛空了许多。他站起身往小伍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我知晓了,并不敢忘。你家主人怎么样了?” 小伍谨慎答道:“家主人一切安好,唯独忧心绛城府邸,当初崔大人与家主人约定,若他遭遇危难,崔大人一定相帮,如今这时机到了。” 崔直一时没有吭声。 他们说的话换做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7 任何一个人站在旁边,也是听不明白的,可是崔直却不能装糊涂。事实上,他知道面前这人是赵谌的手下,也知道赵谌要他做什么。先前他一直充当赵谌在绛城的耳目,也并不感觉违背自己的良知,因为他效忠之人并非国君,不过自己罢了。 可是……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心头的那个人。 第116章 莲子黑米粥 小伍心头冷哼:果然犹豫了。 他目光冰冷地站在原处,既不催促崔直,也不立刻离开,就那么站着。他只是在想:就连立秋也叛变了,这么一个不远不近的权贵子弟,又怎能指望他牢记约定呢? 崔直却并没有违背约定的意思。一方面他身为崔家长孙,将来必定要继承清河崔氏,必要事事以家族为重,现下父亲看好赵谌,这几年来信反复叮嘱他要与赵谌交好;另一方面,他早几年也和赵谌私交不错,赵谌的能力他心中有数。 他心中那件事,如今是没有指望的,但若助赵谌成事,想来也并不困难。 崔直拿定了主意,便对小伍道:“不知你家主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小伍由于他方才的犹豫,对他已经不大信任,听他问了,却不言不语。他本就藏着样貌,又穿着一身暗色的衣服,一声不响地站在桂树的阴影之下,颇有些阴森。若是换做赵谌,或者甲逊等人,面对此景还能不当回事,因为他们都了解小伍偏执的性子,然而崔直毕竟不是他们。 崔直久等不到小伍的回答,表情变得十分诧异,甚至都掩饰不住。他出生在此世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又是长子嫡孙,身份天生高人一等,周围自然没有逆他意思的人,就算他独自来到绛城做了金吾卫,也有人替他一路打点,年纪轻轻当了左金吾,更没有遇到过小伍这样连敷衍都懒得去做的人物。 他是个聪敏的人,哪里猜不出小伍的心思? 崔直不由苦笑,道:“这位小郎,崔某方才并非在犹豫,只是想到一件难办的事情,寻思日后可否找你家主人帮忙。” 小伍立刻就懂了,这是在加价啊!不过他倒无所谓,反正交换什么条件有什么约定那是郎主和这个崔大人之间的事情,只要崔直不要反水害他完成不了任务,那就行了。 “事后你找家主人谈就是,”他淡淡道,“我这里有一封信,请将信交给灵毋宫的主人,家主人烦你相帮的事情就算完成了。” 崔直谨慎地上前几步,接过那封信,看也不看就收进了怀里。 “我知道了,你再等两日,等我送了信好通知你。”他抬头看向小伍。 小伍摇摇头:“不必,你送了信我自然知道。” 他说罢转身翻墙离开。 崔直蹙眉看着,见对方在黑暗中如同一道青烟一般消失在墙边,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这样的功夫,只在赵谌身边做一个区区暗卫,怕还不是头领,可见赵谌实力之深。 然而他早年认识赵谌的时候,对方不苟言笑,朝堂之上常常无言以对,朝堂之下更是沉默寡言,并不擅权争利。以他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的赵谌并非韬光养晦,而再看现在君臣如水火不容,赵谌的触手甚至能伸到宫里去,就可见世事难料,人心易变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回石凳上。 菜肴的香气还似有若无,酒杯里剩下半杯剔透的酒液,但是他的心情,已经不是刚才那样单纯的喜悦了。 崔直迟疑了片刻,将那半杯冷酒一口喝尽,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 信很薄,他用手指捻了捻,里头似乎只有一张纸,外头用漆封了口,连印信也无。他把信搁在石桌上,心不在焉地摸着那处漆封,这信处理得并不严密,漆已经很干硬了,可以看出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若是用小火微烤,虽能取下漆封,恐难免伤到纸张…… 当然,他并非有别的心思,然而知道信的内容,也能让他有所准备,毕竟灵毋宫不是容易进的地方,这封信要是有问题,自己只怕难以脱身。他不是贪生畏死的人,可是他一出事,就会连累家中,不得不多想几步。 “大人,可要属下启信?”他的身后慢慢走出一人,也是护卫的打扮。 崔直眼神定在信上,半晌没说话。最终,他长长吁了口气,重新将那信塞进怀里,站起来往一旁的沿廊走去:“不需要了,大将军总不至于害我。你去找了管家来,我有事吩咐他。” 那护卫恭敬行礼道:“喏。” 崔直上廊进了屋子,院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直到过去大半时辰,远处的院墙上才有一点细微的声响发出。 小伍轻巧地跃下了墙,这才真正离开崔直的府邸。 崔直久久无法入睡,与他同样难眠的还有远在深宫之中的赵闵。前几日随着诏书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五盒贵重的首饰、十几匹精美的绸缎、成箱的古董摆件。 赵闵那会儿坐在案前,绢制的诏书徐徐展开,她只看了一眼,便晓得摆在面前的这些价值万贯的珠宝布匹究竟因何而来。那竟然是用她的婚姻换来的! 她的父亲未免高看她了,就算不施与这些财物,她也已经打算好,无论如何也要恳求父亲解除这婚约。如今看来,父亲还没想过要放弃了她。 赵闵先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总算保住了芷兰园,接着她就又想到远在江州岷郡不知安危的赵元。从她得知自己与赵元的婚事那一日开始,就已经把赵元当成自己未来的夫主对待,纵然对方态度冷漠,几次三番的拒绝,她也并不气馁,反而对将来出宫后的日子多有期盼……而那些期盼,也不再有了。 樛美人看到诏书的反应倒让赵闵不解。她往日里最常说的就是对赵闵这门婚事的不满,三句话里总有两句是劝赵闵去求赵王换人的,然而真等解除婚约的诏书下来,她竟懵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掉,谁也安抚不住。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她哀哀凄凄道,“这可怎生是好?你没了这门婚事,日后陛下哪儿还想起来再给你许人家呢!” 一旁的百珠千金二婢闻言,也是默默落了泪。 面前的金银珠宝若搁在出嫁前,那是千好万好,可放在眼下,除了堆在库房里让它们落灰,又有甚么用处呢?陛下是再不会想起芷兰园的这一个女儿了。 赵闵却只是笑了笑,也不去劝自己母亲。她心底的那些个猜测不敢对母亲和百珠二人说,恐吓到她们。此时这个局面,也许还是长姐为她争取来的,不然以父亲的角度,为了维护王室的高风亮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8 节,直叫她“病”死了也是正常的,她若死了,解除婚约就再正经不过…… 她恍惚地看着母亲和婢女们哭泣,却感觉自个儿浑身上下仿佛都冰冻住了一般,没有一丝感觉。 千金抹了眼泪,抬头望着她小声道:“八娘子,不如求了陛下,让崔郎君来求娶呀。” 樛美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眼睛发亮,眼泪还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对!我怎么将他给忘了!”她还转头问千金道,“那什么簪子是崔郎君送的,可对?” 千金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崔郎君爱慕八娘,这会儿让他求娶,他必然愿意的!” 樛美人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仿佛已经见到了崔郎君送来的定亲信物。是啊,比起一介武夫,当然还是清河崔家的长孙配得上她的闵儿,如若能与清河崔氏结亲,陛下肯定不会阻止! 她眼神充满了殷切对女儿道:“闵儿,崔郎君很好,若他能——” “够了!” 赵闵声音尖锐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腾地站起来,整个人因为羞耻和怒意而颤抖。她远远听到自个儿的声音,也都像天边的云似的飘着浮着,没有半点真实感,可是心中那点隐秘的痛楚却越来越清晰,直至整个胸口都麻木了。 她牙齿打着哆嗦说:“不要再提崔直!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就这样不堪,非得求了人娶回去不可吗?”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滑落,绝望又心痛。 就算他喜欢自家又如何?就算她动了心又如何?清河崔家绝不会让他娶赵王室的女儿,更遑提一个母族身份低微的女人。 她自小没能得到父母庇佑,却能在这个深宫里平平安安长成,还能反过来护住母亲,靠得就是有自知之明,就是知足。若没了这唯一的长处,她的人生,又该有多么可悲啊…… 百珠望着自家的王姬,心都让她哭碎了,在芷兰园里,怕只有她知道娘子的谨小慎微,知道娘子心中求而不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苦。她跪着上前抱住委顿在地的赵闵,紧紧地将对方拥在怀里,哽咽道:“娘子莫哭,不嫁人也没什么,咱们就在芷兰园里好好地过,奴不出宫了,一辈子陪着您!” 一园子都是凄风苦雨的,外人哪儿想得到,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姬所过的日子呢。 于是,赵闵这几日夜夜都无法安睡。她并不是那种整日以泪洗面的脆弱女子,哭过一场过后,自认已经将心里的妄念忘记,可是每到夜里就是睡不着,几日下来眼底青黑,整个人都如大病一场。 樛美人看到她这样子更加难过,急得嘴角连起了好几个火泡。 虽然女儿那一日话说得决绝,但是她心中的念想却没有搁下,反而更加强烈起来。照她看来,女儿就是喜欢那个崔郎君,好歹也是个王姬,既然喜欢,为何不可? 第二日,她坐在廊前喝着莲子黑米粥下火,问身边的女官道:“你不是说左金吾今日要进宫?” “奴确打听到了,好像是去灵毋宫请安。” “灵毋宫……”樛美人目光投向院墙远处的重重殿宇,“我早年是听宫人说过,清河崔家上几代和胪氏联姻,有一位老祖宗,和灵虢夫人也算沾亲带故,只是那位老祖宗已仙去了……否则左金吾哪里有资格入内宫请安?” 她左右思量,暗自下定决心。灵毋宫周遭她不敢去,可守在必经的小道上倒是可以。反正似她这等不受宠的妃妾,寻常也无人注意,待她换一身衣服,打扮地和女官差不多,就更安全了。她只要跟那位崔郎君说几句话就行了。 崔直心事重重地进了宫,跟在小寺人身后七拐八拐地前行。 今天入宫已经跟陛下打过招呼,可是见到的却是寺人瑜。这么一来,陛下病重的传言,也许未必都是假的…… 第117章 香菇掐菜 小寺人停在灵毋宫的白色石阶前,对崔直行了一礼道:“左金吾大人,奴就只能送您到这儿,您直接上去就行了。” 崔直给了他一个小荷包,自己整整衣冠上去。高高的白色云母石阶一层垒一层,上到云台上几乎可以看见半边虒祁宫的景观。宫殿孤独矗立,受云台的不过四个中年寺人,显得冷清极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殿门行礼道:“左金吾令崔直求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殿门咿呀从内推开,两名女史碎步走出,一名低声道:“崔大人,夫人还未起,您先随我等到静室等候吧。” 崔直点点头,跟着她们进了殿,往右去了一间不大的静室。静室铺设地衣,隔扇,中间置一张小几,旁边的泥金小炉里咕咕地烧开了一壶水。 他在外头脱了靴子,只穿足衣坐在小几旁。那两名女史离开后,又进来四名宫婢,两人拎着食盒,一人过来沏茶,最后一人跪坐在他的身侧,将食盒里的食物一碟一碟地取了出来,摆在小几上。 “大人,奴婢想您该是还未用朝食,就自作主张端了些。”那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宫婢穿着一身锦蓝宫服,头上插戴一副云头簪,容貌秀丽,声音温柔,一举一动皆十分优雅。 崔直看着她,半晌迟疑地问道:“你……难道是兰娥姐姐?” 那宫婢表情微微惊讶,然后抿嘴一笑:“正是奴婢。没想到崔大人竟还记得。” 纵然崔直向来喜形不于色,也不由感慨道:“怎么不记得?我那时年纪小,随着曾祖母来灵毋宫,竟然把夫人喜爱的一只花斛给打碎了,吓得直哭,还是兰娥姐姐拿糖糕哄我,替我向曾祖母说话,回家才不曾挨骂。” 兰娥忍不住笑出了声:“您记得真清楚,奴婢也仿佛看见小时候的崔大人,真是可爱呢。” 崔直俊逸的脸庞微红,神情却温和许多。 兰娥将一小碗荷叶粥轻轻推到他面前,指着那些精致的小碟子道:“奴婢还记得您爱吃鸡肉,这一碟是香油溜鸡脯,还有酱桃仁、香菇掐菜和芝麻鹿肉饼。” 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来过这里的事情,崔直一反开始的拘谨,将小几上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一顿饭下来起码用了两刻钟,可是外头并没有传来灵虢夫人召见的声音。 崔直搁下碗,低声问道:“兰娥姐姐,夫人近来还好吗?” 兰娥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忧虑:“天气渐冷了,夫人多少有些不适,所以起得就比从前晚了些。” 崔直及时掩饰住了自己的震惊。 刚才的话,他本不当问,但是他问了。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69 兰娥也不该回答他。 这即是说,灵虢夫人的身体比她说的还要严重,就算此刻不说,大家很快也会知晓。 所以兰娥也就说了。 崔直端起茶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心思却已经不在这间静室里了。 他很忧心赵谌父子的处境。 金吾卫虽然不比内廷令得陛下信任,但毕竟守卫宫城,接触到的阴私也多。他父亲曾多次和他说起,赵国若没有灵虢夫人,要么乱国,要么国家易主,这都是因为国君疯魔的关系。 无论国君和胪氏,还有灵虢夫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但若牵扯到赵谌,那就是牵扯到赵国的安危,崔氏必不能袖手旁观。此时犬戎之患已除,外患既除,想必国君也认为可以顺便除掉赵谌父子,然而赵国的外患岂止犬戎? 赵国临近的燕国,南面还有秦楚二国,皆国力强盛,各个虎视眈眈。赵谌一人之力有限,但他身为大将军,在军中威名极盛,就像当年的战神胪拓一般,除掉这样的人对于文官把持朝政有利,对于国君收回兵权有利,唯独对赵国的将来不利。 国君清醒时还会考虑一二,若是没了灵虢夫人掣肘,脑袋一糊涂,说不准就不顾一切了。 崔直等到巳时,才有女史进来。 他见到靠在软榻上的灵虢夫人时,只在行礼之前匆匆看了一眼。若是熟悉的人见了灵虢夫人,只怕会大吃一惊。因为她多年来美貌一直不减,然而现在却突然白了双鬓,眼角也多出不少细纹,就像某种艳丽夺目的花,整个花期都娇艳无匹,但只有在快要凋谢的那一刻,才会显出几分衰败之意。 他不熟悉,但却看出了对方的憔悴。 “夫人。” 灵虢夫人不在意地让他起身,定定地打量了他片刻,道:“你容貌不似你父亲,倒与你曾祖母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和鼻子。” 崔直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她下首:“是,臣的父亲也是这样说的。” 灵虢夫人嘴角微微一勾,笑意显得十分敷衍。 她挥退左右,问道:“你见我何事?” 崔直也不罗嗦,掏出怀里的信低头递到她跟前:“这是赵谌托付臣交给您的信。” 灵虢夫人接过信打开来看,半晌也没有说话。 崔直低着头在想,那信难道很长,怎么看了这许久?上面又说了什么? 然而他并不知,那信其实不长,短短几行而已。看信的人之所以久久不言,不过是因为信中所求的事情让她为难,无法下定决心罢了。 又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灵虢夫人放下信,对崔直道:“你的信已经送到,就回去吧。” 崔直犹豫片刻,伏地行了一礼,低声说:“夫人,臣有一事相问。” “你问就是。” “若臣想求娶王姬,可否?” 灵虢夫人挑眉一笑:“你想娶赵闵?” 崔直惊讶地抬头道:“夫人怎么知道?” 灵虢夫人并不会回答,只是俯视他,淡淡道:“这宫中陛下的女儿,你想娶哪一个都行,唯独赵闵,陛下绝不会答应。” 崔直浑身冰冷,默默地再行一礼,退出内室转身离去。 兰娥拎着食盒进来,替灵虢夫人摆好了朝食。 灵虢看着一桌子的吃食十分倦怠,开口道:“赵谌告诉我,他七年前曾与陛下写了军令状,替陛下除去骠骑将军介汉。若陛下公开了那张军令状,赵谌与那孩子将不容于赵国,再加上那孩子杀人的嫌疑,恐难翻身。” 兰娥悚然一惊,失声道:“那陛下——” 灵虢苦笑一声:“自他与赵谌翻脸至今,都压着那张军令状,可见所图甚大,犬戎已灭,十数年间赵国再无西北外患,只怕陛下要耐不住了。” 她比赵国任何人都清楚赵冕的情况。虽然赵冕到这里见她的次数不多,但在她面前,赵冕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脾气,所以她才清楚,赵冕的头疾这几年并不曾好转,反而越来越糟,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理智。 听说他一直在服用赵静贡上的无忧散,那散剂她也让廖霆的人去查了,方子竟查不到,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那散剂服了一开始有些用处,医官也说赵冕的头疾发作的少,疼得没那么厉害,但等到发作的时候,却似疯魔一般,睡一觉起来又不记得了。 灵虢觉得赵冕的头疾根本没好,只是叫那散剂给压制住了,寺人瑜偷摸告诉她,赵冕服用散剂的分量越来越大,到有一日散剂也没了作用,只怕也就到了头。 她轻轻叹息,又无意识地摆弄起手里的信来。 兰娥看在眼里,道:“大将军既来了信,必是想您助他,再说,难道咱们要看着小郎君出事吗?他可是胪氏的最后血脉了。” 灵虢何尝不知?她当年以被软禁在灵毋宫为代价,保住了那孩子的性命,又在七年前再次救了他,就算不提他与自己的血脉关系,也不可能看着他死。何况赵谌这信,根本不是求助,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加狂妄? 赵国,离不了他,他若想颠覆了赵王室,也不是没有办法。 灵虢之所以犹豫,就在于这里。她要护国君,就难免护不住赵元,可护不住赵元,赵谌就没了顾忌,若赵王室在她这里易了主,她纵然当年与先君无情,也无颜地下去见他。可是若站在赵谌那一边,国君……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犹豫再三,脑海里闪过胪亷的身影,又仿佛听到庄葳幼时欢快的笑声,左右摇摆,最终还是渐渐朝一方倒去。 国君……赵冕的情况,实则已经不适合临政了,但是他还有个赵毓。赵毓那孩子她倒还算喜欢,有没有治国才能并不重要,但谦恭好学,性子良善,这一点就比他的父亲要好上许多。只要他能继位,自己也不算辜负先君。赵谌是个聪明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手,就这样好了。 “去替我取了纸笔来,”灵虢出声命令兰娥,“我写了信,你让廖霆的人想办法送去西关,崔直那边就不要惊动了。” 兰娥应喏,转身去拿东西。 第118章 酿血鸭 赵冕睡了一觉起来,才从寺人瑜那里知晓崔直到灵毋宫的事情。 “崔直已经出宫了吗?” 寺人瑜跪在地上替赵冕穿上足衣,道:“一刻钟前出了宫门,还遇见了樛美人。” 樛美人? 赵冕撑着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赵闵的母亲,并不十分在意。 寺人瑜站起来,轻声问他:“陛下,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0 可要服药?” “拿过来吧,”他淡淡道,“让内廷令过来,寡人有话要问。” “喏。” 寺人瑜交代徒弟将无忧散送进寝殿,自个儿出了殿门。他琢磨着刚才赵冕的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在想,陛下知道有外臣去了灵毋宫,怎么会如此平静? 这些天,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平静的陛下了啊。 所谓的“内廷令”当然不可能是远在西关的廖霆,而是寺人瑜早年的一个徒弟,因为廖霆长年待在边关,便让曾经是廖霆手下的一人充任,代他管束内廷卫,替赵冕办事。不过寺人瑜冷眼旁观,发现赵冕也并非多么信任廖霆,只是不知为何,笃信廖霆不会被人收买,所以还算器重他。 国君是一位心思十分深沉的人,他有许多事情,甚至连最亲近的寺人也不会告知,这么多年来,甚至没有一位妃妾能在他的寝殿过夜,当他并不清醒的时候,寝殿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寺人瑜有很多事情,虽然觉得蹊跷,也只能暗自揣测。 代内廷令名为思源,名字是寺人瑜起的,意思是望他饮水思源,莫忘恩义。果然他一步步从小寺人到他的徒弟,再到内廷卫,最后竟离内廷统领一步之遥,也没有忘记寺人瑜的提携之恩,直接认寺人瑜做了义父。 寺人瑜和他一起朝中正殿行去,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唯有他们二人。 “义父,这回,儿可得打个翻身仗。” 寺人瑜诧异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嘴角隐有笑意的义子。 思源仍旧穿着玄色宫甲,头戴护额玄带,手紧握着错金佩刀,容貌俊秀,眼里带着浓重的野心和势在必得的锐利。可是在他的教导下,思源向来不是招摇的人…… “你打算做什么?”他眉头一皱,低声喝问。 思源微微一笑:“义父,你只等着就是。”说罢大步朝前,竟等不及寺人瑜了。 寺人瑜焦虑万分,但陛下等着见思源,他不可能拦住不让见。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咬牙跟了上去,打算看看自己这个义子究竟打着什么主意,竟然这样有自信。 思源跪在了赵冕跟前。 赵冕低头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带着一丝疲倦。他最近总也这样,从前是睡不好觉,现在却是睡不够,足足睡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现在醒着,还是困意重重。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安心。 “你的人守卫灵毋宫,寡人想知道,左金吾令今日去灵毋宫,究竟和夫人说了些什么。” 思源听了这话,原本是有些不安的。 说来也惭愧,他虽然代廖霆行使内廷令之责,但整个内廷卫里,真正听他使唤的不过三分之一。因为廖霆带走了三分之一,而剩下的人里面,又有相当一部分根本无法收拢,导致他办事不顺。譬如守卫灵毋宫这件事情。 宫里除了中正殿,任何殿宇院落的事情他都能掌握,偏偏灵毋宫,就那么几个人,严防死守的,他就是探听不到虚实。像陛下问的这个问题,他根本答不上来,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对他失望透顶,想要成为真正的内廷令也没有可能了。 当然,原本是如此。 他低着头笑了一下,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出来。 “陛下,奴不知左金吾令和夫人说了什么,”他自信道,将信举过头顶,“但是左金吾令离开之后没过一会儿,灵毋宫的大宫女兰娥就带了这封信出来,要交给廖大人的一位亲信,叫奴截住了。” 赵冕看了那信许久,慢慢接了过去。 思源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听到信纸拆开纸张摩擦的声音,额头因为紧张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他这就是一场冒险,虽然他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但是,这信的内容一定很关键,甚至能为他换来一个内廷令的职位。就算信里没什么,他至少也显示了自己的掌控力,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看不见赵冕的表情,然而寺人瑜却能看见。 赵冕眉头紧锁,脸庞却随着眼睛一行行扫过信纸,而逐渐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寺人瑜一瞬间衣服叫冷汗浸透,担忧自然是担忧,但更多的是担忧这个配殿里所有人的性命,包括自己的,还有思源的。自从陛下继位,他已经多年不曾看过对方这样脆弱绝望的表情了。 这代表什么呢?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竟然让他这样受到打击? 寺人瑜看着赵冕状若平静地把信搁在身旁的方几上,可是手却在颤抖。他不由胆战心惊地猜测起赵冕下一个举动。 赵冕却冷冷问道:“这信中涉及到不臣之言,你说,崔直是否参与?” 寺人瑜脑袋里轰然一响,几乎要站不住。他极力镇定下来,看向自己的义子。 思源先是恐惧,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遇来了!答案迅速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很快有了主意。他恭恭敬敬行了礼,伏在地上道:“回陛下,奴虽没能听到崔大人在灵毋宫内与夫人的谈话,但最后殿门打开,奴就听见崔大人问夫人……” 赵冕神色莫测,道:“问了甚么?” “崔大人问夫人,他能否娶闵姬为妻!”思源顿了片刻,没听到赵冕说话,只得接着往下说,“夫人只回答他,说陛下绝不可能答应这件事,叫他死了这条心……所以臣猜测,崔大人借长辈名义去请安是假,实则是想求夫人帮他求娶闵姬。” 这件事思源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只听见这一段对话。不过崔直入宫究竟跟这信有没有关系,他不敢说完全没关系,可是他不想得罪崔氏,何况据他了解,崔直寻常和廖霆一系并无多大联系,在绛城除了金吾卫,向来独来独往,应该没什么嫌疑。 赵冕也有些诧异。他问思源,只是想给崔直定个罪。 可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语气十分温柔慈和地说道:“母后将寡人说的可真是无情啊……闵姬毕竟是寡人的女儿,与赵元取消婚约,并不是她的过错,寡人怎能对她残忍?如今有崔家儿郎思慕她,寡人自然欢欣,不但不会阻止,还有下旨赐婚。这件事,你现在就去办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寺人瑜说的。 寺人瑜忙躬身应道:“喏,奴这就是去办。” 赵冕望向远处,脸色泛白,头痛欲裂。 寡人既如了你的愿,崔直啊,你究竟要站在哪一边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方几上的薄纸,那上面的字迹婉转流畅,洒脱飘逸,可内容却那般恶毒,竟似判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赵毓温良,堪为仁君”! 这样简单的八个字,究竟是对何人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1 诉说?赵谌吗?还是廖霆?亦或是崔元河?! 他突然将那张只有八字的纸狠狠地攥在手心,额头青筋几欲绽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去!将公子毓带到灵毋宫,然后守住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思源浑身一震,用力掐了手心,这才发出声音:“喏!” 赵冕似脱了力一般歪在方几上,看着代内廷令思源离去的身影,突然如同受伤的兽低声哀嚎起来,将罗汉床上的棋盘棋子尽数挥到地上,玉质的棋子噼里啪啦摔落一地,碎的碎,裂的裂…… 内廷卫将灵毋宫重重围起来的时候,灵虢夫人胪氏却并不吃惊,反倒是兰娥跪坐一旁,眼睛红肿地低声哭泣着。 “都是奴婢不小心……若不是那信……” 胪氏神情冷漠麻木,抬手阻止了她的自责。她端坐在正殿里的萱席上,一身国夫人的冕服,玄黑配正红,沉重的金饰垂下流苏,遮挡了她的眼睛。 她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比起惶恐和内疚,更多的反而是轻松。 这么多年了,她被自己亲生的孩子憎恶着,但是对方每每看向她的眼睛里,却又含着从不曾减少的期冀。那对她而言,太过沉重。 胪氏平淡地想道,她对赵冕,并无半点母子之情。当年迫于无奈生下他,已是用尽了所有的母爱,再多的,她就给不起了。如今彻底撕破了虚假的表象也好,至少她不必再承受那种求而不得的目光,哪怕纯粹是憎恨呢,也好过如今。 “兰娥,苦了你了……”她看着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婢女,叹口气道,“我未能完成对他的承诺,只怕要连累你了。” 兰娥哭着摇头,哽咽道:“夫人不必多言,奴婢陪着您。” 公子毓还没有被送来,赵冕就先来了。 他走进正殿时,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的母亲,容颜华美高贵,高高在上地端坐在那里,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轻蔑。 赵冕突然想起来,就在十几年前,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就是在这个位置。那一天,他看着母亲怀抱一个幼小的婴孩,目光专注到了极点,却懒得佘给他一个眼神。她叫了自己一声“嫣儿”,流下两滴眼泪,不过就是为了救下那个孩子的性命。 可是还是不同。 那时候,他心中还有一腔雄心,还踌躇满志,母亲的冷漠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也无法阻止他掌权的脚步。现在……现在,他老了。 他不但老了,还病了。 终于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对他根本没有丝毫感情。 他累了。 赵冕凝视着胪氏,语气平淡无味道:“兰娥退到正殿外面,我有话和母亲说。” 兰娥颤抖不止,看着胪氏。胪氏点点头,示意她带人出去。 第119章 酿血鸭二 兰娥忐忑不安地守在殿门外头,有心想听一听,但四周内廷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凡动一下就要出言喝止。她心中又悔又恨,若不是那封信叫拿住了,惹怒了国君,这些人哪里敢在灵毋宫的地盘上放肆?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紧闭的殿门,不住地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夫人总是国君的母亲,便是再生气,亲母子之间还有天大的仇不成?定然不会有事的…… 兰娥与胪氏主仆相依为命许多年,感情深厚,但是她仍然时时不忘谨守奴婢的本分,所以她并没有看见那封信上的八个字。胪氏写得直白,她骨子里就是个决绝的人,关键时候对人对己都能狠下心肠。那八个字让赵冕看到的下场,就是母子彻底决裂。 这世上,大概也唯有权力,能让最亲的人都能反目成仇,何况他们之间也不过就是怀胎十月的那一点情分呢? 大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约莫两人都极力压抑着,外头的人竖起了耳朵尖也顶多听个只言片语,含含糊糊。争吵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一阵噼里啪啦器皿碎裂摔东西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传出一声钝响,里头又倏忽变得安静。 “怎么没声响儿了?”一名内廷卫纳闷地和对面的人交换个眼神。 兰娥浑身哆嗦,心脏鼓的连耳朵里都能听见。 她再忍不住,出其不意地从守门的内廷卫身后跑了过去,在几个人厉声呵斥中猛地推开大殿沉重的门,里面的场景如同闷雷一般,轰然一下——当头朝她劈下! 黑漆元缎绣了白雪梅花图的屏风倒在地上,压在萱席四角的鎏金铜香炉倒着,香灰洒了一地,导致一进来就是一股子香到糜烂的臭味。主位的长条案几也倒了,左边硬生生杵着个人影,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麻木不仁的……而另一边,她最熟悉的那纤弱的身影横躺在地上,无知无觉地散开一地正红的衣摆,四周逐渐蔓延开的竟然是比衣服还要深还要浓的血———— “夫人——!!”兰娥扑到胪氏跟前,见胪氏脸庞白如金纸,发髻散乱一地,后脑勺处血迹不断地泅出,而一旁的香炉上也沾染着血迹。 她眼泪刷地落下,慌忙地用手捂着胪氏头上的伤口,转身朝外头嘶喊:“快去找侍医来啊!夫人受伤了!” 外头的内廷卫皆震惊地望着殿内这一幕,没一个人理会她,过了几秒钟,所有内廷卫几乎有志一同地齐刷刷跪下,低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兰娥五内俱焚,灵毋宫的一众女官寺人婢女都不知哪儿去了,这时候她要救夫人,还能求谁呢?她双手抖个不停,血从胪氏的头上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淌。 她再绷不住,一边哭一边膝行到赵冕脚边,拼命地磕头哀求:“陛下,陛下!求您快传侍医吧!夫人的血止不住……夫人是您的母亲……夫人是您的母亲……求您传侍医吧!”她磕的额头淤紫出血,求的摧心摧肝,头顶的人却是一点儿声响没有,不由绝望。 国君难道真的想夫人死吗……兰娥心里凉透了,醒悟。她咬牙狠狠磕下去,哑着嗓儿道:“都是……都是奴婢不小心,夫人摔了,奴婢没扶住……求陛下传侍医——”到了最后眼泪下来冲了一脸的血痕,嗓子里字字都是血腥气。 不就是怕落人口实,说他杀人弑母吗!她把这罪名担下来,就算事后千刀万剐,豁出这条命就是!她就不信国君真的想让夫人死! 赵冕却已经半边陷入了癔症,他头疼的一阵比一阵厉害,耳朵里尽是些杂音,眼前看到的景象似真似假,扭曲得厉害。先前吃得药仿佛不管用了,疼的他根本听不见兰娥在说些什么。 只看得见躺下的那个女人。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2 他就是不小心搡了一下,怎么就倒了? 赵冕满头缀汗,神思恍惚地喃喃道:“母后死了……没气了……叫我——”叫我害死了。最后这几个字没出口,人就突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向满眼拒绝相信,表情悲戚憎恨的女子,突然勾起薄唇道:“叫侍医也没用了,寡人亲手摸得,已经没气儿了。” 这话落到地上,同时砸在了两人心上。 兰娥尖叫一声爬到胪氏身边去摸她鼻息,凄厉的声音就像女鬼似的,他看着兰娥的手,紧紧攥住拳头,也不知道自个儿在等着什么。 然而,母后确是死了。 果然兰娥没触到鼻息。她无望了,整个人就软在了血泊里,昏了过去。 大殿外头的人各个也都浑身凉透,只等着赵冕杀人灭口了。他们得知这宫闱内最大的丑闻,哪儿还能活下去? 赵冕一步步地跨过门槛,天也是暗的,地也是暗的,天地间就他一个人茕茕独立。 年少时,他曾经无数次地怨恨过母后,在心底质问她:你为甚不去死?! 如今可算如愿了? 思源带人请了赵毓上了云台之后,见着的就是这一幕。国君疯疯癫癫地散着发髻,站在殿门口看天,四周跪了一地的人,一股子血腥味顺着风过来,让他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阿翁?”赵毓不安地唤道。 赵冕收回视线,看向二十出头的儿子,那八个字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不是那封信…… 他自嘲一笑,朝他们走去。 公子毓看了一眼大殿,门槛高,里头暗,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叫他来了祖母这里,怎么没有女官迎接?兰娥姐姐去了哪里?他来不及想,在父亲走过来的时候,匆忙行了拜礼。 赵冕本该扶起儿子,与他说话,可是他却径自从公子毓旁边过去,声音漠然僵硬:“母后病重,公子毓孝心尤嘉,替父侍疾,内廷令思源守卫灵毋宫安危,母后病愈之前,公子毓不可擅离。” 思源伏地身子:“喏。” 可是公子毓却如遭雷劈,茫然地抬头看向父亲毫不迟疑离开的身影。 侍疾?他前日还见过祖母,怎么不知祖母生病了? 思源站起来,也不去管还伏在地上的赵毓。他疾步往大殿走去,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头一个,陛下没打算要他们这些人的命。 第二个,公子毓这辈子也别想离开灵毋宫了,日后是死是活,那得看陛下的意思。 他跨进大殿,先试探了胪氏的鼻息,没救了,人已经死得透透的,又摸了摸兰娥的脖子,这个没死。于是他想到了最后一个事情,陛下没说要兰娥死,人就先看管着,等他问过了陛下,再行决定。 思源站起身,往殿外自个儿手下扫了一圈,面无表情道:“围起来!” 一百五十人便无声无息地散开,重重将这一层殿宇包围了。 灵虢夫人的死宫里没人察觉。她封宫多年,日常也就赵冕赵毓父子来得多些,这里虽然地势高,但十分偏僻,也没人敢轻易过来瞎晃悠,不上云台,也就发现不了上面的异状。 崔直到三日后,终于感觉不对。 不提寺人瑜突然上门颁的赐婚玉轴,那会儿他虽然高兴,但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闪过灵虢夫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她说陛下绝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然后陛下就赐婚了。 崔直当时感觉奇怪,但很快被喜悦冲淡了这种疑惑。可是紧跟着,他察觉到宫廷门禁变得十分森严,而公子毓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过宫门,从他们金吾卫看守的玄门通过。崔直多了个心眼,跟上朝会的几个末等朝臣打探一番,发现自十四岁开始听政的公子毓,从三天前就不曾跟随国君上朝了。 他的人和宫里接头,只发现他入宫那天,代内廷令思源曾与赵毓一道,往灵毋宫的方向去,而且陛下的仪架也在那一天,去过灵毋宫。 崔直在书房枯坐一夜,第二日照常上值,到了晚上乔装去了小伍住的地方。 小伍不奇怪崔直能找到自个儿,因为他并没有刻意隐匿行踪。 崔直脸色青白,眼底两道青黑,嘴唇都起了皮子。 “我有重要的事情,说完就走,”他看着小伍,声音压得极低:“第一,灵毋宫出了事,公子毓被软禁了,这两者有何联系,我不知;第二,灵虢夫人与公子毓是死是活,我不知;第三,你须得将头两点告知大将军,还有廖霆;第四,你马上就出城,一刻也不要耽误。” 小伍越听,表情就越发严肃。他们做暗卫的接触的多,崔直的话这么隐晦,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什么。 他缓缓点头,道:“我记住了,你走吧。” 两人一个下楼,一个干脆就趁着夜色从窗户跳了下去。小客店后头都带个院子,晒柴火衣服种种菜,小伍从院子直接翻出去,转过几条巷子,就到了热闹的坊市。 六天后,小伍丢下死马,回到了西关。 他没那么傻,压根儿没去找廖霆,而是回了将军府,把消息全部告诉了甲逊。至于要不要告诉廖霆,那不是他,也不是甲逊能决定的,还是得看他们郎主的意思。 草原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原褚带人搜了数次,多兰阿爹也没有连着全家大小挪窝,日子久了,原褚的军队也懒得搜查这离山隘最近的一家子牧民。 许是天寒地冻,他们终究放弃了。 赵谌父子也因此获得了一段难得松快的时光。赵元根本不知道绛城发生的一切,未婚妻没了,嫡亲的外婆已经惨死,而他的爹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已经快要把计划行到了最后。 赵小元懒洋洋地枕臂躺在篝火旁,帐篷虽然顶子高,但因为有这么一堆火,再加上四面都是厚厚的毡毯,反而暖意洋洋,十分舒服。 他翘着二郎腿,白生生的脚丫子一下一下往他爹脸上晃去,简直大逆不道。 赵谌正坐在旁边烤肉呢,终于被他的脚丫子蹭到脸,不由眯起狭长的眼睛,偏头在儿子的脚趾头上狠咬一口,惹得某只哀嚎,手忙脚乱地滚到一旁揉起来。 “阿父!”赵元龇牙咧嘴,面红耳赤道,“您也忒狠了,我脚趾头都快断啦!”当然,最主要不是疼,而是那一阵麻痒。他都不知道自个儿的脚趾头都敏感! “再调皮,我就不止咬你的脚了。”赵谌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手上不停地转着木头上的肉,油星子往下滴到火里,顿时一阵噼里啪啦。 赵元不由自主地想起前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3 一晚,浑身都软了,屁股瓣儿却疼起来。现在那儿还有个牙印子呢!他爹浪起来简直不是人,又粗又野的,还没到进去那一步,不过蹭蹭,就把他腰都给掐青了,逮哪儿咬哪儿!他为甚躺在这里? 因为腰给撞得疼。 赵元嘿嘿笑起来,没看出身上都是牙花印子,反倒是满脸的荡漾。 某爹宠溺地盯他一眼,心里头却想,看来这小子还挺能耐,下回不用悠着来了。 第120章 龙凤呈祥 赵谌收到竹管鸟送来的信,半天没动。赵元正擦刀呢,见状凑到他爹身后想看一眼。 “你过来,”赵谌把他抓过来,浓眉紧蹙,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赵元稀里糊涂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您……您说呗,我听着呢。”这么严肃,难道西关出了什么事情? 赵谌直接道:“公子毓被软禁了,灵毋宫只怕出了事。” “公子毓被软禁?”赵元眼神一闪,立刻反应过来,“阿父先前让人回绛城联系崔直送信,难不成灵虢夫人要把赵毓推出来,结果被那人发现了?” 他的推测完全接近真相,和赵谌想的一样。 赵谌认真地看着儿子:“阿奴,灵虢夫人有可能已经死了。”他想得更深,也比其他人更了解国君。灵虢夫人如果打算用赵毓和他做交换,国君是绝无可能放过她的,什么母子血缘都要往后靠。 他猜到了灵虢夫人的死,却并不知道对方的死其实只是一个意外。然而灵虢夫人有了那样的念头,死也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赵元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爹强调的目的。 哦,对啊,灵虢夫人,好像是他的外祖母……按他爹讲的,当年要不是外祖母护着他,他早就跟随自个儿父母亲一道投胎去了。 赵元安静半晌,问道:“您觉得,赵冕杀了她?” 赵谌望向帐子外头的茫茫雪原,声音沉郁:“凶多吉少。” 赵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对那位夫人根本没印象,最近一次,还是七年前随着他爹进宫,他遇险被廖霆救下,就在灵毋宫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就那样,她也没见他呀。感情根本谈不上,要说难过,其实也有点儿。 他拽拽自家爹,小声问道:“这是您计划中的吗?” 赵谌震了一下,严肃地抓住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别瞎想。为父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他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尖下巴肉,“我本打算通过胪氏把你的身世散出去,将胪拓旧部收揽过来,最主要让她想清楚立场,争取廖霆……看样子她更害怕我篡位夺权,宁愿舍弃儿子,捧孙子上位。” 他说着就沉吟起来。 其实,他也没想着对虒祁宫如何,然而若胪氏没死,她又确如自己猜测那样,倒也不是不行。赵王室他不会动,然而绛城?他要抢过来。 赵元抓住他爹的手拿下来,表情微松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谌嘴角翘起道:“一切照旧,灵毋宫的安危暂且不明,廖霆已经稳稳在我掌中,逃不脱了。” 这一点,赵元不太明白。廖霆不是赵冕的人吗?不然怎会说翻脸就翻脸? 某爹便看着他笑道:“你不明白很正常,廖霆最重要的人在灵毋宫,生杀大权都在国君手里,你说他要不要听话?” “原来如此,我说他跟灵毋宫关系那样密切,怎么不帮我反而去帮那老王八!”赵元狠狠捶了一拳,“这下若我外祖母出了事,看廖霆不跟那老王八拼命!” 赵谌挑眉道:“谁说他重要的人是胪氏?” 啊? “胪氏身边的大宫女兰娥,是廖霆的亲妹妹。” 赵元张大嘴巴看着他。 “廖霆进宫后,他妹妹险些被卖,是胪氏派人救了出来,又接到自己身边伺候。廖霆能走到内廷卫头子这一步,其中胪氏居功至伟。”赵谌淡淡道,“所以廖霆才能被国君威胁住,因为他的亲人和恩人,都在灵毋宫里。” 他站起来,从草垛里抽出自己那把淙泠长刀,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奴,我们很快就能回西关了,为父要在虒祁宫里,为你举办成人礼。” 十一月末,廖霆果如赵谌所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首原褚,软禁原珏,重新控制住了西关大营。没过几天,廖霆率兵迎赵谌父子回营。 几乎是在同时,绛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灵毋宫的大宫女逃出宫城,称赵公疯癫,弑母囚子,还道赵元乃胪拓之子,赵公未赶尽杀绝陷害赵谌,顿时把当年胪氏灭族惨案重新翻了出来。 当年胪氏宠冠后宫的时候,举凡世家大族宗妇都曾入宫朝见,她身边的宫女兰娥人人都见过,做不得假。况且公子毓确实已有一段时日不曾露面,宫内传言是胪氏病重,公子毓侍疾,但真相谁又知道呢? 兰娥的话很快传遍了绛城,朝野震惊。 这时代不像后世,世家湮灭在了历史里,只剩下君权至上。这时候的大家族绵延数百年,祖宗牌位加起来甚至比王室宗庙里的还要多,世代垒砌的家底深不可测,根本不畏惧王室。且各个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族谱勾连交错,往上数二三代,总能找出各家血脉来。 当初胪氏灭族太过突然,也是因为国君担心世家出手干涉。他灭了胪氏嫡支庶支,但是却灭不了旁人家里早已作古的胪氏女,灭不了流着胪氏血的旁姓子弟。 自赵冕继位,接连打压士族,武官无兵,文官无权,大家心里头焉能甘心? 吕慧很快就收到十几二十来封拜帖,各家掌握几百上千私兵,蠢蠢欲动,就差一个起头的了。这时候大家发现原来胪氏还有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血脉,长子嫡孙!还是鼎鼎有名的小将军!子承父业,还有甚个好说的? “……深恨当年灭族一事,家中诸事具备,不知何日能见元郎……” 吕慧念了手里的短笺,眉头一松,朗声大笑。 这下成了!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暗卫,道:“将我的信给祁嫔,想要救公子毓,就拿出诚意来。” 暗卫领命离去。 十二月,大雪。赵谌领兵南下,直奔绛城。赵元留守西关,收拢了北草原十数个牧族,设三郡二十七县,乌日兰家掌其中一郡,多兰阿爹直接当上了郡守。于是父子俩的军队直接增兵六万余人,且大部分都编入了精骑兵,兵力大增。 赵谌的军队逼近到了城门外,绛城里面却无人守城。金吾卫掌握在崔直手里,崔氏更是直接从清河派出两千家兵襄助赵谌,内廷卫留在虒祁宫里的不过寥寥数百人,连玄门都过不来,何况还要保护赵公安危。 原氏娶了赵静,就已经注定站在了赵谌的对立面。原家眼看赵王室垂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枭雄成长手册 作者:我即江湖 分卷阅读174 垂欲倒,家主原邈命令原贺休弃赵静,将赵静软禁起来,指望赵谌入城后,拿她换来全家大小安危。原贺抵死不从,竟被原邈怒极一剑刺死。 赵静当晚从原府逃了出去,未过玄门,就被崔直拦住,关进了金吾卫大牢里。 几天后,赵谌放行,祁嫔带着公子毓出城,一路往南行去,陆陆续续又有大小家族跟随出城,这些大多为文臣,更愿意支持公子毓。 赵谌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甲,从首铠下俯视仓皇出逃的母子二人。 “不知小君有何打算?” 他问的高高在上,祁嫔眼眶一热,拉着公子毓就要下拜。 赵谌挥手,旁边便有亲兵强硬地扶住二人,阻止他们往下跪的动作。公子毓本就不愿给赵谌行礼,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逆臣贼子,攥夺了父亲的家业! “赵谌,你就算继位,也名不正言不顺!”他固执地站在那里,咬着牙低声道。四周的黑骑兵立刻齐刷刷地拔出长刀,威胁地冲他们闪过刀光。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且势不如人,顿时噤声。 赵谌不以为意,翻身下马走到他们跟前。 “小君,我没有称王的打算,不过为着赵国长远安危,也只能委屈你们往南边去,那里有座城池,四周并四郡三十九个县,正适合你们。”他微微一笑,亲兵便递给他一副舆图。 他将舆图交到祁嫔手上,诚恳道:“还望公子毓继你父之位后,下旨封我为赵侯,好让我名、正、言、顺地管理治下土地。” 公子毓耻辱地低下头,祁嫔却感激地盈盈一礼,道:“妾定会督促公子毓,提醒他不忘赵侯恩德,这舆图,妾便收下了。” 赵谌顿时欣赏地看她一眼。 有时候,便是女子,也比男儿更会审时度势。 祁嫔比他想得更加聪明,她直接让人送了玉轴来,逼着公子毓写下封侯诏书,用私印盖了章。 “这一玉轴可当信物,”她双手将玉轴奉上,“待毓儿继位,立时将正式玉轴快马送来。” 直到远远离开绛城的范围,公子毓仍然耿耿于怀。 他看向母亲道:“您说阿翁在姚江等我们,是假的罢。阿翁绝不会逃跑。” 祁嫔漠然道:“假的又如何?赵冕根本不把你当做儿子,就算没有赵谌,他日后也不一定会把王位传给你,还不如就像现在。四郡也不小了,如今中原似这样大的国家几十个,比我们小的且还有呢……”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殷切地看着儿子,“你好好治国,养兵拓土,几代下来,未必会比你父亲差。” 她心里想,更何况,赵谌一介武夫,若能打仗无人能敌,可是治大国非易事,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他们? 若换做一个月前,公子毓定然听不进去祁嫔的话,也肯定不会丢下父亲。但是赵冕先前软禁他的行为,让他彻底冷了心,更加畏惧父亲的疯癫,生怕他哪一日听信了旁人的挑唆,回头就把他给杀了。 他安慰自己,赵谌既然没杀他们,想必也不会杀阿翁。 公子毓哪里知道,赵谌确实没打算杀赵冕,一来赵冕已经不大清醒,二来,他没资格杀这个人,有资格的,是他的儿子。 胪拓和庄姬的独子。 十二月初五,大司马开城迎赵谌。大军浩浩荡荡进入绛城。 当日称侯。 赵元将西关诸事理顺,终于赶在冬至前返回绛城。绛城门口迎接他的已经是侯世子仪架,阵势摆得很大,招摇撞骗,甲逊等人各个穿着擦得银亮的铠甲,笑嘻嘻地看着他。 “恭迎世子入城!”甲逊笑道,“赵侯正等您呐!” 赵元嘴角抽抽,带着雎禾赵达,正阳怀夕四名亲卫先行入城。 往日坊市不得驰马,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绛城里他爹老大他老二,再没人敢拦着他。他驾马穿过大大小小的坊门,进入上坊,远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旧日家中的台阶上,望着他。 “阿父!!”赵元大叫一声,方才还端着的架子甩到一边,麻溜从马上窜了下来,往中军府大门狂奔。 赵谌远远就张开长臂,直接把扑过来的少年一把抱进怀里,架着腋下高高举了起来。 赵元窘得脸都红了,低头低喊:“阿父,你快把我放下去哎……好丢脸……”嘤嘤。 “丢甚么脸!”他双眼一瞪,然后长叹一声,把赵元狠抱入怀里,“我看看可瘦了?” 赵元方才的激动全部抹油,使了暗劲,愣没能把脸从他爹胸膛拔出来。某爹揉乱了立夏给他梳的发髻,这才放过他,半搂着进了府邸:“走,去见见你吕伯伯!” 两人穿过前庭,一路朝内院走去。 “阿父,你怎么会在中军府等着我?”赵元边看着熟悉的皱波湖,边好奇问道。 赵谌笑了笑:“这里才是咱们的家,我不在这里等你,要在哪里?” 赵元心里顿时暖暖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爹的肩膀。 其实,他来的时候虽然高兴,但晚上睡在帐子里,又有些害怕。他爹这下算称王称霸了,可是以后呢?日子可不是童话书,结局了就结束了,后头可还有几十年要过呢。君权有多可怕,只看赵冕一家子,还有他这身体的一家子就知晓了。他爹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娶老婆娶小妾?会不会忌惮他? 不过自从刚才看见他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害怕了。 阿父就是阿父。 后头没人跟着,进了垂花门就是花园小径。 赵谌单臂抱住某元,转身摁在花墙上咬住了嘴,含了舌尖就吮个不住。 “嗯……”赵元不甘示弱,搂住他爹的蜂腰,一手还色眯眯地往他爹屁股上捏。 赵谌粗喘一声,两唇分开。他眼神颇具深意,道:“阿奴,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为父交代吕先生替你策划成人礼,这几日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赵元五雷轰顶。 卧槽—— 他都给忘了。 那特么是成人礼么?根本就是小爷的破菊日好伐?!! 赵谌笑得既荡漾又温柔。 “乖儿,为父替咱们准备了一样的正红礼服。” 就当做是成亲吧。 十二月初九,赵公冕病亡,史称赵成公。 作者有话要说:绝不是烂尾,而是左思右想后决定的。因为越写到后面越正经,很多内容感觉不适合放在正文写。 另外,正文就此完结,但番外很多,暂时放在博客里,博客地址:renxuejing1990.blog.163./ 分卷阅读1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