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仙途何以忧》 楔子 天地玄黄分四海八荒,泱泱天地各以六族为居。 神族亢心憍气,稳坐九重天,仙、人二族共同依附存之;魔族好生干戈,企图对五界蚕食鲸吞,数万年前已收降妖族;其中唯冥界置身事外,力求独善其身。 四万年前,魔族兴兵举攻神族,平南海,屠人间,以一己之力攻上九重天。 一役共战三年,硝烟万里,遍地累累尸骨,一时血流成河。 据闻此战后,数百年后四海之水仍旧鲜红,黄沙之下时有枯骨掘出,冥府一连数百年均哀号惨叫不断,骇人听闻。 魔族兵强气盛,神族渐败下风,无奈,遂请求逍遥涧非言上神出战。 非言上神乃女娲座下之一白泽护法,隐居逍遥涧数十万年。眼见六界大乱,死伤无数,不忍,遂出战。 仅半月,魔族退战,并签订四万年互不侵犯合约。 神族大喜,更奉非言上神为六界第一战神,地位愈渐崇高。 第1章 逍遥涧(一) 东海过蓬莱,以东百里有仙山,仙雾缈缈,云阶月地,奇花异草不知凡几,此山名曰:逍遥涧。 女娲补天,炼五色石,补天窟,战魔族,身归混沌后其睫毛落入逍遥涧化作梧桐树。此树万万年长于仙山,汲取天地灵气,其根蜿蜒绵长,约一百二十丈,其叶通身金黄,遮半壁天,尤为稀贵。 梧桐树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十万年方成熟一枚果子。瓜熟蒂落,仙果集天地灵气,可化人形,可成正果。 逍遥涧存六界之中,超六界之外,只住二神并一女娃。 一神为女娲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的白泽护法,名声响彻六界的非言上神;二为梧桐树所结灵果所化,修为男身的栖梧上神;至于那女娃……虽同为灵果所化,灵气有余然聪慧不足,以致如今芳龄九百九十九岁仍未历飞升之劫,实在平庸。 神族修术,终以灵力崇高为尊,女娃少嬉生性慵懒,学法倦怠,实不是个修仙成神的好材料。 然实力终究拼不过运气,其师非言上神乃六界响当当的战神,只出自逍遥涧这一条,便是走哪儿都有人恭敬的唤上一声“少嬉仙子”。 非言自七百年前游历四海八荒后,栖梧便接下了教导少嬉的重任。然此女实在不思进取,又每每偷懒耍滑,实叫栖梧痛不欲生,就连做梦都想不透,自己如此仙姿卓越,怎的竟会有这么一个资质平庸又倦怠蠢笨的……额,妹妹! 日光正好,金黄的光线穿透梧桐枝桠投下斑驳的光晕,少女伏在案桌前,嘴里咬着个羊毫小笔,清澈灵动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写满了无助。 翠竹桌面上置着文房四宝并一个仙鹤水滴,流沙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簪花小楷。可字迹歪歪扭扭,着实是不怎么好看。 栖梧摇着把玉骨扇潇潇洒洒走来,他玉冠束发,面庞干净,五官有棱有角,在六界四美男中稳居其二。再加之身形修长,一举一动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少嬉半支着头,咬着笔杆望着愈渐走近的翩翩公子哥,忍不住有些暗自里得意扬扬。 六界四大美男,也不知是谁评选出的,只知非言居第一,栖梧第二,第三则是传说中好生干戈,又手段很辣的魔族之君,至于这第四…… 少嬉想,这人人趋之若鹜的美男,自己身边就占了三,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于是乎,想着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就出了声。 “又在胡乱臆想什么?” 扇柄敲在额头,少嬉吃痛,捂着额头就要跳起来发作。然目光触到那双好看又带着几许威严的凤眼,却生生地泄了气。 是了,人比人气死人,同是一脉,相较起来更是得气死人。 栖梧丰神俊逸,惹得无数少女怀春; 她天资平平,容貌也一般,法术更是一般,唯较常人的,便只得是这双眼睛了。 师傅说,她的眼睛是他见过这六界中最干净的一汪泉,能见常人所不能见。这是她的长处,同样,也是一个短处。 少嬉想着,左右自己也是个无用之人,逍遥涧也用不着她来打响名号,故此,便只磋磨时光罢了。遂颓坐回竹椅上,继续咬着笔杆,继续支着头。 栖梧至桌前站定,收了玉骨扇,手指捻起桌面上的流沙纸,五指修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可这一瞧,却生生蹙了眉。 “字迹歪歪扭扭,真是难看。”栖梧摇头,十分嫌弃。 “下笔无力,是没吃饭吗?”他扭头看着少嬉,眼里写满了认真。 少嬉扶额,几欲吐血。 “不过,这次比上次,略有进步。” 少嬉眼中顿生异彩,双手撑额一脸期待。 “上次同样默‘闭水诀’,三百字,你几乎错了一半。这次虽不完全,但也勉强过得去。”轻飘飘丢下那页纸,栖梧右手一摊,掌中凭空现出那柄玉骨扇来。他扇了扇,看看少嬉,又扇了扇,再看看少嬉…… 一口郁结憋在心中,当真是不吐不快。 倏然合上玉骨扇,栖梧转身望着少嬉大加数落:“你看,为兄我品貌不凡,颖悟绝伦,你再看看你,资质平庸不说,长得也……就一般吧,你说有谁会相信咱俩同是一脉相承?” “你不想承认也没法,这事六界都知道。”少嬉喃喃,从一卷书中抬起头来,“再说了,你要夸赞你自己就夸呗,何必要贬低我呢?” “为兄我的亮点,但凡长了眼睛的无不心生仰望。而你,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贬低了自己,用不着我多此一举。”栖梧摇着扇柄扇着风,心里俨然是美滋滋的。 少嬉强忍怒火,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他:“师傅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的爱徒,他会伤心的。” 第2章 逍遥涧(二) 栖梧收了扇,弯腰,一副慈爱模样般抚了抚少嬉发顶,说得一脸认真:“他要是知道他的徒弟这么笨,肯定会被气得吐血的。” 说实话,师傅会不会被气得吐血少嬉不知道,但至少此刻她是真的快被气得吐血了。 心里的小火苗在簇簇燃烧,少嬉气鼓鼓地瞪着他,两只粉拳握得紧紧。正待发作,却见跟前栖梧状似无聊地把玩着扇柄,修长指尖显出一团蓝光点点,目光还有意无意往着她这瞟。 少嬉顿时泄了气,笑嘻嘻望着他,露出两排洁白贝齿。 行呗,打不过她认输总行了吧! 这招果然屡试不爽,栖梧收了法术,满面含笑过来抚了抚她发顶:“乖!” 少嬉表面笑嘻嘻,侧过头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取来一张干净的流沙纸铺上,少嬉提笔,沾了墨,端端正正地写起小字来。 栖梧见她态度端正,心忖孺子可教,甚是满意。 写了两字,少嬉忽抬头望他,问:“今日是天后诞辰,四方仙者皆齐赴九重天贺寿,你不去吗?” “她年年过生辰,你见我哪次去过。”栖梧不以为意。 少嬉想想也是,逍遥涧受六界尊崇,连九重天天帝都要给足面子。以往这些贺庆逍遥涧从无派人去过,神界亦无人敢置喙一词,如此,便也罢了。 栖梧是浑不在意这些的,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摇着把玉骨扇踱步在屋中。鼻尖猛嗅了嗅,才发觉了不对劲儿:“今日没有焚香吗?” “竹冽两日前就没有了。”少嬉不曾抬头,继续埋头写字,“我同你说过,只那时你忙着收昆仑山青鸾仙子的情书,不曾理会罢了。” 栖梧“噢”了一声,想了想又反驳:“什么情书什么情书,昆仑能有咱们逍遥涧人杰地灵?不过一只小鸟罢了!” 小鸟?少嬉一愣,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继续若无其事地写字。 不过,敢说青鸾不过是只小鸟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他一人了吧。 “这样,你再默一遍‘闭水诀’,然后自己练练,切记等我回来抽查。”栖梧再三叮嘱。 少嬉抬头,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记得啦,快走吧。” 栖梧笑笑,转身,业已化作烟雾消散。 少嬉专心致志默着“闭水诀”,默一句,停下来想一想,接着再默一句。 阳光射进竹屋,照在翠竹所制桌面上泛出点点光晕。窗外蓝天白云,仙雾袅袅,偶有仙鹤三五只飞过,发出声声啼鸣,听在耳间几分悦耳。 “噔噔,噔噔噔。” 有敲击窗棂的声响传来,少嬉不作理会,岂料声音不断,她虽未抬头,心却肚明。 “别想试探我,我有很认真的默‘闭水诀’的。你赶紧走吧,别来打搅我。” “是我啊!”银铃般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少嬉顿笔,侧目望去,一娇俏少女正趴在窗口,眉眼弯弯,灵动双眸跳跃着几许狡黠。她掩唇一笑,露出两颗精致小虎牙来,平添几分顽皮。 “茶茶?”少嬉颇为纳闷,“今日天后诞辰,你不在筵席之上,来逍遥涧做什么?” “快别提了。”茶茶满脸郁闷,一晃眼,人已进了屋中,伸手夺过少嬉手中的笔杆把玩起来,“九重天太过无聊,筵席上更是沉闷无比,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少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灵动双眸迸射流光溢彩,直直盯得茶茶后背一阵森寒。 她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僵持了半晌,遂丢了笔杆,只得道:“好吧好吧,其实是我太想你了,所以才偷偷溜下来看你的。怎么样,我这个朋友待你好吧。” 茶茶半倚着桌面,玉手支着下颌,笑得两眼弯弯,却带狡黠。 少嬉同样支着头与她对视,唇边带着浅笑,眸中显出的却分明是不信任。 两相对视,茶茶明显露出几分心虚来,不经意间错开目光。 “我这正忙着呢,没空招呼你。”少嬉执起笔杆继续默,言下之意已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别啊!”茶茶立在原地跺了跺脚,撒娇般望着少嬉。 少嬉却没空与她闲扯,索性不再理会。 九重天上茶茶本是受人追捧的公主,可到了此处面对少嬉,却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未得偿,不觉有些气馁。转眼却又担心少嬉会将她在此的消息告诉栖梧,再将她送回九重天可就麻烦大了。 “少嬉,人家特意来找你,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茶茶拉着少嬉,娇声道。 少嬉顿笔,侧目看着她,勾了勾唇,道:“你真是特意来看我的?” 第3章 逃婚(一) “这……” 茶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两手不安地绞着腰间的丝绦。 少嬉见她仍不说实话,一猜便知其中蹊跷。但眼下她已自顾不暇了,栖梧随时回来试她法术,到时不过关可就惨了。 两人一时沉默,茶茶见她专心默着“闭水诀”不再逼问,一时松了口气。遂转了话题,道:“今日不见栖梧上神,他去哪儿了?” “竹冽没有了,栖梧去采花蕊了,大概两日不会回来。” 茶茶“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竹冽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栖梧上神似乎特别喜欢?” 少嬉顿笔想了想,半晌也没想出一个答案来:“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栖梧似乎特别这种香,每每都是自己亲自制作,从不假手于人。”当然了,也没人愿意帮他。 “似是很稀罕似的,不如你也告诉我配方,让我也试着做一下啊。”茶茶俯身趴在桌面,双手支着下颌,两只黑亮的眸子滴溜溜的闪着光芒。 少嬉放下笔,扳着指头详说起来:“呐,需要二月的兰花花蕊一两,四月牡丹花蕊一两,六月莲花花蕊一两,八月丹桂花蕊一两,十月芙蓉花蕊一两,十二月腊梅花蕊一两,再取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当日寅时时分竹叶上的露水各三两三,于来年春天置于瓮中埋在竹林下,再于次年取出即可。” 茶茶认真听着,再一样一样板着指头记在心里,前面还听得认真,越往后记只觉脑袋乱得跟团浆糊似的,到头来竟是一样也没记住。 她烦躁地挠头,生了气:“不听了不听了,这么麻烦,我才不要弄了。” 少嬉扑哧一笑:“是挺麻烦的,所以从没有人会帮他弄。也难得栖梧年年坚持,想来还真是心头好呢!” 想到一向修逍遥道又自来不拘小节的栖梧上神,竟于香道上如此痴迷执着,也算得上是一桩奇闻了。 黑色的眼珠子滴溜着乱转,茶茶心里转过几个小九九,见少嬉正要落笔,纤纤玉手伸出按在流沙纸上,侧目,笑嘻嘻凝着她:“上神不在不是更好,咱们去人间玩吧。” “不去。”毫不留情扒拉开茶茶的双手,少嬉沾了沾墨,继续写。 “五十年前我就见你在写这玩意儿了,五十年后你怎么还在写。”茶茶嘟囔,见她并不理会自己,索性一把夺过那张写有寥寥几字的流沙纸,右手掌心燃起红色火焰,不过眨眼便已化作灰烬。 辛辛苦苦默了许久的就这么没了,少嬉当即气得大跳起来,下一刻却被茶茶按下,含笑道:“口诀记心里就行了,写出来又没用。这样好不好,我教你闭水诀,你陪我去人间玩两天。” 少嬉正赌气,才不理会她。 茶茶又是一番软磨硬泡,少嬉终拗不过她,扭头望着她,疑惑问:“九重天也需要闭水诀吗?” 茶茶一怔,再是一愣,倏地甩开少嬉手臂,一蹦三尺高:“那是我勤奋好学再加天资聪颖好不好!区区一个闭水诀而已,本公主一百岁那年就会了,不超三天哦!不像你啊,都学了快五十年了都,能不能有点长进。” 一下被戳到痛处,少嬉撇嘴嘴,扭头不再说话。 不过眼前这个少女说来也确是大有来头。 话说天帝临位至今已有五万年整,膝下却只有三子一女。 大殿下管原,二殿下文生,三殿下西陆,只如今都已各自前往四海八荒历练,少在九重天。至于小公主茶茶,因自小生得灵动貌美,性格活泼逗趣颇受天帝天后喜爱,又只这么一个小女儿,对其更为偏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少有不如意之事。 原以为在蜜糖的包裹下长大的孩子,将来至少会得益于天地的钟灵毓秀,变得善解人意并才貌俱佳。偏偏茶茶却像是个长偏了的歪脖子树,虽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姿容无双,却变得愈加的无法无天,活脱脱地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九重天上皆知小殿下茶茶是个好惹事的主,被她捉弄的神仙不在少数,个个对她具是闻风丧胆,远远的只光闻其声已是一溜烟消失得没了影。偏只这么个身份在这儿摆着,心中纵再有苦水也只得默默往着肚里咽。 据闻天帝也曾被捉弄过好几次,比如某天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却发现胡子没了; 比如某天与众仙议事,期间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一场议事下来都坐立难安,待回了宫中一看,不知何时屁股上竟出现了个大洞,好巧不巧,正是一个爱心的形状; 再比如,某次天帝与元始天尊对弈,一个时辰后天帝忽然指责元始天尊耍赖,元始天尊却说天帝输了不认,二人就着那凌霄殿差点儿没打起来。之后算算棋子,竟发现黑子与白子一样多,追究下来,这才发现原是茶茶调皮,趁着二人对弈时悄悄顺走了一颗黑子,莫名其曰:黑子多过白子,不公平; …… 如此之事简直多如天上繁星,次次都气得天帝吹胡子瞪眼睛,次次都满腔怒火奔去瑶华宫兴师问罪,却次次都见茶茶委委屈屈的模样,再像模像样地落下那么几滴眼泪,一时便心软忘记了初衷,再然后,便都万事皆可消了。 茶茶如今整两千岁,闯下的祸不知凡几,惹出的乱子更是一茬接着一茬。 第4章 逃婚(二) 再说上次吧,茶茶觉着无聊,竟悄悄跑去月宫嫦娥仙子处拔了全月宫玉兔的白毛做了个白羽扇。她这厢正得意洋洋的到处炫耀,那厢嫦娥仙子见着自己心爱的玉兔成了秃毛兔,人早就哭晕过去了好几次,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据说月宫玉兔因此还患了郁结,躲在暗处也不蹦跶了,吃啥啥不香,甚是可怜。 往昔茶茶作弄神仙还总有天帝从中斡旋,这次好了,闹出了这么大个动静来,不小小惩戒一番只怕都不能轻易遮掩过去。 故此,天帝便将瑶华宫划地为牢,罚了茶茶整五十年面壁思过。 这才将将放出来逍遥两天,岂料今日天后诞辰,她不趁此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甚至还偷溜至此,要是被九重天知道了,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风波来。 光是如此想着,少嬉便已可以预见眼前正有一大堆麻烦事正铺天盖地而来。她颇有几分无奈地按按太阳穴,颓坐回竹椅上,并不搭理。 茶茶拉着少嬉又是一番软磨硬泡,唾沫横飞,眼见着都有要把竹屋小榭拆了的架势,少嬉终于妥协了。 “答应你可以,不过事先可要说好,只去两天。而且如果九重天追究起来,可别拖累我。”少嬉撇撇嘴,是得趁着麻烦没来之前得赶紧将自己撇干净。 再心里默默一算,栖梧此行去最少两天,他人又挑剔,只怕没个三五七日的不会回来。届时她只要按时回来逍遥涧,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茶茶闻言顿时大喜,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忙连声应了,再飞身扑上去一把抱住少嬉,献了个大大的吻。 凡间多烟火,各地名山峰峦雄伟,林间山水浮光跃金,再加上有着九重天没有的稀奇玩意,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兴致勃勃。 茶肆有说书,正讲着民间故事《窦娥冤》。 两个小姑娘听得专心致志,讲到悲伤处,二人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再相互拭泪,终哭作一团。 茶肆听书人多是男子,见两个小姑娘哭得呼天抢地,心下动然。谁料讲到高潮之处,其中一姿容略高的姑娘竟跳上长案大呼“冤枉”,哭得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众人忍无可忍,遂联手将二人扔了出去。 被人推出,茶茶对着茶肆门口就是一顿臭骂,顿时惹来两侧行人注目纷纷。 少嬉深觉丢脸,忙连拖带拽扯着茶茶赶紧离开。 二人逛着市集玩得不亦乐乎,饿了便去酒楼胡吃海喝一顿。谁料临走却无银子付账惨被拦下,眼见着伙计就要动粗,茶茶口中默念口诀,一瞬带着少嬉顿隐了身影,吓得周遭人大呼妖怪。 天色渐黑,暮色沉沉。 某处僻静山头上,茶茶、少嬉仰躺于地,手臂作枕,讲着白日里发生的种种糗事不禁开怀大笑,笑声绵长,震得一里外都清晰可闻。 仰面望着夜空,夜色静静,星光点缀,万千繁星争先恐后散着光芒,尤其耀眼。 “原来凡间的星星这么好看,这么亮啊!”茶茶惊叹,伸出手臂,五指张开,透过指尖缝隙望着星光点点,煞是有趣。 少嬉不置可否。 九重天与逍遥涧不同,九重天从无黑夜,自然也无星星可观;逍遥涧虽是仙山,但终在凡间,有白昼黑夜,业有四季更替。是以,早见惯此番景象的少嬉并无多少稀奇可言。 甚至于,逍遥涧的星星比凡间的亮得多,也多得多。 不过茶茶被罚瑶华宫中面壁五十载,只怕早就是闷坏了,初临凡尘自是多的是好奇。 “茶茶,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偷下凡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山风凉凉吹过,少嬉声音清清浅浅飘入耳畔。她侧头,凝着茶茶的双眸晶莹耀眼,比之天上繁星更加璀璨夺目。 茶茶一怔,盈盈笑意凝结唇边,她睁大双眸望着天边其中一颗星星,霎那间笑容又重回脸颊。 “逃婚咯!” 第5章 鬼门开(一) 这话说得轻挑,却着实是将少嬉骇得魂惊魄惕。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瞠大了一双眼望着茶茶:“啊?” 见她这吃惊状,茶茶扑哧大笑,笑嘻嘻凝着少嬉也跟着坐起身来。 少嬉以为她开玩笑,伸手推了她一把,略有松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就是真的啊。”茶茶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看少嬉震惊的脸色,自顾自讲起白日里九重天筵席上发生的事情来。 今日原是天后诞辰,各方仙者皆来齐贺,茶茶为九重天公主,自也在筵席之中。 九重盛境,仙娥袅娜,长袖善舞,仙音清耳,余音袅袅,外加,十分无趣。 茶茶窝在自己的小小角落吃着瓜果,看着一个个仙者拿着各色各样,美名其曰是稀世珍宝的东西献上,再说上那么一两句吉祥恭贺的话来,惹得天帝天后大悦。每每这时,她总会无聊地翻上一个白眼,再随手丢弃一个果皮。 四海龙君纷纷带着宝物朝贺,南海龙君今年也特特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敖谦登上九重天,谁知天后一眼相中,连连说了好些赞美的话来。茶茶无一听进去,唯独一句话叫她登时后背汗毛竖起,心中警铃大作。 天后说:“素闻南海大殿下英姿飒爽,不足五千岁已飞升上仙。今日一见,果真是年少有为。” 天后看重敖谦,说了好些个溢美之词。 敖谦恭敬有度,低眉垂眼谦谦有礼。 茶茶嗤之以鼻,啃了口仙果,不以为然。 “不知可有婚配?”天后再次询问,见敖谦否认,面上喜色更深,慈爱的目光转向一旁,“甚好甚好!我儿茶茶正当妙龄,虽是顽皮了些,但其他俱佳。我看二人模样倒是般配,倘若能结为……” 尾音未落,茶茶已经一口茶水喷出,在一片觥筹交错的凌霄大殿显得几分格格不入。她仪态顿失,连连咳嗽个不停,惹来四遭仙者注目,天后瞪眼。 见女儿失态,天后方有了几分不悦,南海龙君并敖谦交换眼神,拘了礼各自落座。仙乐起,将方才之事遮盖,众仙一如往常,交耳相谈,举杯共贺。 也不知是特意还是巧合,好巧不巧,她与敖谦坐了个对面,于是更加尴尬。 听着茶茶讲着筵席上的事情,少嬉早已是乐不可支,光是听着已是能脑补当时她的囧样,更加开怀:“想不到咱们一向令人敬而远之的小殿下,竟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茶茶叹气,不可否认,她怯懦了,所以,偷偷溜了。 不过仔细算起来,那话不过是天后随口一说,既无口头承诺,更无礼书文聘,似乎算不得上是逃婚吧。 如此想着,茶茶果然豁然开朗,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拉着少嬉同坐在草地上,二人背靠背,茶茶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好好笑啊!” 少嬉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初见时已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她尚才两百岁,正赶上九重天盛宴,师傅念她不曾踏出逍遥涧见见外面的风采,正好借此带她各处游玩看看,故而携带她上至九重天。要知道,以往各种盛会师傅皆是不去的。 师傅盛名在外,时有巧遇仙友上来打招呼,师傅虽不耐,均都应了。那时她尚小,初上九重天见什么都好奇,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竟一时没跟上师傅脚步,走丢了。 当时不知错去了哪儿,只知周遭仙雾缈缈,仙草奇花无数,其中一株仙树最是特别。远观成白,含苞待放,近时却散着点点金光,伸手轻轻触碰,花苞即可绽放,散发五彩光芒,极是美妙。 她兴奋无比,随手摘下一朵来细瞧,可刚一摘下,花朵竟瞬间枯萎。惊愣间,更觉扫兴。 “谁这么大胆,连我的花都敢染指?” 身后一声斥责传来,听来有些稚嫩,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 少嬉讷讷回头,见五六个仙娥簇拥一姑娘大步流星而来。为首一人姿貌美艳,虽还尚小,但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依稀可观往后将是如何冠绝六界。 只是此刻她怒气冲冲而来,那骇人的架势着实将少嬉唬得一退再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慎撞上身后仙树,少嬉退无可退,支支吾吾想要辩解。 茶茶早已怒火蒙了眼,这会儿哪肯听她解释,掌心现出一团绿光,那绿光带势凌厉,冲着少嬉便飞了过去。 少嬉眼见不妙,立时蹲下。下一刻,那团绿光打上她背后仙树,树干应声而断,将一众仙娥都吓得不轻。 少嬉更是一颗心忐忑不安,想着自个儿在逍遥涧被栖梧欺负就算了,这换了个地方还被个小丫头欺负,当即也是火上心头。 第6章 鬼门开(二) 话说少嬉初来乍到,心气儿却高。 原是想着在别人的地盘能以和为贵就不要多生事端,谁想那丫头竟动了真格,当即也是怒上心头,立马反击。 少嬉学术不精自不是茶茶的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正当所有人均在心里嚎上一句“呜呼哀哉”之时,少嬉却不顾三七二十一,冲上去便对着茶茶又是扯头发,又是撕衣服,场面真是……额,血腥。 旁人早就看得呆了,一时忘了上去拉架。 茶茶本未料到她会反击,更没料到会这样不要脸的反击,一时无措被偷袭了个正着,登时云鬓散乱,白白嫩嫩的脸蛋也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子。当即也不管使什么法术了,慌乱下也开始动手挠脸扯头发。 往昔幕幕在脑海里一一闪现,两个姑娘不顾形象哈哈大笑,当时只觉气愤无比,至今回想却是幼稚好笑。 “你还说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你不仅敢打我,还抓破了我的脸,害得我顶着一张花猫的脸好些日子不敢见人。”茶茶嘟嘴囔囔,玩着腰间丝绦,想想又不禁深觉好笑。 少嬉笑得开怀,听罢也不满还嘴:“你不敢见人,我还被师傅训了一通呢!” 当时两人打得正凶,谁上来劝架均是被一脚踢开,不出片刻,消息便传到了天帝处。 非言率先赶到,广袖一扫便将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分开。他抱住还在不断挣扎的少嬉,见她发髻散了,脸有伤痕,眼角还委委屈屈地挂着两滴泪珠,当下更是心疼不已,少见生气的他当即也有了怒色。 天帝原听说爱女被打了正怒火冲冲前来兴师问罪,岂料对方竟是非言上神带来的人,当即怒火便散了八分。再询问了一番原由,只笑笑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番闹腾,非言虽未多言,但显见得很是不悦,抱着少嬉便回了逍遥涧。 那次后,她不知九重天是如何收拾的残局,但自己却被师傅罚在竹屋小榭抄心经三百遍,静思己过。 想到师傅,少嬉心间有些落寞。素来疼爱自己的师傅已经离开足足有七百多年了,她真的好想师傅! 素手不由己抚上左边戴着的耳坠子,尾间是片金色的羽毛,中间缀着颗同色的小珠子,模样甚是别致。 这还是三百岁那年师傅送给她的生辰诞礼,俗唤作“落英翎”,只可惜只有一只。师傅说,待他回来,再亲手为她戴上另一只。 背后半天再没有动静,茶茶正纳闷,拿手肘捅了捅她手臂,道:“怎么不说话啊?在想什么呢?” “师傅。”浅浅二字,诉不尽满腔思愁。 茶茶想了想,知她挂念的是非言上神,只是这上神都云游四海八荒七百多年了,至今也不知在何处,更不晓得何日方归。也苦了少嬉了,自小跟着师傅长大,这一分开就是好几百年,再见也不知是何日,自然是挂念的。 背后浅浅叹息传来,茶茶心念转动,忽然便有了主意。 她迅速起身,转而也拉着少嬉站了起来。见她满面疑惑望着自己,遂笑了笑,道:“我被罚面壁的时候可无聊了,没人陪我说话,没人陪我玩,我一无聊我就生气啊,一生气就喜欢乱丢东西。后来东西都丢完了我还是生气,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只要不开心呢,我就冲着天大声喊叫,就像这样,啊——”茶茶说着便冲着夜空大叫一声,声音尖细,只怕嚷得几里开外都能听见。 少嬉极其嫌弃地捂住耳朵,想想便可知当时九重天的神仙是有多么的痛不欲生,当下便颇有几分不太愿意。 茶茶不觉,一声大喊后心里顿时舒畅,忙也拉着少嬉一起喊。 少嬉起初不愿,但见她兴致极高,心里难免悸动。想了想,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喊了一声,果觉轻松了不少。 她浅浅一笑,对着遥遥远方,卯足了劲儿大喊:“师傅,我想你了,你快点回来——” “好嘞!” 不合时宜的一声突然传来,少嬉一怔,侧头望着搞怪的茶茶。二人相视一眼,先是一愣,最后均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顿扫阴霾。 此时天现异动,“轰隆”一声,震得整个山头都在微微晃动。 两人笑声顿止,相互搀扶着稳住了身形,均是一怔。 寂静的夜空现出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由内而外层层叠叠,细看之下似有一个个黑影从里跳出,看得二人同是一愣。 “这是个什么情况?”少嬉凝神观察,实在捉摸不透,这好好的天怎的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茶茶也是不明,但眼瞧着有无数黑影现出,这场面似乎在哪儿听说过。她静心想了一想,忽然一拍大腿:“鬼门。” 第7章 误入冥府(一) “什么是鬼门?”少嬉不解,疑惑看着茶茶。 茶茶正要解释,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其他,拉起少嬉的手便跑:“危险,快走!” 少嬉正纳闷,冷不防被茶茶拉了一个踉跄,待稳住身形,二人脚尖点地,身子顿离地面飞向半空。岂料此时那漩涡中却发出一阵强大的吸力,二人奋力挣脱,法术在此时竟全然无用,只一瞬,竟双双落入了那漩涡之中。 “啊——” 惊恐、害怕包裹全身,身上法术被束,少嬉、茶茶紧拉双手,心中恐惧骤升。明明想要逃,可身后却似有一双无形但力量极大的手将她们硬生生往着漩涡里扯。 “轰隆”声响在耳畔,越离得那漩涡近了声音愈大,直震得人耳畔嗡嗡直响,脑子一团乱麻。 起初二人尚还能紧拉双手,可抵不住身后强大力量的吞噬。二人身子愈渐无力,紧拉的双手被生生分开,再各自被吸入其间。 少顷,漩涡渐渐消失,黑色的夜空终恢复了一片平静。 少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一道力量拉着自己不断往下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子撞上硬实的地面传来疼痛,她方缓缓睁眼。 四周漆黑一片,头顶时有一团团绿光飘过,那绿光时远时近,似有眼睛,忽然飘下围着她周身打量,再渐渐飘远。 少嬉惊惧万分,她跌坐在地上,警惕的目光盯着那些飘来飘去的绿光打量。身后有潺潺流水声,一阵阵阴风吹过,直直吹得人背脊生寒,惧意加深。 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视线一扫空荡荡的四周,努力忍下惧意,唤道:“茶茶,茶茶你在哪儿?茶茶……” 茶茶不在身边,她连连唤上数声均无人应答。只是地方空旷,她唤上一声,竟有数道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登时叫她汗毛顿起。 许是方才和茶茶走散了,现下不知身处何方,也并不知茶茶是否安全。少嬉纵然心中恐惧万分,但想着茶茶如今下落不明,不禁是担心大过恐惧。 深深吸了口气,少嬉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她心中默念口诀,手中顿现一根火把,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四周,也叫她心中顿安不少。 借着火光打量周围,身后有河笔直绵长,一望却瞧不见尽头。只别的地方都是流的干净清澈的河水,这儿的却是漆黑无比,望不见底,更觉底下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可怕东西,只觉森寒无比。 少嬉不敢去看那河,只觉河中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眼睛各自闪着森绿的光芒,似要将她生吞。 她摇摇头别开目光,正要再看四周,面前却突然现出一张苍老容颜。少嬉惊得大叫,手中火把被一把打落,瞬间失了光芒。 少嬉吓得连连后退,惊惧惨叫声连连,直到一股力量抓住皓腕,一阵森寒透过肌肤传入四肢百骸。她猛地甩开手臂,脚下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好容易止了喊叫,少嬉惊得身子微微颤抖,但冷静下来,这才瞧清了那人面庞。 原是一个佝偻婆婆,形如枯槁,苍白的脸色皱纹横生,面无表情下隐带着一股森冷寒意,叫人望而生畏。 佝偻婆婆见少嬉跌坐在地,突然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慈爱,反倒多了几分阴冷。她伸手,欲要拉起少嬉。 少嬉怎敢让她触碰,忙挣扎着站了起来,却下意识退后几步,与她拉出了一段距离。 佝偻婆婆见她防着自己倒也不气,幽幽目光落在掉落在地已熄了火光的木把上,她字字道:“此处,忌火。” 少嬉不敢应,她视线扫过四周,怯生生问:“敢问,此处是哪儿?” 佝偻婆婆微微一笑,暗黄粗糙的手遥遥指着那条河:“此乃,忘川。” “忘川?”少嬉喃喃,此名甚是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 心中有了怀疑,她遥望四周细细打量,见河水幽幽,不远处一座石碑隐在暗处,上头朱漆填充三字:三生石! 少嬉大骇:“忘川、三生石、忘川河……这里是冥界!?” 第8章 误入冥府(二) 八荒有万物,人死入轮回,通往生,即是冥界。 师傅曾说,六界众生逃不脱生老病死,纵然神仙妖魔亦有魂归天地的宿命。凡人死后入黄泉,过忘川,再饮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由生前因果所判,是入轮回转世,还是打入地狱受苦。 眼前有河流名忘川,远处有三生石,以及眼前的佝偻老婆婆……少嬉恍然明白,她原是误入鬼门进了冥府。 前因顿明,少嬉莫名间松了口气,心中惧意消了大半,再看向面前的佝偻老婆婆时,竟也无了多少害怕。 “婆、婆婆,我不是故意闯冥府,我是被那漩涡给吸入进来,真不是存心的。”少嬉糯糯开口,低眉顺眼的样子颇有几分委屈。 孟婆瞧着她几分天真,几分有趣,当下开怀一笑:“冥府一年一次鬼门开,也算你们运气不好。罢了罢了,老婆子我就破例一次,再开一次鬼门,放你离去就是。” “真的?”少嬉大喜,脸上笑意冉冉,正要说上一句感谢,可转眼笑意顿失,转而愁容满面。 方才听孟婆说“我们”,莫非,她知道茶茶在哪儿? 少嬉情急拉住孟婆,待她目光撇来,忙惊得松了手。心下忐忑,可实在担忧茶茶安危,便鼓足了勇气去拉她的手,央求道:“婆婆,你是不是知道茶茶在哪儿啊?” “你说的,可是那个与你一同误入冥府的姑娘?” 少嬉忙不迭点头,眼中含着希冀。 孟婆脸含愁色,转过身兀自算了算,却不答。 “婆婆?”少嬉轻唤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孟婆沉吟片刻,转身望着她微微一笑,却道:“生人禁入冥府,趁着冥帝尚未发现,姑娘,还是速速离开吧。” 言下之意,是让她撇下茶茶独自离开? 少嬉明了她话中之意,难免有些不乐意:“我和茶茶是朋友,怎能遇到危险我一人先溜呢。婆婆若是不肯告诉我茶茶在哪儿也就罢了,我自己去找,总不会丢下她在这漆黑阴冷的地方独自一人。” 茶茶素来是个急性的,她们又分开许久,茶茶若找不到她铁定会急得不行,依她的脾气,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冥府不比九重天,在这儿惹了事,只怕是那九重天小殿下的身份都不好使。 少嬉越想越担心,真恨不得马上找到茶茶才好。 见孟婆没有要帮自己找人的意思,少嬉也索性不与她耗费时间了,刚举步要走,孟婆却当先拦在了前头。 她抬头瞪着孟婆,有些恼怒她阻止自己的行为。 孟婆却不恼,笑笑道:“鬼门一年一开,幻想万千,冥府之大亦不可估量。老婆子实在算不出你那位朋友在哪儿,只是姑娘,若继续留在此处,怕是终将走不出去了。” 少嬉心里咯噔一声,又觉得她是在唬自己,遂不以为意:“多谢婆婆好意提醒,只是我与茶茶是一同掉进来的,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开。”她微微弯身拱了一礼,随即便要告辞。 孟婆却再次将她拦下:“姑娘若执意要去寻你那朋友,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少嬉闻言顿时大喜,转身再不复方才冷漠:“婆婆真的愿意帮我?” 孟婆含笑点头,伸手,掌心一团幽幽光芒闪现,待光芒尽散,却是一盏灯笼。只是这灯笼有些特别,竹制的握柄,白纸糊就,只灯芯为绿色,跃跃跳着光芒,顿时将头顶四下飘零的绿光都驱散不少。 “这是……” 孟婆将灯笼递到她手中,再次叮嘱:“切记不与旁人说话,忌多言,忌多看,忌多问。另外,切记别去北边。” 少嬉心有疑惑,张了张口要问,但临了却想起方才那话,遂将满腹疑惑生生压下。她重重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孟婆几分满意,遥遥望着黑暗中愈渐消失不见的倩影,掀了掀唇,喃喃道:“她的眼睛……真好看!” 第9章 闯下大祸(一) 别了孟婆,沿着忘川河一路直行,少嬉并不知此刻已到了哪儿,只是越走下去越是觉得阴冷,越是觉得可怖。 周围黑漆漆的,仅靠着手上一盏微弱的纸糊灯笼,方勉强能看清脚下不平的碎石路。 方才除却头顶时而飘过的绿光外,便只见着了一个孟婆。可眼下身旁黑影骤多,似飘在空中脚不沾地,一个个黑影似云似雾,唯两个眼眶中嵌着俩森绿阴寒的珠子,似灯笼,却照不亮周遭事物,只觉可怖。 少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她时刻记着孟婆所说的“三忌”,握着竹柄的手却仍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可她渐渐发现,那些黑影似乎瞧不见她似的,经过她身旁连看也不看,这方令她稍稍松了口气。 冥府无生人,无阳光,常年阴冷的地底下阴风飕飕。少嬉不禁打了个冷战,却更加睁大了眼寻找茶茶的下落,任何角落均看得仔细不曾放过。 前方似有骚动,无数黑影一拥而上,更有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冥府阴兵,手持长矛也朝那吵闹的地方而去。 少嬉不明所以,心下正泛着疑惑,本不欲去凑那份热闹,正要换个方向去找茶茶,但静耳一听,那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她当下心中警铃大作,虽是不太确定,但仍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她顺着黑影飘去的地方而去,不想身后阴兵骤多,她一不留神被撞倒在地。手中白纸灯笼亦应声而落,阴风吹过,白纸灯笼瞬间化作灰烬消散不见。 少嬉惊骇不已,却不想身份已经暴露。原本匆匆前往闹区的阴兵纷纷顿下脚步朝她望来,嗅了嗅,随即眉头一皱,手中长矛已直指她脖颈:“你是生人?” “我……”少嬉心头一震,所有话语哽在喉间,一时无措。 周遭黑影纷纷顿足,无数颗绿珠子散着贪婪的光芒凝着少嬉,却又似碍着阴兵在侧,一时不敢妄动。 “生人入冥府,死——” 一语落,阴兵已不容少嬉如何狡辩,手中长矛直指她咽喉刺来。 少嬉大骇,却又不能眼睁睁坐以待毙,口中默念遁身诀,在长矛刺下之际化作烟雾顿散。但于法术上少嬉实在不精,竟于十尺开外再现身形。 眼见着刺了空,阴兵更觉气愤,招了无数阴兵上前,冲着少嬉便去。 少嬉忙不迭起身逃跑,掌心现出无数黄色光芒,团团光芒如利刃对着身后阴兵打去。阴兵受到袭击,打在胸口顿时瘫倒在地,再爬起来,下手不禁更狠。 少嬉真为自己这能轻易惹怒别人的本事而感到无奈,真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时,面前一道黑影拦了去路。 一团黑雾下似裂开巨大血盆大口,少嬉惊惧瞪圆了双眼,法术汇聚掌心,一挥手,那黑影却巧妙地避了开去,更叫她不禁觉得已是大祸临头。 原是下凡散心,却不想误入了这么个鬼地方,如今茶茶丢了,自己也陷入生死关头,少嬉深觉,这六界怕是没比她更加倒霉的人了。早知如此,当初乖乖待在逍遥涧修习闭水诀不是更好,起码安全。 少嬉正疲于逃命时,不料一团黑影飘到自己脚下,未曾注意,竟生生绊了一个大跟头,狼狈得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摔,身后阴兵已经临近。 少嬉惊惧万分,眼见着无数锋利长矛对着自己便要刺下,她惊得紧闭双眼,正要唤上一声“呜呼哀哉”之时,忽觉跟前一阵凉风扫过,无数长矛顿在半空。她正犯疑,恍然只觉身子一轻,再然后却到了一个无人之地。 少嬉睁眼,却见四周阴兵不在,黑影不在,就连那时不时会飘在半空像个大灯笼的绿光亦是不在。但唯一能让她确定此刻自己仍身处冥府的,便是这一如既往的黑暗阴冷。 少嬉无措间,一只白皙干净又五指纤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头顶一道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你可还好?可还站得起来?” 第10章 阴兵(二) 少嬉惊愣抬头,却见身侧站着一黑衣男子。男子五官俊逸,星眸如海,薄唇挺鼻,模样甚是好看,饶是同素有六界第二美男称号的栖梧相较亦是不分伯仲。 少嬉怔神间一时未有反应,直到那男子连唤了好几声“姑娘”,她方如梦初醒。只甚觉丢脸,不曾受他好意,只兀自挣扎着站了起来。 “多谢。”她理理衣衫,只没头没脑说上这么一句。 男子起初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谢自己方才的救命之恩,却觉好笑。 “你笑什么?”少嬉注意到他唇边微微扬起的弧度,不禁纳闷,又有几分生气。 男子淡淡摇头:“姑娘倒不像冥府中人,可知此处生人勿进?” 少嬉正要解释自己是误入冥府,但细细观察那男子,不禁疑惑顿生。 解释的话终究哽在喉间,她警惕的凝着面前男子,道:“这位公子亦看着不似冥界中人,但瞧着,像是个修仙修道的,不知又何故来此?” 她虽瞧不出眼前之人是何来头,但此人灵力深厚,想必本事亦不在栖梧之下。虽有救命之恩,但她又不得不警惕一些,唯恐落了别人圈套,给逍遥涧带去麻烦。 似乎不曾想少嬉会问出这些问题来,那男子明显有一瞬的愣怔,目光顺着她不算绝美的脸庞移到她晶亮的眸子,只略一思忖,便有所明白。 少嬉见他不应,便不意与他多番纠缠,望了眼四周,见暂时还算安全,便打算离开。 “我尚有朋友不知所踪,公子大恩来日有缘必谢。告辞。” 她正转身要走,却不过走出几步,只见黑影一瞬闪过。她尚未来得及反应,那男子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她身后闪现到跟前,不禁叫她更是警惕,连忙后退两步。 见她防己至此,男子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见她明显怒了,这才正色道:“生人入冥府,是大忌。你已暴露了踪迹,此刻冥府阴兵正在四处寻找你,你若现身,即便不被阴兵抓捕,也会被阴魂吞噬,落入个万劫不复之地。” 少嬉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有些怯了。 “与其担忧别人,此刻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男子负手于背,转身便走。 少嬉怔了一刻,忙提步跟上,亦趋亦步地跟在身侧:“公子本事高超,既能从阴兵手下救出我,何不再出手帮帮我朋友?”想了想,似觉不妥,又赶忙补上一句,“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来日必报。” 少嬉说得郑重其事,一双黑眸晶莹闪亮,带着祈求。 男子本浑不在意,又作充耳不闻,直到前路被道倩影所堵,他再无可进,这才不得不停下步子望着眼前一脸祈求的少女。 少嬉此刻只想借他本事找到茶茶,倘若能顺带着将她二人一同带出去自是更好。当下便再不顾什么矜持,双手合十,一脸祈求又委屈的模样。 男子定定望着她,突地一笑:“刚才不是还怀疑我别有所图,这会儿就不怕了?” “这……”少嬉哑然,眼珠子滴溜着乱转,“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况且,公子瞧着面善,应不是个心怀叵测之人。既能出手救人于危难,何不好人做到底,助我找到茶茶,再顺带着带我们出去呗!” 少嬉巧舌如簧,明知眼前之人可能并非善类,但此刻有求于人竟是昧着良心将好话说尽。她背过身去吐了吐舌头,深觉自己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向茶茶学了个精髓。 男子略一沉默,不知在想着什么,并不应答。 少嬉久等不应,遂抬头看他:“不说话,我可就当你答应咯!” 男子浓眉微皱,片刻才道:“那灯除了助你引路外,更能替你掩去生人气息。如今灯毁,你的行踪业已暴露,冥府定布下重重阴兵在抓你。不过,你若想走,我倒可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走。没找到我朋友之前,我是决计不会走的。”少嬉一如方才坚定,倘若她愿独自离开,方才就走了,何苦还等到现在。 那男子没想她坚定至此,略一思付,掌中突化出一物。那物通体纯黑,圆润似珠,却比寻常珠子看来更加坚硬。 他将物什扔给少嬉,少嬉双手险险接住,翻来覆去看了一通,问:“这是什么?” “危难之时扔出,可保你平安。” 男子话落,已不待少嬉多问,一挥手,眼前少女已顿失了身形,消失无踪。 第11章 闯下大祸(一) 少嬉手中握着那珠子正满腹疑惑要问,怎奈那男子施了法,她顿觉身子一轻,再落地时,已不是方才之地。 “生人在那儿,快抓住她。” 少嬉拿着珠子正在研究,冷不防听到一声叱喝。她回头,五六个手持长矛的阴兵竟发现了自己,她来不及研究,拔腿就跑。 一边跑不禁在心里将那男子从头到尾骂了个遍,你说你人都救了,就算不好事做到底,又何必将她给变到这危险之地,徒惹阴兵追捕,真是的! 找茶茶的计划被骤然打断,少嬉眼下已是自身难保,一路被阴兵追得方向全无。此刻俨然不知自己正往北方逃命,而这,正是孟婆所言断不能踏足之地。 前方漆黑无法辩路,少嬉回头望着阴兵渐近,更是卯足了劲儿地奋力直跑。眼前似有一道无形屏障,少嬉茫然穿过,眼前之境却与外头有着翻天覆地之变化。 屏障之外,数个阴兵齐齐顿足,他们左右相视一望,具不再踏前。 少顷,其中一人方道:“拿一人随我同去大殿禀报冥帝,其余人守着门口,不得旁人进出。” 几名阴兵分工有序,除却离开报信的两人外,其余人皆候在屏障外头。 内里,少嬉见身后再无追兵,正略略松了口气的同时,一回头,恍见一团黑气擦脸而过,阴冷之气灼得她脸颊生疼,不禁紧握着手中那枚黑珠不放。 屏障原是道结界,内里却别有洞天。 无数大石垒成一汪泉,不同于忘川,这里的水却是一汪绿色,幽幽的绿,带着蚀骨的冷扑面而来。泉中无数黑雾跃跃跳起,有的临空飞跃,有的试图朝她飞来,却似只试探,并无带着刻意的攻击。 少嬉纵观四周,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某个不该进的地方。这里比忘川还冷,那种刺骨的阴冷撩拨着人内心底处蠢蠢欲动的惧意。 掌心有冷汗薄薄涌出,少嬉惨白着脸色,目不转睛望着那些四下乱窜横飞的黑雾。 一颗心噗通乱跳,少嬉强行按下内心的不安,她缓缓挪着步子靠近屏障。直觉告诉她,这里……比外头的阴兵更加危险。 结界近在咫尺,她缓缓伸出一只手,见无阻拦,正要转身迅速离开,不料此时一道黑雾似察出她的意图,竟直冲面门袭来。她猝不及防被击中,重重摔倒在地。 少嬉挣扎着迅速爬起来,抬步就要往外跑。 那道黑雾冷不防又出现在面前,与此同时,更多的黑雾自森绿的泉中涌出,一道一道化出人形,凶狠贪婪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她,犹似看着一个馋涎欲滴的食物。 少嬉心中警铃大作,暗忖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垂下的右手缓缓凝聚法术,少嬉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指尖的光芒大盛,在漆黑只现绿光的地方显得尤为耀眼。 右手手腕忽地吃痛,少嬉回头,却见一道黑雾缠住皓腕,顷刻间,玉白的皓腕已现出一圈青紫色。 她紧皱眉头,正要施法驱逐,缠住皓腕的黑雾倏地用力,她被强大力量拉拽猛地摔倒在地。那黑雾似仍不满意,扯着少嬉在石子凸起的地上一路拉拽。 身子重重撞上石墙,少嬉只觉周身皆疼,她尚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又有两道黑雾袭来分别桎梏住她双肩,带着力道将她生生提到半空。 少嬉奋力挣扎,只觉颈项被死死掐住,一时箍得她喘不上气,直直憋得脸颊通红。半晌,颈项上的力道忽松,少嬉大口喘气,眼见如此自己必死无疑,忽想起那枚黑珠来。 方才情急之下她将黑珠塞入怀中,此刻双肩、双手均被束缚,根本无法去拿。她勉强稳下心神,口中念念有词,双臂间忽生出一团团火光,那火光炽热,登时烧得几道黑雾化作烟云。 少嬉摔落在地,眼见其余黑雾正要一拥而上,她忙掏出怀中那枚黑珠,卯足了力掷向前方。 黑雾纷纷避过,那黑珠落进绿色泉中发出一声“轰隆”巨响,登时震得山石滑落,地面震荡。 第12章 闯下大祸(二) 四周轰隆声不断,一汪绿泉不断咕咕往外冒着水汽,无数黑雾此刻已全然忘了近前还有一个生人,正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有的碰上结界,发出更大一声巨响,最后只是徒惹来进一步的地动山摇。 少嬉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晶亮的眸子满是无助望向四周。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地面却猛地一震,她不防,再次重重摔倒在地。 耳边传来刺耳的“嚓嚓”声,少嬉闻声望去,却见四壁结界竟隐隐现出裂痕来。那些久困的黑雾眼见时机已到,全然不顾撞击结界带来的后果,竟一拥全上,对着那丝丝裂痕使出全身气力撞上。 少嬉暗叹不妙,忽觉耳边一阵巨响,她下意识捂住双耳,却见结界被破,无数黑雾顺着破裂的结界蜂拥而出,气势汹涌,挡无可挡。 结界之外守卫的阴兵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翻在地,有的奋力起身阻拦,却先后有黑雾将己身团团围住。浓烈的黑雾下张出一张张血盆大口,顷刻便将阴兵吞噬,徒留一阵痛苦的凄惨喊叫。 结界已破,四周再无遮蔽之处,少嬉瑟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无数黑雾冲出结界将阴兵撕碎。她惨白着脸色环抱双膝,身子抑制不住般瑟瑟发抖,暗叹自己这是闯下了大祸了。 眼下情势混乱,她仅凭一己之力自保已是难事,更无法阻拦涌出的无数黑雾。她略一沉吟,壮了壮胆子,趁着局势混乱便欲趁机逃出。 岂料此处动静太大,早已惊动了冥府阴兵,她前脚刚走,随即赶至的数十阴兵已冲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少嬉无可奈何,只得束手被俘。 此处闹了大乱子,冥府上下动荡不安,少嬉心知自己闯了大祸,只得由着阴兵将自己押解前往冥王大殿。 “少嬉!” 冥王大殿数百阴兵齐齐站定,个个手持长矛凶神恶煞。少嬉被被缚双手押入殿中,还尚未来得及打量眼前形势,只听殿中传来一唤,却是茶茶。 茶茶远远见着身影似有几分像极了少嬉,却不太确定,待得人影穿过黑暗走入光亮,她方确定。 一眼见到少嬉双手被束缚,身后还有几名押解的阴兵,她当即一皱眉头,上前一施法,已将那数名阴兵击退,再解下少嬉手上的绳索,更是怒上心头。 生人入冥府已是大忌,再加茶茶率先动手,殿中阴兵纷纷亮出兵器对准了她们二人,唯恐她们再生事端。 茶茶却无心思理会他们,冥王大殿昏暗异常,唯四角与头顶各点一盏灯火,灯芯森绿,触之阴寒,倒与凡间寻常烛火并不一样。 借着昏暗的烛火瞧见少嬉颈上、手上的青紫色伤痕,茶茶怒从心起,当即祭出法宝银鞭。 据闻百年前雪山有白蛟龙作乱为祸人间,天帝遂派神将翊圣真君前去降服,一番战斗持续整整三日,共战数千回合,惹得天地风月变色,终是白蛟龙终不敌,被翊圣真君斩于剑下。后由翊圣真君扒皮抽骨铸成一条数尺来长的银鞭,银鞭通体呈白长着倒刺,又身具白蛟龙灵力,作为兵器实乃上乘。翊圣真君将其贡献天帝,天帝后又转赐茶茶,倒成了她的称手兵器。 眼见茶茶祭出银鞭,少嬉心知她若动起手来必会惹出不小的乱子来,再者又是自己理亏,忙将她拦下。 “少嬉!”茶茶不料她会阻拦自己,瞧着她项上青紫瘀痕,再瞪着阴兵时更是满满仇愤。 “别再惹事了,这次……真是我闯的祸。”少嬉低低垂下头,两指不安来回搅动,并不为自己所犯下之事再多狡辩。 茶茶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满腹憋屈,恨恨踩了踩地面,遂将法器收回。 霎时狂风大作,直叫二人吹得睁不开眼,只得拿手遮在眼前,借着指尖空隙瞧得一股红黑色的烟雾由殿外袭来。 两人正心下犯疑,却见殿中数百阴兵齐齐下跪,高喝:“恭迎冥帝大驾。” 第13章 挡刑(一) “冥帝?” 二人俱惊,尚还未在脑海中思索出个所以然来,那股红黑色的雾气已经临至殿中主座,雾气散去,化出一个人形来。 若说人形倒也不是十分恰当,只见座上那人身高八尺有余,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形壮硕,脸上不显形色却威严毕露,目光投来,竟生生震得俩小姑娘心底一咯噔。 想是冥界主宰冥帝是也。 只冥界不理六界之事,书中记录更是少之又少,只说面目凶狠,掌控生死,地位极高。虽详解并不十分清楚,但瞧着模样,似不是个好说话之人。 冥帝身侧又立一人,那人身材略较冥帝矮小,却长得凶神恶煞,手中一本册子并一支笔,许是冥府判官是也。 冥帝久未出言,他眼观鼻,鼻观心,执笔之手略一轻抬,殿中众阴兵纷纷而起,退立两侧静默待命。 一时殿中气氛凝重异常,阎判目光投向殿中二人,浓眉一皱,喝道:“大胆,冥帝驾临,岂敢不跪?” 少嬉唬了一跳,又心虚自己闯下大祸,正要屈膝跪下,手臂却忽地一紧,将要弯下的身子被茶茶一拉而起。 阎判脸色愈加变得难看异常,他悄悄拿着余光去瞟身侧冥帝脸色,心底略一震。 茶茶却不怕,一把拉了少嬉起来,抬头,绝美的脸上尽显桀骜,她扬声道:“你可知我是谁?我乃堂堂九重天公主,我帝父乃天帝,尔等也配受我一跪?” 茶茶向来桀骜不驯,身份贵重从不拜人,饶是天帝受她一拜也是屈指可数。如今虽面临六界之一冥帝,她虽心里忐忑,但仍旧不肯屈服人前,当下拿捏起九重天公主架势,不怕他们敢为难自己。 阎判倒是不曾想这两个生人竟来头之大,心中略有踌躇,当下不敢妄言。遂看向冥帝,意在请示。 冥帝不怒自威,显见得心底怒火亦是压抑许久,再见殿下之人如此嚣张,当听到“九重天”三字时,鼻尖更是冷冷哼出一个音节,顿叫正座冥王大殿的气温都骤降不少。 “阎判。”冥帝忽然开口。 阎判立时恭敬有致,道:“属下在,恭请冥帝示下。” “念。” “是。”阎判得令,遂翻开手中册子,一一念道,“生人入冥府,闯恶灵渊,破结界,放十万恶魂。现十万恶魂已冲破结界,逃去人间了。” 少嬉已重重低头,下颌几乎贴着锁骨,两指不安绞着衣衫一角,深知自己是闯下大祸,只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只可惜,牵累了茶茶。 阎判念完将册子合上,他低低呼气,看向少嬉的目光竟莫名带了几许异样光芒。 少嬉低头未见,茶茶听完亦是脸色顿变,当下也不再拿捏九重天公主身份,显见得多了几分担忧。 她是听帝父说起过恶灵渊的,据说冥府有一地牢,设三重结界,囚十万恶魂。恶魂原是生前大奸大恶之辈,或是凡人阴魂所化,或为凶狠阴灵……只入了恶灵渊中便是注定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日日受着钻心刺骨之刑。 恶魂专享精魂,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茶茶一时也没了主意,她紧紧握着少嬉的手,二人具是担心无比,心下忧愁万千。 冥帝察出二人心境,突地冷笑一声,低沉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响起,沉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生人擅入冥府,当受十五道火雷之刑;闯禁地,破结界,放恶魂,酿成大祸,自当驱出神魂,打入烊铜地狱,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来人——” “慢着。”一听如此草率便定了自己生死,茶茶急了,迎面对上冥帝凶狠不带温度的黑眸,“你是冥界之主没错,可我们不是冥界的人,你无权处置我们。还有,我是九重天公主,你若敢将我强留冥界,就不怕我帝父率神将攻入冥府,闹得你鸡犬不宁吗?” “放肆!”冥帝大怒,重重一掌拍在面前案桌上,顿惹得正座冥王大殿一阵颤动,颇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少嬉、茶茶大骇,二人双手交握互相给力,面面相觑间已能察出对方眼中的万千惊惧。 茶茶毕竟不是个肯坐以待毙之人,心里惧意顿生,但略一镇定下来后,仍不忘强辩争取一线生机:“可我是九重天……” “九重天亦不例外。”冥帝一锤定音,黝黑的面上显出重重怒火来。 第14章 挡刑(二) 沉沉的尾音在殿中回响,茶茶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猝然击溃,她脚下一软,生生跌进了少嬉怀中。 少嬉忙伸手接住她,眸中亮光点点,贝齿咬着下唇,半晌方壮着胆子看向冥帝:“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误入禁地,误放恶魂,虽迫于情势,然确系我一人之祸。冥帝若要降罪,便只罚我一人就好,莫、莫要因此于两族解下心结,多生事端,少嬉愿以命相抵,换茶茶平安。”言罢,她挣脱茶茶双手,屈膝而跪。 茶茶大骇,判官亦是一怔。 原想她二人抵死不认,饶是仗着九重天公主身份,可私闯禁地惹下大祸是真,只凭这点,冥帝便可理直气壮直面九重天,谅那天帝亦不能公然护短。可眼下却…… 殿中久久不闻声响,阎判眼角余光瞥向座上冥帝,忽双手作揖,恭敬道:“结界已破,十万恶魂已悉数逃去人界,属下虽以命冥府阴兵前去缉拿,可眼下大祸既成,且……且此事牵连九重天之人,属下恐怕……” 阎判似有心于二人脱罪,岂料此言一出,却换来冥帝怒瞪。他怯怯垂下头,再不复一言。 殿中,茶茶使了力去拉扯少嬉起身,可少嬉执意不欲拖累于她,对她的话只作充耳不闻。 茶茶强拉不起,心里一急,索性也就着她身侧屈膝跪下。少嬉大惊,忙暗自里扯着她袖子让她起身。 茶茶一甩手,直视冥帝:“要罚一起罚吧,祸是我们闯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茶茶……” “别说了,是我怂恿你下凡的,出了事哪儿能我一人逃跑的道理?”拍了拍抓着自己手臂那只纤纤玉手,茶茶回头,浅浅一笑,“咱俩都几百年朋友了,你还能不知道我,不讲义气的事从来不做。” 少嬉哽咽,两滴晶莹泪珠滑落,似有什么硬物撞击心间,顿掀一片柔软。 茶茶对她的好她故是明白,可她实不愿连累朋友。但茶茶心意已定,根本不容她再多加劝解。 座上冥帝瞧着底下这样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来,瞳孔微缩,似也有着意外。毕竟人性具是自私的,生死前头,人人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哪儿还真有什么患难与共可言?如此这些,不过只戏文里头虚演的,患难与共,前提也是在个相安好的基础下。 十几万年的铁石心肠早已变得无坚不摧,只一瞬,冥帝眸中再复一片森然,他抬手下令:“来人……” “冥帝且慢。” 一声音骤然打断,冥帝蹙眉,眼望殿中忽凭空而现的一男子,遥遥一指:“殿下何人?” 男子蓝衣锦袍,玉冠束发,五官轮廓俊朗分明。忽闻此声倒不卑不亢,于殿中拱手一礼:“小仙司命,擅闯冥府,还望冥帝恕罪。” “司命!” 少嬉、茶茶惊讶一唤,心中思绪各异,先是欢喜,但想到如今境况,不免起了担忧。 冥帝强压火气,道:“既知擅闯有罪,何故仍犯?” 司命道:“实乃情非得已!小殿下乃天帝爱女,少嬉又系逍遥涧栖梧上神座下,二人误闯冥府,放走恶魂本乃大罪,但四万年来六界尚安,倘使冥帝此刻处置了二人,九重天与冥府恐生嫌隙,再加之逍遥涧……”司命一顿,微微抬眼,一双凤眼微眯掩去暗藏精光。 冥帝沉吟,五指轻轻叩击长案,似在考量。 阎判思念一转,想了想,亦附和:“司命上仙所言极是,还请冥帝三思。” 冥帝投来一记目光,但略一深思,司命此言倒不是不无道理。 神、魔二族积怨已深,冥界一直以来均是置身事外才获安宁,倘若此时共同开罪了九重天与逍遥涧……只怕恶魂尚未抓回,冥府又多事端。 冥帝久久不语,少嬉、茶茶暗道有了希望,难掩心中欢喜。 “小仙明白,擅闯之罪倘使放过,恐叫冥帝有碍公允。小仙倒有一策,或可两全。”眼见冥帝态度有所松动,司命心知那话起了作用,于此方趁热打铁献上一策。 冥帝正苦于解决之法,但听或可两全,一时倒来了兴致:“但说无妨。” 第15章 养伤(一) 众人目光皆齐聚司命身上,少嬉、茶茶更是深信他有两全之法。正叹有所转机之时,却见司命忽而掀袍而跪,不禁大惊失色。 “擅闯冥府当受十五道火雷之刑,不罚,恐有失公允,令冥帝有偏颇之嫌。然小殿下乃千金之躯,少嬉更是柔弱之身,故此,小仙甘愿替二人领罚,共受三十道火雷刑。” “司命!”少嬉、茶茶大惊,同喊出声。 冥帝微眯眼眸,正襟危坐的身子突然放松,身子缓缓向后一靠,对他的话倒是饶有兴致。 司命不曾理会,继而道:“火雷刑既受,擅闯一罪当两两相抵。至于误放恶魂一事……大错已成,冥帝即便杀了我三人亦挽不回现状,何不给我三人一个机会,悉数抓回恶魂,以抵过错。” 此话倒是有点意思,冥帝手抚额头,黝黑的面色微皱只越加难看,更显狰狞凶狠。 久久,他道:“你可知恶魂既出,逃往人间必定掀起腥风血雨,且恶魂并非寻常阴魂,你们可有十足把握?” 恶魂魔力极强,且关押恶灵渊上百年甚至上千年,心中更是怨愤难平。此番逃去人界必定会令凡人死伤无数,若不能尽早抓获,只会令人间生灵涂炭。 恶魂能附身,食人精魄且凶残无比,三俩之数尚能轻易对付,可十万之数……实在骇人听闻。 司命心中兀自盘算,冥帝见他许久不应,只当他是怯懦,方才刚由心生的一点赞许瞬时消灭。 他身子前倾倚着长案,从鼻尖冷冷发出一哼:“若无实力,本帝劝你勿要揽祸上身。本帝可念你事出有因,不较你擅入冥府之罪,你且去吧。”大手一挥,便立时有三俩阴兵上前。 “小仙允诺冥帝,定能抓回十万恶魂带回冥府,还请冥帝能够手下留情。”司命对冥帝之话置若罔闻,眼下情形,为保二人周全,便只得暂时应下。 上前阴兵顿足,但见阎判眼色,遂心下明了,退立两侧。 许是未料他当真会将此事应承下来,毕竟恶魂凶残不比旁物,冥帝当下便是对他有了另眼相看。 只见他略一沉吟,才道:“好,本帝许你人间三月之期,倘若不能将十万恶魂缉拿,纵使身系九重天,本帝亦要依冥界规矩将你三人正法。” “多谢冥帝。”司命作揖深深垂下头去。 冥帝起身,对着身侧阎判睇去一个眼神,一转身,业已隐了身形。 殿中三人具是松了口气,阎判方手持册书判笔踱步上前,伸手示意司命起身。 他目光于三人身上流转,终定格在司命身上,原凶神恶煞的脸上竟忽现笑容,眸中更现赞许。 执判官笔的受轻拍了拍司命肩头,道:“年轻人有胆识,有魄力,是个好苗子。不过既应了冥帝那三十道火雷刑,便必定要独自承受,且随我来吧。” 司命颔首,正要抬步跟上,忽觉手臂一紧。 少嬉紧紧抱住他手臂,漆黑如墨的眼珠瞬间落下泪来,她哽咽出声:“司命别去。” 司命心间微酸,他抬眸望着少嬉脸颊上的泪痕,垂下的手抬起欲想抹去她脸上泪痕,却终在半空顿下。 “我毕竟已修得了上仙之身,三十道火雷刑应当不碍事。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即回。”言罢,他拉下少嬉的双手,跟在阎判身后出了冥王大殿。 少嬉还欲跟上,随后却被茶茶拦下,一时哭得泣不成声,心中愧疚更加。 火雷之刑非常人所能承受,当一道道火雷引下之时更是雷鸣声声,响在空旷的冥王大殿上经久不息。 司命立于冥王大殿之外,一道道火雷劈在身上,雷刑带着炽热的烈火,灼在身上顷刻皮开肉绽。不出十五道,他业已浑身是伤,精疲力竭。 阎判眼睁睁瞧着似有不忍,他抬手止了正要落下的第十六道火雷。司命当即吐出一口浊血,双腿一软,膝盖重重触到地面。 判官不忍道:“你说说你这是何苦呢?” 司命抬手抹去嘴边鲜红,他艰难睁眼勉强维持清醒,眸中却已殷虹一片,仍强撑:“请……继……续。” 阎判叹气,挥手落下,终示意让火雷刑继续。 一道火雷直直劈在司命背后,司命目赤欲裂,几欲难稳身形,却仍旧强撑。身上衣料已被鲜血尽数侵染,所站地面更是一片狼藉。 司命双手撑着地面,兀自忍着一道接着一道的火雷落在身上,直至三十道止,他业已没了气力,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第16章 养伤(二) 整整三十道火雷刑一道不落落在身上,神游天地间犹觉周身炽热难耐,宛若烈火焚身。不觉间,已起了一身虚汗。 一缕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眼睑上,双目刺眼难当,司命转醒,随意抬手挡去眼前光晕,一动,忽觉周身皆疼。 勉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司命撑着榻面欲要起身,却觉被子一角被沉沉压住。他侧目一望,只见少嬉趴在床沿正睡得香甜。 屡屡光晕落在她发顶洒出点点金芒,少女睡得深沉,偶尔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哼,白皙的脸颊泛着微微绯红,一如出水芙蓉,清浅却不失韵致。 司命一手撑着榻面稳住身形,唇边挽起一抹弧度,伸手轻轻抚上她发顶。 胸口忽觉一阵沉闷,司命欲强忍,却抑制不住咳嗽出声,顿在半空的手倏地抽回,急于打坐调理生息。 少嬉被惊醒,眼瞧司命已经醒转,正抑制不住心头欢喜。但见他打坐调息,一股股白烟自头顶散出,脸白如纸,额上已起了数滴汗珠,不面心底焦躁担忧。 少嬉正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但一时又实在帮衬不上什么,又恐自己添乱,遂只好在一旁候着,眼珠子滴溜乱转仍不忘时时注意司命这方的情况。 她整晚未眠,清明不过方小憩片刻。此刻正困得不行,一坐下,沉重的眼皮又控制不住往下闭,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这才又勉强撑了一会儿。 约莫半刻钟,正在少嬉又差点儿睡过去时司命方停止。一番调息后脸色虽有好转,只仍旧不见红晕,白得瘆人。 少嬉忙倒好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司命睁眼,接过少嬉递来的杯子浅咂一口,温水入喉,干涩的咽喉顿觉舒爽不少。 “可还要?”少嬉握着杯子问了句,见他摇头,方将杯子放回圆桌上。 调息后疲乏的身子渐觉轻松不少,司命这才注意到周边变化,目光不经意间在房中四角扫过。 少嬉顺着他的目光自房中一看,只以为他在找茶茶,不待他问,已兀自解释:“你伤得太重,茶茶担心你复原不利,所以回九重天为你寻仙药去了。” 司命恍若未闻,又仔仔细细将房中一番观察,这才启口:“这是哪儿?” “是凡间。”少嬉急忙解释,转念又想到在冥府发生的事,不觉一阵愧疚袭上心头,“你在冥王大殿外受三十道火雷刑昏倒,我和茶茶手足无措,还多亏了判官好心肯帮我们将你送到人界。你伤重昏迷,我们不便送你回九重天,这才在凡间随意找了一处客栈暂住休息。” 少嬉满心愧疚,虽与茶茶误入冥府是个巧合,但擅闯禁地惹下大祸确系她一人所为。先是差点累及茶茶受永堕地狱之苦,如今又害得司命重伤,硬生生替她扛了火雷刑,更是过意不去。 她默默垂头,两根手指不安地来回搅动,鼻尖一酸,豆大的泪珠便顺势滑落。 司命心下浮现异样,目光落到少嬉单薄的身上,朝她遥遥伸出手:“过来。” 他指节清劲如竹,声音温润清朗。少嬉怔愣,睁着两水汪汪的墨瞳看着他,眸中波光潋滟,白皙的脸颊还挂着滴晶莹珠子,犹似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司命莞尔,又招手唤了声,少嬉方抬足上前,在榻前蹲下。 低头对上那双晶莹闪烁的眸子,司命轻笑,俊朗雅致的脸庞更显几分飘逸宁人。他伸出纤长五指至少嬉脸颊,动作轻柔替她揩去脸上泪痕。 少嬉怔了半晌,迷蒙间已忘却冥界之事,只在心中腹诽,暗觉那六界的美男排行实在有掺水之嫌。 师傅风华绝代稳居首位自是无可厚非,栖梧风度翩翩次居第二倒也勉强,那魔君她虽未见过,但在冥府之处出手相救的男子倒是与栖梧不分伯仲,至于司命……他虽清傲孤冷不与世事同流,但也确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纵较栖梧来也未必落个下风。 所以这排名究竟是怎么来的呢?莫非……是按着品阶来排? 师傅、栖梧具是六界响当当的上神,盛名冠绝六界;魔君虽恶名在外,但好歹也是令人闻风丧胆,不容小觑;唯司命只修得个上仙品阶,与三人相较确是略逊一筹。 如此想着,少嬉方觉还算说得过去,哽在心间的疑惑这才缓缓消散。 第17章 巧得明珠(一) 司命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五指轻柔,极尽温柔。 低首,却见她不知想着什么出神,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小小的脑袋一会儿兴奋地点头,一会儿又满面惆怅地摇头。倒瞧得他满腹疑惑,一时甚觉有趣。 “在想什么?”修长指尖轻点在她挺立的鼻梁上,司命调整好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俊逸的面上笑意不减。 少嬉摸摸鼻梁,突地一笑:“我只是在想,像栖梧那般风流成性的都能评个第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比他差,甚至在我看来还远胜于他,怎的就会排在最末呢?” 司命起初一愣,有些不太理解她话中所言之意,但闲暇时分也曾多番听游奕灵官讲些六界的趣闻,虽不算全数听全,但也听了个大概。他兀自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 往昔听游奕灵官说起这些时,他不过只含笑一带而过,并不十分上心,至于那所谓的“排名”,于他而言便更加只是无稽之谈。只此刻听着少嬉津津有味的讲诉起来,他方有了几分兴趣。 司命仍盘腿坐在榻上,听罢只理了理衣摆,状似浑不在意般笑问:“那在你心中,我或可排至第几?” 少嬉正纠结着那排名未果,忽听司命这般一问,只道他也在意那些个排位虚名,却难得认真的扳着指头算起来:“我多在逍遥涧中,见过的男神仙倒是极少的。只是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师傅确系我见过长得最好的人,可你与栖梧又感觉不分上下。” 司命微微沉吟,并不应答。 少嬉正在纠结,但恍然想到什么,却兀自一笑:“不过呢,若你与栖梧相较起来,你在我心里那绝对是第二无疑,没得挑选。” “为何?”垂下的眸子突放异彩,司命倏然抬头看着少嬉,面上虽较平静,心中却有几分莫名异样。 少嬉想了想,起身在屋中踱步徘徊:“别人都说司命上仙清冷孤傲,从不与人亲近,行为做事更是正直不阿,所以少得人攀附奉承。可我们认识数百年,我却觉得并非这样。至少你对我还是挺好的,可谓无微不至。”说罢又撇撇嘴,“不似栖梧,每日除了罚我抄书练字,就是一个劲儿的贬低我、嘲笑我,真是烦死了。” 她跺跺脚,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窝火。 司命眸中流光溢彩顿消,紧握的五指缓缓松开,半晌只淡淡回了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并非是他在少嬉心中占据着不一样的分量,而是栖梧上神平日里过于严苛的教导,至此,他才会有幸较于其上。 对他的反常少嬉并不注意,只另又想起一事,突然跑到榻边,伸手便解下了腰间一枚湖蓝色的锦囊。束口一松,原本巴掌大的锦囊中却一股脑儿的倒出了好些个东西,满满当当的,直铺了一整张软榻。 司命看着不禁咋舌:“这是……” 少嬉恍若未闻,两只小手不断翻着倒出的东西。时而拿起来看看又闻闻,转眼眉头一蹙又随手一丢,很快便弄得满室狼藉。 “少嬉,你到底在找什么?”司命望着她的动作,实不知她在翻找些什么东西。 少嬉却连头也不抬:“我记得师傅临走时给我了一粒紫金丹,那可是疗伤圣药呢!都怪我先前着急得都昏了头,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你且等等,等我找到后给你服下,相信没有多久你就可以大好了。” 司命无奈摇头,心中却是暖暖,便只随她去了。 视线触到几乎堆满了半边榻的物品,他只默默替她归拢到一处。忽见角落处有枚珠子散着微弱的金光,他伸出两指拿起来观看,却是枚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珠子。方才隐角落处似还微微散着点金芒,不过转眼又消失殆尽,拿起来细细端详,却又平平无奇。除了较一般珠子大些,却无半点出彩之处。 “少嬉,你何时有的这枚珠子,我怎的不知?”司命拿着那枚珠子递到少嬉眼前。 正忙于翻找东西的少嬉突瞧眼前出现枚珠子,定睛一看,正是先前欲离开冥府之时在路上拾得的那枚,忙一把夺过。 司命望着她着急的动作倒起了几分疑惑,眸色一沉:“这是何人送你的?” 司命的目光太过灼热,少嬉有些心虚,索性背过身去,支支吾吾道:“也不是谁送的,只是在冥府偶然捡的。我瞧着好看,就随手装在流云锦里,准备闲时拿来把玩。” 第18章 巧得明珠(二) 方才她自腰间解下的那枚蓝色锦囊便唤“流云锦”。也不晓得是栖梧从何处得来的一件宝物,据说可随心念变幻大小,内藏乾坤,可容万物。 流云锦虽算不得上是什么稀奇罕有的宝贝,但平时用来装点散物,随身携带倒是便携。 可怜她身无长物,唯有灵气的一件即是师傅所赠的落英翎。偏偏美则美矣,除了当作首饰点缀,却无实际用处,既不能修炼,也不能挡灾。 后来,她见那流云锦大小也算是个宝物,遂缠了栖梧好久。栖梧不耐烦,这才将这流云锦给了她。 只这些年她先后所得的东西实在不少,又无放处,便只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流云锦中,就连那紫金丹也被胡乱塞入其中。一来二去的也从不肯闲下来收拾,以至于这会儿找起来甚是麻烦。 至于司命所见的珠子,原是她在冥府拾得的,只是这东西不似冥界之物,也肯定不是茶茶的,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于冥府内对她出手相救之人所遗失的。 不过,在冥府巧遇那人之事她并未告诉别人,倘若此时再告知司命,只怕又会徒惹其他不必要的事端来。毕竟那人于她也算尚有恩情,她又何苦再牵累一人。 只是她好心替恩人遮掩,看在司命眼里却浑然成了窜端匿迹。 司命微蹙眉头,径直掀袍下了榻。 少嬉正为自己撒谎而略感羞愧,忽觉眼前一道黑影覆下,手中一空,掌心那枚珠子已生生被司命夺了去。她情急想要夺回,奈何司命高举头顶,她跳了几跳都仍旧够不着,气馁下只得放弃。 司命面色一凛,手握珠子的掌心发力,一声轻响,那珠子竟在手中生生捏碎。 少嬉惊了一跳,情急之下夺过一看,几欲喊出的责怪声却在视线触到那枚珠子时生生咽下。 她睁圆了眼,看看手上的珠子,最后定睛望着司命:“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司命捏碎珠子时她亲眼所见,可奇怪的却是,原本如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白色珠子被司命一捏,却是现出里头只有一半大小的金色珠子来。金珠熠熠生辉,光辉耀眼,煞是夺目。 司命伸出两指捏起那枚金珠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阳光穿透金珠更衬得金芒万千。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片刻只道出二字:“鲛珠。” “鲛珠?”少嬉蹙眉疑惑,脑中渐渐浮现出支零片段来。 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是为鲛珠。 鲛珠并不难得,只是鲛人所泣之泪珠,但眼下放眼八荒,鲛珠却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据说于四万年前神魔二族大战,魔界举兵发动战争,而首战,便是南海。鲛人一族居南海深处,于那一战中几乎全族倾覆。唯留世间的只余有二宝,一为鲛珠,二为鲛丝天衣。 鲛丝天衣为鲛绡所织,鲛绡难得,一缕可值万金。鲛绡所织天衣轻若鸿羽、入水不濡,触之极柔,却坚不可摧。 据当时栖梧所述,于四万年大战之前,南海曾将鲛丝天衣作为贺礼呈上九重天。后来茶茶降生,天帝便将此珍宝作为护体神衣赐给了茶茶,至今都仍在茶茶手中。 至于鲛珠……传说中能凝神魂、护形魄,甚至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乃不可多得的罕见奇珍。只是大战之后最后仅剩的一枚鲛珠都不知所踪,原以为只是个传说,却不料竟在今日得见。 少嬉满心震惊,惊骇之言无以表述。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头顶悠悠飘下一道声音,一如往昔温润的声音却夹带了几分显见的愠怒。少嬉神游的思绪被唤回,她猛地抬头,在对上司命一双漆黑的眸子时心中踟蹰万千,实不知该不该将在冥界发生之事告诉司命。 “少嬉,难道于我之间,你还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逼问眼见着转化攻势打起了柔情牌,少嬉烦躁地抓了抓发丝,对上司命底下清明的眸子,心底一阵烦乱,遂只好将冥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详说。 司命静静听着她说完,面上风云不变,只兀自倒了一杯清水浅抿一口,方喃喃道:“原来如此。” “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擅闯禁地真是无心之过,是因为身后有阴兵追我,我一时情急之下才会误入了恶灵渊。至于放出恶魂,那就更加只是错手了。”少嬉双手托腮,想想自己这喝个凉水都塞牙的倒霉劲儿,真真是无人可比了。 第19章 疑雾重重(一) 司命微一怔,忽发出一声浅不可闻的叹息,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嬉的发顶。 少嬉茫然地揪了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恍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起身,直奔床榻。 榻上的一堆物品她尚没有整理,此刻正乱糟糟地堆在一处既多且杂。少嬉从中翻找,拿起一样东西看看又闻闻,柳眉一皱,再随手丢下,再次弄得一片狼藉。直到在角落处翻到一个小小却精致的瓷瓶,立时兴奋得大叫:“终于找到啦!” 司命差点儿一口水噎住,抬眼见着少嬉拿着个小瓷瓶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拉过他的手便倒出一粒小小的紫色药丸来。 “好不容易找到的紫金丹,就剩这么一粒了。你赶紧服下,一定对你的伤大有裨益。”少嬉说着已为司命添上一杯温水,双手奉上,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紫金丹是非言上神留给你的,既然只有这一粒了,你更该自己好好留着。”司命略一踌躇,便要将药丸再装回至小瓷瓶中。 少嬉忙按下他的手,顺带着将茶杯径直递到他的手上:“你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我尚且还过意不去呢,你要再不肯接受,岂非不是叫我寝食难安?何况,你还答应了冥帝要抓回十万恶魂,我们就只剩三个月时间了,你再不好好调养身体,到时可就真的麻烦了。” 喃喃到最后,少嬉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两根手指来回绞着,心里愧疚愈渐加深。 紫金丹是疗伤圣药,如今只剩一粒,司命原是想留给少嬉以备不时之需。但眼下情况有变,他亲口承诺冥帝,务必要在三个月之内将十万恶魂尽数抓回,倘若届时不能依言履行承诺,怕是冥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沉默间已权衡利弊,司命犹豫再三,终还是拗不过,将紫金丹服下。 眼瞧司命听了话,少嬉遂扬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来。 她于司命对面落座,单手托腮,晶亮的眼珠子闪着熠熠光芒,她问:“司命,你这次冒险赶到冥界,只是为了两界和平,不生事端吗?” 料说这本不在司命所管辖范围之内,只是她与茶茶、司命皆是几百年的好朋友了,交情更是匪浅。而且师傅云游四海八荒,栖梧也时常不在逍遥涧中,往昔皆是盼着他们二人来才好打发光阴,不至于太过无聊孤寂,所以,他们的情谊更是非同一般。 冥冥之中,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司命到底有多少信任,多少依赖。 回想冥王大殿上司命字字铿锵有力的说辞,一字一言间皆是对六界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的权衡,听来似是在以大局为重,可她倒是更愿相信是出自朋友之谊,而非那番冠冕堂皇之言。 紫金丹入腹,一股暖流由丹田生出顺向四肢百骸,冰凉的身子渐渐生暖,所受三十道火雷刑的伤口似也少了几分灼痛。 司命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手臂,忽听少嬉这般一问,心底一沉,似船尾触上暗礁,带来心间一震。 少嬉托腮凝望,正等着他的回答。 司命沉吟许久,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抬眸却对上少嬉天真无邪的笑颜。犹豫未决下,却将满腹心事尽数按捺,只含笑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未语。 未得一个明确的答案,少嬉有些不悦地努努嘴。 暖暖的阳光落下,愈加衬得司命脸庞轮廓显出几分柔和。他微微扬起唇边弧度,深邃的眼眸似跳跃几许盈盈璀璨的光芒,一时恍得人挪不开眼。 司命见她方才还有几分生气,转眼却又痴痴望着自己出神,不觉好笑:“这么瞧着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十分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 “是啊是啊是啊,看把你给嘚瑟的!”少嬉鬼精灵般冲着他做个了鬼脸,复又捂着嘴乐呵呵的笑出声,临了纤纤玉指指向桌上的鲛珠,“那这个东西怎么办?” “救你之人能在冥府来去自如,多半不是泛泛之辈。至于这鲛珠……”司命拿起那鲛珠反复打量,“依我之见,鲛珠即便不是那人所遗落,也当另有玄机。既然被你拾得便是缘分,你且先收在流云锦中,待我探清这鲛珠来历,再行处置也未尝不可。”言罢,遂将鲛珠递与少嬉。 少嬉接过鲛珠,再取来流云锦,将榻上一众物品并着鲛珠一股脑儿塞进去,再收好口,重新系在腰间。 少嬉坐回凳上,正开了口要同司命说些什么,忽听房外一阵叩门声传来。二人相视一眼,少嬉问:“谁啊?” 第20章 疑雾重重(二) “是我,店小二。” 二人俱是松了口气,少嬉起身将房门打开,看着笑得一脸和气的店小二,温声问:“小二哥有何事?” 少嬉生得标致,眉宇间自有一股子灵气流转。店小二一见顿时两眼生光,一双眼珠子盯着少嬉一眨不眨,竟一时忘记了来时的初衷。 冷不防屋里传来一声闷咳,店小二倏然回神,探头朝里望了望。但见司命好整以暇坐在房中,暗叹着名花已有主,不禁是满心叹惋。 遂又打起精神,扬起笑脸,好言好语道:“是这样的,昨晚几位来时正好是深夜,那位公子又昏迷,有些事情当时不好细问。现下也大早了,所以我们家掌柜的特地遣小人上来问上一句,二位可还要继续住下去?” “这……”少嬉拿不定主意,又想着茶茶尚未回来,正要说句“要”,谁知身后却传来声音:“不用了,待我们收拾好东西便下去结账。” “好嘞,那二位有事再唤小人。”临走时店小二又贪恋的看了眼少嬉,见屋里司命一记怒眼瞪来,他方怯怯退了出去。 少嬉合上房门,转身踱进屋中:“茶茶还没回来,我们不用等她吗?” “天帝素来疼惜小殿下,冥府之事九重天应已知晓,她许是回不来了。”仰头将手中的温水一饮而尽,司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边缘,片刻遂起身,“走吧。” 少嬉愣愣点头,本没有身外之物,当下便跟着司命出了房间。 那厢茶茶本欲偷回九重天,本是想着去老君那儿悄悄偷来几粒疗伤复原的丹药,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人间就是。谁知啊,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她这厢刚前脚踏进天宫大门,连老君府邸都遥遥不可见,立时便被翊圣真君抓了个正着。 左右也逃不过,与其吃眼前亏,茶茶倒是聪明的选择了服软,先随翊圣真君去凌霄殿面见帝父,暂且先将眼下应付过去再说。 果然冥府大乱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九重天上,天帝正派了翊圣真君前去找回爱女,一见到茶茶,待确定她并未受伤后,一番滔滔不绝的“教导”之言顿时响起。 茶茶最是不耐听这些所谓苦口婆心的“金玉良言”,起初还能勉勉强强应付,岂料天帝却越说越得劲儿,绕着茶茶念叨不休,远不止一会儿片刻。 重重的哈欠声在只剩天帝絮叨的凌霄殿回响,茶茶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四周仙雾缈缈,和着一声声无休止的絮叨更是烦闷到了极点。 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打出,茶茶只觉眼皮沉重难以支撑,险险因困睡过去而少了支撑歪倒,她方又强力打起精神来。 一来二去的,茶茶实在听着烦了,又疲倦加身,可无奈天帝仍在兀自念叨,她便越发的没了耐性,遂起身强行打断:“我伟大的帝父啊,我至高无上的帝父啊,我求求你了,少念叨两句成不成?”茶茶双手合十,俨然一副祷告的楚楚可怜模样。 天帝一句话噎在喉间,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拿眼四下一扫,目光所到之处天将均纷纷低头,却仍少不了有几分被驳了面子的窘态之感。 见老爹吃瘪,茶茶反而笑得没心没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没事的话,我可先走一步啦。” “又去哪儿啊?”天帝唤住她。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当然是给司命找药去啊。” “不许去。”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天将亮出兵器拦在茶茶前头。 前路被阻,茶茶一恼,当即沉下脸来,转身一脸阴郁的瞪着自个儿老爹。 被她这么一瞪,天帝浑然不是个滋味,又碍着身份摆着不肯拉下脸面,也沉了声音,再一次强调:“不许去。” “为什么呀?” “你还问为什么?你才把冥府搅得个天翻地覆,那阎判都亲自上九重天兴师问罪来了,你不老老实实待在瑶华宫,还到处去瞎逛干什么?”天帝话中带着责怪,但到底是心疼女儿,见女儿不开心了,忙又上前拉着她的手耐心解释。 “听话啊乖女儿,你呢,就暂时先留在九重天暂时避避风头,至于抓回恶魂的事嘛……”天帝捋着山羊胡想了想,又道:“帝父我自会派遣天将去善后,不用你再去跑一趟。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帝父都不拘着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茶茶一把甩开手,满面阴郁,固执地不肯听话。 第21章 清平小镇 “这、这有哪里不好的啊?”天帝摊开手,无奈一叹。 “这有哪里好的呀?”茶茶却不领情,仍旧兀自摆着脸色,反倒数落起来,“你总说疼女儿,可你女儿在冥府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不就是犯了点小错嘛,又不是故意的,那冥帝就喊打喊杀的,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来救你女儿呢?” “这……这……”天帝被堵得语塞,实在是他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谈何及时搭救?何况,这六界好不容易才相安无事了四万年,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又兴起战乱。 见天帝支支吾吾,茶茶更是撅嘴背过了身去,索性不再看他:“还说疼人家呢,都是假话,全是假话。”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天帝忙陪着笑脸。 “那冥帝也是的,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浮躁,居然跟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我看分明就是他自己设的结界出了纰漏,又不好意思承认,临了出了事才需要拉个垫背的,我和少嬉就是这么倒霉给撞上的。”茶茶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不然据说是设下三层结界的恶灵渊,又是怎么被少嬉这三把斧给破开的?要知道,少嬉可是连她都打不过的。 天帝闻言只哈哈一笑,捋捋胡须道:“你可不知,那冥帝虽是脾气不好,但本事与你帝父却是不相伯仲。也是你们两个小丫头调皮捣蛋,哪里不好玩,偏去冥府捣乱,这会儿惹下大麻烦,闯了大祸吧。” 茶茶怒瞪着天帝,忿忿地一跺脚,“我身陷囹圄你不来救我就算了,现在还来讽刺我。人家司命冒着神形具散的危险都肯来冥府,偏你不来就算了,现在还阻拦我去救人,你这个天帝是怎么当的,就不怕底下人不服吗?” “诶,不可胡说。”天帝顺变了脸色,却仍带怜爱,“寡人可没说不救司命。他救了你,是大功一件,寡人即刻就让太上老君取出仙丹治愈司命,并,着翊圣真君带五千天将下凡缉拿恶魂。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漆黑的眼珠子滴溜着一转,茶茶扯开一笑,忙附和:“妥当妥当,甚是妥当。” 一连解决了两件大事,茶茶顿扫头顶阴霾,茶茶心情大好,一改方才赌气模样,主动亲昵地挽起天帝的手臂,“方才女儿说的都是赌气话,帝父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哦!不过呢,与其麻烦帝父再找人送药去凡间,女儿我就干脆负责到底,不必劳烦帝父了。” 天帝正享受着爱女的奉承听得满心愉悦,忽听这话,却摇了摇头,一口否定:“不行。” 茶茶脸上笑容僵住。 天帝继而道:“你哪儿也不许去,乖乖回你的瑶华宫暂避风头。” 茶茶脸色顿变,倏地抽了手,冷着脸问:“没商量余地了?” “没得商量。” “好啊,回去就回去,谁怕谁啊!”茶茶放弃了抵抗,潇洒转身离开,临了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冲着天帝做了个鬼脸,“刚才的话我不收回。另外我还要补充一句,你是我见过最不慈爱、最不通情达理、最不开明的父亲,你就是个小气鬼,小气鬼!” 茶茶一通数落完,跺跺脚负气离开。 天帝被说得一愣一愣,待反应过来,那“罪魁祸首”早已经远远消失了踪影,随即只无奈一笑:“这孩子!” 茶茶负气出了凌霄殿,正往着自己的瑶华宫去,一走一念叨,一走一数落,直气得她七窍生烟。 拐过液池畔,茶茶远远见着个身影甚是熟悉,心念一动,当即有了主意,忙朝那身影招手:“游奕灵官,游奕灵官……这儿呢,这儿。” 茶茶又喊又叫,声音飘远。那厢游奕灵官也闻见声响,一见茶茶也兴奋起来:“小殿下好些日子不见,又去哪儿玩去了?” 茶茶随口扯了慌,想着游奕灵官为帝父座下传令官,此刻册卷在手,想来是要下界的,遂起了念头,一双晶亮眸子骤现一抹狡黠。 游奕灵官反被她这赤果果的眼神看得一阵后背生凉,抱着手中一卷竹册连连后退:“干、干干、干什么?” 九重天上茶茶被禁足瑶华宫,凡间下司命与少嬉却已离开了客栈,拈了一个诀,顺着阎判所赠聚魂幡的指引,于南海之滨现身。 海风凉凉迎面吹来,带着大海独有的腥咸味道,广阔无垠的海面波澜壮阔,衬着暖阳光晕散着重重金芒。 司命伤重未愈,又强行捏诀施法,甫一落地便咳嗽不停,两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来,身子摇摇欲坠似风吹便倒。 少嬉忙将他扶住,一手为他顺着后背,拿眼纵观四周,顿现忧愁:“这里也没个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而你身子未愈,实在不适合再赶路了。” 司命艰难摆手,胸口一阵沉闷难以抑制,他有意强忍,却猛地一咳竟咳出血来。 “你吐血了!”少嬉大惊,忙以袖替他拭去唇边的血迹,见一旁立有一大石,便扶他过去坐下,“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逍遥涧吧,那里灵药遍地,栖梧又精通岐黄,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伸手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司命正要开口却又猛地咳嗽几声,一直咳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身上受火雷刑灼伤的地方也生生裂开。疼痛沿着伤口之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格外骇人。 少嬉手足无措,只得一面替他顺背,一面又担心手下太过大力碰到他伤口,生生急得不行,两滴晶莹的泪珠子不断在眼眶中打着转。 久久抑制方有所平复,司命握住她为自己抚背的手,摇摇头:“眼下抓回恶魂才是紧要,耽搁……耽搁太久,我担心会酿成大祸。” “可是你的身体这样,我怕你都熬不到抓回恶魂,你就先支撑不住倒下了。”少嬉怛然失色。 司命闭目微微调息一番,待得气顺了几分,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也稍稍退了些,逐渐恢复了正常面色。 “傻丫头。”一指抵在少嬉额间,司命微哂,“我好歹也是上仙之身,千年劫也顺利熬过来了,区区三十道火雷刑,不过只是伤了点皮肉罢了。” 司命说得轻巧,浑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要不是少嬉亲自见了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怕是真要被他这坦然自若的假象给唬了过去。 司命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眼底澄幽,似覆上一层雾蒙蒙的烟纱看不真切,“三月之期转瞬即过,倘若没有尽数抓回十万恶魂,我担心冥帝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他失信倒是小事,也不怕因此会惹恼了冥帝,怕只怕非言上神不在,冥帝不会轻易放过少嬉。 “对不起,都是我闯下的祸,还连累了你。”少嬉万感愧疚,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首先,那冥府并非寻常人皆可入内,鬼门更是一年一开,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她与茶茶误被鬼门吸入踏进冥府算是倒霉,即便得受十五道火雷刑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可在冥府内遇见的那个男子又是谁? 起初她因担忧茶茶太过着急,后又被阴兵追捕乱了方寸,以至于遇到一个顺手救她之人便感激涕零,竟是险些忘了那人是敌是友,从何而来,因何而至。 再者,她与茶茶被阴兵抓到冥王大殿,茶茶已经明晃晃亮出了九重天小殿下的身份,可冥帝就连九重天的面子都不给,仍要将她们正法,可为何却没发现冥府还有另一个生人?除非,此人法术可与冥帝比肩,或者,大有来头? 少嬉心间越想越觉奇怪,尤其那人顺手给她的一件东西竟威力巨大到能将恶灵渊三层结界破开,可见并非寻常之物。若只论防身对付阴兵,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还有鲛珠,传说中的稀世罕珍都遗落了整整四万年,就连她都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个流传世间的传说,可偏偏,竟会让她在冥府拾得。是巧合?还是……那人遗失的?倘若是那人的,那他又是谁? 一重重的困惑压得少嬉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被人借刀杀人,再傻傻顶罪的感觉,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也怪她大意,当时若是问一问那人的名字就好了,现在无名无姓道不出对方的身份,即便可能与那人有关她也苦无证据。偏偏,还被一群阴兵给抓了个现行,当真是百口莫辩。 海风呼啸吹过耳畔,一缕发丝紧紧贴在额间,少嬉正沉思,忽觉额上划过一道暖意,她久梦乍回,抬头撞进司命一双幽深的墨瞳中。 “怎么了?” 司命重伤身子虚,还苦于恶魂没有抓获,少嬉也实在不愿拿此旁的事情去烦扰他。遂只摇摇头,将心头那点理不清的思绪尽数按捺。 “别多说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让你先调养生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去找恶魂。”少嬉挽住司命的手臂,小小的身子比司命矮了整整一个头,却仍旧让他多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好不必触到伤口,减些痛苦。 司命点头应了,少嬉方捏了个诀,二人顿时于海边隐了身形。 阎判给的聚魂幡能感受恶魂的气息并指引其所在,可少嬉实在担心司命的身体,恐他腾云太久会支撑不住,遂于云端之上俯瞰,瞧着底下约莫一座小镇的模样,便捏诀于小镇外落下。 二人落入凡间化了个凡人的身形装扮,面前坐落一座不大的小镇,匾额之上写“清平镇”三字。只小镇外头来往进出并无人烟,倒是略显几分凄清。 司命抬步欲走,却见少嬉顿在远处,眼睛直直望着小镇的方向,不禁疑惑:“怎么了?” “司命,你见过黑色的天空吗?” 第22章 清平小镇(二) 少嬉顿足在当下,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清平镇的上空,眸中满是震惊骇然之色。 司命顺着她目光所指看去,可顶上一片晴空万里,静心聆听之下,隐隐有喧闹之声从小镇里头传来,四周亦无恶灵妖气,实不知她所言何意。 正纳闷犯疑,司命恍然想起少嬉的眼睛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以前只觉较常人的更加清灵澄澈些,再多了几分灵气,可眼下……莫不是能看见别的他所看不见的东西? “少嬉,你看见了什么?” “黑色的天空。”少嬉遥遥一指,眸中满是震惊,精致的小脸瞬时惨白,“好大一股黑气萦绕在上头,将整个天空都熏成了黑色。” 少嬉言语间略有颤色,司命忙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许是真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生了惧意。可再一看小镇的方向,仍旧只见一片晴空万里,并无异样。 司命蒿目时艰,然思忖一番,却仍旧决定进去查看一番。 他握住少嬉双肩,低头,目光幽幽对上少嬉眸子,他轻问:“少嬉,你怕吗?” 这话问得少嬉一怔,她心中是怕,而且很怕很怕,甚至都已萌生了退怯之意。可不知为何,她在对上司命的眼眸时,那声“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骤生惧意的心底似得到了救赎,多了两分安全感。 司命的脸近在咫尺,彼此间呼吸清晰可闻。 少嬉慌乱的心略有安定,她倏然仰头冲着司命粲然一笑:“有司命护我,我不怕。” 不知是否得了她这句肯定,还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依赖,司命心中大悦,拉起少嬉的手便往小镇走去。 小镇虽小,却五脏俱全。刚一踏入,迎面便是一条长长直直的街道,不知通向何处,一眼却瞧不到头。两侧商贩叫卖连连,酒楼茶肆人声鼎沸,与外头所见冷清不同,里头却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可看见了什么?”司命拉着少嬉的手缓缓走在街面上,二人打扮普通,又两手交握,倒像寻常一般的小夫妻,并未引人注目。 少嬉环视四周,匆匆路过的行人、街边叫卖的商贩、亦或烟花柳巷招揽生意的姑娘……一切寻常普通,一丝异样也无。可明明,外头所见那股黑气是真的存在啊! 她仰头看着天空,朗朗晴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天色干净得如逍遥涧的溪水一般,与方才所见简直判若鸿沟。 “奇怪,那些黑气怎么不见了?”少嬉喃喃,着实想不透。难不成,还是她刚刚眼花了。 司命侧头看向她:“你刚才确定可见黑气,而现在又没有了?” 少嬉重重点头,她一定不会看错的。 这下连司命也犯疑了,只一时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因他只修了个上仙,却还未开天心目,别的更深沉的东西也瞧不出。遂叹口气,只拉着她先寻一处客栈落脚再行决定。 小镇地方不大,客栈也少,二人走了两条街才勉强找到一家题名“朋来”的客栈。这名字倒是有意思,此朋来非彼蓬莱,也不知是否取自“有朋自远方来”之意。 只这间客栈别的倒也平常,建址却是奇怪得很,竟在一条街的尽头,一出门,东、南、西、北四路可通,从上俯瞰,竟是四街中心之处。 司命说,这是招阴、聚魂之地。而他们,今日便要落脚此处。 客栈满座,热闹非凡,但见他们进来,立时便有眼尖的店小二过来招呼:“不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司命未及思虑便道,看了眼身侧一脸单纯,只茫然打量四周的少嬉,遂又补上一句,“两间房。” “好嘞,二位客官请随我前来。”店小二当即殷勤地在前带路,司命、少嬉跟随上了楼。 客栈不大却有三层,二楼已经客满,店小二径直领着二人上了三楼直往尽头引。 临至一间房,店小二将门打开,迎着二人入屋:“这间房是姑娘的,南北通风,是个好位置。” 少嬉淡淡点头,环视简单的房间,并无多大反应。 店小二得了个冷脸倒也不恼,仍旧殷勤笑着:“隔壁就是公子的,可要小人领着公子过去瞧瞧?” “不必,我自己过去。”司命举步入了内,独留给店小二一个挺拔修长的冷漠背影。 屋内装饰简单,但所需之物应有尽有,尚可。 司命径直走向里头一张梨木圆桌,手指轻轻划过桌面,倒也还算干净。一回头,却见那店小二仍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开,双眼更是直愣愣盯着少嬉,当即面色一沉:“你怎么还不走?” 那店小二讪讪一笑,似瞧不见司命愈渐阴沉下的脸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嬉,喃喃一道:“姑娘的这双眼睛,生得可真是好看!” 少嬉怔怔有些不知所措,被他直挺挺盯着,心里半点儿欢欣也无,反倒一股异样自心底油然升起,只觉周身寒毛根根顿起。 “行了,我们赶路也饿了,你先让厨房给我们做几道小菜端上来。”司命上前,一把将少嬉护在身后,冷声冷气便下了逐客令。 店小二饶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忙连声应下退了出去。 司命一拂袖,房门应声关上。他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握着双拳忿忿不言,眼中却隐约跳跃着两簇小火苗。 少嬉犹然不知,等缓了会神,方坐到司命对面去。双手托腮,一脸的疑惑:“真是奇怪啊,还没进小镇的时候,总觉得这里头阴森森的,一点儿人气儿也无。可为何进来之后却是另外一番喧闹景象,就连顶上那团黑气也没了,这是为什么呢?” 少嬉念叨着进入小镇的前后变化,却不察正在暗自生着闷气的司命,陡然见他不语,反觉奇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少嬉大惊一声,隔着桌面伸手就去扒司命衣服,“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你快脱下来我看看,快脱下来。” 司命恍然被惊得一愣,待衣服领口未松,一道冷风灌进来吹醒了涣散的思绪,他方及时反应,紧忙拉住那双胡乱扯着自己衣服的玉手。 少嬉一怔,却见司命脸颊隐现红晕,还道他是因伤势过重发了烧,心下更急,伸手便要探上他的额头。 冰凉玉手如玉丝滑,凉凉的触感碰上有些燥热的皮肤,司命受惊不小,当即一步退后拉出二人距离。 “少、少嬉,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是不能随意扒男人衣服的。”他说得隐晦,两手迅速拢好胸前衣襟,极力平息紊乱的呼吸,却始终低头。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别人。”少嬉浑然不在意,只她近前一步,司命便后退一步,直直逼得司命撞上身后屏风。 少嬉满腹疑惑,可凑得近了些,却瞧见低头的司命面颊微红,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调侃道:“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一言踩中了司命的痛脚,司命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解释,又见少嬉睁着一双璀璨的眼珠望着自己,心下更是慌乱,如擂鼓般震响。 “不会真是害羞了吧。”少嬉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遂背着手,侧着脑袋,漆黑的眼珠闪着狡黠,俨然是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先休息,我晚点再过来看你。”司命难忍心头那股异样,索性拉开房门,逃也不及地出了房间。 少嬉双手负背,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笑得开怀。 人间时短,光阴亦不过弹指一瞬间。 司命已为上仙之身,早已修得了辟谷,不食人间五谷,即便负伤亦能自行调养生息,假以时日便能痊愈大好。 然少嬉却不同,她尚不足千岁,千年劫未过,素日修行也较散漫,莫说辟谷,就是一顿不吃也够得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从前在逍遥涧时就老爱捕些弱小动物烹食,就连栖梧也时常感叹,说逍遥涧迟早被她吃空,眼下到了凡间,更是放开一切大吃特吃。 司命素不爱凡间吃食,但见少嬉狼吞虎咽吃得正香,他亦觉得舒坦,时不时为她夹菜倒水,倒是融洽。 下午那番糗事具被二人心照不宣地淡淡揭过,只恶魂之事尚且还无头绪。聚魂幡偶尔红光乍现,起初二人还郑重其事悬在心间,但久而久之似乎麻木,便不再当回事。 皓月当空,白日的喧闹嘈杂似在入夜后都归为宁静,倒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扰得人睡不安宁。 少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侧躺着身,目光正好透过大开的窗棂看向窗外天空。 皓月冉冉,一切似乎宁静安详。少嬉久觉困意袭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之际,天空那轮皓月上忽现黑影,一点一点将月光吞噬,整片天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隔壁房间内,司命也久不成眠,除却心中担心重重,更是身受火雷刑留下的伤口煎熬。虽有紫金丹,但似乎并不怎么受用。 按捺心下烦乱的思绪,司命缓缓闭上双眸,房间一片漆黑,硬逼着自己小憩片刻。 朦胧间似有人轻轻打开房门再蹑手蹑脚地潜入,司命倏然惊醒,心念一转只作假寐。竖耳听着微弱的脚步声渐近,那人在床榻边顿足,只稍息,司命身影一闪已出现在那人身后,以迅雷之势出手扼住来人脖颈。 第23章 与战恶魂(一) 司命五指收紧,微眯的双眸迸现一股子森寒的杀意。 那人被掐住咽喉,想说的话被生生堵在喉间,兀自奋力挣脱,怎奈掐住喉间的手愈渐收紧,两眼一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五指下的脖颈纤细,肌肤触之滑腻,鼻尖嗅出浅浅芬芳,司命心间隐现诧异。垂下的左手一拂袖,房中熄灭的烛火瞬间点亮,微黄的烛光照亮房间,亦照清来人面庞。 “少嬉?”司命大骇,忙松了手。少嬉身子一软险些摔倒,他拦腰一抱,已将佳人搂入怀中。 项上的手乍一松开,少嬉忙不迭地大口喘气,背后有双带着暖意的大掌为她顺着背,好半晌才渐渐缓了过来。 司命凝神,忽察门外有异动,手一扫,房间烛火再次瞬熄,融进一片黑暗中。 少嬉正诧异,下一刻只觉脚下一轻,人已顺势倒在了榻上,随即一道身影覆在身上。她微微张口,一只手指却及时按在樱唇上,黑暗下,司命的眸子耀眼晶亮,示意着她噤声。 少嬉连连点头,那只手方才松开。 司命顺势在她身旁躺下,拉过薄被覆在二人身上。少顷,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有脚步声响起,在安静的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那人似目标明确,步步直逼床榻走来。 少嬉大骇,随着脚步声渐近,一颗心猛烈跳动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不大,她在心头默默数着来人脚步,正暗觉已至床榻近旁,眼前却忽现一道亮光。少嬉瞠大了双眸,尚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砰”一声,来人已应声而倒。 来人已被制服,少嬉猛地掀被下床,却不知何时司命已经出现在桌旁,指尖生出一簇火焰,不紧不慢地将烛火点燃。 少嬉迅速下来床,满目惊骇的望着倒在地上之人,再望望司命,惊道:“这……不是白日里的店小二吗?” 半夜拿刀闯进司命房间意图不轨的,竟然是这客栈的店小二。 “这是家黑店啊?”少嬉眼珠子滴溜一转,脑海中陡然迸出这两字。 话本子里常说,某些个深山僻壤里出现的客栈,十有八九的就是黑店。黑店谋财害命,先是将那些个黄白之物搜刮干净后,未免走漏风声,那些个来往住宿之人多半也就成了刀下亡魂。 少嬉想了想深觉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觉得奇怪,料说此处可并非是什么穷乡僻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而且白日里这店小二可是殷勤得很,没成想竟会在半夜里闯进司命的房间动手。 只是恐怕这店小二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与司命可皆非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心里有几分疑惑,可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醒来,少嬉更是觉得诧异。她伸出脚尖踢了踢店小二,对方却恍若沉睡的死猪一般,只随着她一踢一动,便再无反应。 这倒是叫少嬉生疑了。她看向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坐着,不知何时已变出一套茶具正悠闲品茗的司命,索性蹲下身将那店小二翻了个身。 这一翻却是生生吓了少嬉一大跳,一声惊呼跌坐在地上。 司命闻声放下茶具过来,先是将跌坐在地,一脸惊惶的少嬉扶起来,视线这才落在那店小二身上,眉头一蹙,半晌没再说话。 “他……他怎么……死了?”少嬉惊惶未定,伸手指着仰面躺在地上,却满面青紫黑色的店小二,一颗心如雷捣鼓。 “我没杀他。”司命淡淡启口,心头隐觉不安,就像一根导火索才刚刚开了个头,后面不知还有什么令人始料未及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与此同时,一股黑气骤然从店小二的尸身中浮出,只于二人身前绕了一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口一跃而出,顿消在茫茫暗夜之中。 少嬉尚未看清那团黑雾是什么,却下意识间拉紧了司命的袖子:“那是个什么东西?” 司命蹙眉,垂下的眼眸扫尽一切光芒,良久,才喃喃二字:“恶魂。” 少嬉大惊失色,忙从流云锦中取出聚魂幡,可眼下聚魂幡却平平无奇,并无异样。 司命眉间愁色愈深,他一手揽住少嬉腰肢,一捏诀,二人已顿消在房中,转而却到了客栈之外。 目下于子时还尚有一刻钟,街上却早已无了两侧商贩,不复白日喧闹,夜里寂静,夜风呼啸,带来一片森然透骨的寒意,叫人顿起一生鸡皮疙瘩。拿眼看去,四下屋舍紧闭,昏暗无光,就连身后的朋来客栈都已全熄了灯火,茫茫黑夜,只有他们二人。 两人立于四街中心站定,少嬉手拿聚魂幡,一双眼珠子四下里打量。夜里寂静,抬头无月,可无形中似有一阵压迫感逐渐逼来,叫人一顿心烦意乱。 “司命。”她回头唤了声,却不见司命应答。 司命立于当地闭上了眼,眉头始终蹙着不曾舒展,他竖耳静听,似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来,以包围之势将他二人困在中间。 “司命小心!” 少嬉大喝,司命心头突跳,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抬脚向后一踢,正正踢中身后那人胸膛,顿将身后之人踢出一丈之远,再伸手一拉,已将少嬉护在了身后。 不知何时已从四面八方聚来无数凡人,人人手中握着一件利刃。唯反常态的,便是所有人面色具呈青紫黑色,微微垂下头颅,一双眸子却是黑色,无一点眼白,竟与死在客栈房中店小二的尸身如出一辙。 “他们这都是怎么了?”少嬉拉着司命的衣角,微眯的眼眸纵观四周聚拢的众人。明明白日里大家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可转眼一到黑夜竟都变了个样,先是店小二,再是清平小镇里所有的人…… “你小心,他们可能被恶魂附身。”司命护着少嬉在身后,垂下的掌心隐现一团青色的火焰。 被恶魂附身的凡人逐渐逼近,少嬉手中的聚魂幡亦愈发现出强大的红色光芒,她看着手中聚魂幡,再看向四周渐近的凡人:“他们现在到底是凡人,还是已经被恶魂吞噬了灵魂的傀儡?” 这两者之间差距甚大,若是无辜凡人,倘若死在他们手上那便是杀生,六界自有法则,饶是神族亦不可罔顾凡人性命。凡人一死便会成为债,一念成怨,将会生生世世纠缠他们,直到孽债还清。 “不知道。少嬉,保护好自己。”司命不再纠结这些凡人究竟是生是死,他右手一转,一柄长剑凭空而现,长剑凌厉,周身散着青色光辉。 少嬉颔首,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聚魂幡。 四周顿时黑云密布,逼近的凡人忽地齐齐扬天长啸,喊声震天撼地,似来自地狱深处最幽暗恶魔的声音,扰得人内心惴惴不安。 一人起,无数凡人顿起,朝着被困中间的二人发起猛烈进攻。 司命举起宝剑,宝剑落下,一道青光如锋刃利器劈向一众凡人。只听一声凄惨吼叫,青光所及之处,凡人均应声而倒。 然更多之人却从四面八方聚来,老弱妇孺皆有。司命手下略有留情,一朝心软,却被迫与少嬉分散,转而少嬉却落入其余凡人的包围之中。 少嬉因拿捏不准周遭凡人是生是死,手下处处留情,却被逼得一退再退,渐渐竟有些体力不支,眼见着落了下风。 司命分心,恰巧此时身上火雷刑之伤复犯,他一手抵挡,一手按住胸口顿起滔天的不适,甫一施法,一口浊血竟喷涌吐出。四周凡人闻见血腥味益发的加重了攻势,司命身子一虚,冷不防被利刃划伤手臂,鲜血顿出,污染了身上湖蓝色锦袍。 “司命——” 眼角余光瞥见,少嬉大喝一声,忽地周身散出莹黄光芒向四周散出,光芒打在周遭凡人身上,霎时倒了一片。 借着间隙,少嬉祭出聚魂幡,口中默默念着阎判所教授开启聚魂幡的法诀。霎时间风云突变,聚魂幡由内至外散着一层层的红光,一层较着一层威力巨大,一层较着一层散出噬血的光辉,以伞状之势将四周凡人笼罩其中。 周遭凡人具停了一切动作,手中利刃纷纷丢弃,他们捂着头发出一声更强过一声的惨叫。无数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头顶被吸出,再纷纷入了聚魂幡中,不过转瞬,周遭凡人已倒了一地,不知死活。 黑气被全数吸入聚魂幡中,一道金芒乍现,聚魂幡失了光芒落入少嬉手中,周遭恢复一片平静。 少嬉收好聚魂幡,忙上前查看司命伤势,见他手臂有伤,伤口有血汨汨流出,心下更是焦急:“你可还能挺得住?” 司命无力蹲在地上,唇边仍有蜿蜒血迹,他苍白着脸,抬袖拭去唇边污血,勉力摇了摇头。 一声渐远的低吼在暗处响起,少嬉暗叹不好,扶起司命,捏一诀,二人已顿消了身影。 暗夜茫茫,无数被恶魂附身的凡人从四下角落处现出身来,人人眸中具呈黑色,忙无目的在城中乱走,身上黑气骤升。 顶上黑云遮天,伸手不见五指,偌大黑风阵阵,更添几分森森阴气。 第24章 与战恶魂(二) 聚魂幡每祭出一次,需一个时辰后方可再次开启。 清平镇如今处处隐伏被恶魂附身的凡人,加之司命深受火雷刑之伤复发,少嬉无奈,只得带着他暂且先离了清平镇,于西南一百二十里处一间破庙栖身。 火雷刑威力非同小可,司命生生挨下三十道,一时伤未痊愈又妄加动法,更加导致伤势愈加重了几分。他半靠在一张破旧积尘的长案上,脸白如纸,额头一层冷汗细细密布。 少嬉施法点亮角落一盏红烛,她扶起司命,轻轻将司命身上衣服褪下。 火雷刑伤痕纵横交错密布在他胸前和后背,一道一道似烈火灼伤,其深无比。手臂之上业有一道新伤,因是利刃所致,深可见骨,此刻仍有鲜血汨汨流出,顺着他手臂一滴滴溅落在地。 少嬉蹙着细眉,视线落在那道新伤之上。她伸手覆在那道伤口之上,掌心有莹黄光晕散出,暖暖热热包裹着司命手臂上的伤口,霎那之间,新伤竟已痊愈,连同手臂污血亦同时消失。 手臂上的疼痛渐缓,司命稍稍舒了口气。正凝神调息间,忽觉带着暖热滑腻的指腹划过后背皮肤,他身子猛地一僵,侧头,却正撞进少嬉盈盈含泪的眸子。 一时手足无措间,司命想要穿好衣衫,怎奈一动更扯出后背一片灼痛,真真是有心无力,无奈只得放弃。 司命缓缓转过身体,勉力压下后背的灼痛,颤颤抬起手,修长的指节拭去少嬉脸上的泪痕。滚热的泪水触到指上皮肤,似沿着经络烫入心底,使之恍然一震。 暗夜幽凉,寒风穿过破损的门窗袭来,司命突地一咳,更加牵动后背伤势,一层冷汗细细密密的布在额间。 少嬉察觉,忙拾起地上的衣衫裹在他的身上,颇有几分笨拙地为他穿上:“没想到火雷刑的威力如此巨大,竟然连紫金丹都不管用了。你不能再妄自动法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先行回逍遥涧吧,等栖梧将你身上的伤调养好了,再来抓回恶魂也不迟。” 司命握拳抵在唇边,略咳了几声:“离约定之期已经不足九十日,养伤颇费时辰,一来一去恐更添伤亡。”他沉下眸子,半晌不再开口。 短短几日间,整个清平镇竟沦为一座死城,若他所料不假,整个清平镇上下已全无活口,无论年老幼弱,恐已被吞噬了灵魂,成为了傀儡。 司命忽然抬头,看着少嬉,问:“你祭出聚魂幡,收了多少恶魂?” 少嬉兀自在心头默默一算:“约莫……一百零八个。” 聚魂幡可镇恶魂,束口间自有一道佛光加印,凡是阴灵鬼祟,一旦收降便再无可能挣脱而出。只一个弱势,那便是聚魂幡祭出一次,必得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可以开启,倘若此时有恶魂伏击,以他们现今的情况,恐怕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死了满城百姓,清平镇看似不大,但保守估计起来也得有上千人。照此情形,恐怕日积月累,人间将会生灵涂炭。”少嬉叹息,诚然没想到一时错手,将会酿成如此大祸。 且观今夜情形,那些被恶魂附身的百姓白日里与常人无异,可一到夜里便凶态毕露,攻势不凡。一个两个尚且好对付,可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再加上司命重伤未愈,恐她有聚魂幡在手亦不是对手。 “我有些渴,你替我寻些水来,我在此等你。”稍番沉默,司命淡淡启了口。低头系好腰间的带子,跏趺而坐,开始调养生息。 少嬉淡淡应了,起身走出,临走时,仍不忘在司命周围设下一层结界出来,这才放心离开。 出了破庙不远就有一条小溪,少嬉来时勘察过地形,便顺手化了一个葫芦出来,蹲在溪边装上一葫芦溪水。 小溪潺潺顺着脚边滑过,少嬉装满一葫芦的净水,正要起身离开,忽又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来,放在水中将帕子浸湿。 身后忽有异响,少嬉心头警铃大作,手中葫芦顺势便掷了出去。她忙起身查看,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再看之时,面前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无。 “小丫头,好久不见!” 身后响起异声,少嬉倏然回头,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在冥府对她出手相救的男子,不禁惊愣道:“是你!” 男子微微一笑,踱步又近了几分:“才几日不见,你怎么一次比一次狼狈。” 少嬉低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身上有些脏污的衣衫,后知后觉想起,许是方才为逃避恶魂之时不慎脏了衣衫,又担忧着司命的伤势,故而竟一直没有发现。 恍然想起什么,少嬉倏然抬头瞪着眼前的男子,眸中一闪惊诧之意,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不是凡人?似神似魔,你到底什么来历?” 月光下男子身形修长,一如往昔着黑衣,姿态悠闲。只这次不比上次般被阴兵追得慌忙逃窜、方向全无,此刻少嬉定定细察,竟瞧出眼前男子身上竟隐隐约约散着似黑似金的光芒。 黑气乃魔气,那金芒又算什么…… 少嬉困惑,却不经意间拉大了二人距离。 似是不曾想到少嬉会轻易察觉什么,男子微一愣,旋即却含笑看向少嬉:“你的眼神……倒是挺好。” 少嬉冷声一哼,别过头去。 男子倒也不恼,他一手负背,一手搁在腹前,缓缓转动着指上的玉环:“今日前来,只想向你讨一样东西……哦不,准确点说,应该是拿回一样东西。” 少嬉暗自沉下眸中神色,他言语间,手却不经意间抚上了腰间的流云锦。 她的小动作一览无遗的落在男子眼中,狭长的眉眼轻挑,继而道:“本君落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本以为是落在了冥府里,岂料本君找遍了整个冥府都不曾找到。后来,本君想着或许你应该看见过,所以特来找你,问上一问。” 少嬉目光四下飘移,垂下的手握着流云锦不放,却下意识地退了一退。 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踩着步子绕到少嬉身侧:“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在你的手中了。” “小丫头,乖乖交出来吧。” 男子长臂伸出,少嬉却侧过身,灵巧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转眼已离男子保持了一丈距离。待得稳住身形,少嬉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珠,珠子在暗夜下大放异彩,赫然便是鲛珠无疑。 男子微怔,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你……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少嬉拿着鲛珠在手上打量,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扬了扬唇,巧笑着露出两排贝齿:“看样子,阁下似乎很在乎这个东西嘛。据说鲛珠有奇效,是南海鲛人族的至宝,只不过,于四万年已经丢失。我倒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我得到。” 男子微怒,眸中迸发锐利光芒,似利器锋刃,尤要将少嬉生生刺穿一般。 然他越是如此,少嬉反倒是多了几分底气:“鲛珠难得,六界唯此一颗。阁下如此在乎,不妨拿点东西来换?” “你是在跟本君谈交易?”男子正了神色,唇边微微扬起一抹摄人弧度。 少嬉摇头,将鲛珠重新收回流云锦中:“不是交易,而是让你你赎罪。你别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冥府,目的是什么,于阴兵手下救出我是出于好意还是别有目的,这些我都不想深究,因为都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想,你给我防身用的那枚黑珠,应该不是一般寻常之物吧!你或许明知冥府有一禁地不得擅入,你却偏偏将我往那条路上引,意欲何为?” “难道本君就不能只是无心之失吗?”男子负手背过身,淡淡月光下,那张侧脸俊逸无双,隐藏森寒。 “是吗?”少嬉盈盈一笑,全然不信,“可你给我用来防身的那枚黑珠却威力无比,就连恶灵渊的三重结界都能破开,用来对付小小的阴兵,我想,也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吧!” 少嬉字字珠玑,原本一直困惑心头的迷雾,此刻重见故人之时,她却恍然明白,一些蒙上尘的东西,略一推敲,竟都全部豁然开朗。 男子好一番沉默,隐藏广袖之下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一番话似挑开了隐藏的秘密,亦像踩中了他的痛脚,不禁让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愤怒,被看穿的愤怒。 月光皎皎,冰凉孤清。 少嬉抬头看了眼皎皎圆月,碰上恶魂后的晦涩骤然一扫而空,反倒心情顿时舒畅得很。 她本来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测,道出那番话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可那男子不辩不言已远远胜过了一切辩解谎言,她已经全都明白了。 误入冥府是个机缘,被顺手救下许是带了目的,然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有人想要假借她手破开恶灵渊的三重结界放出恶魂,至于原由……她尚且还无从得知。 不过她想,这一切的一切,真相很快便会浮出水面了。 第25章 再遇险阻(一) “瞧着倒是个不满千岁的孩子,思路却是清晰得很。”男子转过身来,望着少嬉,“不愧是非言的徒弟,教得你真不错!” “你认识我师傅?”少嬉大惊失色。 “不仅认识,还熟得很,比你跟你师傅,还要熟。”男子微眯了眼眸,伸出手去,“看在你师傅的份上,我不想伤你。乖乖把鲛珠交出来,本君或可放你安全离去。” 少嬉骤听“师傅”二字恍然间失了分寸,但略一思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捂着腰间流云锦,缓缓后退两步,明亮的眼眸直视那男子:“想要鲛珠可以,但你必须抓回十万恶魂带回冥府,这样我才能给你。” “你说什么?”男子眼中隐带冷芒,直直射来。 少嬉略一心悸,但转念想到自己手上尚有筹码,便忍不住多了几分底气。她抬头,再一次强调:“我说,想要鲛珠可以,但你必须抓回十万恶魂。你别忘了,那十万恶魂是你借我的手放出的,我已经在补救了,你犯下的事也必须由你自己去赎罪。” “你说什么?”男子咬牙定定说道。 少嬉微有怯意,恍觉寒风袭来,她微眨了眨眼,却不知何时远在一丈之外的男子已近了身侧不足一寸。她突惊,险些跌到在地。 “你以为,凭你这么个小丫头就能威胁得了我?”男子突然倾身逼近少嬉,周身寒气迫人。 “是吗?”少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突然一把扯下腰间的流云锦高高举过头顶,掌心隐隐蓄力,“凭你的本事抢夺,我定然不是对手,但若真是如此,我倒不惜宁为玉碎,端看你在不在意了。”话落,她手下猛地用力。 “不——”男子突然大惊失色,伸手想夺少嬉手上的流云锦,但又恐她真的不惜来个玉石俱焚,是以有所犹豫。 见他着急,少嬉暗喜自己是真的赌对了,继而道:“看来阁下是十分在意我手上这枚鲛珠了。殊不知,方才我的建议,阁下意欲如何抉择?” 男子攥住拳头,冷峻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他竟未想过,自己修行几十万年,却不想一朝竟被个还未过千年劫的丫头威胁,实在可恨! 见他兀自恼怒却隐忍不发,少嬉看准时机退开两步,好好地将流云锦攥在手中,颇有一丝洋洋得意的模样:“反正抓不回恶魂,三个月后我也是要被驱出魂魄长留地府。与其我一人不好过,还不如所有人都一起不好过,我还乐得有个相陪呢。” “你别冲动……”男子伸手要拦,但定下心来想了一想,却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丫头口口声声说要带着鲛珠一损俱损,可耽搁了这些时候也不过只是耍耍嘴皮子却并无实际行动,可见得不过只是说来威胁他的罢了。 如此想着,再看向少嬉,男子更觉自己想法没错,倒是一时放松了不少。 少嬉本觉胜券在握,但乍一见男子似无方才紧张,倒是有些困惑,只紧紧攥着流云锦不言。 两厢沉默间,男子忽然爽朗笑出声来,广袖一甩,只于石子滩前来回踱步:“看在你师傅的份上,也看在鲛珠的份上,这一次,本君就暂且不同你一般计较。”略略一顿,又道,“本君只可答应你,本君自己绝不干预你们抓回恶魂一事,至于帮忙……呵,那恐怕就不行了。” 少嬉握着流云锦低头思量,这祸端本来就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原本提出让他抓回恶魂就是顺口一说,本就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与其不切实际的奢求他帮忙,倒不如让他袖手旁观来得更让人放心。 “好。”少嬉爽快应下。 男子浅浅一笑,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去。 少嬉恍然想起鲛珠,犹豫一会儿,终还是开了口:“那个……鲛珠……” 男子顿步,微微侧头:“鲛珠留给你暂且保管,你可得给本君看顾好了,若有闪失……”男子哼了一哼,转眼已化作一团黑雾顺风而散。 少嬉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好打发,正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恍然想到什么,大惊道:“遭了!” 她出来打水尚久,又与那人纠缠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司命久未等到她回去,会不会担心。 思及此,少嬉心中担忧更甚,提气直往那间破庙而去。 “司命,司命,司命……” 少嬉拿着装好水的葫芦冲进破庙,可设下的结界已破,司命业已不知去向。她纵观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司命的踪影,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司命你去哪儿了,你别吓我啊!司命……”少嬉颤颤出声,眼见破庙并无司命身影,恐担心是恶魂突然袭击,若真是这样,以司命那虚弱的身体根本就不足以对付。当下心一急,丢下手中水葫芦便跑了出去。 外头暗夜茫茫,少嬉不管不顾大声唤着司命的名字,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嬉,我在这儿,咳咳……” 身后传来司命虚弱的声音,少嬉倏然回头,正见司命倚着破烂的墙垣站在破庙门口,脸色苍白,身体更是虚弱不堪,似迎风就倒。 少嬉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抱着司命已盈盈落下泪来:“我回来找不到你,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恶魂抓走了呢!” 少嬉哭得泣不成声,司命经调息一番已经恢复了不少,他勉力抬起手抚了抚她后背,低声安抚:“我没事。只是许久不见你回来,我担心你,怕你出事,所以准备出来找你。” 奈何他实在提不起气力,也施不了法,才将将走出破庙门口就已经气力不支了。好在,她自己回来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我先扶你进去。”少嬉抬手胡乱擦去眼角余泪,搀着司命的手臂缓缓踏入破庙。 少嬉扶着司命坐到蒲团上,让他身子微微靠在后面的墙垣上可以舒服些,再取来水葫芦递至他唇边喂他喝了水,这才将方才发生在溪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司命。 “我才见过他两次,两次他都来无影去无踪的,我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他总是以‘本君’来自称,你说他到底是谁?”少嬉撇撇嘴,虽是才见了两次,但两次见面都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不见。 “本君?”司命喃喃,忽蹙了眉头,“六界中能如此自称的不少,四海龙君,以及各大水域的水君亦可如此自称。单单凭着这一点,很难断定那人身份。” 少嬉想想也是,又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他说他还认识我师傅,说与我师傅是故交。可是师傅名声威响四海八荒,不认识他的人几乎寥寥无几,单凭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 一点点仅知的线索根本不足以构想出那人身份,只是此人似不是善辈,少嬉只是担心,纵使他答应了不会干预抓回恶魂一事,却难免真的会依言执行。 司命又沉思了一会儿,复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少嬉仔细想了想:“倒是有一点奇怪的。” “哪里奇怪?” 少嬉仔细回想方才所见,力求不错过一丝一毫的细处,适才道:“那人似魔非魔,似神非神,但灵力极强,恐连栖梧都不是其对手。” “能自称‘本君’,又声称与非言上神是故交,灵力还在栖梧上神之上,此人定然大有来头。”司命口中喃喃,突然想到什么,眸中大放惊异之色,“莫不是……魔君子倄?” 能有此自称的不少,认识非言上神的也不少,但其灵力远在栖梧上神之上的便寥寥无几。尤其当这些都归拢至一处时,放眼六界便只有一人——魔君,子倄。 “魔君……魔界十阴山?”少嬉大骇,但脑海中对魔族之事所知甚少,几乎没有。 逍遥涧从不过问六界之事,对魔界的渊源师傅从来闭口不提,栖梧更是烦得提起。是以,她除了知道十阴山便是魔族地界外,就连魔君本名为子倄,也是适才听司命提起她方才知晓。 “若我所思不假,此人应该正是魔君无疑。”司命终下了定论,但脸色却愈发的难看。 少嬉亦是同样担忧起来,魔君插手,那便不是个人纷争,而是介于三族之争,稍不注意就会再次引发六界大乱。 师傅好不容易才平定六界纷乱,让征战不休的六界难得四万年的安宁。如今恶魂放出,短短几日便轻易吞噬了整个小镇的百姓灵魂,时日一长,尚不知还有多少百姓会无辜枉死。 灵魂被吞噬,将生生世世囚于一处,再无轮回可能。 少嬉心头实是不忍,她也实在想不透,那样一个看上去岁月静好,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竟然会是手段残忍的嗜血魔君。 “司命……”少嬉心头恍若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一想到魔君是借的自己手放出的恶魂,她的心中便更加不是一个滋味。 “司命,他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第26章 再遇险阻(二) 长夜漫漫,清静孤寥,心里却恍然似重重压抑着什么,沉沉的东西哽在心间,就连微微一声叹息也是显得格外的沉重。 司命不知望着何处怔神,深邃幽远的眸光似望进无边长河,如一粒碎石从波澜不惊的河面深深坠下,却掀不起一丝涟漪。 “也许,是因为人心无法满足吧!”司命浅浅叹息,“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莅临至高无上的位置俯瞰苍生;反之,那些渺小几乎看不见的弱者,便成了可以任人欺压的对象。世道如此,亘古不变。” 今日的司命话里似乎格外带着几许沉重,他本从不多事,千年来都只求独善其身,可此刻道出这些话来,似又多的是无可奈何。 少嬉一颗心恍然被揪紧,她忽然有些明白师傅当年明明已经选择了袖手旁观,却又为何在最后之时决定淌这趟浑水。原是人心贪婪,欲望从不曾满足,一切干戈,皆由一个“贪”字而起。 强者贪婪,弱者顺从,倒霉的,又是谁呢? 少嬉同与司命靠在墙垣上,她微微侧头枕在司命肩上,一颗心恍然沉了又沉,却一时因有所依靠而略微放松了一些。 此处没有恶魂滋扰,连带着天边的月亮似乎也亮了几分。少嬉渐渐放松下来,缓缓地困倦袭来。 司命毫无困意,他睁眼远眺天边一轮皎月,耳畔迷迷糊糊传来少嬉的一声呓语,她在唤:“师傅……” 深沉的夜里,传来司命一声经久不散的叹息。 皎月褪去,一轮暖阳缓缓升空,在远远的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 庙宇残破不堪遮挡,一块破碎瓦片上射下一道金光,冷不防刺痛了双眸。少嬉揉了揉眼睛渐渐转醒,目下四扫却不见了身旁司命的身影,反是身上还盖着一件他的外袍。 “司命。” 少嬉浅浅一唤,残留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她抓起地上司命留下的外袍,起身出了庙宇。 外头蓝天白云,日光正好。少嬉站在破庙门口远望,遥遥见着一抹身影立于小溪处,她忙举步朝着小溪的方向而去。 “司命。” 她在背后远远一唤,司命闻声转过身来。一夜休养生息,司命眼见着精神已经恢复不少,面色渐转红润,倒多了几分素日的风华正茂。 见他面色不错,少嬉一颗久悬着的心倒是沉了不少,她盈盈一笑奔了过去:“大早上的你站这吹风也不怕冷着吗?”话说着,已经将手上的外袍递了过去。 司命顺手接过穿上,面上倒带了几分清清浅浅的笑意:“歇了一晚,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眼看天儿不错,所以出来透透风。” 少嬉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子,再深深嗅上几口山涧清风,倒是觉得舒畅不少。 司命侧头,少嬉侧脸精致小巧,长翘的羽睫覆在眼睑上,小小的樱唇粉红欲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司命定定望着,忽而一笑:“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少嬉目光四扫,两手一摊,茫然问:“哪儿有吃的?” “刚才过来时,偶然见到旁边有几株果树,你若想吃,我可为你去摘。”司命遥遥一指,隔壁的山头倒是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红来。 少嬉一手搁在额头挡去刺眼光晕,远眺甚远的隔壁山头,咽了口唾沫,讪讪一笑:“还是不必了。” 那处甚远,要她自个儿飞过去摘些山果来,她确是没那份心,可要司命负伤还要奔波,她又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了,万一摘到个又酸又涩的,那不是白费事吗。 她甩甩头省得再去费心思多想,转而看向司命:“对了,你伤可好些了?” 司命抚上胸口位置,缓缓舒了口气,倒并不觉有什么,后才摇了摇头:“无碍。只不过,趁着现在日头正盛,我想回清平镇再看看。” 他面色凝重,似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恶魂属阴,到了夜里阴气盛时反倒更增修为,愈难纠缠。此刻日头正盛,即便阴气再盛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阳光底下,这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少嬉附和着点点头,扬唇一笑:“我和你一起去,也正好趁着他们灵力减弱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封入聚魂幡中。” 昨日他们吃了个大亏,不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累及司命伤势加重。这一次,她定要好好的收拾这些恶魂,也好出这口恶气。 司命含笑抚了抚她发顶,捏一诀,二人已凭空消失在溪边。 修仙得道者可日行千里,此处离清平镇虽有一百二十里之远,但对司命与少嬉而言,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转瞬即到。 有了昨日教训,哪怕知晓青天白日里那些恶魂不足为惧,但他们仍旧留了一心,只在镇外现出身来。 “奇怪。”少嬉喃喃,伸出一指遥遥指向清平镇的上空,“你看那儿,昨日我们来时尚且还是乌云蔽日,黑蒙蒙的一片,但是现在却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那些黑气全都消失了。” 少嬉所指所道正是他们昨日在此处所观,司命虽看不见她说的那些景况,但只听她所言,心里便约莫有了大概想法。原以为一夜之间恶魂尚未离去,可是少嬉却说那团黑气已经消失无影,不免让他有了几分惆怅。 恶魂一旦离开此处转而去了别的地方那可并非好事,而是更大的灾祸即将来临。 司命闭目凝神,右手放至胸前捏一个诀。少顷,他忽然睁开眼,嚇道:“有情况,快走。”他拉上少嬉,直奔清平镇里而去。 步入城门口,沿着笔直的大街一路直行。昨日的喧闹鼎盛不在,满目皆是横躺在地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未逃过。一股冷风呼啸,死气沉沉,繁华的清平镇顿成一座死城。 昨晚他们遇袭是在朋来客栈门口,当时被恶魂附身的百姓都纷纷失去理智朝他们发起攻击,后来还是少嬉及时祭出聚魂幡才险险逃过一劫。昨晚逃得匆忙,若无意外,那些失去恶魂控制的凡人尸体应该还在客栈门口,粗略一算,尚不过才一百多个,可是眼下…… 少嬉满目惊骇,强压下喉间那几欲大喊出口的尖叫,双手紧紧攥着司命的袖角,错愣间,连带着语声都带了几许颤色:“司、司命……他们……他们怎么都死了?” 昨日还繁华喧闹,不过短短一夜过去竟已无活人生还,当真是那些恶魂做的吗? 司命紧紧蹙眉,他抬步走向街边一横倒的男子尸体旁。少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四下环视,当真是害怕惊惧到了极点。 司命探了探那人鼻息,复又伸出两指抵在那人额间,源源不断的青色光晕萦绕在指尖。片刻,司命收回手,起身道:“死了,体内恶魂也不见了。” “不见了?”少嬉大惊,“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逃走了?还是又去找别的宿主了?” 司命凝眉,摇了摇头。 恶魂离开冥府太久会受阳气侵蚀,倘若不及时更换新鲜的宿主,等到寄身的宿主尸体腐败,届时他们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看这些百姓死后的样子约莫已经有了两日,他真是估摸不准,那些离开的恶魂究竟是否是去找新的宿主去了。倘若是,恐怕在昨晚他们离开不久,那些恶魂便也同时开始了行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少嬉已经手足无措,整个小镇的人都死光了,而她此刻正正就站在一堆尸体中间,真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且等我片刻。” 司命口中念念有词,袖下一挥,原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在眨眼间消失无影。 少嬉震惊地揉了揉眼睛,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司命默默一叹,那些被吞噬了灵魂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地方,不必暴尸荒野,落入秃鹫之口。 少嬉垂下眼睑不再言语,心间恍然不是一个滋味。 “走吧。”司命拉过她的手,沿着笔直的大街一直走下去。 方才司命已经施法将所有的尸体送回了原本的家,眼下一条大街空空荡荡,毫无一点儿人气儿。他们越往下走,却发现所见之地一片狼藉,似乎曾经历过什么激烈的打斗。可这儿,并不是他们昨晚与恶魂相斗的地方。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均是有了几丝想法,一时间俱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细察着周遭情况。 少嬉手腕一转,已化出聚魂幡来,一手却扯着司命的袖子不放,目扫四下,喃喃道:“司命,这儿情况不对啊!” 方才所见一片狼藉,他们或可只以为是恶魂匆忙离开之时所致,可越往里走,那些打斗的情况更加明显,某个小摊位前甚至还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实在不像无事发生的模样。 司命低低“唔”了一声:“小心点儿!” 少嬉点点头,恰在此时手中聚魂幡竟一时亮出红光来,更叫二人一颗心悬在喉间。 “谁在那儿?” 身后有异响,司命心中警铃大作,手中已然化出一柄宝剑来。 第27章 猎魂(一) 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已顿消了踪影。 司命提剑运气追上,少嬉亦随后追了上去。三道身影先后穿过大街,再如光芒闪现,一跃便出了清平镇。 少嬉法术不精,很快便与他们拉开了一道距离,待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时,却见司命已执剑与那人在林中打斗了起来。 林中刀光剑影,气势凌厉,带动林间树叶飒飒飞舞,气势迫人。 少嬉站在几丈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二人打斗。只是离得远了些,与司命交战之人的面貌她看不大清,只那人还手应退间双手似空空如也,待得细看之下,这才发觉那人五指指尖修长尖锐,尖指作刃,远比外来兵器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司命执剑应敌,招式凌厉,丝毫未有手下留情,且一刺一劈间招招实处,没有一点儿花架子。好几次长剑似要迫近那人,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那人巧妙地躲了过去。 少嬉躲在一棵大树后几乎看得眼花缭乱,二人看似势均力敌,但她却格外的担心司命。毕竟,他尚且重伤未愈。 一番缠斗下,那人似乎无意纠缠,好几次想要抽身逃走,却均被司命长剑一挥生生拦下,无奈只得重新应战。 正打得难分胜负,司命忽然蹙了眉头,似触动了身上火雷刑旧伤,一时手下动作也微缓,少了几分攻势。 少嬉注意力一直落在司命身上,眼见着司命情况有异,她正一声惊呼,耳畔却忽地响起一声震天嘶吼,吼声穿透林间,漾出一层波动。霎时间狂风阵阵,大风吹得无数落叶纷纷扬扬,打在身上直直逼得少嬉脚下不稳,连连后退。 司命运气抵抗,一手挡在面门,却静心注意着周遭变化。不一会儿,隐觉狂风渐止,司命竖耳一听,当即一个下腰,与此同时,一只硕大且通体赤色的妖狼自上方划过,尖锐的利爪险险划伤司命面门。 “司命小心!” 少嬉一声大喝,司命迅速翻转身形,再次与那只赤狼失之交臂。 双足点地,司命渐渐稳住身形,正对之处,那只赤狼虎视眈眈,一双眼睛凶光乍现,两只前爪不断刨着地面沙土,似在找着更好地时机好一击即中。 沉默只在片刻,司命执剑的手腕翻转,正努力压下胸口那滔天的不适感,那厢赤狼似已看出了他的破绽,当即一冲而来。司命险险避过致命一击,一人一狼打得不可开交。 眼见着司命伤势犯了定然不是对手,少嬉一颗心慌乱不已,正手足无措间,突然想到腰间的流云锦。她将腰上流云锦取下,打开束口,一股脑地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随之倒出的,还有那聚魂幡。 少嬉不断翻找着可用的东西,再不放心的看看前边的战况,眼见着司命似要不敌了,她亦更加慌乱起来。 聚魂幡丢在身侧隐隐散出红光来,而后红光愈强,饶是少嬉无心在此亦是发现了端倪。 她拿起聚魂幡,正暗忖着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恶魂现身,冷不防却听见司命一声闷哼。抬头看去,司命胸前衣衫被抓破,三道指痕赫然清晰。 眼下少嬉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丢了手中聚魂幡,一番胡找,终于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一捆金色的绳索。少嬉心下顿喜,拿起捆仙绳近前几步,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捆仙绳似赋予了灵气一般,直直飞向那赤色妖狼,转眼便将凶狠无比的赤狼牢牢捆住,再无法施展手脚。 少嬉忙奔过去扶起倒地的司命,眼见司命胸前一道伤痕,当即怒从心起,转身便狠狠一脚踢向被捆仙绳缚住的妖狼。 一团红光乍起,原还挣扎不休的妖狼已化作人身,纵然化出个人形,却也是个毛发布满面的男子,挣扎下越显狰狞。只是他越是挣扎想要逃脱,身上的捆仙绳却收得更紧,转眼他已精疲力竭,动弹不得。 少嬉狠狠瞪上他一眼,再扶着司命坐到一旁树桩上时,看着他胸前三道伤痕,狰狞可怖,不免心下担忧,也更加气愤。 司命收了随身长剑,于树桩上盘坐调养生息。 少嬉为他护法,忽然想到什么,她大步走向赤狼,伸手在他腰间摸索什么,直惹得赤狼一番开口大骂。 “给我闭嘴,再嚷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嘴。”少嬉一拳打在赤狼面门上,言语忿忿,威吓间已从他腰间摸索出了一个小瓷瓶。 “东西还我,那是我的……” 赤狼嚷嚷不休,少嬉听得烦闷,一脚踹在他胸口,顿时疼得他一声嗷呜,再无力还嘴。 那厢司命微微调息一番后,身上被抓的伤口虽一时未痊愈,倒也恢复了不少。睁眼瞧着少嬉手中拿了一个瓷瓶走过来,故而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恶魂。”少嬉大步走来,将瓷瓶递向司命,“刚才我翻找捆仙绳的时候,见聚魂幡竟然发出红光。可我见四周并不像有恶魂的样子,就大胆猜测,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收恶魂。” 司命接过瓷瓶在手中打量,细看之下,瓷瓶中似有黑雾萦绕,且瓶口有道封印,正是束缚恶魂的关键。 他恍然想起,方才在清平镇时,整个镇上的百姓不但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甚至于连附在身上的恶魂都一起消失不见。 起初他还以为是恶魂在找新的宿主,虽然是有些地方说不通,但那时却没有更好的解释。却不想竟是有人在猎魂,且猎的,还是恶魂。 重重疑惑似浓雾中破了一道口子,渐渐明了。 将瓷瓶递还给少嬉,司命望了望她身后,突然面色一变:“赤狼呢?” “他不就在那……”少嬉转身遥遥一指,一语未毕,她已惊骇得张大了嘴,“赤狼呢?” 方才她拿走瓷瓶时,赤狼还分明好端端地被捆仙绳束缚在原地,可这会儿地上却只剩下捆仙索,再不见赤狼影子。 司命拧眉,经久不语。 那厢,离树林不过三十里处的小溪旁,赤狼忽抱拳下跪,道:“君上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 魔君缓缓转过身来,不同于昨晚对着少嬉时的和颜悦色,此刻面上虽波澜不惊,但显见得威严毕露,闻言只淡淡道:“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赤狼似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抬头触到魔君冷漠的眸光,所有的话霎时哽在喉间,再无从开口。 魔君凉凉一瞥,负手于背侧过了身去:“恶魂一事你不必再插手了。不是受伤了吗,回十阴山养伤去吧,近日无事,便不必出来了。” “可是属下弄丢了恶魂,坏了君上大计,属下愿将功折过,抓回恶魂。”赤狼不肯罢休,尤其想到自己被偷袭一事,心中更加恼怒。 “本君已说了,此事你不必再插手,回十阴山去。”魔君渐无耐性,语气沉沉,临了又想到一事,“对了,那小姑娘……” 他话语一顿,赤狼当即抬头望着魔君,静待吩咐。 “罢了罢了。”话到喉间终是未再出口,魔君摆了摆手,“你不必顾会她,下次若见到,尽量绕道而行吧。” “啊?”恍然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赤狼当即目瞪口呆,却压不下心头的困惑,问出口,“属下斗胆敢问,那小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君上……”似是对她格外优待?这不可像君上一贯雷厉风行的样子。 末尾的话不待出口,魔君已一记眼风狠狠刮来,他斥道:“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回十阴山去,没有本君的命令,不许擅自来人界。” 赤狼似还要开口,魔君却已转瞬消失了身影。他无奈一叹,却更加对方才那女子起了好奇。 小小女子竟能得魔君厚待,且有仙家宝物捆仙绳在手,必定不是一般人。 这厢赤狼正暗自揣度着少嬉的身份,又隐隐在心头起了复仇的信念,但树林中,少嬉却望着散落在地的捆仙绳,惊得久久说不上一句话来。 捆仙绳是师傅留给她的,据说连神仙都能捆住,区区一个妖狼精,怎么就能在她和司命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呢? 少嬉抱着捆仙绳蹲在地上,她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反是抓耳挠腮的模样甚是可爱。 司命本已无心了那赤狼行踪,待略微一番调息之后,他缓缓睁眼,恰巧便见着少嬉蹲在地上抓耳挠腮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只有笨兔子才会像你这般,你一个果子,还蹲在那儿做什么?” 少嬉正一心纠结着赤狼是如何从捆仙绳下逃脱的,是以也没听见司命那番揶揄。尤其还如此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果子,要换了平时,她早扑上去打人了。 见她不为所动,司命无奈一笑,遂朝她伸了手:“过来。” 少嬉气得一声大吼,一跺脚,这才愤愤然朝着司命走了过去。 她望望司命,又看看手中的捆仙绳,一脸惆怅地将捆仙绳丢在地上,再狠狠踩了踩:“什么破东西,连只小小的妖狼精都捆不住,根本就是个废物玩意。呸呸呸呸呸……” 司命一笑,不顾她兀自发恼骚,理了理衣袍,十足悠闲地下了地,悠悠道:“他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妖狼精。他的来头,可大着呢。” 第28章 猎魂(二) “有来头?”少嬉费解地挠挠头,想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好奇地凑上前,“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司命负手而立,冷不防一张俏颜凑来近在咫尺,他一怔,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一番。压了压心头异样,别过了头去:“魔族十阴山,守山将军,赤狼。” “不就是个看门的吗?” 少嬉语不惊人死不休,司命拿眼震惊地望着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岂料却生生牵动了胸口上被赤狼利爪抓破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少嬉忙扶着他坐到身后的树桩子上,咂嘴道:“他下手可真够狠的。” 话罢,右手掌心缓缓凝聚一团莹黄的光晕,素白玉手缓缓移到司命胸膛上的伤口处。临近时只忽地觉得手腕一紧,抬眼才瞧见司命握住她的手腕,止了她的动作。 她讶道:“你伤口很深,不及时治疗你会扛不住的。” 司命微微松了手上力道,脸上多有苍白之色:“疗伤极损灵力,你不必一再耗费。况且,我如今身上业有火雷刑之伤,无妨多加一道。反倒是你,一再耗费灵力治我,若遇恶魂突袭,我恐护不了你。” “谁要你护我了。” 少嬉撇撇嘴,一把打掉手腕上那只大手。 她凝聚灵力于掌心,掌心对着司命胸前的伤口,团团莹黄光晕包裹着那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暖暖的感觉顿游遍四肢百骸。霎那间,司命胸前的伤痕已经修复如初。 诚如他所言,疗伤极耗灵力,一次两次尚可,可次数一多,没个个把月的调养生息是断断恢复不了的。 若是别人,只怕是求着少嬉都不会动恻隐之心,可他却不是别人,是司命啊!只是可惜,她的术法却不能治愈火雷刑留下的伤口。 少嬉收了法术,抬袖抹了把额上的虚汗,长长舒了口气:“栖梧说,我与他,和天下人都不一样。” 司命低头看了眼胸膛上已经恢复如初的伤口,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乍一听这话,眸底隐现一层意味不明的神色。 少嬉全然不觉,挨着司命而坐:“栖梧说,逍遥涧的那株参天梧桐,乃是数十万年前女娲娘娘身归混沌后其睫毛所化,弥足珍贵。我与栖梧道理同是其所结灵果所化,所修术法自有疗伤灵效,但不知为何,有些我能瞧见的,他却瞧不见,旁人也瞧不见,就连你也瞧不见。” 指尖轻轻抚上眼睑,少嬉几不可闻的叹上一息。有些东西已经在心里纠结了几百年,她想不透,可每每问起师傅,师傅也只说“天所赐,应所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着实叫她不知其中何意。 “其受之天也。天命所授,自有他的道理。”司命起身掸了掸衣袍,“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动身去下一处。” “你的伤势没有大碍吗?” 司命抚上胸前一道火雷刑伤痕,伤口仍时不时传来炽痛,他却似毫不在意般,只道:“火雷刑岂是轻易就能痊愈的,无妨。快取出聚魂幡,探出恶魂的踪迹才是要紧事。” 既如此,少嬉自当不再强求。从流云锦中取出聚魂幡,阖眼间念念有词,二人顿化作一团烟云,消失无影。 十万恶魂一朝脱离恶灵渊散于天地间,短短半月人间百姓已死伤无数,所过之地横尸遍野,白骨累累,惨不忍睹。 依聚魂幡指引,少嬉并着司命沿途收降恶魂近千数,索性并未再遇见似清平镇那般情况,数在一二倒也能轻松应付,转眼已在人界逗留了大半月有余。 少嬉与司命登上云头,手中的聚魂幡亮出红光,只时隐时灭,实在无法得以断定恶魂方向。 司命跟在其后,视线透过层层云雾俯瞰人间,他正专心致志探着恶魂方向,却忽觉周身一阵炽痛。身上所受火雷刑旧伤复发,似带火电流流窜全身四肢百骸,一时灵力受阻,竟不慎跌下了云头。 “司命你说这聚魂幡究竟怎么回事……” 聚魂幡红光骤然消失,少嬉纳闷,正欲回头同司命商榷,却见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四下一望,只见云端处坠下一团黑影,她大惊,立时飞身而下。 “司命——” 运气于丹田直飞下云端,奈何却总与司命相差一厘。少嬉大惊失色,眼见着司命已直直坠下数层云端,她素手一挥,一团莹黄光晕化作光圈笼罩在司命身外,随着司命一同坠下。 人间已入夜,绵绵细雨兜头落下,点点雨滴落在光圈之外,直到司命坠入地面,身外光圈立时销毁,雨点落下,顷刻已湿了衣袍。 少嬉随后而至,一手划出一道屏障将细雨隔开,忙扶起司命:“司命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是不是身上伤势又犯了?” 司命五指死死攥着衣袍,脸上尽显一片苍白之色,阵阵虚汗自额头溢出,痛苦得似也脸上都几现扭曲。不过稍许,已晕倒在了少嬉的怀中,不省人事。 少嬉大骇,一声接着一声的唤着司命的名字,奈何怀中之人已经晕厥,并不曾给予半点儿回应。 已至深夜,细雨大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放眼望去,荒郊野外竟无一处容身之所。少嬉拖着昏迷的司命实在难以施法腾云,无奈之下,只得于就近的小镇落脚。 镇上街面已无人烟,徒留街道上几盏昏弱的灯笼摇曳,受着整夜的风吹雨打,已有不堪其重的趋势。大雨倾盆,各家各户均已熄灯入眠,找了几条街,终在街道尽头处发现仍亮有灯光的客栈。 店小二正收摊关门,却见雨中两道身影相携而来。灯暗雨大瞧不大清,还恍然以为只是错觉,待得擦了擦眼,急忙唤来掌柜的。 冒雨前行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嬉与司命二人。 只司命昏迷不醒,全身的重量压在少嬉的身上,她奋力扶着司命一步步走得艰难,又因方才灌输灵力于司命,避雨的术法早已失了效用,顷刻间已将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店小二瞧清了其中一位是个单薄纤弱的姑娘,忙也冒雨前去帮忙,随后掌柜的取来纸伞,帮衬着将昏迷的司命掺进了屋内。 少嬉早已经精疲力尽,待将司命扶进客栈内坐下,她已累得气喘吁吁,好半天缓不过气来。 掌柜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状早已端来一碗热汤递给少嬉,又瞧得她浑身虽湿透,但看妆扮却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又瞧了眼几乎奄奄一息的司命,到底是有几分疑惑:“不知姑娘是何处来的,怎会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少嬉正冷得哆嗦,接过热汤便囫囵着喝了起来,乍一听掌柜的问话,差点儿没噎着。 “姑娘且慢慢喝,不着急。”掌柜的倒是好说话,又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笑意和蔼,并未逼迫。 少嬉就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又有些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热汤,只兀自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掌柜的问题。总之不能回答是他们都不是凡人,此番下界是为抓回恶魂吧!只怕非但掌柜的不肯相信,还会将她当成疯子给打出去。 记得以前看的话本子上是有那么一些故事的,说是什么千金小姐爱上了穷书生,但小姐的父亲却不肯,硬生生就要拆散二人,于是两个有情人就相约私奔……额,虽是不靠谱了点,剧情老套了一点,但总比实话实说更让人信服吧。 心头如此盘算着,少嬉眼眶间已盈盈结了两颗晶莹的珍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掌柜的同店小二同是一怔,又大晚上看着一个姑娘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做了什么欺负人姑娘的事呢,忙就出声宽慰:“姑娘有什么委屈好好说,这大晚上哭着,要被人听见了,还指不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是啊姑娘,你有什么委屈大可以跟我们掌柜的说,我们掌柜的可是个十里八乡的大好人,他铁定会帮你的。”店小二一时也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同样也怕被人瞧见了说不清,一时也是急了。 少嬉像模像样的呜咽两声,拿袖擦了擦眼角,一脸可怜兮兮的说起早已在心头暗暗打下的撒谎稿子:“小女子名叫少嬉,这位原是与我邻家的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说此生非我不娶,我亦非他不嫁。岂知……岂知……”情到动人处,少嬉捂着眼又低低啜泣出声,哭得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掌柜的见他二人孤男寡女的一副落魄样,原也就猜得七七八八,忽一见她又嘤嘤哭了起来,当下更是手足无措,除了好话宽慰,还是好话宽慰。 少嬉哭了一会儿,才又低低的道来:“小女子的爹爹嫌弃他父母双亡又家境贫寒,不肯允诺婚事,竟要将我嫁给一个纨绔为妻。我自是不从,遂连夜与哥哥逃来此处。却不想,他半道上竟受了风寒,若非遇到二位,小女子……小女子真不知……” 话未落,她已又低低的啜泣出声,边哭,还不忘边拿眼角余光去看去瞧那掌柜的脸色。 自来苦命鸳鸯最是惹人怜惜,况她又哭得如此凄惨,没道理会感动不了他们才对。越是如此想着,那哭声愈大,哭得更是叫一个凄惨。 第29章 夜色微凉(一) 掌柜的重重一叹,似是信了这一番说辞,脸上的神色显然不是十分好看,倒多了几分同情的模样。 少嬉心里更是大喜,这明显是说辞管用了呀。 心里虽是狂喜不已,面上却半分不显山露水,反倒更是表现得一副楚楚可怜:“更深露重,小女子实不知何处还有落脚之处。若掌柜的肯好心收留我与哥哥一晚,我们定当感激不尽。” “姑娘这话是万万严重了。”掌柜的沉思一会儿,忽看向旁边的店小二,吩咐道,“楼上似乎还有一间空房,你且带这位姑娘还有公子上去,至于其他的……姑且明日再说。” “真是多谢掌柜的了。”少嬉大喜,忙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与店小二一左一右地扶着司命上了楼。 客栈不大,只二层。上了楼,左手处已经客满,唯右手处最后还有一间空余的客房。 本来孤男寡女是该避些嫌,怎奈方才少嬉一番凄凄话语间尽诉二人情肠,掌柜的思虑下,倒也并无太多顾虑。 少嬉说得自己可怜非常,店小二自也是同情的,听她说要一桶热水给司命净身,饶是大晚上的,也立马应下后去后院打水、烧水。 合上房门,少嬉勉力扶着司命躺倒在床榻上,想伸手替他解去身上湿/濡的衣衫,可手至了近处,才轻轻解了衣袍带子,却是从何都下不去手。 虽说这是个特殊情况吧,她又与司命是几百年的交情了,可到底是男女有别,这样不经允许贸然脱人家的衣服……似乎,不太好。 “凡间的话本子里有说,若是男子不慎看了女子的身体,那是得负责任的,多半就是娶了人家。可我们不是凡人,我也不是男子,要是看了司命的身体,这要不要负责呢?又要怎么负责呢?”少嬉半坐在地上,以手支颐,反倒是纠结起这个问提来。 “要不以身相许吧!” 有道声音清清浅浅传进耳畔,少嬉一愣,侧头却见司命不知何时已经转醒,不禁大喜:“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又想到刚才那话,不禁拿着拳头轻轻捶在他胸膛上,“尽胡说。” “早醒了,只不好意思打断你的表演。”司命微微露出一笑,勉强抬起手抚上少嬉脸颊,眸中流光溢彩,“我可是你宁愿逃婚,也要嫁的人啊!” 少嬉脸颊突地一红,微微垂下头去,竟不知从何应答。 方才那话不过只是照搬凡人话本子上的桥段,讲来糊弄那掌柜的罢了。谎话说来倒是信手拈来,又是事急从权,倒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可现在听着司命轻飘飘说起这句话来……她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悸动,只想快点逃开。 “少嬉姑娘,您要的热水来了。” 店小二推门而入,少嬉立即起身逃开,素手摸上脸颊,触之竟一片滚烫。 “公子也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也省得少嬉姑娘为您担心。”店小二笑言间已绕到了屏风后头,将手中一桶热水倒入浴桶中,折身出来,“公子可真是好福气,少嬉姑娘人又漂亮,对您又真心,这样的媳妇,可是得好好珍惜才是。” 司命不住一笑,心中恍然荡开层层涟漪,颔首算是默应了。 少嬉一时羞得无地自容,拿眼瞪上一眼店小二,店小二还只以为她是羞赧,越发的笑得更欢了。 司命含笑伸手:“少嬉,扶我起来。” 少嬉低低“哦”了一声,走到床边,扶着司命坐起了身。 店小二眼瞧着二人俨然一副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模样,掩唇一笑,便退了出去。 二人身上具是湿答答的,少嬉倒不足为惧,只是司命重伤复发,加上淋雨伤寒,一时更加虚弱。 “我请小二烧了热水,你要不要先去洗个热水澡,这样会舒服很多。”少嬉糯糯开口,似已将方才的小插曲轻轻揭过。 司命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咳,点点头,便由少嬉扶着下了榻。绕到屏风后,少嬉躇踌着伸出手,又似有所犹豫般垂了下去,一来二去,只余一声焦躁无奈的叹息。 司命瞧她这般模样倒觉好笑,也不为难她:“你且去外头等我,我自己可以。” “那……那你自己小心,有事叫我。”少嬉忙逃也不及地出了房间,待合上房门,她以背抵在门框上重重舒了口气,脸颊却一时红了又红。 浓重夜幕深深垂下,大雨渐缓,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于寂静中敲出一页篇章。 少嬉在大堂等候,已施法将身上湿答答的衣衫烘干,再从流云锦中翻来倒去找出一小瓶药膏。那还是先前栖梧闲来无事时炼制的,据说是疗伤圣药,还可以祛除疤痕,也不知对火雷刑留下的伤口管用不管用。 待到二楼传来司命的一声轻唤,少嬉忙收好流云锦,再熄灭大堂独留一盏的铜油灯,噔噔噔跑着上了二楼。 彼时司命正从屏风后传来,业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一头墨发以丝带松松垮垮绑在脑后,说不出的慵懒恣意。重伤后,倒是丝毫不曾影响他的风姿,眉眼如星,俊逸无双,真真可迷倒万千少女。 少嬉站在门口怔怔看着,待听得一声轻咳,她骤然回神,忙上前贴心地扶着司命至床榻坐下。 “对了,刚才在楼下等你的时候,我从流云锦中找到了一瓶膏药,许会对你的伤口有所裨益,可要试一试?” 司命颔首,少嬉这才缓缓褪下他的衣衫,纤长素指从那瓷瓶中挖出一点玉白色的膏药,轻轻的擦在司命后背的伤患处。 火雷刑伤口纵横遍布在后背胸前,虽时日一长已经结痂,但仍旧狰狞可怖,甚至时不时会传来如火烧般的炽痛,当真是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不过栖梧给的药擦上去倒是冰冰凉凉的,顿时压下伤口处那股火烧炽痛,一时舒坦不少。 少嬉只顾低头替司命擦药,全然不觉头顶上方有道炽热的目光正瞧着自己。待得将每一道伤痕都仔细擦好药,这才盖上了瓷瓶盖子,替司命穿好衣服。 “你伤势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了?”之前从云头掉下去的画面此刻还依稀重现在眼前,叫她至今都还一阵心惊肉跳。 “许是这些时日日夜奔波,也没有好好的休息,再加上上次在清平镇外又和赤狼激战一场,所以才会导致伤势加重。不过没有大碍,今夜好好休息一晚,应该就可以好个七七八八了。”司命低头系着里衣的带子,目光闪烁,显然是有所隐瞒。 少嬉一眼瞧见,却未拆穿,而是后怕道:“你都不知道,我一回头瞧见你从云头坠落,可吓死我了。就算你是上仙之身,可没有保护就这么生生坠下,不死也是重伤吧。” 司命闻言笑笑:“不是还有你嘛!” “那也危险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那点儿微末本事。”别说什么独当一面了,就连和茶茶相比她也是够呛。 司命抚了抚她的发顶,却恍如没有听见般,并不在意。 “司命,你有没有觉得,我其实很笨啊?”少嬉抬头,如星灿灿的眼珠散着熠熠光辉,精致的脸蛋却满是落寞之色。 “为何这样说?” “我术法不行,修行也不精,论岐黄不比栖梧,论灵力连茶茶都比不过。除了我来自逍遥涧,我师傅是威震六界的非言上神外,我好像一无是处,到哪儿都是无用之人。” 少嬉低低垂头绞着身下的薄被,一颗心浑然不是滋味,恍然真是被栖梧说中了,她不是少一根筋,而是少很多很多根。 如果她修行高,在误入冥府时,就不至于被小小阴兵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若她够聪明,就不会被魔君子倄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最后还成了他摧毁恶灵渊结界的一把手;若她能通岐黄,又如何会连司命身上的火雷刑伤都治愈不了,害他痛苦至此…… 想想还真是无用呢,也难怪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师傅都会丢下她,独自去云游四海八荒了。 她重重一叹,无不是在自嘲无用。 问候的掌心缓缓抚过少嬉发顶,司命无奈一叹:“事无两全法,安有人上人?你不必事事与他人比较,或许一些方面你是比不过旁人,但未必你就是一无是处。” 司命的话似潺潺清泉流淌心间,少嬉心里微酸,被栖梧打击了近千年的幼小心灵第一次得到了安抚。她深深觉得,比起栖梧那张尽是打击人的臭嘴来,到底还是司命嘴甜、会说话。 “少嬉,你不必妄自菲薄,在乎你的人,他自会珍惜你的优点,也会正视你的不足。”司命含笑理了理她两鬓的发丝,语出温柔,“依我看,我们少嬉倒是可爱得很,天上地下,只这么一个,岂不宝贝?” “你说什么呢……” 少嬉原是开心,可司命这话也忒肉麻了些。 “怎么,还害羞了?”司命打趣她。 “谁害羞了!?”少嬉不肯认,起身跑了出去,“你好好休息,太热了,我出去转转。” “哎……” 司命才喊出一个字,那厢少嬉已经跑了没影。他转头看向窗外,小雨淅淅渐止,黑雾下,却独不见那轮皎月。 第30章 夜色微凉(二)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司命亦整夜未眠,直到天明时分才昏昏沉沉小憩了片刻。 客栈人声喧闹,人来人往打破了早晨独有的宁静。 少嬉端着盥洗的清水进了屋内,将盆子放在架子上,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再拧干水,这才放轻了步子走向床榻。 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拭着司命额头上一层细汗,见他似有醒转缓缓睁眼,少嬉大喜,盈盈一笑间露出两排贝齿:“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司命浅浅一笑,撑着榻面坐起了身来:“休息了一夜,已经好了很多。” 少嬉这才舒了口气,正要再为他净面,司命却觉不妥,微微避开,伸手接过了她手中净面的帕子兀自擦脸起来。 待他擦完脸,少嬉取过帕子放回净盆中,再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过来:“你才醒,先喝杯温水润润喉。对了,虽然已经辟谷,可我看这家客栈的早点做得还不错,你可要用一些?” “我看,是你自己馋嘴想吃吧。”司命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小把戏,却也不忍扫了她的兴,遂应了一声,“好。” 少嬉果然开心,忙扶着司命起身走到屏风后,再取来昨夜已施了法变干净的衣服递过去,才折身绕过屏风在外屋等候。待得司命一番收拾妥当后,这才搀着他一道出了房间。 客栈里热闹非凡,来往食客兴致盎然,于饭桌上吃得津津有味,二人于热闹声中相携着下了楼。 正忙于周旋其间的店小二抬头望见,忙也殷勤地过来帮着少嬉扶着司命。司命却显然不愿与旁人接触,只微微避了开以示不必劳烦,倒也不直接拂了店小二一番好意。 “二位这边坐。”店小二也不在意,率先走到一处空桌上,肩上的巾帕像模像样地扫了一扫,示着二人在此落座。 少嬉扶着司命坐下,随后在他身旁落座,这才两眼放光的看着店小二:“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要不,小哥给推荐一下呗!” “好嘞。”店小二一甩巾帕在肩上,津津乐道,“姑娘不知,咱们店里好吃的那可就多了去了。其中朝饭里最有名的就是红豆膳粥,熬得既稠且烂,香嫩滑口,这位公子风寒入骨,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少嬉侧头望一眼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的司命,想了想,当即道:“好啊,那就先要一份你们这里最有名的红豆膳粥,再来几碟下饭小菜。” “好嘞,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二位且稍等片刻。”店小二欢欢快快的应了,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了一盅红豆膳粥并几碟下饭小菜,另再上了一碟子新出笼的包子,香味飘远,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待得一桌子朝饭上完,少嬉先是为司命舀上一碗红豆粥,再夹上几筷子小菜,这才不顾形象地扒拉着碗里的膳粥狼吞虎咽起来。 司命本已辟谷,但见少嬉吃得津津有味,便也端起那碗红豆膳粥慢慢品味起来。动作优雅,与狼吞虎咽不顾形象的少嬉简直两番景象。 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小摊的吆喝声,再隐隐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起初不以为意,但见客栈内纷纷有人离桌出了门口,再三五成群地围在那儿道些什么,细如蚊吟听不太清,但着实是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司命放下粥碗,朝外头看了看,微微垂眸,稍许方道:“少嬉,外头不知发生了何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从一碗香甜的红豆膳粥中抬首,少嬉满满包着一口的膳粥,看了看门口乌泱泱的黑影,撇撇嘴,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 司命有几分无奈,但见她不太愿意,便也不做勉强。起身,兀自出了客栈。 少嬉抬头起来,忙咽下一口的膳粥,追着司命出了客栈。临走时,仍不忘再顺走几个热乎的肉包子。 小雨已停,青石板的地面仍旧湿漉漉的,却挡不住街道两侧的商贩起了个大早,吆喝着叫卖。 头顶乌云未散,一团团的黑气如灵动游蛇在层层乌云中游走,倒不太像一般正常的天象。客栈外聚集的众人便是仰头望着这番景象,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 少嬉跟在其后出了客栈,一口咬下手中的肉包子,抬首望着乌泱泱的天空微微眯了眼:“这……这……怎么像是……” 一语尚未说尽,司命已洞悉了她的意思,转身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果不其然,两侧已有人闻声纷纷望过来,但见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只当是不曾瞧见过这种天象,便不以为意。反倒是身旁几个略上了年纪的,一派学究模样的大叔率先争议了起来。 “古有六月飞霜已是稀奇罕见事,今云雾间似有黑气流转,倒不知是何现象。” 身旁一老者闻言只捋了捋胡须:“依老夫看,天现异象,怕是有所示意。只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 一众人围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也道不清个所以然,司命却不再听下去,朝饭也不再用了,拉着少嬉便回了二楼房间。 “那团黑气,好像之前在清平镇见过啊。”一回屋,少嬉再忍不住将心里的那点疑惑道出口。 司命合上房门,踱步进屋,听罢也不置可否:“看来,我们暂时不能走了。少嬉,你先将聚魂幡拿出来,看是否有所指示。” “哦。” 少嬉低低应了声,打开流云锦束口,正要伸手进去摸,那聚魂幡已兀自脱了束缚跳脱出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游来飘去,周身红光时隐时灭。 聚魂幡现着红光是已经觉察到周围有恶魂的踪迹,时隐时灭,乃是因为此刻是白日,纵能察觉,但恶魂借着凡人身体做庇护,隐了身上浓重的阴气,倒也能避开聚魂幡的搜索。 昨夜下了整夜的大雨,到了天明时分才止了,可乌云未散,今日是必不会出太阳的。没了强烈的阳光灼灼,那些恶魂才敢在青天白日里玩些花样出来,但人界阳气卓盛,除了玩些不堪入目的小把戏唬唬凡人,倒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本来他们一早便已打定主意,待用过朝饭便启程,可眼下看来,倒是有几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司命,我们是否要在这里多逗留几日,等着将恶魂收降了才离开啊?”施法收了聚魂幡放进流云锦中,少嬉有些拿不定主意。 司命不言,但态度已然是十分明确。 少嬉倒现出几分不情愿来,踱步到司命身前,犹豫着扯了扯他的袖口:“你身体还没好,就不要再与那些恶魂正面交锋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逍遥涧吧。” 司命垂首不言,微微垂下的眼睑掩去眸中神色,一时倒瞧不透他的意思。 见他不应,少嬉反而愈加担心:“我们在凡间已逗留了快一月,这会儿栖梧肯定都回去了。我们先回去,让他治好你,再让他帮忙,岂不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更事半功倍。” 司命久久不言,忽踱步至窗前,伸手将窗棂支开半扇,顿时一阵雨后春风凉凉吹来,隐隐间带着丝丝缕缕未尽的雨丝儿拂在面上。 微凉春风透过空隙迎面吹来,少嬉冷不防冻了个哆嗦,但仍不肯要他冒险:“你的伤势好像更加严重了,这次会突然失去法力从云端坠下,下次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司命,我们不要逞强了,还是回逍遥涧找栖梧帮忙吧。” 这事闹得这么大,铁定是瞒不过栖梧的,指不定,他这会儿都已经在满人界的寻找她了。左右回去都免不了一番责罚,倒不如先行回去将司命治愈,料想栖梧也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见她被冥王追责。 况且临回人界时阎判曾有叮嘱,恶魂关押在恶灵渊已久,身上虽阴气大减,又逢人间阳气大盛,虽一时不会构成威胁,可时日一长,再加上吸食凡人精魂壮大自身,难免不会酿成大祸。届时阴气大盛,便不是能轻易对付的了。 若是司命尚未受那三十道火雷刑尚且好说,可如今灵力大损,就连腾云驾雾也难,况且身边还带了她这么一个菜鸟……只怕还没有尽数收降恶魂,他们就惨遭毒手了。 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一次霉就够了,冷不防还来了次雪上加霜。 少嬉越在心里盘算越是气愤,忿忿地跺着脚,似要将脚下那层木板也给踩踏才罢休的架势。 司命转过身来,见少嬉这般模样,却是一笑。他至桌旁落座,手一拂,原本空空如也的茶盅已经蓄满了滚沸的茶水,修长白净的手径直倒上两杯香茶:“少嬉,你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啊。”少嬉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看也不看,顺手抄起一杯酒仰头下肚。 滚沸的茶水刚入口,她立时被烫了个正着,手一松,茶杯掉落在身上,登时湿了一片衣角。少嬉不禁更是气愤,扬手就将桌面的杯子掷出,应声摔了个粉碎。 司命早已过来拉着她的手查看,又见樱唇边一点殷红,不免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是烫的,你竟然连看也不看。” “我……”少嬉想说什么又哽在喉间,跺跺脚,直揪着衣角似要将其扯碎。 杯子落地之声立时引来了店小二的主意,他在门外敲门:“少嬉姑娘,你们里面发生了何事啊?需不需要小的帮忙?” 第31章 坑蒙拐骗(一) 门外传来店小二急问的声音,司命望一眼角落处已被摔成粉碎的茶杯,微微拧眉:“无事,只是茶杯碎了。” “没事就好。”门外店小二似松了口气,待走出几步,却又听得脚步声转回,“对了,二位若是没事的话,就尽量别去前边那条小胡同了。那儿刚死了人,恐少嬉姑娘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夜里会睡不安稳。” 屋里久未传出一声回应,店小二只当他们是听见了,便准备转身下楼继续忙活。恰此时,身后房门却应声而开,司命迈腿而出,站在门口处望着店小二。 “不知小哥说的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好奇,不知可否细讲一番?” 司命身上旧伤已渐大好,面色也恢复如初。长身而立其前,实乃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那少嬉姑娘宁可瞒父出逃,亦不肯舍弃情郎,男才女貌,果乃天作之合。 昨个儿夜里因天太暗,雨水又湿了衣衫倍显几分落魄狼狈之样,店小二还只道是那姑娘痴心,眼下看来,这不正是一双璧人呢! 司命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舒服,略咳嗽了几声,立时叫店小二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 他又再重问了一遍,才听着店小二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奇怪,咱们小镇向来都是太平无事的,邻里街坊虽偶有些小矛盾,但也大都相安无事。这死人啊也就在这两天。” 司命微敛眸光,拇指指腹缓缓摩擦着食指,似有几分考量。 说起这事来也叫那店小二颇有几分想不通,挠了挠头,才又道:“本来啊,这人固有一死,倒也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可这怪就怪在他们……都不是个正常的死法啊。” “何以见得?” “这人嘛,老有老死,病有病死,饿有饿死……可奇就奇在,最近死的这几个,那可都是身强力健的年轻男子。”店小二有几分唏嘘,边说着还不忘扭头去看四周,待得确认四下无人了,这才近前一步,小声地凑在司命耳畔,“我听说啊,这几个年轻男子死后都全身发黑,眼窝凹陷,可吓人了。仵作去验尸,说这人呐可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病死的,倒像是……倒像是给丢了魂。” 店小二说来似有几分后怕,想也是亲眼见过那几具尸体的模样,现下回想一番都有些发怵。 “你说这好端端的人,说没就给没了,还死得离奇。不过这太平盛世的也没听说哪里有妖怪害人啊,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店小二咂舌道。 是否妖怪害人司命心里自有考量,早晨天空上那团流转的黑气,再结合着方才聚魂幡出现的异象,想来与他所料不差分毫。 “行了,还多谢小哥解惑了。”司命敛了思绪,只伸手进怀中随手一摸竟摸出块银锭子,客客气气地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本就是个多嘴藏不住话的,原只当成个轶闻讲来听听也就罢了,倒不想因此还赚了块银锭子,当即立扫阴霾,千恩万谢。 “小哥。”待他要走,司命却又出声将他唤住,“另想再多问一句,那几具尸体,现今都停放在何处?” “今早巷尾又发现了一具男尸,本已抬进了县衙,但后来听说是与近来奇怪的天象有关,恐是大凶,便连同几日前的尸体一起,都放到城外的一座义庄里去了。” 司命颔首,店小二便将银锭子好好地揣进怀中,欢欢喜喜地下了楼。 司命面色不佳,思虑着那店小二的话,想来多半是与恶魂有关。许是恶魂数量不多,这才只死了几个,拖延下去,恐又是赴清平镇之祸。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正折身进屋,抬眼却见少嬉立于房中,一双漂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但脸色显然是不太好。 他进屋后将门合上,还不待开口,少嬉已兀自气鼓鼓的质问:“你又要去管这桩闲事,是不是?” “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司命低声回应。 少嬉却不听,大步近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司命睁着一双眼看着她,表情何其无辜。 “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你又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我不许你去。” “好……不好、不好。” “你……”少嬉气得连连跺脚,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司命无奈上前,手刚触到少嬉肩头,却被她生气一把拂开,倒有几分哭笑不得:“一来,这不是闲事,而是你的事;这二来,恶魂喜食人的精魂,若不尽数抓获,待他壮大,人间恐将酿成大祸;三来……这是我曾承诺过冥帝的,不可食言。” 他垂首,掩去眸中流转的光华,却又似重石压在心口,重得只令人喘不上气来。 “可是……你还有伤啊!”少嬉急得不行,眼圈微红,却生生忍下。 司命似全不在意般,玉袍一挥,摔碎的茶杯已经恢复如初,好端端地置于桌面,茶壶内业已满置滚热飘香的茶水,就连梨木桌上的茶渍也已瞬间不见了踪影。一尘不染,似方才的争吵恍然并未发生过般。 杯中氤氲出缕缕热气,茶香满屋,直熏得人一时晃了眼。 见他全然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少嬉气鼓鼓地走过去,再一屁股坐下。又见他还不肯理自己,索性一把抢过他正缓缓举起的茶杯,嘭一声掷在桌上,架势十足,直气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 杯中是滚烫的热水,司命恐茶水溅出烫着她的手,便也只任她夺去,也不反驳。反是瞧着她这气呼呼的样子,轻轻摇首,竟不知是好笑她的孩子气,还是无奈她的执拗。 “我不管。总之你伤还没有好,而且现在都越来越严重了,必须先回逍遥涧治疗才行。” 好好的一个上仙,竟能在驾云时从云端坠落,可想而知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如此。若此番下人间只是游山玩水倒也就罢了,可他们却是来捉恶魂的,恶魂呐,那得多么厉害! 还记得之前恶灵渊结界破时,那些恶魂一起冲破结界,阴气大盛,就连守在外头的阴兵一个都未能幸免,那嗜血残忍的狠度连她都瞠目结舌。还有前些日子的清平镇……几千个人呐,一夜之间全死光了,不可谓不厉害。 “我要是真回去养伤,定是没个一年两年都不能痊愈。与冥帝约定的时间仅剩两个月,十万恶魂,仅凭一己之力,你又要如何悉数抓回?” “我……” 司命也不与她过多争辩,只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来,便登时堵得少嬉哑口无言。 他微微叹气,执起被少嬉掷在桌上的茶杯缓缓送至唇边。 一时沉默,尚可清晰听见窗外树枝间有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过的声音,少嬉张了张口,却是几番无言。 十万恶魂,数量之多,别说她一个修行不佳的小丫头,就是栖梧出面都不定能在三月之期内全数抓获。没有司命,仅凭她一人,就算有聚魂幡在手,也可谓是不自量力,毫无胜算。 她微一愣,却又惊道:“你既明知不可能,当初又为何要与冥帝立下这个约定?”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司命浅浅抿一口杯中茶水,才缓缓放下:“因为冥帝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们俩的命。”说白了,堂堂冥帝,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可以顺势而下的阶梯罢了。 少嬉懵懂,思来想去也觉不出个所以然来。 司命定定瞧着她,半晌,才悠悠道:“你仔细想想,六界能有四万年安宁有多不容易,又是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才换来的。冥帝自来都是置身其外,为的就是六界之争能将冥府的伤亡减到最小,恶魂放出虽事大,但与整个六界相较起来,孰轻孰重?” 这话司命从不曾点破,少嬉倒也没有细细推敲,但此番这话一经出口,她方后知后觉。 “我明白了。误闯冥界,是我与茶茶有错在先,但破坏恶灵渊结界放出恶魂,却是我的无心之失。茶茶是九重天的人,我又来自逍遥涧,两边都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对象,无论处置了谁,哪方都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只会将冥界置于其间两难。是这个意思吗?” 司命颔首,唇边缓缓扬起弧度:“不假。” 六界中唯神族、魔族以及冥界能够相互抗衡。茶茶是九重天公主,她出事,天帝不可能置若罔闻;少嬉又是非言上神唯一的爱徒,其珍爱程度,在几百年前于九重天当面与天帝翻脸便可看出;至于魔族……如今的混乱,焉非没有魔君的推波助澜? 冥帝炳若观火,又岂能毫无察觉? “所以……你之所以定下三月之期,只是为了给冥帝一个顺势而下的借口?”少嬉恍然大悟,一些迷糊的思虑似在渐渐理清,却仍有一个问题,“可是,倘若那时候你没有及时赶到,我和茶茶不就真的危险了?” 那时候的冥帝看她们的眼神都在蹭蹭冒火,恨不得把她们给生吞活剥了,她可不觉得像是在儿戏! “没有我,自有别的理由。而且,你真以为冥帝会是个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司命一语中的,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倒叫少嬉恍然以为,这并不像她平时认识那副安之若素,恍然对一切都秉持不过浮生若梦的司命。 “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32章 坑蒙拐骗(二) 突来的声音在房间里骤然响起,司命心中警铃大作,起身一把拉过少嬉至身后,如鹰隼般的眸子环顾四周。 少嬉紧紧拉着司命的衣角,待见得窗前一道红光乍现,她于红光中见到一抹身影,原忐忑的心瞬时安稳。她大为惊喜,松开司命便扑了过去:“小叔叔!” “小叔叔?”司命愕然一惊,待看向窗前,那“不速之客”阎判也是一愣,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 确认不是恶魂突袭,司命便也微微松了口气。 “是啊,小叔叔人可好了。”少嬉笑嘻嘻回了一句,拉着阎判坐到梨花圆凳上,“上次在冥府多亏了小叔叔从中斡旋,就连你受火雷刑时,小叔叔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忙的……” “嘘——”似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阎判赶紧示意着少嬉住嘴,手指头顺便还指了指地下。 少嬉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学着他的模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却忍不住一笑。 司命眼中滑过一道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倒了杯热茶递给阎判:“冥府一事还多谢阎判高抬贵手。只是,不知阎判大人此番驾临人间,是有何要紧之事?” 阎判似未听见,就着司命递来的茶水浅咂一口,啧啧道:“好茶啊!” “怎么地底下的东西,也喜欢喝热的吗?”少嬉托腮望着阎判,晶黑的眼珠透着一股子无暇,直叫阎判一口茶水呛在喉咙,连声咳嗽不停。 “少嬉,别胡闹。”司命忍俊不禁,却招了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来。 少嬉乖乖应了,挪着屁股坐到他身边去。 “这孩子……调皮!”阎判擦了擦略沾上茶水的一撮胡须,想了想,却没有责怪。他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咙,“其实本官这一路都跟着你们替你们善后,要不是你身上伤势加重,我是不会现身的。” 司命同少嬉相觑一眼,实不知阎判这话中所谓的“善后”究竟从何谈起? 见他们一副无知的模样,阎判也急了,唉唉呀呀的道:“怎么那么笨呢!你们动动脑筋想想,恶魂吸了那么多凡人的精魂,就算被封印在了聚魂幡中,可那些死去的凡人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给我们冥府增添麻烦,你们说是与不是?” 少嬉双手托腮,想了想点点头,又想了想摇摇头,直气得阎判吹胡子瞪眼地要伸手敲她。临了却被司命一眼瞪回去,只骂上一声声“朽木啊朽木”。 司命略一思忖,便有所明白:“阎判的意思是……那些人,还有机会活过来?” 阎判捋捋胡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心忖果真是孺子可教! “可那些人被吸去了精魂,更有多数尸身已经腐烂,又如何还能还阳?”少嬉想想还是觉得不太靠谱,毕竟清平镇一事,一夜之间繁华之地沦为死气沉沉的空城,至今讲来都颇有几分骇人听闻。 师傅曾说过,人死自有天命,饶是为神者亦不能擅自更改凡人命数,恐遭反噬。更何况,没了精魂由等于没了七魂六魄,再加上已经腐烂的尸身…… “你俩真是朋友吗?”少嬉沉思间,阎判蓦然开口,小小的眼珠子盯着她,跟看着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只叫少嬉浑身不舒服。 “不、不像吗?” 阎判认认真真地点头,捋捋胡须,看向司命的目光是满含欣赏,待落到少嬉身上时,却骤然换成了满满的嫌弃:“他这么聪明,一点即透,是怎么跟你这么……啊,成为朋友的?本官实在是想不通。” 乍一听见贬低之词,少嬉顿时气鼓鼓地抡起拳头就去揍阎判。奈何阎判身形一转,已遥遥避开了数步,余她在原地欲要咆哮般的再冲上去,只恨不得拔光他的胡须才可消气。 “少嬉别闹了。”司命抓住少嬉高高举起的玉臂,拉着她坐下,“阎判此番上到人界既是为我们‘善后’,那想必定然是有法子为死去的凡人护住躯体。至于被吸走的精魂……”说来那也是冥府的事情,他们的任务主要就是抓回恶魂弥补过错,至于其他的,实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司命上仙说得不错。本官既有此承诺,那必然是有办法护住已死凡人的躯壳,精魂一事也不劳二位费心。”阎判轻悠悠将司命的话头接了过去,他两手握着判官笔和生死簿,再一个侧身,人已稳当当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少嬉赌气的哼了一哼,顺便将他面前的茶杯、茶壶都一一揽到自己面前,不肯给一点儿好脸色。 司命颇有几分尴尬的轻轻咳嗽一声,却并未出言阻止呵斥。 阎判也一时尴尬,咳了一咳只作不见,只对着司命正色道:“恶魂逃出恶灵渊一事牵扯六界,冥府自有责任善后一切。旁的事倒不敢来劳烦司命上仙,只有一事,或许还得请你帮上一帮。” “但说无妨。” “呃……是这样的。本来呢,冥府掌凡人生死,冥帝已经下令,许被恶魂残害的凡人得以起死回生,但有一事,以本官的能力,呃……或许还办不到……”阎判吞吞吐吐,时不时抬头拿个小眼神去瞟司命的神色。 司命沉默半晌,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屋内静谧,只余茶壶内袅袅升起的白雾透着缕缕茶香,却登时熏得阎判额头冷汗涔涔。 稍许,司命方轻轻启口:“阎判说的,可是叫小仙在凡人命薄上略微改上几笔?”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见他明白,方才还不好意思开口的阎判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一张黝黑的面庞不笑是凶神恶煞,大笑时又略显几分奇怪狰狞。 少嬉从旁静静听着,想着阎判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鄙视。 “既然司命上仙明白本官所言,想来也是不会拒……” “我们拒绝。”少嬉一言毫不留情断了阎判的“好主意”,见得阎判原本笑嘻嘻地脸上一下僵住,不禁在心里暗自痛快。 阎判疑惑的看着少嬉,又无奈的看向司命。奈何后者却压根儿连瞧也不瞧他一眼,视线仍旧定定地落在少嬉身上,面上风云无波,也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为什么拒绝啊?”阎判一张老脸立时皱成了个苦瓜脸,不得不直面对上少嬉。 少嬉一哼,双手环胸:“司命是九重天的人,奉命管着凡人命薄。小叔叔私下来找司命帮忙,可是问过了九重天?” “这……”阎判一句话本哽在了喉间。 这事本来低调的办也就是了,哪还有敲锣打鼓闹得满六界皆知的道理。到时候传得神仙妖魔皆晓了,只怕还得笑话冥界办事不力了。 “那就是没有了吧,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帮你?”少嬉端起了架子,眼风觑着一张黑脸的阎判,心情猛然间大好。也不知是瞧着阎判吃瘪报了方才被嘲讽之仇,还是别的…… 阎判左右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总归冥帝下命令之前只有一个交代,那便是“事情要办得漂亮,绝不给冥府丢脸”。这事情办得漂不漂亮总归冥帝也不会亲自来看,届时就算办得不够圆满,略微瞒瞒也就过去了,可这不给冥府丢脸……怕是难了。 改动凡人命薄本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更何况数目还不在一二,更是无能为力。本想着有司命这么个现成的在,又瞧得司命行事刚直正派,想来也是不会拒绝的,却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哦不,是果子精。 心头暗自思量一会儿,孰轻孰重已然有了衡量,只见阎判一拍桌子,道:“行吧,你们开个条件,能答应的,本官都会尽量满足你们。” “真的?”少嬉压下心头狂喜,唯恐他使诈。 但阎判向来是说一不二,又肯拿着冥帝的名声作保,她便也就信了。 司命起初冷眼旁观也瞧不出少嬉在玩什么花样,但见她得了阎判作保后眸中精光大盛,便恍然明白了什么。悠哉地端起茶杯小酌一口,看来,是某人要吃大亏了。 果然,只听少嬉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司命伤重,火雷刑留下的伤口迟迟不能痊愈,近来还有愈渐严重的趋势。没办法,就想着小叔叔好歹也是冥帝身边最为得力的人,这点儿小事,应该算得上是举手之劳吧。”说着还不忘必出一个显示细微的手势,仿佛那火雷刑真是微不足道般。 阎判额头青筋直跳,明明一口茶水没喝却好似哽住了一般,久久都不敢与少嬉正眼对上。 少嬉却一改方才冷漠,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欢快,又是一番夸赞,誓要把阎判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倒叫司命不觉暗自好笑。 然而这话阎判似是很受用似的,脸色一点点好看了不少,最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既然小丫头都这么说的,那行吧。”执判官笔的手复又指了指司命,“你,床上躺着去。” “需要我回避吗?”少嬉甜甜一笑,又见得两人齐刷刷看来,倒是脸红红地用双手蒙住了脸,“哎呀,人家害羞,怕看见不该看的。” 阎判一张老脸顿时扭曲得不成样子,睁着一双圆鼓鼓的小眼睛瞪着少嬉,司命的神色亦是难看异常。 第33章 夜半起尸(一) 客房中,阎判正为司命疗伤。少嬉起初还愿待在房里看看,后来愈渐无聊,索性便下了楼,一口气点了许多山珍海味,直吃得肚子圆鼓鼓的走不动道方才心满意足。 客栈内食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厢房内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直到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尽,厢房内传出声响,少嬉这才忙不迭地奔上二楼,推门而入。 司命于榻上跏趺而坐,长舒一口气后,顿觉周身舒畅轻松,连带着身上的伤势似也有好转之象。 少嬉忙倒上一杯温水,让司命就着手中的杯子喝水润润喉,再掏出怀中的一方丝帕为他拭去额头溢出的一层冷汗,动作虽有些笨拙,但也算是贴心。 阎判早已落座于圆凳上,正兀自斟上一杯清水下肚,余光瞥向床榻,只浅浅一笑。 “有没有觉得好了一点儿?”少嬉仔细观察着司命的神色,见他脸色却比方才略多了几分红润,精神也似好了不少,方在心底隐隐松了口气。 司命就着那杯子喝尽杯中的温水,干涩的喉咙得了滋润,方侧过头对着少嬉微微一笑:“多亏了阎判,我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 “大好可未必,我只是延缓了你身上伤势的发作而已。”阎判毫不留情地拆穿司命的话,见他似怒般瞪来,侧头只作不见。 少嬉方稍稍安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她回头望着阎判,急问:“那你可有什么能立刻治愈的法子?” “火雷刑是什么,你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像小孩子玩过家家那样?”阎判放下杯子,眼中似有不耐,“那可是天劫中的一道。要不是他为上仙之身,就凭他硬生生抗下三十道火雷刑……哼,早就魂飞魄散了。” 少嬉立时惊得花容失色,睁着一双大眼似盈盈含光。 司命似责怪般瞥了阎判一眼,他伸手扯了扯少嬉的袖子:“别听他胡说,他是在故意吓唬你的,哪有那么严重。” 司命说得轻描淡写,但少嬉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她看看一脸无所谓的司命,再扭头去瞧冷声一哼的阎判,急得险些落下泪来。 司命最是瞧不得少嬉落泪,但他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都只会叫少嬉以为是在故意安慰,万分无奈下只得以眼神示意阎判,希望他从中调和,哪怕……是撒谎也好。 莫说司命瞧不得少嬉落泪,就是阎判一大把年纪了,再坚硬的心肠也有那么一点柔软的地方。那话虽是实话,但也不想因此就听得女孩子嘤嘤泣泣,那才真真是磨人呐! “唉唉唉……好了好了,我就顺口那么一说,吓吓你的,看你着急那样。”阎判干干一笑,转念又觉得笑容太假,索性装作低头喝水的模样,借着袖子挡去少嬉投来的目光。 “真、真的?”少嬉哽咽,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当然是真的了。”司命松了口气。下了榻,拉着少嬉坐到阎判的对面去,“还有一事,今早听客栈的店小二说,最近镇上频频死人,且还都是年轻男子,死状就跟清平镇里被吸去了精魂的百姓一样。我与少嬉原本打算趁夜去看看,不知阎判可要一同?” “当然得去。”阎判放下杯子,却是想也没想的就应了下来,如此爽快利落,倒是叫司命不得不为之一怔。 不过阎判答应自然是最好。他身上伤势虽被压下,但一时半刻的也不能恢复所有灵力,倘若似清平镇般对上大量的恶魂,恐护不了少嬉周全。有阎判在,少嬉的安危自然不成问题。 “那我们何时动身?” “子夜吧,那时候恶魂阴气最重,隐藏在四面八方的恶魂肯定都会蠢蠢欲动,届时就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阎判说得咬牙切齿,尤其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了,本来是该在冥府颐养天年的,可现在好了,为了这些个偷偷跑出来的东西,害得他满人界四处乱走,几乎累散了一把老骨头。若被他抓到,定得好好收拾一顿出出气不可。 转念似乎想到什么,阎判正襟危坐,两只小眼滴溜着在司命和少嬉的身上来回打量,突然扬唇邪邪一笑:“你俩……是不是……那个?” 司命一时心领神会,微微垂首不作言语,面上却实难看出任何表情。 反倒是少嬉疑惑:“那个?是什么呀?” “那个……就是这个呀!”阎判伸出两根手指,指腹轻轻一碰,笑得那叫一个狡猾。 少嬉歪着头想了想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司命极不自在的咳了一咳,迅速将话题掩了过去:“还请阎判高抬贵手吧。她还小,还不懂这些。” “话说这丫头也快过千年劫了吧,怎么会不懂这些风月之事?难道就没人教过她?”阎判似听见什么罕事般,捋了捋胡须凝着少嬉。 司命轻轻摇了摇头:“她师傅是非言上神,几百年前就云游四海八荒去了。栖梧上神修的又是逍遥道,向来讲究的便是随心随缘,有些事情……怕也不好细讲。” 如此说来阎判便也有了几分了解。不论是师傅还是栖梧,这风月之事确实不太适合那个……呃,言传身教。不过他也瞧得出司命对这丫头的心思,可这丫头不懂啊,就跟守着棵千年铁树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开得了花。 阎判极是叹惋般摇了摇头,他唤了少嬉近前来,大掌盈盈漾出团光晕落在少嬉头顶,阖目间似察觉出什么,突地脸色一变,极是震惊的望向司命。 司命举杯的动作一顿,但见阎判奇怪的目光投来,他同样亦是一怔。 “何事?” “呃……没、没事,没事。”阎判收了掌心,但显见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举杯递至唇边才发现杯中之水早已喝尽,又只得讪讪放下。 少嬉摸摸头顶,困惑的看着阎判的动作,问:“小叔叔,你怎么了?” 阎判摇摇头,似有什么无法言语的话哽在喉间,望望司命,终究是不知怎样开口。 司命同是困惑,但见他的模样似并无细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 子时将至,层层云雾聚拢天边,黑幕笼罩了整个人界,繁华喧闹的街面只余了几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各户人家均已熄灯入眠,做起了好梦。 三人捏了诀,不过眨眼功夫已到了郊外义庄。阎判施了法,守桩生人已顷刻入了梦,再不晓周边事。 义庄内棺材横七竖八,多是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存放在此处,再寻个日子下棺掩埋,算是尘归尘,土归土,往后阳间的一切便只如同镜花水月,不复存在。 整个庄子古朴简陋,隐隐约约间似夹杂着一片死气沉沉,再加上有的尸体存放已久已开始腐坏,散发出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少嬉捂着鼻子险些呕吐出来,司命恐她一会儿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更受不了,欲要她在外等着。可少嬉不愿,硬说什么都要陪着,只躲在司命身后,拉着他的衣角往其中一间房里一点点挪。 司命强拗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阎判当先走在最前头,临至一间屋前,他抬脚便踹开木门,嘭的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也震得门檐上一层厚厚的积灰洋洋洒洒而落。 天边一轮弯月被乌云遮得隐隐绰绰,屋里昏暗瞧不真切,阎判蹙眉,一挥手,角落里一张废弃的小木桌上已然凭空多出了一支白烛。那白烛却甚是奇怪,细细的灯芯上头跳跃着一簇绿色的火焰,却将整间屋子照亮,只更添了几分阴气森森。 少嬉跟在司命的身后进了屋子,目光所及之处乃五具尸体,只因白布覆盖全身,倒瞧不出性别。她微微眯了眼,细细打量那几具尸体,骤然变了脸色:“有恶魂!” 司命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将少嬉护着。 阎判回头望着少嬉,略有几分诧异:“你能看见?” 少嬉点头。 “她的眼睛,在六界之中独一无二。”司命淡淡启口,轻言两语算是给了阎判一个解答。 阎判心下了然,便也不再问了。只见他手臂一挥,五具尸体上的白布登时腾空而起,再齐齐掉落一侧,露出覆盖下的五具年轻男尸来。 与店小二所说不差,死者确是年轻无疑,而且死状与那些被吸去了精魂的人几乎一模一样。想来,已有恶魂盯上了这座小镇,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子夜至,天边乌云遮去仅有的一点儿月光,周遭阴风飕飕,吹得衣玦飘飘,也令人心生胆寒。 阎判不以为意,从鼻尖冷冷哼出一声,右手一转,掌中不知多了件何物金光大盛,趁着阴风习习更刺得人睁不开眼。再看原本了无声息的五具男尸竟在木板抽搐起来,惨白无血色的躯体上有数道黑气蜿蜒游走,不多时更有凄惨哀嚎之声传出,震得人耳膜生疼,一口气聚在心头上下浮动,难受至极。 屋里起了异样,司命下意识间将少嬉护在怀中,以身体挡去那大盛的金光和森寒的阴风。 少嬉勉强稳下心神,才借着怀抱间的缝隙去看阎判。只见阎判手中的物什金光骤强,似有吸力一般将五具男尸身上的黑气吸起,不过片刻已经那几团黑气收入物什之中,立时阴风骤停,那五具男尸也再没了动作。 第34章 夜半起尸(二) 少嬉惊得瞠目结舌,待得周遭恢复了一片平静,她一把推开司命跑到阎判面前,两眼放光般指着阎判手中的物什:“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这个啊,叫镇魔印。”阎判捋捋胡须,俨然一副得意扬扬状。 “能借我瞧瞧吗?”少嬉伸手两只玉白洁净的手,满目希冀。 阎判自是不好拒绝,极其干脆地将镇魔印给了少嬉。 少嬉双手捧着镇魔印,反反复复瞧得仔细。那原是一方不大的印鉴,赤黑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所铸,拿在手中倒有几分重量。纵观镇魔印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底部刻出一团花纹,再以赤金填上,可若说是花纹倒也不尽如是,更像是符咒,只少嬉看不大懂。 “这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寄附在尸体身上的恶魂尽数收入其中?”要知道上次他们还被恶魂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没想到小小一个印鉴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听得一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阎判抽了抽嘴角,再以一种“你不识货”的表情凝着少嬉:“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这可是阎判特持有的宝印。你看到印底的咒印没有,那可是冥帝加持,法力无边,区区恶魂根本不足为惧。” “这么厉害啊!”少嬉拿着镇魔印再仔细瞧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眼司命,“既然这个东西这么厉害,不如就送给司命吧。正好他伤势未愈,若和恶魂正面交锋起来,有了这个镇魔印肯定能胜……” “拿来吧你。”一语未落,阎判已经径直将镇魔印从少嬉手中夺了过去,再顺带着睨她一眼,“小丫头想得挺美!” 手中空落落的灌入冷风,少嬉心头那美好幻想亦瞬间落了空,不禁咬牙切齿地瞪着阎判。 脑海中一个念头悄然滑过,少嬉滴溜着眼珠子一转,忽然尽释前嫌,笑嘻嘻地凑了上去:“不给就不给嘛,那要不,再给我瞧瞧,就瞧一眼,人家刚才没看清嘛!好不好啊,小叔叔。” 那一声“小叔叔”直直叫到阎判心坎儿里去,未及细想,只将镇魔印随手又给了少嬉。少嬉欢欢喜喜的拿着镇魔印去了一旁,当真是极专注的看了起来。 司命见她孩子气也只浅笑,视线环视一周,走到阎判面前:“有阎判出马,那些恶魂定然都已闻风而逃,今夜看来,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收获了。” 阎判敛眸,不置可否。 “恶魂已现,若不尽数触之,整座小镇的百姓都会处于危险之中。我与少嬉暂时应该不会离开,阎判可有进一步打算?” 阎判闻言,眸光深深望了眼司命。他手持判官笔与生死簿,信步在屋中:“本官尚且还有要务在身,不会在此地久留。至于凡人命数一事,还望司命上仙多多留心。” 司命作揖回了一礼,方道:“阎判对司命有搭救之恩,司命定然不负所托。” 阎判满意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背着身子不知在捣鼓着什么的少嬉,唤了声:“丫头,本官要走了,快些将镇魔印还来吧。” 少嬉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笑意冉冉地将镇魔印双手奉上,再极是热情的送了阎判离开。那过于乖巧的模样倒叫阎判隐约觉得这丫头有什么古怪,却未细想,摇身化作光晕消失不见。 待得阎判走后,司命这才好笑的看着少嬉:“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认识少嬉近千年,她的一笑一言是何用意,他一眼就能窥破。只不知她又是背着阎判私下里捣鼓着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告诉你。”少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推着司命就往外走,“唉呀,这里臭死了,快走快走。” 司命被推得一个酿跄,不由己地出了义庄,遥遥顺着山路而返。 二人前脚刚走,身后屋里的白烛瞬时熄灭,木门似无风自动,砰然合上,整座义庄登时笼罩在一层黑幕之下,尽显阴森。 少嬉临时其意拉着司命走山路回城,一路上哼着小曲,心情大好。 司命几乎走两步便侧头看看少嬉,见她怡然自得,心里的烦闷顿扫而空。行至一半山路,便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少嬉回头娇俏一笑,一跳一跳地已走在了前头。 夜深人静之时山林更显几分静谧,唯听得草丛中有虫鸣声声传来,便只有少女银铃般的歌声悠扬开来。 虽说神仙的视力向来是比凡人好上太多,但司命恐她蹦蹦跳跳地绊了跟头,仍施法驱散了头顶上遮月的乌云,缕缕光晕撒下照亮了前路。 “你走慢点,当心摔着。”司命抬步跟上,“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少嬉停下步子,回过身正面凝视司命,忽地仰头哈哈一笑,待得笑完后,只叫司命闭上眼睛。司命虽疑惑,却仍旧老老实实的闭了眼,直到手心处传来一股冰凉,他倏地睁开了眼:“这是……” 凝着掌心中的东西,司命惊骇得睁大了眼。 “镇魔印。”少嬉凑近司命,在他耳畔低声细语,“刚才趁小叔叔不备,我偷龙转凤换来的。特意给你的。” 月光下,少女言笑晏晏,精致脸蛋踱上一层莹黄光晕,巧笑间微微露出两排洁白贝齿,尽显少女娇憨。 司命握着那方镇魔印许久没有出声,脸上笑容褪尽,只不知是意外少嬉这一举动,还是暗恼她偷来这方镇魔印。不问自取,就是偷。 半晌,他将镇魔印塞回少嬉手中,冷声道:“还回去。” 少嬉笑容一僵,怔怔看着鲜少发怒的司命,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说什么?” “还回去。”司命再一次耐着性子重复,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 少嬉怔怔不知所以:“为什么呀?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瞒过小叔叔拿到的,特意留给你防身用的。”说罢,再次将镇魔印递给了司命。 司命却不肯接,任由少嬉如何递塞都无动于衷。最后似是烦了,甩手背过身,显见得是真动了怒:“不问自取即是偷!少嬉,你平时怎么任性胡闹我都可以由着你,就算是你闯了天大的祸我也愿意替你承担后果,但是……违背道德廉耻之事你却万万不能做。” “什么道德廉耻,我不懂,没人教过。”少嬉也恼了,侧过身耍起了小脾气。 司命本不欲与她强辩,但这事却是怎么的都要说个清楚:“仙家重仪态名声,你既承着逍遥涧的身份便要为你师傅非言上神好好做考量。若你想要镇魔印,大可以直言向阎判讨要,他给你自然最好,但倘若不给,你也不该擅自来个偷龙转凤。” “我……” “不管你秉承的初衷是什么,但不问自拿,只会让旁人看轻了非言上神,更看轻了你。”司命上前想拉少嬉的手,却被她狠狠一把甩开,只得无奈叹气,“少嬉听话,把东西还回去。” 越说到后面,司命语气已经变得格外温柔,几乎带着哄的方式,可听在少嬉耳里,却只有指责。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伤势加重,连对付恶魂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至于费尽心思地换来这个镇魔印吗?你不谢我就算了,还骂我。”少嬉哽咽,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 “少嬉,我不是……” 一把打掉司命伸来的手,少嬉望一眼手中的镇魔印,忽然扬手便朝着远方用力掷了出去:“什么破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哎!” 眼见着那方镇魔印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下,司命想要去接却已来不及了。 正叹气间,司命只听一道哭声,回头只见少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嘤嘤哭出声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惹人怜惜。 “你骂我,连你也骂我,你也不疼少嬉了,不喜欢少嬉了。师傅啊,你快来瞧瞧,你徒弟好可怜啊!没人疼没人爱,大半夜的还被人数落,以为是替别人着想,反倒招来一顿指责。师傅啊,你快把我带走吧,呜呜呜……” 少嬉不管不顾的仰头大喊,司命紧绷的脸色忽然有了松动,反倒是被气得笑了。论无赖,还真是没人比得上她。 他掀袍子蹲在少嬉面前,瞧得她大声哀嚎却不见眼泪的模样,俨然是光打雷不下雨,由不得便笑了:“好了好了,快别嚎了。大晚上的被人听见了,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我就是要嚎,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嚷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司命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司命噗嗤一笑:“你哪儿学的这词?” “游奕灵官给我的凡间话本子上写的。”少嬉止了哀嚎,认认真真地回答起了问题,想了想又觉得什么不对,嘴一撇,又仰头开始哀嚎出声。 司命却是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负心汉不是这么用的。” “我不管我不管,你欺负我,你就欺负我了……” “是是是,是我欺负你了,是我不好行不行。”司命无奈妥协,背过身去,伸手再拍了拍背,“上来。” “干什么?” “怕你蹲着哭久了腿软,背你回家。” 少嬉抬手擦了擦本就没有什么眼泪的脸颊,当即也不哭了,俯身趴在司命的背上,由他背着下山。 山路崎岖,司命却走得十分稳当,趁着空隙问少嬉:“刚才你扔出去的是什么?” “镇魔印啊。”少嬉搂着司命的脖颈,无所谓的一答。 “撒谎。” “真的是镇魔印。” “再不说实话,我可就丢你下去了。”说着便真作势般的要丢少嬉下去,直吓得她更加抱紧了几分。 少嬉哈哈一笑,老老实实答了:“好了好了,其实是我随手捡的石头,骗你的。” “小坏蛋!” “……” 第35章 诱饵(一) 回到客栈时天已大亮,金阳穿透云层凌于高空,天边缕缕阳光洒下,给喧闹的小镇踱上一层金色的光辉,煞是夺目。 客栈的红豆膳粥和肉包子向来都是远近闻名,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二人有说有笑地踏进客栈,当先发现的店小二忙殷勤着迎了上来,好不容易在角落处寻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忙招呼着二人落座。 “二位这是夜里出门了?”店小二似随口一般问道。 山里雾水重,下山时又走山路难免沾上泥土和露水,但少嬉与司命的衣衫却一尘不染,倒不太像是夜里出去的,但偏偏又是刚从外面回来,也难免叫店小二有此一问。 司命显然心情不错,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难怪小的早晨去唤二位,却迟迟没有人应答。”店小二倒上两杯热茶放到二人面前,笑得一如既往的殷勤讨好。 少嬉环视四周,单手托腮,含笑般凝着店小二:“小二哥这店里生意不错啊,大早上的就有这么多人。” “那是。”一听夸赞,店小二当即更来了精神,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别的不说,就单说咱们这店里的包子啊,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多的是回头客。” 虽说这话是口气大了些,但店里却也是门庭若市。而且这里的包子和膳粥少嬉也是吃过的,唔,虽比不上栖梧的手艺,但也确实美味。 她娇俏一笑,纤细玉臂轻轻一挥:“那便照常上一盅红豆膳粥,一盘肉包子并几碟小菜。” “好嘞!”店小二欢快应了,登时匆匆往厨房门口传话。 少嬉与司命相视一眼,均是十分默契的一笑。 店里客人多,或三五成群的并在一张桌子上吃着朝饭,偶尔交头接耳的说上那么一句,再从旁有人附和,不觉间声音便大了起来,一些谈话便自然而然传入了司命与少嬉的耳中。 “哎,你可听说了,昨个儿夜里西巷又死人了,听说还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侧头对同行一人说着,却不想声音有些大,却当即得到了另一桌人的附和。 “知道知道。死的两个是枕香楼里的姑娘,一个唤作眉儿,一个唤作……额,对了,叫莺莺的。” “听说是昨个儿夜里被一个来枕香楼寻快活的男人带走的,岂料这一去就没回来过。”男子摸着嘴唇啧啧叹道,“可惜了两个姑娘花颜月貌。可是被人发现的时候,却是一丝不挂的躺在巷子口,身上还有好些个青色的痕迹,死得可惨了。” 这话一出,登时引得周遭一众人的附和。大家啧啧叹着,也不知是可怜那两个女子的遭遇,还是愤怒行凶者的残忍。 少嬉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娇俏的脸蛋一阵白。望向司命,才刚刚动了动口,岂料司命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果然,立即便又有人开了口:“还别说,最近也不知道咱们小镇是撞了什么邪了,接二连三的死人。这不,柳巷吴员外的小女儿就出了事。” “吴员外的女儿也出事了?怎么从来也没听人说起过?”这时掌柜的也提着壶热茶走来,听着这些个话,也诧异着开了口。 “可不是。”只见那人似警惕的看一眼四周,才有几分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前两天就出了事,就死在自己的闺房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也是不着寸缕,死前像是被人侮辱后又施了暴,浑身上下一点儿好地也没有。” “这事你从哪儿听说的,可别是胡编乱造来蒙人的。”一阵唏嘘间,有质疑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也应声附和:“是啊,可别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那可不好。” “怎么能是胡编乱造呢,这可是吴员外府里一个小丫头无意间说出来的。吴员外那小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还不曾许配人家,突然间就遭了毒手,还死得这样的凄惨,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所以啊,才一直被吴员外刻意压了下来。” 这样一番解释下来,倒也是更加叫人信了几分。毕竟大户人家里最是注重名誉,好好的一个女儿平白无故的就被侮辱后死在了闺房,还不曾找到谁是凶手,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咱们小镇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不久前一直有年轻男子突然暴毙,近几日又有采花贼作祟,真是……唉!”掌柜的重重一叹,失神间茶水漫出杯沿溅了一身,醒过神后忙替客人擦拭再赔礼道歉。 “依我看,倒不像是什么采花贼,倒像是有妖魔作怪。” 一语立时惊得在座人心惶惶。 “我看也像,自古哪有采花贼采花后又杀人的,多半还真是妖怪。不信你们想想,前几日这天是不是奇怪得很?连街头的老先生也说是异象,恐是大祸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更有胜者甚至提出要大伙凑钱请法师来捉妖什么的,总之乱哄哄嚷作一团,好不热闹。 少嬉挪着凳子坐到司命身边去,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司命,什么是采花贼?在凡间采花也是犯罪吗?” 司命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他忙拿袖拭去:“采花贼不是采花犯罪的意思。” “那是什么?” “这个……”司命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想了想,这才组织好了措辞,“自来皆有貌美女子如倾城之花的形容,采花贼便是觊觎年轻女子的美貌,偷香窃玉,败坏女子贞操的飞贼,人人得而诛之。” 少嬉似懂非懂,看看司命,却一展笑颜道:“总之司命是不会当采花贼的,是吗?” 司命愕然一惊,随即脸上一红,颇有几分尴尬的应了声“是。” 少嬉这才满意的笑了,抓起店小二端上来的一碟包子大快朵颐起来。司命凝着她,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客栈中谈论之声不绝于耳,司命却唯恐少嬉再听了些不伦不类的话来徒增尴尬,只容得她刨了几口粥,便硬生生拽着她回了房间。临被提走时,却仍不忘顺手拿上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 司命一手推开房门,一手提着少嬉进屋,再顺手将房间门合上。 少嬉本就比他生生矮了一个头,力气也没他大,被这么提着倒像是跟提了个小鸡崽似的。待得落地站稳,便连忙将手中的两个包子狼吞虎咽下去,丝毫没有任何淑女形象可言。 司命信步至桌前落座,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似在沉思什么,却一时没有言语。 一旁的少嬉好不容易将两个包子吞下肚,却又因太干差点儿噎着,忙倒了杯水压压,这才舒服不少。 陡然不见司命出声,少嬉侧头去瞧他,却不知他正想着什么出神,遂抬起一只玉臂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司命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司命茫然道。 “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吧。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连朝饭都不好好吃,真是的。”少嬉努努嘴,似不太满意他方才的做法,像提着小鸡崽一样把她提上来也就算了,怎么还不让人把饭吃完呢。浪费可耻,真是可耻! 司命却似没心情同她玩笑,耳边只一直重复着方才那几人的对话,实在搅得他心里一阵不安。 少嬉也注意到了,略一想,便猜到了几分:“你是在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吗?” 司命点头:“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他们起初是为养伤才来到这座小镇的,后来又是因为此处还有隐藏的恶魂所以才会决定暂时留下。一路走来碰见的恶魂也不少,可都是干脆利落的吸人精魂或寄身在凡人身上祈求自保,比如昨晚所见的男尸便是这么回事。要说恶魂采花的……却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是想不到,他们昨晚才分身去了一趟义庄,不料小镇里竟会先后死人,只不过是由男子变成了女子。可被侮辱后又施暴的……倒不太像是凶残恶魂的手法。 “不是说是采花贼做的吗,那又有什么蹊跷的?”少嬉扭头望着司命,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十分在意这件事情。毕竟九重天是有规矩,神仙是不能妄自干预人间的事情的,更遑论司命还是司凡人命数的上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插手。 “我总觉得,这事应该与恶魂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司命面色变得极为凝重,甚至一直觉得这虽然不像恶魂的手法,却一定是恶魂做的,但要说拿出个确凿的证据来,他却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 “可要不是恶魂呢?”少嬉反问,“司命,我们是不能插手干预凡人的命数的,被九重天知道了,你会受罚的。” 逍遥涧不归九重天管辖,天帝也没法管逍遥涧的人,是以少嬉倒是不怎么担心,就算她闯了大祸,能真正有权处罚她和敢处罚她的,就只有师傅一人。但司命却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修的上仙,九重天的人。 这话司命自也是知道,他本不欲干预凡人之事,但此事若是恶魂所为,便不能袖手旁观。 “少嬉,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查个究竟,万一真是恶魂所为呢。”沉思一会儿,司命终还是下了决定。 少嬉敛眸垂首,心却不经意间偏颇了司命。想了想,忽有一计:“唉,我们可以来一招引蛇出洞啊!” 第36章 诱饵(二) “如何引蛇出洞?”司命倒也来了兴趣,目光炯炯看着少嬉。 “不是说那些姑娘都是死于采花贼之手吗,你又说采花贼向来只盯漂亮的姑娘。”少嬉娇俏一笑,提着罗裙于司命跟前转了一圈,玉手一挑长发,尽显几分绰约多姿,“你看我怎么样?” 敢情这是要以己作饵,引蛇出洞了? 司命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想也不想,只冷冷回了两字:“不行。” “为什么啊?”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登时扑灭了少嬉的一腔热情,她愤愤然走到司命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为什么我不行?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不够吸引人啊?” 司命抬头亦直视她清亮的眸子,显见的愠怒微压了压,却半点儿不肯退让。少顷,略平温了语气道:“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满腔的火气登时被这话浇了灭,少嬉弯唇一笑,心里竟没来由开心了一下。原以为是司命觉得她不够漂亮,不能担当诱饵,却没想到,原是关心她的。 少嬉两颊红红,垂下的两根手指不安地来回绞着,忽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到衣橱里左翻右翻,却不知在找着什么。司命正纳闷,刚动了动唇,只见少嬉已经打开房门跑了出去,不多时只一手拿着纸并个银剪子又跑了回来。 “你要剪东西吗?” “不告诉你。等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且看好吧。”少嬉故意卖了个关子,手持银剪认真的就着那张白纸裁剪起来。 司命只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出声作扰,又实在无趣,便施法幻出一册《凡人命数薄》,再手执一支羊毫小笔,刮了刮笔尖多余的朱砂墨,心无旁骛的做起本职事情来。 昨晚他应允了阎判所求要替凡人改改命数,旁的倒不必去管,只是这有关恶魂的记忆……怕是留不得的。恶魂造孽不少,死伤凡人更是无数,若要一一更改起来,实乃是件不小的工程。 二人各司其职,房里倒也是难得的安静了片刻。 “终于弄好了。”少嬉放下剪子,忽然惊叫了一声。 司命正专心致志更改着凡人命数,突然被这一叫给惊了不小,手一微抖,羊毫笔尖略略擦过手中簿子,竟有一人被朱砂墨不慎勾去了名字。司命无奈笑笑,羊毫笔一挥,勾错的地方立时干净如初,再一挥手,簿子并着羊毫笔已凭空消失。 “一惊一乍的,都不知道安分点。”虽如此说着,话里倒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反倒隐约带了几分宠溺。 少嬉朝他吐了吐舌头,旋即举起剪裁好的白纸递到司命面前晃了又晃。 司命定睛一看,原是个剪出来的纸人。模样瞧着倒是有三分像少嬉,只可惜是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纸娃娃,不禁是好笑的看着她:“当真是无聊了,竟还剪起纸人来了。” “什么无聊啊,我可是在尽心帮你出谋划策呢。再说了,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小纸人,你且看着。”少嬉有些忿忿难平。 她将剪好的纸人平放在桌上,滴上一滴右手中指的指尖血在小纸人的额头上面,旋即阖目,双手捻起兰花指,口中似溢溢有词。 司命定睛看着少嬉,心中恍然忆起什么却未道破,只在不经意间微微蹙眉。 莹黄的光晕盈盈缠绕在指尖,少嬉口中一直喃喃有词,只声音宛若蚊呐听不太清。少顷,只见她指尖缠绕的光晕竟兜兜转转倾入纸人身体中,那纸人竟无风自动,飘飘扬扬在房中转悠,然后落地竟成了一个与少嬉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这是……傀儡术?”司命微微蹙眉。 待得法成,少嬉这才缓缓睁眼,舒了口长气。 瞧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儿,少嬉倒是来了兴趣,绕着那纸人所化成的女子来来回回打量了数圈,最后十分满意的拍了掌:“瞧,我法术又精进了不少,比上次那个还要完美,简直是跟我一模一样嘛!” 司命蹙眉望着她:“这傀儡术是谁教给你的?”旁门左道,必不是非言上神的手笔。 “栖梧啊。” 少嬉老老实实交代,恍然想起第一次使用这傀儡术时,对象还是师傅。只是师傅太厉害了,竟然一眼就识破了,为此竟还责备她不思进取,只知玩些旁门左道,还罚了她整整三千篇小字,写得手都快断了。 搁在桌面的手缓缓成拳,司命似不欲去看与少嬉一模一样的纸人,索性避开头去:“你可知傀儡术最伤心神、费灵力,况且,这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修仙之术,乃是旁门左道,你练这些做什么?” 少嬉发觉司命似生了气,可她明明是好心啊,搞不懂他为什么又要责备自己。 “我、我没有经常玩的,我只是想帮你啊,是你刚才说不想我犯险,我才……”少嬉低低垂头,两根手指来回打着圈圈,备受委屈的嗫喏出声,“搞不懂你为什么跟师傅一样,老是要无缘无故的骂我。”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委屈至极,司命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了些,他遂起身望向少嬉,却又在同时看到了她身旁几乎面无表情却又一模一样的纸人,心里烦闷,一拂手,那化作成少嬉模样的纸人便又飘飘荡荡地落在桌上,成了原本的模样。 “少嬉。”他轻轻一唤,少嬉却不肯理会他,司命无奈地笑笑,探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揉,“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修习一些旁门左道,对你全然无益。须知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你贪玩可以,但有些东西,我并不希望你染指。” “我真的没有经常玩的,第一次是因为好奇,这次是为了要帮你查清那些姑娘遇害的真正原因。我发誓。”少嬉像模像样地竖起三根手指,倒是惹得司命啼笑皆非。 “只这一次?”司命叹气,最后却不得不妥协。 少嬉立刻如捣蒜般使劲儿点头。 司命浅笑,拉着少嬉坐到圆凳上,这才拿起桌上的小纸人就着少嬉面前比划了番,兀地一笑:“还别说,是挺像的啊。唔,就是没你闹腾。” “嘎?” 司命笑意更深,望着少嬉似眉目间也含了水,温柔多情。 少嬉却一脸茫然,但见他笑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格外有几分天真无邪。 入夜后,少嬉信步在街头小巷,似漫无目的般也不知去往何处,偶尔身旁有过路之人问上两句,她却不允回复,仍旧兀自走着。 身后,司命拉着少嬉远远跟在纸人身后,捏了个诀隐去二人身形,倒是无人发现一前一后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只是旁人不知,前方漫无目的走着的乃是纸人所化的少嬉,身后亦步亦趋跟在司命身边的,才是如假包换的真人。 眼下刚入夜不久,街面还有零星几人,但沿街的店面都已陆陆续续收了摊,只余了烟花柳巷正趁夜载歌载舞,以及一些刚刚摆上的夜摊正不紧不慢地生着火炉。 纸人少嬉经过枕香楼,三五个身披薄衫、浓妆艳抹的姑娘正站在门口招揽生意,里头丝竹袅袅之声悠悠传来,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浓烈的脂粉气息,却显得过于呛人了些。 少嬉跟在纸人身后亦经过枕香楼,浓烈的香粉气钻入鼻尖,呛得她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只因隐了身,倒是无人看见。 抚了抚鼻尖,少嬉驻足在门口看着里头乱花渐欲迷人眼,眼中隐隐泛光,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要抬步拾阶而上。下一刻,却只觉后颈一紧,脚下竟凌空,整个身子都被人凭空提了起来。 “唉唉唉唉……” 少嬉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一直被司命提着后领走到了一处巷口,司命这才放下了她。 “你干什么呀你?”少嬉忿忿,拿着小拳头去捶司命胸口。 “你干什么?那地方是你个姑娘家能去的吗?”司命气急败坏,想着刚才他要是不在,指不定这傻丫头就进了烟花之地,那还了得。 亏得他不放心硬要一起,否则还不知道这丫头早早的放那纸人傀儡出来,竟然是想要趁此机会到处耍耍看看……还险些误入了那种地方。真是气煞人也! “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我为什么不能去?我看那里面挺热闹的,而且不是有人进去嘛。”少嬉遥遥指着枕香楼的方向,果见得陆陆续续有男子在姑娘的招揽下进去,“你看你看,好多人咧!” 司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几个衣衫暴露的姑娘倚门卖笑,简直不忍直视。他回过头,余光却瞥见身旁空空,他抬头一看,身边哪儿还有少嬉的身影。 那厢少嬉趁着他转移注意力,趁着这个空隙一溜烟奔向枕香楼,熟料一只脚刚踏上,身子却兀地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被司命抗在肩头远远地离了枕香楼。 “救命啊,拐卖良家妇女……不是,良家少女啦!救命啊……”少嬉被抗在肩头进行着强烈却毫无用处的反抗,被倒着的滋味却是难受,声音一颤一颤。索性他们隐身了旁人也瞧不见,要不然真是得丢脸死了。 司命走到小巷里才将她放下,少嬉刚站稳,他却倏地探身而下,两张脸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似微微触到的鼻尖处传来一阵异样的电流。 少嬉脸颊兀地一红,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开口,刚动了动唇,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起…… “嗝——” 尴尬! 第37章 中计(一) 突来的打嗝伴随着一股无以言说的味道飘散开来,少嬉急忙捂住嘴,尴尬得满面通红。 司命起初一愣,随即却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少嬉肉肉的脸蛋,脸却更贴近了几分,好笑的道:“你呀你,快快老实交代,刚才瞒着我都在厨房里偷吃什么了?” “也没什么。”少嬉想了想,扳着指头认真算起来,“就两块鸡翅,四个鸡腿,一碟黄金糕,三块芙蓉饼,还有一碗桂圆莲子羹,好像……好像就没别的了。” 司命扶额:“你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少嬉挠挠头,讪讪一笑。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着头四下打量,忽然惊道:“我呢,我去哪儿了?” “你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不是,我是说另一个我……哎呀,就是那个假的纸人啦。”少嬉急得有几分语无伦次,左右四下的瞧瞧看看,黑漆漆的巷道深处却并无什么人影。 方才只顾着和少嬉说笑了,这下一经提醒,司命才恍然想起来今晚出来的主要目的。他正了神色,目光打量四下,却并未发现纸人少嬉的踪迹。 “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的就不见了?”少嬉急得团团转,这瞧瞧,那看看,全然将对枕香楼的好奇抛到了九霄云外。 司命定下心神一想,转身看向满面焦急的少嬉,道:“纸人沾上你的精血,上面有你的气息,你施法寻一寻,定能找到。” 少嬉一拍自己的小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旋即捏起一个莲花诀,一团莹黄光晕缓缓凝聚,待得成型,忽悠悠飘向天空,转了一转,迅速飘出了巷口。司命与少嬉相视一眼,抬步即刻跟上。 那光晕并未飘得多远,待离开巷口,只于街面直行了几十步,便又迅速飘进了另一个巷口。二人追上,只见了无人烟的巷道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那“少嬉”却不知何时已化为了最初纸人的模样,就静静地躺在巷子口。 司命恍觉有异,但施法一查,除却空气中留下的一点点阴气外便再无别的存在。看来,是恶魂提前出现,甚至趁他们不备时发现了假少嬉,将她打回了原形。 今晚,怕是空忙一场,再无收获。 少嬉望了眼四周,只注意到地上的小纸人,她弯腰捡起来,一缕黑气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纸人中迅速进入了少嬉的眉心。少嬉尚未反应过来,忽觉两眼一黑,已径直晕倒在地,再不省人事。 逍遥涧终年仙雾缈缈,天际仙鹤成列飞过,发出悦耳的声声啼鸣。 少嬉揉揉惺忪的睡眼,抬眼只见高如参天的梧桐树屹立在前,粗壮的树干上倚着一道身影,和风吹得衣玦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似察觉有人望着自己,那人回过头来,唇边带着一抹邪邪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白净的皓齿,唇红齿白,竟是比女子尚要夺目一些。竟是栖梧! 少顷,栖梧换了个姿势,闲闲启口:“丫头又跑哪儿贪玩去了。你师傅遍寻你不着,一会儿就等着挨罚吧你。” “师傅……”少嬉喃喃,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少嬉,你去哪儿了?” 熟悉的声音浅浅飘来,少嬉下意识回头,竟见分别已久的师傅从竹屋小榭中缓缓踱出。师傅依旧是往昔的模样,仙姿倜傥,却仍旧的不苟言笑。 “师傅……”少嬉眼眶兀地一红,双脚却似嵌了铅久久挪不动步伐。 非言举步走来,抬手一记敲在少嬉的额头,沉声道:“师傅先前教你的术法可曾会了?” 不知是否久别重逢,少嬉心中酸酸涩涩只顾落泪,就连那记敲在额头似也毫无所觉。 非言微微皱眉,负手而立却不再言语。 “少嬉,少嬉醒醒,那只是幻象,少嬉……” 天际似有女声传来,少嬉猛然回神,四下打量却不见其人影,心中不觉一慌:“谁?谁在说话?” “少嬉快醒醒,醒醒……” 那女声渐渐清晰又渐渐飘远,似天边无形的呢喃,竟无法辨清真与假。 待得那道声音彻底消失,少嬉忽然凝神细想,近来发生之事竟一幕幕的在眼前重现。从与茶茶私自下到凡间,又不慎误入了冥府,再遇得魔君子倄,阴差阳错下打开了恶灵渊的结界放出了十万恶魂,还有司命……对,还有司命,可是司命呢? 少嬉猛然忆起一事,她打量着自己眼下身处的这个逍遥涧,虽然一模一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栖梧明明去搜集竹冽香所用的材料了,师傅也早就离开逍遥涧云游四海八荒去了,她也明明是去了凡间,那这里是……眼前的师傅又究竟是真是假? “你不是师傅。”少嬉恍然明白过来,她缓缓后退,尽量拉大与眼前这个师傅之间的距离,“你不是师傅,这里也不是逍遥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少嬉指着“非言”声声质问,但他却只凝着自己浅笑并未有作答的意思,心下不禁更是坚定起来。 “少嬉快回去,快回去。” 那道女声又突然想起再突然消失,声音沉重夹杂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少嬉惨白着一张小脸,她失神地后退后退再后退,忽然不注意踩中一块碎石,竟酿跄摔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似在焚烧中寸寸毁灭,少嬉惊骇地睁大了双眼,眼睁睁见着师傅在烈火中焚烧。她想伸手触碰,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假的,只能无助的抱着自己,泪珠潸然而落。 “啊——” 少嬉猛然惊醒,胸脯因大口大口的喘气而上下起伏不定,她望着熟悉的房间,才恍然惊觉那竟只是噩梦一场。 司命原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正要去浸上一条干净的帕子为少嬉擦拭额头上不断溢出的冷汗,却听一声惊呼,便忙扔下巾帕奔到了床边。 “你醒了。做了什么梦,竟然连衣服都湿了。”司命心疼地用袖子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想是一夜未睡,眼下竟也浮起淡淡一层青色。 少嬉喘着粗气,一颗心还未安定,甫一看到司命,竟如茫茫大海中恍然见到一根救命稻草,扑进他的怀中便立时放声大哭了起来。司命手足无措,又被她紧紧抱着,只能轻轻地为她顺背,再柔声哄着。 待得少嬉稍稍平复了些,司命这才开口:“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了?” 少嬉忙不迭点头,紧紧拉着司命的手不放,想起刚才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我梦到自己回了逍遥涧,师傅也回来了,栖梧也在。可是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唤我,她说‘少嬉快醒来,快回来’,然后整个逍遥涧就烧了起来,师傅也……”她用力甩甩头,似觉是梦,又恍然是真。 “没关系,都是做梦,都是假的,无碍的。”司命柔声轻哄着,又去倒来一杯温水给少嬉润喉压惊。 少嬉喝了水,又见着司命,久久方才平复下来。她握着杯子望了眼四周,有些诧异:“这里是客栈,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明明记得昨晚跟着司命出了门,却在巷道里看见了小纸人,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分外恐怖的梦。此刻想来,仍旧后怕得一哆嗦。 司命叹息:“昨晚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你施在纸人身上的术法已经被破了。不但如此,那纸人身上有你的气息,还有恶魂留下的梦魇咒,咒术顺着气息找到了你的身上,所以你才梦魇了。不过还好,只要你能顺利醒过来,咒术自然而然就解了。” 他抬手将少嬉额前一缕濡湿的发丝拢到耳后,想来亦深觉有愧。也怪他没能时时刻刻看着少嬉,竟一时不察,致使少嬉中了恶魂的诡计险些酿成大祸,索性是逢凶化吉。 少嬉刚从梦魇中醒来,精神一直不太好,司命便哄着她睡了。待她沉沉睡去,这才起身出了房门,又将房门轻轻掩上。 未时时分的客栈向来是没什么客人,倒也是难得的安静。 司命踱步下了楼,正立在柜台与掌柜说着话的店小二听闻声音,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来:“客官……” 司命立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望了望二楼客房的方向。店小二心领神会,当下压低了声音:“不知少嬉姑娘如何了?” 昨晚司命匆匆抱着少嬉回到客栈,那一脸焦急担忧地模样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连他见了也是提起了一颗心。本要去代他请个大夫来瞧瞧的,但司命却说不用,他便没有再多管,此时见到他下楼,才忍不住问问。 司命随意寻了处坐下,店小二眼尖儿,忙提着壶刚泡好的热茶过去为他添上。 掌柜的也放下手中的账簿走了过来,望了眼客房的方向,也有几分担心:“少嬉姑娘可是病了?她身子薄,可得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可不要是什么大病才好。” “没关系,她可能是受了风寒,我已经为她看过了,无碍。”本着掌柜的也是好心的初衷,司命也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随即只随意扯了个谎,敷衍两句。 “怎么公子也会岐黄之术?”掌柜的不觉诧异。 司命一口水呛到,倒有几分心虚:“略通一二,略通一二。” 掌柜的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便没有再继续多问。 司命浅浅咂了口茶水,忽然想到什么,遂抬头看向掌柜:“方才听掌柜似在说什么,好像是有关柳巷吴员外家中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第38章 中计(二) “是啊是啊,公子耳力是真好。”店小二随即出了声,转头却被掌柜的一瞪,便老老实实捂住了嘴不再说了。 司命淡淡一笑,放下茶杯,似好奇般再次开了口:“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闲来无事,纯粹只是当个野趣打发时间罢了。” 司命说得随意,为人看似也正派,倒不像是那种会多事多舌之人。掌柜原也不爱背后嚼人舌根子,但这事奇怪,又见司命是个正人君子,便也随着坐下聊了起来。 “这事啊说来还真是奇怪。我记得昨个儿早晨的时候公子也在大堂用朝饭,应该是听见了咱们小镇里近来的怪事。” “略知一二。” “也不知是怎的,咱们小镇最近是接二连三的死人。本来还以为是死于意外,可是接连出现的尸体死状都一模一样,就连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弄得全镇上下是人心惶惶。”掌柜说着也是连连直叹气,“就昨个儿说的吴员外家小女儿的事,那就更是诡异了。” 司命似好奇般,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了眉:“哦?怎么个诡异法?” “吴二姑娘她活了。”掌柜的正要开口,话头却被向来多舌的店小二给抢了过去,只气得作势扬手要打他,吓得店小二几乎一蹦三尺远。 “什么?”司命也是一惊。 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死人真的复活了,还是事情本就是另有蹊跷? 他正疑惑间,掌柜的又继续讲了起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活与不活的,毕竟说吴二姑娘死了的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也没见着吴家人发丧啊。倒是今天早晨,有人在街上看见了吴二姑娘,人活生生好着呢。” “谁说的?”店小二一听顿时不依了,又眼巴巴地凑了上来,“虽说那吴二姑娘还活生生的,但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店小二想了一想,咋舌道:“吴二姑娘是咱们镇上出了名的才女佳人,人也生得漂亮,性格也温和,但好像几天不见,似乎和以往都判若两人了。模样倒是没怎么大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好像多了点那种、那种……青楼女子的轻浮,人也傲慢了许多。” 对面二人沉默不语,店小二只当他们是不信,又绘声绘色的继续道:“你们还别不信,就街头那李老头,就每天早上都挑两担果子沿街叫卖的老头子。早上他就不小心撞到那吴二姑娘了,唉哟,给他一顿好打唷,还骂骂咧咧的,哪儿还像以前那个举止端庄的吴二姑娘?” “听你说起来也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还只当别人是在诬蔑那吴二姑娘,原来还真有其事。”掌柜的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至今还有些不太相信。 “那可不是。”店小二啧啧叹着,话语里无不是惋惜之意,“你说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别的话司命也没有再听得进去了,他只是奇怪,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性情说变就变,还完完全全就判若两人了,里头实在是蹊跷得很。 司命转身上了楼,只留下掌柜与店小二在大堂里,依旧在就着那吴二姑娘的事情喋喋不休。 他推门进屋,却见少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盘坐在床上,正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心头阴霾顿扫,司命合上房门走了过去:“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多披件衣服在身上。”说着,便拉过被褥覆在少嬉身上,角角落落一个空隙也不放过,也是仔细得很。 “我有点渴了。”少嬉裹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司命,示意已经非常明显。 司命微笑,取来杯子倒了水,看着少嬉喝下后,又问是否还要,这才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司命,一会儿我们就去柳巷吴员外府吧。”不知是否梦魇后的缘故,少嬉只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似是如果裹着被子都不见寒意消散。 “为何?”司命略一诧异,想了想,便明白了几分,“刚才我们在楼下的话,你都听到了?” 少嬉老老实实点头。也怪她耳朵太灵敏了,迷迷糊糊间似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后来越听越清晰,越听越没有了睡意,索性坐起来认认真真地听个清楚,再然后,司命就进来了。 “你也觉得蹊跷,想要过去一看究竟?”司命走过去,顺着少嬉的身旁坐下。 这话问得有几分意思,少嬉认真的想了想,再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好奇,也不觉得哪里蹊跷。不过我想着,你应该会想要过去看看,所以才替你开了口。”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也有理有据,司命竟然一时无法反驳。诚然,这也的确是他心里话,就算少嬉不说,他也是打算等着夜深人静时独自去吴员外府探个究竟的。 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她撑开棉被将自己与司命裹了个严实,头枕在司命的肩头,不觉间竟打了个哈欠:“让我缓缓,晚点儿你叫我,我跟你一起去。” 后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想来是已经入睡。 司命默了默,片刻方答了声“好”。 吴二姑娘的事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然司命与吴家的人却没有半分关系,堂而皇之的进去查看想必是不可能的,只怕还未曾进去就先被人一棍子给打了出来。是以,司命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待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深重,再与少嬉悄悄潜入,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小镇近来屡屡闹出人命,都道诡谲,夜里出来的人便更是少之又少,自然也顺带着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司命带着少嬉施法入了吴员外府中,府里上下都已进入安眠,便也无一人发现。只是这吴二姑娘的闺房在何处却着实是为难住了二人,兜来转去的,竟无意间摸到了吴府的后园中。 更深露重,连着天边一弯皎月也被乌云覆住,隐去了天际最后一缕光芒。寒风飒飒,没来由的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司命将少嬉护在身后,当先一人走在前头寻着路。一股阴风瑟瑟吹过后颈,司命下意识转身,却见身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妙龄姑娘,眼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少嬉本就害怕,一回头就见着一个穿白色衣衫的女子站在背后,不禁吓得一声大叫,忙躲进了司命的怀中。 那女子似未察觉般,对着二人盈盈一笑,略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更显出两分诡异:“二位深夜来我家中,不知所谓何事?” “你是?”司命搂着少嬉,仔仔细细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遍。 那女子颔首施礼:“小女子吴芊芊,家父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你是吴二姑娘?”司命恍然想起来,但见眼前女子身形羸弱似弱柳扶风,举手投足之下倒也像是个大家闺秀,分明与白日里店小二所描述的那般不太一样。 “正是小女子。” 躲进司命怀里的少嬉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待回过神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拿眼透过司命臂弯的空隙去瞧那女子。 吴芊芊似有所察,倒也不恼,坦然对上少嬉打量的目光,莞尔一笑。 少嬉这才松了口气,从司命怀中挣脱出来,拿眼将吴芊芊上下打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具体之处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二位深夜来此想必有事,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前处有一凉亭,不妨移步去凉亭之中,再来慢慢详述不迟。”吴芊芊浅浅一笑,也不管他们是否跟上,已径直沿着鹅暖石小路朝前去了。 司命正要跟上,袖子却被少嬉一把抓住:“怎么了?” 少嬉凑近一步,目光远眺四下,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我总觉得这里有点奇怪,还有那个吴二姑娘也是奇怪得很。司命,我怕。” 司命无意间碰到少嬉的手,却发觉她的双手竟冷如冰霜,遂将她的两只手都包在大掌之中轻轻呵气,给她温暖。 不过这座吴府确实也太过诡异了些。 虽说夜里是该入眠,可没道理连个守夜的护卫都不见。况且他们一路行来不见一人也就罢了,少嬉方才还惊叫了一声,如此大的响动竟也没有人过来看上一眼。尤其是那个吴二姑娘……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大晚上的不在闺房里休息,竟一个人来这后院里面,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带,更是疑点重重。 况且不知为何,这吴二姑娘虽是个大活人,但司命却在她身上探到了一丝本不应该出现在凡人身上的死气,不免有些疑心。 许是许久都没有听到有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吴芊芊回头,却见二人仍立在原地,不免出声唤道:“二位请快快跟上吧,夜里深重,可莫迷了路。”言罢,又径直往前去了。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司命宽慰般拍了拍少嬉的肩头,这才抬步跟上。 夜色凉如水,一阵清风吹散乌云,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正巧不巧地落在了吴二姑娘的身上。 少嬉正拽着司命的袖子往前走,边走还不忘四处瞧瞧,待得视线落在吴二姑娘的身上时,却见她身上竟黑气笼罩,袅袅黑气从头顶升起,竟是比在任何时候见到的都强烈。 她突然住步,紧紧拉着司命的袖子,喃喃道了声:“司命,她不是吴二姑娘。” 第39章 惊魂一夜(一) 司命闻言面色骤变,他忽地停下脚步,两指指尖聚着一缕青光往着眼前一扫。再定睛看时,几步之遥前的吴二姑娘周身散着浓烈的黑气,黑气团团绕绕,隐约现出个不成形的影子来。 他大骇,拉着少嬉忙连连退开数步。 似有所觉,吴芊芊转过身来,秀气精致的脸庞忽然变得狰狞可怖,丝丝绕绕的黑气围着周身不停打转,脸白如纸,却架不住樱唇红得几欲滴出血来,红白相衬,更添森然。 周边忽阴气骤胜,阴风瑟瑟吹动天边乌云,眨眼间已将刚现出的皎月再次遮去挡了个严严实实。 吴芊芊微微勾唇,寒风吹得白衣飘飘,一张白净的面庞上赫然伤痕满布,夜幕之下更添几分鬼魅骇人。 记得客栈中有食客曾讲述,吴二姑娘被发现死在闺房中时,身上便是伤痕遍布,一张秀丽的脸蛋更是被毁了个彻底。想来,眼前这副模样便正是吴二姑娘死后的惨状,只是没了术法的遮掩,此刻是已经原态毕露。 只见吴芊芊缓缓抬起右手,纤细的皓腕露在寒风中,几道殷虹的伤痕清晰可见,她却似全然不在意般,掌心却缓缓聚了起一团黑气。 司命大惊,一手揽过少嬉腰肢,点地而起退离了数步。而下一刻,吴芊芊手中的黑雾直直对着他们原来所站之地袭来,顿听一声轰响,一块巨石瞬间湮成一地粉末。 “二位可真是好雅致,不在九重天上做着逍遥的神仙,倒来人界对着我们穷追不舍。”吴芊芊望着躲过一击的二人缓缓开口,只声音已不复方才清脆,倒是多了几分男人的粗狂,配着这吴二姑娘娇小玲珑的身躯实在是突兀。 “你们私逃冥府,于人界滥杀无辜,身上罪孽更是永世难以抵偿。不速速回归冥府,竟还贪婪的想要借人的躯壳来留在人世,简直天理难容。”司命手中已化出一柄锋利的青锋剑,森寒的剑尖直指吴芊芊,语气冷漠,下手更不会留情。 孰料吴芊芊听闻却只哈哈一笑,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嬉身上:“我们十万恶魂久困于恶灵渊中,惧着三层烈焰结界无法冲破,终年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又何来私逃一说?此番能够幸得重回人间享受享受,倒是多亏了这位小姑娘鼎力相助。” 一句话轻飘飘地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少嬉的身上,似说得他们好像全然无辜的模样。 少嬉原躲在司命身后,乍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狠狠啐上一口,遥遥指着那栽赃嫁祸的吴芊芊破口大骂:“我呸!你们私逃冥府,又在人界滥杀无辜怎么就还归拢成我的错了。是,我的确是不小心破了那三层结界,可你们要真是没想过逃离冥府,那时候怎么不好好留在恶灵渊里,非要逃到人界东躲西藏的,真是不要脸!” 少嬉双手环胸,气鼓鼓的斜眼睨着那吴芊芊,强压着怒火也消不下去。 吴芊芊眼眸微眯,似动了怒般,周身萦绕的黑气愈渐深沉,只见她拍了拍手,四周竟走出十多个人影来。夜色昏暗瞧不大清,但瞧着穿着像是丫鬟或者护卫之类的,估摸着应都像这府中之人。 可是说都是人倒也不尽如是,虽披着个人的外貌,但内里似都藏着恶魂,皮囊不过傀儡,供着恶魂驱使罢了。 院子里阴气大盛,似有微风吹拂都不禁叫人打了个哆嗦。 眼瞧着已被恶魂操控的凡人逐渐逼近,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少嬉一下子蔫了,攥着司命的衣角一点点往着他身边挪,似恨不得立刻就钻进他怀里去寻求庇护般。 司命眼风一扫四下,握紧了手中的青锋剑:“难怪从进来到现在都不见府邸中人,原是府里上下早已死在了你们的手下,成了供你们驱使的傀儡。” “现在才知道,好像太晚了吧。”吴芊芊冷哼一声,“你们老是对我们穷追不舍,也不知收了我们多少兄弟,今夜,便叫你们全部有来无回。上。” 一语落,四周被恶魂操控的傀儡忽地一拥而上,目标明确,直往司命与少嬉扑来。 “站我身后。” 司命一把拉过少嬉在身后,手中青锋剑剑身青光大盛,刺眼的光芒直冲云霄。司命将灵力汇聚于剑身一扫四周,青光似水中涟漪层层铺开,所及之处,树木应声而断,连同袭击而来的十几个凡人躯壳都被击倒在地,连声哀嚎。 吴芊芊纵身跃出数步,青光打在身上亦反击到真身,她捂着胸口被伤及之处暗暗蹙了眉。只凡人躯壳已死了数日,身上血液早已被尽数放干,纵被剑气伤到,却无半滴鲜血流出。 司命一击击倒所有恶魂,剑气凌厉却一时失了真气,好不容易被阎判施法压下的伤势似隐隐有触发之象。于敌之前司命不敢显露出分毫,唯暗暗调理气息。 吴芊芊似动了怒,她仰天长啸,凄厉的声音震响在耳畔,更引得院子里黑风阵阵。突然,一缕黑气自吴芊芊身体中挣脱而出,立于当地竟隐隐现出一道人影来,只黑气萦绕周身,唯眼眶处燃着两簇绿火,格外瘆人。 同时,吴芊芊的躯壳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这般恶魂脱了凡人身体的桎梏,其余被剑气所伤的恶魂均纷纷脱离凡人身体,化作一团团黑气飘游在夜空。 黑雾迷眼,少嬉拿手挡在眼前,忽觉双肩一紧,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竟被两道力量强势带着离地升起。 “司命——” 情急之下少嬉喊出司命的名字,司命忽闻声响心头警铃大作,他辨别着方向忽地猛一个转身,伸出长臂业已紧紧拉住了少嬉的皓腕。 恶魂的力量本不容小觑,加之食了凡人精魂更是了得,司命眼见着将再抓不住少嬉,右手手腕一动,青锋剑划出一道凌厉弧度,气势逼人。抓住少嬉的两个恶魂及时躲开,虽未被伤到,但也适时松开了少嬉。 司命忙用力将少嬉往前一带,已将她牢牢护在了怀中。 那厢从吴芊芊身体中脱离出来的恶魂却丝毫不肯给司命喘息的机会,他当即倾身而来,带动身侧黑气缭绕,直直逼向司命。 “司命小心!” 少嬉一把推开司命,迅速从流云锦中取出一个物什对上,那物件之上金光大盛,竟与那已具人形的恶魂两厢对峙上。 空洞的眼眶里绿火跳跃,那恶魂望着少嬉手中的东西有一刹那愣怔:“镇魔印?阎判那老儿竟舍得将所持宝印给了你,还真是看重你。只可惜啊,你法术不济,根本无法使出这镇魔印的真正本事。” 眼瞧着少嬉手中有镇魔印在手,那恶魂确有一瞬的忌惮,但当他探息到少嬉身上的灵力时,便也不足为惧了。 诚然,少嬉情急之下使用镇魔印乃是无奈之举,也确然被恶魂言中了。她此刻拼尽全力使出镇魔印,但灵力消耗太大,她双手隐约着在颤抖,显然已是招架不住了。 恶魂瞧准时机更加用了全力,少嬉已无力再对抗,正要哀叹一声“吾命休矣”时,似有一掌抵在背后,有源源不断的温厚灵力灌入体内。少嬉微微侧头,正是司命无疑,不禁心安不少。 两相对峙于少嬉而言实在太损灵力,虽使出镇魔印来,震得旁的恶魂不敢靠近,但时间一长,少嬉难免会支撑不住,再被其反弹的法术所伤。 司命是万万瞧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沉思稍息,忽然加强了灵力。恶魂不察,被镇魔印突然加强的金光所伤,打飞在地,久久没能平复过来。 镇魔印登时掩熄了金光,少嬉已经精疲力尽,身子向后一倒,已落入了司命的怀中。 “司命,我没力气了,我好累啊。”少嬉略苍白了脸色,她沉重的喘着气,余周身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只用来握着镇魔印不落。 “累了就休息会儿,等会儿我就带你回家。”带着暖意的大掌轻轻抚过少嬉头顶,司命语出温柔,几欲带着轻哄的模样。 司命打横抱着少嬉走到一处大石前,让她身子靠着石块,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冷峻的面上尽显一片温柔无限。待得转头望向那恶魂之时,狭长的双眸中却迸射出滔天戾气,不觉间已握紧了身侧的青锋剑。 镇魔印法术非同小可,对冥府阴灵更是有着魂飞湮灭的致命威胁。那一击有一半落在了恶魂的身上,有一半却被他灵巧的躲开,打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凉亭上,登时震得好好的亭子四分五裂,地上一片狼藉。 待得稍事喘息,那恶魂重振旗鼓,招呼着四周的恶魂一齐而上。司命亦不含糊,手中青锋剑光芒大盛,一剑便将率先袭到面前的恶魂劈成了两半,顿时化作黑雾消散。 已具人形的恶魂盘算着硬碰硬也不是司命的对手,他思念一转,竟化作一团黑雾便直直冲着司命而去。 司命早有所察,微一侧身便轻松躲过。 岂料袭击自己却不过只是那恶魂的障眼法,只见那恶魂略一掉转便直直冲着少嬉而去。他大骇,正提剑欲前,下一刻却被其余蜂拥而至的恶魂紧紧缠住,再脱不得身。 少嬉灵力大损早已无了还手之力,眼见着黑雾逼近面门,她欲举起镇魔印自保却毫无气力,直急得冷汗涔涔。 第40章 惊魂一夜(二) 恶魂化作的黑雾来势汹汹,少嬉几次欲强使镇魔印都是有心无力,手腕一酸,镇魔印竟失力滑落在旁,再够不着。 司命被其余恶魂缠得分身乏术,少嬉也指望不了他。眼见着黑雾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她骤然惊得紧闭了双眸,却不料此时腰间的流云锦竟射出一道白光来,白光刺眼,一击便将黑雾冲散,化作恶魂模样跌倒在地。 “那是什么东西?”恶魂满目惊骇,捂着胸口骤然空出的一块大惊失色,却仍旧只兀自强撑着站起身来。 意料的疼痛迟迟不曾来临,再听了恶魂这话,少嬉诧异的睁开双眼,只得见最后一缕白光最后消失在流云锦上。正纳闷着,耳垂上所戴着的落英翎突然发出红光,那红光带热,生生灼痛了少嬉的肌肤。 “好,就让我看看,那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二连三被击溃,恶魂已经失了理智,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冲着少嬉袭去。 只是这次却不待他走近少嬉,天边垂直一道光芒落下,那光正正打在恶魂身上,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过眨眼已神形俱消。 此时天边传来一声呼啸,一条足有五丈之长的小金龙在夜空之中徘徊,口中一团烈焰火喷出,登时便将其余趁势欲逃的恶魂悉数烧为灰烬。 没了痴缠,司命也顾不得旁的,忙收了青锋剑跑到少嬉的身边。待他仔细查看发现少嬉并未受伤,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趁着眼下左右无人,迅速将掉落在旁的镇魔印收入流云锦中。 收拾了所有的恶魂,小金龙于天际边徘徊,然下一刻已冲着院落俯冲而下,待将要落地时,却立时化作了一个姿容曼妙的少女。随之另一道光芒紧跟着落在身边,光芒散去,却是另一个模样年轻的男子。 “少嬉怎么样了?”茶茶化作人形,登时冲到少嬉身边,眼见不过才分离短短一月的人竟成了这副模样,免不得一番担心。 “不碍事,只是太累了。”司命将虚弱的少嬉抱在怀中,简简一句便算回了茶茶的话。他抬头,目光掠过茶茶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略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也下凡了?” “你以为我想,我那是身不由己。”听了司命的话,男子颇有几分哀怨的要诉尽心中苦楚,可不就是之前在御池畔被茶茶撞到,再生拉硬拽被迫跟着下凡的游奕灵官。 茶茶抬眸一记冷眼递过去,游奕灵官忙悻悻的住了口,顺便再冲着司命摊了摊手,表示着自己还真不是刻意下凡,而是被人强迫的,奈何却是有苦说不出啊! “你们在冥府的事情我也听人说了,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就成了这副模样?”游奕灵官也注意到,目光投去的同时,也正巧看见少嬉耳垂上那落英翎最后消失的一缕红光,却并未言说。 “说来话长。眼下少嬉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客栈再说。”说着,司命已经径直抱起了少嬉,大步便往外走。 回到客栈时已经打过了一更,四人隐了身形回到客栈里,待将少嬉放置在榻上,再掖好被子,三人这才坐在一处低声说话。 司命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简而化之的大概说了一下,同时也了解到,此番茶茶下凡又是忤逆了天帝的旨意,顺便还拉上了一个倒霉的连坐,游奕灵官。 原来他与少嬉在离开前往清平镇前,茶茶随后是去过最初的客栈找寻他们,但是好巧不巧的就错过了。后来他们一直追查恶魂居无定所,茶茶便也一直没能找到他们,也迟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是以便只得一边找人,一边收拾恶魂。 说来也是巧了,今夜茶茶与游奕灵官腾云路过小镇上空,见此处阴气骤胜,驻足一看却是有人在此处斗法。原想着是来帮衬一二顺便收了恶魂,却不想竟踏破铁鞋无觅处,几人竟在这种情况之下,阴差阳错地又聚在了一起。 不禁是一番感慨! 趁着司命失神,游奕灵官一把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便把起脉来。临了,他似生了气,一把将司命的手推开,睨着他阴阳怪气的道:“你还真是厉害,受了三十道火雷刑不好好养着,几次三番的施法擅用灵力,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司命自知理亏,也晓得游奕灵官是一番好意,当下便无强辩之词。 反是茶茶一听便急了,想了想,忙扯着游奕灵官的袖子,急道:“下凡前,帝父不是给了你一颗老君的金丹吗,你赶紧给司命服下,好缓解他的伤势啊。” “什么金丹?”司命诧异。 游奕灵官张了张口正要解释,冷不防却被茶茶抢了先:“帝父感念你不顾生死替我……还有少嬉挡了火雷刑,所以特赐了你老君练就的金丹,好让你能够抓紧时间恢复伤势。” 茶茶向来是被宠惯了的,假传天帝的旨意,任性胡闹也是常有的事,是以她的话司命并不怎么相信。他似询问般看向游奕灵官,但见游奕灵官颔首,这才信了。 “你赶紧拿出来吧,快点。” 茶茶又催促了好几声,游奕灵官这才不紧不慢的将金丹从怀中取了出来。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嘤咛,众人耳聪均听见,司命更是下意识地起身要过去,却被游奕灵官一把拉住。 茶茶已经顾不得旁的奔向了床榻,游奕灵官这才拉着司命低声耳语,顺便再将另一件东西悄悄塞到了司命的手中:“临下凡时遇见了你师傅南极长生大帝,这是他让我代为交给你的东西。” 司命握着那小小的锦盒久未出声,心头却越发沉重得厉害。 只听得游奕灵官继而道:“你师傅得知你身负重伤,但碍着此事牵扯两界,他不好随意插手,便托我带来这东西给你。我瞧着倒是比老君给的疗伤金丹还要管用,里头还有你师傅数百年的灵力修为,可助你尽早恢复。”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你师傅还真是挺疼你的。”游奕灵官拍了拍司命的肩头,有些话不便直言,但愿司命能够明白。 “司命快来,少嬉醒了。” 茶茶兴奋的声音传来,司命忙将锦盒好生收入怀中,这才忙不迭地去到床榻边。 少嬉果然已经醒了,面色已逐渐恢复了红润,司命这才略松了口气:“有没有觉得好了一点?” 少嬉点了点头,略略休息一番,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流失的灵力也在慢慢恢复。 茶茶扶着少嬉坐起身来,她这才看见了站在司命身后的游奕灵官,同样也是一番诧异:“游奕灵官怎么也下凡了?” “你俩这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听起来似乎很不待见我似的。”游奕灵官指了指少嬉与司命,甚是不满的撇了撇嘴。 茶茶噗嗤一笑:“你站在云头也不晓得出手帮忙,光顾着看热闹了,还念叨着别人不待见你。换我,我也不待见你。”说着,茶茶便扭过了头去。 “嗳,小殿下这话说得可真是叫人伤心、伤肝、又伤肺了。我怎的就没有出手相助了,这不是不好抢了小殿下你的风头嘛!”游奕灵官惯是会四两拨千斤的,三言两语的便将这话给轻轻揭了过去,还顺便着将“出手相助”的美名都归拢到了茶茶的身上,着实是堵住了她的嘴。 不过这话倒是成功让游奕灵官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正色般看着少嬉,道:“刚才我好像瞧见你的落英翎散出红光来,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少嬉身上,少嬉自己也是一脸茫然,她伸手摸着已经不见余热的落英翎:“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未发生过。而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昨晚落英翎好像会生热似的,倒是烫着了我。” “生热?那你没被烫伤吧?”司命听闻便下意识地关切起来,态度着急,显然与平常一向稳重的他判若两人。 眼瞧他这么关心少嬉,茶茶心里恍然间不是个滋味,却只默默垂头不言,玉手暗暗揪着腰间的流苏,但显然是不太高兴了。 游奕灵官纵观三人,司命对少嬉显而易见的关心,茶茶明晃晃的吃味,以及一脸茫然,浑然不知情爱是何物的少嬉,不禁是暗自里叹了口气。 他忽咳了一咳,忙打断道:“这个这个,我瞧少嬉仙子才大损了灵力,眼下身子正虚弱着,还是好生将养着为好。”复又看向司命,见他心里眼里就只一个少嬉,竟是看也不看自己,随即便十分暴力地戳了戳他的肩头。 “那什么,人家姑娘在房里休息,咱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一直在这待着,干脆你陪我去堂下吃个茶,顺便仔细讲讲这些日子你发生的事怎么样?” 游奕灵官费心打着圆场,但显然司命是并不想跟他一起喝茶,也不想与他聊聊天的,但转念一想,却还是应了。 正要走,游奕灵官复又住步,回头看向茶茶:“小殿下可要一同下去喝杯茶?” 茶茶似有犹豫,但抬头一见司命的目光仍旧只落在少嬉身上,心里吃味,下一刻却握住少嬉的手,坚定地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陪着少嬉,和她说说话。” “我也好久没有见你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少嬉全然不察旁人的心意,也拉着茶茶满是重逢后的喜悦。 两个小姑娘已经自顾自的聊了起来,游奕灵官也不好打搅,忙扯着一脸依依不舍的司命出了房间。 第41章 疑惑重重(一) 此时已经过了寅时,店里业已开了门,收拾着准备开张。 忽闻下楼声响起,正擦拭着桌沿的店小二抬头望去,正与司命的目光对上,正要热情的打个招呼,转眼却瞧见与他并肩下楼的另一华服男子。 “这位公子是?” 小镇本来就不大,客栈更是一个人来人往之地,店小二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人的面貌搜索一番,确定并未见过此人。 游奕灵官已摇身化了个翩翩公子哥的模样,凭着周身气派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闻声,洋洋一笑间,啪的合上手中纸扇,指了指司命:“他的朋友。” 店小二像是拿不定主意,扭头去看司命神色,见他颔首应了,方才收起疑惑,热情地招呼着二人落座。 “二位原是熟识,只怪小人眼拙。”闹了个乌龙,店小二忙殷勤的赔着罪,笑言间已倒了两碗清茶分别递到二人面前。 “不妨事,不妨事。”游奕灵官摆摆手,姿态倒是潇洒至极。 店小二讪讪一笑,挠挠头道:“不巧,小店还尚未开张,后厨师傅还在厨房里忙活着,这会儿怕是……” “无妨,我们不饿。这样吧,先给我们上一壶好茶……记得要最贵的。”游奕灵官温暾一笑,拿着眼风觑了司命一眼,“喏,记他账上。” 店小二一时不好擅自作主,去看司命,片刻见着他点了头,这才一扬笑脸去备茶了。 待得店小二一走,偌大的堂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游奕灵官撇撇嘴,拿着扇柄戳了戳司命手臂:“瞧你那小气样,不就喝你杯茶嘛,我还辛辛苦苦地给你送东西来,也不知道好好犒劳我一下。” “没人让你来。” 游奕灵官瞬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震惊后随即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司命目光不移,也省得去看他表演,兀自端起那碗只有几分茶味的淡水浅咂一口,继续道:“而且,我没钱。” “什么?”游奕灵官几乎是一蹦三尺高。 这会儿店小二也端着茶正从后厨绕到大堂,见得几乎快跳上桌案的游奕灵官不由得愣了一愣:“公子这是……” 当场被人看到这失态的模样实在有损英明,游奕灵官心里兀自想着。轻咳了声,理了理衣袍又恣然坐回凳上,全然只将方才之事化作云烟,并不提起。 店小二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也不问了,端着茶水笑呵呵的摆上了桌:“这可是我们小镇里最贵的龙井茶,今年的新茶,味道可好着,二位公子可尝尝。” 游奕灵官淡淡“唔”了一声,接过倒满茶的杯子,先是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随后才缓慢地放至唇边浅抿一口,顿时两眼放光,啧啧赞叹:“嗯——好茶,好茶啊!” 店小二顿时心花怒放:“那二位慢聊,小人再去后头瞧瞧,若是有新出笼的包子,必定先给二位端来压压肚子。” 游奕灵官点点头,眼风觑着店小二转进后厨的身影,扭头便冲着地上连连啐了几口:“什么茶啊,又涩又难喝。呸呸呸。” 司命充耳不闻再加目不斜视,极其淡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仍旧面无表情。 “我说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嘞!”游奕灵官瞧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凑近司命用折扇掩唇笑着,微微弯起的一双桃花眼满是揶揄的味道。 司命放下杯子,闻言这才肯拿眼看他,面上只一如既往的冷漠如霜:“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这会儿倒是装聋作哑起来了。”游奕灵官握着扇柄连连点了桌面几下,似唯恐说出的话落了旁人耳里,便又挪着屁股离得司命近了些。 司命无动于衷,脸色却比之方才还要沉了几分。 游奕灵官似浑然不觉,继续道:“九重天上谁不知道小殿下一直心仪你?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每每在你的面前就放低姿态、百般讨好,偏你就无动于衷。” 游奕灵官忽然正了神色,漫不经心的摇着扇柄:“其实吧,小殿下人其实也还是不错的,长得漂亮不说,身份尊贵也不论,主要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唔……就是脾气不太好了一些,性格急躁了一些,也爱打人了些……但对你是真的没得说啊。” 他作为天帝跟前的传令官,对茶茶这个小殿下也算是熟悉得很。她仗着天帝的宠爱横行霸道,九重天哪个神仙没有被她捉弄的,偏就只有司命是个例外。 本来吧,他还以为小殿下只是出于女儿家的情窦初开,再碰上司命这么个万年不消融的老冰块,再满腔的热情也总有冷却的时候。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几百年过去了,这小殿下倒也还是真执着,哪怕中间凭空横了个少嬉出来,也不见她什么时候肯放弃过。 这不,此次又忤逆天帝的意思硬拽着他一同下界,说是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事,但真正用意如何,彼此的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只无人戳破其中一层透透的薄膜罢了。 情之一字,果真是害人不浅呐! 游奕灵官摇摇扇柄,叹一口气,再摇摇头,又叹一口气。 司命沉默着久未回应,但脸色已在游奕灵官说话间一分一分的沉下去,五指捏着茶杯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良久,他正色般望着游奕灵官,问:“所以,你此番下凡,送东西是其次,来做说客才是首要?” 司命脸色阴沉,目光更是透着锐利。 游奕灵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了摆手:“非也非也。只是你这么想我,可就太让人伤心了。” 司命不理会,转过头去继续喝茶。 彼此沉默着,堂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游奕灵官颇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索性坐到司命的身边去,长臂一伸揽住司命肩头:“司命,咱俩做哥们都几千年了,你不是还怀疑我吧?你这样,你对得起我们之间亘古不变的交情么?” 司命毫不留情扒拉开他的手,未置一词。 游奕灵官却不恼,仍旧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司命,作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咱们做小仙的,千万千万别惹大人物,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仔细想想,天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其中茶茶小殿下是最受宠的,她对你的心意更是闹得九重天人尽皆知。你是凡人修仙,其中艰辛酸楚你自己最能明白。即便有你师傅南极长生大帝为你做后台,但总要顾及着天帝的颜面不是?”游奕灵官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再想想,天帝那么宠爱女儿,连她把冥府闹得鸡飞狗跳都不忍心苛责一句,要是哪一天小殿下去向天帝请旨赐婚,这道旨……你接是不接?” 游奕灵官已将话头挑明,他不是不知道司命心中属意的人是谁,但有些时候,总是要择出一个孰轻孰重来。 司命默然,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 茶水已冷,更添几分涩味,入到喉中连带着心里也泛起几分苦涩来。 “我不喜欢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对她说过了。” 就在游奕灵官以为这场谈话会就此无疾而终之时,却冷不防听到了司命的一句回应。他大感震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在她第一次送东西来星君府,被我拒收的时候。”提起茶壶又再斟了一杯,司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时间太久,已记不大清了。不过我当时就同她说得明明白白,让她不必在我身上耗费心思,我不会动容。” 游奕灵官连连咋舌,似不可思议般望着司命。 不过也奇怪啊,依着小殿下的脾气,被司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居然没将九重天闹得天翻地覆,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那小殿下说了什么?” 吹了吹自杯中氤氲升起的热气,司命淡然道:“不记得了。” “她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对你发难?”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甚干系。” 极是冷漠的一句话,当真是硬生生地将少女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履,再顺便着狠狠地踩上几脚,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点儿尘埃。 游奕灵官连连咋舌,不经意间挪挪屁股,坐得离司命远了一些。 司命瞥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游奕灵官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我瞧你对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这么绝情,我怕哪天惹到你,你会顺手把我也给扔出去。” “或许有这个可能。”司命忍俊不禁,揶揄道。 游奕灵官作势要打他,举起了手,但又一想,倘若打不过再反被教训一顿岂不是更加丢脸?算了算了,都已经忍受了几千年了,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喝茶喝茶。”当即一扫阴霾,游奕灵官殷勤的端起茶壶给司命斟了一杯茶。他正喝了一口,恍然想到什么,竟冷不防呛了口水。 司命嫌恶地瞥他一眼,默默拉开了一点距离。 游奕灵官浑然不觉,却想到一事不禁大感奇怪:“司命,你有没有觉得,少嬉她……有点奇怪?” 第42章 疑惑重重(二) “她很好。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司命一句话堵回去,烦闷地仰头喝尽一杯茶,心里却隐隐生出些奇怪的芽头来。 “那丫头虽然还没有过千年劫,但都已经九百多岁了,照道理应该懂得情为何物了,怎么就还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竟一点没变?”游奕灵官搔搔头,满脸困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小殿下只比少嬉长三百岁,可她却早知道‘情’是什么东西,偏偏那丫头就一点儿也不明白。难道,你就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地方奇怪吗?”游奕灵官好奇心顿起,他拿眼去瞧司命神色,对方虽不即刻应答,但这么多年的好友了,他又岂会不晓得这是司命也同样犯疑惑的表情。 于此事上他是旁观者,所以有些东西才更加看得通透许多。茶茶喜欢司命九重天神仙皆知,司命喜欢少嬉也是不做隐藏,偏偏只有一个少嬉夹在其间不表态度。到底是不想伤害另一个人,所以装傻充愣?还是……她或许根本就不明白“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倘若是前者,除非三人中有一人率先打破这层薄膜,否则终其一生恐怕都只是浑浑噩噩,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结果来。若是后者……游奕灵官深深望着司命,忽然有了几分同情。 “其实这事我也疑惑过。”片刻,司命温暾着开了口。 “哦?” “这段时间我与她一直朝夕相处,我对她的心意连旁人都看得清楚,可她就是看不明白。起初我还以为是她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可久而久之我却发现,于情爱一事上,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不懂得我对她的心意,并非仅仅只是出于朋友之谊……” 他与少嬉认识的时间不比茶茶与她认识的时间少,从前或可以为是她年幼,身边也无可以启蒙之人,所以不明白也情有可原。可这段时间在凡间看到的还少吗,他做得又还不够明显吗,怎么她就是看不出呢? 司命忽然有些烦躁,五指捏着茶杯几欲握碎,他实在想不透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你也别太在意了,不懂可以慢慢让她懂,来日方长嘛。”游奕灵官笑笑,伸手搭上司命的肩膀,“等解决了你们在凡间的糟心事后,我回去查查《天书宝卷》,或许能从里头找出些解决办法来。” “你的意思,是觉得这事蹊跷?”司命猛地抬头看他,刨根问底的目光瞧得游奕灵官汗毛顿起,连忙摆手撇清关系。 “我可没这个意思啊,你别断章取义。” 司命叹息一声,便不再问了。 店小二端上一碟子刚出笼的香喷喷的包子来,适逢另有食客进店,便顾不着同他们说话,忙招呼去了。 游奕灵官随后抓起一个包子来咬了一口,眼中立刻精光大盛:“嗯——好吃啊。要不你也尝尝。” 司命顺手接过,刚出笼的包子香味正盛,他凝着包子许久,笑笑道:“她也爱吃,每次都要吃七八个。” 游奕灵官自是知道这个“她”是谁,不禁撇了撇嘴,再狠狠咬下一大口,包得嘴巴鼓鼓的。 似想起一事,游奕灵官嚼着包子,漫不经心的问:“少嬉耳垂上戴的倒是挺别致的,像根羽毛。只是别的姑娘都戴两个,为何她只有一个?” “那是用翎鸟的羽毛做的,是非言上神送她的生辰礼物,原本就只有一个,唤作落英翎。”司命咬上一口包子,也顺口解释了一番。 游奕灵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怎么还会发光?还是红色的光。” “发光?”司命诧异,“我从未见过落英翎会发光。” “是吗?可我不会看错的啊。就昨天晚上,难道你没看见?” 司命认真想想,昨晚他担心着少嬉的安危,却被恶魂缠得难以脱身,何况现场如此混乱,他着实是没有注意到落英翎是否会发光一事。倒是有一件事情,却很奇怪。 司命神色凝重,游奕灵官蹙了蹙眉,拿着扇柄戳一戳他手臂:“哎哎哎,我就随口一问,你怎么又是这副表情。怪叫人瘆得慌!” “你说的红光我没有看见,但是我却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光。” 那光从少嬉腰间的流云锦中射出来,灵力很强,直接就将恶魂击倒在地。后来,才是出于游奕灵官的出手相救。 “什么白光?那是什么东西?”游奕灵官一个包子下肚,再顺手抓起一个咀嚼起来。 司命看看游奕灵官,似在盘算着那件事情是否应该告诉他,想了片刻,终还是没有隐瞒。 “其实,少嬉之前在冥府的时候偶拾了颗珠子,那珠子看似寻常,可待我捏碎外壳之后,里头竟然是消失已久的鲛珠。” 游奕灵官一口包子哽在喉间,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憋得满脸通红:“你说……说什么?鲛……鲛珠?” 司命颔首,不紧不慢地替他倒上一杯茶。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杯茶猛灌下肚,压在喉间的那口包子刚一咽下,游奕灵官便压制不住声音拍桌而起。这一吼立时便引得周遭人侧目注视,眼见着成了全场焦点,这才不得不尴尬地坐了回去。 “你又没问我。”司命答得坦然。 游奕灵官登时气结,再看面前的一盘香喷喷的包子都顿觉索然无味。 似觉他的态度实在过于反常了些,司命由不得问道:“不过是粒鲛珠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大反应。” “你知道鲛珠是什么吗?” “鲛人所泣泪珠,化为鲛珠。” “那是……那是鲛人族公主的眼泪。”游奕灵官望望四周,见无人注意到此处,他方凑近司命低声耳语,“四万年前魔族兴战,首战便是南海。南海死伤惨重,居于南海深处的鲛人一族更是从此绝迹。我听说当年非言上神出面调停,曾与魔君达成共识,令休战的其中一条便是鲛珠。鲛人族已经绝迹,四万年来都不曾有鲛珠出现,你老实告诉我,这枚鲛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游奕灵官的话字字句句震响在耳边,司命脑袋嗡嗡嗡的,但也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神色凝重,半晌才道:“的确是少嬉在冥府偶然拾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鲛珠的主人曾找到少嬉,只是当时少嬉并没有还给他。” “鲛珠的主人……”游奕灵官喃喃,骤然一惊,“是魔君。” 司命沉默,不置可否。 游奕灵官顿时如泄了气般颓坐着,面色几近苍白,似预见了什么不好的后果,良久没有再说话。 司命亦瞧出了端倪,只是四万年前他还尚未成仙,当时神魔大战的情况虽然也在之后偶尔听人谈论过,但具体如何,已经无从考究。至于有关那枚鲛珠的传闻,除了只言片语,他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九重天早有规定,当年之事不允再提。游奕灵官虽然也是个爱八卦碎嘴的,但四万年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也从不多嘴,但眼瞧着眼下这反应,似乎倒是比他知道不少。 “到底怎么回事?” 游奕灵官缓过神来,他看看司命,复又叹一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不知在哪本书册上看见过。据说八荒四海里最后一枚鲛珠,就是南海鲛人族公主死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后来被非言上神当作换六界和平的条件之一给了魔君。除了魔君手上的那枚,世间再无鲛珠。” “其实,我还听过一个传闻,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游奕灵官支支吾吾,似在犹豫着这事该不该说出来。 “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别大喘气。”司命自来沉稳,也不太关心旁的事情,只此事牵扯着少嬉,他方才耐着性子陪游奕灵官说了这些。但见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爽快,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游奕灵官觑他一眼,这才低声道:“我听说,这鲛珠里似乎养着什么人的魂魄。” 司命身子一僵,讷讷道:“什么人的魂魄?” “这我哪儿知道啊。”游奕灵官耸耸肩,忽然一转性子,方才还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这会儿倒是抓起包子又吃得津津有味起来。 司命却没他那么想得开,脸色益发的沉了下来。 游奕灵官大口咬着包子,含糊不清的道:“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也没个真凭实据的。再说了,那魔君是什么人,活得比天帝都要久呢,八荒四海也就一个非言上神能与他比肩。要是,要是有连他都救不活的人,那怕真是活不成了。嗝——” 一声悠扬的嗝传来,游奕灵官拍拍肚子算是吃饱了,再看桌上,除了司命碗里只咬了一口的包子外,一盘包子再加三碟小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不管只是个普通的珠子也好,还是里头养着什么人的魂魄也罢,这总归是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趁早给脱了手。要是那魔君找上门来索要,弄不好又得旧事重演……”游奕灵官不知从哪儿幻化出个牙签子正剔着牙,突然陡一激灵,连连冲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乌鸦嘴。不当真的啊。” 司命沉思良久,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游奕灵官所言或许并无虚假。可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交换的条件又是什么? 鲛珠。 魂魄。 还真是一个谜! 第43章 芦苇夜谈(一) 在堂下用过朝饭回到客房时,隔着一扇木门都清晰可闻里头的欢声笑语。可待他们推门入内,屋里的声音也瞬间戛然而止。 少嬉半躺在榻上,面色已经渐转红润。她仰头看向踱步入内的两人,唇边扬起的弧度尤未散去:“已经用过朝饭了?” 司命并游奕灵官相视一眼,均点了头。 “身体好点没有?我们该走了。”司命踱步至榻前,细细瞧着少嬉的脸色。 “走?”茶茶闻声不禁讶异,“可是我与游奕灵官昨晚才到。而且,而且少嬉才刚醒过来,灵力还没有恢复,为什么不多休息两天,反而要那么着急走?” “这可得问小殿下你啊。”游奕灵官转动着手中的一柄折扇走上前来,手腕一转,虚指了指茶茶的方向。 “我?”茶茶指着自己,满面困惑。 “昨晚你现真身的事忘了?哎哟,好长的一条小金龙啊!在漆黑一片的夜里,那叫一个金灿灿,晃眼得厉害哟。”游奕灵官啧啧叹道,临了不忘觑着眼风望向茶茶。 茶茶起初疑惑,但乍一想起昨晚情急之下曾现出真身,不禁是尴尬地摸摸鼻头,脸微微红着低垂下头去。游奕灵官顿觉心情大好,这些日子被迫颠沛流离的阴郁也登时一扫而空。 昨夜少嬉强行使用了镇魔印灵力大亏,还没见到变回真身的茶茶已先一步晕了过去。是以,此刻听着他们说起昨晚的事来,少不得是一头的雾水。 司命无暇去顾游奕灵官怎么调侃茶茶,他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搭上少嬉的皓腕,须臾,方收了手:“气息已经平稳,灵力也在慢慢恢复。你可觉得好了一点?能不能走?” “我觉得好了很多了。但昨晚的事,是有很多人看见吗?” “不太清楚,只是刚刚在堂下的时候,无意听旁边的人说的。说是昨晚深夜,伴随着一声龙啸,夜空顶上出现了一条金龙盘旋。”司命如是道,眼风不经意间扫了眼茶茶,“但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小镇的人都会知道。我想此地终究不是久留之所,还是趁早离开,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再不走,我们这两个突然造访的陌生脸孔,很快就会成为凡人议论的对象咯。”游奕灵官拿着下巴指了指茶茶,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茶茶哼了哼,扬手作势就要打下去。游奕灵官嘿嘿一笑,一溜烟跑出了房间没了影。 待草草收拾一番后,众人退了房。游奕灵官于掌柜的面前慷慨地落下一锭金子,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潇潇洒洒地出了客栈。 离了繁华热闹的小镇,四人在百里外的一间茅草屋落了脚。夜已深,简陋的草屋中生起了篝火,明艳的光芒映照在脸颊上,跟着四周都暖和了起来。 茶茶拿着一截树枝,百无聊赖地在积灰甚厚的地面画着图案,单手支颐,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哀叹来。 司命无暇理会,只专心地往篝火中添着柴火,对火堆里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噼啪”声充耳不闻,不知想着什么走了神。 少嬉正无聊着,也拿了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正百无聊赖时,一个物什忽地兜头落下,她一惊,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借着火堆的光芒细看,原是一个桃子。她抬头,游奕灵官正怀抱着一堆桃子冲着她嘿嘿一笑。 将刚从隔壁山头摘来的果子分给了其余人,游奕灵官挨着司命坐下,也不讲究,略胡乱擦了擦,便大口咬了果子一口,还连连啧啧出声。 茶茶十分嫌恶地瞥他一眼,撇撇嘴,起身走了出去。 少嬉忙唤她:“你去哪儿?” “闷得慌,我出去走走。”茶茶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已只身走入了夜色中。 游奕灵官使劲儿咽下包了满口的果肉,手肘戳了戳司命:“哎哎哎,快跟过去看看呀,别出什么事。” 司命懒得理会,被骚扰的烦了,只没好气的回了句:“你怎么不去?” “我可不去。她那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不由分说地揍我一顿。”游奕灵官心有余悸,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不去。” 少嬉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还是我去看看吧。”说着,已经大步追了出去。 “你小心点!”望着夜色中消失的倩影,司命不放心地叮嘱了声。 “啧啧啧啧啧啧……” 身后,游奕灵官连连啧啧声响起,司命回过头,面上的担忧已瞬间换成了满脸的不悦,沉着脸色凝着他。 “偏心啊,这偏得也太离谱了。”游奕灵官咬了口果子,再一脸怜悯地望向屋外,“小殿下真可怜。” 夜深露重,山林间的湿气较着小镇里重了许多。茶茶沿着小径往前走,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沾了一身的水汽,紧紧贴着肌肤,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在屋里烤火,你出来做什么?”少嬉紧跟着走上前来,将手中桃子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茶茶,“还挺甜的,要不要尝尝?” 茶茶回头睨她一眼,伸手将那半边桃子接过,只握在手中迟迟没有咬上一口。 少嬉已囫囵着将那半边桃子消灭干净,顺便就着袖口擦了擦嘴,平时学的仪态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少嬉。” “嗯?”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茶茶仰起头,顶上繁星点点,正散着璀璨的熠熠光辉。可眼中有些酸酸涩涩的,她忍了好久,才总算是没在少嬉面前失了姿态。 “谁?” “他。” “他是谁?”少嬉望着茶茶,却只能瞧见她的半边侧颜,沐浴着暖黄的月光,越发的显得精致漂亮。 茶茶没有再回答,只固执地仰头望着夜空,也不知瞧着什么出了神,余下满腔的苦涩。 少嬉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听见一个回答。她也学着茶茶的模样仰头看着天空,可除了皎月与繁星,夜空黑漆漆的,再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彼此好一会儿沉默,只听得芦苇荡中有蝈蝈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很快绵延了一片,实有几分扰人清闲。 夜风凉凉吹过,吹干了眼眶里的湿润,吹散了满腔的惆怅,也唤醒了几分清醒的神志。茶茶垂下头,脖子酸得厉害,可看向少嬉的眸光却是清明澄澈。 感觉有一道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脸上,少嬉回过头,正好对上茶茶投来的视线,她茫然问:“怎、怎么了?” “少嬉,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须臾,茶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少嬉正诧异着,却扬唇坚定地回答:“当然了。我们几百年的交情了,那怎么能是虚的。” “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诫自己的。我们是好朋友,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分一半给你。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帝父赐的法器我都愿意同你分享。可是少嬉,有一件我不能,也不愿意。”茶茶默默垂下头,收回视线的刹那,眸底尽显一片晦暗。 少嬉怔怔愣在当地,她不明白茶茶所言究竟是何意,她也从未见过茶茶有如此失意、落寞的神情。在她的心中,茶茶是骄傲的,是能站在顶端睥睨一切,发出万丈光芒的女子,她不该是这样的。 “茶茶……”少嬉躇踌着上前,素手顿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后坚定地揽过茶茶的玉肩,笑得没心没肺,“我们可是朋友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分享的。唔,如果是你宝贵的东西,即使我也喜欢,我都是不会去和你抢的。” 因为珍惜这个朋友,所以没有什么是比茶茶这个人还要珍贵的。 茶茶摇头,突然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少嬉:“少嬉,你喜欢司命吗?” 少嬉被看得一怔,搭在茶茶肩头的手缓缓下落:“喜、喜欢啊。” “不,你不懂,不明白我的真正意思。”茶茶定定看着少嬉,少见的认真起来,“你说的是喜欢。你可以喜欢很多人,喜欢你师傅,喜欢栖梧上神,喜欢司命,喜欢我,甚至可以喜欢游奕灵官,可那不是爱。那不是爱少嬉。” 少嬉怔怔,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明明一起长大,我也只是比你大了三百岁而已,可我总感觉……总感觉你有很多事情都不懂。”茶茶有些心烦意乱,“我们曾一起偷偷下过凡间,观察过凡间夫妻的相处;曾一起偷偷看凡间的话本子,高谈阔论里面的爱恨情仇;我也给你讲过九重天有仙娥私配凡人,却被剔了仙骨的故事。你什么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可是少嬉,你为什么就偏偏不懂‘情’之一字呢?” 茶茶一番没有首尾的话震得少嬉发懵,久久愣在原地,只任着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却是很可惜,她竟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比如情,比如爱。 她可以同茶茶凑在一处偷看话本子的时候随意评价戏中的男女主,对于那些爱而不得最后殉情的可怜人,除了发出一声唏嘘外,却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就一定要死在一处,好好活着难道不行吗? 栖梧曾对她说,情是糖,可以让人心里生暖,比吃了蜜饯还要甜滋滋的;可爱却是毒,那是比黄连还要苦,比砒/霜还要毒的东西,它可以叫人生不如死,也可以叫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得没有了自我。 栖梧讲起这些的时候眉头紧蹙,却在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时候微微一笑,他说:“幸好你不懂。” 栖梧会摸着她的发顶,笑得狡黠的说上一句:“缺了一根筋,果然是活得比别人开心许多。” 因为缺了一根筋,所以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才会开心。 第44章 芦苇夜谈(二) “算了。我们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天边夜色更深沉了些,茶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叹,不再奢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回答,匆匆结束了只属于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要回茅草屋,需得再次穿过那篇芦苇荡。 茶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芦苇上凝结的水珠落在衣衫上、发丝上,晶晶亮亮,宛比水晶更加耀眼璀璨。 “少嬉!”茶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望着仍驻足在原地的少嬉,樱唇微微上扬,“如果有一天你能明白了我今晚对你说的话,你要记得,我们一直一直一直都是好朋友,永远都不会改变。” 茶茶不断强调,忽扫阴霾,银铃的笑声压过一片恼人的蝈蝈声,远比林中雀鸟更加悦耳。 “什么意思?”少嬉挠挠头,遥遥望着身处芦苇丛中几乎被遮没了半个身子的茶茶,忽地也跟着笑了起来,提步追了上去。 两个女孩子欢欢喜喜、有说有笑地往草屋处走,方才还略显得沉重的话题恍然不曾说过,反倒是抢着那仅剩的半个果子追逐打闹。 草屋前,一个身影隐在夜色中来回踱步。茶茶率先见了,拉着少嬉凭着月光细看那人:“那人是不是司命?” 少嬉止了嬉闹声,也跟着眯眼打量了起来:“什么呀,那就是司命。司命!”少嬉扬着手冲那身影喊着,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茶茶亦紧随其后。 忽闻声响,那人回过头来,长身而立,可不正是司命! “司命,你怎么也出来了?”少嬉停在司命正方两步前。 司命左顾右盼,却支支吾吾不曾应答。 少嬉正纳闷,见了走近的茶茶,恍然明白过来:“哦,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们,所以才在这里等着我们的。” “是,是。”司命点点头,不自在的笑了笑。 茶茶大步走来,只瞥一眼司命,便径直略过他往前方草屋的方向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茶茶于空气中似嗅到了什么,不禁蹙了眉头:“什么味道?” “有味道吗?”少嬉一愣,吸了口气使劲儿闻了闻。 窥见茶茶、少嬉似发现了什么,司命忽然脸色一沉,垂下的掌心中渐渐凝聚一团黑气,趁少嬉不备,一掌击在她后背,强大的魔气直将少嬉打飞好远,重重落地。 “少嬉!” 茶茶一声惊呼,她刚分心看了眼少嬉的方向,那方“司命”已再次凝聚掌心黑气朝她袭来。茶茶身形一转堪堪避过,手腕一动,银蛟鞭已赫然出现在手中。 长鞭一起一落带起尘土飞扬,在湿润的地上留下一道不浅的鞭痕,奈何却次次落空,每每只与“司命”差之毫厘便被其躲过。 茶茶气恼万分,又分心着少嬉的伤势,出招之际未免急躁了些。“司命”瞧准空隙,一个闪身近至茶茶跟前,在她始料未及之时,五指指尖突现锐利尖指,对着茶茶便袭了过去,既快且狠。 那五指抓向茶茶,临近身前却恍然划过一道屏障,竟震得尖锐五指齐齐断裂。“司命”忍着手上剧痛,不可置信的望着茶茶:“那是什么东西?” “鲛丝天衣。”茶茶随手掸了掸干净的衣裙,一脸桀骜,“没听过吗?真是孤陋寡闻。” “司命”脸色骤变,见对付茶茶不成,心生一计,忽掉转方向直冲少嬉而去。 “少嬉小心!” 茶茶一声惊呼,还不待她上前阻止,只见天边垂直一道蓝光稳稳打在“司命”身上,顿时掀起周遭一片尘土飞扬。那人被击飞好远,待得重重落地之时,那人哪是司命,竟是先前曾与司命有过交手的赤狼。 栖梧凭空而现,手中一柄折扇横空一劈,赤狼见讨不得好,当即施法遁影了身形。 眼见赤狼逃走,栖梧倒并未穷追,手腕一转,折扇顷刻消失在掌心中。他蹲下身去查看少嬉的伤势,两指搭上少嬉皓腕,须臾后略松了口气,一把将已经晕过去的少嬉打横抱起。 这里离草屋不算远,听见声响,司命与游奕灵官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并未发现赤狼的踪迹,却是瞧见了正欲抱走少嬉的栖梧。 司命忙出声阻拦:“上神请留步。” 栖梧顿步,缓缓转身,眉宇之间戾气骤升,睨着司命的目光也带不善:“怎么,你还想阻拦我?” “小仙不敢。只是,只是不知道少嬉伤势怎么样了,不如还是将她先抱到草屋里,我这儿正好还有一些疗伤的灵药。” “是啊是啊,还是先治伤要紧,治伤要紧。”眼瞧着司命手足无措的模样,游奕灵官也只能帮忙打着哈哈。 “不必了。少嬉是逍遥涧的人,她受了伤,我自会带她回去医治,还是不劳烦了。”栖梧沉着脸色,再不肯听司命多说一句,一捏诀,已带着少嬉腾云而去。 茫茫夜色,徒留无措的三人面面相觑。 那晚后发生了何事少嬉再无印象,只醒来后睁眼见得的第一幕,却是逍遥涧自己的闺房中那方嫩黄纱帐。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身子也乏得厉害,少嬉坐起身来,按着颇有几分沉重的脑袋仔细回忆。 “醒了。” 忽有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少嬉下意识扭头,便见栖梧已径直入了房中,正斜眼睨着她笑。 少嬉掀开被子,草草穿上鞋:“我怎么回来了?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唔,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栖梧卖了个关子,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也顺势拉过身旁的凳子坐下,“先过来把药喝了,我慢慢告诉你。” 少嬉应了声,听话地过去坐下,再端过面前的药碗,吹了吹,小小喝上一口。 栖梧甚是满意,惬意地摇着扇柄:“是这样的。我呢,是前两天回来的,本来是想看看你修习术法修习得如何了,顺便考考你。好家伙,你居然不在。” 少嬉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药碗中。 她居然忘了,栖梧走时是布置了功课的,但她却悄悄的跟着茶茶去了凡间,不仅如此还闯了大祸。早知道会旧事重提,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些的。 这下好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瞧着少嬉真是一脸心虚地模样,栖梧一时心情大好,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说你闯了祸,照理说,我是应该出面替你解决的,但你又知道我这个人吧,修的是逍遥道,早已不过问尘世之事。” “那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吗?”少嬉重重搁下药碗,幽怨的瞪着他,“你就不怕师傅回来会跟你算账么?” “我、我……唉,你做错了事,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栖梧一时语塞,捏着扇柄使劲儿摇了摇,“本来呢,是想给你个教训,打算过两天就去凡间找你的。谁知道昨夜我正睡得正香,忽然就听到有女孩子哭泣的声音,吓得我啊,立刻就惊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一看吧,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模样十分狼狈地扑倒在我的榻前,哭得那是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小脸花的,啧啧啧……鼻涕都流得老长了。”栖梧边说边拿余光与瞧少嬉,一边还连连匝声,俨然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 少嬉想了想,抬头看他:“你……是在说我?” “可不就是你。”栖梧一拍大腿,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昨晚你就扑在我的榻前,扯着我的衣袍让我帮你。说你自己闯了大祸了啊,解决不了啊,还说什么……哦对了,你还承诺,说我这次要是帮了你,以后你哪怕为奴为婢都要伺候我,给我端茶倒水,给我捏肩捶腿,把我伺候得好好的,嘿嘿嘿……“ 栖梧越说越得劲,脸上笑容璀璨成花,却不见少嬉愈渐暗沉下的脸上。直到一道暖流兜头倒下,那滔滔不绝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少——嬉——” 一声咆哮震破天惊,栖梧伸手取下罩在头顶的药碗,冲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几乎暴跳如雷。 “你这个死丫头,我我我一听说你在冥府出了事,我二话不说就跑去冥府找你,还豁出了面子替你跟冥帝求情,我我、我还满人间的到处找你,替你收拾恶魂,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栖梧胡乱抹一把脸上横流的药汁,一把将折扇掷在地上,气得跳脚。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了找你我都两个多月没睡觉了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抱你回来可把我累坏了,我还给你熬夜煎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的?” “枉我一个上神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为了你我都瘦了一整圈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底下是栖梧声嘶力竭的征讨声,少嬉却已然一跃上了梧桐树,坐在一截粗壮的枝桠上,两只玉足一晃一荡,看着暴跳如雷的栖梧掩唇笑出声来。 “谁让你刚才口出胡言编排我来着。”少嬉朝他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 栖梧登时气结,强忍着要把她拖下来暴揍一顿的冲动:“我不就随便开了个玩笑嘛,你至于把一碗药都倒在我头上吗?” 少嬉努努嘴,偏过头不去理他。 “好,好,很好。”栖梧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罚抄六千篇小字,不抄完不许离开逍遥涧——” 第45章 作祟(一) 那天之后栖梧便在逍遥涧外布下了结界,外人进不来,自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自从被带回逍遥涧后,少嬉便再也没有见过司命与茶茶,就连冥界也未来人追究恶魂一事。似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闯下大祸之前,而不久之前经历的种种,又恍似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便都不存在了。 那日后,栖梧似有意留在逍遥涧中,竟难得的没有再抛下少嬉一人独自去外逍遥。但每日同少嬉斗嘴耍乐,日子也不算过得太过无趣。 少嬉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每日都缠着栖梧问恶魂的事情,栖梧总是三缄其口,各种搪塞。直到有一日少嬉拿了栖梧最宝贝的“竹冽”以做要挟,栖梧这才不得不妥协。 原来,恶灵渊的事情一出后,冥帝便早已派人前去九重天,不算兴师问罪,但也将在冥界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述清。天帝当即派出天将下凡捉拿恶魂,再亲自向冥帝赔了罪。冥帝看重面子,更不想因此事累及冥界安生,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大事化小。 因着这事是少嬉惹出来的,逍遥涧总要给冥界一个交待。是以,栖梧亲自去了一趟冥界,以自身修为加固了恶灵渊结界的封印,算是替少嬉补过,冥帝这才没有追究。 少嬉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思及另一件事,却是不禁在暗自里替自己抹了把汗。 那日栖梧胡言乱语一通,她一气之下将药碗盖在了栖梧头上,药汁洒了栖梧一身,为此,她被罚了六千篇小字。此刻,仍还在苦兮兮地认真抄着。 窗棂支开了半晌,有仙鹤一两只落在窗前,踱步了几回,又展翅飞去。 少嬉提笔写着,手腕已经酸麻不堪,直到最后一字落下,她方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笔,略略活动活动手腕。 “哎哎哎,别偷懒啊。”栖梧适时走来,扇柄敲了敲桌面。 “我都抄了三日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我写得手都快断了。”少嬉转动着手腕,可怜兮兮的望着栖梧,企盼他能怜惜一些。 栖梧嘿嘿一笑,正在少嬉暗喜有戏之时,岂料他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行。赶紧写,写不完不许休息。” “你怎么这样,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少嬉忿忿,趴在桌上满面不悦。 “我不懂怜香惜玉?”栖梧瞪大了眼,“我倒是问问你,你犯了错,是谁替你善后的?是谁辛辛苦苦抱你回来的?是谁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熬夜替你煎药的?又是谁不知好歹将一碗药倒在我头上的?还好意思说我,你真该检讨检讨你自己。” 少嬉撅着嘴,不置一词。 栖梧越说越生气,心底一簇小火苗越烧越旺。他使劲摇着扇柄,才勉强令自己舒服了些。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后来我也道歉了呀。”少嬉直起身,试探般扯了扯栖梧的衣袍,“栖梧,你放我出去吧,我好想茶茶。也不知道出了这件事情,她有没有受罚。” 栖梧冷哼一声:“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抄不完这六千篇,你哪儿也不许去。” “你怎么这样啊!六千篇,我得抄到何年何月啊!”望向桌面叠得整齐的一沓纸,整整三天她也才抄了不过百余篇,六千篇,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栖梧才不理她,摇着扇柄已出了房间。 后来的日子栖梧果然是寸步不离地监试着她,连想要偷个懒都不成。 少嬉起初还认真一些,后来日复一日也烦了,想着遥遥无期的一个任务,索性更加懒散起来。写两字,趴在桌上看看外面,或是逗逗展翅的仙鹤,总归是在混着时间。 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少嬉一天比一天觉得乏力,一天比一天觉得困倦,懒洋洋的也提不起什么精神,人也隐隐的瘦了一圈。起初栖梧还以为她是在偷懒耍滑,除了适时捏着扇柄往她头上敲一记以作惩戒,倒也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日…… 逍遥涧已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水汽氤氲包围着整座山涧,雨水打在屋顶,再顺着屋檐滴滴嗒嗒地落在地面。 少嬉提笔写了两字,一时头晕眼花,勉强撑了一撑,却越发的视不清物,写了一字也歪歪扭扭的实在难看。 “栖梧,”笔从手中滑落,少嬉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向正倚着竹榻看书的栖梧。 “怎么了?”栖梧头也不抬,剥了颗瓜子,再随手将瓜子皮丢掉,道,“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我、我不太舒服。” “又来这招,已经没用了。” 少嬉张了张口,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身子愈渐无力,少嬉强撑着桌面勉强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摇摇晃晃间险些跌倒,忙撑着桌角方稳住身形。 “栖……栖梧……” 栖梧正斜倚在榻上翻着手中书籍,忽听“嘭”一声,他心中警铃大作,目光顺着那声源处看去,当下丢了手中书籍,一闪身,人已到了少嬉身旁。 “少嬉。”栖梧慌忙将倒地的少嬉揽在怀中,低首见她面色苍白一片,一颗心不由得忐忑难安。 当下抱着少嬉去到榻边,栖梧小心将少嬉安置在榻上,伸手把过她的皓腕,不由得变了脸色:“怎么回事,少嬉的灵力竟然失了十之有九?” 前些日子被赤狼偷袭所伤已经好全,这些时日他也常常弄些滋补养身的汤药给少嬉。照理说,少嬉的身体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好才是,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几乎失了全部灵力? 栖梧蹙眉思忖,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起初他还以为是少嬉故意为偷懒找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病了。不过这丫头也是真傻,明明是真的不舒服竟然还要强撑,她该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不是故意为难的。 当下栖梧也心急如焚起来,勉强定了心神,单手捏了个诀,一团蓝色光晕将少嬉紧紧包裹。栖梧闭目凝神,恍然探息到少嬉身上一丝不属于她的气息。睁目,探手取过少嬉腰间的流云锦。 流云锦内有不属于少嬉的异样气息,但这股气息实在熟悉,哪怕相隔整整四万年,栖梧也是再为清楚不过。他两指探入流云锦中,从中摸索一番,准确找到那气息来源——鲛珠。 *** 十阴山位于极北之处,那里常年隐于黑夜之下,终年不见阳光,乃魔界之人盘桓之地。 栖梧带着鲛珠直往十阴山而去。他甫一落地,魔界将军赤狼已带了七八个魔军候在入口之处,对着栖梧虚虚拱手:“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栖梧冷哼,负手背过身去:“叫你们魔君出来。” “魔君政事繁杂,我等不敢擅扰。”赤狼裂了裂嘴角,显见得是敷衍,“十阴山已近四万年没有神仙踏足,不知上神此番来此,可是特意来找我家君上叙旧的?” “上次你伤了少嬉,那笔帐还没有跟你算个清楚明白,你还敢拦我?也罢也罢,本上神先收拾了你,再去找你们魔君也不迟。”言毕,栖梧已亮出了手中折扇。 那柄扇既是消遣时所用,亦是栖梧随身兵器。扇是普通物件,只里头困着一上古神蛟的灵识。 数万年前西海有蛟作祟,掀起惊涛骇浪犯下重重罪孽。栖梧正巧路过,眼见人间生灵涂炭,遂与那蛟大战几日几夜,最后虽身负重伤,但却成功击杀了恶蛟。恶蛟身体被毁,灵识却不灭,唯恐其卷土重来酿成更大灾祸,栖梧遂将其灵识封印于随身折扇之上。历经几万载,恶蛟的灵识早已与折扇融为一体,成为一件威力不容小觑的法器。 眼见栖梧亮出法器,赤狼并着身后魔军均作出应敌之势,只两方冲突尚未生起,一人已凭空出现在两方中间。 “远道而来是客,应该和气才是。”魔君子倄温文一笑,瞥向赤狼的余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赤狼含恨望了眼栖梧,却是不情不愿地收了兵器。 栖梧却压根不承子倄这份情,两指间捏着枚鲛珠,扬手丢给了子倄:“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子倄伸手稳稳接过。鲛珠落在掌心已经褪去了素日那层伪装,小小的鲛珠褪下晦暗的包裹,此刻竟隐现光辉,越发夺目。他瞠目道:“这鲛珠……” 栖梧不耐,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他咬牙道:“别忘了你与非言的约定。做人还是不要太过于贪心才好,当心贪心太过,最终一无所有。” 子倄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定定盯着手中那枚鲛珠,片刻,方微微一笑:“四万年了,我等了四万年,没想到,却等来了她!” “不许你打少嬉的主意。”栖梧握着扇柄直指子倄,眸中戾气大盛,是藏不住的杀意。或者,是根本无心隐藏。 赤狼也亮出兵器直指栖梧,两方蓄势待发,各不退让。 僵持许久,子倄抬手示意赤狼退下,这才含笑望着栖梧,两指轻轻推开临近面门的扇柄:“我同非言有言在先,他替我护住苓儿一缕残魄,我承他的恩情换了六界整四万年的和平。这是交易,我与他两不相欠。” 栖梧微眯了眼眸,暗自揣摩着这话中之意。 须臾,子倄又道:“非言独来独去,不眷红尘,不动凡心,虽已修了长生不老之躯,与天同寿,但我深知,他很寂寞,很孤独。” “你……” “那丫头有点意思。不过,看在她师傅非言的面子上,我不会动她。”子倄一顿,忽狡黠道,“至少,得在四万年约定失效以后……” “你最好别打少嬉的主意,我不会让你得逞,非言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栖梧恨恨剜一眼子倄,再不同他多费唇舌,默念口诀,已腾云而去。 直至栖梧走后,子倄立在原地,手中鲛珠益发散着光辉,只唯他眸中神色愈渐晦暗。 四万年了,他的苓儿,终是要回来了。 第46章 作祟(二) 栖梧径直回到逍遥涧,少嬉仍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她体内的灵力已散得七七八八,身子冰得吓人,安静地躺在榻上再不复往日的活泼明艳。 栖梧无奈叹口气,他走到榻前,附身将少嬉上身抱起,长腿一跨上了床榻,于少嬉身后跏趺而坐。掌中凝着雄厚灵力,周遭蓝光大盛,随着栖梧将掌心抵在少嬉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传进少嬉体内。 神仙自身气息各有不同,勉强传输亦能导致双方走火入魔,示以若非走投无路,无人会行此险招。但栖梧与少嬉却同是梧桐树所结灵果所化,普天之下,除了栖梧,再无人能传自身灵力于少嬉。 少嬉虚弱太过,身上灵力所剩不过一二,再耽搁下去,只怕损了身体,复原再难。除了这个法子,栖梧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于少嬉更有益、便捷的办法。 这一坐,便是由日暮到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落尽。一整夜过去,直到天边处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缕阳光洋洋撒下,栖梧这才收了手。 栖梧下了榻,替少嬉仔细掖好被角,才抬袖擦了擦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恍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栖梧险些站不住脚,甩了甩头,才勉强保持了几分清晰。待看向榻上已沉沉睡去的少嬉,苍白的脸颊上已转红晕,气色也好了不少,他方一笑,转身出了房间。 参天的梧桐树枝桠蔓延开来,遮去了头顶的光晕。偶有几缕透过枝桠间的空隙撒下,斑驳的光晕映在栖梧脸上,竟多了几分苍白疲倦之色。 栖梧站在屋前,懒懒地伸了个腰。灵识忽察结界处有异样,他眉心一蹙,一个变幻,不多时,人已至了逍遥涧山脚处。那里被栖梧施法设了结界,一是防止少嬉趁他不察悄悄溜出;二也是不耐外人打搅,索性设了结界一劳永逸。 此刻结界外头一道人影来回踱步,只因背着身,栖梧并看不清人脸。待得那人转身的刹那,栖梧瞧了,更是蹙了眉:“是你?” 忽闻声响,那人倏然抬起头来,正情不自禁着上前了几步,忽又念及结界存在,硬生生止了步子。此人,正是司命。 “我来看看少嬉,还请上神通融。” “不劳挂心,少嬉好得很。”栖梧冷哼一声,喉咙处传来生涩之感,他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暗自调理生息,不让司命瞧出异样。 司命似有所察,但见栖梧极力隐藏,心忖这些时日逍遥涧中一定是出了何事,说不定正与少嬉有关。这下司命心中更是焦躁:“那晚少嬉受伤,原是我疏忽所致。我只是想来看看,若有需要的地方,我愿倾力相助。” “没有需要的地方。”栖梧冷冷拒绝,言辞间丝毫不留情面。 司命脸上挂不住,忍了忍,才道:“小仙不知有何地方得罪了上神,若有,小仙愿与上神赔罪,还请上神见谅。”言罢,拱手一辑。 “没有得罪的地方。”栖梧负手于背,侧过身去,“若真有,大概是你离少嬉太近了,我不太舒服。” 司命大惊,探询的目光落在栖梧身上定定打量,似在思虑着他话中的含义。只是这话说得太过隐晦了些,未免叫人多加臆想,也叫司命一阵胆颤心惊。 两人一阵沉默,周遭只闻鹤鸣声声,以及风穿过竹林的呼呼声。 栖梧负手迎风而立。思念一转,想起自己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再余光瞥向司命的神色,竟也觉得这话暗藏的含义颇多,一时险些笑出声来。 栖梧一拂手,面前薄薄一层实则却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湮灭。司命还是神游间,忽见面前搁在中间的结界倏然破碎,一时抬眼看向栖梧,神色莫名。 “鲛珠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栖梧忽然开口,瞧着司命眼中的惊讶,他更觉自己猜得不错,“看来,你倒是比我还率先知道少嬉身上藏有鲛珠之事。” 司命垂头:“那鲛珠……本是少嬉偶然间拾得的,我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妥……” “并未有什么不妥?”栖梧忽然加重了语气,想想那人的用心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魔界的东西,你也能让少嬉放在身边?” “我……” “你不是喜欢少嬉吗,怎么连她被吸了灵力都不知晓?” 司命张口欲要再辩,倏然回过味来,一脸震惊:“什么?” 栖梧从鼻尖哼上一哼,再次别过身不置一词。 司命正纳闷,仔细想想,却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初在小镇之中,少嬉施法以纸人化作自己的模样,于夜里去引出恶魂,不料却中了招。当时他还只以为是恶魂吸食凡人精魄导致魔力更盛,却不曾想,或是在他有所不察之下,少嬉已隐隐失了不少灵力,所以才会轻易被恶魂偷袭,导致昏迷了许久。 经此点醒,司命后知后觉,许是那鲛珠真有问题,否则何故魔君特意来讨,最后却空手而返?原不是顾及非言上神的仙威,而是刻意为之,早有图谋。 “那少嬉现下如何了?”想透其中关节,司命不禁是项背生凉。丧失灵力可大可小,若是被吸干全身灵力,恐回天乏术。 见他担忧是真,流露出的情感亦不掺假,栖梧微有动容:“已无碍,正在休息。” “那我……”司命本是想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却生生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算了。有上神在,少嬉想必不会有事。小仙尚有人间的余事未了,这就告辞了。” 司命拱手一礼,转身告退。 栖梧唤住他:“你真喜欢少嬉?” 司命脚步一顿,身子一僵,忽闻这直白的话,他略略踌躇,便直言道:“若能得佳人倾心,散尽千年修为亦无惧。” 脑海中浮现少嬉笑靥,司命忽觉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栖梧灵敏的捕捉到,微眯了眯眼:“你倾心佳人,怎知佳人是否倾心于你?” 司命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心不觉跳了一跳。 栖梧幻出折扇,漫不经心地扇了一扇:“下个月是少嬉生辰,再过一年,便是她的千年劫。据本上神所知,你以凡人之躯拔地成仙,乃是受了南极长生大帝的恩惠。修行不易,且行且珍惜。” “师傅与我犹如再生父母,可我于少嬉,亦是真心不移。”司命坚定回望,恨不得剜出自己一颗真心呈给栖梧瞧瞧,以此证明自己对少嬉并非是虚情假意。 栖梧“唔”了一声:“修仙不易,过程可谓过五关斩六将,稍有不慎即会落个神形俱消的下场。你是凡人成仙,生前不具仙体慧根,今能有此成就已是造化,更该好好珍惜才是。” “上神所言在理。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少嬉用情。”司命还欲再辩,言下之意是不打放弃对少嬉的感情。 “是不妨碍。”栖梧摇了摇扇柄,忽然定睛望向司命,“且不说少嬉是否会对你动心,至少在此之前,你更该好好保全自己才是。” 司命一怔,不明所以。 栖梧顿了顿,方简简吐出二字:“情劫。” 司命骤然语塞,一时无话。 正如栖梧所言,成仙之途漫漫,成者,与天地同寿,享无边福祉;败者,修为尽散,甚至身形俱灭。其中唯二劫最为难渡,饶是上古神祗都难逃过。 其一为情劫;其二是命劫。 司命深知自己修仙全赖师傅相助,这已经是他的造化,可情劫一事,旁人无法插手。倘若少嬉是他的劫,那么…… 往后结果如何司命不敢多想,但要就此放弃少嬉,放弃这段还未萌芽的缘分,他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 *** 逍遥涧外的结界已撤,但最终司命也没有去探望少嬉一眼,只听了栖梧那番话后,终是失神落魄地回了九重天。 栖梧站在林中逗留许久,待他折回竹屋小榭时,少嬉仍在深睡。几乎丧失了全部灵力,虽有栖梧替她传输,但到底是伤了根本。不过,只要好好休息,再辅以灵药,不日便会大好。 那日后,司命再未来过逍遥涧,只不时会请游奕灵官走这一趟,带来几件凡间的新奇小玩意,权当是给少嬉解闷所用。 游奕灵官常来逍遥涧中走动,多是奉了天帝旨意,下至此处奉上请帖。而游奕灵官为人也风趣,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逍遥涧没有的东西,恰恰好些东西都正对栖梧胃口,是以栖梧对他倒是比待司命要和颜悦色些。只一点不好,游奕灵官有时记性太差,若一时忘带随身的小册子,好几次来了此处都忘记初衷如何,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此番生病后,少嬉也算因祸得福,至少栖梧大发善心,替她免去了六千篇小字的惩罚。茶茶偶尔来与她作伴,除了不能擅自离开逍遥涧外,有游奕灵官带来的玩意解闷,日子倒也过得不算太过无聊。 时间一晃过了大半月,不过多时,已到了少嬉生辰。 这一年,她正芳龄九百九十九岁。 还有一年,便是她的千年劫,也是非言许诺会回来的日子。 第47章 诞辰(一) 五月五少嬉生辰,逍遥涧遍地蔷薇盛开,一地粉红绵延十里,煞是夺目。天空云霞飘飘,仙鹤齐鸣,似也在贺着少嬉生辰之礼。 自两日前便有各路仙家相继送来诞辰礼,虽为的是逍遥涧中两位上神的名号,但送来的各色珍玩法器却皆入了少嬉的囊中。 茶茶也是几日前便来了,携着随身侍婢丹儿一直宿在逍遥涧中。因着来往送礼的人多了,栖梧早早地便遁了人影不知去哪儿偷闲,偏偏只留下少嬉这么个不晓人情事故的。 好在茶茶带来了丹儿,便只将送迎并着收纳之事一并交给了她。而丹儿是个细心的,招呼来往仙者一应皆是妥当,趁着得空儿之际还将贺礼一一点清并造册入库,倒是省却了少嬉不少麻烦事。 少嬉、茶茶坐在梧桐树一截粗壮树干上,两个小丫头并肩而坐,虚晃着两只小脚丫一荡一荡,手里还拿着个蟠桃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望一眼底下忙得不亦乐乎的丹儿。 “哎哎,”茶茶咬一口桃子,拿着手肘戳了戳少嬉,“今年你收的礼,好像比往年更多了些。不但帝父,今年就连冥界都送了礼来。啧啧啧啧,果然还是大神的面子好使。” “天帝送礼是碍着我师傅和栖梧的面子,与我无关;冥界就单只是小叔叔送了礼来,指明给我的,与他们无关。不一样,不一样。”少嬉嘴里包着满口的果肉,说话含糊不清的,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剔透得很。 茶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也不再纠结这些。左右是真心贺礼也好,亦或是为了借着此事讨好两位上神也罢,都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成了少嬉的东西。 “对了,我都来了两天了,怎么也没见到栖梧上神?”茶茶左右看看,十分确认此刻栖梧并不在逍遥涧中。 少嬉咬一口果肉,使劲儿咽了咽,才道:“栖梧喜闹不喜静,但却不喜欢那些个阿谀奉承之辈,所以早早的就跑得没影了。至于现在嘛……”少嬉佯作四下看看的模样,待找了一圈没找着,便只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被狼给叼走了吧。” 两人一对眼,起初一愣,随即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底下一条长案横七竖八堆着大大小小不少的贺礼,每一件皆是精心包装,可知里头贵重异常。丹儿正埋头清点,看似不大的年纪一天里已经皱眉多次,却仍尽职尽责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恍然间听得头上一阵欢声笑语,思绪骤然被打乱,她仰头看着并肩坐在树枝上哈哈大笑的两人,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状:“小殿下、少嬉仙子,二位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小丫头好不好。这……这哪是一个人能够干完的事啊?” 丹儿摊手,一脸的心如死灰。 树上的两人止了笑语,齐刷刷的看下来。除了丹儿面前的一条长案上,两边地上更是堆放着无数的锦盒,一眼望去直叫人眼花缭乱,也着实是苦了她了。 少嬉咽了口唾沫,再咬一口蟠桃,忽地跳下了树,落在了丹儿身旁。她抬手拍了拍丹儿的肩,指着满地的贺礼的道:“辛苦了辛苦了。这儿,所有的东西,喜欢哪一件我送你,就当你的劳务费了。” “真的?”丹儿登时喜笑颜开。 少嬉霸气一挥手:“那是,随便挑。” 丹儿登时眉开眼笑,两只眼睛打量着堆成山的贺礼,里头亮晶晶的,散着兴奋的光芒。 茶茶柳眉一蹙,也跳下了树:“平时是我太惯着你了,叫你做个事都推三阻四,还怨声载道的。” 茶茶声音一沉,丹儿登时笑容凝结在脸上,默默垂了头,俨然是委屈至极。 少嬉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咬口果肉压压惊。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留你在身边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像公主一样供着你?”茶茶出言咄咄逼人,眼见着丹儿又要似模似样的落下泪来,当即脸色就更是阴沉了几分,“赏赐没有,事倒是一大堆。你爱做不做,九重天有的是要排着队做的。” “小殿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丹儿怯生生开口,眸间两团晶莹流转,眼风一转,忽然看向了少嬉。 丹儿眼风使来,少嬉差点儿一口果肉哽在喉间。这这这,不是明摆着让她求情嘛!再看一脸愠怒的茶茶,这求情的话在腹中几经徘徊,却愣是一时没能说出口。 “那个、我看、要不……” “你不用替她说情。” 少嬉才刚开了个头,茶茶已经肚明:“当初一众刚升仙的小仙蛾中,我一眼就挑中了她在瑶华宫伺候。本来是觉得她身上那股子机灵劲儿跟我倒是挺像的,所以才留下了她。却不成想,依着我不拘繁礼,她倒是开始作威作福了,在瑶华宫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到了逍遥涧竟然还敢跟你甩脸子。” 茶茶越说越生气。丹儿在瑶华宫仗着是近身伺候小殿下的人便自持高人一头,宫里数个新来无根基的小仙蛾都曾被她使唤、欺负过,因着不敢明里告状,便一直忍着。要不是偶然一次她撞见一个小仙蛾躲在园子里掉泪,再听了她的哭诉,还当真不知自己竟成了那为虎傅翼之人。 那时候她便挺生气的,但又念及丹儿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又跟在身边伺候多年。念着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主仆情分,厚待了宫里那些小仙蛾,又给了丹儿一个教训,才算轻轻揭过此事。 这下倒好,丢面都丢到逍遥涧来了。传言开去,岂不是叫四海八荒都知道她这个小殿下御下不严,贻笑六界? “小殿下,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奴婢肯定好好的办好差事,服侍好殿下。”丹儿伏于地上,头重重低着,声音凄凄,“请小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大好的日子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晦气。”茶茶一跺脚,一挥手,“去去去,滚回九重天,待我回来再行处置。” 丹儿不可置信的抬头,泪眼汪汪,真是我见犹怜。 偏茶茶就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杏眼一瞪:“还杵在这儿丢人现眼,扫我的面子么?” 丹儿一惊,还欲再求饶,但转念一想,再如此下去自己断然是讨不了好的,便连称不敢,灰溜溜地返上了九重天。 待得丹儿走后,逍遥涧立时安静了下来,加上身旁怒不可遏的茶茶,倒是显得有那么几分煎熬。 少嬉黑珍珠般的眼眸转了一转,望了望四周,再低首看了看手中的蟠桃,最后才定睛落在了茶茶身上:“那个、其实,我觉得吧,是不是有点太严厉了?” 茶茶倏然转过身来,精致的小脸氤氲着怒火,倒是突然的转身将少嬉唬了一跳。 茶茶张了张口,本是要将瑶华宫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给少嬉听的,但一想,估摸着她也听不懂,索性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嗯哼!” “少嬉我告诉你,你可别瞧着有些人一脸和善就认为她是真和善,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茶茶拉着少嬉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别看丹儿平时一副好像娇娇弱弱的模样,实则背地里手腕可厉害着。” 少嬉咬着蟠桃,睁着一双无辜大眼:“那你、那你还把她留在身边?” “我……”茶茶被哽得语塞,眨了眨眼,突然气恼道,“我眼瞎啊。居然被她蒙蔽了这么久,现在才看明白。” 少嬉默默啃着蟠桃,识趣的不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茶茶忽然转过身来,脸色愁色尽散,跟阴转晴似的,拉着少嬉的手笑道:“不说那些个小蹄子了。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走,我带你瞧瞧去。” “这不是礼物吗?”少嬉摊开手,手心中正是她啃完后留下的桃核。 茶茶嫌恶地瞥了一眼,一把拂掉:“哪有礼物送桃子的?” “可这是蟠桃啊!” “那又怎么样,偷来的怎么能算。”茶茶低低呢喃,听得少嬉一脸迷糊,不待她细细琢磨,茶茶已经拉着她进了竹屋小榭中,“走走走,我带你瞧瞧去,你肯定喜欢。” 少嬉被她扯得一个酿跄,险些跌倒,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进了房间。 进屋后,茶茶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盖子,再摸索一阵,翻出了一个沉香木做的精巧盒子。 “打开看看。”茶茶走到桌前坐下,将盒子推到中间,再一脸希冀的望着少嬉。 茶茶做的神秘,这两日来竟是一点风声也不曾露,眼下竟从自己的闺房中翻出了这么个盒子,着实是叫少嬉吃惊不小。 “这,是送我的?” “当然,我准备了好久呢。我向你保证,你肯定喜欢。” 少嬉笑了笑,伸手将盒子打开,却是盯着盒里的东西好久,半晌都没有拿出来一看。 茶茶等得不耐烦了,索性直接伸手过去,二话不说已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 第48章 诞辰(二) 茶茶将所送诞辰之礼自盒中取出,原是一件女子衣衫。她将衣衫塞到少嬉怀中,不由分说便推着她往内室屏风后走去:“快去换上让我瞧瞧,肯定是美艳不可方物。” 少嬉拗不过她,便抱着衣服老老实实地转入了屏风后。 茶茶在外等候,骤然想到了什么,冲着里头一喊:“我刚在外头看见有东海送来的明珠手钏,我去拿来给你瞧瞧,说不定正配你的衣服。等着啊。”言罢,已兴冲冲地夺门而出。 前来送礼的仙家都早早地来过了,因着逍遥涧中两位主事的上神都不在,只余了一个尚不满千岁的娃娃,多少冲着二位上神来的仙者都只得悻悻而归。司命并着游奕灵官专挑了众人都不在的当儿才腾云而来,是以才姗姗来迟。 仙云散去,现出两道翩翩身影。游奕灵官率先瞧了满桌子的贺礼,惊讶得张大了嘴,已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就着满桌子贺礼一一翻看。 逍遥涧内静悄悄的,只余游奕灵官捣腾上贺礼的声音。司命心不在此,环视四周,周边静得连个人声也不闻,一点儿也无生辰该有的喜庆,不免讶异:“少嬉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道,许是在屋里待着吧。”游奕灵官无暇顾及别的,也不知翻到了什么大为惊讶,听见了也只是随口敷衍,“你熟门熟路的,自个儿去找她吧。我且看看这么些个好东西,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司命无可奈何,撇下游奕灵官,径直往着少嬉的闺房踱去。 这里他的确常来,对此处的一草一木更是十分熟悉,料想少嬉不在外头迎客,八成是在房中偷懒。天空日头正盛,想来,也正是犯懒小憩的时候。 少嬉房门大敞,司命驻足门前,遥望四周却无人影,于门外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再三踟蹰之下,还是迈步入内。 屋里简洁,布置干净爽利,除了桌上置着一方沉香木盒,遥遥一看,再无人影。司命折身欲走,忽闻屏风之后有细微声响,随着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 “茶茶,你看我的衣服是不是有点……”未出口的话语哽在喉间,少嬉一怔,视线落在屋中所立的人影身上,随即大喜,“司命?你怎么来了?” 司命怔怔凝着少嬉,将她从头至尾仔细打量,半晌挪不开眼。 少嬉往日最爱穿些娇俏些的衣裳,眼下身着一身白净的雪衫,虽无别的颜色艳丽多姿适合娇俏少女,但鲜见她着白裙,愈发衬得肌肤胜雪,更添空灵。 少嬉见他目不转睛地凝着自己,顺着视线打量自身:身上衣裳是茶茶所赠,衣料轻薄,触之极滑似风云穿指尖而过;肩上及腰间以银线绣着朵朵花瓣,栩栩如生,也不突兀,反衬得相得益彰;腕间以同色绸带束住,轻便间亦显三分俏皮;腰封轻束,正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姿。 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亦不过如是! 两厢无言,恰巧茶茶取了东西返回,见着突然驾临的司命也是一愣:“司命,你什么时候来的?” 司命骤然回神,惊觉自己失态,忙错开目光。 茶茶正纳闷,待回想方才司命的模样,略一思忖便明了:“我送的贺礼,怎么样,漂亮吧!”她笑嘻嘻上前,亲昵地挽住少嬉的手臂,引着她往屋外走去,“还有更奇妙的,跟我来。” 茶茶挽着少嬉出了房间,司命亦低头跟着一道出来。 日头正好,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撒下。茶茶将少嬉望着阳光落下处一推。光晕落在少嬉身上,顿见衣裙流光溢彩,泛着星光点点,妙不可言。 那厢游奕灵官也注意到此处,见此情景已忘却手下动作,连连赞叹:“好漂亮!” 茶茶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瞧瞧是谁送的。” 游奕灵官抚掌踱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嬉:“小殿下为了少嬉的生辰,还真是煞费苦心呐!瞧这手笔,若非小殿下亲自出面,怎能得来这一件衣裙?” “此话怎讲?”司命不解。 游奕灵官瞥他一眼,极是有那么几分嫌弃:“你没瞧出这是织女亲手所织吗?且不说如何请得动织女出手,光这织衣所用的丝,我瞧着便不是一般的丝吧。” “哟,你这眼光可真够厉害的呀!”茶茶不禁高看一眼。 “过誉过誉,实不敢当,不敢当。”游奕灵官拱手一揖,实难掩自豪之态。 茶茶轻扬下颌,也省得理他。 少嬉听他们说起,也颇是好奇:“这丝线我却未瞧过,你至何处寻来的?” “这个嘛……”茶茶有意卖着关子。 她踱步到少嬉身旁,抚着她身上这件似云般轻薄,如星般耀眼的衣裳,略顿了顿,才道:“昆仑之巅仙气缭绕,有流云升腾,似云、似雾,比雪白,比星子耀眼。” “请说重点。”游奕灵官皮笑肉不笑,一脸恭谦。 “哦。其实就是我前段时间思虑着该送什么礼物给少嬉才好,正好有一日想起,小时候曾同帝父去过一趟昆仑,便想起了顶上的流云。我特意去过一次,取来了一些,并找到了织女,请她用天梭为我织一套衣裳出来。不过说容易也容易,也难也难,为着这么一件,我前前后后可跑了十多次昆仑,做坏了六七件衣裳,最后才得了这么一件。” “这件衣服很漂亮,我很喜欢。”少嬉抚着腰上垂落的丝带,盈盈一笑。 “是吧,我就说你肯定会喜欢的。”得少嬉一句肯定,茶茶无不是得意万分。 “可这又是什么花,我倒未在逍遥涧中见到过。”少嬉抚着衣裳上以银线所绣的花卉,精致万分,却从未瞧见过,一时到辨不出这是何物。 “是桃花。”不待茶茶回答,司命已抢先一步道出。 少嬉了然般点了点头。也难怪她瞧不出,逍遥涧中多是绿竹一类,鲜少有花卉,只因师傅不喜,是以逍遥涧中从未种过桃树,她自然是辨不出的。 司命举步走向少嬉,含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件衣服很漂亮,也很适合你。少嬉,你今天真的很美。” 蓦然得了夸赞,少嬉脸颊顿升起一片云霞,脸红红般低下了头:“谢谢。” 司命拿出随身带来的盒子,将盒盖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玉兰钗。他取出珠钗亲自簪于少嬉髻中,玉兰钗素雅,趁着衣裳反倒更添几分雅致。 “看来这份礼物选得真是不错,与你的衣裳很是相衬。”司命叹道,忍不住又打量了少嬉几番。 少嬉摸摸头上珠钗,始终红着脸不曾说话。 茶茶从旁看着,登时一股怒气由心底升起,半是委屈,半是生气:“往年生辰你送我都只送珠子,都送了一千年了,也不见变个花样。怎么一到少嬉就年年不同,次次变着新花样,也太偏心了。” 茶茶扯着衣角不断嘟囔,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在场三人均听了个清楚。一时空气中也凝结了几分尴尬,谁也没有率先打破。 游奕灵官瞧着势头不对,于是赶紧打着哈哈:“那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所谓礼轻情意重嘛,别嫌弃啊。” 将盒子递给少嬉,少嬉打开一看,里面原是一只紫毫笔。 游奕灵官适时插话进来:“听司命说,你常常被罚……”少嬉一记厉眼瞪来,游奕灵官忙讪讪着改了口,“不是,我是说,你常常练字,总得有只好笔不是,否则写字不顺手嘛。” 少嬉努嘴不说话,但到底是没有往心里去。合上木盒,对游奕灵官道了谢。 “以前就听说少嬉的厨艺不错,不知道今天我们有没有这个口福呐!”游奕灵官摩拳擦掌,狡黠笑着。 登时少嬉一扫不快,笑言道:“还没有做。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都会做。” “呀,这么厉害啊。”一听吃的游奕灵官顿时两眼放光,“这女神仙里会做饭的,应该就你一个吧。听说你手艺不错,哪个是最擅长的,我们都不挑食。” 少嬉望向司命与茶茶:“你们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吗?” “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吃。这事你还得找我,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游奕灵官一步跨来挡住了少嬉的视线,扯着她手臂边说着边往后厨的方向走,“之前去人间吃过一道菜,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白斩鸡。啧啧,那滋味快别提了,你会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飘远,徒留下的二人之间更添几分不自在。无言许久,司命决心打破这尴尬局面,遂道:“游奕灵官粗手粗脚的恐会添乱,我先过去瞧瞧。” 言罢,司命大步流星往着后厨的方向走。 身后,茶茶几次张口欲言,终是未出得声,已见司命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清风吹起衣角,茶茶登时红了眼眶,一股酸楚自心间蔓延开来,顿时不是滋味。 “你就这么不想单独跟我呆在一起吗?” 第49章 讨好(一) 九重天上仙雾缭绕,琼楼玉宇接连不穷。瑶华宫隐在层层仙宫之中,由碧澄澄的玉石造就,万千瑞气萦萦绕绕,妙不可言。 瑶华宫中仙娥不知凡几,为首仙娥丹儿以不敬之罪被贬去看守镇妖塔。随之补上的,是天后亲自选出,名唤绿荷的仙娥。 这日,绿荷捧着一碟果子穿过玉廊,徐徐走入一座水榭之中。她立于水榭之外行了一礼,未得回应,只得小步入内,先将盘子放下,适才盈盈唤了声:“小殿下。” 茶茶充耳不闻,趴在桌上不知瞧着什么出了神,就连枕着的双手已经麻木亦未动容。 绿荷又接连唤了两声,茶茶似是不耐,微蹙了眉,却并不应答。 “小殿下回天宫已有数日,却终日闷闷不乐,可是在少嬉仙子的生辰上受了气?”绿荷打量着茶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自那日带着丹儿去了逍遥涧为少嬉仙子庆贺生辰,小殿下回来后便发落了丹儿,平时多有宽恕,这次却雷厉风行的整治了一番,还派去守了镇妖塔,那可是个苦差。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向来活泼的小殿下近来却足不出户,说话少了,欢笑也少了,怎能不叫人担忧。 茶茶重重叹息,偏过了头去:“少嬉生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谁又会给我气受。” “那小殿下又何故闷闷不乐?” 茶茶霍然坐直身盯着绿荷,几番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摆了摆手,起身去到凭栏处,弯了腰去够水里的荷叶。她几番伸手都够不着,更是气鼓鼓的一踢凭栏,登时疼得她眼泛泪花,捂着脚直气得不行。 “连你都欺负我。” 茶茶情绪一触即发,憋了几天的委屈如决堤般一泄而出,竟盈盈落下泪来。 绿荷早已过来查看她的伤势,陡然见着茶茶脸有泪痕,不禁一骇,慌忙递了巾帕过去:“小殿下因何落泪?若被旁人瞧见,传至天帝、天后耳中,岂非不是叫他们担心?” 绿荷是天后安排过来的,成仙时日虽不长,但因一直伺候着天后,倒也修了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她只因知晓茶茶最不乐意双亲念叨,固有此话。若此事被天后知晓,少不得是要来一问再问的。 茶茶果然听话,接过巾帕匆忙拭去泪痕,吸了吸鼻头,这才勉强压下那股子翻涌的委屈。 “小殿下若有心事无处可诉,奴婢虽愚笨,倒是个嘴严的。”绿荷扶着茶茶坐下,唇边浅浅笑意上扬,不似丹儿般张扬,倒也沉稳得令人不禁多了几分放心。 茶茶一直望着绿荷,久久不置一词。 原先有丹儿在身边服侍,二人脾性相差无几,茶茶也愿意与她说说一些烦心事。但近来丹儿却是越来越不像话,与其让别人抓了错处告至天后那儿受了严惩,倒不如她自己先发落了。守镇妖塔虽是个苦差,但总好比过被断了仙根要好。 打量般望着绿荷许久,茶茶终是不曾出声一言。她其实是不怎么信任绿荷的,毕竟是母后指定派来的人,她也担心绿荷会将此事告诉母后。以母后的性子,即便她不愿,多少也是要插手进来,反倒不好。 眼瞧着茶茶眸中逐渐暗沉下去的光亮,绿荷若有所思,旋即明了,含笑道:“小殿下可是担心奴婢会将所听来的话告诉天后娘娘?”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不置可否。 “若是如此,小殿下可当真是多虑了。”绿荷微微垂头,明知茶茶正审视着自己,她亦从容,“自奴婢来的第一日,天后娘娘所交待的,无不是让奴婢好生伺候着小殿下,忌多言、忌多问、忌多听。奴婢从前跟着天后娘娘一心服侍,如今跟了小殿下,自也是以小殿下为先,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二心。” 茶茶低眸,绞着袖口上薄薄的轻纱,并不应答。 绿荷微忖,忽屈膝而跪,倒是将茶茶吓了一跳,忙拉着她要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来侍奉小殿下虽是领了天后娘娘的旨意,但也一心是为着小殿下着想。小殿下倘使不信任,可遣奴婢离开瑶华宫,再选个信任的进宫伺候,奴婢绝无怨言。”绿荷深深下拜,以手抵额,拜了大礼。 “我没说不信你,你快快起来。”茶茶伸手拉了绿荷一把,绿荷听着她语气沉沉,不敢过于造次,便顺势起身。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遂颓坐回凳上:“我倒不是非要怀疑你,只是这些事情,不宜让母后知晓。” 绿荷颔首:“奴婢明白。奴婢既奉小殿下为主子,自然守口如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茶茶扭头看着绿荷,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心下便软了两分。何况她憋在心中多日,确想找人好好说说话。 “坐吧。” 绿荷双手交付于胸前,不敢应坐。 “没事。在我这,不必拘这些个繁礼。”茶茶拉着她坐下,低头理了理裙裾,颇有几分惆怅地叹息两声。 “看样子,小殿下确是有烦心之事。”绿荷善会察言观色,但初来乍到,又是自天后宫中被调来的,唯恐被以为是故意为之,是以并不主动相问。 茶茶张口欲言,末了却是重重叹息,伏在桌面久久不曾言语。 “恕奴婢多嘴,九重天上多有传言,说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绿荷一言未尽,那厢茶茶已经抬起头来定定凝着她。绿荷非但不避,反倒直面迎着茶茶投来的目光,更添几分磊落。 这事在九重天上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着天帝与天后的颜面无人敢当面置喙,不过偶尔在背后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小殿下性子张扬,言语行事都是直来直去,难免不叫人看出端倪;相反司命上仙却是一向清冷孤傲之人,除了南极长生大帝,平时也只与游奕灵官一人多有接触。是以,这种谣言不过传过须臾,便尽数烟消。 绿荷此次直言提起,便是断定小殿下闷闷不乐数日,想来便是与司命上仙有关了。 “你跟丹儿,还真是不太一样。”茶茶敛去眸中精光,再次伏于桌面,对于被绿荷窥破心事,她竟是反倒松了口气,“丹儿比你活泼一些,但总是会按着我的喜好来说话行事,更像是奉承;你虽寡言少语,但心思却比她通透许多。你若一心为着我不起二意,我倒是乐意跟你说说心里话。” 绿荷含笑点首。 茶茶长长舒了口气,仍旧伏在桌面上,只换了个姿势,空出一只手遥遥指着寝宫的方向:“你来了些许时日了,应该看见过我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了吧。” 绿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得一座辉煌的殿宇,但却清楚的知道茶茶所言何意:“是,奴婢看见过。” “那是司命送的。我时年一千两百岁,他就送了我十二颗明珠。”茶茶垂了手,想想心里都泛着酸味,“我每年生辰他都送珠子,从无变换,就连呈上明珠的盒子与往年都是一模一样,毫无新意。” 神仙寿命远比凡人长得太多,多数神仙是不会如凡人一般一年过一次生辰,通常都只是一百年才过一次。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少嬉仙子,只因千年劫快来临,是以才会在九百九十九岁生辰当日庆上一次。 “你说他一个九重天上的神仙,哪儿来的这么多海里的东西。还次次都送一样,也不嫌腻。” “奴婢倒是听说,司命上仙与南海大殿下素有交情,或许……”绿荷言止于此,瞧着茶茶愈渐阴沉的脸色,识趣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可他送少嬉的就很费心思,且每每都不一样。”茶茶拍桌而已,隐忍的怒火终是再无法容忍,加着酸酸涩涩的味道,直快将人给逼疯。 绿荷见她失态,恐此处太大动静会引来注视,便忙拉着茶茶坐下,好言劝慰:“小殿下何必置这个气。您贵为公主,是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东西没有?司命上仙恐是觉着四海八荒内的珍宝瑶华宫都应有尽有,是以才没什么特别好送的。” “可是他送少嬉的就从来不是珠子。”茶茶怒不可遏。 话至如此,绿荷心下倒是明了几分。 原是争风吃醋,是以才会躲在宫中闷闷不乐。也难怪了,一面是心上人,一面是相交甚笃的好友,这生谁的气都不是个理,两相难办,倒是为难了自己。 左不过是少女的懵懂心思,倒是无伤大雅。绿荷笑笑,认真的问茶茶:“小殿下且说说,是否是真的倾心于司命上仙,非他不可?” 茶茶一愣,旋即红着脸垂下了头。 答案已呼之欲出。 “那小殿下何不告知天帝?”绿荷有意道,“依着天帝对您的宠爱,保不准会成其好事呢!” “千万不要。”茶茶当即反驳,“你不知道司命的脾性,他若不喜欢我,纵使是帝父下旨了,他也不见得会乖乖遵从。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自然也想他能真心待我。若不能,我宁愿不要,也不要他恨我。” 第50章 讨好(二) 茶茶虽平时大大咧咧,但心思却是剔透。尤其是在司命身上,她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又怎会不知如此非但不能换得司命一颗真心回应,只怕逼急了,司命恨她是小,冲撞了帝父,便是谁也救不得了。 她是宁愿要司命平平安安,也不要他落得个神籍尽消、仙根齐断的结果。哪怕只要从旁远远看着,只要他无恙,便也足矣。 绿荷听着茶茶的话半晌不语,须臾,才缓缓开口:“小殿下年纪尚轻,天帝天后又宠爱非常,难免会使些小性子。小殿下只恼司命上仙送的生辰贺礼不及少嬉仙子,可小殿下可有曾送给司命上仙何物?” 茶茶默然,脑海中转过半晌,却是默默垂头,久久未置一词。 绿荷心下了然:“小殿下心仪司命上仙,九重天上虽时有闲谈,但终究不过是空穴来风,无所凭证。司命上仙居三重天,不常来九重天上走动,即便为着公事来了,也是从未到过瑶华宫。” “是这样的。”茶茶连连点头。 绿荷微微一笑,又道:“小殿下身份贵重,仙者们自是不敢当面议论的,倘使司命上仙曾听过一嘴,但此事终究是人云亦云。小殿下从未当面表明过心迹,或可送过能表露心迹的物件?” 茶茶垂下头,眸里暗淡无光:“司命生前是凡人,因着南极长生大帝的缘故才得仙缘渡化成仙,生前之事,早已饮了一碗孟婆汤归却前尘了。他生前之事均被长生大帝抹得一干二净,司命不记,自然从未过过生辰,我亦是不知。” “那倘使要送表明心迹之物,小殿下会送什么?”绿荷突转话头,却是问得茶茶一愣。 瑶华宫位九重天,玉石凭栏,画栋雕梁无一不精美;宫里珍玩玉宝堆砌成山,数不胜数。可若真要从中挑一件送与司命,茶茶思来想去,却实不知送何物为佳。 绿荷似瞧穿了茶茶的心事,却只但笑不语。她虽来瑶华宫时日不长,但胜在手腕铁力,心思奇巧,早已将这瑶华宫上下摸透清楚,自也知晓小殿下所为难是何事。 的确,瑶华宫中珍宝无数,多数天帝赐下,亦或各方仙使送礼,虽样样皆是珍贵,但总是少了几许情味。就好比小殿下生辰,司命作为仙者亦需得献礼。一次两次重样倒也罢了,但次次皆是同一物,未免敷衍之意太重。 她不常去三重天,也与司命上仙并无交情,平日也不过只是从各种仙娥的口中听过一耳。后来她被派遣来瑶华宫伺候小殿下,事前自会做足准备,自然其中,也包括了司命。 此人生前为凡人,并无仙根,死后却因缘际会拜了南极长生大帝为师,后被渡化成仙,此乃缘;虽领着长生大帝弟子的名号,但能在二十四星中占据一席之地,想来也必是有些本事;听说为人向来孤傲,不贪红尘,不善攀附,倒也是个安稳过生的人。若小殿下嫁与此人,倒也不必担心会受委屈。 但只一事绿荷却也心知肚明,她扭头看向茶茶,沉默须臾,终是没能轻易开口。 “听说小殿下会做桃花酥,手艺比仙厨还要强上几分,连天帝尝了也是赞不绝口。”绿荷开口。 茶茶叹息,重重垂下头去:“我也只会做这个了。” 那还是天后仙诞之时,她为讨母后欢心特意去学的。仔仔细细算下来,除了这么一个桃花酥,她别的竟是什么也不会。空领着一个小殿下的名号,偏偏仅会的,却还是个拿不上台面的本事。 茶茶叹气,双手托腮,一脸苦恼的望着远处。 绿荷温婉一笑,见茶茶目光投来,她只作常状,温声道:“礼物不在贵重,在于心意。小殿下是天帝血脉,身份贵重自不必说,还有什么是比小殿下亲手所做桃花酥来得更珍贵的?” 茶茶心下动容,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可是,他会喜欢吗?” “司命上仙喜不喜欢,奴婢可不敢说。但送了,起码能知结果,不送,”绿荷一笑,定睛与茶茶对视,“便是什么也不可得知。小殿下可有胆子,或试上一试?” 绿荷将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况茶茶也是个要强的,当下便有了些许动容。她心中悸动,望着绿荷的眸中跳跃着几许蠢蠢欲动,但是良久都没有下定决心。 绿荷知晓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便不再继续进言。起身,告礼后便准备退下。 “绿荷。”茶茶出言唤住她。 绿荷住步,转身,状作惊异般望向她:“小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茶茶张了张口,似下了重大决定般,方道:“你且去将材料备着,我稍后就来。” 绿荷心如明镜,当下领了旨意。茶茶复又唤住她,起身上前,望了望四周,才低声道:“这事我不想太多人知晓,你且悄悄去办。” 绿荷含笑点头,随即去了。 瑶华宫偌大,因茶茶也是个贪吃的,所以特在后头僻处一间以做厨房。茶茶素不爱沾染这些,这次为着心上人洗手作羹汤也是难得,虽身边只有一个绿荷打点下手,但也做得有模有样,不多时,已将桃花酥做好。 绿荷特特从宫中找来一个雕花的楠木食盒装就,待得确定一切无误,二人这才出了瑶华宫。 刚出瑶华宫,途径太液池时,茶茶遥遥见着游奕灵官捧着一卷书走来。她初时不曾出声,待得游奕灵官捧着书卷径直从自己身旁走过时,她这才发觉游奕灵官竟专注于看书竟未发现她。 茶茶气恼,双手插腰对着那后背唤道:“游奕灵官,哪儿去啊?” 身后略带几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游奕灵官陡一激灵,回头见是茶茶,初时微怔,待确认无误了,方合上书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含笑道:“原来是小殿下。”又瞧了眼绿荷手中捧着的一方食盒,“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茶茶顺着他的目光一扫,脑中转了几转,忽从绿荷手中捧过食盒,不由分说便递到了游奕灵官怀中:“帮个忙,把这个送到司命星君府。记住,亲手交给司命。” 游奕灵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几个意思?” 茶茶道:“就是、就是我给母后做桃花酥的时候碰巧做多了,我吃不下,想着也给司命尝尝鲜,所以才给他带了这么一盒。” “桃花酥!”游奕灵官似未听清茶茶说了什么,只注意到这盒中装的是糕点,一双眼睛登时亮了几分。胃里的馋虫已经被唤醒,游奕灵官伸手就要去打开食盒,瞧瞧里头的糕点。 “不许看。” 茶茶一巴掌打在游奕灵官的手背上,游奕灵官不妨,手背上登时起了一片红印。他抬头,万分委屈的看着茶茶。 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茶茶看向游奕灵官手背上的红印,想着自己是力气大了些,也不由得有些愧疚:“那什么……反正不许打开,不然我饶不了你。” 茶茶一脸的凶神恶煞,游奕灵官再想挑衅也得适可而止了。他悻悻收回手,指了指怀中的食盒,又指了指自己:“这桃花酥,有没有我的一份啊?” 茶茶一哽,想着毕竟请人办事嘛,还是得客气一些的。便顺口应了声有,再敷衍了几句,紧接着才催促着游奕灵官赶紧送去。 待得游奕灵官走后,绿荷这才走上前来:“小殿下不亲自送去星君府?” 茶茶望着游奕灵官离开的方向,待得云彩遮了视线,她方收回目光,掉头往回走:“还是算了吧。每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弄巧成拙了。况、况且这事不宜让母后知晓,还是由游奕灵官代劳更为妥当。” 绿荷思虑着似也是这么个理。堂堂九重天小殿下亲自做了糕点送去给司命上仙,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了,那可就真是百口难辨了。 她忽又想起一事来,急行两步道:“可是奴婢听说,游奕灵官的记性不太好,会不会……” 茶茶闻言登时停下了步子,她望望绿荷,又回头望望游奕灵官离开的方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良久,才喃喃:“不、不会吧。” *** 话说那厢游奕灵官带着茶茶的嘱托,抱着食盒下到三重天时,正逢司命外出,星君府大门紧闭,他吃了个闭门羹。 望着紧闭的星君府大门,游奕灵官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拿着书卷,站在门前呆呆怔了许久。片刻,他方抬步上了石阶,敲着星君府的大门。 星君府门许久未开,里头也久久没有传出一个回应,游奕灵官不泄气地就着门槛跳了几跳,试图探清里头的情形。见大门太高越不过,便转攻围墙。待得他蹦蹦跳跳一番,里头的情形还不曾打探到,自己倒先是累出了一身汗,再没有了气力。 以往来找司命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是以游奕灵官算是习以为常,确认无人后,索性放弃了。他寻了个角落处盘腿坐下,放下食盒,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书卷之上的内容来。 时间一点点消逝,游奕灵官看了许久终是有了几分烦躁,再看向身边搁着的食盒,不由主地咽了口唾沫。 “就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游奕灵官如是想着,扫了眼四周无人,这才抱着食盒在怀中,打开盖子,取出一个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 第51章 弄巧成拙(一) 三重天,司命星君府外,一男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口,竹卷散落在旁,却仍不忘紧紧抱着怀中的食盒不松。忽觉脸上微痒,抬手搔了搔脸,继续睡去。 司命石化在门口,半晌才说服自己承认眼前这个毫无形象睡在自家门口的人,正是自己交了上千年的好友。白眼一翻,忍着不耐上前,推了推那人肩膀:“哎哎,醒醒,要睡回自己家门口睡去。” “别闹,”游奕灵官睡梦中呢喃着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睡,“讨厌!” 司命强忍着拎着他后颈给扔回九重天的冲动,转身,朝着府邸踱去。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咯吱”一声推开,又重重一声合上。睡梦中的游奕灵官忽闻声响,心中一震,余下的困倦登时跑了个干净。 他倏然睁眼,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望望眼前,又望望星君府的大门,似在回忆方才听见的那一声究竟是不是错觉。 坐在原地思忖了半会儿,游奕灵官腾地起身往着朱红色的大门奔去:“司命,你落下东西了,你落下我了,司命……” 一声声的拍门声在门口经久徘徊,加上游奕灵官那扯着嗓子在门外大吼,几乎嚷得整个三重天皆知。不知是否府邸的主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原本紧闭的大门忽地打开,游奕灵官不妨,当下摔了个狗吃屎…… “司命,”游奕灵官摔倒在地,艰难伸出一只手,“我恨你。” *** “司命……司命……” 游奕灵官气急败坏地闯进星君府,凭着对这里的熟悉一间间找着将自己拒之门外又害自己摔了一跤的“罪魁祸首”。 奈何某人悠闲,已在六角亭处掌书细看,身畔的桌面上煮着茶水,茶汤滚沸,白烟袅袅,和着香味飘散开去。 游奕灵官遍寻不得,嗅着隐隐传来的茶香寻去,果见某人正悠闲地坐在六角亭下,姿态闲适,全然不见内疚之意,当下一阵气愤,怒气冲冲朝着六角亭去。 “咣当”一声,手中竹卷并着食盒被重重掷在石桌上,游奕灵官满腔怒火正欲发泄,恍见某人竟是瞧也不瞧自己一眼,自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视,更是大为光火。 “我让你看,让你再看。”游奕灵官气极,一把夺过司命手中的书掷在地上,犹觉不消气,又狠狠地来回踩上几脚。 司命淡定的看着这一动作,唇边微微牵出一丝弧度,也不发作,转而斟上一杯香茶,浅浅抿着。 游奕灵官蹦蹦跳跳很快力竭,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桌沿落座在石凳上。面前横空递来一杯茶,他顺手接过:“谢谢啊。” 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溢香的茶水润了喉咙,也唤醒了神志。游奕灵官猛地一个激灵,他倏然抬头,正对上司命含笑的眸子,登时满腔怒火消了个干净,十分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作弄也作弄够了,司命抿了口茶水,率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今天又是来做什么了?” “这个且不论,你且说说,你都干什么去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想到自己刚刚竟然会在星君府门口睡着,游奕灵官真是想想都觉得有损自己英俊又伟岸的形象。 “上次恶魂一事,欠了阎判一个人情。我答应过,待将恶魂尽数抓回后,我会为其善后,消除凡人记忆。” 恶魂数量之大,波及之广,只是善后一事,便让他忙活了整整一个月,才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做得了尽如人意,再无纰漏。 “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呢。”游奕灵官咂舌,恶魂之事他亦有参与,对此也是了解一些,是以听说便也明了了几分。 “对了,”司命抿了一口茶水,道,“你还没说,今日特意来这儿,是来干什么了?” 游奕灵官恍然想起,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正事。特意给你带来的糕点,我替你尝了一口,挺好吃的。”说着将食盒推到司命的面前。 “哦?”司命倒是来了兴趣,满怀希冀的打开,期待的目光触到盒中之时忽转黯淡,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游奕灵官,“这……你替我尝了一口?” “就尝了一口,你别说,还挺好吃的。”游奕灵官拊掌一笑,闭眼回味着那桃花酥的味道。 “就一口?”司命扯了扯嘴角,合上食盒,推向游奕灵官,“那你的嘴还真是挺大的。” 游奕灵官一怔,恍然想起什么,打开食盒一看,果见里头空空如也。他登时面色一红,不好意思的觑着司命:“那什么……我、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没忍住,给吃完了。嘿嘿!” 游奕灵官搔搔后脑扫,笑得没心没肺。司命也懒得与他计较,复又拾起地上的书,略掸了掸上头的一层薄灰,细细看了起来。 游奕灵官为着吃完茶茶做给司命的一盒子桃花酥略有愧疚,安静了片刻,余光觑到桌面的竹卷,后知后觉想起一事来。 “上次在凡间,你同我说了少嬉那丫头的情况后,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心着,翻阅了好多的古籍,总算是让我找到一个跟她情况很像的。”游奕灵官拿起那竹卷打开,“我在想,没准还真有关系,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司命闻言身子一怔,半晌未置一词,目光触及书页,却再看不进一个字。 游奕灵官展开竹卷细细看着,少顷,忽道:“找到了。”说着将展开的竹卷递给司命,“你看,据书中记载,上古有一秘法,称’锁情咒‘。” “锁情咒?”司命微微蹙眉,不自觉将手中书卷放下,”为何我从未听过?“ “这是上古秘术,也是被上任天帝明令封印的禁术,到如今早已失传。别说你没听过,要不是我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四下翻阅古籍,连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术法。” “有详细记载吗?” “唔……据上头的记载,锁情咒是以自身为媒介施在另一人身上的法咒,抽人情丝加以封印,但一旦咒语被破,会以加倍的伤害反在施咒人的身上。”游奕灵官照着竹卷上的术语言简意赅的述了一遍,再往下看时便再无只言片语。 司命沉默着听完,卷着书握在手中,有一下每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深邃的眸子益发沉得如深海之心,瞧不透他的内心。 游奕灵官半晌没有听见司命出声,转头去看时,却不知他想什么竟想得入了神。收好竹卷,游奕灵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司命回神,却道:“你说,普天之下还有人会这种禁术吗?” 这话可问到了关键。游奕灵官坐回凳上,沉默着思忖了半晌,蹙眉摇了摇头:“这是禁术,九重天上应该不会有人会此咒术。况且,这术法自上古传下来时就已经不全了,再加上天帝禁止……”游奕灵官思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司命沉默,须臾道:“那你说,会不会有人给少嬉施了此咒?” 他自认对少嬉极其用心,连平时并不轻易碰面的栖梧上神都能瞧出他对少嬉的心意,他实在难以相信,少嬉自己竟会不知? 那日在逍遥涧与栖梧的一番谈话再次回响在耳畔,司命忽然担忧起来,一颗心沉了又沉,握着书卷的五指泛白,似要倾力发泄方能平静。 “且不论世间是否还残存这种咒术,就说此咒锁人情丝,断人姻缘,非但于人不利,于己更是极大的伤害。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游奕灵官望向司命,难得认真了一回。 司命手指轻叩桌面,忽道:“未必。” *** 于星君府小坐了片刻,游奕灵官便回了九重天。 刚入天门,早已候了多时的茶茶已径直跑了过来,不给游奕灵官招呼的机会,开口便问:“东西可带给了司命?他怎么说?他喜不喜欢?” “这个……”游奕灵官心虚地将食盒往着身后藏了一藏,对上茶茶希冀的目光,心头一阵忐忑,下意识退了一退。 茶茶一颗心全扑在司命的反应上,直到绿荷提醒,她方注意到游奕灵官藏在身后的食盒正是自己送去的那一个,忙一把夺过。兴冲冲打开盒盖,但见里头空空如也,兴道:“他都吃光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他还喜欢吗?” “小殿下,您这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您倒是想让游奕灵官先回答您哪一个?”见着茶茶失态,绿荷适时上前,眼风一扫候在不远处的六个仙娥加以示意。 茶茶这才反应过来,遂将食盒递给绿荷,也勉强稳了稳心神,方才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究竟喜欢不喜欢我做的桃花酥。” “这个……那个……当然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啊。”游奕灵官拊掌一笑,见茶茶渐沉的面色瞬转明媚,他便索性一路错到底了,“司命可喜欢吃了,还回味了好久呢。” “真的吗?”茶茶喜笑颜开,两颊泛起红晕,小女儿的娇态一览无余。 游奕灵官背过身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再转过身时,笑得灿烂得跟花似的:“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骗小殿下吗。改日小殿下再多做一些吧,我很是乐意替小殿下跑腿的。” “不用改天,我马上回去就做,你等我。”茶茶说风就是雨,抬步就往瑶华宫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头冲着游奕灵官道,“你别动,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走开。” “好嘞,我在这儿等着啊!”游奕灵官忙笑着应下,但见茶茶跑得远了,忽而长长舒了口气。 第52章 弄巧成拙(二) 茶茶的事情游奕灵官没有办妥,又深知茶茶的性格,唯恐让她知晓那盒子糕点是落入了自己的腹中惹来一顿暴揍,故而只得随意扯了个谎,没成想,却更加让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游奕灵官站在司命星君府外,怀中抱着茶茶给的食盒,徘徊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他低头盯着怀中的食盒良久,须臾,长长舒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自己种下的因,还是得自己来了结。走喽!”游奕灵官下定决心,迈步踏上石阶,径直入了星君府。 这次司命在偏殿中忙着公务,分身乏术,就连游奕灵官大步入内亦没有抬起头看上一眼。 游奕灵官兀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将食盒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再顺手从几上的琥珀盘中拿起一颗葡萄,仰头丢入了口中。 司命低头专心致志,并未出言招呼。 坐了一会儿,游奕灵官似才想起自己此番的任务来,口中咀嚼着葡萄,似乎也在一瞬失了味道。他一口咽下,目光探究着落在司命身上:“司命,如果有人送了东西给你,你收吗?” “不收。”司命不曾抬头,闻言只淡淡回上一句。 “如果是我送的呢?” “你会送我东西吗?” “这……”游奕灵官一时语塞,搔搔头,又问,“那如果是小殿下送的呢?” 司命握笔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眸光沉沉,不见喜怒:“如果你不帮她,我想,她不会亲自来三重天。”言罢,视线一转,竟落在游奕灵官身畔的食盒上。 游奕灵官陡然一个激灵,唯恐他一气之下将自己与这食盒给一并扔出星君府,忙抱着食盒撇清关系:“你、你可别误会啊,这这这、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司命朗目微眯,半信半疑。 “我这不是瞧你近来一直忙着凡间的事太耗心神,担心你进食不香嘛,所以趁着闲时下到凡间给你买的糕点。”游奕灵官说着打开食盒,双手递到司命面前,“喏!你看,新做好的桃花酥,可香了。” “私下人间,擅带人间之物回到九重天,你就不怕被天帝知晓,治你的罪?”司命似笑非笑的凝着他,倒是对这番言词并未抱有太多的怀疑,显然游奕灵官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以他早已见怪不怪。 游奕灵官见他似是信了,莫名间松了口气,顺势坐在他的长案上:“所以这不是来三重天找你了嘛!” 司命唇角含笑,但未置一词,仍旧低头做着事情。 游奕灵官见他长案上堆砌的一摞书卷,知他是真忙,便没有再出声打扰。放下食盒,折身出了星君府。 走出几步,游奕灵官忽而回头望着牌匾上“星君府”三字。虽然他没有亲眼见着司命吃完,但总归是不负所托,成功送到。如此,游奕灵官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悠闲地扬长而去。 星君府内,司命埋头写了几字,忽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抬头,凝着那食盒久久。 *** 少嬉生辰已经过去数日,逍遥涧转瞬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静,栖梧也于前两日回来,并且开始严厉教导少嬉术法。 千年劫至关重要,需所受三十六道天雷加身,生死一瞬,就连平时一向偷懒的少嬉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据栖梧所授,少嬉趺坐于梧桐树下,每日都需打坐两个时辰。这日,少嬉仍旧跏趺坐于梧桐树下,却突遇瓶颈,试了多次始终冲不破。她收了灵力,睁开眼,正要向栖梧讨教几句,却一眼瞧见立于树荫下的司命,不禁大感惊喜。 “司命!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呢?”少嬉将正事抛诸脑后,起身朝着司命而去。 司命含笑,示着她坐下,便将石桌上的盒子递到她面前:“上次你说从没有见过桃花,你说很喜欢,恰好我得了一盒桃花酥,想着你应该喜欢,所以特意拿来给你尝尝。” 少嬉喜上眉梢,眉眼弯弯道了谢,径直将面前的食盒打开。 这正是方才游奕灵官送至星君府的食盒。司命不喜,却想着或许少嬉喜欢,故而放下手上一堆杂事,巴巴地跑到逍遥涧来,正逢少嬉正在打坐,便在此小等了一会儿。 少嬉打开食盒,纤纤玉指捏起一块桃花酥放进口中咀嚼。她吃得极香,刚一入口,满齿留香,俏颜益发笑得明媚张扬,口中喃喃皆是“好吃”二字。 司命起初还担心不合她胃口,但眼下看来,游奕灵官送来的这盒子糕点倒是正合了少嬉的口味。望着少嬉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唇角沾了些许碎屑,他宠溺一笑,抬手替她温柔拭去。 少嬉又捏起一块吃了个干净,正要再拿第三块时,司命却阻止了她。盖上食盖,将食盒揽在近前:“这些东西尝个鲜就好了,不要多吃。” 少嬉嘟嘴,有些不太乐意,但又不好硬夺,便双手合十,一脸央求的望着司命:“太好吃了,让我再吃一块,就吃最后一块。” 司命果断摇头,顺便将食盒收好放到身畔的石凳上,也正好躲过了少嬉伸来欲夺的动作。 “什么东西让你垂涎三尺的?”栖梧不知何时出现,摇着扇柄姿态悠闲地踱步而来,“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少嬉闻言立时起身,乖乖立在一旁并不言语。 司命亦跟着起身,先是对着栖梧躬身一礼,随后才将石凳上的食盒拿出:“游奕灵官在凡间买的桃花酥,我想着少嬉爱吃,便给她带了点。上神可要……尝一尝?” 一双狭长桃花眼微眯,栖梧摇着扇柄踱来,至了近前,合上扇子,倒是不见外地拿起一块桃花酥:“做得尚可,可……就是太腻了。”看了看,又随意地丢回了食盒中。 司命被驳了面子,一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少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她又素知栖梧嘴巴是个不饶人的,忙上前来打着圆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不喜欢,我可喜欢呢!”说着,扬起小脸冲着司命明媚一笑,俨然的胳膊肘向外拐。 见着少嬉,司命神色略有缓和,因栖梧刁难的不悦也瞬时消散了不少。 栖梧留意到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抿着唇,看向少嬉:“今日的事情做完了?” “我……”少嬉张张口,一时语塞,最后只默默垂下头去。 司命不欲少嬉为难,遂道:“不关她的事。” 栖梧含笑转向司命:“看来上次我的建议,你并没有听进去。”不待司命作答,他已转身往着竹屋小榭踱去,“罢罢罢!天命有所受,不听劝,迟早后悔!” 栖梧转眼已进了小榭中,待合上房门,少嬉这才走到司命身畔,疑惑道:“栖梧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的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日的事情仿若还历历在目,司命却不想就此多言,牵了牵唇角:“没事。” 少嬉犯疑,但转念一想,就栖梧那臭脾气,倘若不是占着上神的头衔,多半在六界中是不招人喜欢的。思及此,少嬉洋洋一笑,抬手轻拍了拍司命的肩膀:“你别太在意他说的话,栖梧这个人一张嘴最是讨厌了,他也经常说我少根筋,说我笨,有时候气得我都想把他扔进水涧里,好好洗洗他那张臭嘴。” 司命回头望她,原来她是误以为他与栖梧之间的龃龉是源于栖梧有时不善的言语。如此也好,她本就是个洒脱不拘小节的人,本就该快快乐乐,烦事于她,也本不该有纠葛。 司命不置可否,少嬉只以为是说中了,便也不慎在意。 她转身坐回到石凳上,双手托腮,一脸郁郁。 司命回头间她一脸心事的模样,也跟着坐到了她的身边,问:“怎么了?” “鲛珠不见了。”之前生辰上,茶茶喝退了丹儿,那么多的贺礼堆成山,她指望不上别人,便只好自己收拾,忙活起来倒是忘了鲛珠的事情,这两日想起来才发现鲛珠竟然不见了。 司命未置一词。 “我把流云锦都翻遍了也没找着,就连整个逍遥涧我都几乎快翻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少嬉越想越郁闷,“不会真的不见了吧!那我该拿什么还给魔君啊?!”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魔君子倄来讨回时,她就不该硬把着鲛珠不还。现下好了,鲛珠不见了,要是魔君这个时候来向她讨回,她交不出,这可怎么是好? “那本就是魔界的东西,依我看,不见就不见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上次栖梧的话依稀在耳,司命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也同样觉得,魔君的东西,留在逍遥涧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或许就此没了,便是最好的结果。 “不行。要是魔君来讨,我拿什么还他。”少嬉越想越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情急之下拉着司命的手,低声道,“要不,要不你陪我去凡间找找吧。” “去凡间?” “是啊!我们在凡间耽搁了许久,若是逍遥涧没有,那说不定就是落在凡间了。只要我们沿着去过的地方细细的找上一遍,或许能找到也不一定呢!” 司命似有犹豫,并未立时给出一个回答来。少嬉唯恐他说出拒绝的话,忙拉着他一番纠缠,撒娇耍赖全数用上。 司命甚是无奈,想着鲛珠不见,应是被栖梧上神拿走了,既如此,索性陪她去凡间走一趟也无妨。左右是寻不回鲛珠的,陪她去了,最后断了这个念头也好。 他拗不过,便只好应了:“好。” 第53章 阴差阳错(一) 不知最后少嬉用何理由说服了栖梧,一向反对的他这次竟破天荒的没有阻拦,虽没表现过多的认可,至少这反常的举动叫司命也讶异了好久。 少嬉素来是个心大的,自也不会往着更加深层一些的地方去想。好容易得了首肯,匆匆带上几件小法器,便拉着司命出了逍遥涧。 凡间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之间欢声笑语,似是不久前恶魂闹出的人命事件从未发生过——自然,司命手掌凡人命薄,一笔改写了凡人命数,再加上阎判使死者还阳,再抹去那段记忆,便恍然何事不曾发生。 少嬉、司命回到先前曾住的客栈中,毫无意外,掌柜的与店小二皆失了先前对二人的记忆,虽热情待客,却再无再见时该有的侃侃而谈。 少嬉有些悻悻,但也没过多放在心上。照旧是从前那间客房,幸在暂无人住下,但里里外外翻上一遍,竟是没有发现任何鲛珠的蛛丝马迹。 少嬉有些颓丧地坐在凳上,下颌枕在双臂上,一张娇俏的小脸拉得老长,满脸郁郁。 “若是找不到,不如就此作罢。”司命于她身后踱步而来,就着她身侧的凳子落座,“那鲛珠……既落在魔君手中四万年之久,想来也沾染上了魔气,恐是不祥之物。” 少嬉歪头睨着他,对这话不置可否,但心头始终是不大痛快,不禁更是满面郁色。 “你说,”少嬉突然灵光一闪,手指头戳了戳身旁的司命,“若是我们去找鲛珠的源头,会不会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源头?”司命想了想,“你是说,南海?” 鲛人居南海,其泣珠为鲛珠。虽说南海鲛人族已倾覆消失于四海八荒整四万年之久,但毕竟是曾经生存在南海深处的种族,纵使时日渐长,但总归是还有些记载的。 少嬉重重点头,见着司命沉默着思考什么,又不肯轻易放弃这仅剩的线索,便倾身上前,双手缠上司命的手臂:“既然来都来了,要是没找出一个头绪来,岂不是功亏一篑嘛!” 少嬉抱着司命的手臂撒娇,司命刚理清的头绪陡然间乱作一团。他侧头睨着少嬉,对上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无奈失笑。 司命自然妥协,二人付了房钱,捏了个诀,一瞬便到了南海地界。 海风呼啸,冰凉带着腥气的海风迎面吹来,少嬉抱着司命的手臂怯怯止步,不肯上前。 司命自是觉察到了,回头看她:“你怕水?” 少嬉点头,双眸露怯,可不就是怕水的缘故! 司命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的海面,突然有些棘手。要查有关鲛人族的事情就势必要下到南海,可少嬉怕水…… “闭水诀可学会了?”司命回头问她。 少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俏脸涨红:“一知半解。”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或许,或许能撑个几刻钟。” 闭水诀她学了近百年都没有学会,说来,倒是源于几百年的一桩轶事。 她自来天生不足,全赖着师傅一口仙气存活,于术法修习之上更是弱势,师傅深知,所以从来没有勉强过。记得在八百多年前,渤海之滨有巴蛇作祟,为祸一方。天帝曾派天将下凡除之,但都负伤而返,最后无奈,遂求到逍遥涧中,请非言出手镇压。 师傅不忍一方百姓受此灾祸,遂应了此事,不日便启程前往渤海之滨。那时她尚年幼,师傅不肯带她前往,她却瞒着师傅,偷偷跟随。 精灵修仙难如登天,巴蛇有上万年功力,若潜心修道,不日便可飞升。可怎奈巴蛇生性阴毒,此番掀起惊涛淹没村庄造成杀孽,便只得换来魂魄尽消的下场。 她化作小人藏匿于师傅袖中,不料却在师傅与巴蛇斗法之时,她被余力扫中跌进渤海。层层骇浪登时将她拍入海中,海中灌进口鼻,顷刻便要将她淹没。 师傅发现,立时与巴蛇拉开距离前来搭救。后来虽有惊无险,甚至击杀了巴蛇,但师傅却因此受伤,她也因此惧水,小小一个闭水诀,竟是修习了近百年都毫无成绩。 思及往事少嬉难免想到非言,一时心口酸涩,霎那间红了眼眶。 司命见她久不言语,回头却见她低着头的模样,只当是她惧水,想了想,便道:“此下南海少说也得个把时辰,你切记要牢牢跟着我。待下到龙宫,我同大殿下讨来避水珠,你或许可好些。” “可是我坚持不了太久的。”思绪被拉回,少嬉扯着司命的袖子呢喃道。 司命扬起一笑,请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我在。” 心里的不安稍减轻了些,少嬉颔首,紧紧抱着司命的手臂,同他一起捏诀下海。 南海大殿下敖谦与司命相交甚笃,闲来无事司命也曾拜访南海,是以对南海水域极是熟悉。少嬉因有心结,别说下海,就是下河也是心有余悸,但眼下跟着司命,倒是心安不少。 少嬉的闭水诀练得不到家,能否坚持下到龙宫谁也不知道。司命化出水圈罩住二人,未免少嬉担忧过甚,故找着话题开了口:“南海的明珠又大又亮,颗颗都有拳头般大小,等会儿临走前,我向敖谦讨来几个,你带回逍遥涧,没事还可把玩。” 自入了水,少嬉一张脸便白得骇人,紧紧攥着司命的袖子都不能完全安下心来。现下听着司命同她讲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应着。 司命自觉无趣,又一向少话,一时便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彼此沉默半晌,少嬉倒想起一事:“上次天后诞辰,你可在场?” “本来是要去的,但后来有事,便耽搁了。”司命回忆着,疑惑的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上次天后诞辰,茶茶偷偷跑到逍遥涧来,言语之中,像是天后属意南海大殿下敖谦。我想着你与南海大殿下颇有些交情,所以想问问你,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竟能得天后青睐?”少嬉甚少出逍遥涧,对于这个敖谦自是没有多大了解,眼下入了人家的地盘,想着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也是不错的。 况且天后一向眼光极高,倘若真是属意了南海大殿下,只怕会极力撮合茶茶与他的姻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倒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又能否降得住不知天高地厚的茶茶! 司命闻言脸色不变,虽在听到天后属意敖谦时略有讶异,不过一瞬,已恢复如常。他想了想,道:“敖谦此人为人正直,又天赋极强,在南海颇受赞誉。” 已至南海地界,不知此话是否会落入他人耳中,司命评价间亦都只捡着无关紧要的来说。但此话也是事实,敖谦……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少嬉似懂非懂的点头:“还有吗?” “若天后当真属意敖谦,我想,与小殿下或可是是段良缘。” 这次少嬉没再接话。姻缘一事她向来不甚上心,又不甚懂,况且对方她还尚未见过,更不了解,一时便也不好随意评价。 此般一路无话,直到下达龙宫。 水晶宫前有虾兵蟹将把守,司命收了水圈现出身形,当即便有一名虾兵迎来。因是认得司命的,态度倒是极为恭敬,上来便与司命见礼:“上仙驾临,实乃蓬荜生辉。”复又看向一旁的少嬉,“不知这位是……” “这是逍遥涧的少嬉仙子,非言上神的徒弟。”司命言简意赅,替少嬉报了家门。 少嬉的名号或许不太响亮,但逍遥涧与非言的名头却是在六界都响当当的。果然,那名虾兵一听是来自逍遥涧的贵客,当即更加恭敬的行礼,倒叫少嬉有些不太好意思。 司命淡然一瞥,问:“不知大殿下今日可在宫中?” “昨日北海送来邀帖,大殿下赴邀去了,现下不在宫中。”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约莫也得有个两三日吧。” 虾兵说完,司命回头看着少嬉,见她一脸无措的模样,便也明白几分。 虾兵见他二人迟迟不言,唯恐怠慢,忙道:“上仙与仙子可要进宫里小坐?待大殿下回来,自会与二位相见。” “不必。我们尚且还有要事在身,暂不便在此久留。”司命语调一顿,眼风扫过身旁的少嬉,“这样,待大殿下回来,你且告知一声,就说我来过,再请大殿下暂不要离宫,我有要事相商。” 虾兵不敢怠慢,忙恭敬的应声。 既是敖谦不在,司命也自无逗留的道理,遂拉着少嬉离开水晶宫。 出了南海,二人腾云落在逍遥涧山脚处,遂弃了腾云,徒步上山。 此番没有找到鲛珠的下落,也没有见到茶茶口中的南海大殿下,少嬉不免有些失落,一路无话。 司命寡言少语,沉默着走了一路,也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敖谦在这一辈中向来都是佼佼者,时常有来自各海水域的邀帖。此番错过,也是巧合。” 少嬉叹气:“好可惜!” “你也不必太过失落,左右他也只去个三五日,待过些时日他回来了,我再带你去南海一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真的?”少嬉一扫失落,激愤的抓着司命的手臂,恍然未见司命竟红了耳根。 少嬉没有注意,见他应了自是高兴,松了手,蹦蹦跳跳便朝前去了。 司命有意落后几步,望着少女活泼的模样,心里一番悸动,却又有些失意。 第54章 阴差阳错(二) 近来又接连下了几天的绵绵细雨,逍遥涧笼罩在一片水雾之间,朦朦胧胧,隐隐间,似也给人增添了几分懒散。 少嬉身子不争气,竟在这个时候病了,连连咳嗽了两日。 半支的窗棂外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安宁中平添一味纯然的天籁。少嬉侧卧在榻上连声咳嗽不停,圆润的小脸已有几分清减,白皙的肌肤更现几丝苍白之色,倒是一时无了往日的活泼。 “药来了。”栖梧推开房门,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 和风送着药味拂过鼻尖,轻嗅之下皆是一片苦涩。少嬉蹙了蹙眉,捂着鼻子背过身去,拉过被子一下将脑袋蒙住。 “躺了很久了,赶紧起来把药喝了。”栖梧顺势坐在榻沿上,低头轻轻吹着手里的药汁。 离得近了,那股子难闻苦涩的药味更加明显。少嬉紧紧拽着被子将自己包住,被窝里动了动,似在发表着无言的拒绝。 栖梧又唤了两声也未闻一声回应,他回头去看,却见被窝里鼓鼓的。他无奈摇头,空出一只手去拽少嬉的被子:“赶紧起来把药喝了,不然你这病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不要,难喝死了。”少嬉在被窝里动了动,又将被角拽得紧了些,还顺带着踢了一脚,“你离我远点,臭死了。” 栖梧堪堪避过那一脚袭击,起身动作太大,还差点儿将碗里的药汁洒了出来。他耐着性子,再次哄:“听话,快起来把药喝了,这次给你准备了蜜果,一定不会特别苦。” 被窝里的人儿摇了摇头,始终不肯露面。 栖梧无法,利诱不成只得威逼:“不喝药看来是身体已经大好了,既然好了,那就去把先前欠下的六千篇小字给补了吧。” “你不是已经给我免了吗?”少嬉一听顿时急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气鼓鼓地瞪着栖梧。 后者掀唇一笑,狭长的丹凤眼亮出几许得意之色,少嬉后知后觉自己是上当了,不禁更是气得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栖梧含笑走来,坐在榻沿上,就着手中药碗吹了吹,递了过去:“听话,把药喝了身体才能好,病怏怏的还怎么出去为非作歹?” 听着调侃的话语,少嬉扭头对上栖梧的关切的目光,心中的气立时消了不少。她无声叹气,凑过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碗里的药汁。 汤药只余温热,但那难闻又苦涩的味道却着实是叫人难以下咽。少嬉才略略啜了一口已不想再喝,岂料栖梧一个带着威胁的眼风睇来,她无奈,只得勉强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喉间,少嬉连连咳嗽几声,险些没将喝下去的药汁给再次吐出来。 栖梧见状,放下药碗,从怀里一摸,竟掏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蜜果来,捏了一个送入少嬉口中。蜜果甚甜,甜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立时便将那苦涩的味道减去不少。 少嬉紧蹙的秀眉微微舒展,又捏起一块蜜果放入口中,甜滋滋一笑,才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吃蜜果了,转性了?” 栖梧忍着想敲她一记的冲动:“方才九重天来人了,说是奉天后的旨意,送来新熟的蟠桃。”说着随意一指,房中的桌面上果然放着四个又大又红的蟠桃,“另外,还有这包蜜果。我想着你喝药怕苦,正好可以给你解解苦涩,便留下了。” 听他解释间,少嬉又接连吃了好几个蜜果,果核无处可吐,便顺便拉过栖梧的手吐在他掌心。栖梧十分嫌恶地一瞥,终是忍了。 “是游奕灵官吧!”又吐了个果核,少嬉捏起一块咀嚼了两口,咂咂道,“九重天也就只有他会时常去凡间买些果子来解馋,也真是胆大!” 能借着公事的便利做自己的私事,除了游奕灵官,不作第二人选! 栖梧点点头,算是默认:“蟠桃给你留着,待身体好些了再吃。” 少嬉忙不迭点头,唇边沾了几粒糖渍也浑然不知,仍旧吃得津津有味。栖梧微微拧眉,抬手,借着袖子替她拭去。 自少嬉身体抱恙后,司命倒是日日都来,每次都会带着一盒子桃花酥,却是因着她身体的原因,特意将去南海的日子往后挪了一挪。起初少嬉还有些担心会因此与南海大殿下敖谦再次错过,但据说司命已提前书信一封去了南海,她方才安下心来静养。 这日午后,天气放晴。栖梧去了后山打坐,少嬉也刚刚送走了司命,眼下正抱着一盒子桃花酥坐在秋千架下安然品食,姿态何其悠闲。 一道绿光自天边垂直落下,光晕散去,化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正是茶茶。 茶茶环顾四周,一眼扫见梧桐树下,正荡着秋千的少嬉。她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走到秋千后,趁着少嬉不察,陡然拍在少嬉肩上,直吓得少嬉惊叫一声,手中一块桃花酥也掉在了地上。 茶茶捧腹大笑:“瞧你这胆子,这就吓着你了,哈哈哈!” 少嬉惊疑未定,回头瞥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茶茶,嘴角一撇,顺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桃花酥就势扔了过去。茶茶余光瞥见一物飞来,灵巧的身子一避便躲过袭击,她嫣然一笑,绕到秋千前与少嬉并排坐下。 陡然受到了惊吓,连手中最后一块桃花酥都掉了,少嬉郁郁不快,省得理她。 茶茶见她仿若是真生气了,倒也不恼,笑嘻嘻地做着鬼脸逗她。少嬉哑然失笑,又想着自己还在气头上,索性背过身去,嘟着唇不作理会。 见她笑了,便说明气是消了。茶茶一乐,一手勾过少嬉的脖子,大咧咧道:“嘿,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胆小!” 这话一出口,茶茶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对上少嬉诧异的目光,俏脸一红,摸摸鼻头讪讪道:“不对呀,我们本来就是个娘们,还是两个标致的小娘们。”说来已兀自捧腹笑了起来。 少嬉翻了个白眼,一把甩开茶茶的手,端正坐好:“你来做什么?” “什么叫我来做什么?我可是听说你病了,特意瞒着母后下来看你的。”茶茶撇撇嘴,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模样望着她。 “是游奕灵官告诉你的吧。”少嬉恍然想起昨日好像是挺栖梧提过,说游奕灵官曾奉了天后的旨意送蟠桃至逍遥涧。 茶茶不置可否:“你都不知道,最近母后管我管得可严了,不仅剥削了我玩的时间,还另外添了不少功课,可是愁死我了。” 复又哀怨的看向少嬉:“你说你,我好心下来看你,你都不给个好脸色,可叫我伤心了。”说罢,便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少嬉这才拿着眼风去觑茶茶,果见她沉着脸色,嘟囔着嘴一脸郁郁,突地便笑了。茶茶更是生气,佯装要打人:“你还笑!” 这下少嬉却是笑得更加大声,好半晌憋住了笑,已是满脸通红,这才似模似样的安抚:“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说完瞥向身畔的盒子,又是一声叹息,“可惜最后一块也给掉地上了,不然就可以让你尝尝了。” “尝什么?”一听食物茶茶顿时来了精神,一扫不快,两眼希冀道,“是什么好东西?” “喏!”少嬉将已经空掉的盒子递到茶茶面前,“司命送的桃花酥,可好吃了。只可惜,你没这个口福啊!” “桃花……酥?!”茶茶低头,愣愣看着怀中的盒子,半晌才喃喃出这三个字。 少嬉不察,仍在可惜那最后一块桃花酥。 茶茶微微垂头,脸上嬉笑之色已尽数褪去,一张俏脸顿失血色,目光定格在食盒上的花纹上,眸底光亮却一点点暗下,随即覆上一层失落、失望,以及哀伤。 “司命说是游奕灵官给的,也不晓得是凡间哪间铺子做的,改天一定得让他带我好好去吃个够。”少嬉正回味着桃花酥的味道,半晌未闻茶茶出声,回头见她失神,便以手戳了戳她手臂,“你在想什么呢?” 茶茶顿时回过神来,一张俏脸已顿失血色:“没、没事。” 少嬉并未放在心上,兴致勃勃的问:“你可知游奕灵官这是在哪儿买的?” 在哪儿买的?茶茶动了动唇,溢出一丝苦笑。 这份桃花酥是她亲手做的,从不假手于人。本想着一番心意能够得到回应,却不曾想,某人非但不珍惜,竟还随意赠给了旁人。难道这么久来,她的一番心意都被如此轻视? 满满的苦涩在心间溢开,茶茶再无玩耍的心思:“少嬉,这个食盒,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这……你拿去吧。”反正桃花酥已经没有了,少嬉自觉留着这个食盒也没有什么用处。 此番下逍遥涧本是想偷个闲,但陡然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茶茶一颗火热的心登时冷却。失望、哀伤充斥着四肢百骸,似乎连同血液也一起冰冷,徒剩了个冰冷没有思想的躯壳。 茶茶谎称有事,未有寒暄,已径直抱着食盒起身,拖着万分疲惫地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进。双腿似灌了铅般行动困难,却不及心头沉闷,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少嬉望着她的背影莫名感到一丝异样,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茶茶已消失在了眼前。 第55章 流水无意(一) 茶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逍遥涧的,待她失魂落魄走在回九重天的路上时,停步,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三重天司命星君府。门匾上“星君府”三字高高挂着格外醒目,竟一下刺到心间,陡然掀起一片哀伤无限。 茶茶站在星君府门前久久未曾移步,明亮的双眸蓄着眼泪,却半晌没有泪珠落下,似在隐忍。 和风拂过,带动衣玦飘飘。茶茶抱着食盒呆呆站在门前,不知多时,直到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扇,一个身影踱步而出。 司命似也没有想到一出门竟会遇见茶茶,他初时一愣,须臾又恢复镇静。坦然上前,对着茶茶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造访,所谓何事?” 他恭敬有度,于礼数上从未有过逾矩差池,可话自出口,却只剩下一片冰冰冷冷的恭敬,再无其他。 须臾也未闻声响,司命视线上移,正落在茶茶怀中的食盒上。他眉头微蹙,却只一瞬,又拱手一揖,转身告辞。 “司命!” 绛紫衣袍消失在眼前,茶茶骤然转身,唤住了司命。 司命住步,从容不迫的转身,再次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有何吩咐?” 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语气,不带半分情意,彼此之间陌生得好像只剩下了九重天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的身份,竟连朋友也不是。 茶茶红了眼眶,眼里蓄泪,踌躇着往前一步:“我送你的东西,你……你当真就瞧不上吗?” 司命一怔,抬头对上茶茶的眸子更是一愣。她明亮的眼眸蓄满泪水,长翘的羽睫轻轻覆在眼睑上,微微一眨,豆大的泪珠倏然而落。 司命一时无措,听着那话,一时茫然。 茶茶见他此般模样,竟是连承认也不愿意,心里不禁更是哀伤:“我……我……” 茶茶张了张口,心里无限悲哀,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质问也问不出来。晶莹的泪珠落下,划出两道清晰泪痕,盈盈落泪惹人生怜。 司命紧抿唇瓣默不作声,四下环顾,终是将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食盒上,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我送给少嬉的,如何会在你这儿?” 茶茶垂眸望了眼怀中的食盒,心里一痛,喃喃道:“你送给少嬉的?可、可这是我亲手做来送给你的?” 司命蹙眉,疑惑顿生。 “你想分给少嬉,为何不直接同我讲明?我与少嬉相识近千载,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肯给她也做一份吗?”茶茶委屈着上前,却让司命下意识后退,无奈,只得住步。 “你就这样忽视我的心意,我就真的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茶茶哽咽出声,“我……我难道真的一点都……” “这不是游奕灵官从凡间带回的?何时竟成了小殿下的?”司命拧眉望着茶茶怀中的食盒,沉沉出声。 茶茶亦是一愣,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我做的,亲手做的。我是怕你会拒绝,所以才托游奕灵官代为送来的。难道,难道你一直不知道这是我做的?” 司命沉下脸色,未置一词。 这默认的态度终是叫茶茶心中一喜,原来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这是自己亲手做给他的! 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茶茶突地一笑,上前几步:“如果……如果你知道是我做的,你会收吗?” 茶茶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的话,一双眸子晶莹透亮,里头泪珠未消,却透着满满的希冀。 司命一时无言,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和风拂在二人身上,吹得衣玦飘飘,带动茶茶腰间铃铛一阵清响。彼此不过几步之遥,却仿若远在两端;明明触手可碰,伸手,却又一片虚无。 “小殿下……”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茶茶亟亟的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听你内心的声音。” 司命垂眸,不知是思考还是愧疚,片刻,才抬起头。眸中已现一片清明,却多的是决绝:“本来以为小殿下明白,却原来,是司命没有说清楚。” 茶茶一愣,希冀的目光顿时一暗。 “于公,小殿下是君,司命是臣,所以自不会高攀;于私,司命成仙几千载,未曾肖想过儿女私情,即使有,”司命抬头,直视茶茶,“也不会是小殿下。” 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茶茶眼里的泪珠悄然滑落,落到唇边,滑入口中,竟是一片苦涩。 一颗心如石沉大海,再无了往昔的鲜活生动。怀中的食盒怦然落地,亦连同茶茶的一颗真心摔落,顷刻碾压成泥,随风即散。 往昔那样一个活泼的小殿下竟沉默至此,她有多失望,有多伤心,司命又何尝不能理解?一如他对少嬉近千载的喜欢,却从始至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回应。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一阵无言,终是司命觉得愧疚,即便从未回应,但一日未说清便是一日的误解,自也难逃责任。 “小殿下深受天帝、天后的宠爱,姻缘之事亦自有帝后安排。司命才疏,不敢受托,恐小殿下愈陷愈深,还望就此止步。此言皆是司命的肺腑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殿下包含。”司命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茶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临消失在拐角之处,她方喊道:“你是不是喜欢少嬉?” 司命脚步一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终是未置一词,化作轻烟一瞬而逝。 茶茶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却终于明白了他的心。 她苦笑,喃喃:“司命……你终究是不曾爱过我,从未!” *** 茶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瑶华宫的,她甫一踏进宫门,绿荷远远便瞧见了,当先迎了上来。见她双眼通红,脸有泪痕,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一阵担心:“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茶茶抬起头,绿荷清秀的脸庞便映入眼中。 她怔怔望着,泪水忽而蓄满了眼眶,“哇”一声竟哭了出来。 绿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取出怀里的帕子为她拭泪,又是一番好言安慰,却始终止不住茶茶的泪水。 绿荷扶着茶茶进了寝宫,茶茶泪水不止,伏在桌面哭个不停。绿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旁边守着,又不时的安慰几句,再递上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再没有什么动静,绿荷小心翼翼去唤茶茶,却见她竟已伏在桌面睡着,脸上的泪痕未干,口中却只喃喃二字……司命。 绿荷一阵心酸,小心扶起茶茶去到榻边,待为茶茶脱鞋盖被,又端来清水为她擦拭脸颊,好一番收拾后,再三确定无误,方轻掩上门,出了寝宫。 绿荷并未走远,而是出了寝宫沿着回廊去到六角亭,那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奴婢见过天后。”绿荷疾步上前,对着亭下之人盈盈一拜。 亭下之人着金缕凤衣,衣袍金凤栩栩如生,头戴凤冠,华丽万千,衣香鬓影,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此人正是九重天天后,亦是茶茶的生身母亲。 天后玉手轻轻一扫,立于两侧的仙娥纷纷告礼退下,随即才对着绿荷道:“起来回话。” “谢天后。”绿荷起身,立于原地低眉顺眼,乖巧安静。 天后抿一口酪浆,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小殿下现下如何?” “小殿下自三重天回来后便一直哭泣不休,现下哭累,已睡了过去。”绿荷如是答道。 天后沉默,未置一词。 好一会儿寂静无声,绿荷悄悄抬头,见天后面色如常分不出喜怒,一些话在心底徘徊许久,方鼓起勇气问:“奴婢斗胆,敢问天后,此举是何用意?” “嗯?”天后眼风扫来,不怒自威。 绿荷立即屈膝跪下:“奴婢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天后恕罪。” 天后并未作声,似是未曾怪罪。 绿荷一颗心如雷捣鼓,但话既已开了头,便自无收回的余地。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只是不解,天后既知小殿下钟情于司命上仙,而司命上仙却喜……既如此,天后为何还要让奴婢告诉小殿下,以送糕点转述心意?” 她原是天后指给茶茶,近身伺候的人。茶茶是她的主子,可天后的命令她又实在不敢违抗。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天后明明知道小殿下这样做定然会碰壁,又为何还要让她提出这个建议? 懵懵懂懂的过着虽然糊涂,但至少不会伤心至此。眼下小殿下伤心难过,就连睡着都仍是不忘念叨司命上仙的名字,可见是用了真心的。如此做,岂非不是叫小殿下更加伤心么? “你起来吧。”天后顿了顿,无声叹气,“茶茶的脾性,再没有人比本宫更加清楚。司命是个不错的,论样貌,论才学,论修为,他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何况,他还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座下爱徒。能得大帝青睐,可见是有过于常人之处。” 绿荷微微垂头,静静听着。 岂料却继而听到天后更加沉重的叹息:“只是这孩子福薄,恐难以令茶茶托付终身。既有此种结果,又何须分早晚。” 天后言罢,饮一口酪浆,言语之间无不是叹惋之意。 绿荷越听越糊涂,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事,终是没有再出一言。 送走天后返回寝宫时,茶茶尚还没有醒来。 绿荷轻轻走上前去,见茶茶一只手露在外面,未免她受寒,便轻轻将她玉臂放回绣被之中,再掖好被角。 望着熟睡中的茶茶,天后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是个没福气的孩子,真是可惜了,也可惜了茶茶。” 这是天后临走时最后留下的话。 这话在脑海中过过无数遍,但绿荷始终猜想不透,天后这话,究竟是何意? 耳边响起一声浅浅的呢喃,瞬间唤回了绿荷的思绪。她只以为是小殿下苏醒,正扭头去看,却见小殿下睡得极熟,不过动了动身子,复又沉沉睡过去。 绿荷恍然失笑,又听一声呢喃,只因声音太小她并听不大真切,待凑得近了几分,方听得明白。 茶茶在梦中,在唤“司命”! 第56章 流水无意(二) 又过了数日,待得少嬉身体已好全,司命方来至逍遥涧中,欲带着少嬉再去一趟南海。 栖梧几日前已入定,少嬉不便去打搅他,便只留了信条简简说明,方随着司命一道腾云离开。 司命捏诀行云,少嬉坐在云端,俯瞰底下万物。纤细玉臂轻轻拂过身边流云,少女嫣然一笑,忽而又蹙起眉头,抬头望着身边站如松的男子:“司命。” “嗯?” “我好几日没有见到茶茶了,也不晓得她在九重天做些什么,都不来看我。”少嬉忿忿抓过一把流云,摊开手,流云却顺着指尖缝隙悄悄溜走,不免有些泄气。 司命沉着脸色,一时如鲠在喉。 少嬉瞧不见他的神情,又久未听闻回忆,只当他是没有听见,复又问:“司命,你说茶茶是不是又闯祸了?” “或许吧。”司命言简意赅,却对那日在三重天之事闭口不提。 少嬉不再多问,毕竟茶茶闯祸也并非鲜见,以她那个脾气,什么时候肯乖乖的那才是叫人意外。 一路不再多提茶茶,反倒是少嬉就着生辰时收到的贺礼与司命一通闲聊,一行气氛倒也轻松许多。不多时,二人便行云到了南海。 “闭水诀可还使得出?”司命担忧的看向少嬉。 望着遥遥无际的南海水面,少嬉深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惧意,重重点了点头。 司命握住她的手,阖目念出闭水诀,二人顿化作两道流光钻入海中,消失不见。 有了上次来南海的经验,此番一去倒也是轻车熟路,又有司命这个熟手在旁,一行倒是省去了许多歪路,未有多久已到了南海水晶宫。 守卫的虾兵一见是司命倒也没有诸多阻拦,殷勤地领着二人进入水晶宫中。行至花园,遥遥便见一端几个蚌女簇拥着一身着湖蓝锦袍的男子而来,领路的虾兵当先停下步子,对着那人恭敬一礼:“参见大殿下。” 少嬉这才注目望去。但见那湖蓝锦袍男子疾步而来,男子身形修长,五官棱角分明,倒是有种凡间温润书生的模样,在神界却是少见。 只见大殿下敖谦疾步行来,远远便冲着司命招呼:“可算是等到你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司命亦熟稔的打起招呼:“有事耽搁了,不过好在这次没有错过。” 敖谦洋洋一笑,似才瞧见身畔的少嬉一般,脸上的笑意略淡了淡,转而蒙上一层疑惑。 司命见了,顺势引见:“大殿下,这是非言上神的徒弟,逍遥涧少嬉仙子。” “原是逍遥涧来的贵客,未有远迎,失敬失敬。”敖谦拱手一礼,十足客气。 少嬉一怔,略有几分尴尬的笑笑。倒是司命瞧了,顺势提起今日的来意:“少嬉不能出来太久,否则栖梧上神该去三重天要人了。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敖谦似才想起来此事,便挥退领路的虾兵,亲自领着他们去到花园中一座六角亭坐下。先后有蚌女捧上瓜果佳酿,随后领了吩咐,各自退下。 “收到你的信件,信里说得隐晦,倒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敖谦说得随意,替他们二人斟上果酿。 司命、少嬉相视一眼,二人的脸色均是有些难看。 敖谦将最后一杯果酿放在面前,抬头见对座二人面色沉沉的样子,又思及方才自己的一番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眼下并无外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司命一震,指腹划过琉璃盏边缘,沉默半晌,忽而抬头看向敖谦:“我们相识近千年了,我的脾性你也清楚,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我不会特意来麻烦你的。” 敖谦端起琉璃盏小啜一口杯中的果酿,含笑看着司命:“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近千年的朋友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脾性。”摊了摊手,道,“现在所有侍女都退下了,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吧。” 少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道:“鲛珠,我们想问有关鲛珠的事情。” 敖谦一震,似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司命。后者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见他迟迟不语,少嬉明显有些急了:“听说鲛珠是源自南海,来这儿也是想要知道有关鲛珠的更多消息。大殿下,你既然与司命是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们?” “你们怎么会知道鲛珠?”敖谦突然反问,双眸微眯,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过。 少嬉张了张口欲要解释,可想到什么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司命。 司命也有所顾忌,但转念想到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也深知敖谦的为人应是可以信过,便也渐渐卸下心防,直言道:“说来也是缘分。少嬉无意之中曾拾到一枚珠子,后来发现,原来是鲛珠。” “哦?”敖谦挑了挑眉,似是好奇。 “不过,后来鲛珠遗失,我们遍寻不得,便想来南海看看,或许能知道有关鲛珠的其他事情。”司命有些为难的看向敖谦,“我知道鲛人族的事情在南海是禁忌,所以如果你很为难的话,也可以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四万年前神魔大战,魔君率十阴山魔兵举攻南海,南海死伤无数,隶属旁支的鲛人族更是惨遭灭族,无一生还。当年的个中缘由鲜少有人知晓,即使有,也无人会袒露半字。 他成仙也不过这两千年的事情,对四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更是从无了解。也是后来与敖谦相熟,闲来交谈无意间听说过一字半句,再问,便不肯说了。 敖谦凝视司命许久,眸光凌厉带着探究。正当司命以为此次会无功而返时,却乍然听见敖谦一震爽朗的笑声。 司命与少嬉均是疑惑的看着他,倒是少嬉心无城府,直言问:“你笑什么?” “做朋友那么久,你从来没有主动开口求我什么,只这一次,难道我还能不答应?”敖谦爽朗笑着,举起琉璃盏仰头喝下。 司命闻言顿时大喜:“你肯说?” 一杯香甜果酿下肚,敖谦也不与他们兜圈子:“鲛珠确是我南海之物,你们拾到的那枚,应是鲛人族公主眼泪所化。是世间最后仅存的一枚鲛珠。” “这鲛珠可还有其他的故事?”少嬉追问。 敖谦闻言蹙了眉头,细细一想,却也没多大记忆:“实不相瞒,鲛人族虽是我龙族旁支,但毕竟是发生在四万年的事情,那时的水君还不是我父王,而是我祖父。若鲛人一族尚在,论辈分,鲛人族公主尚算是我族亲,我还且应管她叫一声表姑奶奶。” “表姑奶奶?”少嬉讶然,“那得多大年纪了!” 见她有此反应,敖谦却不恼,反是笑道:“据后来听我父王说起,鲛人一族被灭族前,鲛人族公主鲛儿尚不过才七百岁,比少嬉仙子你都还要小一些。” 神仙的寿命与凡人不能同日而语。凡人不过几十年光阴,神仙乃至妖魔却可以通过修炼长寿,七百岁……也算是很年幼了。 少嬉双手托腮,想着那晚在湖边见到的魔君子倄,那么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实难想象他竟然是魔族之君,统帅整个魔界。不但如此,竟还率领魔众屠了鲛人一族,令整个南海死伤惨重,造下如此大的杀孽。 也不晓得那魔君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四万年前之事少嬉虽未经历,但也从各种地方听说过不少。据闻,几百年后都仍能从地里掘出累累白骨,实在叫人一阵唏嘘! 少嬉一时走了神,待得缓过神来,便听见司命问起敖谦另一桩事来。 “据说,最后那枚鲛珠是鲛人族公主临死前的眼泪所化,后给了魔君。魔君率魔众攻入南海,屠了鲛人一族,是否是与鲛珠有关?” 敖谦一时面色铁青,他蹙眉想了半晌,始终未曾回答这个问提。 司命一时摸不透他是知道内情却不愿意告诉自己,还是原就同自己一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倘若是第一种……那可就真是难办了。 三人一时无话,倒是敖谦最后率先开了口,他说:“鲛人族的事情在我南海一直都是不能谈及的禁忌,眼下无人,我才同你们多说几句。” 少嬉与司命相视一眼,心知这是敖谦要告诉他们更多关于鲛人族的事情,不禁是屏息凝神,细细听来。 “据说当年公主鲛儿曾擅自带回一人,那人且还是魔族中人。这事本来一直瞒得都挺严密的,并无人知晓,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九重天突然知道了。”敖谦面色一凛,继而才道,“后来九重天来人,那魔族之人被带至昆仑受罚,没有多久,魔君便亲率魔众攻入南海,并给九重天下了战帖。” “救人因该去昆仑,魔君来南海做什么?”少嬉不解。 司命蹙眉思虑片刻,忽道:“莫非,是南海之人告的密?” 话既出了,敖谦便没有打算隐瞒,便点了点头:“司命猜得不错,正是有人告密,且告密之人,正是公主鲛儿。” 少嬉大惊,不过惊愣只一瞬,随后便明白了。 鲛儿是公主,她带回来的人,只要她想要隐瞒,又有谁会知道?即使知道,又有谁敢擅去告密? 话又说回来,早知会有主动告密的一天,当初还不如便不要带回来。或者,鲛人族便不会被灭族,九重天与魔界也不至于会开战,闹得六界都生灵涂炭。 司命垂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如此说来便也通了。魔君攻南海,目标实则是鲛人一族,其目的无外乎是报告密之仇;与九重天下战帖,其原因是因为那人被九重天的人带至昆仑受罚。可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够让魔君疯狂至此?” 敖谦摇头,确然不知。 这事发生已久,放到如今,知内情者恐怕是少之又少,即使找到了,也不会有人愿意多言,只恐徒生枝节。 “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这些事,你们今日听过便就都忘了吧,切莫在旁人面前提起。”敖谦顿了顿,刻意强调,“尤其这话不能在我父王的面前说起,否则我就该受罚了。” 司命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三人再次沉默,一时颇有些尴尬,敖谦看向少嬉,提议道:“少嬉仙子初来南海,应该还没有见过我南海的珊瑚丛。今日既驾临,何不多逗留一番,瞧一眼我南海一景也不错。” “珊瑚丛啊!”少嬉单手托腮,并未提起多大兴致,“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司命正在喝果酿,乍然一听,险些哽住。 敖谦左右环视,也是朗朗一笑:“当然有,当然有。我们南海不比陆上,但多的是你没吃过的美味。” 少嬉顿时两眼放光,一时便将方才的闷闷不乐抛在了脑后。 敖谦当即唤来几个蚌女侍婢,几个美艳的蚌女领着少嬉沿着小路去前方的大殿用膳。司命起身欲跟上,却被敖谦拉住。 环顾四周见无人,敖谦方拉住司命小声低语:“刚才少嬉仙子在我不便明说,但鲛珠毕竟是我南海之物,对鲛珠的气味我还是很清楚的。” “你想说什么?” “那鲛珠虽然是个罕物,但毕竟待在魔界太久,恐早已成了魔物。”敖谦有意往少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少嬉左右环顾,蹦蹦跳跳的天真模样,心底却隐隐生起一丝不安来。 司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消失在拐角处少嬉的背影,心头倏然一紧,忙拉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被他突然抓住一问,敖谦少不得有几分心虚。但瞧他面上担忧不假,便多少猜到了一些,是以方道:“我也只是听父王提过那么一次,魔君手中的鲛珠……不干净,里面,里面似是藏了什么人的魂魄……” 第57章 临渊阁(一) “《神录志》是个什么东西?” 出了南海,少嬉回望身后一望无垠的海水,想起临走时敖谦说的话。 敖谦送他们出水晶宫,临走前说出了《神录志》。 “那是记载各路神仙过往的典籍。”司命率先抬步往前走,少嬉忙跟上。 “那在哪儿可以找到?” “就在七重天,临渊阁中。” 司命停下步子,险些与疾步跟上的少嬉撞了满怀。他伸手扶住少嬉,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拢好鬓边的碎发:“但是那里有神将看守,没有天帝的手令,谁也进不去。” 少嬉心底的小心思顷刻间被司命窥破,心虚地眨了眨眼,却仍旧还想再据理力争:“可是咱们在南海得到的线索不多,好不容易才得到大殿下说出这么一个线索来,或许,或许那什么《神录志》真就能够找到关于鲛珠的更多消息呢!” 二次来南海,除了了解到一些有关鲛人族的大致消息,那些个细枝末节却根本一无所获。 例如鲛人族惨遭灭族大祸,其根本原因难道真是公主鲛儿的告密?那最初鲛儿在南海救下的又是谁?什么人竟能同时得到魔君的庇护,又能使得九重天防备?还有鲛珠…… 尤其现下鲛珠下落不明,少嬉实在有些担心。当初魔君仅因为一个告密者便将鲛人一族悉数屠尽,那么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枚鲛珠,会不会又成为另一个兴兵的借口?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扣下鲛珠不还,否则眼下也就不必为了那么一颗珠子而东奔西走了。 少嬉神情愈渐暗沉,眸中担忧懊恼之色明显。 司命瞧了隐约有些不忍,伸手握住少嬉双肩,低头,几近温柔的低语:“四万年太过遥远,我们不曾经历,也不必为了往事而忧心烦恼。此行虽未找到鲛珠的下落,了解也不算全面,可既知鲛珠已落入魔君手中几万年,多少沾了魔气,恐也是个不祥之物。依我看,丢了就丢了吧。” “可是……” 少嬉还欲再争,司命却已不想同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多言。他拉过少嬉的手,转身沿着东面而去。 当初在逍遥涧的结界处栖梧上神曾给过他忠告,方才在水晶宫敖谦也曾提起这事,这说明,这个鲛珠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司命一时心事重重,宛若重石压在心头难以舒怀。不过好在,如今鲛珠丢了,或许是上天的指示,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魔君……相信栖梧上神自有办法解决。 心里打定主意,司命便不再就着鲛珠的话题与少嬉多加探讨,反倒是让她忘记此事,不必过多上心。直到送了少嬉回逍遥涧中,司命未免自己会心软,不肯久留,当即自行返回三重天。 和风阵阵吹得梧桐树叶飒飒作响,少嬉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高高的荡起,吹得衣玦飘飘。和风拂过脸颊带着股清清浅浅的竹叶味道,煞是怡人。 少嬉却放不宽心,仍旧挂念着鲛珠的事情。也不知为何,那鲛珠离了身,似也牵动着她的情绪,犹如着了魔般,一时竟忘却不下。 玉色的绣鞋点地,少嬉两手握住秋千绳,目光远眺前方,忽然打定了主意:“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 七重天,临渊阁外。 四名守门神将正齐齐拦着一黄衣姑娘,看样子是姑娘硬要往里闯,而四个守门神将却不肯放行,你推我挡的闹了起来。 “去去去,再敢擅闯,我等可真就是要不客气了。”许是被缠得烦了,其中一个神将伸手一推,手中一杆神枪就地一震,连带着身畔流云都震得碎成几何,四下飘零。 那姑娘被推了一个踉跄,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可不正是少嬉! “我可是逍遥涧的人,你们敢不对我客气?”少嬉双手叉腰,显然也是怒了。 然那神将却丝毫不松口:“没有天帝的手令,便是逍遥涧二位上神来了,也照样进不得。快些离开。” 这话显然是连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了,少嬉更是大怒,指着那神将便要破口大骂:“好你个看门的,竟然敢不把我师傅放在眼里。若是我师傅有心,还何须他出面,保你们得乖乖的捧上东西送至逍遥涧。” 这话说得实在口气大,但也并非少嬉夸大厥词,以师傅的声名,若今日是他要看《神录志》,别说这些个小小神将是否敢阻拦,只怕天帝都得找人亲自捧了送到师傅面前。 眼下也就是师傅不在,她也是瞒着栖梧上了七重天,不然,也不必与他们在此多费唇舌。 但此番上是上来了,若是连门都进不了岂非是叫人瞧低了逍遥涧? 当下少嬉把心一横,怒视四个守门神将:“今天你们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话落,见那四名守门神将仍无退让的意思,少嬉明眸微眯,退开两步,垂下的双手捏出一个诀,莹莹黄光顿时绕着双手缠绕数周。黄光大盛,少嬉汇聚灵力于指尖,不妨手腕一紧,她侧目望去,凝聚的灵力登时消散干净。 “别闹!” 司命紧紧握住少嬉的皓腕顺势将她往身后一带,旋即对上司命守门神将,略带歉意道:“小姑娘懵懂无礼,还请四位神将包涵,万不要追究。” “我……”少嬉挣了挣手显然不愿意就此作罢,奈何手腕力道加重,她腕上吃痛,只得悻悻闭嘴。 当中一名神将将目光在司命与少嬉之间来回打量,探究许久,终是松了口:“既是司命上仙开口,我等自不会为难。只是我等奉命看管临渊阁,若出了任何差池,我等担待不起,旁人也担待不起。” 最后一句话俨然是对着少嬉说的,少嬉更是忿忿,还不但继续不依不饶,却先一步被司命强行拽走。 司命身强力壮,力气也大,轻松便拽着少嬉离开了临渊阁。待得离得远了,司命刚放松下来,却被少嬉一把甩开。 后者愤愤瞪了一眼,揉着吃痛的皓腕转身便走。司命又岂会让她再回去生事,长腿一迈便拦在了前头:“你不能再去了。” 少嬉抬头怒瞪,压根儿不听,绕过他继续往前。 “临渊阁没有天帝的手令,擅闯是重罪,你真的不能再去了。”司命苦口婆心的相劝,奈何少嬉不听,他无奈,只得抓住她的双肩,不再让她上前。 少嬉心里憋着口气,挣了一挣却挣脱不了,索性放弃:“你不帮我,我自己去还不行吗?何必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司命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少嬉一怔,抬眸看着司命涨红的脸,倒不知是因着急还是担心,但眸中的关切却是真真的。一时气消了大半,心底却隐隐生出些甜丝丝来。 被她明眸直视,司命反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始终握着少嬉的双肩,不肯放手:“临渊阁有神将看守,你根本不是对手。就算你侥幸溜进去了,倘若东窗事发,恐连逍遥涧也会受到牵连。” 少嬉似充耳未闻,清明的眸子直直望着司命,樱红粉唇掀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尤带狡黠。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司命脸颊更红,当下松了手,侧过脸不与她对视。 此般僵持一会儿,忽然听得少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司命更显窘迫,一时无措。 “你是不是担心我?”少嬉笑嘻嘻缠了上去,双手抱着司命手臂,晶亮的眸子却始终定格在他的脸上。见他不应,复又耍赖的继续追问,“你老实说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是不是?是不是啊?” 司命被缠得没法,一时心跳如捣鼓,受不住她的痴缠,只得应“是”。 少嬉心情大好:“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是在意我的。” 唇角不由主地微微上扬,司命算作默认。 少嬉灵动的眸子迸射几丝狡黠,软下了语气,抱着司命软磨硬泡:“司命,我来都来了,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多不好啊。况且,找不回鲛珠,我心里始终跟压了个重石一样,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日渐消瘦下去么?” 司命无奈,正要辩解,垂眸却见少嬉撅着红唇,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隐约透着委屈的神色,两颊吹得鼓鼓的,倒是有些可爱,一时便也忍不住笑了。 “你笑了!”少嬉心中大喜,“那是不是打算帮我进去了?” “我可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司命转过身,手指轻轻戳在她的脑门,心却软了。 “那就是愿意帮我了。”少嬉大喜,可遥遥望着前方寸步不离守在临渊阁门前的四名守门神将,顿显哀愁,“可是门口那四个守门神将很是难缠,我好说歹说了那么久他们都不让我进去,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司命回眸望去,浓眉微蹙,似在思考。 能在七重天看守临渊阁,其本事显然不低,硬闯是肯定不行的,到时候动静太大惹来其他神将,便更加不好脱身了。可若使计来个调虎离山,又无法在同一时间将四人都调走。 司命正愁眉不展,忽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若我有办法呢?” 突闻声响,二人齐齐回眸望去,皆是一震。 第58章 临渊阁(二) “茶茶!?”少嬉惊喜叫出声来,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茶茶提步缓缓走来,目光只在司命身上停留一瞬,旋即看向少嬉:“我可以帮你们进临渊阁。可是你们得告诉我,你们进临渊阁,究竟想干什么?” 少嬉语塞,侧头望向司命。 鲛珠的事情,当时在人间时并未告诉茶茶,眼下鲛珠又弄丢了,进临渊阁调查不过只是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但眼下被茶茶撞破,这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瞒下去。 “少嬉想念非言上神,所以想看看《神录志》中是否记载有关于上神更多的消息。”正在少嬉愁得不知所措时,司命突然开口,三言两语便将注意力引向了早已消失七百多年的非言上神身上。 少嬉反应过来,连忙称是。 茶茶却似乎并不相信,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心里怀疑着什么,但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 彼此气氛有些古怪,少嬉唯恐瞒不过,赶忙道:“师傅都走了七百多年了,也从来没有回逍遥涧看过我,我实在是想他,但又不知道从何处去寻。听说七重天有本《神录志》,便想来看看,是否有关于师傅的消息。” “《神录志》确记载着十方神灵的过往,但非言上神是上古之神,《神录志》未必有什么记载。”茶茶如是道,却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们近来去过南海?” 这话头转得太快,少嬉愣了一愣。 倒是司命反应极快,当即回道:“我与南海大殿下素有交情,时常走动也是情理之中。正巧少嬉说从未去过南海,是以,我才会带着她一起去,也算散心吧。” “是啊是啊。”少嬉连忙应是,“不过那南海大殿下倒是挺热情好客的,也与传闻所言那般,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我瞧着倒不像是个修仙之人,反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头常说的什么什么……哦对,文人墨客。” 话未落,司命、茶茶已同时朝她望去。 前者神色复杂,倒瞧不出是怒是喜,更多的却是几分吃味与无奈。 后者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再想着不久前天后仙诞时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听着这番夸赞,便更是不太舒心。 少嬉显然并未顾及到二人的想法,抬眸见他二人齐刷刷望着自己,灵动的眸子透着无辜,更显一脸茫然。 未免少嬉再多嘴说些什么话来,茶茶及时止住这个话题:“一会儿我想办法引开他们,你们趁机进入。但千万小心,别被发现了。” 少嬉重重点头,司命亦颔首表示了解。 茶茶深吸一口气,方抬步径直往着临渊阁而去。 “你说,茶茶能成功吗?”立在原地,少嬉望着茶茶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在问身边的司命。 “不知道。”司命淡淡应道,对结果如何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少嬉便不再问了,转而却是十分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临渊阁外,只见着四名守门神将对着远远行来的茶茶恭敬见礼。后来也不晓得茶茶说了什么,那四名守门神将面面相觑一番后竟齐齐离开,不禁叫少嬉惊讶。 茶茶回头,冲着二人招手示意。少嬉正震惊中,还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司命拉着大步往着临渊阁而去。 推开临渊阁的大门,再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映入眼前的便是三层楼阁。此楼阁却又与一般建筑不太一样,四周为环形,多层架子罗列其间,典籍、盒子不计其数,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茶茶也是第一次进入临渊阁,也从未见过《神录志》,更不知被放在哪儿,一时也不知该从未找起。 司命环顾四周,当即道:“我从一层找起,少嬉去二层,小殿下去三层。我们分开找,一定要在守门神将回来之前找到《神录志》。” “好。”少嬉、茶茶同时应道,再不耽搁,连忙各自奔向二层三层。 临渊阁典籍太多,存放的珍宝亦不在少数,况且三人都是首次进入这儿,时间紧迫,未免显得有些慌乱。 少嬉翻找着多宝格上的典籍,其上的东西无一放过,复又想到方才在临渊阁外的事情,心里好奇,便趁空扬声问茶茶:“刚才你都同那四个守门神将说什么了,怎么你一说他们就走了?要知道,我刚刚可是费尽唇舌他们都不动容,就差动手了。” 茶茶也在专心找着《神录志》:“我只是告诉他们,方才我过来时似乎见到有一个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所以让他们过去看看。” “啊?这样他们也信啊?”明显的调虎离山计,少嬉自问连自己都不会上当,那四个神将竟然会傻傻被骗? “自然不信。可我毕竟是九重天的小殿下啊,他们不敢不信。再说了,要真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却因他们的疏忽而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可要是他们发现自己被骗了,会不会一状把你告到天帝那儿去?” “只要临渊阁东西没少,他们即便告到帝父那儿去了,我顶多也只是被责骂几句而已,我早就习以为常。”茶茶翻找的动作一顿,侧目望向二层的少嬉,“况且,他们敢告我的状,就不怕我回头会收拾他们?” 这话说得可真是霸气十足,明晃晃的是拿身份压人啊!少嬉退后两步,抬头望着三层的茶茶,不得不佩服的竖起个大拇指。 茶茶摸了摸鼻头,甚是得意的一笑。 “快别闲聊了,要是守门神将突然返回,我们被抓了个正着,那就得不偿失了。”司命无心听两个姑娘闲聊,一心都只扑在了找《神录志》上。 闻言,少嬉与茶茶也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翻找起来。 茶茶快速找完一面,正要去找另外一面,不经意间抬头却见顶上有一角露出。她心下好奇,遂踮脚去拿。几番努力倒是成功将上头放着的锦盒拿了下来,而与锦盒一起落下的,还有不知铺了多久的一层细灰。 茶茶不妨吸入了一口,登时咳嗽了两声。捏着锦盒一角将上面的灰烬扫开,待得她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道金光却突然从打开的盒中蹿出,只听“嘭”一声,却是有倒地的声音。 “少嬉!” 司命焦急的声音从二层传来,茶茶登时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其他,丢下盒子便匆匆去到二层。 少嬉不知何故已经晕倒,司命将她抱在怀中连连唤了数声都不见反应。 “少嬉怎么突然晕倒了?”茶茶有些手足无措。 司命不应,抱着少嬉又唤了数声,俊颜上尽显担心。 “别待在这儿了,赶紧抱着少嬉去瑶华宫,再晚被发现就来不及了。”茶茶情急之下提了建议,眼下司命也别无他法,只得暂且答应。 二人带着少嬉悄无声息离开了临渊阁,径直来到瑶华宫。 正逢绿荷在为宫中的牡丹浇水,抬眼却见着司命抱着一个姑娘疾步匆匆朝着瑶华宫而来,小殿下亦疾步跟在身后。她忙放下手中物什,抬步去迎:“小殿下,这……” “先别管那么多。”少嬉突然昏倒,茶茶也是焦急满面,抬手便打断了绿荷的话,“赶紧让开,别挡道。” 若是以前绿荷肯定便让了,今日却不肯,仍旧死死挡在前头:“原本小殿下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但瑶华宫毕竟是小殿下的寝宫,到底男女有别。为全小殿下名节,还请司命上仙就此止步。” 司命一怔,倒是没成想一路行到九重天都畅通无阻,眼下竟会被绿荷拦截在此。 茶茶刚要开口,却见绿荷一个眼神睇来,她心中恍然明了,犹豫后,方有些歉意的看向司命:“绿荷说的不无道理,此事要是被母后知晓了,恐怕今日的事情就该瞒不住了。少嬉也是我的朋友,交给我,你不必担心。” 司命略有踌躇,但转念一想,遂还是放弃了进入瑶华宫的念头。 他将怀中的少嬉小心放下,绿荷眼尖,忙上去与茶茶一左一右的将少嬉扶着。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若有消息,还请告知我一声。”司命拱手一揖,转身欲走。 茶茶唤住他:“司命。” 司命住步,转身淡淡道:“小殿下还有何事?” 原本的千言万语悉数哽在喉间,茶茶张口欲言,到底最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反是绿荷暗地里朝她使着眼色,茶茶这才讷讷道:“没、没事了。” 司命亦不久留,这便告辞了。 茶茶似有不舍,但眼见司命离开时竟无半点儿留念,到底是心头一痛。 “不属于自己的,还是莫要强求的好。”绿荷倏然开口。茶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在此伤春悲秋,与她一道扶着少嬉进了寝殿。 因着事发突然,少嬉又是在临渊阁晕倒的,未免闹出事情来,茶茶也不敢声张。不过好在绿荷是懂些医理的,既说少嬉没事,她这才放下心来。 茶茶松了口气,替少嬉仔细捻好被角。此时绿荷疾步行来,凑在她耳畔低语:“司命上仙眼下正等在门外。” 茶茶一惊:“他竟没有走?” 绿荷摇摇头,颇是有些无奈。 茶茶一时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司命从未主动踏足过瑶华宫,现下不肯离开,却到底不是为了她。复又转头看向安静躺在榻上的少嬉,心里不禁是落寞地想,倘若今日不是少嬉在此,恐怕他也不会来吧。 “小殿下。”绿荷见她失神,轻轻唤了一声。 茶茶回过神,垂头掩去眸中的落寞:“你去告诉他,少嬉没事,让他回去吧。” 绿荷应了,张口欲言,却已见茶茶将锦帕浸了水,亲自替少嬉净面。一时心头百感交集,却不再言,告礼出了寝殿。 待得绿荷离开,茶茶抬起头来,面上已有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第59章 梦魇(一) 少嬉昏昏沉沉已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周遭混沌一片,迷迷茫茫竟看不清眼前景象。 脚下虚浮似不着实物,每走一步都荡起一片涟漪,似赤足行在水面,四面白茫茫,如大雾蒙了双眼。 “少嬉,少嬉……” 朦朦胧胧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少嬉左右环顾却不见一物,可那声音却若近在耳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熟悉。 “少嬉,少嬉。” 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少嬉紧张地四下张望,找寻着那声源的方向。可四周却像天地初开时处于混沌之中,她努力辨清声音的方向却始终寻不到,只那一声声的呼唤不断响起——似是师傅的声音! “少嬉,过来师傅这儿。” 少嬉乍然回头,身后,一袭白衣的非言站在不远处,见她回望过来,便朝她含笑伸手。 “师傅。”少嬉喃喃,鼻尖一酸,眸中顷刻蓄满了泪水。 师傅的音容样貌不止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如今师傅就在眼前,那一声呼唤似在心间荡开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师傅。” 她踌躇上前,不过才迈开一步,忽觉身畔带过一阵轻风,已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跑向了非言。她怔住,望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跑向师傅,一如往昔她抱着师傅手臂甜甜撒娇的模样,而师傅亦望着她,笑得格外宠溺。 “怎么回事?”脚下似有千斤重,少嬉再迈不开一步,仅余的一点重逢喜悦,也都在见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变得荡然无存。 “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嗯?”非言低头,用怀中的一方巾帕温柔地替“少嬉”拭去额上的一层细细汗珠,语调轻柔,甚是宠溺。 “少嬉”抬起头,脸颊浮现一层淡淡的粉色,却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听到师傅唤我,我自然跑得很快。” “傻丫头!就快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也不知道矜持一些。” “少嬉”娇羞一笑,低头埋进非言的胸膛间。 “新娘子”三字宛若惊雷平炸在少嬉脑中,她怔怔立在原地,望着眼前相拥依偎的两人,张了张口,竟不能言语。 四周忽起大雾,一阵黑雾骤起,将眼前一幕吞噬。少嬉尚未反应,只觉脚下天地一番周转,少顷恢复平静后,黑暗中竟凭空燃起两只龙凤烛。 烛火摇曳,映着一身披嫁衣的新娘端正坐在榻沿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娇容,自上而下皆是一派红色,更添喜庆。叠放在膝上的玉手不安地扯着红嫁衣,似也在无声的彰显着新娘的紧张与期待。 少嬉茫然无措,只见一人于黑暗中缓步而来,着红衣,执玉如意,缓缓朝着新娘而去。 “师傅。” 少嬉一眼认出非言,她疾步上前欲伸手去拉他,不想手穿体而过,竟连一片衣玦也未触到。 少嬉呆呆望着自己的手,那方非言已至榻前。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盖头之下,女子蛾眉螓首,朱唇皓齿,抬眼瞧见夫君又羞怯怯地垂下头,眸中光华流转,含羞带怯。 少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望着眼前与师傅一模一样的男人,他迎娶的新娘,竟是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怎么会?怎么会?”少嬉脚步虚浮,心底却不敢相信。 她下意识后退,却不妨身后一人竟穿过她的身体跑到那对新人面前,硬生生打断了一对正在喝合卺酒的新人。 “少嬉你不能嫁给他,你忘记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你忘记你曾经亲口答应要嫁给我吗?如今你怎能弃我而另嫁他人?”前来阻止的人正是司命。眼下他目赤欲裂,看着“少嬉”身上鲜红的嫁衣几乎绝望到了极点。 “不知死活!”非言恨恨呢喃,手中酒杯竟凭空化为宝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刺穿司命的身体。 宝剑穿胸而过,鲜红的血液顷刻染红了胸前的衣衫。司命张了张口,终是一字未言已倒了下去。 少嬉大呼一声,情急跑向倒地的司命。 “少嬉,你该回去了。” 不知何处传来的女声骤然响起,少嬉如遭束缚,竟再迈不动一步。原本黑暗的四周似破了口子,刺眼的强光照耀进来,倒地的司命、执剑的非言、身穿嫁衣的“少嬉”都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渐渐变得模糊…… “师傅不要!” 少嬉猛然从床上坐起,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外间的茶茶忽闻异声,赶忙与绿荷匆匆跑进殿中。 “少嬉你醒了。”茶茶率先跑到榻前,见少嬉坐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娇颜顿时变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就连身上的里衣也被汗水濡湿,想她应是做了噩梦。 绿荷细心的取来衣衫给少嬉披上,又捏着一块帕子替她拭汗:“想是少嬉仙子梦魇了吧?不妨事,不过梦境一场,醒来便作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也不必忧心。” 敞开的殿门吹进一阵凉风,略带冰凉的和风拂在身上,登时叫少嬉打了一个激灵,却也回神不少。 她拿眼打量着四周,似才发现身畔坐着的茶茶与绿荷,略有茫然:“我这是在哪儿?” 茶茶与绿荷相视一眼,前者不甚在意,如实道:“这是瑶华宫。要是还有不适便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脑中的记忆一片混乱,方才在梦中所见的一切都还缠绕着自己,竟叫少嬉一时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徒惹得一阵头疼。 “少嬉仙子许是睡得久了还有些乏,奴婢去取些净水来为仙子净面,也好清醒一些。”绿荷说着看向茶茶,见她颔首同意,便起身轻声退下。 茶茶又将衣衫替少嬉拢得紧了些:“刚才在临渊阁,你突然之间就晕倒了,可吓坏我了。对了,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的?” 原本混乱的记忆经茶茶一番提醒倒是渐渐归拢了些,少嬉细细想着。当时她正与茶茶、司命分层找着《神录志》,正踮脚欲取头顶的一层,不知为何,只忽觉后颈一痛,再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只是方才的梦境有些奇怪,在梦中,自己怎么会嫁给了师傅呢?还有突然出现的司命,为何会说她早已答应了婚事,却又临时反悔改嫁师傅?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 少嬉头痛欲裂,混乱中紧紧闭上了双眼。耳畔似又响起清醒前的那道声音,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茶茶见她痛苦不堪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她继续想下去,“你刚刚才醒过来,肯定很虚弱,要不再睡会儿?” 少嬉摇摇头。方才一场梦境,突如其来的婚礼、司命被杀倒在血泊中,纵知是梦,也实在叫人心惊肉跳,如何还能睡得着? 想起梦中的场景,少嬉倒是后知后觉想起一事,忙问:“《神录志》找着了吗?” 茶茶一震,旋即摇了摇头。 临渊阁中少嬉突然昏倒,她与司命都慌了神,又唯恐那个时候守门神将突然返回,情急之下只得先带着少嬉回瑶华宫。至于找《神录志》的事,又如何还能顾得上? 少嬉不免有些失望,又问:“司命呢?我都醒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见着他?” “司命他……不、不方便来这儿。”茶茶支支吾吾,低头掩去一些不自在,又担心少嬉起疑,便道,“不过我已经让绿荷给他传过话了,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少嬉放松下来,但始终觉得好不容易才可以潜进临渊阁,最终却落得个无功而返,自己还平白晕倒了,到底是有些可惜。 茶茶倒没记挂着这事,只是乍然想起在临渊阁中找到的那个盒子——也不知与少嬉的昏倒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多时,绿荷捧着面盆便返回了殿中。先是伺候着少嬉净面,又取来套干净的衫裙给她换上。 少嬉因担心自己离开太久会使栖梧着急,便是说什么也不肯再逗留了。只让茶茶代给司命报个平安,便拒绝了她们的相送,兀自出了瑶华宫。 九重天的地形她并不熟悉,临走前也忘了问天门的方向。是以出了瑶华宫后,竟兜兜转转不知到了何方,倒是平白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不过尚好,来来往往间有不少仙娥,一听她是来自逍遥涧的倒也都还客气,指引了路,还亲自领着她到了天门处。 少嬉再三谢过,转过身,却见天门处立着个人影。她定睛一看,赫然正是栖梧。 栖梧站在天门处也不知来了多久,面色沉沉的望着她,显然是极其生气。 少嬉讪讪垂下头,挪着步子缓缓上前。临至跟前,她抬起头,怯怯唤了声:“栖梧。” 栖梧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可低头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住了。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勉强压下了心头流窜的怒火:“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真是好大的胆子,去了南海不算,竟然还敢背着我跑到九重天来了。” 栖梧戳了戳她的额头,没下狠劲儿,但也不算轻,着实叫少嬉疼得“唉哟”了一声。 “你轻点!”抬手打掉栖梧的手,少嬉连忙捂着额头退了两步。 这下却叫栖梧更加大为光火:“还敢反抗了是不是?看来到底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你都可以无法无天了?竟然敢趁我入定,跑到临渊阁去了……” “你小声点!” 去临渊阁是个秘密,可眼下栖梧却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登时把少嬉给急得不行,伸手就去捂他的嘴。拉扯之间,少嬉无意碰到栖梧的胸口,竟使他脸色一变,似是痛苦般的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少嬉当即发现不对劲儿:“你怎么了?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说着便要去扒他的衣服。 栖梧连忙侧身避过,动作太大,又扯得心口一阵疼痛,便是站也快站不住了。 “你真的受伤了?”少嬉眼看情况不对,便知栖梧是真的受了伤,且还伤势不轻,否则以他的修为,不会连掩饰也无法掩饰了。 “我没事,只是入定的时候探到你有危险,一时泄了灵力,受了点轻伤。”栖梧脸色一白,却勉强打起精神,朝着少嬉一笑,“大庭广众的哭鼻子可不好。先收着眼泪,要哭,也得回家再哭……咳咳!” “谁哭了。”少嬉抵死不认,却扶着栖梧让他将大半力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平时还说自己多厉害的,原来就是个纸老虎。” 栖梧失笑,也不与她强辩:“是,我是纸老虎,你是小老虎行了吧。” 少嬉气得要打他,又听得他一阵咳嗽,只好作罢。 “我先带你回去,要是你晕倒在这儿,你这上神可就真得贻笑大方了。”说着,少嬉已兀自捏了诀,带着栖梧化作两道光下了九重天。 第60章 梦魇(二) 少嬉捏诀,带着栖梧很快回到了逍遥涧。 推开栖梧房间的门,少嬉径直扶着他到竹椅上坐下,再端来一杯清水给他润润喉。 “栖梧,”少嬉扶着扶手缓缓蹲下身,仰头看着他,“我昏倒的时候,梦见师傅了。你知道吗?自师傅走了这几百年,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 栖梧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尽,听罢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屏息调理内伤。 少嬉换了个姿势,双手抱着双膝,一时心头复杂难言:“我梦到师傅……成亲了。” 此话一如平地一声雷,栖梧倏然睁眸,震惊的眨了眨眼,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谁?” 少嬉抬头,又心虚地垂下:“不、不清楚。”旋即却又面色一红,“天、天色太暗了,看、看不大清楚。” 栖梧正纳闷着,低头看着她郏边浮现的两抹霞红,瞬间明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暧昧。 少嬉全然不察,转又想到一事,抬头瞪着他,嘟囔着嘴控诉:“你骗我。你不是说师傅总有一日会回来的吗?可是都七百多年了,我快等来了千年劫,却始终没有等来师傅。你还是骗了我,你说话不算话。” “诶诶诶,你这说得可好没道理。”栖梧当即反驳,“当时你师傅走的时候可是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这是你师傅的主意,你可不能怪我。” “师傅好狠的心,一走就是几百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少嬉忿忿,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酸,活像是个被大人无情抛弃的小孩子。 不过也差不多了,她就两个亲人,一个还走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可不就是被抛弃了? 栖梧无声浅叹,忽觉手背一点冰凉,他抬头看向窗外,竟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绵绵细雨。几丝细雨飘入窗内,他伸出手,一丝细雨落入掌心,顷刻化成小小的水珠,随着掌心的温度化作轻烟。 “别坐在这儿了,地上凉。”他转过头,俯下身拉着少嬉起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逍遥涧,不许再乱跑。从前懒惰了这么久,眼下也是时候将之前落下的都给补回来。” 千年劫迫在眉睫,少嬉再愚钝也该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以她如今的灵力修为,若不加紧修炼,只怕到时候真是难以应付。 “好。”少嬉乖乖点头。 最近各种事情接踵而至,鲛珠遗失、南海秘闻、临渊阁中的《神录志》,以及那个奇怪的梦境,还有梦里女人的声音……少嬉一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栖梧见她还不回自己房间,遂问起另一件事:“你去南海的事情暂且不论,今日瞒着我偷偷去临渊阁又是做什么去了?” “啊?”少嬉惊愕抬头,未成想栖梧竟又重提此事,莫不是想要秋后算账? 栖梧面色一沉:“你可要老实交代。” “这……”少嬉支支吾吾,正无措间,转念想到在七重天应付茶茶时的借口,故而照旧如法炮制,“这、这不是师傅走了太久了嘛,我想他了。听说七重天临渊阁里有本《神录志》,里头记载了十方神灵的前尘过往,我就想去看看,兴许会发现一些师傅的线索也说不定呢!” 栖梧从鼻尖哼了一哼,显然不信。 “真的真的,绝没有撒谎。”唯恐他不信,少嬉赶忙竖起三指作发誓状,“只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神录志》没有找到,我倒先晕过去了。” 凭她如何借故掩饰,栖梧总归是不相信的。但想着即使问下去也不一定能听得一个实话,便也不再问了。 栖梧起身,往着床榻踱去:“倘若真是这个原因,那临渊阁,你也就不必再去了。” “为何?” 撩起衣袍,栖梧于榻上跏趺坐定:“你师傅真身乃是娲皇座下四大神兽之一,是上古之神。《神录志》不过是近几任天帝所编撰,又如何能有记载?” 少嬉垂头,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这也不重要,总归她闯临渊阁,到底也不是为了这么件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便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栖梧闭目调息,已聚灵气绕身一周,“记住,不要再去了。” 少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栖梧已经兀自开始调息,少嬉不便再打搅,只好掩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听得房门合上的声音,原本已经入定的栖梧忽然睁开眼,眸中神色复杂,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少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间,一进屋便直奔床榻,一时只觉周身疲惫不堪,连动一动也甚是费力。 躺在榻上阖目小憩了一会儿,少嬉慢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最初是她和茶茶偷下凡间,结果却误入了冥界,还不小心放出了恶魂;后来司命赶到替她们承受了三十道火雷刑,才换来冥帝同意让她们将功赎罪,而在临走时,她便捡到了鲛珠;再后来就是在人间发生的事,无外乎也只是追踪恶魂,收降恶魂,除了这些,唯一奇怪的,便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少嬉忽然翻身坐起,原本乱麻麻的思绪逐渐理清。 在临渊阁昏倒后她便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梦到了师傅,梦到了司命,以及那莫名其妙的成亲夜晚……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个女子的声音,竟然又响起了。 少嬉默默在心里列出了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单,可是光听声音,并不像是她熟悉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这样断掉,少嬉沉沉叹了口气,双手平伸,索性放弃仰倒在榻上。 疲惫的身子躺在柔软的榻上倒是十分舒适,只是躺下的瞬间,手背似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倒叫她手背一疼。右手探入枕头底下一阵摸索,也不知摸到了何物,拿起一看,竟是鲛珠! 少嬉不禁大惊失色:“怎、怎么会在这里?” 重拾鲛珠并未带来喜悦,反倒是惹来满腹困惑。 她分明记得清楚,在拉着司命去凡间找鲛珠之前,她是里里外外将整个房间都找了个遍,甚至最后还将整个逍遥涧都翻了个遍,别说鲛珠了,就连一颗和鲛珠大小相同的珠子都没有。那么,这个鲛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枕头下面? *** 此事过去四五天,回来的鲛珠并无任何异常,渐渐的少嬉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又随意揣进了流云锦中,不再上心。 这事从一开始就瞒着栖梧,她便也不去没事找事,在栖梧面前照旧一字不提。近来被监督着,她的修为虽不能算是突飞猛进,却也小有所成。 于梧桐树下跏趺而坐,聚灵力于丹田,行三十六周天,眼看就要突破瓶颈,少嬉体内凝聚的灵力忽然尽散,直累得连连喘气。 今日日头正好,栖梧拎了壶竹叶青登上梧桐树的枝干,修长的身形懒洋洋的斜倚着,墨绿的衣玦随风飘飘,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模样。 “栖梧,我又失败了。”低头看了看掌心中缓缓消散的灵力,少嬉颓丧地冲着头顶喊着。 修长的两指高高拎着酒壶,清香的酒水顺势落入口中,入口清甜微苦,饮后又余香回味悠长。栖梧极是满足的砸了砸嘴,余光淡淡向下瞥去,唇角一撇,道:“真笨!” 少嬉登时来了火气,怒目瞪去:“师傅不在,你算半个师傅吧。这徒弟教不好,只能说明你这师傅也不咋地。” “嘿!瞧你这话说得。” 双脚一个向上回旋踢,栖梧已潇洒地起身,再稳稳地坐在枝干上,顺便再喝了口小酒:“逍遥涧统共才三个人,非言、我、你。我与非言是上神,名号在六界那可是响当当的,你别说上神上仙了,眼看着自己的千年劫都要过不去了。” 这话说得可谓真是打击人,少嬉忿忿不平,直气得两颊鼓鼓的,可又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 栖梧似无所察,又仰头饮了口酒:“我看你就是平时懒散惯了,眼看着千年劫将至,是避无可避了这才临时抱佛脚。奈何呀,这资质太差,又如何能够能够取得突飞猛进的成就?”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少嬉强力反驳,“这修行之路本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短短时间内,你难道还指望我能一下子就有上仙的修为吗?” 以她现如今的基础,即便是她天生资质极好,眼看就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勉强能够过得去千年劫就要谢天谢地了,想要达到上仙的修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我可没说让你一定要修成上仙啊!”栖梧伸手垫在脑后,闲闲地向后靠在树身上,“其实我和非言对你的要求也没有多高,上仙之身亦或上神之品,说到底也没有多么重要。有我们两个做你的靠山,即便你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也不打紧,六界之中,又有谁敢与你为难?” 平日里被他贬低得多了,少嬉也渐渐地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早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可眼下听着这话,心里却有种暖暖的感觉,怎么还有点小小的得意捏! “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少嬉羞怯垂头,积郁在心间只等爆发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阵夹带酒香的凉风扑面拂过,少嬉倏然抬头,不知何时栖梧已跳下了树。见她抬头迎面直视,微微一笑间,一指头却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随便说两句,瞧你那得意的模样。” 少嬉摸摸额头,甚是有些不太服气:“难道不是实话吗?不靠你,我师傅那也是威震六界的战神哎!非言上神!怎么样,听名号都能够吓人一跳吧。” 栖梧不屑地“切”的一声,两指夹着酒壶走向崖边,不置可否。 “不过我也不想给他丢脸。”想到师傅,少嬉一颗心不免软下了几分,“栖梧,你说,在我一千岁生辰那天,师傅他会回来吗?” 这话随着风声一遍遍徘徊在耳畔,栖梧眺望远方,这个问题在心中也问了无数遍。 “是啊,非言,你究竟还有多久回来?” 第61章 窥破秘密(一) 四月天,一场不知来由的瘟疫降临凡间。 疾病来得极快,或从水源染起,或从接触染起,乃至于连同染病之人说句话的功夫都不定会被染上,一时人人自危。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已夺去了不少凡人的性命,且传染得极快,不过半月的功夫,已接连有两三个小镇遭了殃,死亡不下百数。而其中最先爆发瘟疫的地方,正是逍遥涧山脚下,以南不过百里之遥的小县城,唤作溪古县的地方。 这日,少嬉于梧桐树下打坐完后,回房间幻出一面水镜,而水镜之中呈现的画面,正是溪谷县。 从前的溪谷县如何少嬉不知,但眼下水镜之中的溪谷县却是遍地荒凉,随处可见尸体横陈,老幼妇孺无一幸免。水镜之中,一缕黑雾似隐隐绰绰,穿插于街道巷尾、百姓之间,但若不细细观察,轻易便被忽略。 “凡间的瘟疫,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颈后一点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肌肤上,少嬉唬了一跳,几乎从凳上弹跳而起。待得看清眼前之人模样时,方略略松了口气,拍着胸脯犹自有些惊魂未定:“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到我,怎么能怪我呢?”茶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顺势坐在少嬉起身后的凳上,凑过去看水镜之中的溪谷县,“况且,这里可是逍遥涧啊,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这里造次?” 话虽如此,但少嬉着实是被惊吓不小。 不过过去也就罢了。她也就着茶茶身边的位置坐下,指着水镜道:“凡间起了瘟疫,短短几日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都快成了凡间地狱了。” 茶茶听罢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仍旧专注的看着水镜中的画面,未置一词。 话里的意思也不知茶茶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装聋作哑,少嬉却没耐心猜测:“人界归天帝管辖,如今凡间出了瘟疫死伤无数,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无所作为,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溪谷县都快变成一座死城了。” 当初恶魂放出,清平镇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城,大街小巷竟无一人生还。虽然后来恶魂被抓回,死去的凡人也因此而起死回生,但现今想想,仍旧叫人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听罢这话,茶茶才从水镜上收回目光,转头定定的看着少嬉:“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这样的菩萨心肠了?” “什、什么意思?” 茶茶单手托腮,淡淡道:“逍遥涧主修的是逍遥道,自来不过问红尘之事。两位上神皆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可除了收降作恶的魔族妖怪,我可从未听说过他们插手过凡人之事。连两位上神都不关心,你那么在意干什么?” 这话听来倒是有种指责人多管闲事之嫌,少嬉不禁面庞一红,有些忿忿:“我、我什么时候在、在意过了?我只是瞧着因一场瘟疫就夺走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少嬉低低垂头,两手绞着腰间的丝绦,有些郁郁。 茶茶无声一笑:“天灾人祸自有定数,就连修成正果的仙家都有千年一遇的劫数,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修行之人所遇的劫数是天雷,千年一次,从无任何人能够躲得过去。即便是修成了上神,也不过是从每千年一次的天雷劫往后延长时间罢了。 在茶茶看来,凡人所受的瘟疫疾病,也不过只是所历的劫数罢了。过去了自然万事大吉,必有后福;过不去也定然是命中注定,不过魂入地府,或可祈求来生。 既然连修行之人都免不了有身归混沌的一日,凡人又怎能例外?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下来之前经过凌霄殿,帝父已经遣人下界去查了。”茶茶浑不在意,顺手捏起桌上果盘里的一粒葡萄,放到嘴边小口咀嚼,“倘若是凡人一劫,那便是他们应受的,不必理会。” “那倘若不是该有的劫数呢?”少嬉突然发出疑惑。 茶茶张口欲咬葡萄,听罢这话却生生顿住。她缓缓转头,看向少嬉时几乎恨不得翻上一个白眼。 少嬉见她目光投来,低头瞧了眼自身,满面困惑。 一口吞下那剩了一半的葡萄,茶茶咬得啧啧作响:“如果不是该有的劫数,那定然是有妖魔作怪。如此,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 强忍心头崩溃的冲动,茶茶继续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少嬉想了想,再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 茶茶极其无奈:“如果真的是有妖魔作祟,你认为帝父会坐视不理么?肯定不会呀!到时候帝父会派翊圣真君下界收降妖魔,再施法解了害人的瘟疫,到时候不就否极泰来了吗?” “但即使是这样,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了呀。”少嬉轻蹙眉头,并未因着这话而有所展颜。 之前冥帝肯让死去的凡人都起死回生,其最终原由却是因为一切的源头皆是因为恶灵渊结界被破,恶魂趁机逃上凡间作乱引起,其根本原因却还在冥界、在冥帝身上。 眼下溪谷县所发生的瘟疫与冥帝毫无干系,她并不认为,这次冥帝会再一次好心的让因病死去的凡人重得起死回生的优待。 茶茶张口就要反驳,可细细一想,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遂不再强辩。 二人一时沉默,茶茶闭口不言,似也在深思熟虑这个问题。 少嬉却突然话头一转,已转向另一个问题:“对了,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刚才只顾着聊凡间瘟疫的事情,茶茶倒是把正经事给忘了,遂道:“之前你不是突然在临渊阁里晕倒了嘛,后来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担心你,所以趁着帝父忙凡间的事情时,偷偷下来看你。不过,看你精神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哦。”少嬉未加深思,已经信了,“我没事了。本来也是想要给你报个平安的,只是最近被栖梧监督着一直在修习法术,片刻也不得歇息,所以给疏忽了。” 茶茶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又问:“那栖梧上神眼下可在逍遥涧中?” “你找他吗?” 茶茶忙不迭点头:“有事请教。” “哦。他在。出了这个门,穿过连廊,顺数第二个房间就到。”少嬉简简指出了栖梧的房间,便挥手准备送人了,“我就不跟你去了,到时候又得被抓着背法诀。你快走吧,顺便给我拖他一会儿,我还想再眯会儿。” 话未落,她已经抱着双臂趴在了桌上,脑袋枕着臂弯,阖上了眼眸。 茶茶表示了解,极其同情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瞬却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径直寻栖梧去了。 此行来逍遥涧,茶茶除了是真心来探望少嬉以外,也是真的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栖梧。只是逍遥涧的两位上神都不太近通人情,她也有些担心栖梧会不搭理自己,那可真是尴了个大尬了。 凭着少嬉的叙述,茶茶倒是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栖梧的房间。她立在门外躇踌良久,垂下的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栖梧上神比非言上神要好说话一些,我如果放低姿态,真心求教,他应该不会拒绝吧。”茶茶徘徊在门口迟迟不敢擅入,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是这个道理吧?!” 一番天人纠结,茶茶努力说服着自己,好半晌才决定上前叩门。她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探手,叩门。 叩门声接连响起,屋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应。茶茶犯疑,朝着里头唤道:“栖梧上神,我是茶茶,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在吗?栖梧上神?” 屋内照旧没有声音传来,一派静谧。 茶茶蹙了蹙眉,近前一步正欲再敲,这会儿却发现房门竟然只是虚掩。 “栖梧上神,你要是没有反对,那我就进来了?我真的进来了?” 茶茶左右环顾,确定周边的确无人,这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迈步进入。 竹屋小榭的整体装横相差无几,只是相较于少嬉,栖梧的房间更显素净、静谧。 茶茶蹑手蹑脚入内,拿眼打量着整个房间,确定并无栖梧的影子。想着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未得准许擅入已是大大的不妥,倘若被突然回来的栖梧抓了个正着,那就真是太不好了。 如此想着,茶茶便要返身回去。 恰如此时,窗外一阵清风拂过,将窗前竹案上几页纸吹落,飘飘扬扬而落,其中一张恰好落在茶茶脚边。 犹豫再三,茶茶还是捡起纸张回到竹案边,又将飘散在地上的其余几张纸都一一拾起,再归置一处整齐放好。做好这些,茶茶也不敢逗留,当即便要离开。 “这是什么东西?”眼角余光瞥见案上一摞书籍下压着的一卷竹卷,茶茶心生好奇,从一摞书下将竹卷取出。 竹卷已经有些年头,不过应是保存得较好的缘故,上面的字迹倒是清晰可辨。 本以为上头记录的是什么功法秘笈,亦或一些上古秘闻,茶茶也不是喜欢窥视别人隐私之人,扫过一眼便要放下。可待瞧清上头几字时,顿时心头生疑。 眼下是看也看了,再放下离开也抹不去她曾经来过此处的事实。茶茶犹豫片刻,索性细细阅读起来,可这一瞧,却顿时脸色大变。 “你在干什么?” 严肃的声音骤然在屋中响起,茶茶一惊,手腕一松,手中的竹卷毫无意外掉落在地。 栖梧从来不喜外人擅入,见到茶茶出现在自己房中已经是大动肝火,再低头瞧见地上那卷竹书,更是掩饰不住的怒火冲天。 茶茶大骇,转瞬反应过来,忙俯身去捡落地的竹书。 一道蓝光乍现,茶茶手尚未触到竹书,竹书却已径直飞入了栖梧的手中。栖梧难掩雷霆之怒,沉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 茶茶自知理亏,一时不敢辩驳。但转念想到竹书之上的内容,再推敲一番,突然震惊的望着他:“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你,是你让……” 后面的话语尚未出口,只见栖梧一个隐身已不见了踪影。茶茶即将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似察觉什么,她倏然转身,竟见栖梧的面庞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 第62章 窥破秘密(二) 少嬉在房中假寐了片刻,醒来环顾四周却不见茶茶。 “茶茶去哪儿了?” 少嬉一时摸不准茶茶是回了九重天,还是仍在栖梧房中。想到茶茶那急脾气,还有栖梧那张臭嘴,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吃亏的肯定是茶茶。 放不下心,少嬉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夺门而出,径直往栖梧的房间跑去。 “栖梧,茶茶还在你这儿……吗?” 一把推开栖梧的房门,屋中,一男一女并排而立。忽闻声响,皆齐齐朝着门口处投来目光。 预料中的场景并未来临,少嬉怔在原地,片刻才讷讷的问:“你们……在干什么?” 闻言,原本房中的两人相视一眼,却默契的没有开口。 栖梧化出折扇,姿态悠闲地去到桌面拨弄香篆中的竹冽香;茶茶低低垂着头,脸色显然却不怎么好看。 少嬉看了看垂头不语的茶茶,径直走向栖梧,语气不善道:“说,你是不是欺负茶茶了?” “我欺负她?”栖梧似怀疑自己听错了,旋即一笑,并不解释。 少嬉凝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看着始终低着头的茶茶,越发的相信自己的推断:“别隐瞒了,肯定是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气着茶茶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毒舌一个!” “诶,你这……”栖梧合上折扇,正要反驳,少嬉才不与他争辩,已经转身径直走向了茶茶。 “他就是这么个人,嘴巴可讨厌了。”少嬉一把搂过茶茶,冲着栖梧扬起下巴哼了一哼。 “不……栖、栖梧上神没有欺负我。”眼见着少嬉是误会了,茶茶赶忙解释。可抬头触及栖梧的眼神时,想说的话又不得以般生生咽下。 “他没有欺负你,那你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少嬉半信半疑。 “我……我只是,只是……” “小殿下来请教我修行之术,有一个法诀得来不全,便想来我这里讨一个更全一些的。”栖梧适时接过了话头,慢悠悠坐在凳上,含笑望着竹案边并立的二人。 “真的是这样么?”少嬉显然有些不信,遂侧头看向茶茶。 茶茶一时心神不宁,但碍于栖梧在此,无奈只得点头称是。 既是两人都如此说了,少嬉虽然仍旧觉得哪里可疑,但到底是说不上来可疑之处,便只能算了。 “出来太久了,我也该回去了。”茶茶忙不迭要告辞,“今日多谢栖梧上神的一番点醒,我认真记下了。” “如此,”栖梧投去目光,唇边隐隐约约勾起一抹弧度,“最好。” “少嬉,我改日再来看你。” “等等,”少嬉拉住她,回头对着栖梧道,“今日的课业我都已经做完了,茶茶好不容易来一次,我送送她。” “不许瞎跑。”栖梧收了目光,抬起手臂晃了晃,“去吧。” 少嬉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茶茶便跑了出去。 直到二人离开房间,栖梧缓缓抬起头,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犀利、冷漠。 “栖梧真的没有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闷闷不乐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少嬉送茶茶出了竹屋小榭,沿着竹林的小径缓缓往前走着。 茶茶不如来时的兴致高昂,但听得少嬉这话,多少有些心虚。她故意放慢脚步,不多不少落半步在后面,几次想要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话到喉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少嬉回头,冷不防与失神的茶茶撞到了一起。 她忙扶着茶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才去跟栖梧请教了一个问题,就变成这样了?” “少嬉……我、我……” “到底怎么了?”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少嬉反倒是急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啊!是不是栖梧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说着便真的怒气冲冲地要往竹屋小榭走去。 “你别去。”茶茶忙拉住她,“是,是闹了些不愉快,但是栖梧上神并没有欺负我。” “那你怎么不开心?” “是、是我太笨了,上神讲解了好久我都听不懂,所以他有些生气,就说了我两句。”茶茶低着头,闷闷地扯着腰间的铃串。 “咍!原来就为了这么个事啊!”少嬉舒了口气,玉臂一伸揽住茶茶的肩膀,踱步往前走去,“那你可就真别放在心上了。你是不知道,这栖梧的嘴巴比屎还臭,别说你了,我也经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就差一命呜呼了。不但如此,他还老取笑我,说我笨,拉低了他的层次,还说我少根筋,你说气不气人……” “栖梧上神……对你好吗?” “这是什么话?”少嬉顿住脚步,定睛看着茶茶,“栖梧是除了师傅以外,跟我最亲的人了。别看他嘴巴是挺讨厌的,可对我那是真没得说。” 茶茶淡淡“哦”了一声,便垂下了头。 少嬉越看她这模样越是觉得奇怪:“你来一趟逍遥涧怎么就转性了,竟然还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茶茶赶忙撇清,恐她不信,便强压下心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对了,你是要和我一起上九重天吗?” “不去不去。”少嬉忙摆手,满面拒绝。 “那你还送我送这么远?” “我只是、只是想避开栖梧而已。”少嬉心虚地绞着手指,突然抬头看着天边,“行了行了,你赶紧回九重天吧,我就在此跟你分路扬镳了啊。” “你不回逍遥涧,也不去九重天,那你干什么去?”茶茶快走几步跟上少嬉。 “我就随便逛逛,哪儿也不去。” “你可别骗我啊。最近凡间不太平,你虽然不至于会染上瘟疫,但保不齐会有妖魔趁机作祟,你可别倒霉的给碰上了。” “行了啊,你可别咒我了。就送你到这儿了,走啦!” 不再跟茶茶唠嗑,少嬉唯恐露馅,捏了诀,顿时化作一道光,绕过竹林不知飞去了何方。 茶茶拦不住她,也只好回了自己的九重天。 而少嬉避开栖梧,又隐瞒了茶茶,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却是冥界。 上次来过一次,虽然闯了祸,也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但出冥界的路她还是记得的。此番凭着记忆,捏了诀照着原路而去,倒也是轻车熟路。 一入冥府少嬉便现出了人身。 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无数的绿光悠悠荡荡,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她却是不害怕了。再者周遭静悄悄的,只余身旁忘川河的水声潺潺,再不然就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厉鬼的呜咽声,倒也是叫人平白瘆得慌。 少嬉踩着乱石铺路的地面走得艰难,忽觉肩上一沉,手中下意识聚集了灵气,一转身,送出的掌风却在中途停下。 讶异道:“老婆婆?” 孟婆拄着拐杖,沧桑的脸庞露出一抹善意的笑来:“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您啊!”少嬉收了灵力,莞尔笑道。 “姑娘此番,可又是被不小心吸入进来的?” 少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不不,这次是我自己来的。可是我记性不大好,只记得来冥府的路,但是却不记得冥王大殿该怎么走了?” “姑娘去冥王大殿做什么?”孟婆有些讶异。 少嬉低头,伸手进流云锦中一阵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出一物:“上次在凡间,阎判不小心落了东西,我今日正好有空,特意给他送来。” “镇魔印?” “老婆婆认识这个东西?” 孟婆点点头,拄着拐杖,沿着忘川河往前走去。 少嬉忙揣好镇魔印,亦抬步跟上。 “我似是还没有跟老婆婆自我介绍过。我叫少嬉,来自逍遥涧,非言上神就是我的师傅。不知道老婆婆……” “年纪大了,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听这话,背后似是个悲伤的故事。少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觉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孟婆忽然住步,回头看着少嬉,浑浊的眸子透着一些让人分辨不清的复杂意味:“这里的人都叫我孟婆,姑娘便也跟着唤一声孟婆就是。” “孟婆叫我少嬉就好。” “嗯,少嬉。” 少嬉甜甜一笑,主动上前搀扶着孟婆,忽听她又道:“镇魔印可是个好东西,阎判也太不小心了,竟然会落在了凡间。幸亏是被你给捡到了,倘若是落在了心怀叵测之人的手里,怕是不好收场的。” “是、是吗……呵呵。” 少嬉有些心虚,不自在的随口应付了两声。 孟婆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却未点破。 二人就这般行了一段路,待愈走近深处,四周更冷,几乎冷到了骨子里。少嬉受不住,不得不运气一周,方能抵挡着沁骨的阴气侵体。 “到了。”孟婆停下步子。 “到了?”少嬉有些意外,远眺前方,黑暗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座大殿的轮廓,“就是那儿吗?” 孟婆颔首:“老婆子不方便过去,就送你到这儿,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能看见。对了,殿外有阴兵把门,你亮出身份,又直言说是去找阎判的,他们或可通融让你进去。” 少嬉千恩万谢,往前跑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对了孟婆,恕我多嘴问一句,您为什么会一直守在忘川河?我上次来也是在那里看见您的。” 孟婆垂下眼睑,似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不知前尘,不问将来。三生石旁的茅草屋,就是我老婆子的故乡。” “三生石,茅草屋?”少嬉喃喃,抬起头还要再问些什么,但孟婆已经走远,便只好放弃,加快脚步沿着前路去冥王大殿。 第63章 瘟疫(一) 少嬉沿着孟婆指的路果然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冥王大殿。基于上次在这里留下的不好印象,复又踏足,未免有些心有余悸。 想是冥王大殿是重地,方才还隐隐约约听见的恶鬼哀嚎,眼下到了此处却再也听不见。偌大的殿宇隐于黑暗之中,门前两盏绿灯随着飕飕阴风吹过而左右摇摆,活像暗夜里的眼睛,格外瘆人。 “站住!哪里来的生人,竟敢擅闯冥界?” 门外两名阴兵手持长矛指来,音落,四周的阴兵纷纷手持兵器,恶狠狠盯着擅闯之人。 少嬉怯怯收回迈出的步子,扫一眼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阴兵,举起双手,讪讪笑道:“嘿嘿!我、我不是什么生人,是熟人。对对对,是熟人,是熟人。” 为首的两名阴兵相视一眼,却并不买账:“擅闯冥界者,有来无回。” “慢着。”长矛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少嬉高声喝止,“我、我是逍遥涧的人,不准无礼。” “逍遥涧?”阴兵低头喃喃,显然是听说过逍遥涧,是以也有所犹豫。 眼见是有转机,少嬉忙道出此番来意:“我真是逍遥涧的人,这次来冥界是来找阎判的。他认识我,你们去通禀一声,就定然知晓我所言不假。” “判官大人公务冗杂,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你怎么就那么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呢?”少嬉几乎抓狂,眼瞅着拖延下去肯定又得惹出一堆麻烦事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冲着紧闭的殿门大喊,“阎判,是我,我是少嬉,阎判……” 未料她竟这般胡搅难缠,阴兵们唯恐自己会因此而受到上头责骂,眼见着劝说无力,便要动真格的强行将少嬉赶走。 “让她进来。” 紧闭的殿门内传来一道醇厚的声音,正与少嬉纠缠的阴兵们顿时都纷纷停下了手,重口应是。 阎判开了口,众阴兵自是不敢阻拦。少嬉拍了拍衣裙,冲着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要强行赶走自己的阴兵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随即迈开步子,十分得意扬扬地推门入内。 沿着足有五丈之长的通道一路向前,四周暗黑一片,只有几盏幽绿的灯笼于顶上高高悬挂,投下几许略暗的光芒将四角照得隐隐绰绰。 少嬉边走边四下打量。地方还是一样的地方,宽敞、幽静,似有阴冷和着无形的威严压迫神经。不过这次没有声威并存的冥帝,也没有手持兵器的阴兵。 “你怎么来了?”座上阎判放下朱笔,抬眸望着渐行渐近的人影。 少嬉这才将神游的思绪拽回,行至近前停下:“我是来还东西的。” 阎判冷冷一哼:“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本官不备换走了冥府宝物,该当何罪?” 少嬉一惊,两眼透着惊惧凝望座上满面愠怒的阎判。只道是自己偷偷换走镇魔印一事被拆穿,眼下又打着“归还”的名号主动送上门来,真是够倒霉催的! 一时气愤凝重,少嬉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一字未曾辩驳。当然,也无从辩驳。 少顷,只见面色凝重的阎判忽展笑颜,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吓吓你,给个小教训。”言罢,已捋着胡须仰头大笑起来。 少嬉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松,大大的舒了口气。见他是真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你可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生我气了呢!” “小叔叔能生你的气?”阎判咧嘴一笑,朝她勾了勾手,“上来说话。” 少嬉听话的上前,在阎判身旁站定。 “说吧,今天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阎判柔和语气轻声问。 “我真是来还东西的。”唯恐他不信,少嬉赶忙从流云锦中将镇魔印取出来。阎判伸手去拿,却被她侧身躲开,“还给你可以,不过你得先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之前还给你的镇魔印是假的?” 少嬉一脸虚心求教,阎判却冷冷一哼:“你真当本官是老糊涂?我虽也活了不少年岁,但镇魔印是随身宝物,怎能轻易就被障眼法给蒙蔽?也亏得你想得出来,竟然拿块破石头忽悠我,揣在兜里还嫌咯人捏。” 少嬉被逗得噗嗤一笑,也不作弄他了,乖乖地将镇魔印奉还。 大殿里的阴兵都被遣退出去,眼下只余他们二人。少嬉又知阎判是个嘴硬心热的,故而一时倒也随性不少,并未故作庄重。 眼风扫过案上一本厚厚的册子,少嬉随手翻了一番,只见封面之上写得“生死簿”三字,便知这是传说之中记载凡人生死的重要簿子。此册自来掌管在阎判手中,除了冥王,阎判自掌有凡人的生死大权。 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见此话也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据说凡人寿数皆在生死簿上,倘若名字被划去,便算超脱五行,不在轮回之中了?”少嬉顺手拿起桌上一支朱笔把玩,状似随意般问道。 阎判颔首:“确有其事。只不过生死簿共有上下两册,上册载人寿数,是正册;下册录人生前行事,是副册。是好是恶,皆直接影响死后是否能入轮回,或轮回为何。” 少嬉点了点头,有所了解:“也就是说,倘若一个人生前为大奸大恶之辈,则不入轮回;换言之,一个人若行善积德,则有来世福报。” 阎判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少嬉旋即秀眉微蹙:“可都说恶人自有恶报,但据我所知,也有不少一生做尽了坏事的人,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惩戒,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这……这个嘛……”阎判沉思想了会儿,似在考虑该要如何给她解答最为稳妥,片刻才道,“说通俗了点,一个人生前做过什么是会详细记录在册的。大奸大恶之辈,会根据所做之事反应在寿命之上,额,就是减寿。当然了,凡人这么多,也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少嬉灵敏发现了什么,侧头笑盈盈看着阎判,直看得阎判头皮发麻,忙补充解释:“当、当然,就算有时候有所疏忽,但是一旦此人的阴魂入了冥府,到时候对着册子一一校对,自然是不能入轮回。不但如此,甚至还要在冥府弥补生前之过,直至恶行消除,方能重新入轮回。” “这样啊。”少嬉转了转手上的朱笔,没有再追问。 冥府自有规定,阎判能说的不过是十之一二,其余更为高深莫测的,他不必说,少嬉自也也不必懂。 不过只一件,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真的只是时候未到! “行了丫头,你这东西还也还了,想问的也问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吧。”从少嬉手中取过朱笔,阎判低头,认真拿着生死簿细细看起来,“我这还有点事,就不招呼你了。” 得了,这可是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啊! 少嬉樱唇一撅,刚迈出步子又收了回来,俯身在案上,滴溜溜转的黑眸望着对面的阎判:“倒是有一个事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事?”阎判头也不抬。 “刚才你说,生前做了恶事的人非但不能入轮回,甚至还要在冥府偿还。那孟婆呢?我瞧着她人倒是挺好的,可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啊!” 说起这事来少嬉倒真是疑惑。 一般来说,不是修行之人,单是凡人死后,其阴魂的模样乃是于死前一模一样,纵是灵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孟婆看着少说也得七十上下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婆婆,生前会做什么恶事? 提起孟婆,阎判翻书的手顿了一顿,紧跟着身子一震,竟是好久没有回答。 少嬉在心里琢磨着,一时倒也没有注意。无意间眼风觑到后,见阎判竟然失了神,遂抬起玉臂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问:“小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阎判猛然醒过神来,手一抖,握着的朱笔落到生死簿上,瞬间洇了一块。他暗暗蹙眉,施了法术,那团红渍瞬间消失。 少嬉越瞧越觉得生疑:“小叔叔你怎么了?” “丫头!”阎判低低唤了一声,少嬉忙竖耳静听,“孟婆……她是特殊情况,留在冥府不入轮回不是惩罚,而是她自愿的。” “自愿的?”少嬉大吃一惊。 阎判点了点头,凑近少嬉,尽量压低了几分声音:“孟婆的事情我也不便详说,若细细论起来,她应当算是冥府的半个神。当然,她能留在冥府,也是冥帝亲口应允了的。” “那她……” “她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阎判沉了脸色,黑黝黝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心事重重,“总之,那也是一个可怜人!” 少嬉心里激荡起一层涟漪,想到那么和善的一个老婆婆,若不是行大奸大恶之事,却自愿放弃轮回之路永留冥府,不知,这心里是存了多少的执念,连来世都给一并舍弃了。 “丫头,还有事吗?”阎判低声问。 少嬉重重点头:“凡间起了瘟疫,小叔叔可知道?” “凡间之事归九重天管辖,不在我们范围之内。冥府向来只管阴魂厉鬼,不管生人。” “可是我一路沿着忘川河走过来,过了三生石,过了奈何桥,却并没有看见什么阴魂。”少嬉顿时觉得奇怪,“凡间这次的瘟疫来势汹汹,少说死亡之数也不下百数了,可我是真的一个阴魂都没有看见。” “死亡百数……”阎判皱起了眉头,似在沉思什么。 少嬉拿不准他的意思,但听这一问,也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她虽没亲自去凡间走这一遭,但通过水镜也看到了现如今溪谷县的惨状,横尸遍野、一片狼藉。 “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阎判盯着看着少嬉,等着她更加确定的回答。 少嬉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坚定地应了:“我确定。” “坏了!”阎判突地而起,脸色大变,当即丢下一脸愣怔的少嬉匆匆出了冥王大殿。 少嬉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更是不知小叔叔这是急匆匆地到哪里去。但是有一事她却不知,因为冥府……并无因瘟疫染病而死的阴魂。 第64章 瘟疫(二) 阎判一走,少嬉便也没有了继续留在此处的必要。 出了冥王大殿,少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果不其然,便在忘川河旁,奈何桥上看见了正在熬汤的孟婆。 汤味幽香,飘扬开外,是少嬉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她走上前,轻声问孟婆:“孟婆,您这熬得是什么汤啊?好香啊!” 孟婆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并未回话。 少嬉左右环顾,目光触到桌面上搁置的一碗正冒着香味的汤碗,想也不想,伸手拿起来便欲尝一口。汤碗正送到唇边,尚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一只布满沧桑皱纹的手便横伸过来挡在了眼前。 “喝不得。”孟婆笑意吟吟,说话间已将少嬉手中的汤碗径直拿走,“老婆子熬的汤,既叫孟婆汤,也叫忘情水。” “孟婆汤?”少嬉喃喃。 “凡是入轮回者,皆要来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等到前尘尽忘才可入轮回。届时尘归尘,土归土,前尘之事,再与后世无关。”孟婆将碗里的汤尽数倒入忘川之中,再搅了搅锅里熬着的汤,说得随意既轻巧,好似对往生之事已经见怪不怪。 冥府的事情少嬉鲜有听闻,就连这孟婆汤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以前常看的话本子里头有写,倘若两个生前相爱却没有能够在一起的人,死后踏上奈何桥,便千万不要饮那碗孟婆汤,如此,方能记得前生所爱,也好再续前缘。 以前看时总有几分不太理解,甚至,还有一些滑稽。她实在不太明白,什么样的感觉,竟是让人牵肠挂肚至此,就连来生也要奢求重逢,再续前生未了之缘。 “九重天上有忘情水,喝了之后,便是再刻骨铭心的爱情都能一并抛弃。但老婆子的汤比这还好使,饮一口,别说情爱之事,便是再有羁绊的人也能一并忘记,此生此世都记不起来。” 耳边传来孟婆低低的絮叨声,少嬉凝神听了一会儿,却有一问:“孟婆,什么样的感情,能够令人牵肠挂肚?” 孟婆搅拌汤汁的手一顿。 少嬉以为她年老没听清,便又耐着性子详细解释:“就是那种刻骨铭心的,不论上天入地,亦或生离死别,这种一直都存在,也不会随着时间消亡的感情。凡人的话本子里头,称这个东西,叫做‘爱情’。” 孟婆怔怔望着前方不发一言,眼前似有迷雾遮了视线,不知不觉间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忙放下汤匙,转过身迅速拭去。 “孟婆你怎么了?” “没、没事,许是风眯了眼。”孟婆背着身,声音有些嘶哑。 少嬉茫然的环顾周围,又伸手去感觉,并未发现有风。 “孟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到三生石那边坐坐?”少嬉提议,见孟婆没有反对,便上前搀着她往三生石走去。 扶着孟婆靠着三生石坐下,少嬉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这块石头来。 说是三生石,可她瞧着倒是平常得很。只是此石比她还高出一大截,伫立在此处也不知多少年,上头却光滑异常,无一处斑驳。 孟婆已经恢复了平常,回头见她望着三生石出神,便自顾自的讲道:“据说此石乃昔年娲皇所铸,始于天地初开,终日受天地日月精华灌溉,渐得灵性。娲皇赐它法力三生诀,将其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添上一笔姻缘线。是以,此石又唤作姻缘石。” “原来是这样。”少嬉听得兴起,索性坐在孟婆旁边,“那您再讲讲,这块石头可还有别的有趣的故事?” 孟婆和善一笑,继而道:“此石本在西天灵河畔,后才被放置在冥界忘川河边。因此石录人前世今生之记忆,有不少要入轮回而又不舍前尘的阴魂,便会逗留在此处,通过这三生石再最后看一眼凡间至亲。固然留不住,但转世之前再看一眼,或许也算是个放下。” 放下前尘的一切、亲人、爱人……以及前世的自己。 “原来三生石也是娲皇所铸!说起来,与我还有些渊源呢!” “哦?”孟婆好奇的望着她,“且说来听听。” “孟婆可曾听过逍遥涧?” “老婆子虽不曾离开过冥界,但逍遥涧非言上神的威名,老婆子还是听说过的。” 少嬉心中不免有丝丝骄傲,讲述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孟婆既知我师傅,便该知晓我师傅非言上神便是昔年娲皇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真身是为白泽。” “当年娲皇身归混沌,其睫毛落入逍遥涧,长成参天梧桐树,其树根绵延百里,终年不败。梧桐叶金黄,其三千年开一次花,三千年结一次果,却要整整十万年方才能修得出一个灵体。” 讲到身世,少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梧桐树共修出过两个灵体,十万年前是栖梧,再便是我。我们两个连同师傅都与娲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与这三生石自也是息息相关。孟婆你说是也不是?” 孟婆点点头。 她常住冥界,对外头的事不甚清楚,对神界之事更是毫不关心。在她看来,少嬉的身份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很是单纯、天真,倒是极对她的胃口。 她拍了拍少嬉的手背,示意她看向三生石:“此石唤作姻缘石,虽不保证能够看得出你的姻缘,但也不妨一试。” “姻缘?”少嬉有些懵懂,“可、可我从未想过。” 孟婆倒是有些意外:“天下女子皆求能够嫁个如意郎君,恩爱白头,若知天底下有这块通晓姻缘之物,只怕巴不得千里迢迢而来,只为目睹这石上的名字。我瞧你年岁虽轻,但于‘情’之一事上就无一点想法?” 少嬉怔了一怔,却摇了摇头。 也不知为何,对感情一事,她确实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就好像心底有个地方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孟婆别有深意的将少嬉打量许久,但见她并不像在撒谎,也无刻意隐瞒的模样,虽觉奇怪,到底还是没有追问。 至于三生石上是否真的能显示出命中注定那人的名字,少嬉不知道,也并没有打算去验证。 与孟婆闲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辞别了孟婆,回到了逍遥涧。 回到逍遥涧时已是日暮时分,奇怪的是,并未在门口撞见栖梧。若是往常,一旦她晚归了一会儿,回来定是能在门口碰见等她的栖梧,然后毫无例外,注定是要受罚的。 正暗自庆喜自己逃过一劫,少嬉回到房间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匆匆跑去栖梧房间,推开门,里头果然空无一人;又跑到梧桐树边,上下仔仔细细寻了个边,依然不见栖梧。 “奇怪,栖梧跑哪儿去了?” 少嬉双手插腰,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呼呼喘气。 脑海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栖梧,不会去溪谷县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闪过便像在心底生了根,少嬉再也坐不住,捏了行云诀,目的地只有一个——溪谷县。 到了溪谷县时已经入夜,夜里寒风吹过,一盏破旧的灯笼便骨碌碌从脚边滑过。少嬉站在路口,放眼望去,四周静悄悄一片,大街上半点灯火也无,横七竖八倒在街边的摊位,使得地面一片狼藉,更显几分苍凉。 寒风拂在身上,少嬉冷不防打了个激灵。眼下的溪谷县,莫不……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少嬉沿着街面一路走到底,所过之处无一家亮起烛火,反倒是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巷子深处横卧的尸体。天气不热,尸体虽然没有极快的腐烂,但确定已经了无声息。 形单影只穿过两条街,少嬉确无看见一个活着的人。路过一间女娲庙,她抬头望了眼头顶的黑云蔽月,索性决定先在此处歇歇脚,待到天亮之后再行打算不迟。 如此想着,她已踱步入了庙中。 这里不比上次在郊外的庙宇破烂,根据里头的情形,似能依稀瞧见往昔香火鼎盛的模样。只是如今瘟疫横行,百姓染病的染病、死的死,人人都自顾不暇,便再也没有人分心前来此处上香朝拜。 少嬉双手合十,对着庙中的女娲像虔诚一拜,随即寻了个角落窝着。 阖上眼,满目皆是街边的荒凉、深巷中的尸体、陷入黑暗的县城……不过才短短一月,竟已成了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不多时,少嬉已在这般情况下昏昏然睡去。 “少嬉,少嬉醒醒!” 耳边那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又响了起来,少嬉睡梦中迷迷糊糊,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少嬉有危险,快跑……” 平地一阵黑风席卷而来,吹得女娲庙的木门咯吱作响,供桌上烧了一半的香烛、香炉骨碌碌顺着条案落下,于地上发生一声嘭响。 少嬉倏然惊醒,睁开眼,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一头黑发如织成的网四下延伸,鲜红尖利的十指朝着面门突然袭来…… 第65章 惑中有惑(一) 近来茶茶的日子可谓是不好过。未免她再偷下九重天惹出其他祸端,天后特意请来文曲星君亲自教授茶茶诗书,又请灵宝天尊传授仙法,不时还要抽查功课,可谓是监督甚严。 这一日,茶茶去天后宫中默了一遍新学的法诀。默五次错四次,待最后一次一字不错时,天后方才放她回了瑶华宫。 刚回到寝殿,茶茶几乎是倒头就睡。不多时,已昏昏然入了梦乡。 梦中,她不知为何竟回到了逍遥涧,正是那日入到栖梧房中,却不小心被撞了个正着的时候…… “难怪少嬉不通情事,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搞鬼。”茶茶惊骇万分,说话间,已退到了墙垣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再退无可退,也连同一颗心似都如坠冰窖般。 方才她无意中看到的竹卷,上面并非什么上古秘闻,而是一个早已失传了许久的禁术法诀——锁情咒! 想到那日她帮着少嬉与司命偷偷潜入临渊阁时,她在三层的多宝阁顶上发现了一个盒子。难怪她刚打开盒子少嬉就晕倒了,原来不是意外,而是不小心触动了里头的封印,而被封印的情丝正是少嬉的,所以她才会晕倒。 思及此,茶茶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少嬉千岁都不通情爱之事;难怪司命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心迹,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回应;难怪她一直觉得少嬉在情爱之事上过于愚钝,甚至于她都看不懂她……原来不是她看不懂少嬉,而是少嬉自己都弄不明白。 是了,没有了情丝,如何懂爱?又如何去爱? 茶茶心跳如擂鼓,娇小的身子此刻亦忍不住微微颤栗。 “藏了这么久的秘密,没想到,竟被你给发现了。”栖梧唇角一勾,掌中蓄力,那卷竹书顷刻已化为碎片飘飘扬扬落地,再一拂手,已随风而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茶茶眸中充满惊惧,第一次觉得行事向来潇洒风流的栖梧上神,竟也有这般可怖的一面。 “你拔出少嬉情丝又加以封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七重天的临渊阁中,就是因为临渊阁寻常人进不得,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可这、这到底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茶茶连声质问。 方才那卷竹书上写得一清二楚,锁情之术是以施咒之人为媒介,此术无解之法。可倘若咒术一遭破开,首要遭反噬的,便是那施咒之人。 如此害人不利己的术法,若非不是深仇大恨,又怎会舍得将自己也给搭进去?他们明明是同宗同源,非言上神走后,他们又是彼此相依为命,何以至此? 太多的疑惑困扰着茶茶,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么关心少嬉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对待她。 栖梧眸色深沉如水,似未听见这连遭的质问。 “不行,我要去告诉少嬉,她必须要知道真相。”茶茶左思右顾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至少少嬉身为当事人,她有权力知晓此事真相。 茶茶大步走向房门,正要一脚踏出,忽觉身后一道力量强行拉着她后退。随即只听“嘭”一声,房门已重重合上,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拽着自己的力量逐渐消失,茶茶踱步上前使力去拉房门,可试了半晌,那门竟是像紧紧粘连在一起般,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分毫。 她急得跺脚,索性一脚踢在门上,转身厉声质问栖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九重天小殿下,难道为了不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少嬉,你还想囚禁我一辈子不成?” 栖梧冷冷勾起唇边一抹弧度,缓缓转身:“我自然不能囚禁你一辈子,但此事如果泄露,我就杀了司命。” 茶茶登时杏目圆瞪:“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栖梧不屑一顾,缓步走向桌边,“你是九重天小殿下,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拿你怎么办。但司命不同,他无根无源,唯一的靠山不过就是南极长生大帝。但大帝已经归隐,再不插手六界之事,便再无人替司命撑腰作主。” 茶茶气得怒火中烧,瞋目切齿地瞪着栖梧。 栖梧却好似不见,径直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言谈间极是轻松随意:“囚禁你一辈子或许有些难度,但轻松毁掉一个上仙的元神,呵,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胆敢……”茶茶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动手,但终究有所顾忌,却仍旧怒气冲天,“司命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修成的上仙,又占着南斗六星之职,帝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栖梧冷冷一哼,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成一线,暗透冷光:“若放在以前,或许尚还有些难度。但眼下时况不同,即便我毁掉司命的元神,让他永远消弭于六界之中,天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为何?” 浅浅抿一口渐冷的茶水,栖梧放下茶杯,起身走向茶茶:“小殿下啊小殿下,自在逍遥的日子过多了,享受了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是否早已忘了四万年的事情?” 茶茶一时茫然,但旋即明白过来,登时惊骇得睁大了双眼。 栖梧才没工夫去理会她的所思所想:“眼看四万年约定便要到了,以魔君睚眦必报的脾性,当年能率领魔兵血洗三界,他朝亦能卷土重来。”他微微转身,冰冷的眸光注视着茶茶渐白的侧颜,“四万年前你尚未出生,但应该是听你帝父说起过往事吧。” 栖梧离得不远,茶茶清楚的感受得到他的气息扑撒在脸庞的感觉,冰冰凉凉,却寒到了骨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四万年的事她自然是听说过,但不是听帝父讲述,而是她一日入到帝父的寝宫,无意间看到了轮回镜。而亲眼见到的,远远比听说的更加骇人。 轮回镜记录有限,但却极其清楚的记录了当时魔君攻入南海,攻上九重天时的情景。 大战鏖战了近一年,打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再不见日月星辰。天地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遍地尸骨,生灵哀嚎,活生生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那场战役中,南海鲛人族被尽数屠尽,南海水族也死伤殆尽,蔚蓝的海水被鲜血染成一片殷虹,数年都不曾消褪。天兵与魔兵对抗,死伤的天兵魔众从云端坠下,黑压压一片,在地上垒成一座座小山丘,遥遥望去,触目惊心。 茶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后背一凉,却瞬间明白过来栖梧话中的含义。 当年神魔二族大战,初登宝座尚未足千年的天帝无法应对,数次派遣仙众至逍遥涧请求二位上神出战,但屡次被拒。甚至于后来非言上神烦了,便在逍遥涧外设了结界,任凭外头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却依旧不出逍遥涧一步。 无人知晓当年非言上神为何封闭逍遥涧,不肯为神界出战,但后来也的确是他出面才平息了这场一年多的风波。否则,若骁勇善战的魔众继续进攻九重天,只怕如今早已没了神族。 当初立下六界四万年和平的条约,眼见着四万年即到,若魔界卷土重来,势必还需逍遥涧二位上神鼎力相助。栖梧说得不错,在眼下这个当口,别说他毁灭司命的元神,即便是对她这个九重天小殿下出手,为着六界,帝父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茶茶忽然有些丧气,眼圈一红,只是无语凝噎。 栖梧凝视着茶茶半晌,微眯了一双墨瞳,转身走开:“我拔出了少嬉的情丝,并以禁术封印,于小殿下而言,这该是好事一桩才对。” 茶茶闻言倏然抬头,在对上栖梧那双隐隐含笑的眸子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栖梧本欲试探,但见茶茶这般反应,便也知自己是猜中了,不免觉得一丝可笑。 “司命喜欢少嬉,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可少嬉情丝被拔,便等同于断情绝爱,于司命之间绝无可能。”栖梧含笑睨着茶茶,“这……不正是合了小殿下你的心意吗?” “我绝没有想要拆散他们的意思。”茶茶冲口而出这话,但细细想来,也不完全是,“至少,至少在少嬉亲口承认之前。”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但也完全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只是茶茶究竟是什么想法栖梧根本毫不关心,不过见她确对司命有私心,这事倒也好办许多。 “也罢也罢,纵然我没有抽走少嬉情丝,任凭她与司命相爱,司命也必死无疑。” 茶茶大惊失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殿下难道不知?”栖梧故作惊讶,“司命本没有仙根仙缘,不过只是运气好,死后恰好被长生大帝看中,提拔为仙。只是,除了上仙该历的天雷劫,仙家该经历的劫数他可一个都没有历过。别的也就算了,可情劫……怕不是那么好渡的。” “情劫?!”茶茶垂头呢喃,“难道,难道司命的情劫是……” “不错,”栖梧一口承认,“正是少嬉。” 茶茶魂惊魄惕,脚下一软,唯有勉强撑着墙垣方能稳住身形。 原来司命的劫数是少嬉! 所以,他注定是逃不过少嬉这一劫的,对吗? “能从劫数中超脱出来方历劫圆满,可倘若失败……”栖梧话语一顿,眸中迸射一道寒光,“少嬉是我逍遥涧的人,我自会护她周全。司命能否渡过我不关心,但倘若威胁到了少嬉……我不介意,轻手送他一程。” 茶茶未语,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半晌也没能消化掉这个残忍的事实。 今日说得已经太多了,未免少嬉突然闯进来窥破眼前这一幕,栖梧也不准备再与她多费唇舌:“总之今日之事不许向第三个人提起,小殿下只当今日从未见过我,也从没有听过这些。否则,我自有我的手段解决此事。” 茶茶周身气力似被抽走,她靠着墙垣缓缓跌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惨白一片,眸中是道不尽的惊骇之色。 第66章 惑中有惑(二) “小殿下,小殿下醒醒,小殿下……” 耳畔悠悠传来呼唤之声,茶茶如身在混沌之间,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扯着身上的绣被。她忽然惊醒,猛地起身坐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绿荷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覆上茶茶的额头,触之一片冰凉,不禁有些担心:“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茶茶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方才惊觉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小殿下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茶茶转过头来,目光在绿荷的脸上细细打量,半晌才舒了口气:“没、没事。对了,你叫醒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彻底清醒过来,绿荷才松了口气,如实禀道:“司命上仙在瑶华宫外求见。” “司命?”茶茶思绪尚有些游离,想到梦中的对话,秀眉微微蹙起,“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可他不肯进来,坚持在门口等着,奴婢也只好随他了。” 茶茶有些疲惫,单手按了按额头:“替我梳妆更衣吧。” “是。” 绿荷应下,当下便吩咐准备去了。 未有多时,茶茶已梳妆完毕,着了套干净清爽的衫裙走了出来。 瑶华宫外,司命已等候多时,听见声响,忙走上前去,拱手一礼。 “你可难道来我这一次。”茶茶苦涩一笑,勉强作出淡定的模样,“这次来,是有事要找我吧?” 司命“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面上显见得有几分着急之色,故而也不拐弯抹角:“少嬉不见了。” “少嬉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茶茶有些意外,遂踏下玉阶往前走了两步。 “这几日我时时去逍遥涧,可是并未见到少嬉,连栖梧上神也未曾见到。” “会不会是少嬉有事外出了,而你们又刚好错过,所以才没有见到?” 司命摇头:“若错过一次倒也有可能,但我这几日都在逍遥涧,却始终没有等到少嬉。我担心……” “你担心她出事?”茶茶替他将没说完的话补上。 司命用力点头:“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茶茶心里忽然不是个滋味,她不禁在心里想,倘若这次换成是她连着几日杳无音讯,司命也会像现在担心少嬉一样担心她吗? 或许不会。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发现她消失了几日。 心头一阵酸楚难挡,又想到梦里……不,那不是梦,那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就在几日前逍遥涧中,栖梧的房间里。栖梧的话至今清清楚楚的响在耳边,不禁让她觉得,她与司命之间或许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小殿下可知道少嬉的去向?” 司命的声音骤然拽回了茶茶游离的思绪。 她细细回想一番:“我数日前的确去过逍遥涧,也见到了少嬉,可那个时候栖梧上神也在。后来我离开,是少嬉送的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难道,少嬉在那时就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那天少嬉打着送她的幌子离开了栖梧的房间,后来两人又在竹林处说了会儿话,少嬉便说另有事做,然后先她一步离开了。莫非,从那时候起,少嬉就没有再回过逍遥涧? “她去哪儿了?”司命急着追问。 茶茶蹙了蹙眉头,努力想了想,却没有什么头绪。 司命也是担忧不已,见茶茶也不知少嬉的踪迹,便不打算继续在此耗费时间。正要告辞,茶茶却突然想起一事:“溪谷县,对,就是溪谷县。” “溪谷县?”司命垂头喃喃有声,似在脑海中搜寻有关此地的印象。 “嗯。最近凡间爆发了瘟疫,其根源地就是溪谷县,也就是逍遥涧以南不过百里的一处小县城。”茶茶上前两步,“那天我去逍遥涧找她的时候,我们有谈到这件事情,那时候她好像就挺上心的。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也就罢了,不会真的去了吧。” 司命只觉一阵担忧从心底升起,来不及细想,摇身已化作一道青光顿消了身影。茶茶越想越耐不住性子,也捏了个诀跟随其后。 “哎,小殿下……”绿荷伸手要拦,却连茶茶的一片衣玦都没有摸到,不由急得直跺脚,“这、这算什么回事嘛!” 司命火急火燎下了九重天,茶茶跟在身后,费了好大劲儿才在快下三重天时追到他。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快追不上你了。”茶茶于司命身边行云,说起来不免有些生气。 司命却顾不得她的心情,一心只担心少嬉的安危。 “我知道你担心少嬉,可少嬉好歹不是凡人,区区凡间瘟疫,根本奈何不了她。” 司命侧头瞧了茶茶一眼,颇有些不耐烦,遂提气又加快了速度。 茶茶知他是想摆脱自己,可既然来了,便断没有在中途被丢下的道理,遂加紧追上。 见她紧跟不舍,司命沉默一瞬,方开了口:“此下凡间未曾禀报天帝,小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若出了事,司命可担待不起。” 一句噎人的话比沉默还要伤人,茶茶终究是恼了,不顾其他,一把拽着司命落到下方的云端之上。司命骤然被阻,一时显得有些生气,下意识便要甩开茶茶的手。 茶茶却不肯放,仍旧抓得更紧:“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司命不语。 茶茶只觉鼻头一酸,但自持身份,始终没有落下泪来:“我自问没有哪里比少嬉差,你心里能容得下少嬉,却连眼里都容不下我吗?” “少嬉有危险,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些。”司命实在不耐烦跟茶茶提从不在他们之间存在儿女情长,挣脱她的手便要离开。 茶茶不依,以身挡在他的面前:“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少嬉有危险,能不能先找到她之后再说其他的事。”司命明显已经开始不耐烦。 “少嬉是修仙之人,凡间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已,谁能够把她怎么样?她不过就是去玩了几天而已,你用得着那么担心吗?” “小殿下!”司命已经恼了,抑制不住声调,大声道:“你是万众瞩目的九重天小殿下,去哪儿都前拥后呼的,但少嬉她不一样。非言上神和栖梧上神都不在,以她那点微末本事,对付寻常山怪还有赢的可能,若一旦碰上厉害的,她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茶茶从未见过如此气急败坏的司命,一时有些怔怔:“可、可那是凡间啊!” 司命忽然有些烦躁,踩着云端来回踱步,极力压制才能勉强不冲她发火:“凡间一遭瘟疫,凡人死亡一多,必定会惹来妖魔横行。少嬉如果真的一个人去了溪谷县,又恰巧碰上了作祟的妖魔她怎么办?” “可、可……” “你若不想去,没人强迫你,但请你不要拦着我。”司命耐心已经耗尽,再不跟茶茶多言,绕过她已径直下了凡间。 茶茶愣在原地许久,待反应过来,忙也追了上去。 即便不为司命,少嬉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 凡间,溪谷县。 司命下到凡间,收了法术,环顾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茶茶紧随其后,落地后正要开口,视线却在触及眼前的景况时,一时咂舌:“这、这里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入眼一片狼藉、疮痍满目。 街道两侧,各种东西杂乱无章地散乱在地,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街边,老弱妇孺皆有之,甚至还有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双双断了气…… 司命略略环顾四周,便径直走向墙角仰卧的一具尸体旁。这一看,却是一时变了脸色。 “你在那儿做什么?那些尸体又有什么好看的?”茶茶站在原地,望着司命蹲在尸体旁的背影,嗅着空气中隐隐夹杂着的腐臭味,蹙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司命未语,伸出两指探上那具尸体的脖子,再细细查看一番,最终下了定语:“这些尸体……好像有古怪!” 茶茶神色一凛,赶忙跑了过来。可在看到那具尸体脸上渐渐腐烂的肉时,又连忙后退,差点儿吐了出来:“都已经腐烂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司命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碰过尸体的手仔细擦了擦:“这些尸体看似是死于瘟疫,可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在染病死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被吸走了精魂。” “何以见得?”茶茶瞠大了双眸。 “若不信,你大可去看看其他的尸体。倘若腐烂极快,又面色发黑,嘴唇发紫,便是在染病死前就已经被吸走了精魂。” 如果只是染病死的话,那不过只是凡人一劫,尚且还情有可原;倘若是被吸走了精魂,那便是有妖魔作祟,就不能不插手管一管了。 茶茶忙跑去查看其他的尸体,无一例外,所有尸体的模样都与司命所述一模一样,且有的已经腐烂到可见森森白骨。可是若根据时间算起来,即便是一染病便死了的,也不该腐烂得这么快。 “看来这事情不简单啊。”茶茶看向司命,神色凝重。余光瞥回到地上的尸体时,又赶紧嫌恶地捂住鼻子跑开了。 “看来溪谷县不仅仅只是闹瘟疫这么简单了。”司命叹气,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既然是出了邪祟,那我们就该及时回去禀报帝父,让帝父派遣天兵下凡,早些收降为祸的妖魔,以免再多添伤亡。” “不错。”司命附和。 茶茶正暗自高兴,只听司命话锋一转,突然又道:“所以你去吧。我留下来继续找少嬉。” 茶茶心里染起的一簇希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彻。 她沉着脸色,还是抬步跟了上去:“等等我。” 第67章 十阴山(一) 少嬉突然醒来,起身坐在榻上打量四周。 此处不是逍遥涧,也不是溪谷县的那间女娲庙。纵观房间格局,倒是奢华得离谱:拳头大小的明珠砌墙、汉白玉为阶、廊柱雕刻精细……只是这上面的图案是少嬉从未见过的,就更加别提旁的一些装饰之物。 她正纳闷间,忽然有人径直推门而入,心头一惊,忙缩到榻上的角落处,扯着被子将自己包住。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魔君?”少嬉瞠目结舌,再次环顾四周,恍然发觉自己身处何处,莫不是魔界十阴山? 魔君子倄迈步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来,见她已醒来,并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的模样倒是甚是滑稽,不禁有些好笑:“醒了就好!睡了几天了,还以为你要在此处长眠,正考虑要不要给你换个地方。” 这话更多像是调侃,但少嬉却隐约从这话里头读出了几丝线索。 “我昏睡了几天了?” 子倄转身踱至一张楠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问:“可要喝一杯润润喉?” 少嬉正在走神,似是并未听见。子倄也不生气,唇边噙着浅浅一抹弧度,兀自喝下。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溪谷县的女娲庙啊。”少嬉捂着发闷的脑袋,一时只觉里头空白一片,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也正纳闷啊!听魔兵说有人晕倒在结界外,过去一看,原来是你。”子倄含笑望着少嬉,作出一派的茫然状,“我倒是好奇想问问,你一个逍遥涧的人,平白跑我十阴山来做什么?莫非,是来做细作的?” 少嬉简直想丢个枕头过去,但奈何敌强我弱,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是啊,我就是来做细作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穿帮了,那小女子任务失败了,这就先告辞了,魔君不必送了。” 是非之地,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少嬉赶忙掀被下床,胡乱蹬上鞋子,忙不迭就要匆匆离开。 “慢着。”身后响起子倄不紧不慢的声音。 少嬉才不理他,更加加快速度奔向门口。 一道黑影几乎在眨眼间瞬移到身前,少嬉一惊,下意识退了两步,故作镇定:“魔、魔君这是要干什么?我、我可是逍遥涧的人,你要不放我回去,我师傅还有栖梧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子倄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离开了?” “那我就是能走了?”少嬉顿时眼放精光。 “可以,但不是现在。” 燃起的希望登时被浇灭,少嬉耸拉着脑袋,撇着嘴以示不满。 子倄哈哈一笑,负手走到门边:“没有本君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言罢就要走出门,恍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少嬉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也没那个本事可以走出去,哈哈哈……” 子倄迈着步子廊笑着离开,气得少嬉在原地直跺脚。她愤然转身,忽见背后一个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一时大惊失色。 “你是谁?” *** 而另一边,担心少嬉已经出事的司命,几乎快要将整个溪谷县给翻了一遍,但奈何佳人毫无踪迹。后来,他们沿途寻到了女娲庙,在庙中找到了一支遗落的珠钗——正是少嬉生辰之日,司命送的那支。 找到了少嬉的钗子,便足以证明少嬉来过此处,可钗子既落,是否说明……她已经出事了? 茶茶将整个女娲庙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试图从其中找到有关少嬉下落的蛛丝马迹。但奈何庙中虽有打斗的痕迹,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线索,不禁有些气馁。 回头看见司命握着珠钗站在原地,茶茶知他心里担心,便上前安慰:“少嬉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司命拉回思绪,却并未回话,只将珠钗好生放入怀中收好,担忧之色更甚。 茶茶心里忽然间不是个滋味。她比不上少嬉也就罢了,就连一支钗子,在司命的眼中竟然也远远比她要重要。 庙中忽现一团黑雾,黑雾缓缓散去,一个身影从当中现出。 司命当即上前拱手一礼:“判官大人。” 阎判迈步走来,对着司命微微颔首。转头看见一旁的茶茶,便也拱手见了一礼:“阎判见过小殿下。” 九重天与冥界互不干预,阎判并非九重天人,神位亦是按着冥府规制由冥帝钦封,与九重天的神职略有不同。但为了两族万万年相安无事,对身为九重天小殿下的茶茶,自然便也多添几分礼敬。 茶茶在九重天胡闹惯了,但于冥界之人面前还是尚有规矩,也只略略颔首算是见过。 “不知小殿下和司命上仙怎会在此处?”阎判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茶茶侧目看向司命,后者却一脸惆怅之色:“少嬉……不见了。” 阎判略有讶异:“什么叫不见了?” “不见就是找不到人,也寻不到踪迹。”茶茶低落着回答,“我们将整个溪谷县都找了一遍,只在这里找到了属于少嬉的钗子,应是不小心落下来的,可是却没见到人。” 阎判捋着胡须沉默半晌,神色复杂。 “判官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司命略有疑惑,单看阎判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想来应该是另有原因。 阎判沉默一瞬,便将那日之事尽数讲道:“几日前那丫头来过冥界,是打着送还镇魔印的名号来的,我在冥王大殿见过她。” 司命顿时一喜:“那判官大人可知道少嬉现下在何处?” 阎判沉下脸色摇了摇头:“那日她说起凡间瘟疫之事,说近来有不少凡人因瘟疫染病而死,可在冥界却并未见到任何因染病而死的阴魂。后来我觉得此事蹊跷,便急于将此事赶去禀报冥帝,再返回冥王大殿时,她已经离开了。” “所以,连判官大人也不知道少嬉现在身在何方。”司命难免有些落寞,探手入怀中,珠钗的冰凉透过掌心阵阵传来,不免连一颗心也跟着冷却几分。 看来他的担忧并非是毫无道理,凡间向来是死人一多,就注定会引来各种邪祟,注定是不会太平。 想来,少嬉应是先去了冥界送还镇魔印,后来才只身来到这溪谷县中查探瘟疫一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是她碰见了什么东西,少嬉与之交了手,缠斗间不慎将髻间的钗子落下,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司命一阵担忧顿起,他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少嬉到底遇见了什么?有没有受伤?现在又在何处? “司命!”茶茶见他面色不好,忍不住担心地唤了一声,“你还好吧?” 司命抿着唇,显见得一阵烦躁。 茶茶碰了壁,倒生出些自讨没趣的烦闷来。 阎判向来最擅察言观色,纵观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对,约莫也猜测出了几分。只是感情之事向来都是最难说得清的,他这个外人若是横插一手,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沉默间阎判刻意咳嗽了两声,将话题扯开:“你们来这应是看了一圈了,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刚入城见到满地的尸体时,司命确发觉了一些可疑的地方,但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少嬉,别的事情,不在范围管辖内的,他都不欲多加插手。 至于茶茶,她本对这些都不甚了解,虽知司命有可能知晓一二,但见他迟迟不语,显然也是不准备横加干涉。未免再惹他不快,便也就识趣的没有多言。 不过此事细细算来,倒也真是与他们扯不上什么干系。 凡间统归九重天管辖,若凡人遭了横难,亦或有妖魔作祟,天帝自会派人下凡解决;至于人死之后的事情,那便全归于了冥界,就连天帝也不会多余置喙。 细细算来,就算他们此次选择袖手旁观,阎判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凡人一死,阴魂却不见了踪影之事可大可小,阎判已是愁眉不展,见他们二人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在刻意隐瞒,当下便有些焦急。 “眼下溪谷县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冥帝,冥帝命我速速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既知内情,不妨说出来,也好叫我早些破了其中玄机才是啊。” “我们也是刚到此处,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内情?”茶茶一口否决,有些不悦,“何况,这人死后的事情已经不归九重天管了,那是你们冥界的事。我们还急着去少嬉呢,你自己留在这里慢慢查吧。” 一口气说完,茶茶也不欲留在这个多事之地:“司命,我们走吧。” 司命颔首,当真要跟着茶茶一块离开。 阎判急了,忙出声唤住他们:“这样吧,你们帮我一起调查阴魂的事情,我就帮你们寻找那丫头。我们互相合作,总是比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乱转要好吧。” 一听阎判或许有办法找到少嬉,司命便顿住了步子。他凝神细想,反正阴魂的事情是归冥界管,到时只要将知道的一些线索告诉阎判,再让阎判帮忙找到少嬉下落的线索,到时一别两宽,别的便不关他们的事了。 司命转过身,凝神望着阎判:“你真的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少嬉?” 见他似有动容,阎判当即一笑:“那是那是。你们没有办法找到那丫头,不代表我们冥界中人没有办法。只要你们帮我一起查出这件事情的源头,我保证帮你们找到少嬉。” 眼下司命确实并无办法,既不知少嬉下落,也无任何线索,可又担心阎判这是缓兵之计,一时倒也拿不定主意。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拖延?要是,要是迟了一些,少嬉出了事可怎么办?”茶茶也不太相信他。 阎判闻言当即面色一沉,唯恐他们不信,便只好将自己那晚所见道出:“其实离开冥界后,我还真见过那丫头。” 司命、茶茶顿时一惊,瞠大了双眼望着阎判。 阎判一时被他们瞧得有些心虚,只好道:“也就几天前的晚上吧,我刚到这里,就见着少嬉被一个人给带走了。” “她被谁带走了?”司命情急之下拉住阎判的手臂,急急问。 阎判细细回忆了一下:“没看清,我刚现身,就见他带走了那丫头,想阻止都来不及。不过我看那人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我还以为他们认识就没多想。” “那刚才你怎么不说?”茶茶着急大吼。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听你们说起,我才……”阎判自知理亏,索性闭嘴不言。 司命与茶茶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担忧。 第68章 十阴山(二) 魔界地处十阴山,魔气环绕,终年不见日月。 十阴山中有三大殿,分别是玄天殿、承戲殿以及魔君所住的麓宸殿。而少嬉来到十阴山后,所住之地正是麓宸殿旁边的承戲殿。 沿着承戲殿从东南方穿过一条廊桥,廊桥尽头有一片黑色水域,黑色水蜿蜒连绵无尽头。可奇怪的是,从不生长任何植物的十阴山,黑色水中却独独长着一支青莲,可谓一枝独秀。 边上置着一方石案,少嬉在此处已枯坐了近两个时辰。她单手支颐,侧目望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水域出了神,心中,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而水域边上,却蹲着一白衣翩翩的女子,女子伸手轻抚水中盛开的唯一一朵青莲,素净的面庞写满忧愁,眸中哀戚之色不作掩藏。 “哎!”少嬉突然张口一唤。 沉默了许久的气氛因这不冷不热的开场微微裂了条口子。那蹲身在水域边的女子缓缓回过头,望着支颐的少嬉的眸中溢出疑问的神色。 少嬉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面前的一方水域之上:“这魔界终年不见日月星辰,十阴山也没有什么花卉可以存活,可这一方水域怎么就能长出青莲?” 照理说,十阴山乃魔气汇聚之地,此地常年不见日月星辰,没有日月的照耀,此处根本没有花儿可以存活。但眼前这片水域倒是奇怪的很,黑色的湖水不但能养出花儿,还是尤其娇嫩的青莲,虽然只有一朵,但也着实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玉手芊芊波动水面,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此湖本无青莲,乃是有人以灵力滋养、灌溉长成。十阴山不适合种植任何活物,此处的青莲乃是唯一一景,终日灵力浇灌不可懈怠,极耗心神。” “你倒是挺了解十阴山的。”少嬉动了动身子,只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难免手痛、脖颈痛。 那女子身形一震,微微垂下的眸子神色黯然。 少嬉浑然不觉,定睛凝着她,问出了心中久存的疑问:“你……究竟是谁啊?” 那日她在承戲殿中醒来,和突然造访的魔君子倄周旋一阵,魔君前脚一走,她一回头便见了这名女子站在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其身份。 这个问题她问了不止一次,可那女子缄默不言,始终不肯透露半句。若非这会儿肯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都不禁叫她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个哑巴! “郁苓儿!” 那女子缓缓起身,踱步走向少嬉。 女子冰肌玉貌,明眸善睐,眉不画而翠,唇不点即红,着一身月白留仙裙款款行来,气质出尘。 少嬉端坐了身姿,直到那女子盈盈行来在对侧落座,她方再次启口询问:“你叫郁苓儿?你是魔界的人?” 郁苓儿点点头,想了想,旋即又摇头表示否认。 少嬉一时被她弄得疑惑了:“那到底是不是?” 郁苓儿垂下头,眸中哀戚之色愈渐加重。 少嬉受不了她这副模样,胸中憋着一口气,强压火气再次问:“算了算了,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了。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魔界的人都看不见你?” 不但魔界的其他人见不到,就连魔君也看不见! 这事憋在少嬉心中已经许久了,最初的时候她还拉着几个侍女再三询问,结果却被对方当成了神经病,可她明明是瞧得见的呀! “不止是魔界,整个六界,除了你少嬉,再无人瞧得见我。”郁苓儿淡淡回答。 少嬉一听,登时拍桌而起,惊得双目圆睁:“什么?可、可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少嬉动静太大,有从连廊处经过的侍女忽闻声响纷纷侧目望来,却只看得见少嬉一人站在石案旁气愤交加,实在不知何故。 未免真被当成了神经病,少嬉只好压下心头的震惊,平静了心神,再次坐回到了凳上。 郁苓儿侧目望着远去的侍女,才解释道:“我真身被毁,三魂七魄只余下了一缕残魄,却是靠着鲛珠才能勉强保持这一魄不散。” “鲛珠?”少嬉从流云锦中将鲛珠取出,平伸到郁苓儿面前,“你就是栖身在这里面的?” 郁苓儿颔首,并不否认。 少嬉想了想,忽然便明白了:“是了,鲛珠可以生死人、聚神魂、凝形魄。南海一战后,鲛人一族已被悉数屠戮殆尽,只仅仅剩下了这一枚鲛珠,后还落在了魔君的手中。这么说来,你与魔君……你们……” “他是我夫君!”不待她发问,郁苓儿已经径直说出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少嬉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郁苓儿半低头,清明的眸中已升了一层水汽:“四万年前我就该灰飞烟灭的,是子倄强行留住了我的一缕魂魄,并将我封进了鲛珠内,企图保我魂魄不散,或有重生的一日。” “他一定很爱你吧!”少嬉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当年魔君向神界开战,首战便攻入了南海,将鲛人一族全族屠尽,初时听来她尚且不明白,只以为魔君若想要一统六界,那便该直接攻上九重天才是,怎的会先攻入了南海,目标却是鲛人族?如今想来倒也是通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鲛珠,为了……能让他的妻子魂魄不散。 想来魔君屠尽鲛人族不过仅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虽真情可鉴,但为了一己之私残害那么多的生灵,实在也是残忍之至。 “子倄他……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郁苓儿张口想要替夫君辩解,似又思及了四万年前的往事,那些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再多的辩解,便也无法再说出口了。 只是,不管从前如何,至少后来,他的确是做错了事,而且错得不小。 她说不下去,少嬉自然也不想再听。她努了努嘴,眼中尽是不屑:“掀起战争,屠杀生灵,导致六界都遍地尸骨、血流成河。哼!魔君果然是魔君,就连手段都比寻常人狠上千百万倍。” 郁苓儿张了张口,竟是无从辩解。 少嬉自己生了闷气,却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郁苓儿点点头。 “我记得我曾梦魇过两次,一次是在凡间的小镇上,我中了恶魂的暗算,陷入了梦魇之中险些清醒不过来,但最后我却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我,让我醒过来;还有一次是在临渊阁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同一个声音叫我醒过来;对了,在溪谷县的时候我也听见了那个声音,我敢确定就是同一人。所以,那个声音,是你吗?” 郁苓儿沉默一瞬,终是承认了:“是。你好几次差点儿陷入梦中出不来,都是我在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鲛珠吗?”少嬉垂眸望着手掌中的鲛珠,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是滋味。 “算是,也算不是。”郁苓儿定睛望着鲛珠,“我虽栖身于其中,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日,我的魂魄还是会散。我本来以为结果或许就是这般了,我也认了命,可不想,却让我遇到了你。” “什么意思?” “你是逍遥涧中的梧桐树所结的灵果所化,而那株梧桐也算是娲皇的化身,你与生俱来便是最有灵气的,六界之中,无一地方能与你堪比。”郁苓儿将所有事情一一解释,“而我与你的缘分,远远不止是一颗鲛珠。说来,我也是靠着你的灵气才能够凝聚形魂,再现人身。” “所以……我是被利用了吗?”少嬉脸色煞白,明白一事后不禁是后背凉了一片。 鲛珠中藏着郁苓儿的残魄,起初不曾现身,不是不现,而是一缕魂魄不全无法现身。而如今,她却靠着自己的灵气修复了那一缕残魄,终在那一日中现了真身。 少嬉恍然想起自己从凡间回来后身体便一直很不好,还动不动就晕倒,原来不是因为身体太差的缘故,而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不断吸自己的灵气。灵气亏损,她又怎会不昏倒? 她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何当初在凡间,魔君明明都亲自来寻鲛珠了,但最后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原来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起了效果,而是因为刻意为之,刻意将鲛珠留在她的身边,好让郁苓儿能够吸她的灵气修复魂魄。 原来如此! 事实如此,郁苓儿并未打算辩解:“最初的时候是,可后来你昏倒后,我便没有那么做了。” “可你还是利用我,吸走了我的灵气。”少嬉难掩心头怒火,玉手将鲛珠握得紧紧的,大有捏碎的趋势。可终究,她心念一动,到底还是松手了。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何只有我能看见你,其他人却不能?”比起既成事实的愤怒,少嬉还是对此事存有疑惑,“论修为,我连千年劫也没过,跟魔君简直不是一个级别,但我能看见你,他却不能。莫非,是因为你是吸我的灵气才得以修复魂魄,所以我才能看得见?” “也算其中一个原因。”郁苓儿盯着少嬉的眸子沉默半晌,颇有些困惑,“少嬉,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眼睛与常人有异?” 少嬉闻言抚上眸子。 她自己的眼睛她岂能不知?她的确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疑惑过,但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便也不曾在意了。 “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少嬉抬眸对上郁苓儿的眸子,心中有着异样的感觉。 郁苓儿抿着唇,到底是摇了摇头:“你的眼睛,是六界之中最干净的一汪泉。这是你的优势,连与你同出一脉的栖梧,也不曾有。” “你还认识栖梧?”少嬉大疑。 第69章 相思未见(一) 郁苓儿点点头。 少嬉忽然沉默了,开始认真审视起面前的女子来。 郁苓儿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到黑水中的一株青莲上,不欲与少嬉对视。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疑惑,魔君……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少嬉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惑。 六界对魔君的来历众说纷纭,可她却一个都不信,反倒觉得魔君来历不小,甚至,或可与师傅比肩。 天帝登位至今不过才四万多年,而魔君向九重天发动战争也正是在四万年前,算算日子,应是在天帝即位后不久。可那时候,放眼整个九重天,竟是无一人可与魔君匹敌。 可想而知,魔君的修为该有多高。 方才郁苓儿说认识栖梧,而她手中仅存的最后一枚鲛珠,也正是当年师傅作为魔君休战的条件之一。如此说来,郁苓儿不单认识栖梧,是不是也认识师傅?而魔君,是否也与师傅相识?或者,应是旧识? 团团迷惑在心中生了根,少嬉越理越理不出个头绪,可偏偏却心头难受得紧,也隐约觉得这几人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郁苓儿转过头,却不欲在此事上多言:“你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说罢,已经径直起身往连廊的方向踱去。 眼见着真相就在眼前,不过伸手可及,少嬉岂能在此时轻言放弃?当即便提步追上:“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你是不是认识我师傅?” 见她追问不休,郁苓儿心头诸多烦躁,却也不曾理会。 少嬉被径直无视难免有气,再加之得知自己被利用之事,一时火上心头,伸手就要去拉郁苓儿。可她伸手却触不到郁苓儿的身体,仿若穿过空气,不沾毫尘。 她怔在原地,低头呆呆望着自己的掌心。 郁苓儿终是无奈停下了步子,转身望着呆滞的少嬉,叹气摇头:“我如今只剩了一缕残魄,你虽能看见我,却触不到。少嬉,有些事情,你不该多问的。” “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里,仅此而已。”少嬉落寞垂下手,眸中氤氲出水汽,鼻尖一红,已有泪珠在眼眶中凝聚、打转。 虽然不知道郁苓儿对师傅的事情知道多少,可是与师傅一别便是七百多年,仅有的那么两个亲人还离开了一个,终年来杳无音讯,她又岂能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郁苓儿叹气,伸手想要去安抚她,转念想到什么,终是默默垂下了手:“我虽然不知道你师傅现今在何处,但是少嬉你要明白,你是你师傅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为了你,他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少嬉抬起头,两行泪珠顺势而落,眸中却希冀乍现。 郁苓儿点点头,肯定道:“是,他一定会回来的。即便是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 这话栖梧也曾说过,许是平日里被他欺负得太多,以至于他的话少嬉总是只信一半。可眼下这话从郁苓儿的口中说出来,她竟是没来由的选择了全部相信。 少嬉破涕为笑,抬手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倒也不追着魔君的来历继续问了。 似这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郁苓儿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总好过看着她闷闷不乐,甚至是哭哭啼啼要好。 思及一事,郁苓儿又不得不多加叮嘱:“对了少嬉,你看得见我的事情,切记不要告诉其他人。”末了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子倄。” “为什么?”少嬉疑惑看着她,“魔君等了你这么多年,要是知道你已经凝聚了一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们夫妻不是也可以尽早团圆了吗?” 郁苓儿却摇摇头,旋即苦涩一笑:“命中自有定数,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扭转乾坤的,再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 感情之事少嬉不懂,夫妻之间的事情便更加是一窍不通。她虽然不能理解,但也选择尊重郁苓儿的选择。 况且,就算她真的告诉魔君他的妻子还活着,甚至就在身边,魔君看不见也是不会信她的,多半还会将她当成是个疯子。与其到时百口莫辩,这会儿还是别去多管闲事了。 郁苓儿见她垂头不语,唯恐她不答应:“少嬉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在子倄的面前,千万不能提及我的存在。”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两天没看见他了,想说也没机会呀!”少嬉摆摆手,心里有些烦闷,径直跨步走上连廊,往着承戲殿去了。 郁苓儿站在原地,眼望着少嬉亟亟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阵担心。 少嬉匆匆回到承戲殿,推开门,只见一人负手于背立于窗下,不是魔君又是谁? 她顿住步子,目光不由主地瞥向身后一片白色衣玦。 “回来了。”魔君转过身来,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弧度,抬步朝她走来,“听侍女说,你去了弱水河畔?” 原来那条黑色的水域竟叫弱水!少嬉尴尬一笑,眼角余光再次不经意地瞥向身后。 子倄浑然不觉,已自顾自讲述起来:“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数万年前,本君施法将弱水引至十阴山,弱水沾了魔气,早已不复如初。” “好端端的你把人家昆仑的水引来这里做什么?”还弄得不伦不类的! 最后一句话少嬉没敢当面说出口,她努努嘴,实在不能苟同。 子倄失笑,复又近了两步:“这话,从前她也说过?” 她?少嬉一个激灵抬头,旋即明白过来这话中的“她”,应该是指郁苓儿无疑。 她默默低头,悄悄拿着余光去瞥身后。果见郁苓儿脸色有变,眸中神色复杂,若论是什么,她倒也一时瞧不出来。 “你去弱水河畔,想必应是看见了那一株青莲吧?”子倄继而开口,将少嬉游离的思绪拽回。 少嬉反应过来,掩饰道:“呃,是挺漂亮的。” “十阴山魔气强盛,此处又无日月星辰,任何活物都不能在此种活。她喜欢安静,却不喜欢四周皆是黑色,没有一点色彩。”忆及往事,子倄眼中忽现温柔,唇边噙着浅浅的弧度,“那株青莲,算是这十阴山唯一一处的艳彩。” 少嬉默默听着并不应答,这件事方才她已经听郁苓儿说起过了,眼下再听,自然没了多少兴趣。 “你可知这株青莲从何而来?” 少嬉低低垂头,乍然听见这一问话,她抬头四面瞧瞧,确定是在问自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子倄也不恼,耐心的与她说起:“瑶池有青莲,当年我闯上九重天,从瑶池中选了这娇艳的一朵带回十阴山,日日以灵力滋养,数万年来不曾凋谢。” “那瑶池的青莲?”少嬉蓦然觉得瑶池的青莲下场可能不太好。 “本君的东西,瑶池怎配拥有一模一样的?” 果然!少嬉叹了口气,惊叹自己简直料事如神,也为魔君这抢人东西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自信感到佩服。 她微微侧头瞥向身旁沉静的女子,真是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岁月静好的女子,怎么就能与性格乖张的魔君结为了夫妻呢? 似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郁苓儿转过头来,恰好与少嬉四目相对,却只温婉一笑。 少嬉简直无语凝噎,只想快些将这尊大神送走,遂刻意扬起笑脸,假意恭维:“魔君真是太有脾性了,主要对妻子还好,实在是连我这个外人也感动得不行啊!” 四周空气一瞬间到了冰点,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她抬眸看向魔君,只见后者脸色阴沉,一双眸子如鹰隼般望着自己。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旋即想到在连廊处郁苓儿的叮嘱,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然,下一刻,魔君已是冷冷开了口:“本君从未告诉过你,那个‘她’是本君的妻子,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心知口快漏了馅,少嬉心跳如擂鼓,只嘿嘿一笑,企图敷衍过去:“我、我说了这句话了吗?没有没有,肯定是你听错了,绝对是你听错了。”她边说边退,退至门边,转身拔腿就跑。 殿门忽地“嘭”一声重重合上,少嬉始料未及,险些整个撞上。 “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本君就杀了你。”子倄已经渐渐没有了耐性。 “我、我说什么呀我?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你……”少嬉一句话未说话,只觉身子凌空而起,喉间似被一双手束缚,再发不出一个字来。 “少嬉!” 郁苓儿大惊,她伸手去抓,手却穿过少嬉身体,连一片衣玦也未触到,又急得连声唤魔君的名字,奈何对方却无所反应,直急得连连跺脚。 “本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她?是不是?”子倄神色愈渐沉了两分,眸子迸现冷光杀机。 少嬉被掐住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双脚胡乱踢着,奈何却始终触不到地面。 喉间被捏得生疼,她想咳咳不出来,只觉得仅剩的一点空气也被人渐渐抽走。眼见着她白眼一翻险些要背过气去,魔君却突然收了手。 少嬉毫无防备,身子失了禁锢突然下坠。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被箍得生疼的脖颈猛烈咳嗽,张红的脸也渐渐恢复到了最初的血色。 子倄背过手,他迈进一步,少嬉却畏惧地缩着身子点点后挪,最后只得无奈停下步伐。 “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我不杀你,可你若再不老实交代,这辈子你就别想再踏出十阴山半步。” 简直是赤果果的威胁,少嬉急得快哭出来,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倔强的不想让魔君知道郁苓儿的存在。气死他! “我虽然不是魔界的人,但魔君有妻子的事情魔界中总会有人知道吧!怎么,还不许我向别人打听了吗?”少嬉红着眼眶,气极大吼,“是你抓我来这儿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要来的,你这么欺负我,回头我一定告诉我师傅,让他踏平十阴山给我出气。” 少嬉说得也太过孩子气了些,郁苓儿扑哧一笑。又想到子倄或许只是吓吓她,应不会真的伤害少嬉,便也放下心来。 不知是否提到了非言,子倄的脸色略有松动,负手于背,当先出了承戲殿:“跟我过来。” 走至门口,他忽然停下步子,微微侧过头:“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经方才一事少嬉已经有了畏惧,又不敢真的不去,只能忿忿捶地,再咬牙切齿忍了,迅速爬起来跟了出去。一同跟去的,还有郁苓儿。 第70章 相思未见(二) 子倄当先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望望,见少嬉亦有跟上,这才放心加快了步伐。 少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脖子上一圈红印,连吞口唾沫都痛得紧,是说什么也不肯再与子倄走在一处了。 “你还好吗?”郁苓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侧头注意到少嬉脖子上一圈红印,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少嬉伸手摸了摸颈项,不免还有些疼痛,不禁更是忿忿瞪着行在前处的子倄。但她心知此事与郁苓儿无关,便也没有将气转移,只淡淡摇了摇头。 郁苓儿心有愧疚,但有一事却不得不再一次强调:“少嬉你记住,等会不管子倄同你说什么,你切记不要把我的存在告诉她,一定要记得!” 这话说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紧张,少嬉不免有些怀疑什么,但终究还是应了。 就刚才,她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只顺口提了那么一嘴,就险些是小命不保。这会儿别说是让她主动提起了,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会再说了,搞不好再来一个神魂俱消,那可真是玩完了。 “哎!” “恩?” 少嬉拿着眼风觑了一眼前方的子倄,见其并无任何反应,这才压低了声音:“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告诉他你的存在?还有啊,刚才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险些还要了我的小命!” 想到方才,少嬉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至今还有些后怕。 此事原由郁苓儿一时片刻也不知该从头说起,正思量着如何开口,只见子倄已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语气沉沉:“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蓦然被抓了个正着,少嬉不免有些心虚,但觑见身旁的郁苓儿,一时又底气足了些,“这里放眼望去就我们两个,我不是跟你说话,难道是跟鬼呀?” 她打定主意扯谎,就是仗着旁人看不见郁苓儿,就算知道她在撒谎,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以才有几分理直气壮。 “哦?”子倄轻扯唇角,显然有些不信。 “怎么,难道问问去哪儿也不行啊?”少嬉抱臂,见他抬眸望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怵意。 “马山就到了。”子倄负手转身,再不同她多言,已兀自抬步而去。 少嬉立在原地大大松了口气,就听身旁郁苓儿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有机会,我会同你细细说明。一会儿你切记不要露馅,不然,你可能就出不了十阴山了。” 少嬉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绕过承戲殿的偏殿,再穿过连廊,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前。 “麓宸殿!”少嬉抬头望着顶上的牌匾,不自觉喃喃出声。 “进去吧。”子倄回头看她一眼。 袖袍一挥,沉重的殿门已应声而开。子倄率先迈步踏进,原本漆黑的殿宇登时随着他的进入一步步燃起烛火,瞬间照亮了整座大殿。 少嬉站在门外踟蹰徘徊,郁苓儿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头望着她:“怎么不进去?” “我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进去的好。”少嬉低头喃喃,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郁苓儿无奈一笑:“此处是魔君寝殿,应不会有事。” 少嬉连连摇头,已下意识间退了一步。 那厢子倄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回头一看,果见少嬉仍立在原地,不禁双眉微蹙:“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沉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少嬉顿觉是骑虎难下了,一张小脸哭丧到了极点。 郁苓儿莞尔,有心安抚:“这里是魔君寝殿,即便他要杀你,也断断不会在此处。况且,他特意带你来这儿,想逃是逃不了的,放心,没事,进去吧。” 郁苓儿说得肯定,少嬉心头这才有些动摇,复又抬头看向立于殿中同自己投来目光的魔君。心知是躲不过了,索性甩手大步入内,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状。 郁苓儿摇头笑笑,抬步跟上。 在十阴山的日子里,少嬉虽未踏足过麓宸殿,但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十阴山的事情。毕竟,她身边可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魔后。 据说数万年前,魔君子倄挑战了上一任魔君继承了宝座,掌握了整个魔界的大权,而继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迎娶魔后,也就是郁苓儿。听说魔君广发喜帖,上至九重天,下至幽冥地府,无一不知魔君即将娶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成亲当日,魔后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这事少嬉也只是从旁处听说过一嘴,后来也曾好奇问过郁苓儿,但她缄默不言,始终不肯道出其中原由,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此处是麓宸殿正殿,原本是用作我与她的婚房,只是数万年来,一直空着。” 少嬉神游间忽听子倄开口,她当即回神,却没见得有几分兴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唯恐自己再多说多错。 子倄并不介意,径直走向床榻。那里,喜帐高挂、鸳被整齐,桌前一对龙凤红烛尚未燃过,正是成亲时的装扮,数万年来,竟是不曾动过。 修长的手指抬起又落下,终是没有触到那一片红帐。子倄叹气,负手转身:“这里我一直为她留着,只是盼着,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哦。”少嬉敷衍点头,垂下头,揪着腰间的丝绦不再说话。 终是一个人的戏台颇觉无趣,子倄沉沉望来:“本君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当哑巴的。” 少嬉骤然被数落,难免有些生气:“不然我能说什么?刚才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差点儿杀了我,这会儿又要我说话了,要是一个说错,你是不是又想要杀了我?”说着摸摸颈项,满腹郁郁。 子倄勉力压下怒火:“本君跟你保证,绝不会杀你。” “我不信。”少嬉背过身,压根不信。 子倄心里突起烦躁,但到底还是忍了:“行了,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本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真的认识我师傅?”少嬉眼中顿生精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关师傅的更多消息。 “嗯,老朋友了。”子倄走向东面一道墙,显然是不愿就此多说。 少嬉跟上去,可见他不再有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丹青,上头画的女子栩栩如生,一袭白衣出尘谪仙,眉目之间自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少嬉只觑了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之人:“这是……” “我妻子,苓儿。”子倄将墙上的丹青取下,小心翼翼放在长案上。手指轻轻触碰画中女子的脸庞,冰冷的指尖却仿若触到滑腻的肌肤,透过指尖传来丝丝温度。 从子倄眼中溢出的深情温柔,少嬉看得心间一沉。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寻找殿中的另一抹身影,从门口经过床榻,再行到子倄身畔,最后停足,泪水盈眶,不知心中几番滋味杂尘。 少嬉立在原地遥遥望着站在一处的两人。男子墨衣墨发,俊朗出尘,虽浑身透着一股摄人的冷意,但望向妻子的眼中,却是满溢的深情;女子岁月静好,白衣加身更添皎洁,与之站在一处,竟是毫无违和,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少嬉突然有些心疼魔君,明明挚爱之人就在身边,他却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对着一幅毫无生气的丹青倾诉思念,何其悲哀! “魔君!”她张口一唤,在略显静谧的殿中尤显突兀。 子倄收回心神,眸中深情尽数淡去,平静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郁苓儿也回过神,抬袖拭去眼角的痕迹。 少嬉望着他们二人,少顷才道:“魔君刚才说,即使是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我,那……魔君是否知道我师傅在哪儿?”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魔君一个性子转变再给自己带来危险。但奇怪的是,后者却只是单纯的看着她不曾言语,那眼神,倒像是探究,甚至是有一丝困惑。 许久,子倄移开目光,转而将长案之上的丹青收起:“你时时与你师傅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本君又如何得知?” “可我为什么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匪浅?”少嬉亟亟的问。 子倄收画的动作一顿,转瞬却又恢复平静,亲自将画挂到了东面的墙上。 少嬉见他有意不肯回答,心下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举步上前追问:“你总说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还说你们是老朋友了,如果不是交情很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想知道什么?”子倄回过头来,沉沉的目光透着寒意,六月天也叫人如坠冰窖,周身泛冷。 “我、我……”少嬉被唬了一跳,支支吾吾半晌道不出句齐整的话来。 郁苓儿眼见势头不对,亦上前来劝她:“少嬉快别问了。” “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儿。”少嬉低声喃喃,语气中有着藏不尽的委屈。 郁苓儿无奈浅叹:“你师傅去了何处连栖梧都不知晓,子倄又怎会知道?难道,你忘记方才的教训了?” 在承戲殿中,魔君突然生气对她出手,只那么一瞬她便要死在他的手下了,这事她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好,那我换个问题。”少嬉咬咬牙,暂时将师傅的问题搁置,抬头直视魔君,“既然魔君说与师傅是老朋友,那么,还请魔君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放我出十阴山。” “不行。”子倄将丹青挂好,听罢只冷淡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子倄负手于背,举步往殿外走,“你身在十阴山就得遵十阴山的规矩,本君的话就是规矩,你只能照做。” “难道你还想囚禁我不成?”少嬉在后面咆哮。 子倄冷冷勾起唇边一抹弧度:“本君何须囚禁于你?凭你的一己之力,能够闯得出本君在十阴山外设下的结界吗?” 音落,魔君已出了承戲殿。 少嬉忿忿难平,立于原地直气得跳脚。 第71章 逃跑(一) 溪谷县夜深人静,黑云飘缈遮去天空一轮圆月。大街小巷静谧无声,四下无一点烛光,漆黑暗夜,宛若一座死城。 司命行云至此,亟亟在四下寻找那一抹倩影,但全无所获。他沿着主街一路往前,遥遥望去,前方一间屋舍亮起点点烛光,在夜幕之下,竟成唯一一处亮光所在——正是女娲庙。 他急于奔向女娲庙,才行至庙前,只见香案之前躺着一黄衣女子,已陷昏迷,不明生死。司命跨步入内,伸手将那女子翻过身来,一时目赤欲裂:“少嬉!” 将少嬉抱在怀中,司命手下触到一片湿/濡,借着庙内那点微弱烛光,竟发现少嬉胸前一大片汨汨血迹。殷虹的血液已将嫩黄衣衫染成鲜红,她容颜苍白,不见血色,任凭他如何呼唤都不见回应。 “少、少嬉。” 司命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他颤抖着去探她鼻息,登时一怔,心若石沉大海,再无生机。 “少嬉!”司命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涔涔,他环顾四周,才惊觉是梦。 假寐的茶茶闻声顿时醒来,正站在烛光下翻查阴阳簿的阎判也闻声停了动作。二人不约而同侧目望去,均是孤疑。 “怎么了?”茶茶揉了揉惺忪睡眼。 梦中场景太过真实,司命一时尚未完全走出来。环顾四下,他们仍旧待在溪谷县,暂歇之地也是那间女娲庙,却再无少嬉的身影,香案之前也无丁点儿血迹。无一不是在提醒他,方才那个仅仅只是噩梦一场。 司命撑着站起身来,那点儿残留的心惊也消弭殆尽,冷峻的脸上只余淡漠。 “一看就是做噩梦了。”阎判闲闲觑他一眼,转头又翻看手中的阴阳簿。 司命剩下的耐心已经尽数耗尽,再加上那个梦……他实在无法再坐以待毙,甚至被人利用耍得团团转。 “大晚上的你去哪里?”见他提步就往庙外走,茶茶一个激灵翻身站起。 “已经两天了,少嬉仍旧还没有消息,我实在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是的,距离少嬉失踪已经又过了整整两天。 当初阎判说服他留下帮忙调查溪谷县瘟疫一事,他的唯一条件便是要知道少嬉的去向。而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不但溪谷县之事毫无所获,甚至连少嬉的踪迹也是一无所知。 刚才那个梦太过真实,在不知道少嬉如今是否安全的情况之下,他实在无法安心留在此处,更遑论调查瘟疫一事。 “且慢。”阎判留住他,掌心阴阳簿凭空消失,他提步走到司命面前,“你不是答应过本官,会替本官调查清凡间瘟疫一事。如今说走就走,岂非不是言而无信?” 司命转过身来,显见得有几分恼怒:“当初阎判还曾答应过司命,会告诉少嬉的去向,如今却只字不提,岂非也是言而无信?” 阎判被问得咂舌,目光闪烁。 司命知他是在刻意隐瞒,但整整两日都问不出少嬉的去向,他便也不再花心思在这上面。他一甩袖摆,转身欲走。 “少嬉暂时不会有事。” 司命闻言果然停下了步子。 “眼下对溪谷县一事实在棘手,你何不暂且留下来。待同本官处理好此事之后,本官便与你一道去寻那丫头,岂不是更好!”阎判实在束手无策,无法,只得想尽办法留下司命。 这话并未过耳,司命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看来阎判的确是知道少嬉如今身在何方?” 阎判知漏了嘴,一时垂下眸子,躇踌不决。 司命转过身来,目光如炬。 茶茶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眼见气氛微妙,也是同样担心少嬉的安危,便道:“阎判既知少嬉的下落,何不告诉我们。现如今溪谷县的祸事已经发生了,况且两日以来也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与其大家都在这里浪费时间,何不待我们寻到少嬉之后,再回来与你解决这里的事情。那时我们没了顾虑,指不定还会事半功倍。” 茶茶这话像是在打着圆场,但也并非是毫无道理。 司命本就不是一个喜管闲事之人,若非阎判以少嬉下落的消息作为交换条件,他是断断不会答应留在此处做这些份外之事。只是,看样子阎判并无交代少嬉下落的意向,这便就难办了。 “我可以帮阎判一起找出溪谷县的症结所在,但前提是我必须先找到少嬉,确定她平安无虞。”司命下了最后通碟,态度明显,不再退步。 “这……这可怎么说!”阎判支支吾吾,半晌也道不出少嬉的下落来。 司命双眉紧蹙,正待发作,突然注意到什么:“莫非……带走少嬉之人,来历不小?”不然何至于阎判刻意隐瞒,倒像是在……避祸! 阎判倏然抬眸,眸中惊讶异常。司命心知是自己猜对了,便将所有可能与少嬉有关的人都在脑海中暗暗过一遍。 “难道是栖梧上神带走了少嬉?”茶茶有些困惑,但又自己否定,“也不对。昨日你抽空去了一趟逍遥涧,可并没有发现上神与少嬉的身影。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回去过了。” 能让阎判支吾隐瞒的,想必一定是大有来头之人。若是栖梧上神带走了少嬉,少嬉定然安危无虞,阎判也不必隐瞒。如此说来,若不是栖梧上神,又会是谁? 茶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见阎判忍不了,兀自道出了结果:“好吧好吧,本官告诉你们就是。” “是谁?”司命、茶茶异口同声。 “是魔君。” “魔君?”司命喃喃,微有孤疑,“他带走少嬉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鲛珠? 阎判摇摇头,努力回想那晚所见的一幕:“的确是魔君带走了那丫头。但看魔君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伤害那丫头的意思。相反,他还救了她一命。” 冥帝早有吩咐,冥界中人不可掺和外界之事。若非带走少嬉的人是魔君,他也不会瞒着这么久。但看那晚魔君担心地样子,似乎并无伤害那丫头的意思,倒是有些奇怪! 司命闻言心头突突直跳,再不肯逗留,提步就往外走。只听身后阎判发问:“你去哪里?” “魔界十阴山。” 最后一字字音渐消在夜幕下,茶茶犹豫一瞬,也追了出去。 *** 那日在麓宸殿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少嬉便再也没有见过魔君,魔君也未再踏足过承戲殿。只是一应待遇倒是极好的,除了不能离开十阴山外,倒也不曾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这日,少嬉伏在书案前已有小半日,难得的安静了片刻,只不知提笔在画些什么。只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深思,时而沉默,时而冥想,倒也认真得很。 郁苓儿兀自在殿中逛了一圈,一屏一画也看得极其认真,倒也让她回忆起了从前的一些点点滴滴。 “少嬉,你说这……”她回头,却见少嬉咬着笔杆蹙眉深思,一时倒也起了好奇,“你都坐这好几个时辰了,究竟在干什么?” 她款款行至书案前,视线顺势落到案上一张画纸前,不禁暗暗蹙眉。画上并非什么花鸟虫鱼,亦或山清水秀,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女鬼。 “你画这个做什么?”她忆起在溪谷县的那晚,少嬉便是被这画中所画的女鬼偷袭险些小命不保。若非那时正巧遇得子倄搭救,恐真是小命休矣。 少嬉咬着笔杆歪着头,细细回忆那女鬼的模样,早已神游到了天外。 “那女鬼眼角有一朱砂小痣。”郁苓儿抬手虚指画中女鬼眼角,替她补充了这漏洞之处。 少嬉茅塞顿开,提笔沾了朱砂,在那女鬼左眼角下轻轻一点,一枚朱砂痣已赫然跃上。她搁下笔,拿起画纸细细端详,确定无一疏漏,这才满意一笑。 郁苓儿见她舒展笑颜,也是舒了口气,只是不知她究竟何意:“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画这幅画的用意何在?” “给司命啊。”少嬉轻轻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待得半干,便将画纸折好,再好生装入流云锦内。 “我不见了许久,司命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还知道我去了溪谷县,指不定也已经发现了溪谷县的蹊跷。”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桌案前径直倒了杯水润喉,“我想,溪谷县会发生瘟疫多半也与这女鬼有关。趁着还有些记忆,我把这女鬼的模样画下来,到时候给司命,他一查,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准。” “你怎知那晚偷袭你的就一定是个女鬼?” “难道不是吗?”少嬉仰头将杯中的水喝尽,“此女周身死气缠绕,所过之处带动阴风阵阵,端看那架势,想必就是个厉鬼无疑。” 她抬手摸了摸下颌,作沉思状:“那女鬼手段狠厉,招招夺人性命不带虚招。我虽法力不济,但好歹也修行到了九百九十九岁,就算是她偷袭我,没道理我连个鬼魅都对付不了啊!” 那晚她确实受了那女鬼偷袭,虽然一开始落了下风,但好歹法术也是师傅亲授,照理说,对付一个女鬼即使不是绰绰有余,也不该是毫无还手之力才对。 “难道是我疏于修习,真是连一个女鬼都对付不了?”她大惊失色。 郁苓儿却摇摇头,道出自己见解,“偷袭你的定然不仅仅只是个鬼魅这么简单。” “何以见得?不是鬼魅还能是什么?山精妖怪?可她并无实体,只是个灵魅啊!” “区区一个灵体竟然有那样一个本事,若非是妖,当真是说不过去。”郁苓儿本无意于那晚之事,但现下闲说起来,不免觉得有一些可疑之处。 “妖,我看可不像。” 六界之中,凡有灵性者开了灵智皆可修行。入正道者,修行可成仙成佛;入邪道者,则会成妖成魔。但无论哪一种,若要修行,就须得有实体,若连人身都修不出,那便注定与大道无缘。 那晚的女鬼虽本事厉害,但并无实体,应当不会是妖魔之类。只是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便一时尚说不清楚。 只是,倘若这溪谷县的惨祸皆与这女鬼有关,若是不早早除去,只怕会酿出更大的祸端来。 思及此,少嬉便有些坐立难安。她无法出十阴山,便不能将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司命,也不知司命究竟能不能发现得了这女鬼的存在。 “此事暂且不提。少嬉,你眼下确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做。”郁苓儿突然出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少嬉抬头,疑惑看她:“什么事?” 第72章 逃跑(二) 少嬉轻轻推开承戲殿的殿门,借着魔界终年无日月的优势悄然出门。待快速穿过连廊时,却在尽头处碰上一队巡逻的魔兵,不得以,只得暂时隐身躲在连廊尽头处的一块大石后,静等魔兵离开。 她探头打量四周,见魔兵在附近徘徊,一时也不敢露面,抬头正觑到身畔站着的郁苓儿,勾了勾唇,打趣道:“这么急着让我离开,难道是怕我抢了魔君不成?”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魔界,而神族的身份在十阴山本就是极其敏感,再加上魔君不但让她住在三大殿中的承戲殿,甚至还格外优待,难免不会叫人议论纷纷。 那些个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见,但多的是不以为然,也从不在意。至少那次差点死在魔君手下,她便不觉得这流言的可信度会有多少。只是她或许可以不在意,但未必其他人也会毫不在意,就好比郁苓儿。 郁苓儿站在大石旁,忽听这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若能轻易变心,他便不值得我对他付出的真心。” 少嬉努努嘴:“那你干嘛急着让我走?” 这些日子魔君虽不放她离开十阴山,但其他方面倒是真没有苛刻。相反,魔界对她这个来自神界的人也是相当的宽容,客客气气的,俨然是座上宾的待遇。 她虽然也不见得就喜欢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奇怪,前些时候不急着走,这会儿倒是催促她赶紧离开,不是奇怪么? “待在十阴山的日子里你也太过安之若素了,难道就从没有仔细想想,为何子倄会平白出现在凡间的溪谷县?为何会那么巧合的救下你?为何会设置结界让你离不开十阴山?” 郁苓儿连问三个“为何”,少嬉一时懵了,这些日子来,她竟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难道,不是因为师傅的缘故?”她自己说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或许有吧。”郁苓儿并不泼她冷水,“只是神界与魔界向来势成水火,你师傅隐居逍遥涧,正是为了避免六界祸事。不论子倄强留你在十阴山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里始终不安全,你必须得走。而且,得尽快。” “可是……”才开了一个头,少嬉忽见郁苓儿手势,忙闭上嘴,将身子伏得低低的,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痕迹。 下一刻,一队魔兵结队走过。因魔界无日光照耀,加之少嬉身量娇小,躲在大石后头竟也没被发现。 待得魔兵走过,少嬉悄悄抬头,静静打量周边。 “再过一会儿就该是换防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最容易悄无声息的离开,再等等。”郁苓儿环视四下,庆在无人可以看见她,倒是能够很好地替少嬉观察四周。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既然魔君跟师傅是旧识,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他救了我一命,应该不会想要杀我吧。况、况且,我只是一个连千年劫都没有过的散仙,拿我炼丹都还嫌拖了后腿吧。” 记得以前曾听栖梧讲过,有的山精妖怪为了修行捷径,时常会抓些修行低微的小妖炼丹,以此来增进自己的修为。也不知道堂堂魔君,会不会也有这么个癖好。 郁苓儿浑然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听了这话,由不得便多加深意的望她一眼。 少嬉此刻只但心会不会被魔兵发现身影从而本抓去,倒是没有注意其他。只听得郁苓儿说道:“再过一刻,这里的魔兵就会撤去,到时候你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少嬉点点头,转而想起一事:“可、可十阴山的结界我出不去啊。” 她灵力低微,十阴山的结界又是魔君亲自所设,任她再修行个两百年都不一定能够出得去。 “等会儿离开这儿,沿着弱水一直走到尽头,水下有一漩涡,穿过去就是昆仑的后山。那里,是唯一一处结界顾不到的地方。” “果然魔后就是魔后,这些暗道,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少嬉暗暗竖起大拇指,此刻倒也庆幸她的存在,否则,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出得了这布满结界的十阴山。 郁苓儿一时沉默,脸上神色并不好看。 少嬉浑然没注意:“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本就是一缕残魂,是靠着你的灵气才得以修复一缕魂魄,身上自然也沾了你的灵气。”郁苓儿解释道,“是以,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少嬉了然般点点头,不再问了。 “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事?” “弱水之上不能载物,连羽毛都浮不起来,所以在下水之前,你必须将鲛珠含在口中,否则,恐怕会溺死在弱水之中。” “神仙也能溺死在水里?!”少嬉有些惊讶,这淹死的凡人倒是很多,可这溺死的神仙却是闻所未闻。 郁苓儿点点头:“弱水是来自昆仑的,与其他水流不同。鲛珠是海里的东西,而你手中的那枚鲛珠,又是承有你师傅和子倄的法术在里头。我想,助你淌过弱水,应该不是问题。” 少嬉将信将疑,将鲛珠自流云锦中翻找出来,放在掌心中盯了许久。 “你不信我?”见她迟迟不语,郁苓儿疑问道。 “不、不是。”少嬉唯恐她多想,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郁苓儿却没心思同她计较什么,眼见着巡逻的魔兵离开,赶忙催促她离开:“就趁现在,赶紧走。” 少嬉也不敢耽搁,趁着魔兵离开的空当儿,提步就往弱水边跑。之前魔君曾说过,十阴山的弱水是从昆仑以北处引来,是以这里的弱水并不似昆仑的无穷无尽,自然也有尽头所在。 少嬉根据郁苓儿的指示很快找到了弱水的尽头,她环顾四周,见此处尚且还算安全,扭头却见郁苓儿满面郁郁,便也忍不住多说一句:“这里我是不会再回来了,你跟着我走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魔君了。你……真的舍得吗?” “我没有选择。”郁苓儿转过身,面向眼前的黑色弱水,“趁着没人,还是赶紧走吧。稍后等子倄发现,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哦,对对对对对。” 少嬉赶忙将鲛珠取出来,二话不说塞进口中,随即默念闭水诀,纵身一跃已入了弱水中。水面起了一层波澜,转眼已恢复了平静。 而另一面,在得知少嬉是被魔君带走后,司命已亟亟赶至魔界十阴山,却在结界外被守卫魔兵拦下。 茶茶随后赶到,在司命即将走近时将他一把拉开:“你疯了,这里可是魔界,出了事,连帝父都护不了你。” 司命却根本不听,拂袖甩开茶茶的手,径直走向守门魔兵:“烦请通禀,九重天司命,请见魔君。” “笑话,魔君岂是尔等说见就见。”那守卫魔兵兵器一杵,凶神恶煞便要赶人。 司命固执不肯离开:“还请通禀一声,今天我誓要见到魔君不可。” “九重天的狂妄小儿,再敢放肆,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别别别。”听着他们要动手,茶茶赶紧上前拉着司命要离开,“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再来吧,硬碰硬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要不、要不我们回逍遥涧,说不定栖梧上神已经回来了,我们请他出面,一定可以救回少嬉。” 司命闻言双眉紧蹙,暗暗分析眼下的形势。 少嬉被抓至十阴山已有多日,这么些时候来并不见栖梧上神回逍遥涧,说不定尚且还不知少嬉已经出了事。况且,栖梧上神本就是个逍遥闲散的性子,时常不在逍遥涧中也是常事。他们找不到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少嬉就真的危险了。 明知硬闯肯定吃亏,但司命也是别无他法。只见他伸出右手,团团青光乍现化作一柄锋利宝剑,剑尖散着幽幽寒光,带动一阵劲风,格外迫人。 “你疯了!为了少嬉难道你要硬闯魔界吗?”茶茶见他如此,心里忽然一沉,“为了少嬉,难道你连命也不要了?” 司命脸色沉沉,并不退却:“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九重天无关。眼下情势尚算平和,小殿下趁此机会还是赶紧离开,回九重天吧。” 茶茶瞠大了双眸,不自觉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吗?”她气恼异常,手腕一转,银蛟鞭已缠在腕上,“不止你一个人担心少嬉。” 她径直绕过司命走向那守卫魔兵。魔兵见她来势汹汹,纷纷亮出兵器对准。 腕上银蛟鞭散出凌冽寒光,茶茶手臂一扬一落,银蛟鞭打在地上,登时掀起尘土飞扬,气势逼人。 “九重天小殿下到此,赶紧叫你们魔君出来。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茶茶余光一瞥,旋即手腕一动,银蛟鞭登时如灵活地蛟龙飞出,迅速缠上一名魔兵的身体。魔兵随着银蛟鞭一起一落,待重重摔地之后,登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于无形。 守卫的魔兵大约共有七八人,见茶茶不由分说就处决了一人,当即感到大事不妙,已有人趁此机会进去通禀。 眼见魔兵死了一个,其余魔兵却只敢躲进结界之中,茶茶一时气恼,扬手便要朝那结界挥去。手臂尚未落下,她只觉手腕一痛,抬头正对上司命冰冷的眸光:“你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司命有些气恼。 “少嬉不止你一个朋友,救出她,我也义不容辞。”茶茶铁了心跟他对着干,奋力挣开司命的桎梏,凝聚灵力于银蛟鞭中,扬手便朝那结界打去。 只见银蛟鞭带着凌厉的气势挥向结界,相碰的刹那,结界中却自带一股更强更霸气的气势反馈回来,掀起周遭尘沙飞起。反馈的力量向着周遭四散,茶茶不备,被那一道黑光正中胸口。手中银蛟鞭滑落,眼见着要摔落在地,司命飞身上前,揽着她腰接着她稳稳落下。 原本坚硬如铁壁的结界瞬间化为碎片消散,只见一团黑气凝聚上空,见状,守卫魔兵纷纷下跪,齐呼:“参见魔君!” 第73章 十方空间(一) 茶茶、司命相视一眼,脸色齐变。 只见黑雾散尽,已现出一道墨色身影,当即便有魔兵上前禀报:“启禀魔君,他们自称是九重天的人,想要请见魔君。” “退下。” 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那魔兵一怔,同余下魔兵面面相觑一番,终得令退下。 “十阴山与九重天休战四万年,数万年来从不互相踏足,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子倄微微勾起唇角,凤眸微眯,说不出的鬼魅。 茶茶推开司命,顾不上胸口上的疼痛,怒瞪子倄:“快把少嬉交出来。” “少嬉?”子倄不屑一笑,“本君若不交,尔等又能如何?” 魔君桀骜六界皆知,如今连敷衍都省了,如此正大光明扣着逍遥涧的人,当真是气焰嚣张。 茶茶气得横眉怒眼,不待发作,已被司命拦下。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宝剑散出森寒冷光,余光迸现杀意:“若不放少嬉,便只能恕司命无礼了。” “哈哈,凭你,也是本君的对手?不自量力!”子倄袖摆一挥,无不尽显轻蔑。 司命一时怒火中烧,他将茶茶拉开数步之远,握住剑柄,汇聚周身灵力于宝剑之上。青锋剑剑身缠绕熠熠闪电,登时风云变色,闪电所过之处,灼得一片黑焦。 子倄微眯眼眸,勾了勾唇,仍旧不屑一顾。 此时赤狼突然出现,附在子倄耳畔不知低语什么,子倄脸色瞬变。再看蓄势待发的司命,已无交手的心情:“本君今日不欲与你们为难,赶紧离开。” “不交出少嬉,我是决计不会离开的。” “魔君,让我去会会他,正好报上次之仇。”赤狼拱手请命,一双眸子渐渐生红,正是发怒的迹象。 子倄却抬手阻止,他看向司命,沉声道:“她已经不在十阴山了。” “我凭什么信你。”司命素知魔界之人不重信义,当下担忧少嬉的安危也不敢轻信。 “随你信与不信。”子倄甩袖背过身去,沉声下令,“赤狼听令,若有人胆敢越结界半步,不论何人,杀。” “是。”赤狼眸中凶光迸现,他咧了咧唇,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十指亦迅速长出坚甲,只等司命自己冲上前来,他好名正言顺报上次之仇。 茶茶勉强忍着胸口处的疼痛,眼看情势不对,赶忙上前拦住司命:“他好歹也是魔界的君主,应当不会言而无信。既然少嬉不在十阴山,我们便先去别处找找,万一错过,只怕少嬉又会遇到其他危险。” 司命心有顾虑,青锋剑上的电光渐渐消散。茶茶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唯恐再徒生事端,赶忙拉着他走了。 司命被拉走,赤狼不能借此机会报上次私仇,颇有些忿忿难平:“君上,不能放他们离开……” 子倄抬手,不欲再听他多言。他转身,往着麓宸殿的方向踱去:“究竟怎么回事?人怎么突然跑了?” 说起这事,赤狼颇有些自责。尖牙利爪默默收起,亦步亦趋地跟在魔君身后,道:“侍女前去送膳,发现承戲殿中没有人,还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出去走走,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子倄瞪来一眼,赤狼迅速将头低下:“后来手下来通禀,属下带人将承戲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属下根据她的气味寻到弱水的尽头,那气味也就消失了。” 子倄闻言顿下步伐:“我怎么忘了这茬!”他正感叹这丫头确实机灵,但转念想到什么,骤然脸色大变,急问赤狼,“她是怎么知道弱水可以通向外界的?” “君上明察,属下绝无透露半个字。”赤狼惊惶跪下,亟亟证明。 子倄似有所疑,目光审视般停留在赤狼身上许久。 弱水尽头能通向昆仑后山之事魔界并无多少人知晓,若无有心人指引,单凭在十阴山的这段时日,她是决计不可能会知道那条路的。不是赤狼泄露,那又会是谁? 子倄握着拳头,凤眸冷光迸现。一个念头骤然在脑海中浮现,他心中疑窦骤生,不能确信:“难道,是她……” “谁?”赤狼乍然一听这话,一时迷惑。 一时被打断思绪,子倄索性也不去多猜:“行了,你起来吧。” “谢君上。”赤狼起身,见魔君迟迟不语,试探道,“君上,可要属下去将她抓回来?” “不必。另外,往后魔族中人都不可能为难于她,若有危难,必要相救。”子倄一扫阴霾,勾了勾唇,抬步大步往麓宸殿的方向走去。 赤狼愣在原地挠挠头,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 昆仑以北有仙山,山后有参天瀑布,瀑布飞流直下,汇聚弱水,流入无妄海中。 少嬉含着鲛珠沿着弱水水流游去,几番挣扎过漩涡急流,眼见前方水光潋滟,遂卯足了力往前奋力游去。她钻出水面,暖暖阳光撒下,一时刺得眼睛生疼。她伸手去挡,待得适应了些,才睁眼打量四周。 不同魔界十阴山的漆黑无趣,此处瀑布一泻千里,气势磅礴,宛若水帘悬挂。周边万木吐翠,繁花盛开,林中鸟雀凫趋雀跃,叫声悦耳动听。 少嬉沉浸于仙山秀林之中,一时不知郁苓儿什么时候现身在岸边,见她欢欣鼓舞,遂蹲下身来望着她:“离开了十阴山,这会儿可是高兴了?” 少嬉重重点头:“以前都不觉得外边的景色如此绚烂。在十阴山久了,眼下见得些鲜艳又生机盎然的景象,竟是觉得美极了!” 郁苓儿掩唇一笑:“兴奋归兴奋,这里的水可凉了,快些起来,可别冻着了。” “好。”少嬉欢快应了,迅速从水中爬出来,又施法烘干了湿/濡的发丝及衣物。 她正对着清澈的水面妆颜,郁苓儿适时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少嬉理了理鬓发,又仔细想了想,才道:“溪谷县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郁苓儿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 二人携伴欲走,少嬉又突然住步道:“我看,要不还是暂时别去溪谷县了。” “为什么?” “为、为什么?”少嬉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低头扯着腰间的流云锦,一时竟红了脸。 郁苓儿想想便也明白了,倒也不戳穿她:“那女鬼恐本事不小,你一人独去实在是危险了些。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冥界,待寻得帮助了再同去溪谷县也不迟。” “冥界?” “对啊!反正溪谷县一事与冥界也是息息相关。你去了,那可就是送上门的帮助,他们只有感激的份儿,总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就这么办,先去冥界找小叔叔,再一起去溪谷县,这样定能收拾得了那个女鬼。”少嬉想想觉得此话甚是在理,顿时开心起来,伸手就去抱郁苓儿。双手穿过那形似透明的身体,少嬉一时尴尬,郁苓儿一愣,二人相视一眼,具是忍俊不禁。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此次少嬉去冥界也是轻车熟路。她沿着忘川径直往前走,不多时,已到了三生石旁。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少嬉环顾四周,挠挠头,有些困惑。 郁苓儿听罢只取笑她:“这里是阴司,当然不会有活人了。” “不是,之前这里一直有个老婆婆的,每次来我都可以看见她。喏,就在那儿。”少嬉遥遥一指奈何桥的方向,往常那里都会有孟婆在,眼下却是空空如也,“可是奇怪了,今日却没见着她。” “或许是有事离开了吧。”郁苓儿催促她,“还是别耽搁了,赶紧去找阎判要紧。” 少嬉颔首,熟门熟路地往冥王大殿走去。 她方走出不过数步,四周忽然狂风骤起,黑风呼啸,直吹得人睁不开眼。上空忽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周边一些本事不大的游魂,转眼已被吸入其中,徒留一声声惨叫。 “好强大的执念!”郁苓儿勉强睁开眼,只见那漩涡之中黑气缠绕,无数游魂被吸入其中,转瞬便消失了痕迹,她登时面色大变,“不好,少嬉快走。” 狂风呼啸,少嬉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只觉得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身体寸寸往那漩涡中间挪去。她施不了法,登时只觉身子一轻,人已腾空而起。 “少嬉!”郁苓儿惊叫出声。 少嬉只觉手腕一紧,是有人抓住了自己,但睁眼一看,却是司命。 “你怎么在这儿?”她又惊又喜。 “抓住我,千万别放手。”司命使尽浑身力气抓住少嬉手腕,但架不住那漩涡中的法术,连同自己也在渐渐被吸入其间,恐是支持不了多久。 茶茶随后赶来,只见司命、少嬉具被吸入半空,不过一步之遥便要落入那漩涡之中。她未及多想,幻出银蛟鞭,鞭尾一扫,已圈住了司命的腰肢。 眼见着如此下去几人可能都活不了,少嬉不忍,只能劝司命放手:“司命你要不还是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你和我都要被吸进去的,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 “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的。听话,抓紧我。”司命额上青筋暴起,手臂被扯得生疼,却死命抓着少嬉的手腕不肯松手。 郁苓儿站在原处急得不行,那漩涡中的法术对她无用,但想要帮忙却触不到他们,施法却法力尽失,当真是急不可耐。 茶茶已承受不了多久,只见那漩涡之中黑气骤胜,她已经精疲力竭,三人具备吸入半空。茶茶忽觉腾空的瞬间脚腕似被人抓住,她未有多想,抬头看向上空的方向。只见缠绕在司命腰间的银蛟鞭已松,而少嬉已经被那漩涡吸入了半个身子。情急之下,忙施法脱下身上的鲛丝天衣扔了过去:“少嬉接着。”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茶茶脚腕处一道力拉着她下落。待得她落地站稳,再睁眼一看,四周却早已恢复了一片平静,上空的漩涡也骤然消失,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司命与少嬉。 第74章 十方空间(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4章 十方空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东离(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5章 东离(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 东离(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6章 东离(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秘密(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7章 秘密(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秘密(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8章 秘密(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日有所思(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79章 日有所思(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日有所思(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0章 日有所思(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太子无恙(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1章 太子无恙(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太子无恙(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2章 太子无恙(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不识故人(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3章 不识故人(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不识故人(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4章 不识故人(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无恙(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5章 无恙(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无恙(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6章 无恙(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波谲云诡(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7章 波谲云诡(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波谲云诡(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8章 波谲云诡(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破绽(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89章 破绽(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破绽(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0章 破绽(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谣言四起(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1章 谣言四起(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谣言四起(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2章 谣言四起(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月下何人来(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3章 月下何人来(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月下何人来(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4章 月下何人来(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5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6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分别(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7章 分别(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分别(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8章 分别(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多事之秋(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99章 多事之秋(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多事之秋(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0章 多事之秋(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太子监国(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1章 太子监国(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太子监国(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2章 太子监国(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共缔鸳盟(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3章 共缔鸳盟(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共缔鸳盟(二)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4章 共缔鸳盟(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赐婚(一) 《漫漫仙途何以忧》第105章 赐婚(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