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渡》 分卷阅读1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 《十年一渡》作者:芥末君 cp完结 渡船上的故事,船工与红三代 一 这是施以永在江城开船的第十年。 施以永是船夫的独子。等到他出生的时候,船夫已经成了船工,生计也从捕鱼变成了摆渡。 渡船是江城政府的,是艘十多米长的大家伙。在大城市并不稀罕,施以永家乡的小市民们,却难得见这样的船只。他们历年在岸边看到的渔船是至多两米长的木舟子,摆渡,便是随渔民舟去舟来。船工头一回见这大船也是吃了一惊,那白闪闪的漆面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像是什么神迹。 文革刚刚结束,江城没有学轮渡的学生或是有经验的师傅,县政府的官员便找到河边的渔民,一一询问有没有人愿意开船。船工那时二十七,跟如今施以永差不多的岁数,因为家里穷,还打着光棍。家里没人挂心,船工就报了名。连同他一起三个答应去的,两个是渔民出生的二流子,只他一个人是正经捕鱼的。船工于是理所当然当上了船工,后来又当上了船长。 学船苦。 这话船长常常对施以永说。最后一次这么说是在施以永十六岁的时候。施以永正是什么都懂的年纪,在船长的照看下已经渡了几趟河了。他听着父亲这么说,只是嗤笑一声,很不屑的样子。船长摸摸鼻子,自己也笑,然后岔开了话头。 一个星期之后船长就走了。 他死在给寄宿念书的施以永送钱的路上。一辈子渡船的船长,在陆地上,被小混混的摩托车撞死了。 那之后施以永坚持了两个月,终于退学了。 退学前一天他拿着船长大半年舍不得取一次的工资本儿去取生活费,好好地在银行排着队,忽然就哭出来了。十七岁的小伙子蹲在地上,哭得痛不可遏。 陪着施以永去见老师谈退学的监护人是大副。 大副不是大副,渡船不需要大副。大副是当年应聘的二流子中的一个,看着油滑,上手了可干得勤快,紧跟着船长之后便出师了。渡船上标准配置要呆两个人,一个操舵,一个抛绳儿。最开始操舵的全是船长,后来大副跟船长就摊着来了。船上的员工来了又走,十几年的老人,也就剩船长和大副了。 施以永跟船长原先住在旧渔船上,后来又搬到在船坞里的休息室里。休息室没有电视机,只配了一台收音机。收音机里讲了泰坦尼克号的故事,施以永从此便叫船长船长,叫大副大副,叫自己,就叫杰克。他一直在等他的萝丝,直到他从杰克变成船长为止。 施以永退学的时候大副已经四十三了,常年风吹日晒的,双鬓都有些斑白,一身肌肉倒是不比年轻时候逊色。 大副那么大块头那么大年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不到三十岁的眼镜管理员面前,求他雇佣未成年的施以永。管理员臊得脸都红透了,连连扶他起来。大副力气大,纹丝不动地跪着,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管理员扶不动便直跺脚,嚷嚷着他年龄不到。 而施以永就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像灵魂出窍似的。 灵魂出窍的状态直到他再次上船操舵才结束。 施以永把着舵,两个多月以来的事情忽然全部云销雨霁了。有时候他坐在船头的操控室里,有相熟的乘客从船舱穿过来,抓在梯子上冲他安慰几句。大副推推他,他就朝乘客一笑,又接着看河、看船、看舵。 有时候,五点二十那班早班船上,乘客只有赶早的生意人。扛着一筐玩具的,握着一大束气球的,甚至提溜着一篮子鸡仔的。他们疲惫而沉默。施以永于是能够听到船的引擎声和排开的波浪的声音。 像是家人的呼喊。 二 操舵第十年,施以永遇见了李斯谚。 李斯谚是来江城谈项目的。他是标准的青年才俊,刚出大学便进了国企,一路攀上来,不到三十岁已经是部门经理了。 他祖父是搞政治的,文革期间倒了下去,好在撑到了平反的时候。他父亲便在祖父的荫蔽下仕途平坦,如今来荫蔽他李斯谚了。 李斯谚性子好得很,从来不避讳谈父亲。他大大方方接受父亲僚友的援助,也回报给他们看得见的好质量和好本事。 他这回来江城也是为了父亲僚友的项目。 那位伯伯家乡在江城,如今已成了位高权重的人物,便来惠及乡里,搞了许多好工程,点了名说江城适合发展。李斯谚“恰巧”便接着了其中一个。 “恰巧”过程中,那位伯伯一脸怀念,只可惜身体不便不能荣归故里,特地吩咐李斯谚给他拍照片回去,要“拍得真实、拍得质朴、拍得自然”。李斯谚知道这排比句是大人物们惯有的毛病,也知道所谓“真实、质朴、自然”,最后离不开的还是要“做旧”、要“漂亮”。 老人家总是善于美化记忆的。 李斯谚心里念叨着,特意要了一整个月的考察期排在江城。 而这第一站,就是老人家心心念念记着的江城渡船。 李斯谚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帝都没有渡船,只有颐和园的游船;他差旅辗转大半个中国,汽车火车自行车,摩机飞机拖拉机,样样试过;就连出海的轮渡他都去过那么一回,就是没乘过这小城的渡船。 他从江岸远远眺望的时候还颇为这船坞渡船的模样感到新奇,花了一元二角买了船票,四处张望着,却不止如何上船。 渡船与船坞之间用船头的绳索牵着,今儿浪大,船尾便被逼得时而靠岸时而离岸。舱门对着船的中后部,近的时候就三四十厘米,远的时候就差不多离了两米多了。 时间正逢着周一下午三点钟,午休的都上班去了,晚饭的还远着,李斯谚观察半天等不到人,只看着舱里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小女孩儿,此时正好奇地看着这位装束仪容与生了厚厚一层锈的舱壁十分不符的先生。李斯谚心想怎样也不能在她们面前丢了面子,便迈开步子一跨。 李斯谚这是出差,穿的是正儿八经的黑色西装裤与高头黑皮鞋。平时不显,这装束现在竟束手束脚的。他看准船离得近了,奋力一跃,没想到船比他快一步离岸了,前脚足弓刚刚够上船舱的边缘便要滑开。 李斯谚即将落下水去,手便被一股力量拉住了。他力气原也不小,后脚便在船坞一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 登,整个人向舱内扑了过去,终于避免了落水。 李斯谚撞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心知这便是帮了自己的人。他右手还拽着对方汗衫衣襟,左手被对方牢牢握在手里,也不顾忌姿势别扭便抬头去看。 施以永将这个冒冒失失差点落水的乘客救起来,也是好奇怎么这么大个人还不会上船,于是低头看他。 这便是李斯谚和施以永的初遇。 三 施以永说:“过船的,莫这么不小心。” 他用的是江城土语,平翘舌不分,音调也有些微差异。好在李斯谚走南闯北多年,对方言辨认能力也强了很多,当下就听懂了,直起身子点头道谢:“晓得了,谢了哎。” 这句是从那位伯伯那里听来的方言,二次传承,李斯谚肯定说得不像。因为施以永很诧异地挑高了眉毛:“外地人?” 这回他用的是普通话,算不上字正腔圆,听起来也有几分味道。李斯谚笑起来:“说得不好见笑了。我是来出差的。” 施以永没有闲聊的情调,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开口:“你下船的时候从船头走。” 说着,手指向暗黝黝的船舱深处没关牢的门里透出的一线光。 船舱里传来女孩子的轻笑,还有那位母亲呵斥的声音。李斯谚知道她们笑的是自己,厚颜跟着笑了两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施以永便不多话,转身要走,李斯谚连忙拉住他:“小哥,你是船工吧?” 施以永承认了,李斯谚放下自己的背包,一边掏一边解释:“我来出差,上面交代要拍照。问问小哥,船上能拍不?” 施以永看李斯谚掏出个黑布裹着的大家伙,那不是电视台用的大炮筒,却比平常有钱人家里用头号电池的照相机来得大。江城是个小城,位置又偏,难得见到外地人,更不要提这些东西了,施以永心里有点警惕。偏偏船坞里贴着白纸黑字的轮渡管理条例里并没有管照相的,他又不是擅长拒绝的性格,就应了下来,伸出手:“按哪个键?” “啊?”李斯谚一愣,看着施以永一愣神,顺口答,“最外面这个,长按聚焦,松手拍照。” “哦。”施以永点点头,从李斯谚手里抓过照相机,退后两步,就着船舱一侧的舷窗给李斯谚拍了一张。这个照相机果然是新鲜玩意,不用调光圈就自己聚焦了,还自动闪光。 李斯谚先前没察觉,被施以永顺手抢了照相机,正瞠目结舌,施以永就照了下来。看着画面,施以永皱起眉眉,却没评论,直接将照相机交还给李斯谚。后者苦笑着看画面上傻兮兮的自己的相片:“小哥,我是要拍船,不是拍人啊。” 施以永显然没想到,又皱了皱眉:“抱歉。”他顿了半秒,再加了一句:“要拍船随便;不能进动力室;到船头了小心别掉下去。” 李斯谚还没明白“动力室”在哪里,就听见一声哨响,施以永随即超船头走去,不一会儿船便开了。 暮春时节,水急得很,船行得也不稳。李斯谚在船舱里转了一圈拍了十来张张,船身在晃加上光线太弱,效果都不太好。 两个小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围到了李斯谚身边,似乎对他挺感兴趣。八九岁的小女孩儿长得可爱,衣服不是什么好牌子,艳丽的颜色穿在小孩子身上也挺新鲜的。李斯谚心里一动,便蹲下来给小女孩儿们给她们拍照。两个小孩子也不怯场,摆出来电视上看来的pose,身板儿也学了个七成像,逗得李斯谚直乐。 李斯谚好奇这船上人少,女孩儿里的小姐姐便认真地开口了:“那边修了钢筋大桥咧,好多人改走桥过河啰。”又指着两岸稍微高些的建筑物,一一给这个照相的大哥哥介绍这是河东的市区最高楼,那是河西新修的百货大楼。 等到船接近河西的江堤了,李斯谚便照着施以永的吩咐朝船头去。风浪更紧了,船身摇摇晃晃的,李斯谚几乎站不直。过了一扇生锈的铁门,他便看见施以永站在船舷边,手里握着一根极粗的麻绳,朝岸边甩过去。 施以永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短汗衫,胸口和下襟沾了些机油;裤子是蓝色工装裤,膝盖部分洗得褪色了。他的手臂露在秋初微凉的劲风里,握着麻绳的右臂肌肉绷得死紧。麻绳两端各垂了一个绳圈,李斯谚猜那是跟海上轮渡用的锚差不多的东西,套住岸上的桩子便能固定住渡船。 渡船的轰鸣声更大了,然后忽然熄了下来,紧接着李斯谚便听见船头撞向渡口台面下挂着的塑胶轮胎的声音。船身整个一震,李斯谚几乎站立不稳。这时候也管不得锈迹了,他紧紧扶着舱壁,又看向施以永。 施以永倒是像生了根似的稳稳站在甲板上,左脚迈出一步,虚蹲下来,右手顺势将麻绳朝着渡口铁桩子前方抛出去,勾好的绳圈在大风里飘开小半米,恰恰套进了铁桩。施以永随机蹲下身将麻绳这一头套在船头的铁桩上,渡船这才算靠了岸。 渡船船头离渡口不到半米,李斯谚轻易跳了下来,又看到船上两个小女孩儿中小的那个也跑到了船头。他正准备伸手去抱,那小女孩儿已经自己跳下来了。李斯谚伸出的手转来摸摸自己鼻子,俯身问小女孩儿:“小姑娘这么勇敢,自己下船啊?” 小女孩儿瘪起嘴:“阿姐跟阿婶都走大门呢。”说着,手一指舱门的方向。 李斯谚跟着看过去。就是李斯谚险些落水的位置,舱门与渡口仍隔着近两米的距离,大的那个女孩儿和妇人都纵身一跃,手抓着渡口铁栏杆就过来了。他顿时汗颜。 再回头,施以永也下来了,同行的还有个中年人,两人用方言商量着什么。施以永似乎察觉了李斯谚的视线,侧头瞟了他一眼。李斯谚来不及辨别那是什么意味就先公式化地回了个笑容,目送他走进渡口的检票室。 四 李斯谚在河这岸的堤上来回走了几公里。 今天风大,对于轮渡不算好,对于拍照,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条件,偏偏江城这么一座边陲小城竟在这种天气下显出肃杀的气质来。李斯谚到过的地方绝不算少,可这种气质,只在那些被战争一次次摧毁又重建起来的城市才有。 李斯谚不是个艺术家,他只是对摄影有兴趣而已。 小时候他的照片也上过展览,被夸过有艺术天分,只是渐渐大了,念了高中,他便渐渐放弃了摄影。也有长辈对着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 那挂满卧室的少年比赛上的获奖作品惋惜说国内大环境不好,影响他这么个摄影天才了了,李斯谚每每只是笑,不说话。少年比赛,能比些什么呢?那个年代,只有他这样的家庭才用得起好相机,订得到国外的摄影刊物,抓得到合适的主题,与他所谓的天赋毫无关系。 起点决定经历,但天赋决定高度。在发现自己对艺术的感知不足以支撑自己前进之后,李斯谚便放下摄影,按部就班学习、工作、立业,下一步,便是安家。对摄影的那一点点感知能力,几乎要在这样的生活中消磨掉。 然而这唯余的爱还是驱使李斯谚回忆起五六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小城的战争,手上快门几乎没有停过。照片一张张拍下来,他几乎忘了时间。 李斯谚订的旅馆在河东的市区。眼见着天色晚了,仍然意犹未尽的他也只能往回走,重又到了轮渡渡口。回时不比来时幸运,船尚未从对岸启程。闲着无事,李斯谚便跟售票师傅和轮空的船工们唠嗑起来。 与人交流算是李斯谚的老本行,这些师傅又不比船上的小女孩儿,在江城待得时间相当长久。十几分钟聊下来,李斯谚将那位伯伯要看的故土乡情的信息打探出来了许多。 “江城老城区在河东,你讲的北堤巷又在河西北边边上,远得很咧!” 售票师傅咧开嘴露着一口常年吸烟熏黄的牙爽朗地笑起来:“细伢子,怕是你要迷路撒。” “哎嘿,难说!”李斯谚跟着笑,“那‘慢慢悠’能到不?” “慢慢悠”是昨儿他在路上打不到车,退而求其次搭乘的交通工具。跟四川的人力三轮车差不多,加个顶棚便出来揽客,挺有意思的。 “到不了咧!”接话的是个中年船工,李斯谚记得他是之前跟那个船工小哥一起下船的,旁的船工管他叫大副,“北堤巷边边上就是田了,‘慢慢悠’过不去。” “那我岂不是要找个导游啦!”李斯谚打趣。船工们哄笑起来,一个笑话他大城市的细伢子就是娇气,一个自告奋勇不轮班了带他去,请他一包烟就行,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李斯谚跟着笑了几句,觉得整个神经都舒展开了。他将眼瞥向江面,便看到即将靠岸的渡船。 李斯谚同他以前的同学们一样是个近视眼,好在度数不深。他戴着眼镜,隔着被风吹得模糊的镜片,首先便看见船头站着的施以永。 他在劲风中直直站着,隐约有几分沧桑的气质,手上紧握的不像是麻绳,倒像是什么武器,用以扞卫他的家园。 李斯谚心中一动。 他知道有人不喜欢拍照,平时也因此不太拍陌生人。只有这一回,他举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拍下了施以永套上渡口绳的一幕。 五 施以永买好了饭便去付钱,看见墙上价目表,愣了一下,摸出裤袋里卷成一卷的纸钞慢慢数着。 他是来给大副交急诊费的。 大副年前总嚷着肚子里涨得疼。他们这些船工都忌讳求医,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扛过去。有个老船工鳏夫,过年没家回,跟他们一块儿过,结果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到医院,立马便认为是平生之耻,再不沾一滴酒水。 大副性情直爽,更是如此。施以永劝了几次,大副不仅不听还反问小施是不是嫌他老了不肯孝顺他了。虽然是玩笑,施以永也没法接口,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自己在小医院里挂了个号问了这个症状。那医生看起来还不如施以永年纪大,但戴副眼镜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医生推推眼镜,很严肃地要求他赶紧做检查,很有可能是肝癌,即使不是,也是肝硬化结节。 施以永高二没念完就辍了学,但至少还知道什么叫“癌”,当即心里一跳。他准备回去拖大副做检查,可大副怎么也不答应。 没过两天,大副又喝多了,呕血,不省人事。 施以永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就,下船就要往医院赶。还是管理处的大妈提醒他先去拿钱。办完手续交完钱,身上现金只剩下十来块了,施以永琢磨着要去给大副买餐饭,偏偏医院附近这饭菜贵得离谱。 他心里一掂量,放下自己那份饭菜,单拎着大副的,正要去交钱,被人叫住了。 “小哥!船工小哥!” 李斯谚也是来吃饭的。 他的考察行程过了快一周,事情也差不多谈妥了。上午在旁边的招商局又跟副局长扯了两个小时的皮,这时候当真是饿了。他找来找去没看到卫生条件好一点的餐馆,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医院对门这一家。 他进店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天的船工。 施以永今天穿的还是工装裤,白汗衫外面倒是套上了一件长袖衬衫。他身量很高,穿什么都合该好看,就是这跟满座人比起来邋遢的很的样子,也不刺眼。 李斯谚本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半分钟,便意识到了。 船工小哥似乎囊中羞涩。 李斯谚对船工小哥有些好感,本着多交个朋友多条路的心理,李斯谚开口叫住了他。 他本来就会做人,这时候当然不会直接拿钱塞给施以永,而是搭上了船工小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捡起他放下的那盒盒饭:“哎小哥,这菜口味辣了点儿,还是蛮够劲儿的,试试嘛!”说着,朝老板娘笑了笑,“可好吃了!包你满意!” “那肯定的!”老板娘笑得跟花儿一样,接过李斯谚手上的钱,麻利地包好三份盒饭,还额外送了半个鸭蛋,“下回再来啊!” 走出餐馆,施以永拎着塑料袋,站在街边踌躇一会儿才开口,显然是有些尴尬:“谢谢——你给我个地址吧,回头我把钱送去。” 李斯谚是真没把四五十块钱当回事儿,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对船工小哥说。他偏了偏头,口吻熟稔:“何必呢,我还要留大半个月呢,你把船票给我免了就行!” 施以永抿了抿嘴,认真看了李斯谚一眼:“你不是每天都来,钱数扯不平。” 他口音并不重,只是在发两个连在一起的翘舌音时有些含糊,逗得李斯谚笑起来,也有点无奈。他平时并不多见这么一板一眼的人:“那我下回过江的时候你再还我嘛。”又想起来,眯缝起眼睛做个调笑的表情:“不过小哥,你先告诉我名字吧,冤有头债有主才好算账嘛。”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 施以永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僵硬的肌肉微微松了些:“施以永。” 施以永。李斯谚脑子一转便猜到是哪几个字,点点头,回报自己的名字:“李斯谚,木子李,其斤斯,言彦谚。” 施以永“嗯”了一声,不知道是记住了还是单纯应个声。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识。 # 2 2013-04-29 16:12 六 施以永拎着塑料袋走到住院部,没怎么费力就找着了大副的病房。 大副躺在帘子西边正中间的病床上,手背上还吊着水。 折腾了一整天,大副精神也不怎么好,恹恹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隔壁床肝腹水的病人聊天。 看见施以永提着盒饭进来,大副很勉强地凑出来一个笑容:“小施啊,麻烦你了。” 施以永点点头,坐下来拆开挡板,摆好盒饭和餐具,又给大副垫了个枕头扶起来。看着小时候的英雄愈发深刻的皱纹和灰了大半的鬓发,他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大副,也老了啊。 他没提起劝大副戒酒的事,只是听大副一边骂娘一边嚷嚷着检查多么麻烦,照些个片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抽血。 他心里知道,大副这回是真的怕了。 他也怕了。 大副依然是大副,吃了几口便渐渐恢复精神,一再叮嘱施以永不要把他这丢脸的事迹外传。施以永一边应着一边回忆,似乎接到电话时自己开了外放,那全渡口的人大概都知道大副喝酒喝进医院的壮举了。 施以永翻出自己的盒饭,却发现塑料袋底下还有个小纸条。他疑惑地展开,里面是两行漂亮的字迹:“渡口 北堤巷 安乐居 八里地 泥蒿堂”。 什么意思? 施以永嘴里喃喃着。 他猜这是李斯谚落下的,然而对方写的这些个地名几乎都在河西的荒郊野岭,一点不像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会去的地方。 大副瞧见他手上的纸条,嘴里呵呵笑起来:“又是哪家姑娘给你写的条子啊?” 施以永恼怒地瞪了大副一眼:“男的。” 大副讨了个没趣儿,想帮忙收拾桌子,被施以永坚决拦住:“手上插着针呢,注意点儿。” 大副讪讪收回手继续吃,不时抬头瞥一眼正捡拾着桌面杂物的施以永,忽然感慨起来:“小施啊,你这样,说是我儿子都有人信。” 施以永眼眶一热,端起盒饭扒了两口,愣没敢抬头:“我就是你儿子。” “哎嘿嘿,那感情好。”大副憨憨笑着,“小时候没白养你!”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两人咀嚼的声音,伴着隔壁床的翻书声,在青白的病房里回响。 “小施啊,医生说我……”大副忽然开口,又自己打住了,“算了,没事儿。” “当然没事儿,”施以永想李斯谚说得还真不错,这家盒饭好吃,就是辣,都要把眼泪辣出来。他咳了一声,抬头直直看着大副的眼睛:“医生说了,你这就是生活习惯不好,把肝喝坏了,戒了酒就啥都好了。” 大副一愣,哈哈笑起来:“就戒酒这条,怕比要我的命还难!我还要喝小施的喜酒呢!” 施以永低头扒饭不答话。 他也谈过恋爱。 对方女孩儿是渡口管理员介绍认识的。管理员快四十了,没有女儿,只有个儿子,日日嚷着要是有个女儿就嫁给施以永这样帅气又能干的小伙子。 施以永只是笑。他知道管理员人好,但若管理员当真有个女儿,当然还是会希望女儿嫁得更好些——家境上。 说来那女孩儿家境也与施以永半斤八两,父亲窝囊,家里只有母亲做事。她念到高中毕业就没参加高考,去市里纺织厂做了女工。 女孩儿长得一般,性格有些内向,人挺好的,处着处着两人就当真互相喜欢上了。 然后那女孩儿的母亲便请了施以永去吃饭,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施以永说了实话,那母亲脸上笑也没减,和和乐乐吃完一顿。第二天女孩儿便告诉他,母亲反对。 那女孩儿不知是真喜欢施以永还是挨不过面子,后来还坚持跟施以永出来了两三回。施以永那时候才二十四,懵懵懂懂的,以为这事儿就定了。他开始在休班的时候打零工,想着给女孩儿打对儿戒指。 他听船长醉酒的时候说过,当年船长和他妈结婚也是家里不干,嫌弃他妈成分不好,是地主女儿。船长说来说去说不通,在那样的大环境下竟然也成功拉了他母亲私奔,用带出来的全副家当,在这个气氛不那么紧张的边陲小镇定居,给俩人打了一对金戒指。 金戒指很窄,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小环,记忆里施以永只看见父亲戴过几次。但他猜到那是定了的意思。 定了亲,定了婚,定了一生。 但终究还是没定下来。 施以永忙着打戒指,找女孩儿的次数就少了。等到再见到女孩儿的时候,对方正羞涩地笑着,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她见到他,先是惊慌地推开了那个男人,然后幡然醒悟似的重新牵回去,脸上却流下泪来。 施以永就这么攥着俩戒指,傻傻站着,直到那个男人不耐烦,扯着女孩儿走才惊觉。他慌慌张张地将攥在汗湿了的手心的戒指摊在女孩儿面前,女孩儿却哭得更大声了。 她到底是没要他的戒指。 七 李斯谚搞定前期投资意向的时候才第二周周末。这个结果比他想象得好太多了,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这座边陲小城急切期待着任何形式任何代价的开发与利益。 他算了算行程,按照以往经验,半周时间已经完全够他把那位伯伯交托的拍照“顺便”完成。 李斯谚收拾好自己,换上刚买的运动鞋出了房间。他找酒店前台买了份地图,勾出了自己要去的范围——河西北边一大圈没有标记的农田。他想他得去找个导游了。 其实这次李斯谚可以打车往大桥过河,但莫名地,他还是启程向渡口走去。 他想他大概是爱上渡口船工们聊天的气氛,又或者享受江风的照拂,甚至可以是想要拿回前几天饭馆的投资。不论如何,李斯谚都不打算承认一秒钟前滑过脑海的想要一雪前耻的念头。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5 第一个看到李斯谚的本该是面朝江堤胡吹着的大副,但事情就是那么巧,施以永在那么一个瞬间转身去取打火机,一抬头,便对上了李斯谚直直盯着渡口的双眼。 注意到他的目光,李斯谚先是稍微一愣,脚步也顿了一下,然后朝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下意识回了一个笑容。 李斯谚笑得更开心了。 施以永看着他的笑,忽然就想起了饭馆里的窘迫。他知道李斯谚不该是那个意思,但心里总是有点别扭。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叼起一支烟,右手嚓嚓地调弄着打火机。总归是质量不好或者心里烦闷,老还是没打上火。 大副也看到了走近的李斯谚。他一拍脑袋,指着李斯谚叫道:“城里的细伢子!” “哎嘿,大副!”李斯谚先朝施以永点点头,没急着上船,先挨着大副坐下了,“大副还记得我呢!” 大副笑起来,他对李斯谚的印象相当不错:“咋不记得!你这是要往北堤去?” “可不是嘛!麻烦您给画个地儿成不?”李斯谚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地图递给大副。江城地域流动性差,河西的地点河东人很少知道,李斯谚问了一圈不得结果,只能自己拿个地图到处跑。 大副对着地图皱起眉毛:“这画的什么啊……哎小施,来看看!” 李斯谚于是冲着施以永一笑,让开了一点位置。施以永走到李斯谚这边,正要坐下,却注意到了他那身明显崭新的运动服,犹豫一下,还是换到了大副另一边。 李斯谚被噎了一下,只是笑笑,又重新坐回去。他心里没搞懂对方刚刚的态度。似乎施以永对他很不友好。也许他的多交个朋友的想法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对向来善于揣度他人心思的他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打击了。 施以永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兀自低头看了一眼,也是皱起眉:“图不对,这片儿江堤是外凸的,这条路走向也偏了。” 李斯谚早想到这个结果。他知道这份地图还是靠测绘画出来的,河西那么荒凉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准,也谈不上特别失望。 道声谢,李斯谚收折起地图站起身辞别大副正要上船,却注意到施以永也跟上来了。 “施哥?”李斯谚琢磨着这么叫明显施以永占便宜,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称呼,“你也上船轮值?” 施以永沉默地摇摇头,李斯谚这才想起来钱的事儿:“哦哦,是那天——”他话没说完,看到施以永朝大副那边看了一眼。联想起那天相遇在医院门口,李斯谚立刻住了口。 “你和小施认识?”大副坐着没动,扬声问。 施以永抢先接过话:“刚认识,我送他去北堤。” “哎嘿,这敢情好!”大副乐了,“难得你小子对别人上心。” 李斯谚一愣神便明白过来,也笑:“深感荣幸。”脚下却不停,跟着施以永走到船舱前。 施以永也没见起跳,简简单单跨步就上了船。李斯谚十分庆幸今天穿了一套运动服,不至于再丢人一次。 他跟着施以永走到船舱尾坐下,沉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那天是去看大副的?” 施以永从船舷往外瞥了一眼,点点头,又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五十:“那天谢谢你了。” “没事儿。”李斯谚想了想,没有推辞,“大副是怎么,感冒了?” 施以永抬眼看李斯谚:“肝癌。” 李斯谚吓了一跳:“确诊了?” “还没,要再查。”施以永移开目光,看船尾排出的水花。 李斯谚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却明显看出了施以永的难过,于是拍拍施以永的肩:“大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肝癌误诊率可高,说不定压根儿没那么回事呢。” 施以永肩膀抖了一下,眼神仍旧看着水花:“嗯。” 说话间船就起航了,船尾的震动蓦地大起来,水花也溅得老高。李斯谚一个不注意头便被水花浇了半边脸,差点磕到锈迹斑斑的尾窗栏栅上。 然而最后并没有撞上去,头倒是枕到了施以永的手臂上。李斯谚意识到是他伸手帮自己挡了一下,感激地一笑。施以永看着他被淋湿的头发站了起来,却忽然又坐下去。 李斯谚想拿出口袋里的餐巾纸擦擦脸,一抬袖口,想起施以永的动作,忽然福至心灵,转而撸起袖子就着外套擦了一把脸。施以永这回又站了起来,走到船舱中央的动力室里。李斯谚偷眼一觑,看到他拿了一条毛巾出来。 李斯谚觉得他大概明白跟施以永这类人相处的正确方法了。 八 昨儿刚下过雨,地上湿滑得厉害。李斯谚小心顾忌着脚下的砂石路,偶尔抬头,印入眼帘的就是施以永的背影。 还有左手边广袤的荒田和右手边的滔滔江水。 他们已经沿着江堤走了好几公里了。 起先李斯谚以为施以永只是打算找个大副不在的机会把钱还给自己,直到发现施以永跟着他下了船还没有止步的意思,李斯谚才知道那句“送他去北堤”不是抓瞎。 有个免费导游,李斯谚乐得自在,只是这“旅游景点”实在是太偏远,路线又太坎坷。江堤左右宽不过五米,砂石路面也算不得平稳,好在这里偏僻,不用避让身前身后的自行车。饶是如此,李斯谚也得小心护好手里的相机,免得一个不小心,人财两失。 精力一分散,就连口才过人的他也没空开口搭话了,于是这二半个多小时里,除了施以永带路时的一句“小心脚下”和零星几句对白之外,两人之间一直弥漫着沉默的气氛。 他是没空说话,施以永却像是对这沉默甘之若怡。 李斯谚抬头瞥了施以永一眼,对方在暮春这尚带着凉意的江风里,也只是穿着上次见过的白衬衫,黑色休闲裤裤脚卷到小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回力鞋,路上湿滑,却并没见沾上多少泥浆。他的背影太稳当,李斯谚只能从他微微绷起的肩看出一丝紧张的痕迹。 “过了这段,前面就没有砂石路了。” 冷不丁地,施以永停下脚步开口。 李斯谚毫无防备,差点撞上施以永的背。他稳住脚步,很没形象地缩了缩脖子,从施以永身侧向前探头:“终于……啊?”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6 本指望看见柏油马路的李斯谚,对着前面不远处的泥巴路,沉默了。 之前那段江堤还能看出是整修过的,前路漫漫,却完全像是自然的刀斧,只有高高的堤岸和丛生的野草荆棘,一人高的灌木丛中是一条路人踩出的隐约蜿蜒的小径,不是施以永指出来,恐怕李斯谚根本注意不到。 施以永半转过身子看他:“可能有蛇,注意点。” “啊……哦。”李斯谚有些犹豫。 比起大院里其他去趟八宝山都嫌远的高干子弟而言,李斯谚绝不是没有阅历的。恰恰相反,由于工作的关系,走南闯北的倒也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再偏僻的城镇,政府和招待所的条件,跟这样荒郊野岭的,总是会差很远。 许是注意到了李斯谚的犹疑,施以永鼻子里似乎笑了一声,却不明说,依然是平淡的口气:“跟紧了。” 说着,施以永率先钻进了灌木丛。 李斯谚别无选择,跟了上去。 灌木丛里虽然是牵牵绊绊的多些,但好在不用太注意脚下,一味跟着前边儿人走就行了。李斯谚得出空档,正打算打理打理自己,无意间又注意到施以永的行动。 施以永走在前面,那些横生斜逸的枝条自然是冲他打过去了,他却并没有大大咧咧地弹开,而是小心地举臂挡过老远才放下。李斯谚明白这是帮自己挡开的意思,心情有些复杂。 先前李斯谚其实听出了他之前言语里的嗤笑之意,心里暗暗憋了一股气,又想到接连在对方面前丢脸,也着实是自己的问题,便没有开口反驳。原以为施以永只是还个人情,实际仍是看自己不起,没想到这人还确实是挺替自己着想的。 他心头一热,就叫了施以永:“施哥。” “嗯?”前面的人应声回头。 李斯谚原是想贫几句热络热络气氛的,看看施以永疑惑而认真地望着自己的神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亏他反应快,伸手在包里掏出了一瓶出发时买的矿泉水,递了出去:“走这么久,累了吧,喝口水?” 施以永眼神在水瓶子上一打转,又看回李斯谚身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只是接了过来,象征性地灌了一口。 李斯谚对他觉得亲近些了,嘴上了少了顾忌。见施以永这样态度,他精神气儿上来了,张嘴就调侃:“施哥想说我穷讲究呢?说呗,我面皮厚,不怕说。” 施以永似乎对他的话觉得诧异,把水瓶子交到他手上,抿抿嘴,回答:“没,我不渴。” “真的?” “嗯。” 李斯谚当然知道不是真的,可说破又有什么意思呢?归根结底施以永还是不拿他当朋友而已。他不死心又挑起别的话头来。 一句句的,施以永的话也渐渐多起来。 像是压根儿就不讨厌他做派似的。 李斯谚不知道,施以永确实是不讨厌他的。 九 施以永想着李斯谚的话,一不留神被一根猫儿刺扎了脸。 猫儿刺枝条上没有生刺,叶缘却锋利得很,刮得他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拿肩上一擦,还好没有出血。 要是刮在李斯谚脸上,包准得见血了吧。 李斯谚,那么个娇贵的大城市里生长的人,怎么会脸皮厚呢?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斯谚时对方西装革履的样子,跟这个小城有着太深重的隔阂。 其实他确实是不讨厌李斯谚的。 对于他而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讨厌一个帮了自己的忙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舍得放低姿态温柔交谈呢? 其实两个人能聊起来的话题并不多。 施以永几乎不关心时事政治,也没什么业余爱好。不当班的时候就是陪着大副他们坐在渡口,一人一支烟,听他们侃当年,侃水精。只有夜里,渡船停了之后,他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房间唯有的照明设施便是一个挂在床头的黄灯泡,他会就着那个灯泡看几页小说。 好在李斯谚深谙谈话的艺术,也有足够耐心与他交谈。他说着自己走南闯北的趣事儿,竟也逗得施以永笑起来,渐渐有了些谈兴。 真是个有趣又温柔的好人。 身后的人又开口说了一句什么,音调短促。施以永一走神了没听清,便转头看着他,却见李斯谚脸色有些发白,像是吓的。 “我、我好像踩到了……”李斯谚难得结巴起来,身上却不敢动,只是眼神和下巴一齐往脚上指。 施以永也严肃起来。这段路走的人少,路边确实是有蛇的。 江城江边的蛇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黑青色的水蛇,没毒,比它大的玩意儿它都没辙;另一种是身上有一圈一圈黑红相间的花纹的花蛇,个头要小,却是货真价实的毒蛇。 李斯谚这时候恢复了平静,移开踩在蛇身上的脚,瞧着施以永在自己身前蹲下,竟然有功夫打趣了:“别介意,那蛇应该已经被我踩死了,也没咬透——哎嘿,有蛇窝不?回头抓几条吃。” 他自然不会吃自己踩死的蛇,这时候说说也只是想让施以永放心。 施以永对他的话没反应,反而伸手把他踩住的蛇捏了起来。长长一条垂在他手里,尾端微微晃动着,还像条活蛇似的,仔细看便能看出只是一条蛇蜕。 李斯谚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脸红了。 他脸皮再厚的,也经不住这样连连出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越想越觉得羞恼,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施以永瞧着有趣,竟然不自觉地伸手在他脸上一刮:“谁说自己脸皮厚来着?” 李斯谚愤愤打开他的手,装没听见,嘴里不停地翻新着话题,从他在某个江南烟雨小镇的艳遇直说到他在某座跨长江的大桥的合影,语速也快了不少。 施以永任由李斯谚扯开话题,自己脚下却不动,拎着那条蛇蜕四处张望。 李斯谚说着说着,自己也发现这是在欲盖弥彰了,又看到施以永背对自己不知在做些什么,索性住嘴靠了过去。 小径太窄,施以永又十分高,李斯谚比他矮上几公分,只能踮着脚从他肩头看,不一会儿便累了。他一想,干脆将下巴枕在施以永肩头,开口询问:“施哥这是做什么呢?” 他看见施以永将那条蛇蜕缠在一棵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7 较高的灌木上头,还打了个死结。换个场景他大概会理解为是玩乐,吓人用的,但施以永可不像那么轻佻的人。 施以永感觉到肩膀上对方说话带起的颤动,手上一抖,却没停下:“做个标记,别人就知道这里有蛇了。” “哦,对。”李斯谚懒洋洋地趴在施以永肩头,忽然伸出手去,拽了拽蛇蜕的尾部。那被系了蛇蜕的枝条便抖动起来,带着剩下一小段没系上的蛇蜕,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哨响。 施以永笑起来,觉得身后这人现在这赖皮形象实在与最初精英般的西装革履差太远,竟隐约生出些亲近的感觉。 他没注意,李斯谚自然也没说,他们现下,依稀是个环抱的姿态。 十 北堤是一段滩涂,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只在滩涂靠岸的地方倒了一条翻扣的木渔船。渔船像是有些年头了,木质腐朽。中间有一段用黑色的笔写了歪歪扭扭的字,也已经褪色得厉害,想来是早些时候顽童留下的。 施以永看着那艘船,脸上渐渐显露出怀念的神情:“那是大副的船。” 李斯谚好奇起来,想往船边走过去,却被施以永一把拽住了手腕。他吃了一惊,回头看施以永,对方朝他摆摆左手:“不是实地,别踩。” 说着,施以永弓腰捡了一颗石子向船边扔去。李斯谚眼睁睁看着那颗青灰色的石子渐渐沉下去,再也看不到了。 原来这看似平凡的滩涂也是会吃人的。 李斯谚感慨一番,施以永却不以为意。他自小在河边长大,太熟悉江城水土,自然与李斯谚这个少爷做派的家伙不同。 他握着李斯谚的手腕,带他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砖石地上。砖石地周边长了许多青草,却与周围丛生的荆棘灌木又明显区别,那些断裂的石板也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 李斯谚不觉挣开了施以永的禁锢,抬手抚上青石板:“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施以永手里一空,汗腻腻的感觉还在,温度却骤然抽走了。他佯作无意地拍拍一处平板上的尘灰,坐了上去:“防空洞。” “在江边?”李斯谚毫不犹豫地挨着施以永坐下,转头四处打量着,露出怀疑的神情。 “嗯。”施以永点点头,指着不远处青草掩盖的坍塌的砖石矮洞,“入口,里面是个大间,垮之前是所小学。大副以前就在里面上学。” 李斯谚一脸不可思议地跳下去,俯身想看清,却无功而返。他不死心,开了闪光灯拍下若干照片,却仍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别找了,”施以永也走过去,单手拍拍洞口的砖石,“塌完了,什么都没留下。” 李斯谚泄气地塌下肩膀,索性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坍塌殆尽的防空洞,仰头望着阴云翻涌的天空。 河东好歹是个繁华的城镇景象,河西却荒凉得可以,这么一看,仿佛整段河堤,乃至整个天地,都只剩下他们二人似的。 他又看向施以永的方向。 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左手按在洞口的砖石,右手插在裤袋里,表情安宁。他本来就长得英挺,这样的姿势摆出来,配着江河奔涌的流水和狂躁的江风,竟似香港电影海报里的明星一般。李斯谚伸出手,比了个取景框的样子,左晃右晃,又觉得无论如何都拍不下这份美感。 他想端起相机,忽然又改了主意,拽住了施以永的衬衫下摆,而施以永眼光飘远在回忆里,一不留神竟被李斯谚拽了个趔趄,站稳了,略带恼意地看李斯谚。 李斯谚并不怕他,眼里满满是笑意,不一会儿便溢出来,笑得前俯后仰。 施以永看他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跟着蹲下笑起来。 两人的笑声在空旷的江岸上送了很远。 李斯谚说:“施导游,给我讲讲这个防空洞的故事吧。” 施导游说:“我不清楚。” 李斯谚又笑起来。似乎今天笑得太厉害,都耗去了一年的分量。他整个人绵软地靠在施以永肩上,一手按着笑得抽痛的胃:“施导功课没做足啊。” 施导游认真地点点头:“是我不对,一定改正。” 他顶着一张正经的脸,配合李斯谚的玩笑,露出悔过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趣。 李斯谚半天才止住笑意,又问:“施导游,讲讲大副先生英雄往事呗。” 施导游严肃地点点头:“这个我擅长。” 其实施以永并不擅长讲故事,但似乎跟李斯谚在一起,讲什么,都轻松了许多。 他这样想着,将大副的老底倒了个遍。 船工们整日的娱乐也就是侃侃话儿吹个牛了,那么些有趣的旧事,就是施以永干瘪瘪的复述也逗人得很。李斯谚一边笑一边干着拍照的正经事儿,手上都险些要抖起来。 或许之后的行程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 李斯谚这样想着,拍下这天最后一张照片。 # 3 2013-04-29 16:13 十一 前一天跑得太累,李斯谚一觉睡到大中午才醒。他迷迷糊糊地洗漱着规划当日的行程,思绪却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李斯谚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样虚情假意的应酬了,但事实告诉他,放出去真情实意哪怕一天,对工作态度都有损害。他强打起精神来按下了接听键:“周局您好,哎,对……” 嘴上应答着,李斯谚思绪却转得飞快,直到听了对方是想请一顿饭才放松下来。 好样的。 李斯谚伸手用力搓搓自己的脸,终于该收尾了。 约的饭店在政府旁边,对面就是那天碰到施以永的医院。 李斯谚下意识往街边瞥了一眼,一无所获。 他倒也没奢望能碰到施以永,只是这相似的情境实在令人怀念。 再怀念也不如拿下这一仗。 李斯谚拿出工作用笑脸,向早早在门口等人的局长迎了过去。 这顿饭算不上鸿门宴,却也暗藏玄机。江城四位副市长来了两位,言谈之间像是想从他这里探探上面的口风。 李斯谚带来的这五个亿的投资是给新建的卷烟厂的,但显然,配套设施的发展远不止于此。上面到底要做个什么规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8 模,只做工业还是如同市委书记规划案里写的也要带动发展旅游,当地这么些官员自然关心得很。 席上李斯谚只能是笑着跟对方打太极,敬酒就喝,问话就绕。一顿饭下来,该说的都说了,这才被恩准走人。 大中午刚起床就被灌了半斤多白酒,饶是李斯谚酒量不错,这时候也有些晕乎。他深谙示弱的道理,顺势表了忠心。 席上诸君显然对李斯谚的知事很满意,连连表示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李斯谚笑着应下了。酒席上的关系,要有来有往才长久,他也要示弱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只是对于他这个京城人与江城这些官吏是否能发生助力与被助力的关系,李斯谚也不抱十分的希望。 一行人正和和乐乐地向外走,李斯谚只是一次抬头,便看见了施以永。 施以永与大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左手上提着一个拍x光的袋子,像是刚从医院出来。大约是为了让大副安心,施以永脸上表情轻松得很,李斯谚却看出他握紧的左手上绷起的青筋。 好吧,想来是真的有事可以托付了。 李斯谚立刻叫住了施以永,将他们带到自己这群人中间。 饭桌上那位分管商贸的副市长兼管卫生,当即拍了胸脯叫人帮大副办转院。所以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这办事效率高得吓人。 李斯谚忙着上下打点,就算注意到施以永明显怀疑的神情,也没空解释。虽然是利用,好歹也是为大副好,想来施以永也没有立场怪他。打着这样的主意,李斯谚忙前忙后半个下午,送走了人,又把大副安置好,这才回头面对施以永。 施以永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微微低下头,表情诚挚:“谢谢。” 李斯谚反倒不好意思了,支吾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什么,把手里的十几张单据一把塞给施以永:“检查项目都标好了,你待会儿陪大副一项项按时间做。” 施以永抿抿唇,接了过来。这个下午他大部分时候陪在大副身边,到挂号交钱的时候才凑过去,又屡屡被李斯谚打发走,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李斯谚是谁?为什么与市里那些大人物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和大副这么多?他想开口询问,却找不到好的时机。 如果是他自己的病,施以永断然不会接受李斯谚突如其来的帮助,但是这回,生病的是大副。 有那么几个人,能让施以永用亲情与恩情压倒原则与面子。 他是真的感谢李斯谚。 然而他,一个小小的船工,也是真的无以为报。 施以永想,他欠下了一个很大的人情。 一个很难还的人情。 他对李斯谚提起这件事时,后者表情不自然地闪了一下,立刻又换上了笑脸:“这算不了什么事,不然你陪我逛江城好了。” 大副正坐在一边等验血的结果。他没有听到李斯谚与官员们的交谈,只当李斯谚与施以永交好,又在医院有人脉,闻言便虎起了脸,一掌拍在了李斯谚头上:“小施他交到你这么个小朋友,陪你逛是应该的,换一个。” 李斯谚佯作讨饶低头:“那作为朋友我给长辈调个床位可不是应该的嘛。” 施以永在旁边听着,也默认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竟然也成为了长辈认证的朋友。施以永想着,心里却毫无排斥的意思。 有李斯谚这样一个朋友,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吧。 十二 李斯谚梦见他在北堤那段滩涂边大大咧咧地迈步,然后从脚踝开始被那灰色的原野吞没。他想呼救,可那寂静的旷野杳无人迹,只有不远处的防空洞,张着嘴冲他狰狞地笑。这不是现实……他一边挣扎着抓牢边缘的草叶一边在梦境中清晰地回忆起了现实……他是与某人一起来到这里的,而混沌的脑海有一个顽固的印象:那个人会帮助自己。 那个人会帮助自己,可那个人是谁? 淤泥渐渐蔓延到李斯谚的腰腹,他越挣扎沉没得越快,手里紧拽的草叶纷纷断裂,李斯谚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施以永!” 李斯谚汗津津地从噩梦里惊醒,甩开纠缠在四肢上的棉被,趿拉上拖鞋跑进了厕所。 他心不在焉地叼着牙刷,脑子里还隐约回放着刚才那太过逼真的梦境。 是因为最近跟施以永交从过密? 论人脉,他李斯谚认识的可当真不少,但要说真正没有利益纠纷的朋友,除开学生时代少有的几个之外,大概就得数到这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施以永了。 都说青年时期的友谊才是纯真的,李斯谚却不这么想。纯真与否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只看你是为何而交友罢了。 拿真心交友,是件吃力又难讨好的事情,偏偏李斯谚现在,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两周闲暇,却忽然有这样的心力了。 李斯谚整理好发型,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恰恰指向九点。 那人也该来了。 这样想着,门上果然便响起了门铃声。李斯谚将毛巾往手臂上一搭,便去开了门。 门外是施以永,难得打扮得体面。利落的板寸配着浅灰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倒是十分帅气。他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又煎饼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 李斯谚拽下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在地上,又转回了厕所,施以永也毫不见外地走进来,顺手锁上了房门。 李斯谚在床头柜上放了不少这次投资相关的文件,却完全没想着要防施以永。不是他大意,是施以永太过正人君子的做派让他觉得自己的小人心思龌蹉得可以,简直要配不上这个朋友了。 从三天前给大副办转院开始,施以永便每天都来李斯谚这里报道,时不时送些土特产,主要都是食物。最初李斯谚还为施以永的客气而略感不自在,尤其是知道施以永为了陪他逛江城,特地请了一周的假。 施以永说的时候十分平淡,李斯谚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推搪,奈何施以永是个认死理的人,李斯谚实在没辙。还是后来,他知道了施以永是每天早晨给大副送完早餐跟工友交班之后再过来的,才渐渐习惯了。 施以永知道李斯谚手里有些重要的东西,连市里副市长都要与他交往,因此就算相熟了,也从来不翻动李斯谚的物事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9 。没有刻意避嫌,却也绝不冒犯的举动落在李斯谚眼里,自然是加分的。 施以永虽然话少,人却十分体贴。以前一群人社交宴游的时候劳心劳力的都是李斯谚,难得有一次不费神的享受机会,李斯谚乐得享受。 李斯谚三两口吃完施以永带来的早餐,刚想说话,便感觉喉咙呛着了,干咳起来。施以永本来坐在床上,这时候很自然地拿起塑料袋里的豆浆,喂到李斯谚嘴边,一只手轻轻帮他捶着背。 李斯谚终于喘过气来,脸涨得通红,凑到施以永跟前冲他笑:“又在你面前丢脸一次。” 施以永一掌轻拍在李斯谚脸上,把他推开些许:“习惯了。”手里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分心,边暗中叽咕男人的皮肤为什么如此好,边挑开了话头:“今天去哪里?” 李斯谚想了想,回答:“只剩泥蒿堂了对吧?” 施以永回想那张李斯谚落在自己手里的行程单,的确如此。他点点头,莫名地感到遗憾。 似乎,时间还是过得太快了啊。 施以永的想法李斯谚并没有察觉,他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整理好仪表,李斯谚便拖着施以永出了门,脑袋里盘算着完工后上哪儿吃个饭,再去看看大副。 干脆把那多出来的一周半也留在江城好了。 李斯谚想着,唇边漾出了一丝笑意。 十三 李斯谚从病房退出来,便看见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施以永。他右手揽在椅背上,头微微向右偏着枕在大臂上,左手插在裤兜里,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竟然也睡着了。 李斯谚心底叹息一声,挨着他坐下,也不叫醒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熟睡的侧脸。 这几天大副住院观察,检查一项接着一项,把那么个精壮的汉子都折磨得瘦了一圈。施以永常常跟着,精神也差了许多。 白日里有船工轮班来探病,晚上就是施以永一个人陪着,也难怪他累成这样子。 要不是不同姓,他都要以为大副与施以永是亲父子了。 这阵子施以永白天还要陪着他东奔西走,李斯谚心里也有些愧疚,屡屡提出不用他陪,反对的意见却被施以永采取了全然无视的态度。好脾气如李斯谚也不由得抱怨了一句,说施以永责任感过剩。 施以永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他,陪他逛江城不算责任。 明明平淡到不行的句子,被施以永那样谨慎少语的人说出来,李斯谚立刻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好像在江城这么几天,他害羞的次数已经抵得上过去一年了。 施以永朦朦胧胧感觉到身边有人,挣扎了一秒,睁开眼,便看到李斯谚直愣愣盯着他的样子。 他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怕是留下什么印迹,却逗得面前的人笑起来。 施以永也笑起来,沙着声音问:“大副他……” 李斯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睡了。” 施以永晃了晃头,终于清醒些了,搭在李斯谚手上借力站了起来,顺势揽住了对方的肩背:“送你回去。” 李斯谚身量也高,只比施以永矮一点。他肩头猛地受了压力,也不反抗,放松了身上的力道半靠在施以永怀里:“怎么?欠我一顿饭就完了?” 施以永步子一收,收手敲了敲自己的头:“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 结束了拍照之旅后,施以永还来不及伤感,就听李斯谚提起了要帮忙照顾大副的话。 原先施以永坚决不接受,奈何李斯谚软磨硬泡。想到他留在江城也只剩一周了,施以永就莫名地难过,稀里糊涂地便应了下来。 结果,李斯谚比他想象的用心得多。 他想他知道李斯谚大概是真的与大副聊得来,但仍然不自觉地将李斯谚这样的示好理解为对自己的好感,并为此感到……庆幸。 庆幸与感激。 尤其是在这样特殊的时间段,在这个对他非常重要的长辈罹患癌症时,在他几乎要孤立无援时…… 他并不奢望这样的交往能延续到李斯谚回京之后,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愧疚,一定要说,也只是些微的遗憾。 要让李斯谚对江城,对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这大概是这阵子,除了大副康复之外,施以永最大的愿望了。 然而一个船工,能带给李斯谚这样的天之骄子什么美好的回忆呢? 施以永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也从来不觉得船工工作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他爱着渡船与江河,只是这次,渡船与江河,也力有未逮。 想着李斯谚对江城民俗的爱好,又联想到那人走南闯北的经历,施以永决定尽力让他玩好。 他并不知道,李斯谚对于他的兴趣,远高于对江城风俗风景的。 李斯谚看着施以永带着歉意的表情,心知他是把这件事想严重了,无奈地叹口气。 施以永作为朋友,哪点都能打满分,就是对待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明明自己也没为他做些什么,至多只是利用休假帮个小忙罢了。 真是个实诚的人。 他抓住施以永的手腕往外拖:“走啦走啦,我饿了。” 施以永于是甩甩头,暂且放下那些纠结的念头,快步走到李斯谚身边,并肩前行。 十四 华灯初上。 施以永在门口站了小半个钟头,越来越不安了。 李斯谚一直没出来过。 这是一家街头的小店。正是傍晚商店营业的黄金时间,店外的卷帘门却始终垂下了一半,遮挡人们的视线。灰白的卷帘门上用喷漆涂着奇怪的图样,有黑色的独翼乌鸦,更多的是配色怪诞难以辨认的奇怪标志。 十年前,他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符号。在施以永的认知里,这等同于街头不良少年聚集地。 更令施以永惊讶的是,他刚刚在店前见到了某个半途退学的高中同学。 十年间记忆有些模糊。然而那个同学闹出来的风波太大,施以永很难忘记。 那个人,是因为同性恋而被高中退学的。 原先施以永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的脸,但在街头看见他与李斯谚亲昵的举动后,施以永有些微妙的反感。仔细琢磨着,他才想起来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0 那个人的事迹。 于是本来的街头偶遇变成了他在店外等人的情况。 李斯谚与那个人似乎关系很不错,言谈之间一直在微笑,还伸出手与对方交握。那样的身体接触,怎么说也不是平常哥们情谊该有的交流。 更何况李斯谚来江城才半个多月。 而他在他们身后晚了十米的呼唤也没有被李斯谚应和。好像这是第一次,李斯谚没有听见他叫他的声音。 施以永有些忧虑,又有些焦躁。他本以为自己是施以永在江城唯一的朋友的。 他并没有察觉到平时李斯谚与他的身体接触早就超过了他现在目睹的。 虽然最开始的理智阻止了施以永直接跟进去一探究竟,但随着时间焦灼躁动的情绪已经开始沸腾了,施以永咬咬牙,努力克制想要砸门的冲动。 李斯谚会不会是同性恋,现在在与那个人在做什么奇怪的交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施以永自己掐灭了。 李斯谚的性向如何自己无权干涉,如果事实如此他也只能认了,之后装作不知道就好。他想他们的友谊还没有脆弱到被这种事情斩断的地步。 施以永现在担心的是这个地方本身。卷帘门上的涂鸦实在阴森可怖,而带着李斯谚进门的人又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万一李斯谚是被骗进来的…… 他本来没有立场跟过来,但既然他看见了,就要保证李斯谚的安全,不能让他…… 让他被怎么样呢? 施以永拒绝设想。 总之,是不能让李斯谚受到伤害。 然而想得再多,施以永也只能无助地等在门口。像是两人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私人空间界限,他现在,并没有踏入的权限。 如果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些就好了。 如果是能够名正言顺跟进去,并且叮嘱他注意安全的关系。 如果不必这样站在门口被膨胀的忧虑与担心填塞胸臆。 就好了。 先走出来的是那位高中同学。 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店门外路灯下的施以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站在一边。 然后李斯谚躬身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米黄色的纸袋。他刚站直身子便是朝着那个人一笑,那表情动人得连施以永都有些妒忌了。 不及细想,施以永开口招呼:“李斯谚。” “啊?”李斯谚循声回望,眼里立刻闪出了惊喜的光泽,“施哥?你怎么在这里?” 施以永抿抿嘴,没回答,而是戒备地跨上前一步,一手揽住李斯谚的肩:“路上看见你,想叫你去吃饭。” 这句当然是假话,只是叫他的话何必在门口登上小半个钟头? 李斯谚听出来不对劲,困惑地朝他看一眼。他不打算在外人面前驳了施以永的意思,简单地接下话头向那个人告别。 施以永也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看到李斯谚那样毫无防备地站在店门口,就知道至少这一次他并没有受伤或是怎样。 那么,为什么要站出来?为什么要打断他们的对话? 施以永觉得,有些事情,好像要掩盖不住了。 十五 李斯谚率先停下脚步的时候,施以永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 “我——” 两人难得地同时开口了,李斯谚立刻住嘴,静候话相对少很多的施以永的高论。 施以永撇开目光。他始终有些难为情,却仍旧是一字一句解释了自己的行为与动机,只是隐去了他自己那奇怪的焦躁。 李斯谚听着,渐渐也惊讶起来:“小周原来是……”说着,忽然又掐住话头,抬眼看施以永,“施哥对这种人,很反感?” 施以永本来尴尬得手脚都觉得没处放,没想到李斯谚毫不质疑地接受了他千疮百孔的逻辑。对着李斯谚这句平淡的问话,他居然也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重点:“无所谓反感不反感,只是希望你能小心点。” 李斯谚“呵”地应了一声。施以永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他难得的失落表情,然而李斯谚掩藏得太快太好,他来不及确认。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同性恋不犯法。只要不滥交,别的都没什么。” 在江城这个边陲小城,大部分人思想都是守旧的,不然也不会发生将在校的同性恋学生开除的事情了。施以永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已经算是相当温和,但话一出口,他仍是后悔了。 如果说先前的失落还难以确定的话,如今李斯谚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 平时笑得爽朗的眉眼如今轻皱着,嘴唇也抿得死死的,像是施以永提到了什么他从没考虑过的疑难杂症,而他正为此感到十分纠结。 这样的李斯谚,施以永从来没见过。 施以永立刻便慌神了,张嘴欲分辨些什么,却被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李斯谚岔开了话题: “我刚刚是在洗照片。” “照片?” 施以永一愣,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在大副病房里的谈话。 大副只见过照相馆里的人像摄影师,看到李斯谚日日带着个相机,便打趣李斯谚为啥不给他们拍一张。李斯谚果然就拿着相机对着他们拍了起来,还叫上同病房的病友帮忙拍了一张三人合照。 却原来,李斯谚今儿是来洗照片的。 “小周人很好,干活也很利索。以后还是别传这些事了。” 李斯谚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低下头去在手里的纸袋子里翻找。 不知怎么的,施以永觉得他如常的语调里带着微妙的不安。他于是伸手搭上了李斯谚的肩膀,却被对方不经意地甩掉了。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施以永也焦躁起来。他本也是好意,若是李斯谚对他近似跟踪的行为不满也就算了,怎么竟然为了不相干的人同他置气? 施以永按捺住情绪,张口欲辩:“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只有你——” “那天给大副照的照片。” 李斯谚轻巧地打断施以永的辩解,顺手塞了二十来张相片到他手里。 手指接触的瞬间,李斯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1 谚像碰到硫酸似的迅速收回了手,饶是施以永动作快,照片也掉下去了两三张。李斯谚尴尬地道了声歉,不待施以永动作,便蹲下身一张张拾拣起来。再抬头时,施以永已经找寻不到他失常的痕迹了。简直像演员一样。 原来李斯谚并不只有面对自己时的坦然,还有着这样善于掩饰的一面。 又或者是平时太善于掩饰而看不清真相,如今只是皮相残缺了,露出些底子来? 不知为何,施以永并没有感到忧虑,只是心里渐渐泛起疑惑。 “三人合照我留了一张,别的都在这里了。” 李斯谚嘴角噙了一抹笑容,语气淡定有礼而透着疏离,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 施以永皱眉看他:“你在生气?” 李斯谚愕然,顿了顿,又笑起来,这回倒有三分诚心的意思:“居然被看出来了?算是吧。” 施以永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们刚刚的对话,仍然不得其解:“为什么?” “不太好说……”李斯谚笑容里参杂了些苦意,“我也不确定……别问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李斯谚……”施以永犹豫地叫他名字。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本来确实是问不出口的,话哽在喉中半晌,施以永却终究还是把它吐出来了:“有事要跟我说。” 察觉到李斯谚脸上的惊讶神情,施以永竟然觉得脸热,连忙补充道:“我会尽力帮你。” 他人微言轻,也许很难帮上李斯谚什么,但这句承诺,出自真心。 李斯谚想也察觉了这份真心,并没挑他转移责任似的话语,脸上神情也开朗了些,嘴里轻声嗫嚅了一句,便绽开笑容:“谢谢。” 施以永没听清,也不好多问,索性扯开了话题,“一起去吃晚饭?” “嗯。”李斯谚点点头,主动走向来时的方向。 刚好错开了施以永伸出的手。 # 4 2013-04-29 16:14 十六 果然还是不对。 施以永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重播,回头看见医院走廊上排起的队,还是挂断了。 这家伙,闹起别扭来,简直跟女孩子一样。 饶是施以永脾气不错,被连挂了三次电话之后也忍不住腹诽。 自从前几天的尴尬场面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非常微妙的氛围。明明觉得李斯谚已经恢复正常了,一靠近他,居然又被他躲开了,施以永非常懊恼。 他向来不擅长与人交往,长到这么大,除了船上的工友,怕是再数不出几个平辈论交的朋友来,自然也无从参考李斯谚如今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大副见李斯谚几日没来了,自然也开口问起。施以永不做声,埋头替大副整理小桌板。 “男子汉,大方点说!你怎么惹着小李了?”大副人瘦下去不少,心却渐渐放得宽了,瞧不惯施以永这幅模样,一掌拍了过去。 施以永下意识躲开,闻言又苦笑起来:“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大副皱着眉看他,摆明了十分不满意,“小李明天就走了,你还同他怄气,你几岁啊!” 转头看见施以永苦闷的表情,大副还是放柔了口气:“人小李是大城市的细伢子,娇气些,你也就忍忍。人家跟你才交往多少天呢,就懂得来医院陪陪我了,别说朋友,就是媳妇,也难得见这么好的。再说了,人家可是要走了,你就是做小伏低道个歉,又能怎么地?” 施以永点头应承着。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是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早就道歉去了,可李斯谚压根儿不给他这个机会。 而李斯谚明天就要走了。 听说李斯谚不接电话,大副也纳闷儿起来:“小李不像这么矫情的人啊。” 施以永“嗯”了一声。 “这么着吧,你明儿送小李上火车,顺便把话说清楚了。”大副一锤定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记得让小李给我打电话啊。” 施以永点点头。他也早想着去堵人了,却又总瞻前顾后的,犹豫来犹豫去,竟也浪费了三天。他并非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他在怕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而李斯谚明天就要走了。 不论在怕什么,他都得把事儿了结了。 李斯谚打着呵欠起床,迷迷糊糊洗漱完,拉开窗帘,看见窗外阴暗的天色,这才清醒些,重新又躺回去床上。 然而早就没了睡意,只能静坐着发呆。 最近几天老是睡不好。每天都太早醒来,坐起来都能感受到超速的心跳。李斯谚知道这是自己紧张了。 就是这份紧张,让度假似的这半周,难熬得像从前彻夜不眠做策划时一样。 然而他在紧张些什么呢?李斯谚自己也没想明白。 大约还是跟施以永有关的。 自从三天前那场尴尬的交谈之后,他一直躲着施以永不见。 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 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朋友,为什么值得他花这么大心力去结交?就算是打发时间,他也该去找些更有趣的人。 这样想着,李斯谚努力忘掉脑海中突然挤进来的施以永那些微小而真实的温柔。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得很,也挺对不起施以永的,还有大副。但他确实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静一静。 别让其他人长期挑动你的情绪。 父亲的谆谆教诲尚在耳边。施以永算是一个这样的人么? 他想起三天前,得知施以永在店门外等了他近半个小时,只是为了确定他的安全。 那时候,他一点也不为施以永侵犯自己隐私而反感,反而欣喜得很,直到对方提到同性恋的话题。 他本来不是介意这个的人,但施以永那不明显却真实存在的下意识的厌恶,一瞬间就揪住了他的心。 他很难受,难受得竟形于色了。 这样的失控,他不能接受。 别让其他人长期挑动你的情绪。 李斯谚竭力伸长右臂,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点点被指缝间的黑暗吞没。 十七 李斯谚推开门的时候,第一眼便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2 看见了幽暗的长廊一抹猩红的光点。 是施以永叼着的烟头。 他原来曲着一条腿坐在地上,这会儿被李斯谚开门的声响惊动,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撑着墙壁站起来。 黑暗里,李斯谚看不清他的面貌与表情。但他知道,那就是施以永。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紧张,心跳声简直要传遍这条走廊。 施以永也不说话,借着房间里床头灯幽微的光亮看着李斯谚从惊讶渐渐恢复到平静的表情。那表情平淡得太过分,简直像是伪装出的一样。 施以永看着,忽然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颊,看看那层冰封的外壳是不是真的会破碎然后脱落。 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李斯谚先开口了。 也许是刚睡醒,他声音比平常低沉,还有些沙哑:“进来吧。” 施以永掐灭了烟头,跟着他进了房间。 施以永习惯性坐在了床边,李斯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凑到他身边,而是远远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淡黄的灯光打在他侧脸,像是柔和的气氛,却弥漫着令人心酸的沉默。 施以永四处打量一圈。出乎他意料的,房间里还没收拾过,李斯谚的衬衫皱成一团放在短沙发上,行李箱靠在墙边,显然还空荡着。 他皱起眉,想象着李斯谚这三天的生活状况。三天前他还打趣过李斯谚那轻微的洁癖,但如今这里的杂乱,就是比起施以永的小屋,也不遑多让。 李斯谚遇上什么事了吗? 施以永心里忐忑着,脸上的表情却更沉凝。 不论是什么事,总之李斯谚没有同他说。 他没有立场担心。 先打破了沉默的是施以永:“几点的火车?” 李斯谚偏偏头,微笑起来:“下午三点——你来送我?” “嗯。” 施以永点点头,难怪他还没有收拾行李。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影响他的行程。施以永觉得自己像是放心了些,又像是更揪心了些。 李斯谚向门口瞥了一眼,问他:“你几点到的?” “嗯?”施以永一愣,顺口接道,“四点多吧。” “四点?”李斯谚惊讶地看着他。现在也不过是六点半而已。就是说,他醒的时候,施以永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施以永点点头。 李斯谚旋即平复了情绪:“怎么不敲门?” “让你多睡会儿。” 施以永平淡地回答。 他不知道李斯谚登车的时间,查了火车站的时刻表,发现今天最早的途径江城去往京城的火车早晨五点半停靠江城,便提前一个小时来李斯谚这里等他。 李斯谚苦笑起来,这家伙真是温柔得过分了。 “你等等吧,我收拾一下,待会儿吃早饭去。” 李斯谚说完,转身按下房间里大灯的开光。 明晃晃的白光来得太突然,李斯谚本来就睡眠不足,不小心瞥了一眼,眼睛竟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施以永依言安坐着,看李斯谚从柜子里收拾衣物。 他本来就是经常出差的人,这些事情做得驾轻就熟。弯腰折衬衫的时候,睡衣下沿露出了两厘米的腰线,惨白的灯光将他皮肤映照得格外细腻。 施以永移开了目光。 床头柜上的文件换成了一本翻扣着的英文书,施以永的英语水平不足以看懂书脊上的名字。更靠近枕头的位置放着一张照片,同样是翻扣着,像是被李斯谚当做书签用的,背面打印着照相日期和相机型号。 施以永看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毫不犹豫地伸手将照片拿了起来。 十八 李斯谚收拾好衣物回头去找施以永,便瞧见他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他睡前在读的那本《海狼》。 施以永待他态度虽然温柔,却向来是有些谨慎的;如今居然会翻动自己的书,倒也是个奇观。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施以永抬起头回视,李斯谚惊讶地发现对方从摄像馆那天起就一直因为自己别扭的态度而抑郁的神情舒展了许多。 “李斯谚,”施以永叫他的名字,语调竟似有些缠绵的意味,“你别躲我了。” 李斯谚闻言,心头一跳,佯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嘴上轻轻巧巧应道:“嗯?我可没躲你。” 才刚迈步,他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被他当书签用的那张照片。 他偷拍的,施以永在四月暮春江风中,独自站在船头,将缆绳套上渡口的照片。 李斯谚僵住了。 其实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无非是未经允许给朋友拍了一张照片,又私自拿来收藏了而已。虽然不是能理直气壮地声张的行为,在他们两个的友谊中,也不应该有多大妨害。 那,自己体会到的这种深切的恐惧,是从何而来? 李斯谚感觉周围空气都冷了下来,心虚得厉害,连身体都开始微微战栗。 他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开口。情绪激动引起的爆发与迁怒恐怕能算做是他最讨厌的行为之一,但他现在连自己都很难控制住。 “李斯谚。” 不知何时,施以永已经放下书,走到了他身边。 李斯谚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朝施以永看了过去:“嗯?” 他知道施以永在看着他的脸,用那种带着审视的目光。他只能死死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像工作时一样拿出自己最擅长的笑容面对他。 施以永的瞳孔在日光灯下黑得像静寂的深潭水,李斯谚什么都看不到,也看不到自己。 施以永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李斯谚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他。 别过来。 李斯谚在心底求乞着,他觉得他快要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小臂上的肌肉震颤,这种震颤不久就要蔓延到脸上。再这样下去,他会在这个人面前哭出声来,像告解一样将自己的生命倾诉出来,然后被弃若敝屣。 他不要。 那种耻辱的姿态,未成年的他展露过一次,并且自此下定决心,永不再犯。 李斯谚防备地看着施以永,那个人若是再进一步,他拼着丢人,也要夺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3 路而逃了。 施以永却并没有再靠近,也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像是李斯谚这样退避的行为合理得很,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困惑。 他看着自己伸出却落空的手愣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放了下来,摊在李斯谚面前:“送我个临别礼物吧。” “啊?”李斯谚一愣,紧张到颤抖的情绪也忽然放松了下来。他怀疑地上下打量了施以永一圈:“你……说什么?” 施以永耐心地重复一遍:“送我个临别礼物。”顿了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你的照片。” 听见“照片”两个字,李斯谚先是一惊,又立刻反应过来施以永说的不是这回事,微微放下心来,下意识回答:“我没有自己的照片。” “就渡船上,我照的那张。” “啊,那张……”李斯谚皱皱眉,旋即察觉到不对,“你……为什么要我的照片?”他做出开朗的样子:“去北京找我,拿名片可比照片管用多了。”说着,作势翻出钱包给施以永掏名片。 施以永却并不受影响,只是看着他笑笑:“我就要那张照片。” 李斯谚闻言,对上施以永的眼神。只一眼,他便心上一颤,匆忙撇开目光,却瞥见施以永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着拳。 原来他也在紧张。 不知怎的,李斯谚忽然心里平衡了,心跳声却愈发大起来,像是与谁共振似的。 他慌乱地点头应了下来,蹲下身在箱子内侧的照片袋里翻找。背后施以永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热量,打在他背上,竟烧得他脸红。 还好施以永看不见。 李斯谚垂下头,暗自庆幸。 十九 李斯谚提议出去吃早餐,施以永自然无异议。 暮春的早晨,不过七点,天便大亮了。李斯谚踏出大堂一步,心里也同样豁然开朗。 刚刚在房间的令人惊恐的心悸,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一件事。 原先那些暧昧不明的感觉,那些藏藏掖掖的心思,那些轻易便撼动他情绪的小动作,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李斯谚动了心。 为一个男人。 李斯谚虽然由于较为自由的教育原因,对同志态度算得上友好,但毕竟是没有与同性的经验的。院子里那群纨绔中确实有爱搞男人的,李斯谚与他们来往时,也没什么避忌。只是这次,李斯谚隐约觉得他对施以永的心思与那些人对俱乐部里男人的绮念不同。 就如今而言,他对施以永的身体没什么兴趣。都是大男人,施以永的身材顶多让他艳羡而已。相较起来,他的矛盾,犹豫,与心悸,竟然更像高中那唯一一次无疾而终的早恋。 喜欢上某个人再容易不过。一张漂亮的脸蛋,一次精彩的演讲,一场体面的交谈,一种娇嗔的举止……动心真是件再泛滥不过的事,也因此格外短寿。 李斯谚不知道这次他的心思能持续多久,但好在两人都是男性,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既不至于妨害他那必定将接受的政治联姻,也不会擦枪走火,留下不该有的孽债。 李斯谚想到父亲的要求,心情复杂里又透着些轻快。 原来那样的恋爱要求,最能满足的,竟是个男人。 而施以永,想来那样的性格,是不会对人纠缠的。 指不定呢,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老来之时寻个合适的日子,各自伴着妻儿,在某个边陲小镇里相遇,然后两人闲荡着,耗去那大好春光。 李斯谚不经意地回头找寻施以永的身影,又正巧跌入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里,一瞬间思绪纷纷的,竟似蓦然消失了,只不管不顾地下了个也许他会为此后悔终身的决定。 偶尔也放纵一回吧。他想着,退到施以永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腕。 施以永诧异地顿住了脚步,却并没有挣开手上的桎梏,随着李斯谚的速度大步走着。 旁人看来,大概只是李斯谚嫌施以永太慢,拽着他迫他加速。只有李斯谚知道他手心炙热的温度从何而来。 想起刚刚施以永珍而重之地将他的照片放进他衬衫贴身的内兜里,李斯谚在四月的料峭春寒中,连心底都燥热起来。 也许施以永压根儿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没像他这样想太多,但李斯谚能肯定,对方对他也有好感。不下于他的、超出友情范畴的好感。对于自己能够多大程度上牵动施以永的情绪,李斯谚心里也有几分把握。 既然想清楚了,这种情感就已经落入了他可操纵的范围。李斯谚不算控制狂,但他不能否认自己偏好决定论。 不会有问题的。不会失控,也不会爆发,像是施以永最初带给他的感觉一样,沉稳,淡泊。 这样就够了。 李斯谚迎着旭日愉快地笑起来。 又不是真正谈恋爱。 这样就够了。 施以永也许对于李斯谚忽然转变态度同他正常交流、甚至比之前更亲密些的举动心有疑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知道了李斯谚是下午的火车,施以永想着下午再来送人,上午再往大副那边跑一趟,李斯谚却主动提出临走前再去看看大副。 一路上李斯谚粘人得很,像是要补足之前三天缺掉的相处时间似的。他也察觉了自己有些兴奋过度的心情,却难得地放任了。 弄清楚感情这样的疑难杂症,他这偶尔的放纵,也只当是庆功宴了。 大副问他,是不是施以永前几天惹他生气了,而今又道歉了,他才回来。言辞间对他一片袒护,大有他答个“是”字,就替他教训施以永的意思。他瞥了身边的人。施以永慢慢拧起眉,也看着他,似乎同样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斯谚于是笑嘻嘻地搂上施以永的臂膀,按着他的脖颈迫他低下头来,做出谢罪的样子:“要真是施哥惹我生气了,他这么犟的人,哪里会去找我道歉嘛。我就是前几天忙着工作而已。” 施以永微微侧过头,从下向上看着李斯谚快活的神情。 他明知不是这么一回事,却也愿意相信了。 二十 夜深了。 施以永睁着眼躺在床上发呆。 隔壁大副那屋刚刚才熄灯,两三个工友谈笑着走出来,显然是为大副出院而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4 庆祝过了。施以永叮嘱了不能让大副喝酒,工友们也知道轻重,他并不担心。 他在想别的事情。 大副住院检查了一周多,最后确诊是肝癌早期。本来应该直接手术切除,但因为有并发症,要先做一个月保肝的抗病毒治疗。结束之后,再去大城市进行肝癌诊断与治疗。 施以永忙前忙后,终于能把大副接回家,虽然诊疗结果不乐观,至少也是早期,问题不大。医生说了,康复的可能是有的,要看病人的身体情况与求生意志。 施以永相信大副,却也必须给大副创造最好的治疗环境。 轮渡管理员十分好说话,开口就允了一年的假,还多放了一个月工资,信誓旦旦表示一年后大副能好就能重新上岗。 施以永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江上架桥了,轮渡说不准也要拆。城里本来有一两个学船的,这下统统便跑了。若是一年后轮渡还在,自然是好;若是一年内便拆了,他们这些还在干活的能拿到买断钱,大副的退休金,却要打水漂了。 哎,关键是大副治好病!钱算什么嘛。 施以永想起李斯谚的话,熟悉的语调响在耳边,那么明晰,直让他以为是幻听。 那是李斯谚在医院里由副市长的属下陪着,替大副交了一周的住院费之后,施以永找他还钱时他回答的话。 大概对于李斯谚来说,这钱不算什么;对他和大副而言,这却已经是大恩了。 他与李斯谚之间的差距,真的有这样大。 想到李斯谚,施以永愈发睡不着了。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从枕头下翻出那张照片,但也忍住了没有拢到面前细细翻看,只是那样平放在枕边。 照片上当然是那天他拍下的李斯谚。那人当时正为着自己的鲁莽举动而惊讶,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是不可笑的。渡船里光线又暗,白皙如李斯谚,照出来的效果也如黑李逵,只有英挺的五官昭示着这仍是那张施以永百看不厌的脸。 黑暗里,施以永只能依稀看见照片上的人物轮廓,但那张脸已经印刻在他脑海里,再难擦去。 李斯谚。 施以永默念着这个名字。 在李斯谚的床头书里注意到那张照片时,施以永不是不惊讶的。他记得照片上的时间,那正是李斯谚第一次同他见面的日期,也是他第二回上自己的船的时间。 轮渡上往来那么多乘客,李斯谚也不过其中一个,他早该将他忘了的。 若不是在饭馆的第二次相遇,施以永怕是真的已经忘了他了。 施以永摇摇头,遏制住自己关于没有李斯谚的生活的可怖臆想。 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有比同船渡更深厚的缘分。 施以永的目光再次瞥向枕边的照片。一想起这个人,他心头便有些微酸,又有些惊悸。像是幼年,船长难得一次地带着他去到省城的游乐园里。春天那些花团锦簇的游乐设施门口,施以永措手不及便被迫面对太多太多的美好,竟被吓得掉下眼泪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但终究施以永是有勇气走下去的。 只是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那个人拿着自己的照片,夹在枕边书里。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顺手拿来做了书签,也许有些别的原因。不论如何,会留着自己的相片,总归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是值得交往的吧。 施以永原以为这样就足够好了。 他几乎在看到自己相片的瞬间便体谅了对方的冷落与忸怩,心中慢慢涨涨的,不知是些什么样的情感,下意识地便向李斯谚要求了他以为没办法得到的东西。 而李斯谚给了他更多的,多到他怀疑自己能否背负。 他记得临走时的那个拥抱,以及李斯谚那个轻微到他差点没有察觉的,落在耳侧的吻。 李斯谚笑着说,若是想他便打电话给他。他近乎轻佻地伸手掏出施以永放在内兜的照片,用钢笔写上了一串漂亮的数字,然后潇洒地挥手上车,姿态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加恣肆,像是终于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似的。 施以永站在站台上看着趴在火车车窗冲他微笑的那个人,愣怔得说不出话来。他就那样站着,直到下一趟火车进站。 施以永将照片重新放在枕头下。 不用看他便能流利地背出那串十一位的数字,却从未在电话机上拨过。 只是自那之后,每每路过传达室的电话,他总会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次数多了,工友们便注意到了,一个劲儿笑他终于开窍了,又不住向他套话。他否认过,只是那句子太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他仍然没有拨出过那个号码。 # 5 2013-04-29 16:15 二十一 施以永从水里钻出来,甩了甩一头湿漉漉的短发。 五月初的江水虽然仍是冷得刺骨,对于一年四季以水为家的他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大副坐在码头的水泥墩子上招呼他:“小施啊,游了几趟?” 施以永左手抓着套船的麻绳,右手在水泥地上一撑,便上了码头。他腾出手来,朝大副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趟?三个来回?”大副纳闷儿看他,“悠着点啊,这可才四月份,水凉着啰。” “嗯,我晓得。”施以永捞起毛巾擦干身子,又拽下晾衣绳上晒的背心长裤,转身进了房间。 换衣服的时候,震颤的肌肉明确地向施以永抗议着超过限度的运动量。 往年要到盛夏一群船工们闹着要比赛的时候他才会上三趟,现在这天气,确实勉强了些。没有抽筋已经算他运气好了。 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时候任性,不能在这时候倒下,但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还在想李斯谚。 他不能想李斯谚。 “……哦,小施,小施?” 管理员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施以永套上长裤,开门出去:“赵叔,有事儿?” 轮渡管理员老赵坐在传达室外,一边点着刚收的欠款,一边抬起下巴冲传达室里的电话指了指:“有电话找。” 施以永听见“电话”两个字的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5 瞬间便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是医院来的复诊的电话,放下自己过敏的情绪,朝赵叔道声谢便径直走了进去。 传达室的电话并没有配来电显示,所以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时,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几乎便要以为是在梦中。 “喂?” “哎,施哥,是我,李斯谚。” 电话里收音效果并不很好,施以永却听得明白,的确是那个人。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近乎是拒绝了李斯谚的邀请后,那个人还会来联络他,过大的冲击一时让他出不了声。 “……” “施哥?施以永?” 那边的人追问了两声,忽然也安静下来,听筒里于是只有对方的呼吸声。 柔和的,平静的,永续的。 先开口的还是李斯谚。似乎是察觉了施以永被震撼的心情,他放软了嗓音调笑:“被我吓得说不出话了?” 施以永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李斯谚。” “嗯?”微微上扬的鼻音,拂得人心头痒痒的。施以永想不出怎么回答,只是继续叫他名字:“李斯谚。” 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主动转移了话题:“刚交班?” 施以永说:“嗯。” “大副呢?身体还好吧?” 施以永说:“嗯。” “出院了吗?” 施以永说:“嗯。” “一周没见,你居然话少到这个地步了……”李斯谚抱怨了一句,施以永听着他带着笑的语气,知道他并没有在生气,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下来了,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被李斯谚抢了先:“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吧?” 施以永“嗯”了一声,犹豫几秒钟,又补充一句:“我很高兴。” 李斯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竟想不出答话,只是笑,很愉快的样子。 施以永有满腹的疑问。李斯谚怎么知道渡口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来,是做什么呢?是那个意思吗?在被自己拒绝之后,还有那个意思? 只是那些疑问,在这样简单而愉快的笑声里,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李斯谚虽然性格温和,却绝不是不骄傲的。当时留下那个电话号码,就是将选择权留给自己的意思吧,如今却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施以永这样想着,沸腾了一周却被他死死按捺住的思念终于是忍不住了。 施以永曾有过按部就班过完这一生的打算。他并不是生来就擅长隐忍,奈何青春结束得太早,而生活的磨砺来得太快。 李斯谚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而他对此甘之若饴。 这条路通往未知的地方,但终究施以永是有勇气走下去的。 施以永说:“李斯谚。” “嗯?”电话那端的人止住笑,应了一声,语调轻松。 施以永抿抿唇,直视着面前的虚空,极其认真地告诉他:“我很想你。” 二十二 严敏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瞥一眼楼梯,又看一眼她的丈夫李树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树声本来平心静气地翻着手里一本《读报参考》,被严敏这么盯着,竟也能毫不介怀地读下去。他时不时捧起手边的紫砂壶抿上一口,倒像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严敏却知道,半凉的茶都能入口,这是李树声紧张了。 俩父子到处都像,尤其是撑面子的时候。 严敏叹口气:“树声,我上去看看孩子。” 李树声眉一皱,说:“斯谚都二十五了,还是孩子?别娇惯他。” 严敏听他避过了话题,知道是默许的意思,松了口气,叫家里的帮佣赵婶端来一碗鲜虾云吞,自己给儿子送上去。 严敏敲门进来的时候李斯谚正盘腿坐在电脑桌前啪啪地敲着报告。他耳朵上挂着耳机,不知是在与谁聊天,脸上表情竟像是情绪不错的样子。 见严敏进来,李斯谚赶忙起身接过碗,又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才挂了电话。严敏坐在小沙发上,依稀听着儿子叫对方的名字是“施哥”。 既然不是女朋友,严敏便放下了一半心,对着儿子温柔地笑:“晚饭没吃饱吧,赵婶给你煮了碗云吞,趁热吃。” 李斯谚知道母亲上来断不只是给他送碗夜宵的,依言坐下后象征性地夹了一个,夸了句好吃,便不再动筷子,等着严敏发话。 严敏看他不吃了,便叹息一声:“谚谚,你受委屈了。” 李斯谚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只是摇摇头:“妈,没那回事儿。” “你爹他啊,以为自己什么都想得到,居然不跟你打招呼就安排了相亲,还是韩家那个幺蛾子。”严敏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气起来,但毕竟还记得自己是来劝架的,又压下情绪,“谚谚,你爹这回做得不对,我批评他,但他也是为你好,别跟他犯犟,嗯?” 有句话她压着没说。 谚谚就是犟了这阵子,迟早也得屈服。往年便是次次如此,何必吃这么个亏? 他们家当了这么多年厅里的模范家庭,总不能因为相亲这点小事,就毁了。 李斯谚点点头:“我知道爸是为我好。我没生气,就是上来把江城的报告给写了。” “江城的?”严敏对丈夫儿子的官途都了解得很,略想一想便记起来了,“你周伯伯那个项目吧。” “嗯。周伯伯要我回头找他交照片,江城他还有别的计划。”李斯谚不知道想到什么,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严敏被他情绪感染,也放开了那些旮旯事儿:“好好干,你周伯伯能量不小。等今年年底,你就该升职了。” 李斯谚习惯了父母这种论调,闻言也不辩解,起身到严敏背后按上她的肩膀,边按摩边带些撒娇的语气:“妈,我有分寸的。” 严敏被他逗得一乐,想了想,转回话头:“这次相亲你就别去了。我待会儿跟你爹说。但下次,有你看得上眼的姑娘的时候,可别再给我闹。” 李斯谚在母亲背后皱了皱眉,手上动作却不停,嘴上也应得爽快:“嗯,我明白。” 母子间沉默一会儿,严敏按住李斯谚的手,先站了起来:“谚谚,妈妈先走了。” 李斯谚应了一声,将母亲送到门口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6 。 严敏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从小便是全大院里最乖巧的。上学的时候,院里别的孩子不是皮翻天的就是有些自闭,没一个像谚谚这样给父母争气。唯一一次越界,也不过是早恋,连手都没拉过就被李树声拆穿了,他也不闹,反而从此更专心学习了。谚谚学得好,考得好,上了好大学,找了好工作,还当上了部门经理。从来没开口要父母帮忙,对于叔伯的照顾,却从来都感激接受了,怕拂人家的面子。也许做母亲的看儿子都是好的,但严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最优秀的一个。 也是最累的一个。 严敏眼眶忽然有些湿。她拍拍儿子的手臂,却到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转身下楼去了。 李斯谚看着母亲下楼梯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他并不是反对相亲。对于婚姻,他早已有了觉悟,也并不奢望自由恋爱直到婚姻殿堂。他只是希望父母能知会他一声。现在看来,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 然而他的目的真的仅止于此吗? 李斯谚抿抿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转而摸出了外套里的手机。 自从他们第一次通电话,两人的通话时间便越拉越长。施以永担心会妨碍大副接到医院的复诊电话,便把战线转移到了渡口旁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由施以永下工之后便用公用电话给李斯谚打过去。 李斯谚对于施以永突如其来的主动大致猜得到来源,也因此十分受用。喜欢一个人,也被同一个人喜欢着,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他几乎要沉溺其中了。 说不定这也是他排斥相亲的原因之一。李斯谚有些惆怅地想着,重新拨通了电话。在有了以结婚为前提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之后,这种关系……当然要断了。 李斯谚并不指望施以永还在,只是下意识拨出去这个号码,像是作为寄托似的。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刚刚拨通号码,施以永便接起了电话。 “李斯谚?” 仍然是熟悉的低沉男声,李斯谚却莫名地听出了一丝迫切。他笑起来,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施哥,你怎么还在呢?”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编造借口,又似乎是害羞了:“我在这条街上散步。”又是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施以永说:“我一直在的。” 李斯谚呆了呆,心里柔软得要滴下蜜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施哥……你怎么这么可爱。” 电话那头的人,向来不善调笑的人,竟然也迅速接了一句:“你也一样。” 二十三 李斯谚撑着下巴,盯着眼前厚厚一沓资料。 周书记能量确实不小,又给故乡江城拉来了几个亿的投资,说要兴修公路,振兴旅游业。 李斯谚虽然也喜欢江城,却从来没看出江城有什么特殊的旅游资源了。好在他手下颇有几个金牌策划,做不到极好,至少也是不愧对投资方的。至于现在他这样精益求精的要求,藏了几分私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斯谚翻开初期意向书,一眼便瞥到了被自己用红笔圈出的江城渡船项目。 看见江城,李斯谚便想起来施以永。 其实他们现在的状态也挺像是谈恋爱的。 远距离恋爱。 施以永每天都会打电话来。两人眼界不同,现下又不比与在江城时,连经历都不同了,本来合该没什么好聊的,他们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聊江城,聊京城,聊大副的病情,聊李斯谚的生活。 施以永的话慢慢地多起来了,他自己大概并没有察觉到。李斯谚对于自己大学选修过有效沟通与倾听的课程感到格外庆幸。 而施以永,他似乎要更进一步,仿佛某种天分,或者某种经历,让他历练出惊人的耐心却仍旧存留着惊人的善良。 李斯谚享受与他的交流,但他觉得,似乎还有点不够。 缺了什么呢? 李斯谚低头看表,晚上七点半。 而施以永还没有打来电话。 这是三个星期以来的唯一一次。 大概就是缺了这一点吧。 见不到人,总会觉得不安。总会怕有什么事故发生,又或者有什么相反意味上的改变。 他知道施以永对他很认真,认真到他几乎要觉得自己配不上的地步。所以他的担心,更多在于前者。 施以永,你没事吧? 李斯谚将目光收回到资料上,脑子里兀自转着如何说服施以永接受一个手机作为礼物的念头。 手表时针指向九的时候李斯谚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渡口管理处的号码。 他从策划书上看到这个号码后只拨过一次,之后都是施以永拨号过来的,奇怪的是他却能完整地背下这个带区号的十一位号码。 施以永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李斯谚心里飘过这个念头,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喂?” 是个甜美的女声,音调懒散中带着甜腻,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李斯谚有些惊讶,试探着开口:“您好,我找施以永。” “施以永……施以永……啊,你说永哥嘛~”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似乎醉得厉害,“哎呀,永哥嘛……永哥……”她黏黏腻腻地低声唤着施以永的名字,音量渐小,再不说话了。 李斯谚知道不能跟醉鬼计较,然而渡口那个女人拿着电话便醉倒一边了,他既没办法叫醒她,又不能重拨,只有指望有人注意到对方的醉态,挂掉电话了。 好在这样一来,李斯谚也能猜到施以永不是出事了,而是被什么活动绊住,脱不开身。 放下心来,李斯谚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反倒是有些幼稚的不平心态。他向来把施以永的来电优先级放得很高,会刻意腾出来七点半这个时间段给他的。 李斯谚摇摇头,刚要撂下电话,那边却传来一阵响动,然后是施以永的声音:“李斯谚?” “哎,施哥?”李斯谚下意识答了一句。 对面立刻把电话挂断了。 李斯谚气得一把将手机摔在桌子上。 二十四 李斯谚看着被摔在桌面上的手机,额角渐渐渗出汗来。压抑自己的情绪是一件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7 太过费力的事情,而平白咽下的怒火也好似变成了铅垂,坠得他心底沉甸甸的。 施以永应该只是在忙而已。 虽然一言不发就挂断电话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自己并没有必要为这种事生气。 他要体谅。 他终归是要体谅的。 …… 是吗? 冷静下来。 李斯谚默念着安抚自己超速的心跳。 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事,不要失控。 不要因为失控伤害你爱的人。 不要因为失控伤害爱你的人。 冷静下来。 施以永不是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他肯定有些什么特定的理由。 并非体谅,而是信任。施以永值得这个。 李斯谚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找回理智摆脱了负面情绪。 他瞥了一眼手表,九点二十。 这时间对就寝来说太早,然而以他目前的情绪来判断,今晚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建树了。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几乎同时,被摔缺了外壳一角的手机尽职尽责地响了起来。 李斯谚边擦着还在滴水的短发边走回房间的时候还以为是浴室里的幻听在延续,但太过固执的铃声很快让他确定了来源。 被丢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李斯谚不及细想,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李斯谚?” 施以永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困倦,与不容错认的惊喜。 李斯谚忽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在对方这样明白无误展露出来的情绪面前显得有些蠢了。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施哥。” 施以永沉声道歉:“对不起。” 李斯谚听着,下意识想问他在为什么事情而道歉,又险险在这句话出口前察觉了不妥。 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无缘无故挂了他的电话而已。 他定定心神,缓和下来语气:“没什么。” 施以永那边半天没动静。 两个人之间的电话于是难得地沉默下来。 李斯谚憋不住自己难说是好奇还是问罪的心思,开口追问:“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施以永顿了顿,依言低声叙述:“刚才,赵叔儿子家闹矛盾……赵叔儿媳妇带着她的几个朋友来渡口找赵叔,场面太乱了。” 他的声音沙沙的,带了些不自觉的懊恼,听起来倒像是在对李斯谚撒娇。 李斯谚经不住要笑,心上却仍堵着一股气,不好拉下脸,只是“嗯”了一声。 “李斯谚,”施以永忽然叫他名字。连续两个齿音让他吐字显得含糊许多,李斯谚几乎要误认为他是在难为情了,“你在吃醋吗?” “……嗯,好像是。”李斯谚撑着额头,慢慢笑起来,“我在吃醋呢。施以永,我想你了。好想见你。” 施以永那边安静了一下,李斯谚觉得大概是他被自己的直白吓着了。 他听着对面绵长的呼吸声,忽然焦躁起来,近乎羞恼地兀自按断了通话,拔掉手机电池。 你在等什么呢,李斯谚? 沉入梦乡前,他对着天花板问。 二十五 李斯谚走下飞机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初夏的沪城阳光正好,带得他的心情也渐渐回温。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参加今天下午招标会,顺便受老领导嘱托接个人。 说是顺便接人,但当对象是周书记国外留学归来的女儿时,这场会面里相亲的意味便明显得很了。 至于子公司的活动为什么需要他来参加,李斯谚也只能佯作不知了。 李斯谚并不反对这样的行程安排,然而因为公私混杂,周书记直到昨天才通知他。信息沟通不对称,又没法反抗,李斯谚只能接受了这项打乱了他的计划的安排,心中却仍是不平,昨晚几乎要失眠,就连与某人的电话也是匆匆两句便结束了。 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找到机场外接机的同事。 饶是下午的招标会一切顺利,结束时也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间。 李斯谚以还要去虹桥机场接人为由婉拒了对方公司聚餐的邀请。从京城派来的老同事原本就同他熟络,这时候一边开车送他一边就打趣:“接女朋友?” 李斯谚侧头看着贴了反光膜的车窗外,霓虹灯影中的沪城十分繁华,一时让他辨不清身在何地。他对着暗了一个色调的车窗映出的自己牵起了嘴角:“是啊,都等不及了。” “看你这甜蜜的,在一起挺久了吧。打算结婚?” “嗯……也不是,还不算在一起。”李斯谚收回目光,仰头靠在后座的枕垫上,“不知道能不能成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没个定性!” “谁说不是呢。”李斯谚笑笑,结束了话题。 傍晚六点半。 李斯谚看着电子显示屏上绿色的洛杉矶飞上海的航班,松了口气。 没有晚点。这意味着他们能赶上下一班回京城的飞机。 李斯谚确认了公文包里两张返程机票尚在,便朝着接机口走去。 周毓玉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染成浅栗色的的长卷发在一众三四十岁商务人士中间格外显眼。李斯谚一眼便认了出来。 谨慎起来,他还是举起了写着花体“jayde”字样的纸张。 果然,周毓玉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注意到李斯谚,挤开人群向他这边走。 李斯谚冲她微笑起来,晃晃手里的纸:“是毓玉么?” 周毓玉点点头,小步跑过来。 “周伯伯叫我来接你回北京,”李斯谚接过周毓玉手里的行李箱,一边向她介绍,“我叫李斯谚。” 周毓玉目光往李斯谚身上打量一圈:“我知道,我爸跟我说过了。” 知道……李斯谚纹风不动地维持着面部表情,心下却明白,周毓玉虽然性格跳脱些,却也是个心思伶俐的,怕是明白周书记相亲的意思了。 眼下周毓玉的态度,也似乎并不是反感。 指不定便会定了吧。 李斯谚想着,竟像是置身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8 事外似的,丝毫没有真实感。 “诶,我刚下飞机啊……这么急干嘛?” 周毓玉接过李斯谚递来的机票,惊讶地说。 李斯谚定了晚上八点十三的飞机,便是说,他们基本上没有时间出机场吃饭了。 李斯谚也知道这个安排有些勉强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只能冲她抱歉地笑笑:“有点急事,对不起。回北京我请你吃饭?” 周毓玉抗议似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钟,终于泄气地垂下了肩膀:“那走吧。” 虽然没法出机场,李斯谚凭着人脉优势还是带周毓玉去机场餐厅吃了顿小灶。 周毓玉念的是外国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眼界却的确宽不少。李斯谚又不是一般纨绔子弟,交游广阔的他同周毓玉聊起来,倒也算宾主尽欢。 八点十三的航班,到了首都机场就已经十点多了。李斯谚开车送周毓玉回了家,又被周书记和夫人连着打趣。李斯谚推称是要早些送毓玉回家让周书记夫妇得享天伦,并保证过两天便约毓玉出来吃饭赔罪,这才得以脱身。 告辞出来,李斯谚开出去几公里,慢慢减下车速,停靠在路肩。 他打下车窗,在微热的初夏夜风中点燃了一根烟。他不常吸烟,应酬之外,唯一的吸烟理由,也只是让自己冷静些。 李斯谚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个孤零零的未接来电。 他对着手机屏幕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按下了回拨键。 # 6 2013-04-29 16:16 二十六 铃声响不久便被接起来了。不知是因为经过的中转基站数量减少,或者只是心理因素的影响,李斯谚觉得施以永的声音格外清晰:“李斯谚?” “嗯。”李斯谚应了一声,眉眼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你在哪儿?” “四平庄,”施以永的声音先是压得低低的,像是怕吵醒别人,而后似乎是走到开阔处了,渐渐放得开了,语调里的兴奋也藏不住了,“你呢?下飞机了?我去接你?” “这么急?想我了?”李斯谚嘴上调笑着,心里却也明白,就算是先做过心理准备了,自己的激动怕也是有多无少的,“还是我去找你吧,你把公交站名报给我。” “等一下。” 李斯谚听见对面的人答了一声,然后便听到了吱呀的推门声,遥远的犬吠,施以永的呼吸声,还有急促的风声。 然后风声停了下来,施以永喘气的声音更明显了。他顿了一下,调匀了呼吸,向李斯谚报了个站名。 李斯谚应了下来,发动车子开过去。 他能猜到施以永刚刚的姿态。他在奔跑,紧握着拳奔跑,手臂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车前的大灯照出一个颇为破落的公交站牌与孤零零站在站牌旁的人。李斯谚踩下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去,对着对方喊:“施以永!” 那个人果然便跑过来,手机还举在耳边,忘了挂掉。 李斯谚摘掉耳机,抬眼看着站在车门外的施以永。他的发声器官全部被汹涌的情感堵住了,竟然一时哑口无言,只是朝着对方,伸出了双手。 施以永从善如流地躬下身隔着车窗抱住了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李斯谚。” “……好久不见。” 李斯谚在施以永与大副住下的家庭旅店里加定了一个标间。前台的小姑娘玩着手机,也没查身份证,只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转,便递来一串钥匙。 钥匙上贴着的标签是“大床房”。 李斯谚知道这是误会了,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愿。 万一大副大概会很麻烦。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恶意期待着大副发现的情境。独占欲几乎充塞了他向来广阔的胸襟,他竟愿意不管不顾地公诸天下了。 我李斯谚,与这个男人,是相恋的啊。 热血上头只是一秒钟,李斯谚进了房间便冷静下来。 他知道牵着的那只手在颤抖。厌恶?紧张?兴奋?李斯谚不想问。他回头看着施以永,对方表情平静,若不是李斯谚太习惯观察,也太习惯这个男人,几乎就要错过他轻微抽动眼睑的动作了。 真是个笨拙的人。 李斯谚用上自小跟着大院站岗武警学来的擒拿招式,将毫无警觉的施以永摔上了床,随即自己也扑了上去,将人抱个满怀。 身下的人下意识便要挣扎。李斯谚也不反抗,安静等着施以永的动作。果然,施以永刚屈膝要撞他的腰腹便停了下来,脸上表情挣扎一会儿,终于是还原姿势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李斯谚笑着腾出右手揉开对方深皱起的眉头:“施哥怕我?” 施以永沉默地摇摇头,直视进他的眼睛:“不怕。” 李斯谚于是伸手慢慢往下探,抚上了施以永的锁骨。随着他的动作,身下的躯体明显僵硬起来,却自始至终没有反抗。 李斯谚叹了口气,放弃了挑逗,翻身侧躺在施以永右侧,右手顺势隔着他的胸膛搭上他的左臂。 那里有一处非常显眼的刀疤,伤口的肉还没长好,扭曲的痕迹难看得很。 “怎么弄的?” 施以永愣了一下,似乎还没从突然转化的气氛中反应过来,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斯谚。 李斯谚闭上眼睛笑笑:“困了,聊聊天吧。这伤怎么来的?” 施以永语调放松下来:“那天,赵叔儿子一家来闹事,场面太乱。” 是施以永挂他电话那天。 李斯谚抿了抿唇。他没想到,在他忙着抑郁的时候,施以永竟受了伤。 那样的伤口,想来当时应该流了很多血。李斯谚皱起眉,手指慢慢抚过那道伤疤,想象着持刀的妇人砍上施以永的手臂,后怕得一个激灵。 施以永也看出了李斯谚的异常,伸手搭在他小臂上:“没什么的,别担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担心了?” 李斯谚眼神牢牢锁在那处伤疤上,嘴上却仍是调侃。 施以永看着他,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有些苦涩,却依然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9 温暖的很:“我也很担心你。” 二十七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直接了。 李斯谚心中情感翻涌,干脆挪近了些,凑到对方面前偷了个吻。 在他想来,施以永同他,虽然说不上是男女恋爱那种合情理的关系,施以永又是个直男,直接上床也许有困难,但接吻这种事怎么都不该算逾矩了。 然而施以永的反应却十分大。 他直接翻身坐起来,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又停住动作,眼神四处飘忽不定。 李斯谚有些沮丧,跟着坐起来。他还是低估了这种事对于施以永的冲击程度。李斯谚无声地叹了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要道歉,却听见对方抢先说出了这段台词:“抱歉。” 施以永正懊恼地皱着眉头,不像反感厌恶,倒像是不服气:“抱歉,我……”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忽然倾身过来,主动吻住了李斯谚。 这是施以永的初吻? 李斯谚被对方没有章法的啃咬弄得有点疼,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主动张开嘴,耐心地引导施以永的动作,后者倒是学得挺快,直到被施以永压得向后倾着腰的李斯谚有些不适,伸手推推他,两人才分开。 比起前一个一触即离的亲吻,这一次,两人都有些喘,李斯谚更是感觉到嘴唇附近湿漉漉的。 刚开荤呢。 李斯谚暗自腹诽着,又看见施以永兀自空白的神色,忍不住开口取笑:“不擦了?”说着,学着施以永做了个擦嘴的动作。 施以永仍是半拥着李斯谚的姿势,这时候便抱得更紧些,低头在他耳边又一次道歉。 李斯谚想笑话恋人的笨拙,心头却是酸酸涩涩的,喜欢得不得了。 真是要命。 李斯谚想着。他明明有满腹的疑惑要问,满脑子的话要说,当真看见施以永,却像个傻瓜似的,只懂得靠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 真是要命。 五月初的夜晚,尤其是施以永他们租住的郊外,还是有些冷的。李斯谚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这时候便冻得一哆嗦。他看一眼施以永的白背心,十分在意体格与抵抗力的差异。 施以永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松开手,起身展开了被子。 家庭旅馆的条件一般,被子上有些潮气。施以永自己没什么,考虑到李斯谚,却有些犹豫了。那个人,还是有轻微的洁癖的。 李斯谚见他神情,明白他想法,笑着将他和被子一并拽下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施以永点点头,跟着躺进被子里,随手将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放在床头。 李斯谚看见他动作便是一顿,原先抛在脑后的问题也一个个冒了出来,于是开口问:“什么时候买了手机?”若不是看到那个未接来电显示刚刚好是七点半打来的,他根本没法认出这个手机号是属于施以永的。 施以永说:“陪大副来治病,怕走丢,给他配的手机。” 李斯谚一边听着,一边顺手又将对方手机拿在手里把玩。 那是个挺寻常的康佳手机,外壳已经磨得很旧了,屏幕也是花的,显然是二手机。 李斯谚翻来翻去便翻到了通讯录。里面存了三个号码,一个是渡口管理处,剩下两个以北京区号开头,李斯谚猜想可能是肿瘤医院的。 李斯谚没有问为什么不加上他的号码,而是径自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 他知道,施以永能够背下他的手机号,就像他能记住他的联系方式一样。 他写下这个号码,也只是想让施以永知道,他与大副,都是可以随时联系他的。 李斯谚想起同事的打趣,抱着施以永忽然笑起来:“白天,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上海出差来着。本来要拖到明天了,幸好赶上了。” 他看着施以永,眼神极温柔:“我跟他说,我要赶紧回去接我女朋友。” 怀里的人一僵,忽然紧紧抱住李斯谚。他用力太大,李斯谚都觉得被禁锢得有些疼了,却没有反抗。 他低头亲了亲施以永的发顶,就着这别扭无比的姿势,慢慢睡去了。 二十八 李斯谚难得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施以永已经不在了。 他的工作不需要坐班。确认行程下午便可以处理完之后,李斯谚匆匆收拾好自己便出门拨通了施以永的手机。 铃声近在咫尺。 李斯谚惊讶地抬头,看见施以永就站在他身侧,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施哥?怎么站在这里?” 施以永说:“我跟大副说你来了,他说想见见你。” “哦。”李斯谚回身从房门上摘下钥匙,又匆匆扫了一眼。昨晚见到施以永之后太激动,东西都落在车上了,应该没往房间里放什么。他本是想要退房了再去找大副,看着施以永,却忽然决定改了安排。 就住下吧,李斯谚想,偶尔也要纵容一下自己的私心。 一个多月没见,李斯谚反而觉得大副精气神儿更好了,一点也不像个癌症病人。他早从施以永那里知道大副之前确诊了是肝癌初期,好在位置不很危险。然而大副酗酒,肝老早就不好了,这会儿养了一阵子,还是因为并发症的缘故,江城的医院不敢动。施以永私下与李斯谚商量是北京水平高,便送来等北京肿瘤医院的手术。 说起来,能在那种大医院挂上号,也还是李斯谚安排的。他没跟施以永说,自己便先垫上了两万块手术费。 两万块对他来说也就是几顿酒席,对施以永和大副,却是两年多的工资了。 陪大副寒暄了几句就到了八点半,施以永拍拍李斯谚搭在椅背的手:“你该上班去了吧。” 李斯谚摇摇头:“今天没什么事,我送你们去医院。” 大副在旁边听着,忽然感慨起来起来:“小李啊,你这算是救了我一命吧?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跟你瞎客气了。总之你有啥事儿,明面上的肯定用不上我,自个儿不好出面的,就跟我说,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李斯谚闻言扑哧一声便笑出来:“大副,你可冤枉我,我不干犯法的事儿啊。” 大副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老脸一红,跟着笑起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0 来。倒是施以永,若有所思地瞧了两人一眼,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大副的开刀日期定在五月中旬,刚好是两周后。也是大副他们不必挑好的主刀医师才排得靠前了。原先李斯谚还存着能多与施以永待一段时间的念头,看到这个日期,也只能自个儿打消了奢愿。 施以永倒像是不着慌的。李斯谚瞧他忙前忙后,隐隐有些嫉妒他的态度。 他与施以永交往这么久,所做的蠢事不止一两件了,然而大多数是情不由衷的。余下那些他有功夫追本溯源的,竟是直到现在也不悔的。 知错不改,真是完全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啊。 偏生那个施以永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纵有动情时刻,也不过片刻便休。 李斯谚摇摇头,甩开了旁的念头。 在医院外餐馆对付了一顿,李斯谚想起他与施以永的初识,吃着吃着便笑起来。 施以永瞧他一眼,没什么表示,倒是大副来问了。 李斯谚正待支吾过去,救星就来了——他的手机响了。 向大副打个招呼,李斯谚走出去几步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带着娇嗔的女声。 是周毓玉。 不知是接着父母之命,还是自己乐意,总之意思是找他带着逛逛这阔别已久的北京城。李斯谚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 李斯谚讲完电话,心情有些复杂,再落座时便没了方才的谈兴。施以永显然注意到了,向他抛来个询问的眼神。李斯谚摇摇头不做声。 他必须瞒的,大概也就这一个,他最不想瞒的人了吧。 二十九 李斯谚推开桌上看完的卷宗,轻轻吁了口气。最近积攒的工作太多,他竟需要加班到深夜才能完成,这可是除了他刚刚开始参加工作那段时期之外的第一次。理由也很好懂,除了他对于江城渡船项目的精益求精之外,就是业余事务占用了太多精力。 周毓玉近来总会邀请他出游。女孩子的邀约,李斯谚是无论如何也拂不掉的。 本来周毓玉是个挺知事的女孩子,并没有给李斯谚太多压力,可他总也忍不住去看看施以永。 简直像是在谈双份的恋爱嘛。 李斯谚懊恼地揉了揉鼻子。 明天又是周末,李斯谚要陪周毓玉去新开的八大处爬山赏景。而下个周一就是大副手术的日子,施以永也快要走了。这时候不能多陪陪他,李斯谚简直要讨厌周毓玉了。 他可不能讨厌周毓玉。 不论如何,他总是要跟周毓玉正式交往的,届时他就该断了与施以永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了。 李斯谚想着,心里慢慢疼起来。 第二天一早李斯谚便出了门。 这半个月的相处里他发现周毓玉有迟到的小毛病,好在不算太过分,还没到引起李斯谚反感的地步。这天也是一样,他到的时候,作息健康的周书记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周太太也在客厅里做养生操,却不见周毓玉的身影。 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仍旧没见着人。周太太上楼去问了,下来很抱歉地对他说周毓玉昨晚熬夜了,今儿还在睡,怕是得毁约了。 李斯谚面上略带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开心得很。 他告辞出来,拿着这难得的假日,不假思索便驱车直奔四平庄。 他原本已经做了与周毓玉同游的准备,要添的衣物、野餐的食水都带足了。这回倒是顺便,直接回了旅社邀请施以永与大副去爬山。 大副再有两天就是手术了,不能剧烈运动。施以永犹豫着是不是得留下来照顾大副,却被大副赶了出来:“老子还没落魄到要你端屎盆子!” 对着施以永吼完,大副收起开玩笑的口气,认真道:“你们俩小年轻,难得见个面,出去玩吧玩吧。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说着,大副晃了晃存着李斯谚号码的手机。 李斯谚跟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有这样的长辈可真是幸福。”李斯谚撸了一把施以永略略留长的寸头,在他耳边嚼舌头。 施以永也不介意,就带着这么个大型人形抱枕往外走:“是啊。” 八大处公园也不愧是个公园,虽然才刚刚开张,却修葺得颇有样子。只是那山头太矮,他们两个大男人半个多钟头便蹭蹭蹭爬到了山顶平台。 施以永晃悠一圈,倚在栏杆上回头取笑他:“这也叫山?” 李斯谚耸了耸肩。他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知道情况会是现下这样?然而联想到香山之流,李斯谚也只能承认北京市区是没什么山可看的了。 他赖皮地从背后拥上施以永。 两人身上都出了些汗,被山风一吹,有些发寒;然而就这么抱拥着,竟也似炽热如火的。 李斯谚四下张望,确认山顶没有别人,便侧过脸吻住了施以永的耳垂,眼瞧着对方黝黑的皮肤上慢慢透出些红色。 “你干嘛?”施以永嘟哝着,没有抵抗的意思。 李斯谚更大胆了些,右手从施以永身前绕过去扳住他的左脸,迫他转过头来与他接吻。 施以永纵容地与他吻了一会儿便觉得脖子难受,轻轻推开李斯谚,转身将他正面压在栏杆上亲了下去。 两人正是动情,都未曾注意周围境况,一时间自制力都抛在了脑后,竟未曾注意刚刚爬上山顶的那个女孩子,直到对方惊呼出声: “李斯谚?!” 三十 李斯谚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惊得一颤便想躲,而施以永也是下意识伸手护住他的脸,不让那人看到。 慌乱不过一秒,李斯谚便冷静下来。心念电转,他不躲不避,反而亲昵地拍拍施以永的胳膊,松开一只手,从容看向那女孩子:“毓玉,你怎么来了?” 周毓玉仍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俩,施以永皱了皱眉,走上前一步,又被李斯谚仍然揽在他腰间的右手给带了回去。 “毓玉?” 李斯谚叫她名字,周毓玉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们俩……”她将犹疑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李斯谚明显是被吻红的带着水汽的嘴唇,“你是同性恋?” 李斯谚弯起嘴角,并不回答。他向平台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1 入口看了看,没有发现别人,又转向周毓玉:“你自己来的?” 周毓玉茫然地“啊”了一声,摇摇头:“我爸我妈也来了,还在半山腰休息。”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小心点,别乱跑。”李斯谚端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来叮嘱。也是他平时做派如此,周毓玉竟乖乖点头应了。半晌,她才察觉不对,气势却弱了些:“斯谚哥,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斯谚察觉到听见这句话后施以永身体的绷紧,笑着凑到对方脸颊上亲了一记:“如你所见。” “你——” “我与他是恋人。”李斯谚大方地牵起施以永的手,温柔地朝周毓玉微笑,“很奇怪吧,但我们是真的相恋。” 周毓玉愣愣地听着,脸上表情渐渐从惊恐转到疑惑。 眼见有戏,李斯谚加了把火:“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毓玉,你会歧视我们吗?” 周毓玉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在国外多年,最讨厌的就是歧视:“没……不会。” “那就好,”李斯谚察觉到身边人的疑惑,却暂时没空同施以永解释。他要赶紧搞定周毓玉。酝酿好情绪,李斯谚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我……没办法同他分开的。” “可是你们这样,李叔叔他们……”周毓玉话说到一半,自己吞了回去。想也知道,李叔叔那边仍然风平浪静的,肯定是还蒙在鼓里,甚至安排了李斯谚来同自己相亲。 难怪,这两周来他说是陪自己游玩就真的只是陪游而已,态度真是太过端正,一点趁机套近乎的想法都没有。周毓玉最初觉得他对自己没兴趣,然而李斯谚又一直没有回绝周书记的话,她便以为是李斯谚绅士,心里默默给他加上些分数。却原来他这样,是因为已经有了恋人啊。 还是男性。 周毓玉咬着嘴唇思索着。 周毓玉对李斯谚确实是有好感的,却不见得是男女之情。李斯谚大了她四岁,她对李斯谚仿佛更像是对大哥的依赖。 同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固然是好,不能成也没什么损失。周毓玉掂量一下,还是决定放手。不撕破面子,李斯谚还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大哥,甚至还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李斯谚看着周毓玉沉思一会儿,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夸张地挥手叫嚷起来:“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他心知这一关是被他赌赢了。 被发现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诸多应对方式,最后根据周毓玉平时表现出的性格与态度选择了最合适的那种。 先是赌只有周毓玉看见他们接吻;再是赌周毓玉对同性恋并无反感,相反,像许多女孩子一样,越是禁忌的感情越觉得浪漫;最后,就是赌周毓玉没有喜欢上自己。 李斯谚拒绝细想为什么向来擅长操纵人心的他没有让周毓玉喜欢上自己。 下次再不能这么放肆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不知是他的,还是施以永的。 李斯谚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对方察觉他的目光,也侧头看着他。施以永眼神深沉,李斯谚从他表情里看出些微的疑惑,却自始至终毫无怀疑。 只有这个人,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李斯谚想。 # 7 2013-04-29 16:17 三十一 李斯谚不知道周毓玉是怎么跟周书记说的,但至少她确实没把他跟施以永的关系透露出去。两人其实仍有往来,频率却低了许多。 脱离了待选夫婿的身份,李斯谚的生活倒是清静不少。 可惜这份清静建立在施以永的缺席上。 大副的手术很成功,住院观察两天之后便在施以永的陪同下回了江城。 走的那天,李斯谚去送站。有大副在,两人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上车前拥抱了几秒钟。趁着那几秒施以永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火车站人声嘈杂,李斯谚并没有听清,却从施以永尴尬的表情里猜了个大概。他想要赖着施以永再说一遍,但火车已经要发车了。 他看着施以永与大副上车,放置好行李,找到座位坐下。汽笛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李斯谚正专注看着施以永,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等再抬头的时候便发现施以永也在看着他。 目光对接的刹那,施以永隔着大副与车窗对他做了几个字的嘴型。李斯谚还来不及回应,施以永的脸便随着那汽笛声渐行渐远了。 李斯谚那之后一天都不在状态,心头像是被只小猫给挠得痒痒的,想抓,却又找不到源头了。 大概他们第一次分别的时候,施以永也是这样的难受? 李斯谚对着手机发呆,难得反省了自己的行为。 实际上他已经重复着掀开合上手机盖的动作好几次了,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拨出某人的号码。 倒不为别的,就是心疼电话费而已。 公用电话长途一个小时也才四块多,搁在手机上,就是十几块钱了。他们又一聊就是两个小时起算的,一天电话费竟是远超过饭钱了。李斯谚自然不担心这个,却不能不为施以永考虑。 那个呆子,居然在大副出院的时候把李斯谚垫上的手术费一次性还给了他。他明说他不需要,施以永也明说了,等他们成了一家人,怎样都好,现在却不能开这个先例。 李斯谚觉得,施以永说那句一家人的时候,眼里虽然是含着期待,却大概是没指望他回答的。不然,在他仓皇躲过这个问题时,为什么施以永一点失望神色都没有呢? 时钟跳到七点二十八的时候,李斯谚的手机终于响了,来电显示上却不是他在等的那个江城的公用电话号码,而是更熟悉的十一位数字。 李斯谚拧起眉头,略有些不情愿地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谚谚?” “哎,妈。” “还在公司呢?” “嗯,再一会儿就走。” 严敏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挑起了个话头: “谚谚啊,妈妈今天听你周阿姨说,毓玉对你没那个意思?” 李斯谚听着电话对面隐约的电视声,知道母亲现在心情大概不是太坏,这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2 个话题也就不是那么危险,遂如实答:“毓玉与我差了四岁多,我觉得她是拿我当哥哥看了,真没那个意思。” 严敏叹了口气,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毓玉那女孩儿太跳脱些,确实跟你不合适。怪妈没考虑周全。” “哪能呢,”李斯谚赶紧插话,“是儿子我没能入毓玉的法眼,要努力修炼才行!” 严敏被逗得笑起来:“你个人精。这样,妈妈下次再张罗个文静点儿的,我看赵家二姑娘不错,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记得不?” “赵……赵倩?”李斯谚努力回想。李家父母因为他乖巧,总喜欢带出去跟别人家比比,他也因此当过不少官家子女的“大哥哥”。对于这个赵倩,他是真的只记得名字和身世了。 “哎,就是她。要不,下周你们见个面?” 李斯谚满口答应下来。 严敏终于满意了,叮嘱儿子注意身体,早点回家休息之后便挂了电话。 李斯谚合上手机盖,看见显示屏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三十九,显然施以永的电话已经被他错过了。 然而施以永可能还在电话亭附近没有离开。 李斯谚想着,满怀希望地拨下了施以永平时打来的公用电话的号码。 忙音。 三十二 忙音。 施以永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直到那个电子女声转为自动挂断的“滴滴”声,才放回听筒。 他在这里重复拨号挂断的动作已经好几次了,身后也排起了两三个人的队。 施以永看着身后排队的女人焦急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出了电话亭。 回到渡口时天已经黑了。 船工们有家的都回了家,剩几个没家的鳏夫小伙儿们聚在渡口喝酒侃大山。大副同管理员俩人远远坐在船坞里,就着头顶吊着的一个黄灯泡嗑瓜子。 “回来啦?” 大副瞧见施以永走进来,扬声招呼他。施以永应了一声,迎着大副走几步,却不落座,而是绕着大副转了一圈,确认没发现空酒瓶才安心地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瞧你,我会让大副喝酒不成?”管理员赵叔摆出不平的架势。施以永摇摇头:“我怕他瞒着您喝酒。” 这回难为情的变成大副了。他敲了施以永一个爆栗:“嘿,怎么说话呢!” 施以永笑起来,也不反驳,自个儿从旁边竹簸箕里拣了一把瓜子,边吃,边听两人唠嗑。 磕着磕着,话题便扯到了赵叔儿子一家的烂事儿上。赵叔给因为赴京缺席了后续进展的两人讲完事情的后续,特别伤感地摇摇头:“那个小混账,一点不让人省心。”又转向大副,直夸施以永。 大副一听这话就嘿嘿笑了,眼睛眉毛往一处使劲儿,得意得脸都皱起来了:“可惜还没结婚生娃娃,不然啊,我这辈子就圆满啰!”讲着觉得不过瘾,又转头逗施以永:“怎么,小施,赵叔上次给你介绍那姑娘就这么好,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都不乐意再谈?” 施以永不搭理他。 赵叔也来劲儿了:“你也别着急。小施这就是害羞。一准有是姑娘了。”说着,赵叔掰着指头数起来,“前些天那个谁,就小周那个女同学,可不是看上小施嘛,结果啊,约小施,人二话不说就拒了。大副你想想,小施以前是这个德行不?就是不喜欢,那也得给人几分面子啊,这么简单就拒了,肯定是有了。再有啊,你看小施天天跑去打电话,一打就是两个钟头,显然的,异地恋啊!哎,大副,你前阵子去北京做手术,是不是小施他女朋友接待的?那种大医院诶,我们怎么排得到!” 大副打了个哈哈:“哪儿啊,是小施的朋友帮的忙。” “朋友什么,这年头,还真有富贵朋友不嫌穷啰?”赵叔摇摇头,一点不信,“依我说,那肯定人姑娘看上小施了。小施这么帅,又稳重,多讨女孩子喜欢哟,不像我家那个……唉……” 施以永勉强笑了笑,抬眼去窥大副的脸色。大副仍旧在笑,跟着赵叔把话题转到了小赵身上,看不出端倪。 眼看要到九点半了,施以永催着大副去睡觉,赵叔也搬起小板凳回房间去了。 大副磨磨蹭蹭进了房,直往外瞅,确认管理员不在了才开口问:“小施啊,我问你,在北京那个月,你跟李斯谚是睡一起的?” 施以永点点头。 “他……小李有没有对你……”大副皱着眉找合适的词。他擅长骂架,但对于李斯谚这么个对他胃口又于他有恩的小青年,那些词儿显然都不合适,“唉哟,你就说,他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施以永脸上抽了抽:“没有。” 他转身给大副数好了晚上的药,又倒了杯温开水放着,然后面对着大副,很认真地回答:“李斯谚不是那种人。” “哦……”大副挠挠头。他本该安心的,却怎么着,觉得自家小子有点难过? 等大副屋里熄灯了,施以永才放下胸中那颗提了这么久的心。 原来面对熟悉的人的质疑,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想着李斯谚在那个叫“毓玉”的女孩子面前说的话。 他知道李斯谚只是在打发那个女孩子,不让她将两人的事说出去而已。 这样而已,也足够让施以永动心了。 他将手伸进枕头下,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心里下了个决定。 三十三 接到李斯谚的电话时施以永在金店。他原先没注意手机,兀自数好钱递给师傅,还是金匠师傅听见响动,提醒了施以永。 施以永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手上便是一抖,差点把刚拿到手的小盒子给摔掉了。 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施以永冲金匠师傅告了别,揣好盒子,接通了电话。 “施哥?” 李斯谚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施以永被这情绪感染,原本纠结的心境也平复下来:“嗯。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好事儿?” 难得李斯谚给他打一次电话,平时可都是他按点儿打来着。 “哎嘿嘿,”李斯谚傻笑起来,“我又要去江城啦!” 施以永一惊,连忙追问:“什么时候?” “周五。”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3 顿了顿,李斯谚补充:“本来是下周一去下周三回,我把周末也腾出来了。” 腾出来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施以永暗自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还能对上,也笑起来:“太好了。告诉我火车时间,我去接你。” “哎,别,我下火车去渡口找你就行了,你好好上班。” 李斯谚虽然兴奋,却还是记得为他考虑。施以永心里暖暖的,轻声应了一句,又叮嘱:“路上小心点,最近江城不怎么太平。” 他指的是最近江城开发工业园区,又改造旅游城的事。本来是好事,重新分配资源总是会侵占一些人的利益的,抗议示威游行什么的,自然少不了。 等到改造进行到渡口这步,说不定他跟大副也是要上街抗议的。 李斯谚笑嘻嘻地应了,施以永知道他没放在心上,也不好说他,只是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论如何,要在李斯谚来之前解决好自己这边的事。 施以永攥紧裤袋里的盒子。 施以永今天当的是下午班。 大副本来请了假,回江城闲了一周多终于是呆不住了,死活要上船。工友们也凑热闹说大副宝刀不老,上船练练对身体也好。施以永想想,确实如此,便同意了跟大副搭班。 大副上了驾驶台,像是见着怀念许久的老朋友一样,左摸摸右瞅瞅,爱不释手。施以永坐在船舵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天。 管理员吹了起航哨,大副往船舱里瞥了一眼,一个乘客都没有。他朝赵叔挥手示意没人,要等下一个起航哨,又转过头来对施以永说:“这过河的人可真少了好多。” “嗯,大桥通车了。”施以永有些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跨江大桥。 大副半晌没做声。 施以永抬头看,发现大副正盯着他,眼神是难得一见的凌厉。 “小施,你爹去得早,我把你当自己儿子养着的。你说是不是?” 施以永为大副提起船长而抿了抿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是。” “那你说,你跟小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副拍了拍自己的头,“昨晚我一直琢磨,你不是随便的人,小李也不是,这事儿你就给我一句话,你说我就信!” 施以永沉默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近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副面前。 “你!”大副被施以永这一跪吓着了,声音都抖起来,却不去扶他。 他知道,施以永跪的不是他,是船长。 施以永垂着头跪在甲板上,江风吹得他衣衫猎猎,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意思。 大副看他这幅模样,倒是一时无语了。这小子生来就犟,小时候犯了错也是这样直挺挺一跪,任他老子打骂,就是死活不松口。 这一回,更不可能松口了吧。 想起船长,大副焦躁起来,开口就骂:“给我起来!跪个毛啊跪!跪了你爹能活过来?活过来也给你气死了!” 施以永不理会,仍旧跪着,岿然如山。 大副骂过了,看他这死样子,也打不得,只能缓和了语气:“起来!说说,你跟小李到底怎么回事?” 施以永依言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的,身上肌肉虬张,显然也是在紧张:“我跟他,在一起了。” “就这样?”大副追问。 施以永不知怎么回答。 他与李斯谚,开始得不清不楚,进展得不清不楚,只有感情是清楚的。 他们在一起。 施以永真的只能想到这一个表述。 大副叹口气,换个方式问:“你们,就定了?改不了了?” 他心知这话问得没什么意义。施以永都捅到他面前来了,还能有什么退让的余地? 果然,施以永把他这边的话说死了:“我是改不了了。” “你改不了,他呢?”大副皱着眉看他。 施以永不答话。 大副以为施以永是默认了,颇为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们这群年轻人……我以为你是个让人省心的,结果你比小赵还……我是对不起船长了,把你教成这幅德行,啊?你让施家就这么……”他原来想说“绝后”,一琢磨,万一施以永真改不过来了,便是一辈子背了这么个包袱,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 施以永却已经明白过来大副的意思。他抬起头,直视大副:“对不起我爹的是我。” 言下之意,是不能改了。 大副正发着愁,第二次起航哨便响了。他像得了救星似的,也不管是否有乘客,挥手赶开了施以永,专心操舵。 这些小年轻的事儿,他们自个儿玩去吧。 三十四 李斯谚在宾馆放下行李便直奔渡口。 前一天施以永没有给他打电话,这让他有些不安,半夜里终于忍不住去了个电话,施以永虽然接了,话却简短得很。 李斯谚觉得他说话时鼻音很重,像是病了,不禁担心起来。然而火车票都订好了,他也只能等着。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想,如果施以永还跟他在一处就好了。 到了渡口,正是晚饭的时候,李斯谚一眼瞧见有人坐在码头角落位置扇炉子。他知道那应该是大副在煎医院给开的培本固原的中药,便凑上去叫他:“大副!” 他原是想给大副一个惊喜,谁料大副一回头,却是见了鬼似的神情:“小李?” “哎,”李斯谚应了一声,对大副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摆起笑脸询问施以永的行踪:“施哥呢?在船上吗?” 大副露出一副古怪神情,不答他的话,反而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啊,出差呢。”李斯谚摸摸后脑勺,自发地端了个板凳坐在大副身边,“施哥他——” “他病了。”大副迅速截断他的话头,指了指船坞旁的房间,“感冒,下午就睡下了。” “真病了啊……”李斯谚想起昨儿的预感,却放下了大半的心。就施以永那副身板儿,感冒算不了什么大事,“那我去看看他。” “哎哎,你别急。”大副一把抓住李斯谚的手,拉他坐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法儿说,表情愈发怪异了。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4 李斯谚左右看看,有两个船工在旁边烧晚饭,其余不当班的三四个人坐在码头上就着夕阳抽烟聊天。有些人还认得他,笑嘻嘻跟他打了招呼,和和乐乐的,并没有什么鸿门宴的征兆。李斯谚觉得大副大概是怕人多嘴杂,却又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事儿是需要避开这群工友说的。 “不然,咱们上岸聊?” 李斯谚随口一说,大副却当真应了,自顾自往前走,上了岸走出有半公里才停下来。 “船长上船之前,就是在这段儿捕鱼。”大副望着江水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又停下来,看着李斯谚补充了一句,“小施管他爹叫船长来着。” “嗯,我知道。”李斯谚想起施以永跟他说起泰坦尼克号与他的童年,神色柔和起来。 大副显然没料到李斯谚的知情,一时有些尴尬,又掉转头不看他,语气有些冲:“船长死得早,而今就算是我帮他管儿子了。你也知道?” 李斯谚知道这话不好接,只是笑笑:“施哥孝顺您的。” “他孝顺我,哼,”大副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正题,“那个小混蛋,跟男人搞上了,还孝顺我?!” 说着,大副冲着李斯谚问:“你说,小施都做出这种变态事了,我是不是得替船长好好管教他!” 李斯谚万万没想到施以永已经向大副出柜了,这时候心里一惊,也只当是两人亲热时被大副撞见。有了周毓玉的经验,李斯谚反倒没那么慌乱了,他整理好思绪,谨慎地开口:“大副,您听谁说的……” “还有谁!”大副眼一瞪,“就是那个小孽种自个儿!” “什么——”李斯谚失声惊呼。 大副不给他留反应时间,接着骂:“小混蛋自个儿在船上跪了一宿,有用?能给船长多个孙儿?白白把自己跪病了!那混账不止不孝,还蠢了去了!” 歇了口气,大副忽然语气沉重起来:“船长就这一个独苗苗,我看着长大的啊!病了我还能打?病死了我怎么向船长交代?小李,你说说,这事儿怎么算?” “我……”李斯谚脑子没转过来,平时的伶牙俐齿全丢了,愣愣地拣自己听见的最在意的回了,“施哥病了,我去看看他成不?” 大副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他自有他男姘头看去。” “可我——” “哦,忘了,他那姘头还不待见他。”大副冷哼了一声,一脸痞气,“小施说他是‘单相思’,哼哼,相个屁的思!死了都没人知道!还说要处到人家放手为止!信不信现在人就给你蹬了!小李啊,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李斯谚听着大副还管施以永叫“小施”,渐渐回过味儿来,知道这事儿有圆转的余地。他眼下没工夫琢磨大副的态度,却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关键得很,稍微一过脑子便立场坚定地摇头:“单相思绝对不是,他姘头特别想他,主动追来了!能去看他一眼不?” 大副几乎要被他气得笑起来,一掌拍上他的头:“你个猴儿!去吧去吧!” 眼瞅着李斯谚先是走,然后渐渐跑起来的姿态,大副难得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意见。大步跑着的西装革履的李斯谚显得格外滑稽,大副也没心思笑。 这些小辈的事儿,他也就能掺和到这里了。 施以永是个好孩子,李斯谚也是个好孩子。施老哥啊,这事儿就怪我吧。 大副独自站在堤上低声地说。 江风太烈,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话。 大概是被船长听去了。 三十五 李斯谚气喘吁吁地跑到传达室隔壁的小单间门口,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啊,与施以永有那种关系了,却仍然没进过施以永的房间呢。 犹豫不到半秒钟,李斯谚便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意外的是,门竟然应声而开了。 施以永正站在门后,左手揽着一条毛巾在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见到是李斯谚,他一愣,便被对方撞了个满怀。 “施哥。”李斯谚抱着施以永往房间里带,顺带着用脚关了房门。 他比施以永矮不了几公分,这时候便刚好是窝在他肩头的姿态,热气熏得施以永耳朵都红了。 “施哥,我想你了。” 李斯谚说着,忽然委屈起来,喉头一哽,差点开不了口。 施以永不知道他神色的变化,只是用力地抱紧他:“我也是。” 两人相拥着平复好心情,李斯谚忽然踮起脚尖,左手揽住了施以永的脖颈。 施以永稍稍松开环在他肩膀的的右手任他动作:“怎么?” “刚刚大副找我聊天。”李斯谚贴上施以永的额头,觉得温度不高。他懒得动作,就这样懒洋洋地贴在施以永身上回答。 话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到施以永身体一僵。两人脸凑得极近,李斯谚终于能从施以永的眼睛里找到自己了。 施以永说:“对不起。” 李斯谚好笑地摸摸他扎手的短发:“为什么?” 施以永想别过头,却被李斯谚按住了。他沉默一会儿,低声开口:“你会觉得尴尬。” 李斯谚愣了一下,渐渐地笑起来:“我确实很尴尬。”他观察着施以永的表情,刻意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你居然说你是单相思,还说要处到我放手为止?大副看我就像看个薄情寡幸的混蛋,我当然尴尬了。” 施以永皱起眉毛:“我没说过我是单相思。” 他直直盯着李斯谚的眼睛:“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 李斯谚被他看着,像是心跳都停了一秒,悸动漫溢出来,他狠狠地啃上施以永的嘴唇,后者配合地低下头来任他亲吻。 半晌,李斯谚舔舔施以永的嘴角,结束了这个阔别的吻。他“大副应该是同意我们的吧。” 施以永说:“应该是吧。” 他没有问李斯谚的打算。 李斯谚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又接过一直搭在他胳臂上的毛巾,替他擦头发。一时间,这样简陋的房间里也像是弥漫着某种胶着的甜腻气氛。 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李斯谚拍拍施以永的头,示意他让开。 施以永侧开身体,看着李斯谚坐在自己的床头,拿起了放在自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5 己枕边的他的相片。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像是某件长久的心照不宣的事情忽然被摆上了台面。他清了下嗓子,唤李斯谚:“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出去?” 李斯谚却不答话,径自看着那张照片,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施以永抿了抿嘴,走过去挨着李斯谚坐下:“你看什么?” “看我自己。”李斯谚抬头冲施以永笑笑,“你眼里的我就是这么个黑李逵的样子?” 施以永摇摇头:“你很好看。” 李斯谚一愣,然后笑倒在他怀里。施以永左手扶住对方笑得直打颤的肩膀,腾出右手来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照片。 “施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李斯谚忽然开口。他的头埋在施以永的怀里,说话声音也是闷闷的,无从判断情绪。 施以永想了想,否认了:“没有,我怎么做和你怎么做是两回事。” 他将右手放在李斯谚的背脊上宽慰似的轻轻摩挲着,沉声开口:“你不要因为我……就有压力。我跟大副说,是因为我不想瞒着他,你别介意。” 李斯谚不说话,伸手箍紧了施以永的腰。 “我喜欢你,李斯谚。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很好。” 犹豫了一下,施以永俯下身,在李斯谚后颈印下一个吻:“你别介意。” 李斯谚趴在他怀里,眼眶渐渐热了。似乎刚刚进来时候的哽咽终于留到现在发作了,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施哥……” “嗯?” “施哥,”李斯谚忽然坐直了,凑到施以永面前直直看他,“我会尽力。” 李斯谚没说尽力做什么,施以永却是懂了,拍拍李斯谚的背脊。他想说没必要,却纠不过心里那一点点盼着地久天长的私欲,挣扎了许久,折衷了回答回答:“别勉强。” 李斯谚咧嘴笑起来,趴上他肩头拱了拱,瓮声瓮气地答:“遵~命~” # 8 2013-04-29 16:17 三十六 “施哥,我今儿就住下了?”李斯谚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磨蹭着问。 施以永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的行李?” “在宾馆呢。”李斯谚说着,表情便垮下来,“这次行程有点紧,后天开工我就回宾馆住了。” “……嗯。”施以永平淡地应了一声。若不是太过熟悉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李斯谚差点要错过对方一瞬间泄露出的失望神色。 其实他更不乐意走。他的恋人就在江城呢,为什么还得去住宾馆?但他打交道的那群人都是有派头的,时不时就派个车来接他去开会,这个排场,他李斯谚还真的必须讲究。 ……上次施以永去北京,也是没办法住在他家。 李斯谚想着,忽然明白了施以永为什么挑这样的时机向大副出柜。 他猛地抬头啾了一口施以永的侧脸。 有点汗味儿。他咂了咂舌头,一条腿跨到施以永另一侧,坐上了施以永的大腿。对上了施以永诧异的眼神。他笑着吻了上去。 这次他吻得格外缠绵,用嘴唇一寸寸印过对方的额头与眉睫,像是划定底盘似的。施以永显然不适应这样的触碰,却仍然努力保持姿势不去反抗。李斯谚因此更加放肆,手上的动作也加了上来。 施以永身上穿了件白背心,李斯谚便将右手从他的背心下摆探了进去。捏着手里硬邦邦的肌肉,李斯谚联想到自己在健身房里努力大半年练出来的两块腹肌,心里略不平衡。 施以永被他闹得浑身别扭,强忍着不挣扎,眉毛却皱了起来。李斯谚凑上去安慰似的亲吻他的眉心,手上也不停,渐渐按揉到对方胸肌上。白背心被他卷到了肋骨附近,看起来颇为怪异。 李斯谚在俯下身,在对方的乳头上捏了一下,然后抬头去看施以永的反应。 他并没有一定要做到最后的打算,只是想看看施以永能够接受的尺度。虽然原先也是直男,但李斯谚明白,这一步自己必须主动。否则以施以永对自己的在意,恐怕这辈子都想不到这种近乎亵渎的事。 而且,李斯谚觉得……在浴室里想着恋人打手枪真是太蠢太难受了。 出乎他意料,施以永在看到他的动作时并没有什么震惊的神情。察觉到李斯谚的停顿,他抿了抿嘴,忽然揽住李斯谚的腰,将他从自己腿上抱到了床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施哥!”李斯谚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别走,我不是——” “我没想走,”施以永回过头来,一手指了指房门,“还没锁。” 明明之前火辣挑逗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听着施以永这平淡无奇的句子,李斯谚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施哥……” “嗯?”施以永锁好门,脱了鞋,与李斯谚相对盘腿坐在床上。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吧?” 施以永沉默半秒,点点头。 “你介意么?” “……” 施以永用实际行动代替回答——他伸手利落地脱掉了背心。 李斯谚对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大片深色皮肤咽了咽口水。为了今天,他努力调研过同志间的性爱,然而实际看到的时候还是有冲击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等他反应过来,施以永便将他从坐姿推倒,整个人坐在他双腿之间,右手握住了他的下体。 “哎?” 李斯谚诧异地叫出声音,撑在胳臂肘上想要闹明白事情的进展,施以永却并不停下。他隔着西装裤套弄着李斯谚的,动作有些生疏。 两人之前亲热了一阵子,都是半勃,只是没说透,这时候李斯谚理所当然地迅速动情了。他有些难为情,又被裤裆勒得难受,扭了扭腰,伸手想要阻止施以永的动作,却被对方挡了回去。 “施哥……” 李斯谚唤了一声,觉得自己声音都绵软好似没了底气。 施以永不搭理他,径自解开了李斯谚的皮带,又去脱他的外裤。 李斯谚觉得施以永大概是觉得窘迫,动作快得吓人,拉下拉链的时候卡到某个部位,疼得他叫出声来。施以永闻声一顿,埋下头去低声说了句“抱歉”,竟然隔着内裤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6 含住了他。 “施哥!” 李斯谚一惊,连忙推开他:“别这样!” 施以永犹豫一下,手上不动,稍微抬起头与他对视:“不对?” “不是……”李斯谚倒吸一口凉气,按住了施以永的手背。他本来的打算是做到施以永能接受的底线,没想到对方居然愿意给他口交——这个项目有点吓人,他是打算自己给施以永做的。 听到李斯谚否认,施以永又俯下身去扒开李斯谚的内裤,李斯谚却坚决不放开手:“施哥你等等——” 施以永依言停下动作,松开手挪到他面前:“怎么了?” 施以永的裤子是夏天穿的松紧带短裤,倒是给李斯谚提供了不少方便。趁对方停下动作听他说话的时机,李斯谚从裤腰探进一只手,一把握住了施以永的东西,慢慢撸动起来:“我给你做就够了……” 这做法是有些猥琐,但李斯谚也管不得那么多。这时候如果失控,后果就比较恐怖了。隔音条件什么都欠缺太多,李斯谚相信施以永能控制住叫床,但对于自己在这方面的自控力,尤其是在施以永面前,李斯谚却着实没什么信心。 施以永没提防他这一招,立刻便着了道儿,闷哼出声。李斯谚听得开心,手里加快了动作,嘴里轻声安慰:“施哥,我知道你没想着这档子事儿……是我提出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你别在意,别想着要帮我做,顺其自然,嗯?等到你不反感了再来也可以的……难受吗?喜欢吗?” 施以永低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李斯谚,并不答话。 李斯谚被他看得都要脸红了,正打算更努力埋头苦干,却被施以永袭上自己腰间的手打断了:“施哥?” “没事儿。”施以永应了一句,右手再次揉上李斯谚的腿根,继续未竟的工作。 或许是心理作用,李斯谚觉得被对方一碰腰间便是一阵酸麻,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凑过去,与施以永缠绵地亲吻起来。 他们一起做了有两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是施以永的关系,李斯谚觉得自己太快了些,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好在施以永没有打趣他的意思,自始至终一脸认真,倒像是在做什么严肃而重要的大事。 结束的时候,李斯谚摸着一手黏糊糊的精液,对着施以永笑起来。后者拿毛巾给他上上下下仔细擦干净了,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出去洗毛巾。 三十七 李斯谚果然只在码头呆了一夜。 施以永次日早晨五点半起床上船,等到第一趟船跑完也不过六点多,李斯谚却已经走了。 施以永一路提着在河对岸买的两人份的早餐回了渡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觉得昨天的一切都太不真实,跟什么童话一样。 李斯谚居然还帮他叠了被子。 他坐在床上靠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听见外面换班的声音嘈杂地响,又慢慢静下来,然后是再一班的起航哨。 像是少了点什么,又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施以永听到大副叫他,他以为对方会进来,结果大副只是敲了敲施以永的窗户:“小施,快出来。” 施以永囫囵吃完早餐,推门走了出去。 大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他出来了,仍瞪着眼往屋里看。施以永先是莫名其妙,然后便想通了,平淡地开口:“李斯谚去宾馆了,还在市里。” “操,谁关心那伢子了?”大副爆了句粗,愤愤地收回眼神。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你们……他对你啊,是真心的,但是……唉,我不说了,你们自己注意点儿。” 施以永愣住了。 大副早就转身朝着旁边轮渡收发室走过去,边走边招呼施以永跟上来,一点没有解释刚才句子的意思。 施以永抿抿嘴,忍住不由自主溢出唇边的笑意,跟了上去。 跟着大副找到管理员,施以永才知道这回来是为着大副闲不下来,想停了休假回船上班了。本来是个挺简单的事情,赵叔却总推三阻四、支吾以对。大副心里不舒服,拉着施以永来陪他理论。 施以永知道赵叔虽然势利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却一般是不会拒绝船工们的要求的,对他这态度也因此有了些怀疑。 话没说两句,大副脾气更爆了,险些要吵起来。 最后还是赵叔屈服了。他直拿眼瞥着窗外,确定没旁的船工在听,才勉强向两人说了。 原来,渡船要停运了。 赵叔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哎,你们俩可别往外说,这事儿秘密着呢。上头没发批文,是我昨儿拿文件的时候听到的。” 大副应了一声,施以永站在一边没说话。 “这回说是要返聘,”赵叔说着,摇了摇头,“船都没有了返个毛的聘!不晓得那些人怎么想的。桥修起来了,就不要船了?这回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自己都还没着落呢。你要还想上工,这个月工资就给你结一半,再多没有了。” 大副也皱起眉:“那这七八号兄弟,都——” “都没整儿啦!”赵叔猛地一击掌,脸上尽是烦闷。 大副知道赵叔家里可还倚靠着他这点工资补贴的,明白他难处,也不多纠缠便扯扯施以永的衣襟示意他回去商量。施以永却不理他,直愣愣站在那儿:“赵叔……你说,船要停运?” “可不是!大桥通车了,船也没用了,从下周一开始渡船停运。说是停运,我们都晓得是不要了嘛!” “……” 施以永表情僵了起来。大副瞧着气氛不对,连拖带拽把施以永带回了屋子,好言劝了许久,施以永却没听着几句。 他只知道,渡船要废了。 渡船处八九条汉子都要跟着没饭吃了。 施以永当成家的渡船,要消失了。 三十八 喧哗声响起来的时候李斯谚正心不在焉地旁听着规划局局长的报告。 他老早就觉得这个市委班子因为经验不足之类的原因,行事上太简单粗暴了,却也没往心里去。归根结底李斯谚只是个外来者,他提出的方案,总是会被实行得面目全非的。好在监管项目进度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只要做好策划就够了。 然而这回,似乎有些不对。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7 李斯谚注意到办公厅秘书走出会议室时还一脸被打搅的不耐烦神情,再回来时却慌张得像火烧屁股。 秘书靠在市委书记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立刻皱着眉头宣布会议中断。 人群纷纷离开会议室,李斯谚跟着负责招待自己的办事员走出去几步,想回头看看窗外发生了什么事,却被许多人挡住了视线,就放弃了。 大概是有什么人生事儿。 李斯谚想着,跟身边的办事员搭讪,也确认了自己这一想法。 这一回全市经济布局调整大得很,既得利益集团纷纷要让利,当然会有动荡,但这些都是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涌。会采取暴动这种形式的,应该是更底层的民众。 虽然同情,李斯谚却没有给与更多关注的意思。 直到他看到施以永。 同李斯谚一起从市政府走出来的是商务局局长和规划局局长。这两人加上他这么个大金主的代言人,自然是被人簇拥着行动的。李斯谚陷在人群里,刚刚走下两级台阶,就看见了跟保安和武警死磕的施以永。 其实市政府院落外的马路上已经挤满了人,而试图冲破保安屏障的也远远不止一个,但李斯谚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眼睛通红,死咬着牙瞪着自己的施以永。 李斯谚的心咚地沉了下来。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继续与身边的人招呼。他怎么能想到,施以永竟然以那样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看着他的恋人? 他迅速回忆起自己的行为,却没有找到任何会引起对方这样反感乃至仇恨的蛛丝马迹。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快要失去控制。还是旁边有人一句“下岗再就业而已,至于吗……”的抱怨让他找回了些理智。 所以施以永,是来抗议的……? 李斯谚咬牙冷静下来,勉强冲身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的办事员笑笑,接着同局长们虚以委蛇,心里却仍然是乱的。 这样纷乱的思绪让他没有注意到骚动的游行群众开始往这边进行投掷攻击。 当李斯谚意识到他走到了一群人最前面时,已经避让不及了。他勉强拿手挡开了几块石头,仍然被一块碎玻璃划伤了眉角。血流到右眼里,视野里的一切瞬间变得鲜红。 糟糕了。 李斯谚看到人群突破了武警们的防线,往政府大院里蜂拥进来,有人手里甚至拿着链子锁之类的物品充当武器。身后的官员们已经作鸟兽散,而首当其冲的他现在受了伤,反应速度下降了很多。 李斯谚捂住右眼,转身往大院里面跑,却没跑得过人群,背上立刻便挨了一拳头。他迅速脱下西装外套混进了游行队伍里,心里却仍然乐观不起来。这样的场面,摆明了是要出现踩踏事件的。然而李斯谚现在根本不能露头。 他逆着人潮走出去两步,便被人拉住了左手。 对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向下摁遮住他的脸,又伸出一只手挡开他周围拥挤的人群,费尽力气带着他往外走。 李斯谚几乎在被对方抓住手腕的一瞬便放松下来,头也隐隐发晕。 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掌,感觉到自己手上渐渐平息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叫出对方的名字:“施以永……” “嗯。” 三十九 李斯谚早就知道江城的人口接近一百万,市区人口二十七万,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纸上冰冷冷的数据化为实际的时候居然这么可怕。 人山人海的游行和暴力冲击不止停留在市政府前这条马路,甚至蔓延到了相邻的两三个街区。那些平时善良友好的人们因为有人暴力带头,竟然能展现出这样的面目:唾骂,殴打,偷窃,抢劫,甚至放火…… 途中经过警察的封锁线,李斯谚试图去取证明文件,却被施以永拍掉了翻找自己的西装口袋的手。他沉默地牵着他绕行了一条小道,终于离开了躁动的人群。 被留下的城市静谧得可怕。似乎所有的男人都在市政府前的混乱中掺了一脚,而所有的女人都安静坐在自家店铺门脸神情麻木地当班。 施以永护着他挤出人群,躲过一群放火烧警车的青少年,逃过了小半个城市才到了目的地。李斯谚觉得路边景象越来越熟悉,然后他意识到,他们在往医院走去。 他没有开口发问,只是用仅剩的左眼观察着这座城市。巨大的恐慌只在最初压倒了他,而现在,主宰他的是更深沉的情绪。 无关愧疚。 李斯谚犹豫一下,想起刚刚被抗拒的接触,收回了准备环抱施以永的手,只是单纯地停下脚步:“施哥。” 施以永跟着他停下来,却不答话,也不回头看他。 “施哥,你……恨我么?” 李斯谚问出这句话,心情并不算忐忑。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那个施以永没有给出的答案。 那个令他几乎要恃宠而骄的答案。 施以永扣紧李斯谚的手,拉着他走进了略显荒凉的市医院。 候诊的人比平时少了许多,相熟的在窃窃私语,陌生的都目光警惕,似乎市政府外的紧张气氛已经传染进来了。 负责挂号填表的护士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李斯谚流着血的右眉骨一眼就递来一本新病历。施以永伸手接过去,却并不转交给李斯谚,反而自己几笔填好了,又带着李斯谚到了外科。 即使是这样的气氛,李斯谚仍然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施以永的温柔里了。 李斯谚的伤是从眉骨上方延伸到眼角的,有些深,好在不难处理,包扎好伤口没用多久时间。然而拖延的时间有点长,他的右眼沾染到血,有可能感染,医生于是建议他再去看看眼科。 这回施以永没有跟着。 李斯谚闷头走出去几步,发现施以永还坐在诊室外,便开口询问。施以永神情有些犹豫。他站起来,直直看着李斯谚的眼睛。李斯谚觉得他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明显到漫溢出来。 李斯谚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施以永说:“你早就知道了吗?” 李斯谚没料到他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一时有些迷糊:“知道什么?” 施以永沉默一会儿,又坐了下来:“没什么。你快进去吧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8 。” 李斯谚皱着眉拿左眼盯了他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他不愿意同施以永讨论这些事,只是佯作不知地转过头,径自进了诊室。 总会有机会说的。李斯谚想着,放下了一直遮挡着右眼的手。 然而等李斯谚诊好眼睛,蒙着单眼纱布出来的时候,施以永已经不在了。 他站在空荡荡的眼科诊室外,听着外面涌来的在刚刚的暴力冲突中受伤的人们呼喊的声浪,看着隔了一条走廊奔忙的护士们的身影,觉得再孤独不过了。 罪有应得。 他低声呢喃着,渐渐塌下肩膀,灰心丧气地站在原地,好久好久。 四十 暴乱冲突还在继续。 江城市政府职能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大街,就连市里老牌纺织厂的公会也组织了罢工抗议活动。 李斯谚按照上峰指示安全起见窝在宾馆里两天后,终于再坐不住,下定了决心去找施以永把话说清楚。 从医院回来第二天,他掂量着时间也够施以永冷静下来听他说了,便想着打个电话过去解释清楚。 他来来回回整理了几遍思路,甚至打好腹稿,要好好讲清楚他的歉意,讲清楚渡船的未来,讲清楚他并不想瞒着施以永,只是这些事情实行起来出了些差错。 然而施以永没有接手机。 李斯谚猜不到施以永是什么意思,又向渡口收发室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知道他要找施以永便去帮他叫人,再回来时却是抱歉的口气,说施以永在船上,不接。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总是这样,尤其是在而今渡船根本没有运行必要的暴乱时期,施以永却总是在船上而不接他的电话。李斯谚不得不疑心施以永并非一时气愤,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有了……比如说,与他绝交的意思。 其实李斯谚早该想到施以永已经生气了,但他没有在意。 李斯谚怎么会想到自己需要在意这个? 他很认真地准备了后路,他给施以永和所有船工做一份旅游开发计划,他费尽心机让那份计划通过了,但施以永……似乎都不愿意听他说。 大概,他们之间差距真的很大。大到施以永不愿意接受他。 李斯谚不喜欢“挽回”这个词,因为它本身带着的关系破裂却强颜欢笑的意味。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去“挽回”。 似乎中毒太深,再潇洒不起来了。李斯谚对着镜子打理好自己,露出个勉强的微笑来。 路上事态比起前几天更恶化了,来来回回看不见几个正经的行人,倒是有一群群聚集在一起抽烟的汉子。李斯谚知道其中有些是同单位罢工的,有些却是街头混混。他分辨不出来,因此一个都不敢招惹,提心吊胆走到了河堤才算是松了口气。 渡口比平日冷清许多,李斯谚向大副打了个招呼,便问起施以永。 大副也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只是以为两人在闹别扭,对李斯谚的伤问询了一阵,便指着停靠的渡船告诉他施以永一直呆在上面。 “那孩子,知道渡船要拆了,难过得不得了哟。”大副边嗑着瓜子边同李斯谚闲话,“我也劝不动他,随他去了。哎呀小李,你记得叫他下来吃晚饭啊,散伙饭啰!” 李斯谚瞧着大副面上没掩饰好的一点点凄凉,也跟着难过起来。事情并非如此,他们却必须经历这样的绝望,多不公平。 他向大副解释了该有的安置政策,大副却以为只是安慰而已,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叫他快去喊小施下船。 李斯谚笑了笑。对于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心里很是怀疑。 知道施以永并非故意躲他电话,而是真真正正一直呆在船上,他反而更放心不下了,匆匆结束了寒暄便上了船。 船已经停运了,船舱里也没有人。李斯谚环顾一周,向船头走过去,果然看到了施以永。 那个人原先是坐在船舵上的,这时候听见李斯谚出船舱的声响便回头来。 李斯谚站在船舱门口,单眼要对准焦距有点困难,因此看不清施以永的表情。他咬了咬牙,也顾不上什么谈话的艺术,只是一股脑儿将捣鼓了两天的说辞背了出来:“施哥,我明白你的坚持,但我也有我的立场。你想与我保持情感上的交集与工作上的独立,我明白,但我做不到。就算会惹你生气,我也不能对这件事放手。但是我会尽力留出最大的余地。我不是圣人,我只能照顾到你和——” 施以永摇摇头,忽然开口打断他:“我没有在生气。” 李斯谚愕然看着他。 施以永跳下船舵,走到李斯谚面前。他抬起手,像是想去抚摸他右眼上的纱布。刚刚触到李斯谚的眉角,李斯谚还没有叫疼,施以永却先放下了手。 “李斯谚,我很难过。”施以永站在那里,渐渐露出个苦笑,“我没事,没有生气。我也明白你的立场。我只是很难过。” 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坦荡,语气里总有些别扭,然而他仍然说了下去:“李斯谚,对不起……我很难过,你能陪会儿我吗?” 李斯谚一愣,下意识接口:“好。” “嗯。”施以永闻言又转身坐回了船头,留给李斯谚一个背影。李斯谚犹豫着坐到他身边的甲板上。 他明白施以永这样的示弱是没有在生气的意思,却仍旧用了小心翼翼的口气,怕自己不小心窥探到对方心底太过深入的部分:“施哥,其实渡船没有停运,只是要转型成旅游船而已。” 施以永没有接话。 李斯谚有点着慌,仍旧按捺住语气平稳地叙述:“江城的转型工作顺利完成的话,再一年渡船就会重新运行的——嗯,这中间的一年,也许我可以想办法保留渡船的运行。总是会有出路的。嗯?” 施以永沉默了一会儿,侧头看他:“谢谢。” “不,其实——” “谢谢你。”下午西斜的阳光打在施以永的侧脸上,李斯谚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从语调中判断出对方言语中难得的软弱,“李斯谚,多陪我一会儿吧。” “……哦。”李斯谚闭上嘴,再凑过去一些,靠在施以永的肩旁,看着翻涌的江波。 像是这座城市逝去的过往。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十年一渡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9 像是施以永逝去的过往。 # 9 2013-04-29 16:18 尾声 那天,施以永到最后也没有下船。倒是李斯谚先接到了父亲的来电,要求他离开逐渐混乱的江城返回北京。 李斯谚陪着施以永直到日落,然后在越来越多的未接电话铃声中下船与大副告别,上了火车。 并不是不遗憾的,然而,李斯谚相信还有希望。 江城的事情远未告一段落,他总是有机会回去的。 总是有机会,“挽回”这一段感情的。 李斯谚这样想着,却因为奇妙的原因,未曾再拨出过那个有着江城区号的电话号码。 他其实是存着些考量的心思的。 如果之前的解释还不能让施以永满意,那……也没办法了。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异,单方面的退让对于两人的关系不会有好处。李斯谚知道自己逼迫太近,也愿意退让,然而这退让若是太快,总让人觉得来得太过容易——至少,两个月内吧。 李斯谚暗暗下定决心,暂时不与施以永联络。 然而半个月不到,这样的决议便被来访的施以永轻易打破了。 李斯谚接到秘书来电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到访的那个人会是施以永,只是单纯因为对方报出了江城这个地址而有些感触。 等到三分钟后,那个人站在李斯谚的办公室门口时,李斯谚竟惊讶得忘了出声招呼。 他只给过施以永一次名片,那样的嬉闹氛围里,对方早该把名片丢弃了。然而,似乎施以永一直记得。 半月不见的男人剃了个利落的短发,在初秋的阳光中十分飒爽。他依旧是白衬衫和工装裤的打扮,与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建筑工地的工人都没有区别,李斯谚偏偏觉得他帅气得耀眼。 施以永行李不多,只在手上提着一个蓝色的帆布包,这时便放下包,安静地站在李斯谚门前对他微笑。 李斯谚忽然觉得有点眼热,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施以永也不介意,靠在门框上认真打量着阔别的恋人。 门口的秘书经过,看着办公室里明显久别重逢的旧友情形便识趣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也因此错过了两人的对话。 施以永说,工友们已经跟旅游公司签了长期合同,现在暂时休工一年。 施以永说,他是来打短期工的,因为要还工友们借给大副手术的钱。 施以永说,他来北京,是因为北京薪水高。 …… 施以永说,他想他了。 说这话时施以永有些尴尬。他绕过李斯谚坐到了沙发上,并不与此间主人正眼对视。而李斯谚放空的思维也终于被这么一句话给打回来了。他跟着坐过去,抿抿嘴,问施以永:“你想好了?” 施以永说:“我早就想好了。” 李斯谚接着问:“我没有想好,怎么办?” 施以永一呆,转头看他。 李斯谚摊摊手:“其实我没有准备好,我甚至没有向家里出柜。” 施以永摇头:“准备好和想好是两回事。” 李斯谚笑起来:“那我移情别恋,你要怎么办?” 施以永表情黯淡下来。他明知李斯谚是在玩笑,也要认真作答:“我会争取。” 李斯谚看着施以永,觉得自己真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我也会的。我们都要努力。” 这样的对白有点像鼓励小学生学习的标语。然而他们,也确实是在努力地相爱,努力地寻找共同的结局。 李斯谚想着,抵上了施以永的额头: “那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吧。” 施以永听见这句话,脸色慢慢涨红了。他拉过李斯谚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红色锦缎盒子放在对方手心:“之前忘了给你这个。” “之前太乱了。”施以永一边解释,一边打开盒盖,取出里面那对窄窄的金戒指,“本来应该在江城就给你的。” 他按住李斯谚的手,缓慢地将指环套上对方的无名指。他的动作实在太慢,李斯谚几乎要怀疑这是在给他反悔的时间。然而,轮到他给施以永戴上戒指时,他才明白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太激动了而已。 十年一渡 the end 分卷阅读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