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墟见(H)》 分卷阅读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 《拘墟见》(原名:替亲爹扛情债是什么体验) by蓬岛客 简介: 他叫了那人二十多年师父,才知对方视他为禁脔。 cp:何一笑&江逐水;互攻偏年上,师徒俩又作又矫情。 文名来自拘墟之见。世界观不科学,勉强算高武。 1、 三人围炉对饮。 沧临城主神气颓丧,自窗隙望向外间。 天色灰沉,凛风刮扯着立柱上挂吊的人尸。 这是第三日,天候寒冷,尸身尚未腐臭,但乱发遮头盖脸,破陋衣物下尽是瘀痕,绝非可以对酌的景色。 “要落雪。”他搁下杯。 沈鸣坐在他左边,衣袍灿金,容貌亦如骄阳,唯独神情阴鸷:“城主莫不是怕了?” 沧临城主低头看桌上杯盏:“不知来的会是谁。” 沈鸣瞥了眼风中晃荡的人尸,似笑非笑道:“狱法山老一辈几乎死绝,何一笑伤重,虽被推上山主之位,也早早放权,闭关疗伤了。此次我们杀他嫡传,狱法山高手无几,来的至多是他二弟子周乐圣,并几个不入流的弟子,呵,”他笑容加深,“怕什么呢。” 沧临城主一手按住胸口:“不知怎地,今日总静不下心。其实这原本是你们三山的事,我何必掺和。” 沈鸣收了笑,侧身向他:“城主现在说这话……可迟了些啊。” 沧临城主只盯着身前酒杯。 右手边坐的是丁玉琢,先前没有开过口,忽道:“如果来的是江……” “不可能!”沈鸣打断这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怎会来!何一笑怎会许!” 丁玉琢形容俊雅,但一直蹙着眉,仿佛胸膛里裹着尖刀,时时锥心,连声线也轻柔舒缓:“我只说如果。” 沈鸣静静瞧了他半晌,放声大笑:“即便江逐水来了又如何?今日你我在此,”仰首饮尽杯酒,“还有——” 还有—— 三人对视过,心照不宣,自斟自饮,再不开口。 少倾,雪落下来,不稍时,尸身被雪覆没,万象俱白。 笃。笃。 眼见酒食将尽,有人叩门,不待吩咐,早有侍立的仆从去接。 风雪甚急,门一开就往里扑,暖融一扫而尽。沈鸣转动手中酒盏,欣赏其中澄澈酒液。 “好大的雪……好冷的天。” “是啊,”一人应道,“真冷。” 他笑容凝住,缓缓放下酒杯,抬头见座中另两人也有惊容。 方才说话的分明是个陌生声音! 三人一齐望去,仆从站在门口,背对他们,没有动静,跟前站着一人,但因身体阻隔看不清楚。 沈鸣抽出长剑,起身厉喝道:“谁!” 仆从身体倒下,露出对方真容。 来人掸去肩上落雪,迈了进来。他衣裳白得无一丝杂色,似冰雪所裁,目光却颇柔和,身形修长,像濯濯春柳。 屋里原本冷了下来,他一来,温度似也起来了。沈鸣见过不少风姿卓越之人,此时明知这人来意不善,仍有些晃神。 那人环顾过几人:“涿光山沈鸣,还有……姑射山的丁玉琢。” 丁玉琢算得镇定,横剑身前:“敢问阁下是何一笑的哪位弟子?” 那人却道:“你们杀我师弟,引我狱法山来人。我业已来了,你们可有要说的?” 一时竟无人答话。 沧临城主之前没被提及,却于此时出声,道:“你既称他做师弟……你是周乐圣?” “不,”那人笑如春风,“我姓江。” 2、 对方在笑,沈鸣却笑不出。 他想过也许来的会是江逐水,但真正见着的人的时候,仍觉得意外。 对方是何一笑嫡传的大弟子,也是承继衣钵之人,加上山主放权,算得如今狱法山真正的掌舵者。而他与丁玉琢尊长尚在,自然无法与这人相较,这也是之前不以为对方会亲身到来的原因。 江逐水将他们神情看在眼里,道:“当年涿光、姑射二山伤亡也不小,才有这休养生息二十多年。此次动我师弟,是休养够了的意思?” 如他所说,沧临乃三山交界,除历代城主,更由三山弟子共同镇守,自当年后,是默认的止戈之地。这回涿光山自觉时机已到,联合姑射山,偕同沧临城主,杀了江逐水镇守在此的三师弟,试探狱法山实力。 只是他们等来的是江逐水。 沈鸣冷眼注视对方,看似平静,实则纷杂心绪一浪又一浪地在心海间翻腾,他忍不住想:他怎能来!怎会来!他若出事,狱法山如何能承受,何一笑明知这点,怎敢放他出来! 无人答他疑问,他自己却醒觉了——江逐水难得离了山,若命丧于此,岂非是对狱法山的沉痛打击?他的身体为这个念头感到惊栗,心脏在胸膛中震荡不息。 江逐水唇角噙笑,与沧临城主说:“你想同他们一道动手?” 城主苦笑道:“我不比你们三山弟子,只习得粗浅功夫,就不献丑了。” 他话音未落,江逐水眼光一利,乌黑瞳仁中倒映匹练剑光,有浩荡剑意倾泻而下。 屋里本就算不得昏暗,又燃了灯烛,满室有光,而那陡然跃出的剑光,似一轮拖着白焰的金乌,升至半空轰然炸开,竟压得四周暗了一暗。 是沈鸣!他习剑逾二十载,将出剑化作本能,令这一剑平淡无奇,却有道意的雏形,似自窗外忽然掠入的一缕日光。 涿光山有一式剑法,名为白虹贯日。听闻若由山主任白虹使来,对手常在恢宏剑光下心旌摇曳,进退失据。所谓“白虹一剑神鬼惧”,少有人见过任白虹的第二剑。 眼下沈鸣使的便是这式剑法。他知自己心有退怯,着意壮己声势,再者,这的确是他最擅长也最常用的剑式,根本无需多考虑。 二人相距七步,瞬息可至,江逐水两手空空,自然垂落。身后的门敞着,狂风裹挟雪片,气汹汹冲进来,其人衣衫猎猎,剑光入目,却连手指也未动过,于这极动之中,乃是突兀又令人屏息的极静。 沈鸣知道狱法山也是用剑的,只不知对方将兵刃藏在哪儿。怀抱此念,本一往无回的剑势稍有凝滞,完美的剑意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罅隙。 直至剑尖即将穿透对方咽喉,他仍分出一丝心神,留给对方没有显露的兵刃。 想起之时,剑便停了。 剑尖距离对方毫无防备的脖颈,不过分毫之差,炽热宛如烈阳的剑意,去时澎湃,却似一头扎进广漠极夜,被团团吞噬殆尽。 江逐水右手二指并起,轻点住对方剑身。血肉之躯无法与精铁相较,因而停下沈鸣剑的,是他袖中游出的一条绸带,不知到底多长,牢牢缚住剑身。 实则那也不是绸带。江逐水之所以在狱法山地位颇高,除了他是何一笑的承继者,更因为他的生身父亲同样亡于当年浩劫,正是狱法山上一任山主江卧梦。 江卧梦惊才绝艳,能披发纵歌,亦能一剑倾城。他的剑也不寻常,名为软红绡,吹毛断发,可做绕指柔,当年常被系在腰上,江逐水却将之绕于腕间,藏进袖中。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 沈鸣那一剑固然疾如雷霆,他身为何一笑的弟子,也不会逊色。 软红绡名称旖旎,色如榴火,裹死沈鸣手中长剑,剑身上立起冰裂,江逐水稍一牵引,即成几截铛然落地。 作为剑者,沈鸣心知早该放手,却仍有犹疑,待发觉情势无可挽回时,方才匆忙撤手。 到底慢了。 眼前剑碎落地,耳旁余音仍在,颈上一点凉意却如针刺。 与寻常兵刃不同,软红绡质地轻薄,贴上肌肤时几无所觉,唯有独属于见血兵刃的寒气。沈鸣对之后的事有所预见,肺腑俱冷,如坠冰窟,沉溺于愕然之中,难以成言。 快!太快! 丁玉琢也拔了剑,直至此时,才发觉自己太过低估对方。 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沈鸣俊朗容颜尽然失色,神思未复时,颈上一冷,软红绡划开了他的喉管。 在最后一点有知觉的时间里,他仍在想——就这么死了? 他怎会如此容易地死了呢?明明、明明…… 然而来不及了。 丁玉琢眼见沈鸣气绝倒地,背后寒毛耸立,全身肌肉绷起,不自觉将剑握得更紧,蓄势待发。 江逐水却道:“今次不杀你,留你回去送句话,便说——狱法山弟子往后不会来沧临。同理,涿光与姑射也不准来,”他停下笑了一笑,“……来一个,我杀一个。” 他走进来时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身上绝无杀气,笑容仍然温和,就连脚边两具余温尚存的尸体,也似从不存在。 丁玉琢不可能真的畏他如毒蛇猛兽,但得了这话,面上毫无喜色,抿紧唇一语不发。身边沧临城主更是神昏意乱,汗如雨下。 江逐水直如不见,笑着等答复。 “好大口气!”屋后转出个面如冠玉的中年人,“今日既引你来了,莫非你以为自己还能走脱吗!” 江逐水眼光平静:“涿光山长老,邢无迹。” 对方意外:“你知道我?” 江逐水道:“你们不将狱法山放在心上,我却不敢有半点疏忽,怎会不知。这事好想,你们既要万无一失,当然会有人看护,只是没想到我下手太快太狠,没能救下沈鸣罢了。” 邢无迹不在意他的暗讽,冷笑道:“其实我一见你,便认出你来了,毕竟……”又道,“沈鸣没能救下不算什么,此次你来,便是何一笑犯的最大错,纵是与江卧梦当面,我也没怵过。” 江逐水佯作惊疑:“师父倒很少与我提这些过往,只知当年最后时候,是父亲力挽狂澜。至于长老,改日需得问问师父,才知您有哪些事迹可说。” “何一笑?”邢无迹自矜道,“他算什么东西?狱法山诸人中,若非同辈尽数死绝,哪轮到他做山主。” 江逐水自幼失怙,母亲早逝,是师父何一笑一手带大,二人感情非比寻常,哪会为这话所动。况且,何一笑是怎样的人,谁能比他这为人弟子的更清楚?从前亦听过这等诬蔑之语,哪会放在心上? 邢无迹看出他不以为然,心中一动:“莫非真以为何一笑是什么好人?有些事他藏得极好,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会知晓。他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满腹龌龊,何曾将你视作弟子,分明——” “分明什么?” 这些话在邢无迹心里藏了许久,难得有机会一吐为快,正要说下去,忽意识到不对,忙凝神看去。 江逐水身后站着一玄衣星冠的男人,不知何时来的,一直隐了气息,竟无人发觉。 其人肤如凝脂,面上似有莹光,若看外表,当得上霞姿月韵,只是颊侧垂下两缕长发,坏了原本的仙风道骨,不正不邪,不伦不类。腰间挎剑,颜色漆黑,略有弧度,像极美人梳罢妆的一弯黛眉,情致玲珑。 上一回相见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邢无迹实则记不太得对方容貌,幸而何一笑变化不大。让他印象更深刻的,却是对方腰间那柄青娥剑。 此剑寒铁所铸,与人对敌时,即使只是擦破皮肉,也有寒气入体。若功力浅些,伤者不过一时半刻便要身体爆裂,死状惨烈无比。 当年谁也不想与江卧梦对上,因为这人实是不世出的天才。但更多人不想遇上何一笑,只为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 “疯子!” 3、 虽说对方近年几乎没了消息,邢无迹也没忘记这人,有了引子,更将相关的都记了起来,失态下忍不住破口骂道。 何一笑从来不是心思复杂之人,甚至相比寻常人行事更为直接,向少掩饰情绪,高兴便笑,怒则拔剑。 只是敢接青娥剑的人太少。 邢无迹他们杀狱法山弟子做试探,偶尔也考虑过江逐水出现的可能,但何一笑伤势沉重,已在殒落边缘,若为一个弟子便贸然破关,殊为不值。怎料今日不止江逐水来了,何一笑也到了。 这么一想倒可以想见。江逐水到了,何一笑如何能不到? 何一笑负手而立,玄衣于风雪中静止不动,像一截濒临死亡的枯木,看似了无生机,实则一息尚存。 面对邢无迹的骂语,他不仅不怒,甚至颇为开怀地笑道:“我就是个疯子。二十多年前,你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他的眼睛在日光下,是孔雀绿的颜色。看人的目光也与常人有所不同,眸光尤其明亮,近乎捕食的蛇类,即使形貌出众,见者也总有心悸,不愿与之多相处。嘴角微翘,偏又唇薄如纸,笑里掺了邪肆残忍,直似眼中所见无一合他心意。 邢无迹想起他身份后,便忆起这人性情。他心情过于激荡,以至于声音听来有些尖锐:“你如何能出关!你怎么敢出关!” 何一笑仰头大笑:“如何不能?我与你们不同,是从来不肯受气的,一旦受了欺辱,只要还有一丝力气,总要立刻还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套我学不来,也不想学。你杀我嫡传弟子,莫非还想我咽下这口气?你们管我叫疯子,我的的确确就是个疯子,”他笑声快意而激昂,“我现在心中可是舒爽极了。” 邢无迹只觉自己整张脸都僵住,憋了许久,方道:“堂堂狱法山主说出这种话来,还要脸面不要!” 何一笑嗤笑道:“脸面这东西挡不得刀剑,是顶顶无用的事物,要来做什么。况且我今日所作所为,又有哪里不合适了?不如邢长老教教我,好让我明白些。” 江逐水站在师父身边,目光平直望向对方,无论听了什么,都恍如什么也没听见。 邢无迹面色发沉,没有再开口。 与他相比,何一笑至始至终不慌不忙:“世间那么多道理,我唯独喜欢公平两字。涿光山大可来寻我,我奉陪到底。倒忘了,邢长老不是来了吗,可见是喜欢我这论调的。” 邢无迹重重吐出口气,目欲喷火:“以你伤势,不怕死在半道?” 何一笑却道:“即便要死,你们也必定死在我前头,”又道,“逐水,去外边等我。” 江逐水转身出去,将门掩实了。觉得不甚妥当,又走开十来步,离得远了些。 世人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 皆知,狱法山主何一笑的青娥剑乃是罕见宝兵,然而江逐水不曾见过一次。 ——因为对方从不在他面前拔剑。 不,拔过一次,在他尚不记事的时候。 听说那时他年纪太幼,为青娥剑的寒气所侵。因此何一笑每回见他,都会刻意隔开他与青娥剑。 转眼二十多年。 江逐水眼前一片素白,这白太高太广,其下的自己便小得似一颗微尘。抬头望向立柱顶端,雪片落于睫羽之间,使得他看得并不那么清晰,然而他仍然知道那便是他的三师弟。 若非沧临地处三山交界,不过一座普通城池,纵是现下,三山之人与城主聚于一室,城中再无值得注目的高手,因而江逐水与师父这一路行来,几乎未遇到可称得上抵挡的力量。 再者,这就是个针对狱法山而设的局,他们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自然会放人进来。 原本镇守沧临的是一位师叔祖,在浩劫之中受了伤,损了寿元,接任的便是三师弟。众人都知此去凶多吉少,但谁也没多话。 正如邢无迹所言,何一笑伤重不愈,实是不该于此时破关。江逐水心中怕得很,怕二人同来,只一人回返,却不敢做任何劝阻。只因的确只有师父亲自出手,才能解决这次事端。 如今狱法山人才凋零,除去普通门人,连他在内,师父何一笑共有七个嫡传弟子。 准确说,是原本有七个。江逐水是遗腹子,出生即入了何一笑门下,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二师弟周乐圣天资聪颖,也有所成就,常在山外奔走。 三师弟镇守沧临,已然不在。四师妹几年前下了山,再没见过面。 最后三个师弟妹年岁尚小,还不堪用。 细数下来,此次来沧临的,最好人选似乎只能是周乐圣。但此次涿光与姑射乃是有备而来,邢无迹也来了沧临,若二师弟遇见,便是有去无回。换了江逐水,兴许能保住性命,但讨不得好。山中青黄不接,除师父何一笑外,竟无人有把握走这一趟。 可这一趟必须走。三山之所以能安稳这些年,不过是因为大家元气大伤,经不起耗损了。当年狱法山单独对上涿光与姑射,自然最吃亏。这么多年过去,另外两家已休整过来,狱法山却还需一段时日。 此次若狱法山稍显弱势,便要重现当年情景,唯有何一笑雷霆出手,震慑宵小,令涿光、姑射胆寒,不敢再做试探,才能换来短时间的喘息。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如同当年送走三师弟时一样。 江逐水提身一跃,一手搭在立柱上,火似的剑光掠过,那覆雪人形往下坠,被他拦腰抱住,轻盈落地。 三师弟的死讯早就得了,但知晓与亲眼看见是两回事,他揽着人,竟似面见了平生最可怖的事,丝毫不敢动弹。 过了良久,他自嘲一笑,伸手拂开对方面上遮挡,一见之下,却是愣住了。 竟是副陌生面孔。 若三师弟仍活在世上,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想法连自欺也不能。 何一笑性情激扬,受不得压制,几个徒弟有样学样,或多或少都算不得好脾气。江逐水身为大师兄,为做表率,已是诸弟子中性子最平和的一个。三师弟却不然,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学了个全。 想来他发觉情势不妙时,便有了决断,宁可自毁尸身,也不留给别人借以利用。涿光与姑射才拣了别人的尸身,来分他们心神。 江逐水又叹了声,将这身份不明的尸身就地掩埋了。心道,不知你生前是何人,是善是恶,既代我师弟遭这一劫,便免你尸骨曝露之苦。来日向涿光讨了这笔债,算为师弟同你一道报了仇。 方住了手,雪也停了。 门开。何一笑走出来,只脸更白了些。地面铺雪,即便他落脚轻若无物,也留了极浅的血印,那是鞋履沾了太多鲜血而淌落的。 他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势,但身周血腥气极浓,即便隔了段距离,江逐水也闻见了,眼中不免有忧色。 对方精神看来有些倦怠,摆手道:“这些人伤不了我。” 江逐水视线越过他,果然看见屋里残肢断臂,满地血腥。倒不是对方故意出手如此狠辣,实是青娥剑特殊性所致,他心知这点,倒未多想。 何一笑见他注目久了,忽道:“姑射山那个我留着了。” 江逐水回过神,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又将那并非三师弟尸身一事说了。 何一笑少见地沉默了片刻,道:“也好。” 这寥寥两字叫江逐水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最后同师父一样,也道了句:“对……也好。” 身旁何一笑忽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血,一滴滴往下落,才一会儿功夫脚下便蔓开一朵朵血花,直似立在修罗血狱。 江逐水为这变故所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师父!” 青娥剑有弧度,何一笑的脊背却从来都是挺直的,即便情形看似有些狼狈,也不见慌急,稍松开手,解释说:“旧伤。”说完又将手挡回去,血仍不断从喉间冒出来。 江逐水心上似被指甲掐住,忙去搀他。 何一笑往后避开一步,含着血道:“……不必碰我。” 并非他执拗,受不得在对方面前露出弱势,问题恰出在这徒弟身上。 几年前江逐水练功急于求成,经脉逆行,险些丧命,何一笑及时发现,将他救回。只是自此之后,江逐水无来由地不喜与人有肌肤接触,别人或许不知道,何一笑却是清楚的。 江逐水充耳不闻,将他扶住:“师父安危要紧。况且隔了衣物,我倒没什么感觉。” 何一笑被捉住臂膀之时,身体一颤,幸而江逐水太过紧张,未曾发现。直至他见徒弟双目澄澈,脸上别无异色,方才放松下来,只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江逐水少见过他这种神情:“师父有话要交待?” 4、 何一笑侧过脸,闭上了眼:“……回山再说。” 他竭力表现得游刃有余,然而方才动手之后,旧伤反扑的势头再没停过,起先还能自己站着,没一会儿便倚在徒弟身上。 临走前江逐水放了把火,将师父带上马。 身后侍女仆从四散逸逃,火光中的城主府浓烟翻滚,像凶焰滔天的荒兽,巡狩四方。他不敢回头看,那里不止是师弟的魂归之所,也许也是师父的催命符。 何一笑状况愈来愈差,靠在徒弟怀里,胸前血迹也愈来愈大。 江逐水拿袖子擦去他口鼻间溢出的鲜血,直至染红了大半幅衣袖,也没见好转。 出了城,他低声唤道:“师父?”明明是自己在问话,耳中却静默得可怕,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何一笑掀起眼皮,见江逐水再没面对二山之人时的从容,神情难掩慌张,即使身体处在崩溃边缘,仍不自觉牵起唇角。 在外人面前,与在心爱弟子面前,他自然是不同的,这一笑并没有面对邢无迹时的锋芒毕露,虽因师道威严,不是那么亲切,但大体是善意的。 “别怕。”他吃力地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 ,意外看见对方有些呆愣地盯着他瞧,再一眨眼,就哭了出来。 何一笑心里蓦然一空,什么也想不起,也不知该想什么了。 自记事以来,江逐水不曾哭过一回。他与早逝的母亲相处少温情,二人之间只有偶尔生疏的问答,泪水是无益之物。母亲逝世之时,即便因血脉相连,他心内是伤心的,也没有落一滴泪。 在师父何一笑这里,他细心察觉到对方冷酷外表下的柔软心意,甚至获得了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护。正因此,他更不能令对方失望,露出软弱一面。 但现在,正是他最无措的时候,心内填满诸多不曾说出口的担忧,何一笑简单两字,叫这些情绪有了出口,再忍耐不住。 并非只是因为对方伤势,还有他过往二十多年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因而泪水一旦落下来,就停不下来。 哭得越久,心头积压的重量反而越轻,江逐水渐渐觉平复下来。 有一点好的,是他哭起来的模样不难看。 平常他笑容温煦,令人一见即有好感,此时紧抿着唇,神色没什么变化,泪水却从眼中涌出。 这样便足够了。他眸色明净,像瀑布下冲刷得水润的山石,因微微低着头,泪掉在何一笑的衣上,好似落了一场雨。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却道尽了所有想说的。 坚忍之人偶尔露出的脆弱,总让人尤为怜惜,何一笑纵是铁石心肠,也被这一哭搅得忘却了身体疼痛,很想说几句话。 安慰之言还未出口,江逐水已道:“弟子失态。”拿袖子抹了脸,除眼圈微红,丝毫看不出哭过。 何一笑无声叹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座下的马原是名驹,但这几日跑过的路太多,又载着两人,到底疲累了,天色将晚时,已有些撑不住。 二人出了沧临,又过了百里有余,入了一处山谷。他们走的是险僻的山路,鲜有人至,再者对方吃不准何一笑伤势,也不敢贸然追来。 江逐水勒马,扶下师父,左右看过,找了一片空处,上方树冠茂郁,偶尔风吹落些碎雪。 何一笑背靠坚实树干,慢慢坐下,道:“我兴许要死了。” 江逐水半身衣物沾了血,倒似重伤的是他。见师父脸上白得没有人色,眼中神光黯淡,又听了这话,心绪如麻,眼中酸楚。 他跪在何一笑面前,攥住对方一片衣袂。 何一笑道:“其实没什么要交待,他们都服你。” 江逐水摇头:“师弟妹们还等着,若见不着您,他们会怪我,”停了一停,又道,“我也会怪自己。” 他手贴上师父后心,想送些内力缓解伤势。 何一笑阻止他:“你知道这是无用功,”闭目休息了小会儿,他回了点气力,从袖里摸出块铁牌,“先把山主信物收着。” 江逐水未有推辞,在接过之后又切切看他。 何一笑这伤数来已有近三十年,好了坏,坏了好,不说涿光姑射不知他情况,他自己也说不清还能活几年。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总得、总得……也没什么要紧的期望,只想再多看逐水几眼,谁让这徒儿叫人放心不下。 江逐水相貌清朗,看久了,何一笑模模糊糊记起往事。 “那时也是这样,他将信物给了我……” 他说得不明不白,但江逐水知道这说的是他父亲江卧梦。何一笑很少说这位故去的师兄,他本性恣肆,但仅有的几次提及中,面上却有痛楚之色。 那绝非愉快的回忆。当年不止江卧梦身死,他同辈的师兄尽数殒落,只零星留下几个长辈,也陆陆续续逝去了。 “还有一事……”何一笑又咳了两声。 江逐水抚着他胸:“别说了,师父先别说话。” 何一笑的确闷得什么都说不出。过了会儿,体内紊乱的内息终于有了收拢的迹象,翻涌的气血平静下来,便趺坐调息去了。 日落西沉,时辰也晚了,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之外,唯有苍哑风嘶。 三师弟永远回不了狱法山了,只从屋里翻出了他的佩剑,江逐水此时正怀抱这剑,守在师父身边。他想了许多个如果,一个也未深想下去。 不敢。不愿。 足足过了近两个时辰,何一笑吐出口长气,脸色仍旧苍白,但眼中神光复起,已有好转。 江逐水不及欣喜,便听他道:“你点过息神香了吗?” 这香不能用于疗伤,只能平息心魔,将人带入玄之又玄的宁神之境。当年江逐水被救回后,蒙师父赠了这香,七日点一根。但他身体早已好全,这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事,只是何一笑尤为重视,引得身边人也常常提醒。 自得了三师弟的消息,又逢师父旧伤复发,江逐水哪有心思念着这事,此时算来也到了七日之期。 只是也不差一两日的功夫,他道:“回去也不晚。” 何一笑置若罔闻:“你有带香吗?” “……没。” 何一笑略一皱眉,却道:“我身上带了,你先用着。”这香效用虽奇,对他伤势却毫无作用,带香原因不言而喻。 然而江逐水其实也带了香,只是想省却一桩事,不料得了这个回答。张口想承认自己说谎,想起师父堪称独断专行的作风,又因着某些不好与人说的小心思,把话咽了回去。 除去自觉无用外,息神香价比黄金,即便狱法山缺人不缺钱,江逐水也不喜这种无谓的花费。 香气飘渺澹远。燃香用不了多少时间,何一笑神色肃穆,眼见一根香烧完,方有缓和。 “这是为你好。” 像是仔细斟酌过词句,才挑出这短短五个字,于江逐水而言,这句话的份量不比对方平常的一整段话轻,甚至还要更重。他听得出师父话里的好意,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然而…… 5、 何一笑看出他想法:“徒儿要驳我?” 于是江逐水什么也没说。 他熟悉师父脾气,若对方做下了什么决定,任何人都影响不得他。 何一笑说了这么多话,可见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算是件好事,江逐水道:“我取些水,与师父整理一下。” 对方爱洁,道:“去吧。自己也打理好。” 走前江逐水想起一事,折返回去,往何一笑手里塞了只巴掌大的匣子。 “若遇了事,师父别急着动手,这东西兴许有用。” 匣子虽小,但质地奇特,非银非金,何一笑掂在手里,觉得有些份量。他一眼看出这其实是件机括暗器,脸容即刻冷了下来,似笼寒霜,孔雀绿的眸中却有凛凛波光,真意难测,质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徒弟自小随他学剑,从不屑小手段,更不会使暗器,何一笑再了解不过。然而这件机括表面光滑,显然有些年头,其精巧程度世间难觅,绝不是寻常物件。对方既然随身携着,若说没有一用的心思,他是不信的。 江逐水其实早想过师父会有这一问,但两相比较下,还是做了这个决定,面对冷语质问,温声道:“回了山再与您说,好不好?” 何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 一笑没有说什么,然而心下发沉。 徒弟终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也学会了隐瞒。心沉得厉害了,到了底,反而有些安定了,何一笑没追问下去,见徒弟面上一派真挚,便将这事收叠起,记了下来。 江逐水自然不知师父如何想他,细细叮嘱几句,叫他万事小心,方才离去。 不多远的地方,就是一弯溪流,虽天寒又落过雪,仍有部分未被冻住,汩汩流动,细碎语声随风飘来。 此时此地,不该有人,江逐水提心驻足。月色空濛,与雪光交相辉映,照见对岸情形。 一衣衫普通的汉子正弯腰与水畔坐着的另一人说话。 那是个绿衣双髻的少女,抱膝而坐,将下巴藏起来,远远看去,小小一团。江逐水本就警惕,又见这两人行止颇有异处,更留了心。 细瞧方觉出异样。汉子神情猥琐,几次伸手去碰少女衣衫,却又缩回手,面上悻悻,如此往复,一直不曾罢手。偶尔说几句话,听不清楚,想来不堪入耳。 有时手指已经摸着少女外衣,她也纹丝不动,像精细人偶,虚虚淡淡月光下,空灵顿生,鬼气浓郁。 江逐水想,难怪那人明明色欲熏心,却裹足不前,这情景看着的确有些蹊跷。 他知世上有许多稀奇的事,师父又受了伤,需要照料,却见不得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欺辱之事,弯腰就近拣了枚小石子,打向那人膝盖。 这一记下手极重,膑骨应是碎了。那人跪趴在地,险些掉进水里,仓惶中四下张望,又不似江逐水能夜视,没看见对岸的人,以为自己遇了鬼,连滚带爬,拖着断腿离了此地。 闹出这么大动静,绿衣少女依旧没动。 江逐水既驱赶了人,也不管她,借溪水清洗了身上血迹,又打湿帕子,留待给师父。 “阿萝!”离去前,对面林中有人喊道。 听来是个男子声音,应有段距离,但说话之人内力造诣不俗,声音仿佛就落在江逐水耳边。 如此必不是寻常之辈,他略微蹙眉,怕师父受了牵扯,忙要回转。正好见那少女起身,循声走入林中,举止神态皆缺了点鲜活。 树下,何一笑阖眼端坐,周围没有异样痕迹。 江逐水见一切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俯身却惊觉对方脸色红润。 说是红润,其实过分潮红,额上汗水晶莹,颊侧长发贴着细润的肌肤,唇色艳得不寻常。 江逐水忙唤了两声,没得反应,但也看出何一笑状况比先前好上太多,倒不是很急,用浸了水的帕子给他擦脸。 拭去面上尘灰,没了平常的冷傲,愈发显出容颜俊美。这张脸是江逐水看惯的,想起二人多年相处,心情平复下来。 帕子移至对方脖颈时,何一笑眼皮一颤,睁开了眼,抬手抓住他。 江逐水对他从没有防备,没料到有这一着。 他厌恶与人肌肤接触,即便是师父何一笑,也在范围之中。此时腕上突然多了别人的体温,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更快做出了反应,手里失了力道,帕子已然落地。 若何一笑现在清醒,绝不会来碰他——他意识到这点。 对方眸中幽邃不明,像石窟里隐秘的微光,话语却清晰:“怎去了那么久?” 江逐水被握住的手烫得不似自己的,脑中乱哄哄,根本难以思考,不知该说什么。 “师、师父,别与我闹——” 何一笑加重了手上力道。 痛意激回神智,江逐水顺着他话说:“我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何一笑直视他:“你去了太久,我等不得。” 这话味道有些不对,江逐水察觉到了,但未深思,只道:“我已经回来了。” 何一笑仍道:“我等不得。” 早前的惊惧过了,江逐水心内剩余的大半是无奈,因见师父状况不太对,难得用上了诱哄语气:“是,是我不好,去了太久。但我回来了。师父看看我。” 何一笑身体晃了晃,眼闭上又睁开,目光停驻在徒弟脸上时,忽笑了一下。 他容貌不显老,但真实年纪不小,笑时候不像年轻人那样轻佻,然而方才的一笑竟带了狎昵,一时年轻了许多,倒似个寻常的俊美青年。 “你在啊。” 江逐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态,被这一笑搅得心惊。听见这话却缓了口气,想,师父总算回过神了。 一口气没吐完,唇上一重,完全是对方的气息。 这一吻浅尝即止,不过瞬间之事,江逐水甚至记不得是什么感觉。 震惊之余,他想师父必定还糊涂着,否则怎会做出这种事,他二人师徒二十多载,绝没有过类似举动。 只是这事到底令他忐忑,不由往后退,但还被对方抓着手,只得道:“师父看清楚我是谁。” 何一笑目光灼烁,当真又认真看过他。 “我看清楚了。” 6、 说是看清楚了,江逐水却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他略有无措,对方言辞平静,颇有条理,不像神智不清的模样,可做下的事却不是清醒时会做的。 何一笑想的却简单。他的伤是内伤,外表不见伤口,却更加凶险,翻涌的气血令他身体烫热,直欲找个纾解之所。偏偏这伤引得他记忆紊乱,也不知看见了什么,记挂着方才自眼前人唇齿间擢取到的一丝凉意,起了贪心,躁意又泄不出,没撑一时半刻,又探身吻了上去。 这一回江逐水有防备,侧过脸,唇便落在他颊上。 本就不喜肌肤接触,况且如此亲密的距离,当师父干燥热切的唇贴上来时,他如临刀海,再不敢动。 何一笑眉头一蹙,显出几分不耐烦,抓了对方衣襟,就往旁扯。 这下江逐水只得拦他。 值此时候,他仍记着对方是自己师父,没有使力强行挣脱,以免激发对方伤势。 对方却毫无顾忌,此消彼长下,没多久就将徒弟按倒,桎梏住两手压在头顶,手指灵巧地解开原本整齐的衣物,畅通无阻摸进了里面。 那只手发烫,覆在肌肤上时,热气轰散开来,身体也染上温度,江逐水挣扎之中,衣物散得更开,几近半裸。 何一笑随手扒松了自己腰带,俯下身去。 上方相贴的躯体温暖,身下却是冰冷的雪地,江逐水觉得自己仿佛是炉火旁的一块冰,明明应当是冷的,却不得不被烈火一点点蚕食。 他自出生便在狱法山,二十多年几乎未离开过,习武之人不似寻常百姓急于成家,又有何一笑看顾,根本未接触过真正的情事。只是长到这般年纪,该懂的他都懂,肢体厮磨间,对方的手一直在他各处抚弄,难免有些反应。 但何一笑或许神智不清,他却是清醒的,知晓现下状况不对,绝不能放任下去,终于狠了心,稍用了点内力,想将对方推开。怎料何一笑更不知轻重,受到阻拦,恼怒下也加了力道。 他不知数,江逐水不敢冒险,引得他伤势复发,只得暂罢了手。 此时对方已将自己卡进他腿间,二人下裳未解,即便如此,也能清晰感觉到抵在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 腿间的硬物。 再不晓事的人,也知道这是什么,而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江逐水脸色比师父之前还差,像张又轻又脆的白纸片,慌乱下又挣起来。 只是若不动用内力,对方气力奇大,将他压得没有反抗余地,抬脚去踢,反被对方将手自他腰间摸了下去。 何一笑手劲大,竟似不知身下是个活生生的人,凭本能重重抚过光滑肌肤,又揉又掐,完全追求感官上的愉悦。 腰侧敏感,对方捏疼了他,江逐水急促地吸了口气,连挣扎也短暂地停了停。就在这瞬息之间,对方胯下一撞,将他下身抬起些许,潜进下裳,拧了臀肉一把。 这地方不见天日,肌肤滑腻自不必说,更是极具弹性,触感极佳,何一笑拧过后眨了眨眼,竟似上了瘾,又张开五指,抓住臀肉,揉捏之余,更一次次往自己胯下撞。 “不……不行……”江逐水喘着道。 对方手指掠过臀间,总触碰到敏感之处,加之被揉弄久了,原本滑凉的肌肤也热烫起来,二人密切的接触引得他喉口干涩,陷入极尴尬的境地。 若说疼,江逐水自小学剑,是吃过苦的,还能忍住。但羞意比疼痛更磨人,他今年也二十好几,被人饱含情欲地这般亵玩,叫他无地自容。 “师……师父……”他忍不住叫出声,双颊绯红。 何一笑听见这一喊,停下动作,抬眸扫了他一眼。 这是个好迹象,江逐水惊喜,又唤了他一声。 何一笑瞥了眼身周,见着之前落下的帕子,伸手攥过来。 江逐水反应极快,猜到他要做什么,两腿挣了几下,嘶声喊道:“师父!我是逐水啊!师——唔——” 喉间填了帕子,只余听不出意思的呜咽。 何一笑这才满意地笑了一笑,埋在他胸膛上,手里更不闲着,扯他下裳。 只是江逐水也不会任由他动作,不住踢他,何一笑一时奈何不了他,焦躁地吻他别处。 时间长了,倒找见了别样趣味。 江逐水平常看来身形修长,实际有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段,并不健硕,但也绝不单薄。尤其正急促喘着气,胸膛肌理分明,起起伏伏,愈发显出饱满胸肌。 何一笑在上头咬了一口,力道有些大,留下半个牙印。 身下人说不出话,只闷哼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一分不漏地入了何一笑的耳,无来由觉得美妙动听极了,眼睛一亮,又低头轻轻重重,完全凭喜好咬了一通。 果然如他所想,这痛感之中又杂了别的,引得江逐水呜咽连成一片,像一尾钉在案板上的白鱼,上下翻腾,却翻不出掌厨人刀口,反激起观者恶趣。 何一笑快活极了,起先只是没甚技巧地咬着,后来觉得新奇,反而放缓动作,仔细看对方反应。 江逐水没想到他会有这些变化,原先三分羞意,被这般啃了一遭,到了七分。 即便看不清楚自己具体情形,胸膛上湿漉漉的感觉却清晰,几乎能令他想象到现在是什么情形。 何一笑动作慢下时,他也有察觉,略定下心神,正要试试能否挣脱,胸前忽地一痛。与之前不同,这痛来得快,去得慢,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皮肉里,后又似悔了,柔柔地在他心尖上讨好般地蹭了蹭。 或可说是温柔的,但痛也是真的。 江逐水眼神略有恍惚,回神后才想到发生了什么,若非被堵了口,怕要叫出声来。 何一笑又找见了新玩具。 身下青年的发冠在动作间被打落,长发铺在身周,愈发衬得赤裸的身躯美如玉石,然而本该无暇的胸膛上涂满水渍,在月色中泛着微光,嵌着星星落落的齿痕,乳首颤巍巍站着,带着涎水的湿痕,引得他想摸上去,或是再含进嘴里好生舔弄。 起先他只是抱着好奇,伸指去拨,不想对方反应与先前不同。脑筋一转,两指夹住乳首,颇用力地搓了搓,说来也奇,只是这稍微一会,这小小肉粒已涨大许多,像颗多汁饱满的果子。 之后他当真张口,当做什么吃食似的,于唇齿间拉扯撕咬,对方因痛苦而颤抖之时,又无师自通地拿舌尖将之裹住,聊作安抚。 这疼痛尖锐,直抵深处,却又有点别样的感觉,江逐水扬起脖颈,闭上眼,喉间呜咽愈发难耐。 他从来不晓得会有这种感觉。师父行事无忌,自然不知力度,轻时似蜻蜓点水,重时又像落入兽口,血肉都要被扯下来。 何一笑起先只是舔咬,后来愈发兴起,像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渴求水份,吮吸可能存在的甘露,只是许久也没收获,恼急下甚至想用舌尖往里钻。 对方口腔湿热,吞吐时带出清脆水声,江逐水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胸口涨得发疼,有种要爆裂的错觉。他目光迷离,半裸的身躯上,布满带了血丝的青紫印迹,若非嘴里塞了帕子,怕早不能自控地留下涎水。师父头发落下,偶尔擦过皮肤,带来细碎的痒意,令得此时身体敏感至极的他又战栗起来。 何一笑吸久了,涨大的乳首上当真出现了一个小孔,幸而仍旧太小,他急出一身汗也没成,只得带了点怨气地又咬了一口。 因过度刺激,江逐水弓起上身,腰线弧度极美,似主动将胸膛送进对方嘴里,直至对方停下动作,也维持这姿势没变。 何一笑乐得如此,故技重施,对付起边上受了冷落的那颗。 待松开嘴,饱受折磨的乳首肿大了一倍不止,色泽从浅色变作鲜红,像开在胸膛上糜烂的花,乳晕上还有失控时留下的掐痕。更因过度蹂躏,柔嫩肌肤也有损伤,鲜血沿起伏着的胸膛,划出艳痕,流下小腹,往更深的地方。 何一笑目光不受控制地定在上头,舌尖卷起血珠,又从腹股沟,一路向上舔舐。 江逐水为对方滚烫的气息所激,身体一僵,方才醒神,重重落回身。他本想好,从今往后再不落泪,怎想会遇见这种事,遭受这种折辱,面对的又是全心相待的师父,心内委屈到了极点。 之前挣扎已用去大半气力,又不能动内力引发师父伤势,无可选择下他几乎心灰意冷,竟绝了反抗的心思,只眼角有湿意。 这时二人下身已无阻隔,何一笑正往他股间摸去,一找到位置也没耐心,就要往里送。 江逐水只觉那滚烫硬物一下下顶在自己腿间,臀缝里湿漉漉的,想到做这些事的竟是师父,一时百味参杂,暗道若对方醒来看见二人模样,不知会如何想? 这一想,他竟有些出神。 然而那地方狭小,何一笑顶了几下,没能进去,急躁下两指插了进去,往外撑开。 此种疼痛与寻常不同,江逐水难免又挣起来,含在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 对方忽然停下了。 江逐水本不以为师父会罢手,却等了许久也没见后续,看去就见何一笑神色茫然,竟能看出几分可怜。 此念方起,借雪意刺激,他将脑中那些对师父不敬的想法尽数压下。只是不止何一笑起了欲,他多少也有反应,与师父双目相对,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 叫他难堪已极。 何一笑正盯着他脸瞧,在江逐水惊疑之中,慢慢贴向他的面孔。 江逐水吓得不敢呼吸。 何一笑仔细吻去他眼角泪水。 “不哭。” 7、 得这两字,江逐水一时没理解意思。 对方躯体沉沉压下来,桎梏他双手的力道却松开了。 他躺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抽回手自师父身下爬出去。对方的手指仍在他体内,那种摩擦带来的异样感,令得他动作僵硬。 之后第一桩事,就是取出嘴里的帕子。 帕上沾满口涎,他只瞧了一眼,便不敢看,往后也不想看,匆忙扔了。 何一笑衣衫凌乱,双目紧闭,幸而呼吸平稳,江逐水垂下头,抖着手为自己整理,目光触及胸膛上的不堪情状,忙抬了头,眼不见为净,不再去看。 待他站起时,脸又是一红。 身体里面倒没什么,只是胸前见了血,又是敏感之处,布料稍稍拭过,滋味便难言得很。他捏着衣襟,静静站了一会儿,方才定下心神,面上不仔细瞧,再看不出分毫异样。 最后将何一笑搀起,为对方理好仪容,其中几多羞耻,更不需提。 诸事既毕,确保什么都看不出,他坐在师父身边,思考师父方才到底怎么了?是否将他认成了别人? 何一笑并非是个热衷交际的人,江逐水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就未见过他与谁人亲近过。况且师父深居简出,也没有与人深交的机会,怎会突然……他心神一散,注意又被身体上的异感带了过去。 昏睡之中的何一笑,呼吸很轻,若非四下静寂,极易被忽略,然而在江逐水耳中,这细微的声音,沉得像一声声夏雨前的闷雷。无论是对方发烫的手掌,还是柔软的舌尖,都叫他难以轻忘。 那种痛楚之中的战栗似乎仍藏在他身体里,某一瞬间,他竟觉时光倒回,自己又被对方压在身下,被迫打开身体。 江逐水不喜与人肌肤相触,方才匆忙之间,除了开始,后头不及想这些,此时那种不适感却层层叠叠将他围了起来。 越想忘,越忘不了。他记忆力好,记得每一分细节,再静不下心,恶心感翻上来,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从前他也与人意外有过接触,未有哪次反应如此大的,当然也不曾有哪次接触如此深的。 江逐水不敢离开师父,只好捞了一捧雪,贴在脸上,借此维持清醒。 他对师父自然没有半点负面情绪。 若不管不顾,方才的形势未必没有转圜,但他怎舍得害了师父。即便方才险遭侵犯,他也没有生出一点恨意。 可身体的反应由不得自己。 这整晚,江逐水未有半刻松下心弦。 何一笑醒来时倒是神清气爽,早前的虚弱全不见,将暗器匣子还他后,没有多问。 江逐水见他神情自然,必定是不记得夜里的事,悄然松了口气。 那事毕竟尴尬。他从前便知道男子之间也能有情事,却不曾想自己会遇上。以何一笑的身份,若他们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有朝一日又为人知悉,二人怕都要身败名裂。现在大错还没铸成,伦常未乱,师父没有记忆,反倒免了相对时的难堪。 他又想道,自己对师父年轻时的事知道不多,莫非对方从前有情人?当年狱法山伤亡惨重,若师父的心上人也在那时殒落,倒可解释对方为何清心寡欲这么多年。 何一笑对徒弟极熟悉,见他神思不属,问:“可是遇见了什么?” 江逐水一惊:“……没有。” 何一笑仍有怀疑,但他信任徒弟,不以为对方会在这种事上欺瞒自己,便没问下去。 之前他以为自己此次难逃一劫,谁知竟平安渡过,因此哂然道:“我竟没死。” 江逐水一直为他担忧着,听见这说法,忙道:“师父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何一笑对这话并不受用,睨他一眼:“你何时变得油嘴滑舌了?” 这倒冤枉了江逐水,他从来敬慕师父,只盼对方活得比自己长久,怎会故意拿好话奉承?话全出于他本心,再真心不过,竟得何一笑这般回应。 他见师父唇角轻挑,忽记起对方昨夜的笑容,当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忙强自回神。 前时不觉什么,此时回想,他却难抑心跳。 何一笑直觉不对:“你当真没有瞒我什么?” 江逐水微微低了头,轻笑道:“从小到大,我有什么没与师父说了?” 何一笑稍假思索,觉得这话有理,然而想起对方手里来源不明的暗器机括,又不确定了。 徒弟固然与他从小亲近,但随年岁增长,未必没有自己的小心思。这是人之常情,他自己有过这种经历,也能体谅,然而想到时,心上还是有些不快。 何一笑兀自想事,对方却去牵马,待他抬眸时,正见徒弟迎面走来。青年白衣墨发,容颜清朗,熹微日光穿过枝桠,停驻在面上,明珠生晕。 他看在眼中,暗道,不怪邢无迹一眼将人认出来,毕竟…… 江逐水见师父神色不对,唤了一声。 “没什么,”何一笑摇头,目光忽定住,“你颈上怎么了?” 8、 颈上不过一点红痕,位置略低,领口翻折时恰好露出,因肌肤白皙,方醒目了些。 便是这浅淡红印,令得何一笑心上似被人拧了下,再看这点痕迹,更如白纸上的污迹,连眼里也生了涩意。 值此时候,江逐水反而出奇镇定,随手合好领口,将那痕迹掩下,问:“师父说什么?” 何一笑对自己眼力极有自信,但也不好扯开对方衣服看个清楚。方才所见令他有些在意,不过他自认对徒弟知根知底,所以……是他想岔了吧。 也只能是他想岔。 又见徒弟望过来,眼中是纯然不解,更将方才疑虑放下,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他想,以逐水性情,怎可能亲近别人,况且在这荒郊野外,也没有别人。 实则江逐水心里慌得很,想着若师父深究下去,自己到底是否该如实答话。细想这事上错的不是他,若要坦言,师父怕是也尴尬,还是不说为好。 他拉着缰绳,与师父一同走着,因藏了事,对周边诸事都不太注意,却听身边的师父“咦”了一声,驻了足。 何一笑面上颇见意外之色,江逐水随他视线看去,这一看,若非醒悟及时,也要忍不住出声。 此时恰经过江逐水取水的溪流,日光下,水上冰层透亮,隐有金辉跃动,昨夜见过的少女坐在对岸水畔,蜷进另一人怀中,粉颈低垂,姿态柔顺,却有一种木雕泥塑的呆涩。 舒臂揽她的是个男子,在江逐水看去时,刚好侧过脸,不得见真容,想来便是之前喊“阿萝”的那位。其人腰间系鸟衔花玉环绶,手里握了柄黑檀扇,手背白如羊脂,十指修美,乃是江逐水平生所见最为精致的一双手。 只是他看过之后,不明白师父那声“咦”的由来。 正要发问,何一笑冷哼一声,回过头:“看够了没?” 江逐水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8 收回目光:“师父?” 何一笑显然并不高兴,但未多言。 江逐水心中一动,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师父从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若是不喜欢一人,怕会直言相告,从未有过隐忍之类的情绪,也没有需要隐忍的自觉。 “您认得他们?” 何一笑冷然道:“不认得。” “那……”江逐水不明白师父为何是这副表现。 何一笑道:“那人长相令我想起一位故人,”又道,“一位不甚想见的故人。” 听他意思,应当只是容貌相似,而非本尊,但既说是故人,江逐水猜测大概是自己出生前的事。 “师父的故人是?”他问。 何一笑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知想起什么,道:“徒儿好奇?” 江逐水的确好奇,忍不住又扭头望向那两人,想找见点线索。 何一笑拂袖,竟没等他,自个儿一人走在了前头:“看什么!还不随我走!” ****** 现今武道昌盛,再无皇权,二十一山共分天下。三山处于北境,背靠无尽海,前有十万大山做屏障,与中原完全割裂,算得一方乐土。 二十多年前,涿光与姑射为天泉池水,联手逼迫狱法山,彻底撕破脸,酿成一场浩劫。若非中原与北境少往来,那时苟延残息的三山怕要一道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狱法山周边群山连绵,大小峰头无数,主峰千丈有余,高处不胜寒,峰顶即是天泉,虽有积雪,却不曾结过冰,乃是一桩异景。这水对武道修行大有裨益,更传闻天泉里藏了隐秘,若能窥破,便能超凡入圣,因此才招来涿光觊觎。 江逐水几年前正式接手山中事务,毕竟是武道盛世,平常事少,外头又有周乐圣帮扶,并不忙碌。 何一笑在接近峰顶的地方结庐而居,便于看护天泉池水与养伤,极少下来,而江逐水身为嫡传大弟子,身份又有特殊,在半山腰处有一住所。并不如何精致奢靡,只有练功的静室,见客的厅堂,还有卧房与书房。 外间是株千年古柏,高大宽阔,树下有个舞剑少年,青衣短打,还未束发。 他年纪小,相貌清秀,招式却老道,眼神也并无浮躁,掌中有厚茧,比许多成年人更沉静。手里虽只是一截松脆的木枝,也舞得虎虎生风。 与旁人相比,他极幸运,虽是孤儿,五岁就因根骨出众入了山,七岁被江逐水挑中,做了随侍的童子,闲时帮江逐水打理内务,因为人聪敏,平日里办事极爽利,很得看重。除此之外,偶尔还能得些武学上的传授。他原本无名无姓,江逐水想过后,让他随何一笑姓了何,又因他心思灵活,取名心笙。 以心笙年纪,本应吃住在狱法山自家的学宫内,但他一年前学而有成,为了平日方便,便与江逐水住一块儿。 去年江逐水赠过他一柄宝剑,但施展开来恐要毁坏草木,动静也大,平时虽收在身边,习剑却以木枝代替,以免惊扰对方。 江逐水师徒离山的消息少有人知,他这贴身之人却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也只如往常般拿树枝走剑路,外表看不出异处。 这几日积雪甚深,他轻身功夫尚未学深,于雪上腾转挪移总有不便,更比往日吃力三分。如此将剑招习练了十来遍,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江逐水在离山前,教了他一式问道于盲,算得狱法山中的高深剑路,说是待回山后检查进度。此时他将剑法练熟了,人却没见回来,难免起了忧心。 树枝承不得力,他方收势,已自中间开裂,只得将之弃了。 “不错,是努力了。”身后忽有人道。 心笙对这声音再熟不过,惊喜转头,果见那人站在树下,冲他微微一笑。 他整理了仪容,才跑上前道:“您回来啦。” 江逐水未做虚言,问:“周师弟在山外吗?” 心笙忙道:“周师叔昨日方回来。” 江逐水淡下笑容:“唤他来见我。” 他与何一笑回山之后没急着露面,先避人耳目换了干净衣衫。换衣之时,山主信物落出来,他才想到还有这么桩事。 本想将信物还给师父,何一笑却道:“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了。” 这是彻底放权的意思,江逐水从小便知自己将来会做山主,倒不意外,只没想到这日来得有些早。 “师父伤势不是有好转吗?” 与江逐水不同,何一笑仅一间屋子,陈设也简单,正靠坐在竹榻上。见徒弟神色端谨,半真半假与之调笑:“难道做了山主,徒儿便不听为师的话了?” 江逐水恍然。也是,师父的话他总会听从的,山主的名头也只是个名头。 对于心笙,他虽只收做了童子,实际是当徒弟养的,只因自己年轻,不好太早收徒,才如此折中。 至于周师弟,自然是何一笑的二弟子周乐圣。其人常年在山外,此次回山只可能是为了三师弟的事。 他吩咐之后,便去厅堂等着。 不多时有人进来:“师兄!” 江逐水用的是软红绡,剑法是当年江卧梦所创的美人折。何一笑除了待江逐水亲力亲为外,远不是个负责的师父,这位师弟实则是江逐水教授出来的,学的也是美人折剑法。 周乐圣五官只算端正,若低眉垂目,可算温文尔雅,一抬眸,才发现这人有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他资质虽好,却不是痴迷武道之人,常离山处理事务,像极江逐水那位不曾谋面的父亲江卧梦,都是交游广阔,风流倜傥的人物。 这一回相见,他脚步迅疾,显是心有挂念,江逐水摇头笑道:“急什么。” “不急,我不急。”周乐圣随口应道,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诸多家什中,最醒目的是一座剑架。 江逐水用的是软剑,除了偶尔持一柄麈尾外,别无它物,架上常是空的,此时却多了柄装饰华美的长剑。 周乐圣一见这剑,笑容便没了,眼也不错瞧了许久,方叹道:“三师弟……唉,三师弟。” 便如他是江逐水教出来的,三师弟却是周乐圣带起来的,感情深厚,非常人可及。 江逐水知他心中不好受,宽慰道:“我没能把三师弟带回来,等会儿你将剑带回去,留点念想。” 周乐圣心中一痛,惨笑道:“师兄你好狠的心呐,不担心我睹物伤情吗?” 这一想江逐水也觉得不妥:“那便算了,留在我这儿好了。” 周乐圣这时却不同意了:“不,我带回去。” 江逐水在人情上不如师弟看得透彻,对这番反复有些不明,但也知机地没有问下去。 周乐圣闭上眼,待其中涩意散去,方才睁开,只是不敢再看那剑:“沧临那边如何?” 江逐水见他面上隐有杀机,但行止得体,并未失控,放下悬着的心,道:“该死的都死了,至于涿光,往后还有机会。” 周乐圣笑声哑哑:“什么叫该死的都死了?该死之人如何杀得完,这回是三师弟,下回又是哪个?” 听他这么一说,江逐水也感伤:“同门七人,去二存五。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9 下头师弟妹们还小,往后几年只得你我暂撑过去了。” 周乐圣本要拍拍师兄肩膀,记起对方习惯,忙又收手:“外头有我在,师兄不必操心。” 江逐水苦笑,自己在山中能遇见什么,正因为是师弟在外奔走,才惹得他操心啊。 周乐圣见他不说话,转念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故意岔开话:“差点忘了桩事,此回我给师兄备了礼。” 他常带回些零碎玩意儿,江逐水收了不少,见他故意做出讨好模样,承了他好意。 “这回又是什么?” 周乐圣道:“师兄把眼闭上。” 江逐水暗道师弟玩性大,却将眼闭了。 周乐圣见他听话,忍不住笑了:“若我向师兄出手,师兄可怎么办?” 江逐水好奇师弟怎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却听对方道:“师兄太相信我了。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待一个人好,若哪日有人故意讨好师兄,你可得小心了,”顿了顿又道,“那人不是爱你,便是对你心有愧疚。” 世间之爱不止情爱一种,江逐水不至于误会,刚想睁眼,就被对方止住。 “可不许睁开啊。” 江逐水倒不在意,顺着他话玩笑道:“可师弟待我也很好,那是因为哪个缘故呢?” 9、 周乐圣轻轻一笑:“请师兄伸手。” 江逐水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料师弟避而不答,难免有些疑惑,却依所言伸了手,手心里碰上个冰凉丝滑的物事。 “师兄喜欢吗?” 江逐水一看,竟是一叠织丝,轻薄雪白。 “这是什么?” 周乐圣道:“师兄自己看啊。” 江逐水仔细看了,才知是双丝织手套,戴上后与肌肤贴合无隙,直似无物。除了表面的好处,更是水火不侵,刀枪难入,是一件异宝。 周乐圣问:“这回的礼物如何?” 江逐水动了动手指:“我很喜欢。” 周乐圣笑道:“我知师兄有时难免与人接触,有了此物想来能好些。” 江逐水认认真真谢过他:“师弟有心了。” 周乐圣撇下嘴:“师兄与我见外什么,”又道,“听闻只在极西的火山中才能找到这异种火蚕,又要挑出合用的,万只才能织成一双。” 他只是单纯心有所感,江逐水听后,想得更多些,道:“三山与中原不通往来,遑论极西之地。此物珍贵却不实用,怎会无故运来北境,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周乐圣后悔自己嘴太碎,有些迟疑:“……本想与师兄说,无尽海中的十二玉琼岛做海上生意,在两地跑,就是间隔的时间长。” 江逐水被他逗笑:“现在有新说法了?” 周乐圣似真似假抱怨:“师兄为何是这种较真的性子。我好心送你礼物,收着便是,多问做什么。” 他在外头长袖善舞,回山面对这个自小相处,算得半个师父的师兄,大多时候也自在无束,可一旦对方认真相询,便再不敢再插科打诨。 江逐水道:“你一片好意,即便不说真话,我也不会拒收。” “我从小听话,怎会欺瞒?”周乐圣故作讨好,“师兄听过飞英会吗?” 江逐水正容:“你与飞英会有来往?” 周乐圣忙道:“师兄莫急,机缘巧合,我是用了别人身份和他们做的交易。商贾言利,只要尾巴断得干净,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者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江逐水却不这么想。 十万大山是天然屏障,但并非不可逾越,只是其中花费人力金钱难以估量。若孤身而行,须得是修为高深者,纵然如此,若一路顺遂,也至少要三个月。其中又有猛兽怪虫,瘴疠奇毒,步步艰险,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更多人宁可从无尽海绕路而行。 然海上风波恶,危险也不小,所需时日更是长达数年。因这种种原因,北境与中原本是没有商路的。 几十年前,飞英会做了前无古人之事,耗费巨大代价,在十万大山里开辟出一条道路,一手把持。有眼红的使了重重手段,想逼问出路径,俱是徒劳。正因此,飞英会在北境与中原间来回,多年积攒下的财物不计其数。若不是会中人身份隐秘,不知要惹来多少嫉恨,即便现在,也有许多人将目光盯在这上头。 说飞英会是纯粹的商会,江逐水是不信的。其表露出的实力能与二十一山一争长短,加上无尽财富,必有远大图谋,这也是大多清醒之人的看法。 周乐圣与飞英会往来这事他不赞同,但事已做下,倒也不必多说了。 “此事可一不可二。”江逐水道,想起何一笑的吩咐,将山主之事也说了。 周乐圣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了礼:“恭喜师兄接任山主。” 江逐水扶他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周乐圣却道:“不同大着呢。我每回见师父,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转身就跑。如今师兄做了山主,我见他机会可少了许多。” 江逐水不喜这话,告诫他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指望你真将师父当父亲看待,至少也敬畏些。” 周乐圣目光复杂:“若是敬畏,我绝不少。师兄说这话,是因为师父对你一点不凶,我还有师弟妹们,却都是怕他的。” 他这么一说,江逐水觉得兴许是自己太过苛刻,毕竟师弟只是嘴上说得随便。 周乐圣笑道:“咱们这位师父,与别人家的不同。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几人里我自认嘴够甜,想讨好谁还没失过手,偏偏师父都不正眼看我。如果说他喜欢老幺,那七师妹够讨人喜欢的,他也看不上。” 江逐水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拦住,慢了一些,对方嘴皮子上下一碰,利落地说了一长串,他听得生出兴趣,便让师弟讲了下去。 周乐圣忽然问他:“师兄这辈子可生过气?发过火?”不待对方回答,又道,“不是我埋汰,就师兄这不温不火的性子,至多合了古板君子的喜好,以师父脾气,没道理喜欢你。” 江逐水没有生气,只道:“的确如此。” 周乐圣却不放过他:“可为何几人中,师父只看得上你,对我们几个总视而不见?” 江逐水道:“许是因为我自小听话,从不惹他生气?” “哈,师兄又在说笑,山中谁敢招惹师父,”周乐圣笑起来,“不怕师兄笑话,我一直都怕他。小时候我怕到夜里听见风声以为是他,听见点脚步声也以为是他,时时提心吊胆,大些了才好。” 江逐水不解:“怎会怕成这样?外人不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师父看似不好相处,实际只要你没犯错,也不会多管。” 周乐圣道:“知道又怎样,他瞟我一眼,我脸上看不出,里面早哆嗦得五脏六腑移了位。” 江逐水好气又好笑:“这些话万万不能给师父知道。” “我才不会说给他,”话至此,周乐圣心有所动,又口快了,“师兄记得四师妹吗?” 听他提起旧事,江逐水不由蹙眉,却道:“自然记得。是四师妹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0 ” 周乐圣苦笑:“师兄可知,当年正是师父……” 他见师兄眼中只是单纯疑问,显然是一无所知,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其实他对那些事算不上完全知悉,若因此造成误会,反倒不好。 虽及时停口,江逐水已清楚听得师父两字:“四师妹下山一事与师父有关?” 何一笑对他提过,说是师妹不求上进,自请下山。可以他对叶追的了解,这解释实在难相信。 周乐圣道:“我本不该在背后说这些,但——师兄知道四师妹喜欢你吗?” 10、 江逐水本一直从容不迫,闻言极惊异:“怎么可能!” 感情之事,他从未想过,但自这话出口,不自主想到一些从前没注意过的事。他因父亲江卧梦的缘故,从小多与长辈一起,直至现在,身边曾有过的异性只两个师妹。不说未对谁动过情,也从没人对他吐露情意,如此怎会想到师妹抱着那么一份心思。 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乐圣难得笑容勉强:“也只师兄看不出了。” “……师父知道吗?” 周乐圣不答。 江逐水后知后觉,这话的确问得不妥。若师父不知道,周乐圣不会提起这事,可若师父知道,他当初所说的缘由是真的吗? 二人默契转了话题,又聊了会儿,周乐圣方才辞去。临去前,他小心拿起剑,抱在怀里。 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江逐水道:“我不是圣人。” 周乐圣回过头:“师兄何意?” 江逐水笑里带了些微促狭:“圣人无喜无怒,我不是圣人,因而有喜有怒。” 周乐圣失笑:“是我说错,师兄莫怪。” 江逐水继任山主一事,并未特意操办,只送信通知各方,涿光与姑射也在其中。 任白虹未有回复,姑射主人则送了厚礼。 书房内,齐秀主趴在桌边看过礼单,道:“装模作样。” 江逐水在看书,手边是惯用的麈尾,没有抬头:“不去练剑,来我这做什么?” 七师妹齐秀主年方十二,江逐水待她与其说是当做幼妹,不如说是作女儿养的,其余几位师兄亦是如此。她本人生得极好,似个糖娃娃,又软又糯还甜。一开口,却成了冰做的,咬上去牙也要没知觉。 不是不好,只是常叫人头疼。 江逐水没听见她答话,也不去管,过不多时,对方挤上座椅,与他并排坐着。 他不喜与人多接触,如师妹这般的幼弱少女却是无碍,便也不管,继续看书。 齐秀主之前闹腾,现在歪头靠着他手臂,手里玩着麈尾,与他一道看,极是安静。她还未及笄,头发落在师兄颈间,时间长了,看着有些蓬乱。 过了大半个时辰,江逐水转头见她昏昏欲睡,捋顺她发,笑道:“明明晕字,何必自讨苦吃?” 齐秀主撑起眼皮,轻声说:“……可我喜欢大师兄。” 江逐水容貌出众,又眸光清润,大多人初见他面便有好感。齐秀主年纪不大,已有爱美之心,在几个师兄中最亲近他。 “其余几个师兄呢?就不喜欢了?” 齐秀主低声道:“二师兄总见不着,说好回来与我带礼物,也总忘记。五师兄……哎,喜欢他才不对吧。” 江逐水听她说起礼物,眉头微蹙。从前师弟送他东西,他以为师弟妹们都有,故而没有多想,此时再看,似乎与他想的不同。他自然不曾向周乐圣讨过礼物,偏偏对方不曾忘过一次,可若说他不喜欢齐秀主,道理也说不通。 倒似,他这大师兄才是特殊的。 齐秀主见他书页许久未翻:“大师兄?” “没事,”江逐水道,“秦铮呢?” 齐秀主笑眼弯弯:“我只与大师兄说,小师兄他吹笛子可好听了。” 江逐水再了解六师弟不过,笑道:“他可不是会静下来吹笛子给你听的人,必定是被你缠烦了。” “哎,这可说错了,”齐秀主笑容甜蜜,“若小师兄自己不想吹,我怎么缠也没用的,可见他其实是愿意的。不过,几个师兄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大师兄。” 江逐水沉默。他现在对“喜欢”二字极敏感,不料对方连说了两次,即便知晓师妹天真烂漫,并无它意,也一下想到四师妹,心情不免低落。 从两个师妹这里,他又想起前段时日见过的绿衣少女——应当是叫阿萝吧。 当时何一笑说想起一位故人,他以为指的是那男子,此时方想到还有一种可能——他在阿萝身上见着了点熟悉影子。 正思索中,齐秀主扔开麈尾,自他身边飞也似地跳了出去。 “小师妹?” 抬头正好何一笑跨进门来,寒目鹰隼般锋锐。再看齐秀主,粉白脸蛋没了颜色,眼中尽是惧色,唇打哆嗦,两手紧紧攥着袖口。 这原本是副极可怜的情态,但江逐水想起周乐圣的话,啼笑皆非。 何一笑更不是易为人所动的,斥道:“齐七!” 齐秀主踮着脚,瞧着即刻就要蹦起,偏假作镇定:“师、师父,我正要去练剑!” 何一笑看她良久,直看得她额上起汗,才微微颔首。 齐秀主喜不自禁,提起裙裾,仍踮着脚,本要跑出去,想起是在师父面前,又放下手,一步一步走出去。 世人都说何一笑是个疯子,他也将行事无羁做到极致,无论从前的性情如何,疯子之名一旦冠上,已是摘不去的了。 江逐水放下书:“您故意吓她。” 何一笑挑眉:“我看她一眼就成这样,将来遇见比我凶恶的待如何?” 江逐水望向他,笑道:“在徒儿眼中,师父再好不过,如何算得上凶恶了?” 11、 何一笑见他眼中一片赤忱,直直看过来,丝毫没有避忌自己的意思,竟不知如何接话为好。 此行他是念着徒弟初上位,怕对方遇见难办之事,特来问一问。江逐水引他坐下,沏了茶,仍如从前恭敬。 何一笑瞥见他手边书册:“在看什么?” 江逐水道:“前些日子与涿光姑射打了交道,发现自己所知不多,找些相关的看看。” 提起二山,他难免又说了此次对方的反应。照理如今三山未完全翻脸,涿光态度这般敷衍,怕是做好打算,要与狱法山不甘休了。 何一笑拿过书,翻了几页。 “没什么好看的。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江逐水知道江卧梦剑法虽好,却是师父最好战,与人动手最多,便道:“此次见了涿光山的白虹贯日,虽是沈鸣使来的,也可窥见一二任白虹的风采。那白虹一剑当真如传闻一般吗?” 何一笑摘下青娥剑,置于膝上,方道:“我与任白虹交过手,他剑法高则高矣,并不惊艳。当年我虽伤在他剑下,但此时再战,胜负还未可知。” 他提起任白虹时,态度随意,的确不是上心的样子,江逐水心上一颤:“他伤了师父?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回?” 何一笑嗤笑道:“我与任白虹交手时候他还没做山主呢,只是碰巧撞见。” 江逐水不解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1 :“早先时候涿光山野心未露,怎敢对师父出手?” 何一笑抚过膝上青娥剑,冷笑道:“我何时说是他们先动的手?是我看不过他师弟,断他一指,任白虹才找我寻仇。” “这……”江逐水不知说什么好,细想后有些果然如此的恍然,“任白虹既是要为师弟报仇,怕不会对师父留情,那……” 何一笑原先脸上隐约有笑意,此时却隐没了:“涿光山弟子有师兄帮着报仇,我也……有啊。后来是大……你爹出手相帮,了结了这事。二十多年前,你爹与任白虹又遇上,仍是胜了。” 江逐水时时将心思放师父身上,没有错漏他在提及江卧梦时的不自然。 江卧梦是江逐水的父亲,也是何一笑的大师兄,经此提醒,他回顾过往,惊觉何一笑从未喊过一声师兄。 他知师父性情桀骜,没什么知交好友,莫非与父亲也不睦?可偶尔听那只字片语,不像这么回事,犹记得何一笑将信物交给他时,提起过江卧梦,其时真情流露,若说情谊浅薄,他是不信的。 这本是桩极小的事,江逐水不知自己为何要想这些,却忍不住一想再想。 其实也不是毫无线索。记得母亲在时,便与师父少有交谈。何一笑不喜拘束,唯独面对母亲时有所收敛,此时想起,这绝非客气避嫌,分明是不愿深交。 可师父对他却是真的好。 母亲在生他时落下病根,后来比之常人更为体弱,待他不至于少衣食,但脸上从无笑容,温情少之又少。两相比较,在他心里,不止视何一笑为师,更视之如父如母。 之后母亲过世,他几次病重,也是师父寸步不离地悉心照料。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江卧梦,如果师父与父亲之间情谊尔尔,对方有何理由待他至此?即便有首徒二字,份量也不及吧。 他想了这许多,在何一笑看来便是在出神,皱眉道:“可是近来太忙累着了?去休憩片刻吧。” 江逐水忙道:“不,只是……”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了些什么,便道,“师父必定胜过任白虹许多。” 这话太像蓄意奉承,想起师父上回说过不喜他油嘴滑舌,他暗道不好,脸臊得通红,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师父反应。 何一笑没多想,只是见他低着头,倒似另几个徒弟惯有的模样,心里油然恼起来:“唯唯诺诺成什么样子!” 江逐水平常也不是这副姿态,既得了师父宽允,忙不迭抬头。 何一笑这才满意,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比之任白虹,姑射主人才是麻烦人物。” 江逐水此时倒体会了几分师弟妹们对师父的惧意,心脏怦怦直跳,幸而师父转了话题,叫他松了口气,只发里的耳朵还是热的。 何一笑没注意到他异样,道:“姑射主人有套双修法门,当年被你父亲重伤,于回山途中掳了两名女子。一个半途死了,另一个出奇貌美,临到关头他心软了,二人就此做了夫妻。” 江逐水稍知道些:“我记得明明……” 何一笑道:“你没记错。这位夫人极得姑射主人爱护,还学了武。十余年后,山中弟子发觉山主许久未曾现身,寻去才知山主被软禁。原来他夫人偷学了双修法门,采尽他功力,见人来也不慌张。” 说到此,他笑了起来:“后来的事有趣极了。姑射主人动了真情,油尽灯枯也无怨怼,要在死前求个答案。” 这些事江逐水就不知了,也不清楚师父是从哪听来这些隐秘的,道:“可是问夫人对他可有真心?” 何一笑道:“我以为你木讷,原来也知道些。” 江逐水莫名有些赧然,避过师父揶揄的目光:“之后呢?” 何一笑道:“夫人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杀了他后,自己做了新山主。” 江逐水道:“我只知现在的姑射主人不是从前那位,其中原来还有这些波折。师父忌惮她,可是因她性情隐忍?” 何一笑道:“一尘不染香到骨,姑射仙人风露身,当年姑射主人手段如何不论,只说他风姿绝世,与你父亲并称双璧,他若真心待人,几人能逃过?可就是有人十数年本心不移,干干脆脆做了了断。” 江逐水将这故事又想了一遍,却问:“那门双修功法当真管用?” 这一问叫何一笑当场愣住,脑袋里乱成一片,不及细思,便想拔剑,手触及剑柄时醒过神,抄起手边书册砸了过去。 “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我与你说管用,还要寻人练去吗?” 他含怒出手,力道不小,江逐水不闪不避,书页在他脸侧擦出寸长血痕,仍浑不在意:“若这功法能疗伤,兴许师父能用上。” 何一笑满腹火气,被这句话一下收了。 仿佛发怒才是上一瞬的事,又仿佛隔了两世。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目光落在自己空了的手上,又看向地上的书册,抬头见徒弟半张脸上都是血,正往下淌,染红了衣衫,偏偏拿一双干净眸子看过来。 这眸光温顺如水,却叫他胸膛内又腾腾烧了起来,比之前热得还厉害,有心道歉,又说不出口,犹豫许久,才道:“……把脸擦擦。” 江逐水应了一声,拿帕子擦净血。伤口较深,失血也多,泛了白,往后怕会留疤。 他不在意自己容貌是否会毁,何一笑却在乎极了,装不出无动于衷,竭力柔下声音,道:“等会儿我让周二带些伤药来。” 江逐水握着沾血的帕子,怔住了。 二人师徒这么多年,对方虽也待他温柔,却没有过这般放下身段,忙道:“如此小事我自己寻师弟就成。” 听他这么一说,何一笑冷笑一声,回复了惯常模样:“我还不了解你?真让你去,就没后文了。” 江逐水不好答,只好不答,想起之前疑问:“师父还没与我说那功法能否疗伤。” 何一笑这时再听这话,心情与先前大为不同,笑道:“我如果说能,你莫非要为我找合用的人?” “有何不可。” 12、 江逐水神态语调悉如平常,话里含义却叫何一笑错愕。在他心中,徒弟听话顺从,行事亦可称得上君子端方,怎会说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话来。 莫非……是谁教了他什么吗? 他心里一紧,忙道:“荒谬!此法有伤天和,纵是姑射主人也不敢妄用,你怎敢打这主意!” 江逐水身材颀长,弯下腰时衣物裹紧背脊,线条流畅优美,像走步的豹子。他拾起掉落的书册,抚平边角放回桌上,方道:“人有亲疏远近,若能对师父有裨益,我也是能狠下心的。” 何一笑豁然站起,定定看他。 江逐水抬头回看,目光坦荡而无畏,毫无闪躲。 何一笑暗里叹了好几声,再不想见到他,在屋里踱了两圈:“好极!真是好极!才做了山主,便学会了这些手段,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长进!” 这话自然不是夸奖,然而江逐水遇上师父相关的事时,总是出奇坚定,即便得了这番骂,也没想争辩,垂眸想过后,忽道: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2 “若徒儿有日伤重不治,师父可会用此法救我?” 何一笑急停,扭头去瞧难得敢与自己叫板的徒弟。 但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此事休要再想。” 江逐水听他这么一说,便知师父是真消气了,微微笑了一笑,牵动脸上未闭合的伤口,清朗面容又见了血。 这笑容干干净净,像山涧清溪,然而与脸上血迹放在一道,又多了诡艳。何一笑心惊又心疼,目光不敢在他面上多留,临走时提醒说:“等药送来,万不可丢一边去。” 当晚,周乐圣将药送了来,一见面就被吓着。 “师兄的脸怎么了?” 江逐水正揣着麈尾,三千银丝根根雪白柔顺,柄端亦是白玉雕成,坐姿又闲适,观来颇有宁和之态。闻言他摸了摸脸,上头结了痂,看来怕有些狰狞。 “只是不小心。” 可惜这伤一点不像不小心能解释的。 周乐圣脑筋活络,道:“口子还嫩,师父又是才来找我……不会是师父做的吧?”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没什么底,理智觉得这可能很大,情感上则不然。自小到大,何一笑就没动过江逐水一根手指,何况是脸上这么大的伤。 江逐水想,师弟原本便对师父心有畏惧,若知道此事,不知要怎么想,于是一口咬定是意外。 周乐圣见他不想说,也无可奈何,将药摆在他面前:“师父再三叮嘱我了,若师兄不肯用药,就要把火撒我身上。” “……师父说的是玩笑话。” 周乐圣苦笑:“可我不敢当玩笑听啊。” 江逐水无话可说。瞥见除了药外,另有一只匣子,便问:“你又带什么来了?” 周乐圣将之打开:“师父说师兄这儿的安神香不多了,让我送来些。” 江逐水没立刻说话,回想了一番,觉得与记忆里有些差,便唤了心笙来。 心笙见着匣中扎成一捆的息神香,奇道:“还剩许多呢。山主只今年就送了三回。” 虽说如今江逐水已正式接了位,但因他其实早从师父那里过了权,此次单只是身份上的变动,实际并没有差,因而山中人还是习惯称何一笑为山主,江逐水自己也不在意。 周乐圣一听就乐了:“师父这是老糊涂了。” 江逐水低声呵斥:“胡说什么!又是在小辈面前,成什么样子!” 周乐圣莞尔:“师兄与师父学得越来越像了,”转头问,“心笙,你说是不是?” 眼前两人于他而言都是长辈,心笙低头闭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江逐水想与这师弟多说几句,但受不住这般插科打诨,忙道:“你再说下去,我可赶你走了。” “别!千万别!我还有事要求师兄呢。” 江逐水不曾听他说过求字:“何事?” 周乐圣凑近了些,低声道:“师兄能将软红绡借我吗?” 江逐水愕然,想到这师弟学的也是美人折,便明白了,直接从腕上解了递给对方。 “你在外行走,有软红绡在,我也安心些。” 周乐圣细心收起,道:“师兄放心,人在剑在,定会完璧归赵。” 江逐水却不高兴:“软红绡没了无妨,师弟安好重要,莫再说胡话。” 周乐圣笑道:“好。听师兄的。” 江逐水不放心:“你要记得才好。” 对于软红绡,他并不在意,毕竟人在狱法山上,不太可能碰见危险。麈尾与软剑有几分共通之处,平常也可以替代着用。 人走后,他让心笙把息神香收好,去看药匣。 对于容貌,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不会执着于一定要留点痕迹,前后有师父师弟耳提面命,便仔细将伤处涂了。 之后江逐水略有踌躇。他无所谓脸上的伤,但上回回山途中,胸口被过度虐待,许是伤处特殊,一直不见好。如此尴尬的事情,叫他不敢多想,放任至现在。此次既得了药,倒可以试一试。 他除去上衣,露出的身体看来结实而匀称,腰肢劲瘦有力,唯独胸膛上两点比寻常人的大上一圈,明显有肿胀,颜色也更深些。 如此好端端的漂亮躯体,立时多了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味。他指尖沾了药,犹疑后还是点上了红肿之处,方触上身体便是一激灵,不由停下动作。 这般举动于他而言,过于羞耻,他目光游移,竟再不敢去碰,最终只是叹了一声,听之任之了。 毕竟,除了他自己,也没人会知道这事。 药虽是周乐圣手里送来的,实际是何一笑的意思,选的自然是最好的。他体质也好,旬余之后,已粗略瞧不出印子。 自觉好得差不多,他便去谢过师父。 却说对方自沧临回来之后,那点陈年旧伤出人意料有了好转。如此最好,江逐水也不再提那双修采补之事。 师父住处平常没有人来,因而有些冷清,他顺从地站在光亮处,并不去瞧别的。 何一笑站在他身旁,看过愈合情况,道:“不错。再有几日就能全消了。” 对方离得有些近,呼吸相闻,江逐水想起之前的事,不太自在,又不敢在师父面前表露,身体愈发僵硬。 何一笑有所察觉,起了戏谑心,道:“徒儿怕我?之前是为师不好,莫要恼了。” 他言辞是难得的温煦,江逐水脑中一空,于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二人那番暧昧的肢体纠缠,口干舌燥,想,师父记起来了!自己那时如此不堪,师父会怎么看我? 太过惊惶下,他想得不甚周到,并未想到若何一笑当真想起来,绝不是现在这副做派。只是人急出错,自己吓着了自己,脚下一个踉跄,竟往后跌去。 何一笑不料他如此大反应,一把攥住他手。 “怎么了?” 江逐水戴着周乐圣送的手套,隔绝冷暖,握上对方手时,竟似握上了死物,身体又是一颤。幸而战栗之后,他见何一笑面上并无异色,醒悟师父说的原来是伤了他脸那事,忙解释说:“没——” 人站稳,正要抽回手,何一笑目光不经意下移,当即变色,一把撩起他衣袖。 “软红绡呢!” 这一问声如洪钟,落在惊魂未定的江逐水耳中,使得他又有些恍惚:“师弟一人在外,我放不下心,软红绡是难得神兵,我便借了他,想来——” 话未说完,何一笑眉目冰寒,放开人后,反手便是一袖,打在对方胸膛上。 没有防备下,江逐水连退三步,方才停住脚,气血翻腾,低头“哗”地吐了一大口血。 他抹去唇上血痕,抬头茫然道:“……师父?” 何一笑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冷眼看他,寒光耀耀的眸中蔓起血色,声色俱厉:“你怎敢将软红绡借给别人!” 胸口隐隐作痛,江逐水仍恭顺万分,仔细回答:“周师弟并非别人,学的也是美人折,若能保他平安,区区软红绡算不得什么。” “区区?好一个区区,”何一笑切齿道,“软红绡是你贴身兵刃,一旦失了,不啻于折翼,怎能如此随心所欲?再者这也是大师兄遗物,你竟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3 说算不得什么?在你眼中,到底什么才重要?” 13、 江逐水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江卧梦在他出生前已经过世,对方的事迹多是他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能将其当做崇敬的前辈,却难将之看作血脉相连的父亲。 在他心里,软红绡先为兵刃,后为遗物,在何一笑心里却非如此。方才师父怒火上头,言语少了些克制,喊的是大师兄,可知这两人感情应当是极深厚的。 就如周乐圣所知,自小到大,何一笑没动过江逐水一根指头,受伤次数屈指可数,方才那一击竟是他有生以来伤得最厉害的一次。 对方前襟血迹斑驳,触目得很,何一笑见了,心头发颤,却没有说话。 江逐水咽下喉间再次涌起的腥甜,勉力放稳了声线:“是徒儿错了,事前没与师父报备一声,才惹您如此气恼。” 身体疼痛尚在其次,他发觉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实在不够,竟不知对方也有那般看重的事情。 何一笑得了台阶下,忙道:“知道便好,”顿了顿,“……方才我也冲动了。下回你不准做这事了,知不知道?算了,到时我自己与周二说。” 这人平常气质明锐,此时神情却有些不自然,江逐水想他大概是过于看重与江卧梦的旧情,才有这么大反应。自己与其虽为师徒,怕也比不过对方当年与江卧梦的师兄弟情谊。况且,江卧梦也是他的父亲,如此虽被殃及受了些伤,他又能去恼谁呢。 做人徒弟的,本就不该道师父的长短。 邢无迹有句话说的不错,当年若非几个师兄死绝,是轮不到何一笑做山主的。与排行无关,实是这人私情重于大义,对狱法山并不上心,待几个徒弟也草率。江逐水虽受了他全心照料,也将这些看在眼中,自己勉力将师弟妹们拉扯起来,才有如今的狱法山。 何一笑这性子不是一两年的事,江逐水早习以为常。此次是对方第一次表露出与江卧梦的感情,他道:“师父在我幼时,说我长得像父亲,不知现在还像吗?” 这一问只是心血来潮,但何一笑的反应着实有些大。 “不像!半分也不像!” 真半分不像才是奇了。江逐水知道师父说的是气话,他虽对生母记忆不深,也知道对方与自己容貌上并无相似处,想来应该是肖似江卧梦的。 他见何一笑神色有些不对,低头道:“师父若没有其他要交待的,徒儿就先走了。” 徒弟身上的血迹着实刺人眼目,何一笑侧过身,摆手道:“去吧。” 江逐水要走,又被叫住。 “息神香可还够用?” 江逐水道:“师父才让周师弟给我带了。” “是有这么回事,”何一笑道,“我只是怕……怕周二忘了。” 江逐水想起周师弟的话,道:“息神香存了许多,师父不必担心,”又道,“其实过去将近十年,我心魔早消,这香不点也行。” 停了息神香一事,他与何一笑提过好几次,次次都被驳回。这回也不例外。 “若有个万一呢?我仍需养伤,莫非要让周二主持大局?” 江逐水本就没抱多少期望,不至于失望。倒也想过阳奉阴违,可一旦何一笑发现,他自己或许没事,身边人怕就要受牵连了。连周师弟与心笙也常提醒他别忘了点香,时日一长就成了习惯。 从前他不会多想,但今日师父的态度对他的影响太大,竟让他忍不住想——师父为何总要我点香,其中会否与四师妹有关? 他日常忙碌,总是师弟妹们来寻他,那年经脉逆行,又为降服心魔闭关了一段时日,出关后偶然才知四师妹早已下山。那时距离他走火入魔,近两年光景了,何一笑不爱提四师妹,他便没多问,竟不知对方具体下山时日。 应当找个机会,问一问周师弟,他想。 江逐水甫出屋子,就忍不住瑟缩了下。 此时正是深冬,峰顶常年有雪,比山下冷上许多。他修行多年,本该寒暑不侵,此时受了内伤,气血运行不如往常顺畅,没准备下张口就灌进一肚风雪。 寒气自喉管而入,不过瞬息,半身就被冻住似的。冷过后是疼,柔软的内脏似被冰渣子戳着,忍过这短暂的疼痛,又剩下细微的刺痒。 他咳了起来。 风雪是无尽的,这一咳也似没有个头,咳至喉咙生痛,眼有泪意。他此生还未如此狼狈过,连周遭的声音也听不见,连身后的门什么时候打开的也不知,直至眼前有一物落下来。 “师父?”取下当头罩下的裘衣,等他看去时门又关着了。 何一笑衣食并不奢侈,这件玄狐裘是伤重体弱时的旧衣,保存得极好,皮毛甚是柔软,他见师父穿过多次。照理这裘衣不是宝物,也不是灵丹妙药,披上之后,他却自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中定下了心。 峰顶少人行,积雪盈尺,行路寂寞也艰难,江逐水偶尔一人独处,四下听不见一点声音时,会觉得过于冷清。狱法山人不少,能来找他的极少,也就心笙在身边,夜里常伴孤寂冷清而眠。 此时行步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山道上,他竟不觉得寂寥。 何一笑常咳血,衣上也带了血腥气,因而熏了香,江逐水鼻子甚灵,仍能从香料里辨出隐隐约约的血味。 是师父身上的味道。披上这衣,仿佛是和师父一道走着。 当晚他辗转反侧,不知怎地,竟不得眠,瞥见狐裘之时,鬼使神差将之带上了床。 冬夜寒凉,抱住狐裘倒添慰藉,他闻着微淡的熟悉味道,不一时就沉沉睡去。 三更时月上中天,半室微明,他做了个梦。 一个成了噩梦的好梦。 14、 幽暗湖底,乳白色的莹莹微光闪烁,身周的湖水并不寒冷,有一种细腻亲切的温度。 江逐水向着光潜去,倦意却又袭来,前进的速度越来越缓,然而还是逐渐接近目标。 那是一颗珍珠,饱满圆润,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躺在鲜红的珊瑚丛中。 于他而言,它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引诱人伸出手。 指尖触到温润的表面,视线却似被什么挡住,一片漆黑。脖颈、腰、手和脚,不知缠上了什么,越缚越紧。体内骨骼不堪重负,发出断折之声,原本高大的身形佝偻下去,于此同时,束缚的范围更在增大,整个人被裹在了茧蛹中。 “嗯……”他难耐地呻吟出声,又骤然停止。 视觉和听觉一齐失灵,时间一长,身体的感觉也消失了,前一刻江逐水觉得自己在下坠,后一刻又似在云端行走。心头闷得慌,经受肉体与血液的挤压,愈来愈胀,最后啪地一声爆裂。 巨大的恐怖阴影攥住了他,然而惧意沸腾到极致,他却从中感知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醒来后,江逐水对梦境的记忆模糊,只记得那种感觉。 恐惧,但快乐。快乐,但畏怯。 狐裘静静躺在怀里,他拿面孔贴上绵软的裘面。 其实江逐水自小很少有真正喜乐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4 的感觉。 世上那么多的人事,却没有哪一个哪一桩与他真正相关,那些因此而来的情感,自然也与他无关了。 长辈诸如何一笑,绝非宽容和善的性子,但与师父相处的时日,已是他平生最安宁而怀念的时光。 在江逐水经脉逆行前,他与何一笑的关系比现在更要亲密,说句不敬的,他曾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生父。 因为师父待他过分好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逐水失落于母亲对他的忽视,甚至以为普天之下的母子,都是那般疏远。直至母亲过世前,许是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二人终于好好交谈了一番。 那时江逐水尚且年幼,对母亲所说的话一知半解,但在那些话后,对她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只是已经迟了。他将母亲下葬后,心里藏了太多事,憋出了病,高烧不退。这是心病,山上大夫给他开了药,又扎了针,就没办法了。 何一笑砸了东西,又开始骂人:“那要你做什么!” 他脾气差是出了名的,大夫辈分还比他高,知道他只是嘴上凶,根本不在意。 江逐水烧得迷迷糊糊,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摸索着捉了师父手指,像抓住了风筝线,再不肯放,若非事实不许,怕还要在指上绕两匝。 后来他才知道,何一笑当时旧伤反复,更为凶险,却什么也没提,彻夜不眠,为徒弟擦拭汗水,将他抱在怀里,柔声抚慰。 昏睡三日后,江逐水醒了。他少不更事,坐在对方怀中也不觉得如何,拖住人不让走。 何一笑底线一降再降,之后几日当真与他寸步不离,诸事不假人手,事后他自己闭关三月才稳住伤势。休说他以疯子为名,寻常父母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待到江逐水十六岁时,身体又不好了,大夫看过,说大概是幼时为青娥剑所侵的寒气复发。 这是何一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当即比上回更上心。 只是他状况实在不好,中途喝了药后,寒气反而更重,最险时候生息也消了。也是在那时,他头一回看见师父红了眼的模样。 现在想起这些,江逐水感触颇深。直至走火入魔,他与师父减了肢体接触,关系不可免地比从前淡了些。 他父母皆亡,又身为大师兄,何人敢对他付以温情。 只有何一笑。他将狐裘抱紧。 偶尔,江逐水也会想起不久前回山途中的事。 虽知师徒伦常不能乱,但不可否认,在心底深处,他隐隐贪恋着二人肌肤相贴的短暂时光。与情爱无关,他将何一笑当做师父来崇慕,只是冷久了,难免感动于人身的体温。 此后他没有归还玄狐裘,何一笑也未提起,如此晚间抱着,竟是夜夜好梦。 十余日后,天候更冷。 狱法山每年从地界内搜寻良材美质,若是天资横溢的,极可能被何一笑挑走做嫡传。剩余的则在山中的学宫里一道教导,几年里也能出几个人才。 如今做了学宫山长的是上辈一位师伯,并非嫡传,修为也寻常,在教人上却很有一套。与他协作的,是江逐水的五师弟——孟玄同。 除江逐水外,何一笑对诸弟子并无偏爱,唯独对孟玄同最看不上眼,时候一到,就把人扔去教授山中弟子。 这位孟师弟若得闲暇,不与人交往,只自己静坐整日,孤僻得令人侧目。 不同于别人,江逐水清楚对方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孟玄同今年不过弱冠,正值青春好年华,却落落寡合,实因他与四师姐叶追关系匪浅。叶追下山后,他在山上失了主心骨,与谁也合不来,也不想合得来。 江逐水有时见到他,都觉得这师弟形单影只,怪可怜的。这是对方意愿,他不好干预,只是作为大师兄,看不得师弟消沉,得了空便去看望。 此时学宫下了课,二人拣了一条无人小径,并肩而行,偶尔说几句话。 江逐水说了山中近来的一些事,又问:“师弟近况如何?” 对方性情不讨人喜欢,容貌却绝不丑陋。他衣衫原是碧青的,浆洗得有些脱色,身姿挺拔如峻挺的竹,与衣裳一合,这青竹又少了点生气,有些像翡翠。但面上没点多余情绪,整个人索然无味,好似一枚死玉。 他神情淡淡:“多谢大师兄关心。一切皆好。”是不想多谈的模样。 江逐水外表极引人亲近,少有人会厌恶他,但这位师弟每次见他虽不至于表露恶感,好感也是欠奉的。 回想起来,或许与四师妹有关。记得叶追下山时,孟玄同年纪尚小,但看来孩童也是记仇的。 江逐水暗叹一声,问:“近来学宫里有没有好苗子?” 孟玄同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大师兄要收徒?”又道,“……也的确是时候了。” 依江逐水的打算,是想再等几年。但眼下他已做了山主,年纪也差不多,不怕压不住人。 “是有这打算,事前问问师父,便算定下了。” 孟玄同原本只是冷淡,此时忽然停住脚:“是得问师父。” 他口气平常,但又似有哪里不太对,江逐水听出异样:“师弟何意?” 孟玄同转过头,见他不解模样,积了多年的火气再压不住,笑容冷讽:“我说错了?山中的事总要师父做主的。” 江逐水为这话暗暗心惊,低声提醒他:“师弟逾越了。” 孟玄同反而笑了出来,笑中尽是苦涩:“大师兄与师父是一条心的,自然听不得这些。可你扪心自问,他是个做师父的样子吗?师姐当年明明喜欢大师兄,怎会自请离山!师父虽没说什么,我也能猜到,不外乎——” “师弟!”江逐水勃然变色,“慎言!” 孟玄同一语不发往前走,步子愈来愈快。 江逐水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那么大反应,四下无人,他们师兄弟即便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妨碍。若能与师弟好好谈一谈,兴许能解开对方心结。 但他忽然想起当日邢无迹的未竟之语,分明——分明什么? 不,那些话当不得真,本就不该多想。 他赶上师弟,道:“你有些怨气也正常,但师父身体不好,本就不可能事事亲躬。” 孟玄同没说几句话,嗓子却哑了,听来尤为凄厉:“不可能事事亲躬?可为何凡是涉及大师兄的事,他总一件不落!也是,大师兄与我们不一样……” 这句话出口,二人俱是一愣,孟玄同自知失言,江逐水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幸而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逐水回头一瞧,竟是心笙。他见对方跑至跟前时,仍一直在喘,显是急赶来的,心中便咯噔一声。 “发生什么了?” 心笙没说话,呈上一封信。他用了太大力,指头发白,手背青筋毕露,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动。 江逐水心中愈发沉重,小心接过后打开瞧了眼。 信中内容倒没什么特别,只是有人想见他一面,没有署名。 江逐水知此事必然不简单,问:“还有呢?” 心笙脸色难看:“那人……手里拿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5 着软红绡。” 信坠了地。江逐水不觉恍惚,回神后出奇冷静,与孟玄同道:“我去见人。你告诉师父。” 15、 孟玄同知这事要紧,应了一声就走。 当时江逐水借出软红绡,对方答应以性命为重,真遇了事,恐怕这人还是会想保住剑。 怕什么来什么,他不敢想事情到了何种田地,问:“那人在哪?” 心笙道:“在春风亭。” 江逐水轻身功夫极好,峭崖上也能如履平地,独自去赴约。 主峰下是十丈山门,几将内外隔绝,时时有弟子值守,若要进来,需得有人领着,如是要寻人,也得先通报上去。 山中人个个认得江逐水,见了是他,当即开门放他出去。 而春风亭以亭为名,实际取“停”意,是修在湖面上的一座琉璃长廊,连通主峰内外。 此时湖面生冻,长廊与湖水浑如一体,冰下却有金光倏忽而逝,乃是狱法山养着的金沙鲤。此鱼数量稀少,能补益脏气,滋味鲜美,花费大力才养到现在的数目。 长廊尽头是车马大道,江逐水没见人影,雪上也没脚印。道旁林中忽有细碎响声,转头一看,原是只麋鹿探出长角。 正暗叹自己草木皆兵,头顶忽有异声,抬头便见一个青影掉下来。 他瞬息做了考量,张臂接住。 树不过两人高度,接住不难,怀中人仰脸看他,绿衣双髻,容貌俏丽,却少了鲜妍。 正是见过两回的少女阿萝。 江逐水想起之前的偶遇,怀疑对方早有算计,却温声道:“你是谁?” 手底下不动声色地捏她脉门。 阿萝看着有些呆痴气,从他怀里翻了出去。 江逐水不急,也没拦她,道:“是你要见我?” 阿萝此时又没了之前的灵活,歪着脑袋看他,神态呆板。因容貌缘故,反倒有别样的天真可爱。 听闻十二玉琼岛有偃师能做人偶,与真人无异,江逐水疑心对方不是活人,方才捏她脉门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周乐圣生死不明,他不想拖延下去,身形一晃,到了对方近前,抓向少女单薄肩膀。 阿萝反应虽快,怎及得上对方。眼见堪堪要碰上,江逐水察觉到身后有人,遽然收手,肘部趁势往后一靠。 被人稳稳托住。 他心有成算,并不着急,正要变招,那人开了口:“……我并无恶意。” 江逐水也感知到这点,动作停了一停。 那人撤开手,又道:“阿萝过来。” 绿衣少女再不看其他的,径自跑了过去。 江逐水转过身,便见一丈之外站着个人。 第一眼见到的,是对方搁在阿萝肩上的一只玉似的手,正是湖边见到的那人。腰间垂落鸟衔花玉环绶,眉眼似以浓墨精心描画出的,深刻到如带重影。 其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中亦有笑,是兴味的,也是天真的,仿佛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然而这天真与他的外表不搭,令见者生出古怪之感。 上一回没见到这人真容,此次一见他面,江逐水心里不知怎地,生出丝丝冷意。 “阁下是何人?” 那人袖中抖出条红绸,见他要说话,忙竖指唇前。 江逐水缄声。他与软红绡日夜相伴逾二十载,再熟悉不过,确认这不过是根普通绸带。 那人柔声道:“这是场误会。我不过想见你一面。” 江逐水少见人向他表露这般亲昵的态度,觉得有些怪异,道:“你见过周师弟。” 那人望着他,笑容不变:“是有一面之缘,否则我也想不出这法子。放心,令师弟安好无事。” 江逐水甫见这人,便一直提着心,自然不会简单信了他的话,道:“你见我做什么?” 那人目光在他脸上停了许久,眼中兴味更浓:“果然像极了。” “何意?” 那人道:“当时惊鸿一瞥,我便觉得你有些熟悉。这一细看,果然像极了。” 何一笑与他发过同样的感慨,虽然针对的是不同的人,江逐水觉得这之间或许有联系,问:“像谁?” 那人微有惊奇:“没人告诉过你吗?你同你爹生得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江逐水把这四字又念了一遍。 何一笑说他与父亲没有半分相像,他当然不信,现在听了这个答案,心中又起了别的想法。 “何为一般无二?” 那人不知想见什么,莞尔道:“起初,我以为自己见着的是卧梦呢。” 江逐水对他的亲近视而不见:“你又是谁?” 那人欠了欠身,显出几分矜贵的神气:“旁人多唤我洛阳君。” “浮玉山的洛阳君?”江逐水惊道。 天下二十一山,浮玉山也在其中,与三山隔着无尽海相望,路途比其他诸山省些。当年狱法山未衰微时,许多人都去过浮玉山地界,还留下了札记。其中有提,浮玉山中人医术精湛,走巫蛊的路子,也擅使毒。山主只在嫡系一脉挑选,人选定下而未正式接任时,称之为洛阳君。 洛阳君不答反问:“你娘没有与你说过?” 那些不曾想明白的忽然清晰了,江逐水道:“你是——我娘十几年前病逝了。” 洛阳君目光柔和,隐约还有悲悯:“……绿华与我是孪生兄妹。你当喊我一声舅舅。” 16、 江逐水想起来了。 他母亲萼绿华与洛阳君生得相似,只是洛阳君轮廓硬朗些,一时没看出来。 然而何一笑曾说,对方令他想起一位不甚想见的故人,指的竟是他的母亲吗? 明知此时不该出神,他仍忍不住想,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若真不待见母亲,何必对自己那般好,只是因为与江卧梦的同门情谊吗? 对面,阿萝抱住洛阳君的腰,脸贴着对方胸膛,间或偷偷瞟来一眼,眸光一动,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洛阳君抚她发顶,二人像是兄妹,又像是父女,道:“你能与我说说绿华的事吗?” 江逐水自然不会与他说。 此时再见到阿萝,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熟悉感从何而来。 容貌上或许并不那么不像,但阿萝的装扮与他母亲如出一辙,连着多了几分神似。 自江卧梦辞世,萼绿华便有些不正常,这种异样在江逐水降生后达到了顶峰。 她少与人来往,独居后山,梳双髻,着绿裙,因肌肤光洁,仍如二八少女。后山清寂,她不做别的,只坐在窗边出神。有人说她发了癔症,精神恍惚,有时喃喃自语,旁人也听不出,对他这个儿子,总视而不见。 待他稍长,这些情形也没好转,母子之间即便面对面,也说不了几句话。江逐水起初寻求亲情,主动与对方搭话,但冷钉子碰多了,心也冷了。 谁都看得出,她生气逸散,活不久了。 洛阳君见他不说话,自摇头笑了笑:“我当初并不赞同绿华与卧梦的事,但绿华用情太深,自己和卧梦走了。卧梦也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希望他二人有个好结果,可……”又问,“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不等对方作答,他已道:“绿华其实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6 清楚,卧梦并非良人。” 听人说起自己父母的感情纠葛,江逐水有些尴尬,但心中实是好奇,虽甚少接话,却盼着对方多讲些。 洛阳君许是见了人,心有感触,语速不急不缓,继续说了下去:“如卧梦那样的人,心自然也大,怎会耽于情爱?绿华是我胞妹,我不敢赌,”又细看了一遍江逐水容貌,“你为何要生得像卧梦?若——” 他停了口。 江逐水道:“若什么?” 话音方落,肩上一沉,有人揽了他:“我也想听后文。” “师父?”江逐水一惊。 洛阳君先他一步见着人,自然不会吃惊:“原来是何山主。失敬了。” 何一笑眼中神光利如刀戟:“时隔三十多年,你怎突然找来了?” 洛阳君毫不动怒,娓娓道:“卧梦不曾与我说过他身份来历,我远在浮玉山,对诸事也不了解,前时才从软红绡得了线索,到底……迟了。” 自初见,江逐水便对他有提防之意,此时见他闭目叹息,心底恻然,随即悚然清醒。 揽着他的何一笑一无所动,态度甚至比往日平和:“他山之人入不得主峰,洛阳君若有心,可以住在客舍。不多招待。” 自师父来后,江逐水便未开过口,之后与他一道回转了。最后看了眼洛阳君,只看见他欲言又止模样,与其怀中不说话的少女。 极诡异地,他生出个念头,想,若自己也能同阿萝那样,偎在师父怀里,该有多好。 他转头看向何一笑。对方已经松开手,但二人离得极近,行步间肩膀偶有撞上。 近,近得过分了。 师徒之间亦有礼在,他该落后师父半步,但谁也没提过这事。 幼时是师父牵着他手,长大之后便是同行,这么看来,他们与寻常的师徒有些不同。 何一笑却在想别的事。 初听见孟玄同传来的消息时,他力道有失,踏碎了脚下的地砖,固然有为周乐圣担心的缘故,更多却是对江逐水贸然前去见人的焦虑。 见着洛阳君的时候,不悦更深。 ——果然是他找来了。 何一笑对萼绿华从无好感,幸好对方同样,相看两厌。 但洛阳君不同。他是头回见到这人,只瞧了一眼,就起了憎厌。 青娥剑能劈开血肉,也能斩断江河,却无法清除对方那同蛛丝似的黏腻。 对于看得上眼的人,他愿意多说几句话,对于看不上眼的,一字也欠奉。之前与洛阳君说了几句话,已够他难受许久。 二人都藏了心事,一路不曾说话,江逐水不好问师父要去哪儿,便跟着到了对方的住处。 何一笑坐在榻上,定定望着空处发愣。若是别人,出神时看来多半有些傻气,放在他身上,竟难得有种眉目如画的美感。 江逐水一路想了许久,最终仍是忍不住道:“洛阳君说我长得像父亲,师父为何不曾提过?” 何一笑正烦着,一听这些更烦躁,眼风扫来,静谧假象成了空。 “像如何?不像又如何?长得再像也不是一个人,我与你说了又能如何!” 一串话下来,江逐水听得目瞪口呆。隐忧横亘在心,他道:“可……” 还是没说下去。他莫名觉得这事重要,叫他不自觉忧心,但忧心之外,还有微不可见的小小欣喜。 他不懂这喜从何而来,在知道自己与父亲容貌极为相似之后,整个人就像踩在软乎乎的云朵上,但并不是愉快,他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去,那时没人能救他。 想到师父待他这般好,只是因为自己生了张与父亲相同的脸,他心里便起了团火。 何一笑自己有个疯子的名号,却告诫他,要克制情绪。江逐水将这话当做金科玉律,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必是端庄持重,从容镇定。 上一回对方重伤却仍安慰他,叫他第一次真正痛快哭了次,现在他又尝到了什么叫怒。怒是毒火,藏在心里煎熬的是自己,即便放出,也早已腐蚀五脏六腑,回不了头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想回头。 江逐水的眼眸如雨过后的空山,清澄旷远,不见丝毫阴霾,叫人猜不着他在想些什么。 他许久没有说话,何一笑怕他多想,为表安抚,起身摸了摸对方发顶。 江逐水身体有些僵硬。 何一笑愕然,想起对方不喜这种接触,方才竟将这点忘了。 忙又收手。 他身量极高,徒弟与他仿佛,摸头的动作做起来并不太合适,但奇妙地,何一笑方才竟未觉得不妥。 江逐水眼中神光皎皎,忽然拉住他正要收回的手。 孰料何一笑似受了极大震动,身体一颤,猛地挣脱了他。 17、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无话。 何一笑明白自己方才反应过大,但也无可补救。 倒是江逐水看出他无措,垂眸想了一想,去摘手上周乐圣送的手套。 何一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不做声看着。 江逐水收好了手套,笑道:“徒儿只是想与师父亲近些。” 听到亲近二字时,何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雪白脸上忽起了晕红,眼神闪烁。 但他理智尚存:“胡闹!你明知——” “师父。”江逐水喊道。 胸膛中心跳沉沉,他知道自己不喜与人肌肤接触,会发生什么都不可知。但此时此刻,却是想与对方亲近些的渴望占据上风,心一横,就去碰对方的手。 指尖方点到对方皮肤时,何一笑反手抓住了他的。 不知怎地,江逐水觉得脸上有些烫,没有半分预想中的恶感。他唇角微扬,笑了一下,握紧对方手掌,再不肯松。 对方的手原本是干燥且冰冷的,此时他却清晰感受到丝丝的温热,与手心里的潮意。 江逐水想,师父在紧张吗?怀揣这种好奇,他对上何一笑的眼睛。 孔雀绿的眼眸于此刻看去,竟有种诡秘的色彩,像阶前的一缕苔痕。目光下移,又落在对方唇上,唇色因身体原因少些颜色,可他却是见过其艳丽模样的。 他盯着那两片唇瓣,思绪迟缓了,一股热气自脏腑升至喉管,一路烧灼而出,欲要冲破他的口舌。 “……逐水?”何一笑觉得徒弟似乎有些不对头。 江逐水只瞧见师父薄唇张张合合,不自禁踏前一步。 何一笑因他突然的近身跌坐在榻上,顺势扶住徒弟手臂:“你不舒服?” 江逐水懵懂地摇了摇头,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贸然,既被拦下便没继续下去,跪在师父膝边,全然孺慕地仰脸看向对方。 何一笑呼吸窒住了。 他弯下腰,小心地摸了摸对方的脸,手下那人闭着眼,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对方肌肤细致,擦过手心之时,像捉住了一只扑扇翅膀的蝴蝶,他几乎不敢妄动,直至徒弟带了点呻吟味道地喊了一声:“师父……” 何一笑抽回手,道:“你今日怎么了?” 江逐水也不太明白。 兴许是因为夜夜抱着对方的狐裘,怀念从前与对方亲密依偎的时光。兴许是因为突然得知了一些意外之事,不安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7 的情绪涌了上来。 但想与对方更亲近些的心,清晰而了然。 江逐水想起阿萝与洛阳君的样子,心中一动,抱住师父的腿,将头枕在对方膝上。 膝盖很硬,算不得舒适,但鼻下的气息却是熟悉的,令他极沉醉。 何一笑放松下来,低声笑道:“多大的人了,竟还与我撒娇。” 江逐水闭上眼,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在师父心中,徒儿怕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吧。” 常言师徒如父子,于做父亲的而言,子女永远都是怀中的孩童,何一笑理当如此。但他看着对方身心信赖,毫无防备的面孔,却道:“我宁可你还是当年那个孩子。” 江逐水有些意外,侧脸看向对方:“徒儿长大了,才能帮上师父。” 徒弟也许是无心的,但从何一笑的角度看来,他枕的位置未免高了些。脸上还有被衣上褶皱压出的红痕,唇角微翘,每一下呼吸都似、似—— 江逐水正享受此时安谧的相处,不想何一笑猝然起身。 他摔在地上,双手撑地,满腹不解。 何一笑居高临下望着脚下的弟子。 江逐水抬头看去时,还能看见对方脸上未褪的晕红,然而很快就消散了。眼帘微阖,挡住了眸中大半神色,只微微泄露出一点绿意,像早春的草色,与平常似乎有些不同,江逐水视线所及时,仿佛一颗露水坠在细长的叶片上,心尖发颤。 脑中似有灵光闪现,他直觉那是个极重要的线索,不自觉望进眼眸深处,探求背后真意。 但对方眼底只剩一片冰寒。 江逐水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别人,自己却未亲身领教过。此时在这种目光下,只觉冷意自脚下攀升,冻住他的手足,冻住他的喉舌。 ——他什么也说不出了。 自方才身体有过接触的部分,熟悉的、令人腻烦的恶感也翻了上来。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江逐水不明白,为何在那么短的时间,事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没等他想明白,何一笑开了口,他说—— 你该走了。 江逐水爬起来,低着头,没有说话,更没有去看对方神情。 走出去的时候,背后有种被人窥探的不自在。那只可能是师父,江逐水知晓这一事实,然而更加看不懂对方。 何一笑分明是愿意亲近他的,怎会如此大反应地推开自己?又为何是那么一副冰冷态度? 这些疑惑无人能为他解答,江逐水将之收起放在心间,细细琢磨。 走至半路,他停了下来,收起面上的沉思之色。 苍松覆雪,鸟雀噤声,只有风,穿过松林。雪地松软,上头什么印迹也没有。 他目光落在十步开外的一棵树上,道:“出来。” 18、 没有动静。 “阿萝,”江逐水叹了一声,“我知道是你。” 树后晃出张俏生生的面孔,少女一身绿衣,似深林中乘豹而来的山鬼,头上戴了一对暖耳。她本是小脸盘,如此一来,脸蛋真就只剩了巴掌大,年龄也显得更小了。 江逐水没有向洛阳君询问过阿萝的身份,也不知她年岁几何,只是凭借直觉,认为对方与母亲萼绿华应当有某种关联。视线触及那两团白色的毛茸茸时,他油然而生柔软情愫,像是见着了母亲。 她们容貌上没有相似之处,但给人的感觉却极微妙。当然,眼前这位,比江逐水记忆里那位,要可亲许多。 他朝对方招手:“过来,”又问,“你是怎么找来的?” 阿萝从树后走出来,到了他跟前,少女仰起脸,下巴尖尖:“他们许我上来的。” 清泠泠的嗓音,同冰棱子似的,单听声音,绝想不到对方呆板神气。这是江逐水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初时还怀疑过对方是哑的或是傻的。 他山之人入不得主峰,若身份可靠,还是能上来的。 阿萝长得虽好,到底带了点痴愚,山中人不放心洛阳君,却肯放她上来。况且,主峰上有他与师父坐镇,本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问:“你来做什么?” 阿萝抬头看他,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仍少了光亮,一板一眼回道:“兄长说,他明日想去扫墓。” 江逐水注意在别处:“你唤洛阳君兄长?” 阿萝眨了眨眼,转身就要跑,却被拉住手臂。 江逐水没有使大力,只是确保她挣不脱,温声道:“你不想说不打紧,若要多逛会儿也可以,但不能再往上边走,”他绕到对方身前,“师父一旦动手,我也救不下你。懂吗?” 阿萝低下头,盯着他的手瞧,秀发下露出一点雪白的脖颈,和毛茸茸的护耳放在一起,像朵经不起一点风的小花。 但她没有做声。 江逐水暗里皱眉,怕自己吓着了人,正要说话,忽听她道:“山上有花好看吗?” 她首次主动问话,江逐水颇惊喜。细思觉得这句话语调轻快,与她之前表现不符,疑心别有所指,斟酌想了一番。 若是别的季节,倒有好看的,现在唯剩优钵罗花。他为稳妥,问:“你想看什么?” 阿萝道:“白色的那种,好香好香。” 说到好香时,她扬起脸,双眼骤然亮了,仿佛当真闻见了异香。 世上花的种类数不胜数,对方形容的也不清楚,江逐水判断不出她说的具体是什么,正思索间,人游鱼似地从他手里挣了出去,头也不回跑了。 真追是能追上的,但江逐水站在原处,眼见对方身形隐没在林间,一步没动。 他对阿萝很是好奇。她年纪看来比齐秀主大不了多少,不太可能是洛阳君的妹妹。说痴不痴,说聪明也看不出聪明,但方才的两句话里,似乎藏了秘密。 之前被阿萝打岔,江逐水将心思从何一笑身上抽了出来,这会儿得了空,自然又转了回去。 回到卧房,他仍没想明白对方态度转变的原因。直至看见床上的狐裘,江逐水终于意识到了关窍。 他记住了何一笑当时神情的每一分变化,包括最微处的细节,而现在,他终于看懂对方眼中藏着的是什么。 是欲。 江逐水见过这种眼色,不是在回沧临的途中,而是在更久之前,久到他险先忘了。 他自小便是何一笑带大的,诸事不假人手,那年初次梦遗,醒后不知其故,将此事告知了师父。他以为,师父是他最亲密的人,没什么可隐瞒的,况且,在他心里,这不过是件略有些奇怪的小事。 何一笑听后,愣了一愣,问道:“你今年应当十八了吧。” 江逐水点头。 何一笑道:“……也对。” 江逐水后来才知道,狱法山功法有炼精化气的功效,使得他这方面几乎全无常识。 但当时的他自然是不懂的,只问:“是徒儿身体有什么异样?” 对方笑道:“不妨事的,”顿了顿,又道,“你若不想如此,只需每隔一段时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年时的江逐水不通情欲,但直觉地,仍有些羞赧,只因对方是他崇慕的师父,心有疑惑也不敢多问。 何一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8 笑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他所想,招他过去,道:“我只帮你这一回。” 之后的事,他记不太得,醒神时已经坐在了床上,而师父单膝跪在他身前。 江逐水吓得要站起,又被对方按下。 何一笑道:“别急。” 江逐水一点不急,只觉得有点不安,这不安似乎来源于师父,又似乎不是。 何一笑本要褪他下裳,却被羞耻难耐的徒弟阻住,只将手伸了进去。 情动之时,江逐水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里,微微颤抖。 他懵懵懂懂,不好说得了多少快感,事后也记不太得这事。只知最后自己经受不住,整个扑进对方怀里,师父笑了一声,反抱住他上了榻。 二人身体贴得近,江逐水腹上被个硬物顶着,脸上微热,好奇下伸手去摸,却被拦住,抬头就看见师父那如早春草色的眼眸。 刺得他心上也痒痒的。 后来他从何一笑那得了本书,自己又添了几本,终于将这事摸清了。 师父那时虽有失态,但未有一点逾距,没有因他尚且懵懂而趁机亵弄,只如个寻常教授人事的长辈。倒是他坐在床上,见着师父用帕子擦净手上污浊,脸红耳热。 之后师徒俩再未有过这种事,久了他也忘了。对方那时虽有反应,但只是因为接触过密引起的,实际并无别的心思。 毕竟……师父的要求,江逐水从来学不会拒绝。 19、 这回却不同。 他枕在师父膝上,看似亲密,但也没过线,这情欲起得莫名,除非—— 情欲不分,何一笑心中有情,才会因这般简单的接触动欲。他回省自身,虽有与师父亲近些的想法,但大概与情欲还是不相干的。 可师父对他生了欲。 这似乎是桩错事,如此对方才有那么大反应。世间有伦常,阴阳调和才是正道,男子与男子,师父与徒弟,无论哪一点都是足以令他们身败名裂的错处。 然而,对这错上加错之事,他起不了任何厌弃。 若是江逐水自己对师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必然会选择一刀斩断,绝不累及师父。换了何一笑,他反倒犹豫了。 如果是师父……如果是师父…… 江逐水有些晕眩,目光掠过屋中各处陈设,似乎件件都入了眼,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 最后还是停在裘衣上。他想,说到底这只是自己与师父两个人的事,若小心谨慎,不为人所知,与做师徒时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只要……师父高兴便成。 心思一起变化,再想起自沧临回来途中发生的事,他自觉想明白了几分。 江逐水自幼从不瞒着何一笑什么,既猜到师父的一点心思,就打算与对方挑明。 只是明日他要与洛阳君去扫墓,得将这事推一推。这样也好,他可以再将这事想得清楚些。 ****** 江卧梦曾任山主,有单独葬处,萼绿华去世前自己着意交待,葬在后山冷清处。 有山有水,便算好风水。 第二日雪霁云消,难得晴好,墓碑上覆了雪,江逐水与洛阳君做过清理,其后摆上祭品,烧过纸钱插了香。萼绿华亡在春日,武道中人不看重来世轮回,江逐水只在每年祭日才来上炷香。 诸事皆毕,洛阳君拂去衣上香灰,道:“浮玉山这代到底只剩我了。” 江逐水对这些事不了解,况且几十年下来,说不得有些变化,若要他唤对方一声舅舅,也叫不出口,只道:“节哀顺变。” 说完觉出这话不妥。对方固然哀,可他为人子的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冷漠。 果然洛阳君转过身看他,却道:“你有否想过同我走——去浮玉山看看?” 说去浮玉山看看,自然不会只是看看而已,多半是想让他留下再不离开。江逐水心知肚明:“您说笑了。” 洛阳君从袖里摸出那把黑檀扇,唰地打开,扇面也是漆黑的,上头两丛玉竹,不知想起什么,又合上了。 然而此处避风,但也不是一点风也无,又值隆冬,他手里捏着柄扇十足不合时宜。江逐水见其身上并无兵刃,有些怀疑这扇用处,暗里崩紧心神。 除此之外,他也发现自己与对方有点相似的习惯,即手里总爱把玩什么。于洛阳君而言,自然是那把黑檀扇,于他自己,却是那柄麈尾。如此,二人倒有些像血脉相连的甥舅了。 洛阳君道:“莫要这么快回绝。将来若改了主意,与我说一声便可。我当年误了你娘,已是悔了。” 说及“悔”字时,神色微黯。 他似是情真意切,但江逐水已是狱法山的山主,怎可能到它处去,又有什么能令他放弃这从小生长的地方?洛阳君此言诛心,叫他听得很是不快,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笑。 以江逐水的本性,并不是个爱笑的人,也遇不上许多令他高兴的事。只是既做了大师兄,总不能冷面对人,时日一长,他无论遇见什么,都能从从容容地笑上一笑。 幸而洛阳君那一句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再未提起,话锋一转,讲起了往事。 “我爹娘,即是你外祖、外祖母,也是在山外私定的终身。我与绿华降生没几年,族老就找了去,我被领回浮玉山,而绿华留在外边。我长大些,才又与她见了面。” “之后,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道,“我原本只是想待她好些,可她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我这兄长在她心里是比不上情郎的。” 因为生疏,江逐水很难将他看做长辈,话里也随意,道:“您与我父亲也认识?” 洛阳君竖着扇,似乎低头嗅了一嗅,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问我与你父亲的事。” 江逐水道:“确实如此。” 他语气自然,洛阳君盯着他瞧了会儿,忽然笑道:“果然是父子,除去长相,脾气也像得很。不错,我与卧梦相识在绿华前头,细论起来,还是我引狼入的室。” 其实江逐水还想知道多些,但实在不好再问。 洛阳君走近两步,拿折扇敲了一下他头:“逐水若想再听我说这些旧事,便随我去浮玉山。不吃亏的。” 江逐水在他敲上来之前好险没还手,不知是否心神过于紧张,还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洛阳君似是不知,又折至墓前,收起扇子,弯腰抚上冰冷碑面。 江逐水本对他观感算不上好,见他如此神伤,亦有不忍:“该走了。” 洛阳君回头道:“你对绿华感情似乎不深。” 江逐水道:“如何叫深?披麻戴孝,痛哭三日?” “这话就有几分绿华的味道了。也对,”洛阳君道,“你是何一笑带大的,由不得纵情恣性。” 江逐水不意他从自家父母扯到了此处,忍不住道:“师父并未对我有什么要求。” 洛阳君笑道:“你对何山主倒是……” 他容貌不俗,笑起来也好看,江逐水却只冷然瞧着。 洛阳君觉察到他目光,停下话:“好。我不说。” 江逐水转身离开,忽听对方在背后道:“等等!”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19 就见洛阳君撅了根树枝,挽起长袖,翻拣墓前泥土,脸上全无笑意。 江逐水第一次见他这般肃然,又见他如此动作:“怎么了?” 洛阳君蹲下身,手指捻了土,看过颜色,闻了气味,甚至舔了一舔,问他:“这下头葬的当真是绿华?” 江逐水蹙眉:“我亲眼见母亲落葬的。莫非下头不是她?” 洛阳君起身的动作有些迟滞。 他原本与寻常佳公子并无分别。此时外表没有变化,只眼角眉梢的神态有些微的不同,整个人看去变了一人似的,叫人再不敢等闲视之。 “我并非怀疑下面的人不是绿华,”洛阳君道,“我浮玉山长于医毒,眼力还是有些的。” 他与江逐水的目光撞上,谁也没有避开。 “墓中人不是单纯病逝,而是中毒。还有,”他道,“我知道你怀疑我的目的——你猜着了,当年绿华偷走我的一件珍宝,我找她许久了。” 20、 江逐水早有所料,并不惊奇,只道:“有人给母亲下毒?” 洛阳君没有答话。 江逐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内绝不平静。 若真如此,谁会与母亲下毒?又是何时中的毒?她在生产时落下病根,一直不曾好转,莫非也有这缘故?那时江卧梦故去,师父做了山主,谁会对孤儿寡母下手? 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做。 然后,他想起何一笑。明明是几乎无牵扯的两人,他偏偏觉得这两人间存在某种他不知道的关系。 不会,怎可能是师父,师父没理由这么做,江逐水安抚自己。 洛阳君仔细看他神色变化,道:“你心里有想法了。” 江逐水道:“您可有线索?” 洛阳君摇头:“我常自谦,但对自己还是有些把握的。但今日我虽知晓用了毒,却半分看不出具体,下毒之人必是不凡。” 若果真如他所言,必是奇毒,与何一笑有关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了。照理闻知自己母亲被人毒害,江逐水应当悲痛,实际这事太久远,过去的伤痛已经抚平,他想不起那时悲伤的心情,剩余的多是惊讶,追问下去,不过为了告慰。 再者,若山中真有人心肠如此狠毒,不将其抓出来,叫人寝食难安。 洛阳君摸出只瓷瓶,装了一抔土。 “回去之后,我再好好看看,过几日给你消息。” 江逐水自然说好。实际上他更有另一种怀疑,洛阳君来得突然,所发现的这桩陈年旧事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的诬告? 待人走后,他也取了土。为确保万无一失,特意与洛阳君选择的位置隔开,也没将这事告诉别人。 之后江逐水花费了点时间,从洞穴里掏了两只兔子,揣在怀里带了回去。 后几日都是天晴,峰顶天候原本变幻不定,也难得散了云,风气清冽,闻之精神醒。何一笑方走出来,门上便簌簌落下碎雪。 他不躲不避,任其落在头上,擦过额前,方不紧不慢抖下冠上残雪。 即便是现在,他也是一袭单薄玄衣,自然是不怕冷的,一些微的冰雪更算不得什么,只是需要借此冷下动荡的心海。 江逐水到来的时候,正望见师父负手站在屋前。 何一笑之所以被称为疯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会刻意掩饰自己情绪,或许算不得洒脱,肆意却是真的,纵然身体不如从前康健,也没改过性情。 北境流传有两句玩笑话,一为任白虹没有手,另一就是何一笑讲道理,都做荒谬之解。话是笑语,意思不假。 而现在,对方应当站得有些久了,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具体神色,唯可从绷紧的面部线条与抿起的唇间,窥见过分慎重的神意。睫羽微垂,同墨发一样,沾了几点霜色。 江逐水原本想问他母亲的事,还有对自己的想法,此时见了这幅情景,却又不敢上前贸然相询。 他心怯了。 世人都知何一笑是个什么样的人,江逐水也知道,但他所知道的,与别人知道的差别不大。正如在被冠上疯子之名前,师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的并不多。即便对方待他与众不同,由于二人身份与年龄上的差距,未必不是自己会错意。 意识到这点时,他指尖轻颤,悸动经由手臂,引发心头细小的抽搐。但随后,异样又消失了。 他想,自己并非一定要得个怎样的答复,只是单纯告诉师父自己的想法。之后如何,就是另一桩事了。 幸而对方注意到他:“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江逐水站在白皑皑的树后,穿的又是白衣,稍有疏忽,便会遗漏。只是何一笑五感何其敏锐,早早发现了他,见徒弟伫立的时间过长,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江逐水本要先提萼绿华中毒之事,想及自己还未完全证实洛阳君所言真假,暂且将话缓了一缓。 何一笑看出他欲言又止,但知晓自己这徒弟行事历来有分寸,没追问下去。 江逐水在师父面前站定,道:“我见师父方才似有所思,可是与洛阳君有关?” “我想他做什么,”何一笑嗤笑道,瞥见徒弟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脸色,“你今日怎古里古怪的?” 江逐水之前还有些慌,一与师父说上话,却镇定下来:“前几日师父赶我出去,是否徒儿哪处触怒了您?” 他语气和顺,神情也柔和,眼中有几分忐忑,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对方面前。 何一笑一见他这模样,反被蛰了似的,急急忙忙避过他视线:“……那日为师情绪不佳,迁怒了你。” 江逐水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何一笑少见他这般失落,心有所动,忍不住想出言安慰,正要开口,不知哪来的直觉,令得他又闭紧了嘴。 却听对方道:“此次见着洛阳君,听他说了爹娘的事,颇有感触。故而想问师父,若哪日徒儿喜欢上了什么人,师父可会相阻?” 余音犹在,何一笑脸孔已然煞白,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过面前的徒儿。 江逐水任凭他打量,一语不发,十足恭顺,实则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叫他背上一片汗湿,却也对原本的猜测更有把握。 “你喜欢上了谁?” 对方问。江逐水听在耳中,只觉这短短六个字重逾千金,沉沉压身。 但他却笑了:“若我说了,师父是否要像几年前对叶追师妹那样,将人赶下山?” 21、 江逐水说这些话,其一是判断师父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其二是探求当年四师妹离山真相。然而何一笑心中有鬼,没意识到徒弟口气过于轻松,只觉脑袋被什么狠狠砸了下,震得整个人脸色白中带青,怒到极致。 “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他微微眯起眼,孔雀绿的眸中是欲择人而噬的可怖光彩,声音在怒极的状态下,反而维持在较平稳的度上,对其不熟的人,多会以为他没有发怒。 但江逐水绝不在此列人之中。 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发觉师父的反应比预想中更为激烈。何一笑虽有疯子之名,行事沾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0 得上喜怒无常的边,情绪却少有真正失控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些想法在心内滚了一遭,不过是眨眼功夫,此次与往常不同,他并不着意去避免惹恼师父,半真半假道:“当年叶追师妹的心意,徒儿也是清楚的,只因并无此念,所以没有回应。我一直以为您是怕师妹扰我修行,才……难道不是吗?” 何一笑没有说话,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面上殊无笑意:“……你前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话至此,江逐水犹豫了,不知是否要继续。但想起几日前,师父居高临下,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时,这些疑虑又打消了。 他道:“若徒儿说了,师父许不许?” 何一笑已无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神色宽缓下来:“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莫做无用试探。” 明知他口中的“试探”,并非自己打算那般,江逐水仍在面上带出了异色,随即又多了几分决意:“您肯让徒儿与别人在一块儿吗?” 与前时不同,何一笑此刻出奇平静,眼如碧水,不带一丝阴霾,更没有一点失态:“何意?” 江逐水从这平平无奇的两字里,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所想反而得到了另一种证实,一时心中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喜从何来,悲从何来,他全然不知,只隐约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果然如此什么,他又不知道了。 今日何一笑有些不同往常。若遇上无稽之言,这人不会放在心上,嬉笑怒骂便过去了,或者说几句徒儿顽皮之类的话。即便真怒了,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强自压抑的模样。 不对。师父所有的表现都不对。 江逐水一撩衣摆,跪了下来,又低下头,不去看对方脸色:“师父,您……单纯将我视作弟子吗?” 随着这话出口,他想起那日邢无迹所言:他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满腹龌龊,何曾将你视作弟子,分明—— 当时他听不明白,此时终于领会了其中意思。然而,涿光山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又有多少人知道?思及此,只觉其中尽是谜团。 自方才起,何一笑便没有说话,江逐水也没有催促,安安静静跪在他身前。 良久,听得对方道:“除了是我的徒弟,还能是什么?” 江逐水抬头:“我知师父那日赶我出去是因为……” 话未说完,他便看见了师父脸上的惊愕、慌张与恐惧。 “哈哈哈哈,”然而下一刻何一笑放声大笑,笑声中却无半分洒脱之意,“徒儿问我这些做什么,莫非想自荐枕席不成?” 愕然之人变成了江逐水。他不曾想对方会说出这话,实际他也未想过问明之后要如何与师父说。 此时再想,他敢问这些,借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此时却被师父这一句话惊醒。 更令他震惊的,却是对方的举动。 何一笑弯腰,捏住他下颔,拇指在其上轻轻摩挲,竟是赤裸裸的调笑:“为师不爱吃窝边草,徒儿容色虽好,我也不缺暖床人,何必挑你。当然,徒儿若有心亲近,为师也不会推却这番美意。” 他神色暧昧,尤其在说起亲近与美意几字时,字音似落在舌尖上,像一种暗示。 江逐水震惊之余,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您何曾有暖床人了!” 便是何一笑,也愣了一愣。 他这二十多年伤势时好时坏,正是固本培元的时候,怎会将精力浪费在无益的床笫间。更何况,如他这等修为的高手,情欲比常人淡薄许多,除了……脑海中闪现过不该有的画面,他忙收紧心神,注意落回捏着徒弟下巴的手上。 江逐水抬眸看他,眼中神色清清楚楚,绝无半分厌恶之意,姿态更无半点抗拒。上次有过一回,但何一笑以为是徒弟强自按捺的结果,此时再看,似又不是这么回事。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没感觉?” 22、 江逐水一怔,方明白他意思,自己也不解。 这毛病来得诡异,去得也诡异,时有时无的,然而此时提起,他忽想到,这事会否与师父有关?另外,他当年又是因为什么才走火入魔的? 未与人说的,但江逐水对自己的那段记忆已然模糊,所知所闻都是从师父那里听来,与四师妹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前他也只是想了一想,并未真正挂心此事。 江逐水顺势握住他手,道:“我今日只是想问一问师父,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目的。” 何一笑任徒弟将手捉了,听了这一番话,神色又沉凝下来,竟是难得的安谧。 “你说自己别无目的,可既然问了……怎让我不多想?” “师父?”江逐水看见对方眼中掩不住的阴郁,有些糊涂。 何一笑甩脱他手,立起身来:“你从何处学来的任性模样,想问便问,竟不多想想吗?” 江逐水其实挺想说,是从他这位师父身上学来的,以对方脾气,本也不是什么好榜样。幸而没一时冲动,当真说出口。 何一笑哪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挑了挑眉,未有多大反应。 实则他今日的表现一直都有些不对头。平时的何一笑,不曾有过这种冷静到几乎冷漠的神色,也不会有那种亲而类狎的举动,这些都像是拙劣的伪装。 因此江逐水才有把握。然而,他已经悔了。 正如师父所说,他竟未好好想过,若师父不承认,之后要如何。 何一笑冷笑道:“既然没想过,为师来帮你一把。才做几日山主,就有忘形之意,该好好打磨一番,便去砺剑崖待上一月吧,期间山中诸事有我替你处理。” “师父!”江逐水忍不住喊道。 砺剑崖乃是惩处山中犯事弟子的一种手段,且只有嫡传才有此待遇。何一笑对几个徒弟不上心,不曾令哪个弟子去过砺剑崖,而江逐水自小听从师命,更没有这机会。 因此这一回,他竟是狱法山近三十年来,唯一一个要在砺剑崖受惩的弟子。 江逐水如今已是山主,倒没有丢了脸面的想法,只是充斥着意外之情,想,师父这回怕是恼极了。 何一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道:“把你心思放在正事上。我对你期望极高,你却想做个床上的娈宠吗!” 这话极难听,江逐水脸色一白,想要辩解却又无处辩去。 对方一直将话放在他上,几乎没提过自己如何,倒似这事不过是江逐水自作多情。 然而这并非事实。 可面对师父如此作态,江逐水根本无法再说什么。 他闭目又睁开:“谨遵师命。” 砺剑崖乃是主峰山阴处的一方断崖,崖面平整,似从山体衍伸出的一座方圆丈许的平台。上无道路,下只一条陡峭小径,不过尺余宽度。也不知从哪吹来的风,裹着冰雪,冷得异乎寻常,摧肉蚀骨。流淌的血液也成了冰泉,人身如未锻造完全的剑胚,经受千锤万击的磨砺,正是砺剑之名的由来。 作为山中的惩处手段,此法于人自然有益处,只消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1 待个三日,无论心性修为都有长进,只是其中痛楚也非常人能忍,所以弃置不用。 江逐水凝神趺坐,解下发冠,仅着中衣。 别人或许不知,他却知晓,砺剑崖之所以有这些异处,多归功于峰顶的天泉池水。 这池水既为涿光与姑射觊觎,自然有它好处,只是少有人能得见。他身份特殊,若得允许,便能借用,才发觉砺剑崖的风雪正是从池水上来的。 天泉池水虽也寒入骨髓,却未冷得这般气势汹汹,砺剑崖比池水更冷,效用反不及它。 初来前两日,江逐水血肉都似被冻住,根本无法多想些什么,之后虽仍旧不习惯这冰冷,但勉力松下心神,细细体悟。 又四日,他大多时候竟心如止水,只偶尔回想起师父当日所言。 那时他并非没有可应对的法子,只是因心中的孺慕与不舍,并不想过于逼迫对方。再者,正如对方所说,即便坦言了,若师父心中不喜,又能如何? 一念及此,江逐水内息平稳,心绪却有紊乱,显是再静不下心。照理身处砺剑崖,经风雪浇打,最是灵台清明的时刻,怎想他反而看不开。 正抵御脑中纷杂诸念,背后忽有风声,他仍闭着眼,只偏过头。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自他脸侧擦过,落入身前深渊之中。 江逐水睁眼,皱眉看着身前的悬崖,回头道:“做什么?” 山道上走来个劲装少年,脑后墨发扎成一束,随走步左右晃动,腰上插着根竹笛。 他生了双极漂亮的剑眉,又有一只挺直的鼻子,英姿飒爽。只神色似孤狼,狠戾不驯,一开口更是夹枪带棒,惹人生气。 “我哪伤得到大师兄。” 江逐水早知他脾性,只道:“你怎会来?” 要说何一笑七个弟子,最难见到的便是这位六弟子秦铮。他这年才十七,正是最气盛的年纪,说话也冲,倒有几分像何一笑。 秦铮既能被收为嫡传,资质必定不差,几个师弟中,他最自在,也最桀骜难管束。 江逐水知道他本心不坏,对他总有留情。 只是秦铮不吃这套,对他从无对师兄的敬意,此时人倚在石壁上,落脚周边宽度极窄,也不怕踩空,懒洋洋道:“你当我要来啊,是师父让我送息神香。” 江逐水不意是这个原因。想到今日离着上回点香,果然又是七日之期,便道:“把香带回去吧。我人在砺剑崖,不会有事的。” 23、 若换了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听他这么一说,绝对会再三劝他收下,秦铮却不然,只掀了掀眼皮:“当真?” 江逐水道:“你走吧。” “好!”秦铮直了身,“爱收不收!” 说罢要走。 江逐水却喊住他:“师弟能否吹首曲子给我?” 秦铮回过头,讶异道:“你说什么?” 江逐水道:“你腰里不是有支竹笛吗?小师妹也说你吹得好听。” 秦铮摸了摸那笛子:“凭什么吹给你听!” 江逐水低头笑了一笑。这几日砺剑崖上的时光,虽无刀光剑影的危险,但餐风饮露也是极苦的,他脸色自然不好看,憔悴许多,与他原先模样相较,叫人叹惋。 他道:“这儿闷得慌。” 秦铮看了他好一会儿,又倚回壁上,道:“只吹一回。” 江逐水笑道:“我想你下回也不会来了。” 秦铮不想与他说话,摘了竹笛便吹起来。 江逐水的确是因为闷,才逗逗这猫似的师弟,不料笛声一起,他神思已杳然。 对方吹的是《湘夫人》,常用于倾述男子对女子的相思之情,情意缠绵。只是秦铮这一吹,其中情意一丝也无,只哀且怨,叫人一听便忧从中起,堵得慌也瘆得慌。 然而江逐水出神,却是因为想起当年的叶追师妹也是会吹笛子的,只不曾在他面前吹过。偶尔听见点乐声,待他走近,早收起来不让他看见。 他记得,其中便有这支《湘夫人》。 正恍惚时,对方笛声一收,江逐水听出只到“思公子兮未敢言”一句,问:“怎不吹了?” 秦铮插回竹笛:“我只会这点。” 他甚是理直气壮,又看了眼竹笛,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大师兄,你……” 江逐水道:“师弟想说什么?” 秦铮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你不要太相信师父……” 江逐水脸色微沉,清楚师弟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必定知道什么隐秘。 “为何这么说?” “师父他——”秦铮正要开口,不知想起什么,脸一下涨得通红,目光游移,到底没了后文。 江逐水正要再问,对方已头也不回走了。 “我言尽于此,爱听不听。” 眼见他身影渐小,直至看不见,江逐水方才收回目光。 秦铮是最小的师弟,本应受爱护,然而前头几个师兄无暇管他,孟玄同又是那么一副性子,哪会理他,时日长了,才使得这好端端的少年,成了这副模样。 至于师弟最后几句话,江逐水竟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他叹了一口气,敛尽心思,继续调息去了。 三百五十年前,三山祖师从中原至北境,挑出狱法、涿光与姑射三处欲开宗立派。狱法祖师为人谦和,让另两位先行挑选,最后剩下狱法,便归了他。 谁也不曾想到,狱法山主峰之上,竟藏着天泉池水。 天泉池水最初的记载来源何处,已找不见明证,最为人所知的,却是两千年前隐山老人的手札。其人生平极传奇,当时与他的齐名的还有两人,三人乃知交好友。只是后来另两人不知所踪,隐山老人得了奇遇,功力大增,一时无两。 是时隐山老人逾百六十岁,突破太晚,寿数将尽,不出三年,便坐化了。 他生平诸事都在手札中,隐秘也在,只是佚散大半,剩余的内容中提及一处寒泉,世人不知其来历,谓之天泉池水,意为天上而来。 两千年前是三人,三百五十年前又是三人,倒像一个轮回。 狱法祖师平常不与人争,但涉及这等事时自不会软弱。早先他也送过二山祖师些池水,只是那两位看不出头绪,动了贪恋。 之后三人断交,狱法祖师被另两位阻在峰顶,经了一场大战,三人一齐不见,传闻坠在天泉中,蚀了骨肉。 江逐水见过也摸过天泉池水,知道其威能,腐蚀骨肉纯是外人妄言,真相早隐没在时光中。 他忆起这些故事传说,又知砺剑崖与天泉池水的关系,不免略有神往,遥想当年,想着不知祖师可还活着,会否有一日再回来。 正沉浸于这些遐想中,身后有人道:“为何不肯点香?” 江逐水心头一颤,以为自己幻听,过了两息方才看去。 天上地下俱是白的,山体草木尽是雪色,唯独那人一身玄衣,如夜中明月,满心满眼只见得他一个。 “师父?” 他一说话,何一笑眉头便是一蹙:“你这几日做什么了?怎瘦了这许多? 江逐水自己感觉不出什么。只是师父既然这么说了,想来他是真的瘦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2 了些。 以他修为,几日不食不饮并无妨碍,砺剑崖打磨精神,夜里风雪相伴,那些时刻,应当是落寞的。肉体没有疲累,精神亦在外界刺激下保持警醒,在无声淌过的时间里,心中孤冷在他不自知的时候,显现在外表上。 他想,自己果然在意着师父当日的话。 何一笑见他沉吟不言,起了误会:“你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给我看?” 江逐水这回真惊了,不知师父怎会如此说,但一时也不好解释。 何一笑以为他被自己戳中了心思,道:“当日我罚你来此思过,本是一片好意,要你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却……辜负了。” 再心如磐石的人,也受不得崇慕之人三番两次的冷语,江逐水只觉一颗心浸在冰水里,风雪扑面,也比不得骨子里的湿冷。 自见到何一笑,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喊了两个字,甚至还未起身,便已被钉死了罪状。失望、怅然,或许还有其他辨不清的情绪,叫他一时心灰至绝望,本想做的解释也不想说了。 只是他这番无动于衷,反像是承认了何一笑的揣测。或者说,其实连江逐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有自伤换取对方看顾的心思。 何一笑本就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人,再藏不住火:“你可记得自己身份?这狱法山主你还做不做!” 他若软语几句,以江逐水惯来的脾性,不会故意惹怒他,然而他少年时候都不曾有过叛逆的心思,此时脏腑里却涌出一种冲动。 “山主本是师父要我做的,当时也说了,我诸事都听您的。若您改了想法,这山主不做了便是,周师弟与我岁数相仿,性子稍稍打磨下,也合适。” 24、 何一笑怒极,反倒憋住了,死死盯着坐在砺剑崖上,兀自低头的徒弟,深深吸了口气。 “你竟也学会与我顶嘴了?果然是我的好徒儿,连这种话也说得出!不提对不对得起我,你若如此,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你爹!” 江逐水道:“这与我爹有何干系?” 何一笑指向云海间的群峰:“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江逐水起身,循着望去:“是我狱法山。” 何一笑冷笑一声,却道:“我不问你那么大的,只问那方向有什么。” 江逐水想了想,道:“是山门。” “山门外呢?” 江逐水已有预感:“……是春风亭。” 何一笑看他的目光极是冰冷,比这崖上风雪更具压迫。 “为何叫做春风亭?” 江逐水受不住他的注视,侧过脸:“每年春日,有惠风过廊。” 何一笑置于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掌心留下鲜红印痕,无声叹了口气:“二十九年前,春风亭里吹的不是春风,而是血雨腥风。” 二十九年前。江逐水知道这个数字代表什么,那年涿光与姑射合谋逼山,狱法山诸多长老力战不敌,绝望之际,是江卧梦一人一剑,止住二山攻伐之势。 任白虹与姑射主人伤重避走,江卧梦力竭而……亡。 他的死亡于狱法山是不可磨灭的记忆,于何一笑,意义同样深远。然而江逐水那时尚未出生,不曾亲眼得见,即便听说了再多,也只是个故事。 故事再好听,再动人,他也不是故事中的人,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在那个故事里,何一笑也是重要人物,自然不可能与他同一想法。 师父说的这些事,江逐水都是知道的,然而此时听闻,却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他似乎自身体中抽离了,变得极高大,顶天立地,狱法山不过是他掌上的微观,所有的人事景物,都在他眼中。 仿佛见着了二十九年前的那场浩劫,见着重伤的何一笑,还有血战至死的江卧梦。他们都是故事里的人,有血有肉,会笑会哭,那么生动,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 但即使看得那么清楚,又那么贴近,也无法将自己放进去。 因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山风凄紧,自江逐水耳边呼啸过,他忽然清醒了。 “师父想与徒儿说什么?” 何一笑沉默着看了他许久,道:“你与你爹一点不像。当年他一人撑下大局,你却耽于儿女情长……” “与师父的儿女情长?”江逐水忽笑道,不待对方反应,又道,“您让我思过一月,今日离限期尚远。师父身体不好,还请早回。” 何一笑未想到那从来听话的徒弟,会如此回应他。但见对方姿态仍恭敬,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只从袖里摸出一卷香,道:“七日之期到了。” 江逐水恍然。之前何一笑一见他面,便咄咄逼人,竟忘了对方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以秦铮的性格,虽不会劝他点香,却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何一笑,师父对点香从来看重,亲来一趟也不出奇。 明明风急雪怒,淡青色的烟气却仍盘旋不去,他闻着熟悉的味道,心内倏忽静了下来。 何一笑未走,坐在他对面,眉目间有沉吟之色,不知在想什么。 江逐水只看了他一眼,便按下所有思绪。 息神香七日一次,点完第四次,再过几日,一月之期便能满了。 这几次里,何一笑次次亲来,眼见他点完香方才离去,但再未如第一次般多说什么。 江逐水偶尔也会摸摸自己的脸,想着是否真如师父所说消瘦了。 中途还来过个意外之人。 洛阳君到时,正见他手抚着脸,若有所思模样,笑道:“未想到你还有这顾影自怜的时候。” 他这话说得不甚恰当,江逐水也不愿与他深究。他此时心境与之前大为不同,问道:“你既然同我爹是认识的,可否与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回阿萝并不在,洛阳君手里捏着拢起的黑檀扇,道:“卧梦吗?难说啊。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大概还是他脸长得太好。” 江逐水知晓自己与父亲生得相似,又听何一笑说过,当年江卧梦与姑射主人并称双壁,凤仪必定不俗,便道:“容貌只是外物,并无用处。” 孰料洛阳君檀扇一拍手心:“这你可说错了。卧梦清楚自己相貌出众,极有自信。实际他怀里一直揣着面镜,虽然我没见他照过……许是偷偷照的呢?” 江逐水从小听闻的,都是江卧梦如何保下狱法山,绝无这等细小之处,难免惊奇:“我爹他竟是这么一人吗?” “什么叫这么一人?”洛阳君摇头,脸上难得有些郑重,“他小至容貌,大到为人处世,全都无可挑剔,如此之人,只可当做鉴人的铜镜。若不是这样的人,若没有这般的风采,绿华怎可能……倾心以待?” 江逐水知道江卧梦不同寻常,但没想到会听见这么高的评价,明明那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心里却仿佛少了一处,空落落的。 他不禁想,正如师父所说,自己不如父亲远矣。可他也忍不住想,自己又为何要同父亲一般模样? 世上只有一个江卧梦,却也只有一个江逐水,本就是比不得的。 洛阳君又道:“但他也并非时时从容。有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3 回我同他走着,头上忽掉下根枝桠,他没防备,脸上被划了道红痕。我本以为事情便这么完了,谁想他回头将树砍了。你说,这人是否有趣极了?” 江逐水脑中空空,什么也想不见。 洛阳君见他沉思也不打搅,直至见他有些醒神,方道:“阿萝心智不全,胆子小,却叫我想起小妹。你开不了口喊我一声舅舅,我也不会逼你,只是现下还是想问你一句——可要同我回浮玉山?” 25、 江逐水还未说话,他又补充道:“只是看看,便当散心了。” 洛阳君容貌堪称昳丽,气质却有几分轻浮,方才的一句话,听来颇见恳切。 他与萼绿华为同胞兄妹,五官自然相似,江逐水视线触及他眼睛时,忽想,母亲也有这么一双眼吧。 萼绿华去世时,他年纪不大不小,对母亲的印象半清不楚,这个念头也来得不明不白。只是觉得应当是这样,于是他跨过时间,当真又见着了母亲一回。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理解了何一笑的感觉。 对方提起萼绿华,江逐水想到捉来的两只兔子:“毒有线索了吗?” “还没,”洛阳君肃色,“这毒极不寻常,纵是在浮玉山我也没见过类似的,不知是何人炼制,还需段时日。” 浮玉山无论行医或是用毒,都是天下首屈一指,洛阳君又是嫡系,医毒之术应当得了真传。若连他也看不出什么,怕就没人能看出来了。 但江逐水生出一个念头——若此事是洛阳君一手操控呢?若这毒本是他施的呢?贼喊捉贼,自然是捉不住人的。 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果真如此,洛阳君便不应当选择这般少见的毒物,而是直接推在别人身上了。 “不过我要回浮玉山了,等有了消息,便给你送来,”洛阳君说,还加了句,“当真不随我走?” 江逐水道:“你明知我不可能去的。” 洛阳君却不同意:“如今狱法山有何一笑在,你离山一段时日并无大碍,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江逐水不为所动:“若是左近自然无碍,可若要往浮玉山,不走十万大山,便要走无尽海。前者行途风险极大,时日也不可预计,后者往返花费时间太久,变数太大。” 这话合情合理,但他说完之后便是一惊,想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是否说明心内已有动摇,当真起了往浮玉山看看的心思? 不说路途之遥,便是洛阳君来意犹有可疑之处,这种想法便是万万不该动的。 洛阳君何等人物,论起察言观色,胜过他许多,看出他有所意动,手擦过腰间玉环绶,收了檀扇:“若是为此烦扰,倒是不必。” 江逐水听出他言外之意:“你……” 洛阳君笑道:“逐水如果答应,我自然是有两全法子的。” 所谓两全法子,就江逐水所知,唯有从十万大山那条打通的道路走,才有可能。 而这条路,从来把持在飞英会手里。 江逐水忽想起对方上回提过的话,道:“你说我娘拿走你一件珍宝?” 洛阳君笑意未收,并无异色:“其实不止一件,但那些我未放在眼中,便不提了。我浮玉山传有秘录,分为天地人三册,山外不清楚底细的多唤之为天人三册。小妹同卧梦走时,从我手里拿走了人册。” 天人三册之名,江逐水是知道的,此时得闻,道:“时隔三十多年,浮玉山没有反应?” 洛阳君道:“我做人兄长的,总得护着自家小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还是能瞒过去的。” “你将这事告诉我,不怕为人所知?” 洛阳君道:“我所作所为皆是为绿华好,你我乃是一条船上的,怎会担心你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江逐水却道:“但这事瞒不了一辈子。” “是啊,这世上哪有事能瞒上那么久,”洛阳君看向别处,“天人三册并非我的所有物,只是交予我来看管。至多三年,便要有新的洛阳君了,到那时若被人发现少了一册,恐怕……” 这的确是件令人烦恼的事,然而他说起的时候算得轻松,好似不过是件小事。 江逐水道:“你说这些,是想从我这探听人册的下落。” 洛阳君被他说破心思,也不慌张:“我没想过瞒你。只是我想,绿华临终前,总是向你交待过什么的吧。” 江逐水转过脸去,情绪低落:“……我倒希望能与母亲亲密些,多说些话。” 洛阳君忽道:“今日因我要走了,你师父才许我来的,不能多留。你若想好了,便来找我,不要叫我等久了。” “还——” 江逐水甫开口,听见脚步声,话即停了一停,再看去时,洛阳君已没了影。 他以为是何一笑来了,后知后觉想到师父落脚轻,而道旁闪出张小脸,正是阿萝。 少女仍戴了那对暖耳,眉眼弯弯,冲他露出个灿烂笑容。 这笑实在好看,没有半点滞涩,活色生香,纵然相隔一段距离,也错觉能闻见芬芳。 江逐水起先为这个笑容叹赏,回神后却意识到这笑与阿萝不符。实则这个笑容存在的时间极短,他方想到这点,笑容已从对方脸上隐没,脑袋也缩了回去,倒像之前只是他神智昏迷,而见到的幻象。 他想到阿萝曾问他,狱法山上可有白色带香气的花,又想起洛阳君与飞英会暧昧不明,怀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飞英会之英,非是英杰,而是落英,酴醾之英。而酴醾,亦有白色且带香气的。 当日洛阳君为见他,假作软红绡在他手中。但软红绡在周乐圣手中一事,知道的人应当不多。 他摘下手套,想,周师弟与飞英会却是有往来的。若洛阳君果真是飞英会的人,这事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呢?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洛阳君方离去,周乐圣便回了山,因为没见到大师兄,直接上了砺剑崖。 “师兄?”二人当面时,他惊得险些话也说不清。 江逐水眉宇之间并无怨怼,神容也平和,只是不知该如何形容,第一眼看见时,周乐圣险些没认出对方,再一细看,与先前容貌分明没差别,只周身气质沉郁许多。 而沉郁这词,与他温煦的师兄,差得很远。 如此一来,他知道在自己离山这段时日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逐水道:“吓着你了?” “是被师父吓到了,”周乐圣脸色发青,“连师兄都没逃过,我岂不是有朝一日也要来砺剑崖了?” 江逐水轻笑一声,倒有了几分先前的影子:“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扯不上的。” 他这么一说,周乐圣更好奇:“听师兄口气,似乎不是犯了错才被罚的?” 这事放在以前,江逐水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也有思过的一日。现在回想,他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被什么迷了心窍,才一定要去问个清楚。明明是理当避忌的事,他却莫名放不下。 他苦笑道:“犯错如何,不犯错又如何。做人徒弟的,总得听师父的。” 周乐圣道:“也得挑着听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4 。师父若要师兄的性命,你也给了吗?” 他生了双桃花美目,即便容貌并不出挑,看人时候也有些含情脉脉的味道,平日里言行又轻佻,爱开玩笑,绝不是稳重人物。然而方才那句话看似说得随意,眼底却无笑意,不似单纯笑语。 江逐水忽然生出感触,想,原来师弟也这般大了。 其实周乐圣年纪与他几乎没差,不定谁比谁长,只是他自己入门太早,倒显得二人之间隔了许多岁似的。 “若师父要我的性命,为何不能给?” 周乐圣对他回答并不意外,道:“这叫愚孝。” 江逐水笑道:“我学不来师弟的洒脱,愚就愚了。” 周乐圣走近两步,端详他的面容:“师兄,你心里除了师父,还有别的吗?” 26、 江逐水皱眉:“何意?” 周乐圣道:“我曾以为师兄是个不会讨好人的,现在看来,只因为师兄的心思都给了师父。他喜欢的便是你喜欢的,他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这可真奇怪,有些不像师徒了,倒似师兄甘愿做师父的一条影子。” 这话算不得好听,然而江逐水不仅不恼,反而忍不住想,若自己是一条影子,那……也很好啊。他再不用担心师父生他气,也不用去猜对方想什么,影子本就无需思考,跟着主人便成。 “果然,师兄心里除师父,什么都没有,”周乐圣叹道,“我后悔与你说这些了。” 江逐水清醒过来:“我不——” 余下的话在对上对方目光时,咽了回去。 他起身,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转了话题:“这趟出行可安稳?” 周乐圣笑意盎然:“一根头发丝也没落。” 江逐水忽想起软红绡的事。若是从前,既有何一笑交待,他必定会向师弟将兵刃讨要回来,可此次师徒闹至这个地步,他心思也起了变化。 这头他还在考虑怎样越过师父,周乐圣已经取出软红绡:“物归原主。” 江逐水没有立刻去接。 周乐圣道:“软红绡锋锐无匹,但我毕竟用得少,反不如原先的剑顺手。” 是这个道理。江逐水想到师弟虽与他同学的美人折,仍是使普通长剑为多,便将软红绡接了过来。 周乐圣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加上江逐水也没蓄意遮掩,叫他看出端倪。 “师兄与师父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逐水道:“……并没有。” 周乐圣仍有怀疑,但看出对方不想多谈,便没追问下去,只道:“也对,你们俩能有什么事。” 砺剑崖环境恶劣,他没有多留,就告辞了,只是之后常来看望。 江逐水有回问他:“师弟可听过……” 他本想问对方认不认得洛阳君,却想到洛阳君是代代相传的尊号,并非名姓。洛阳君姓甚名谁,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而在外行走,对方想来应当有另一个名号。 “师兄?”周乐圣见他话说一半,也很好奇。 正当此时,他余光瞥见何一笑走了过来。 “怎么撞见师父了。”周乐圣小声嘀咕。要知他是算好时日的,昨日是点息神香的日子,对方才来过,今日没道理再来。 只是既见了面,也不好视而不见,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幸好何一笑今日别有目的,随口说了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周乐圣如临大赦,走得毫不犹豫。 江逐水却不能走。 二人这段时日见面寥寥,且都没有交谈,以致今日相对,竟不知怎么开口。 过了许久,何一笑方道:“上次洛阳君同你说什么了?” 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逐水道:“他邀我去浮玉山。” 何一笑心上一搐,片刻后才道:“荒谬!你乃一山之主,他这邀约分明居心叵测!” 江逐水对待师父从来细心,看出他嘴上说着话,眼中却有失神,怕是想到了其他的事上。 又记起洛阳君临走时的话,他道:“上回忘了问师父,您似乎与他关系不睦?可你们应当没见过面。” 何一笑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一见洛阳君便不喜。平心而论,对方不论容貌行止,都挑不出过错,有时虽然显得狡谲,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可见到对方第一眼,那种不适便充斥了他的内心。 根源或许只是那张脸。这人同萼绿华乃是同胞兄妹,容貌相似,一见便令何一笑想起不好的回忆。 这些事藏在他心里极深的地方,很少翻出来审阅,难得被挑起头,不由沉浸在这些杂思中。 江逐水等了许久,也不见师父说话,但自上回事之后,他与对方相处便隔了一层,谨守师徒界限,便没有出言提醒,只静静等待。 何一笑回神之后,一下便看见徒弟澄净双眸。 江逐水同江卧梦的确生得一模一样,只是江卧梦更引人注目,若说后者是炙热烈阳,前者便是清风明月。 正因此,何一笑从来没认错过人。 “浮玉山精擅巫蛊,你莫要被唬骗了。” 江逐水与他想的一样,顺从道:“徒儿明白的。” 说完这句,二人竟又沉默了。 江逐水心知此次事情的根源是自己,若不是过于冲动,以致覆水难收,不至于成现下局面。与他所想不同,何一笑心里并未真正怪责过徒弟,毕竟,若非他露了破绽,也不会引得对方追问不休。 说起来,他不曾想对方会如此迫他回答,简直、简直一点不像那个善解人意的徒儿。 想到这儿,何一笑犹有苦中作乐的心思,想,可不是善解人意吗? 这回只是过于善解人意了。 江逐水仍然敬重师父,见对方不说话,也不着急。 砺剑崖上冷风砭骨,如带倒刺,他奉师命来此思过,但功力未封,之前的内伤早已痊愈,身上只一件中衣,习惯之后也不觉得如何冷。 只是身体虽然无恙,精神却远不如前时。何一笑原本不敢多看,此时相对无言,不自禁瞥多几眼,一瞧之下,心中便是一痛。 他知晓徒弟相貌清朗,双目神光内蕴,如有盈彩,若微微一笑,整张脸立时鲜活起来,像春日里最温柔多情的柳枝。然而此时五官轮廓并无变化,唯独眼眸幽深,光华敛去大半,再无那种摄人心魂的魅力。 倒不是不好,只是想起是自己使得对方变得如此沉抑,他便觉得憋得慌。 这难以言说的隐痛令得他目中酸涩,幸而何一笑此来确有要事:“任白虹送……”目光定在一处,神色怪异。 江逐水生疑,微有不好预感,发现师父看的竟是自己的胸膛。 待他低头看了,当即吓白了脸,瞬息之后又转了红,没胆子看师父反应。 风极大,扯紧衣衫,单薄衣物与肌肤贴合无隙,清晰可见身体轮廓,也叫胸膛上两点无所遁形。如此虽有不雅,倒也没什么,只是寻常男子不过米粒大的突起,放在江逐水身上,竟明显挺立肿胀,即便隔了衣衫,也错觉能看见微淡的红。 27、 呼吸因过度惊吓而停了停,之前被师父所伤之处一直不见好,他又耻于抹药,虽知自己此处不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5 堪,但毕竟在衣里,不以为会被瞧见,怎料今日天时地利,竟被师父见着了。 江逐水仅剩的惧怕情绪都给了师父,此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低着头,感知到师父仍在看他,羞耻至极。然而身体罔顾他意,在对方未曾移开的注视下,胸前又硬了些许,乳尖顶着衣物,竟有种陷在细沙里的粗粝痛感。 他面无人色,手脚无处摆放,明知师父什么都看在眼中,仍自欺欺人闭上眼。 ……不知师父会如何想? 千百种的想象揣测中,江逐水听见衣物窸窣,忍不住瞧了一眼。 何一笑脱了外袍,抖开罩在他身上,道:“同我回去。” 江逐水两手拢着衣襟,即便有了阻挡,那种羞耻感仍去不了,心神恍惚下,几乎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回去”两字。 回去?回哪儿去?一月之期未到,师父从不更改决定,如何会中断对他的惩处? 莫非……是对他失望透顶了? 浑噩之中,他站在原处一动未动,根本不敢抬头看师父脸色。 何一笑见他不动,未再开口,轻轻扯了扯他袖子,将人带着走了两步。 “师父……”江逐水情不自禁唤道,有些回过神,脚下却发软,没有站稳,往前扑去。 何一笑回身扶住他,叹了口气,打横将徒弟抱起。 “罢了,我带你下去。” 江逐水偎在对方怀里,有些不明白情况。 纵是幼时,师父也没抱过他几回,怎么突然做出这事来?今日时机也不对,之前二人闹了不愉快,师父说什么他都能理解,唯独想不到师父会这般抱他。 师徒俩都是成年男子,身高仿佛,江逐水因不安而蜷起身子,然而看来依旧怪异。何一笑视而不见,抱着徒弟走在狭窄山道上,仍是冷酷而难以亲近的模样。 江逐水其实也不知方才在害怕什么,无论他身体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是他的错。可若要对师父坦言……当时或许能如实相告,现在却不敢说了。 “您不要我了,是吗?”他低声道。 何一笑挑眉:“什么?” 江逐水道:“思过之期未满,您是不要我了,才让我回去的吗?” “想什么呢,之前不是和你说……没说完,”何一笑记起来意,“任白虹送来帖子,七日后,三山于倞河流波台一会,你要提前做些准备。” 所谓倞河,为天下有数大河,窄处十余丈,宽处逾千丈,长不可计,穿过十万大山,远至中原。 而流波台正好在狱法山境内,平常被河水吞没,唯有月圆之夜,潮水涨落,方露出台面,出水低时不足一丈,最高时却有十丈。 十丈之说只在典籍中有记载,水下台面多深,无人知晓。 这流波台通体透明,人站在台上,脚下苍黄色的河水奔腾不息,耳边水声轰隆如雷响,心中顿起豪情。十五与既望的时候,月色如水,台身亦有流水似的波漾纹理,正是流波之名的来处。 至于其由来,更有几种说法。一说是倞河龙王的水晶台,一说是大破灭前的旧物,江逐水不信鬼神,因而更相信后者。 五千年前,这方世界遭过一场大劫,幸存者了了。其后繁衍生息,方恢复几分生机,那场大劫便称为大破灭。 大劫之前,武道已发展至一个极可怖的境地,匠人技艺也非现在可想,如此才有可能造出流波台这般的异物。 其落于河中,非功力高深者上不得,任白虹才将地点放在这儿。加之又在狱法山境内,于他们而言有地利,于任白虹自己,有姑射做盟友,也是不怕的,对双方都公平。 江逐水想明白后,道:“师父要我去?” 何一笑摇头:“是我陪你去。” “不——” 江逐水正要劝止,想起自己正躺在对方怀里,姿势极为不雅,要说的话便说不顺了。 何一笑道:“任白虹将地点放在流波台,等同于知道我会和你同去。若是从前,我对他还有些了解,近些年他性情古怪,我摸不透他行事,若你单独去,新仇旧恨算在一道,怕要吃亏。” 听他一本正经说任白虹性情古怪,江逐水不由笑了出来,笑过后将脸埋在师父怀里,有些难为情。 “师父,放下我吧。” 孰料何一笑将他抱得更紧,口气严厉:“别闹。你在砺剑崖待了太久,身体不适实属正常,脾气不要太硬。” 能被师父说脾气硬的,江逐水自觉还是头一个。明知对方多半是胡说八道,可那副郑重口气,令他不敢稍加质疑。 至于身体不适……他脸上发烫,庆幸师父没看他。 其实这附近几乎没人来,不怕被看见,江逐水安慰自己,倒也放松许多。 何一笑却忽然停了步。 江逐水没看周围,但也知此地与他居处尚远,正疑惑中,听见个熟悉声音。 “师父?师兄他……怎么了?” 江逐水忙将脸又往里转了几分。 28、 却说周乐圣看望师兄,却意外撞上何一笑,离开后挂念这事,好奇对方来意,便等在半道,怎想见到的情形出乎他预料。 师父还是原来模样,只是外衣披在了怀中人身上。那人虽没露脸,但他对师兄何其熟悉,怎会认不出来,虽听见对方呼吸平匀,但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实在叫他放不下心。 何一笑道:“只是被冻着了,没什么大事。” 这话虽是假的,放在江逐水身上却像是真的,他自小到大,受寒气侵扰数次,命悬一线,长成后身体康健,外表看来并无大碍。 而天泉池水与砺剑崖的冰寒之气与众不同,理应不会对他身体有影响,何一笑早前已经试过,否则也不敢定下思过的惩处。 但这些周乐圣并不清楚,听师父这么一说,以为师兄寒毒复发:“师兄已经好些年没事了……”他忽想起什么,扑地跪了下去,叩首道,“求师父饶过师兄这回,别再让他去砺剑崖。” 几个弟子中,周乐圣宁可往外边走,也不愿待在山里,就不是个能定下的性子,也不见他有什么格外在意的。怎料今日因为误会,竟肯如此为江逐水求情,叫何一笑大感意外。 江逐水没看见,但动静都听在耳中,心疼师弟,刚要说话,师父却在他腿弯里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妄动。 何一笑道:“既带他回来,便不会让他回去了。” 周乐圣松了口气:“多谢师父。” “你倒比我这做师父的还关心他。” 周乐圣正要站起来,闻言动作滞了一滞:“他……毕竟是大师兄。” 何一笑忽道:“犹记得方收你入门时,你与逐水关系可算不得好。” 周乐圣垂首道:“弟子不敢。” “过了几年,你们倒相处和睦了,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 江逐水听得一头雾水。这二人话里明显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听了许久,也没明白。 正如师父所说,周乐圣初入门时,性情跳脱,满心以为能讨得何一笑欢喜,怎料使尽手段,得来的尽是冷遇。这是何一笑个性使然,但正值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6 少年的他,心中不甘,怨怼也不少。 而江逐水也不懂如何与师弟相处,二人便这么磕磕绊绊过了几年,某日发觉师弟竟是许久未给他脸色看了,不止如此,更常送他些小玩意儿,性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眼见对方行事愈发圆融,他也只当师弟是长大懂事,并未多想。 可听师父的意思,其中似乎还有些缘故。 这时周乐圣仔细想过措辞,道:“那时候年纪小,与师兄争也不过是小孩脾气发作。之后见师兄寒毒发作,我便想明白了。” 何一笑道:“想明白什么?” 周乐圣道:“想明白我是争不过师兄的,那便不必再去折腾了。” 这番措辞似乎有点道理,江逐水听了却觉得哪处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 见师兄情形不太好,周乐圣打消了原先探问消息的心思,没说几句话便主动告辞。 江逐水被罚思过,心笙做完了日常洒扫,去了别处,因而何一笑到时,住处空无一人。 原以为师父会让他下地,谁料何一笑直入卧房,将他放在床上。 对方弯腰的时候,与他呼吸相闻,江逐水心跳停了一停,身体僵硬,不懂对方用意。 二人前头才说过那种话,此番为何、为何又要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引他多想?他想及此,心头苦涩,甚至生出了微不可见的恨意。 意外遭受折辱的时候,江逐水不曾恨过,此时此刻,他面上神情不变,眸色深沉几许,将这些情绪小心匿起。 在砺剑崖时,他考虑过之后要如何与师父相处,想着既然师父不愿表露,那他也不提,二人仍如过去,做一对寻常师徒。但即便江逐水不如周乐圣通人情,也不是傻子,看出对方虽不承认对他有情愫,行止间却难免有不对。 照理,若师父不想让他误会,只会故意与他疏远避嫌,怎会如现在若即若离? 何一笑正要离开,忽听见细响,心道莫非是徒弟太久没回来,以至于屋里出了老鼠?可卧房之中并无陈腐气,又烧了火炉,暖融如春,显然心笙一直都有打理。 对方听见声,江逐水自然也听见了,稍一思索便知晓了来源,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见何一笑已要看去,忙唤道:“师父!” 何一笑回过头,看见徒弟一手撑跪在床上,长发如瀑,披着他的玄色外袍,愈发衬得面白如玉,风仪不俗,但目光焦急,显是有话要说。 然而他却不自主愣了一愣。 江逐水肌肤白皙,他与洛阳君是甥舅,摘下手套的一双手光洁修长,因拢着衣袍而手指蜷起,似一朵洁白幽兰。 何一笑心中有鬼,明知徒弟并无他意,面对这副姿态,难免心旌摇荡。紧张之下,根本没注意对方要说什么,便循着之前听见的异声看过去。 叫住师父时,江逐水其实并未多想,令得开口后竟不知要说什么,因而当对方看去时,他没来得及阻止。 何一笑在一霎那之间,想过几种可能,但等真瞧见,还是呆住了。 卧房不起眼的角落,搁着一尺余高的铁笼,大半掩在帷幔后。露出的部分中,蹲着只巴掌大的白兔,抓着几根草料,胡须微抖,嚼食专注。 何一笑道:“徒儿竟……竟还养这玩意儿?” 他问了这话,心内仍有说不出的古怪感,只觉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徒弟偷偷养了只兔子。 此念方起,帷幔后又蹦出只来。 29、 何一笑惊过后又释然,想,再来几只也没差。 两只兔子大小仿佛,蹲在一道时,当真一模一样,玉雪可爱。 江逐水揣这两只兔子回来,本是为了试毒。可惜这事还没出结果,他便被罚砺剑崖思过,只得将兔子交予心笙暂养,因这事不好叫人知道,还着意嘱咐过别与人说。谁料师父会进他卧房,还恰好撞见了。 既撞见了,也没什么好隐瞒,江逐水道:“弟子从后山回来时,见它们长得好看,一时心动,便带回来养着了。” “原来如此,”何一笑移开眼,没再看那两只兔子,想了一想,又道,“徒儿若喜欢这些,可以说与为师。小至鸟雀,大至貂狐,即便是虎豹,也能给你寻来。” 江逐水尴尬极了,又不好表露,道:“那倒不必,我养这些不方便。” 对方误会了他意思:“也是,你如今做了山主,若被人知道的确不妥。不然……养在我那儿?我那儿除你外,再没别人,你闲时大可过来。” 江逐水心里五味杂陈。何一笑无论外表还是作风,都和温柔体贴不相干,说出这些话时,面上表情仍旧算不得柔和,然而他话中的好意,却是谁都听得出的。 这事放在几年前,甚至放在一月前,江逐水怕都不会多想,此时听闻,却觉得过于热切了。 他正要开口,发现自己仍跪在床上,姿势不太好看,赶忙下床,道:“师父多虑了。弟子养那两只兔子,仅是碰巧,想到平常多是一人待着,才捡回来解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一笑想起自己这徒儿不下狱法山,除同门外也没别的朋友,的确称得上寂寞。可若哪日徒儿当真交游广阔,游玩各处…… 他自嘲一笑,见徒弟站在跟前,正披着自己的外衣,又忍不住心中一荡,再不敢多想。 “徒儿既不要,我也不强求。流波台之会别忘了,五天后我来寻你。” 师父走后,江逐水站在原处,不禁又裹紧了衣裳。 之前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忘记,面对徒弟身体明显的异样,何一笑为何一句不问,甚至故意避而不谈? ——师父其实什么都知道。 想到这种可能,江逐水几乎透不过气。 五日后,何一笑如约来了,还带着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铮腰间插着那杆竹笛,站在何一笑身后,眉抬得有些高,看来心情并不愉快。 江逐水皱眉:“六师弟也要去吗?” 何一笑道:“他不小了,该带去见见人了。” 以他说法,去的人应当是孟玄同,然而山中皆知何一笑不喜这弟子,故而跳过他选了更年幼的,也实属正常。 秦铮抱着胸,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何一笑与寻常的师父不同,待弟子并没几分身为尊长的自觉,听见声回头瞥了一眼。 其实秦铮素来对人冷笑惯了,与师父见面也少,一时竟未想到自己处境,笑过后立马出了一身冷汗。抬头时候,恰见对方扭头看来,那双孔雀绿的眸子分明诡异如爬蛇,叫他背上凉飕飕的,似有什么走过。 江逐水眼见得六师弟脸色煞白,显是吓坏了,忙道:“那山中的事便暂时托于周师弟了?” 何一笑道:“他才回山几天,莫非还要往外跑吗?整日在山外也不知做些什么,该收心了。” 这倒是实话。周乐圣在山外虽有事务,也不至于一年大半功夫都在外头,江逐水总觉得他是不爱待在狱法山,才故意找借口不回来。只是师父这么说,他自然要为师弟说话,便道:“他在山外也吃了许多苦,毕竟不比我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7 在山内,根本遇不见什么危险。” 何一笑沉吟后道:“也是。” 秦铮因被师父吓着没有再抬头,一直只认真听着,听到一半时,他忍不住看向江逐水。却见这位大师兄神色自然,而虽见不得师父模样,但那声音平和,与平常他听过的有天壤之别。 江逐水极敏感,察觉到师弟怪异目光,顾忌师父在,没有去问。 说起来他本有六个师弟妹,现在剩了四个,这四个之中,他最看不透的便是秦铮。 他年纪不大不小,性情看来外露,但又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平常言行举止都似别有深意。隐约地,江逐水觉得这位六师弟心里或许藏着什么秘密。 但这些揣测无头无脑,他不好与谁说,也不好去问。 流波台在狱法山地界之内,两日之内必定能赶到,此次毕竟是三山之会,不好去早也不好去晚,何一笑才拣了宽松的时间。 他们是当日早晨走的,快马日行千里,傍晚便到了倞河的一处支流。 其时南方吹来暖风,河水初融,已有摆渡人操舟,过了河后不需半日,便能到抵。 三人三骑,江逐水与秦铮跟在何一笑后边,怎料师父勒马转了方向,道:“时间来得及,我们绕路走。” 的确来得及,况且他们也不怕赶夜路。 但江逐水仍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想了。 他想,师父这回绕路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意而为?若是临时的,倒也罢了,何一笑性情莫测,做出这事一点不稀奇,只不知到底是什么改了他心思。可若是有意……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江逐水想了一遭,也想不出什么理由。 绕了路也不过多小半日光景,三人在河畔休憩了一晚,第二日暮色方起,便到了流波台。 不比之前的小支流,倞河浪高拍岸,涛声不绝,河水浑浊如泥,唯独那座圆台矗于河中,屹立不拔。 此次会面既在狱法山地界,江逐水与师父算是东道,到得最早。 不一时日暮西沉,月挂高天。 月是满月,皎如银盘,清辉映得河水愈发黑浑,流波台却显出异样光彩,自体生光,令得方圆丈许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今日乃是月圆,潮水涨落,台面出水三丈,江逐水头回站上流波台,见脚下洪浪翻天,声震如雷,心志稍弱者站于其上,怕要两股战战,直打哆嗦。 不提何一笑,秦铮年纪虽小,也扶着腰间竹笛,镇定自若。 不久又有人来。两人,一个还是熟人,正是当时在沧临逃得一命的丁玉琢。 几月不见,他又憔悴许多,虽佩了剑,看来却弱不经风,站在另一人半步之后,亦步亦趋,没有半分逾越。 江逐水知道另一人是谁。 前任姑射主人与他父亲江卧梦并称双璧,都是样貌风仪万里无一的美男子。自这二人相继故去,双璧之名也没人再提,但听闻现在的姑射主人仍是少见的美人,名声不比前头两人稍逊。 30、 狱法山这边三人,江逐水与师父并不吃惊,秦铮年龄尚小,这惯来趾高气昂的少年,见了人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他。 正逢十五,那二人缓步而来时身上似笼了一层薄纱,风姿愈发脱俗。丁玉琢虽神容惨淡,也温和雅致,眉目间的忧悒令他看来毫无威胁。 但当与姑射主人站在一块儿时,他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秦铮望去时,只见着一个深色人影。 姑射主人一袭花青色衫裙,松挽了髻,周身并无冗饰,这装扮普通,似寻常小家碧玉。 与寻常美人不同的是,她生了张容长脸,眉墨且长。鼻子挺翘,但娇柔不足,唇色又稍淡了,唯独眼中神光洁净如雪。 只这一双眼,便将她与千千万万的俗世中人分隔开来,即使是日中时候,她一眼望来,观者心中也如披冰雪。 这零零总总的五官虽然出色,唯独缺了点妩媚,当放在她的面孔上时,却迸发出惊人的艳色。这美与外物无关,纵是荆钗布裙,她依旧渺如神女。 一尘不染香到骨,姑射主人风露身。相较前任山主,这句话更像是为她存在。 江逐水之前也没有见过她,但他心性极佳,也过了为容色所动的年纪,虽有惊叹,却很快回神。他瞟了眼身边的何一笑,见对方没有半点神色波动。 看起来正常,实际又不太正常,无论爱不爱美色,见着一位绝世佳人,难免露出些惊艳之色,这是人类欣赏美丽的本能,与欲望无关。而何一笑表现得,未免太过冷静了。 江逐水又看了这两人一眼,忽生出种揣测——他们莫非早见过面? 可这也不对,自二十多年前起,三山便没会过面,何况是十几年前才即位的姑射主人。 然而明知没有可能,他仍有怀疑。 这二人轻身功法皆是不俗,踏浪凌虚,姑射主人娴静端庄,落脚轻盈,点尘不惊,上了流波台。台面是规整的圆形,双方虽未刻意,也各据一方,离得有些距离。 河上风大,夜间又冷,几人有修为傍身,倒不惧这点寒气。何一笑没说话,人还站着,却闭上眼,调息去了。 江逐水不似师父随心所欲,又不好贸然去看姑射主人,便冲着丁玉琢,微微笑了一笑。 真论起来,丁玉琢对何一笑的畏惧应当更深,但此时得了这友好笑容,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周边的光亮几近耀目,他脸上仅有的那点颜色也被盖了去,唯独眼睛亮得吓人,像烧着火。 江逐水本以为他是惊惧,细瞧之后才发觉并非如此。对方眼中烧着的的确是火,却是大火覆灭前最后的一星余烬,在黑暗中,这点火光自然是明亮的,但绝不长久。 与师兄不同,秦铮无所顾忌,注意全在姑射主人身上,想不通这人衣饰如此平凡,长相也没什么出奇的,为何让人念念难忘?他目光失礼,幸而他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对方垂眸不语,没有计较,看来更只似个寻常妇人了。 倒是丁玉琢看了秦铮一眼,眼光似两把薄薄的刀刃,剐得人肌肤刺疼。 秦铮耸肩笑了声,这刀子方沾上身,便滑了过去,没给他造成一点影响。 几人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未见涿光来人,何一笑睁开眼,嗤笑道:“还是老样子。” 水声大,他声音又轻,江逐水隐约听见内容,猜着他说的是谁,但不很确定。 许是知道他想法,何一笑道:“三山之中,任白虹最墨迹,做什么都要端架子,”他抬眼扫了一圈,最后又道,“烦。” 这一个烦字吐字清晰,在滔滔水声中也如落雷在耳,错不得分毫。 丁玉琢与何一笑也算有过接触,但见对方毫不遮掩心中不快,心内感触复杂,认真又将这人看了一遍。 何一笑挑眉,摘下青娥剑,道:“怎么?你不烦吗?” 丁玉琢当真不觉得烦,但又不好直说。 姑射主人道:“出剑还早。” 与容貌不同,她声音说不上好听与否,便像一弯流泉,音色清澈,却也止于此,再无别的优点。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8 何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青娥剑,道:“我比你了解他——人该来了。” “咳咳……咳……” 他余音未散,便传来了人声,前时还在极远处,下一瞬又仿佛落在耳边。 何一笑冷笑:“二十多年没见,你倒装起病来了。” “……你为何断言我是装病?” 声音听来有些遥远,江逐水能听出来处,望去便见四个青衣小僮,抬着笼白色纱罩帐子的平肩舆,落脚轻盈,歇在岸边。 话是从肩舆里传出的,但因隔着纱帐,看不清里面情形。肩舆旁却站着个极高大的男子,穿朱色宽袍,面容似刀砍斧凿,棱角分明,双眼锐利,笔直望过来,看过诸人后,视线似有若无地停在江逐水身上。 何一笑对三山的人极熟悉,当下笑道:“算来过去三十多年,你的手长好了吗,卜中玄?” 江逐水微惊,看向那男子两手,果见其右手食指齐根而断。 卜中玄还未说话,任白虹道:“何山主慎言。” “慎言?”何一笑道,“我好心问一句也不成吗?他当年出言不逊,被我断了食指,再握不得剑,你这做师兄的不是帮他报过仇了吗?还有一事,我不做山主了,莫要称呼错了。” “呵,”谁知任白虹忽笑了一声,原本低弱的声音高了少许,“当年是江卧梦救你,可他已经死了。” 江逐水心里咯噔一声,怕师父失态,却见对方出奇镇定:“那么多年过去,你我都不是从前模样,以为我还会怕你?” 卜中玄面容冷峻,目光森冷,忽道:“听见传闻时我还不信,亲眼见了才知你这徒弟与江卧梦果然生得相像,想来他也是最合你心意的那个吧。” 这话听来寻常,但江逐水心思敏感,觉得里头有别的意思。 何一笑沉下脸:“卜中玄,当年我能断你一指,现在便能断你一手。” 31、 卜中玄还未开口,任白虹唤他:“中玄。” 四个小僮放下肩舆,退至一边,卜中玄卷起袖子,露出健硕手臂,弯腰扶住肩舆,低喝一声,将肩舆整个抱了起来。 他身高比常人超出许多,纵是何一笑也矮他大半个头。身材又壮硕,衣下肌肉轮廓明显,抱起肩舆的时候,臂上虬筋暴突,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何一笑收了笑,低声道:“这是改走了外家路子?也对,他用不得兵刃了。” 他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徒弟听的,又道:“外家大成也不足为惧,只是他心境必定不似从前,难免偏激。” 江逐水道:“弟子明白。” 就在这几句话间,卜中玄抱着肩舆,脚下一蹬,人似离弦之箭,划出一道残影。待到了河中,也不见他怎么借的力,身形骤然拔高,不过几步就落在流波台上,松开手放下肩舆。 不知是否凑巧,他二人恰站在方台正中。 任白虹忽道:“你这徒儿与江卧梦生得当真极像。” 他没有特意遮掩呼吸,离得又近,江逐水听他吐息平匀,不似有伤。 何一笑笑道:“不装了吗?我身体不好,不知何时便要彻底衰败,在我面前装,你这二十来年倒很有长进。” 任白虹不是头回认识他,根本未接他话,道:“姑射主人,此次邀你二人来此,只是为了好好说回话。” 流波台光亮照人,姑射主人立于其上,原本朴素的衫裙上也有了别样光泽,容貌几乎生出辉彩:“那就说吧。” “好,我便直说了,”任白虹道,“天泉池水虽不是寻常物事,但落在狱法山手里这么多年,也未见得有什么奇异。然而当年隐山老人着意在手札里提了一笔,必不是无的放矢。一人计短,狱法山探查池水三百多年,仍没个结果,可见这不是简单事,不如我等一起,兴许会有线索。” 这番话一点不出奇,纵是江逐水也猜到他会说这些。 然而,狱法山三百多年未找见池水真正的用途,涿光与姑射也将方才的话说了三百多年。听来似乎有道理,听多了就腻烦了。 何一笑嘲道:“我可不信你找我们来,就为了这些废话。” 任白虹仍心平气和,道:“何不考虑考虑?是要再荒废三百多年,还是试试运气?” 何一笑根本没犹豫:“运气这东西我相信,所以你们也别来掺和,省得把你们的霉运带了来。” 任白虹坐在纱帐里,看不清他脸色如何,虽然沉默了下去,但呼吸并无改变。边上的卜中玄面部轮廓冷硬,像一块花岗岩,目光钉在何一笑身上。 何一笑拇指一推,青娥剑方要出鞘,又落了回去。 “当年我用的是寻常的剑,你只断了一指,今日若我再出手,可不是单单一指的事了,不知你有无壮士断腕的豪勇。” 笑声自卜中玄喉间冒出来,像翻滚的火山熔岩:“何一笑,你如今只剩嘴皮子了?竟连剑也不敢出。” 别人不知,江逐水却清楚,师父不出剑为的不是别的,正是怕剑上寒气伤了他。 实际以江逐水如今的修为,不说并不接触,即便真碰上了,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对方不想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何一笑冷笑了声:“我就是这脾气,打架要赢,吵架也不肯输,又不是头回知道。当年你那根手指不就是——” “你有完没完!”这一晚卜中玄听他说了数遍断指,再好脾气也受不住,况且他与好脾气完全搭不上边。 何一笑笑得愈发开心:“看你师兄啊。他若好好说话,我也愿意好好说,”下一瞬他脸色又冷了回去,“之前沧临的事,我可记着了。” 许是被他所激,任白虹咳了两声,方道:“沧临那事……你杀了我两人,还不够吗?” 何一笑眸如冰封:“自然不够。那是我的徒弟,杀两个不相干的人如何消气,纵是整个涿光山与他陪葬,也不够。” 任白虹有一会儿没说话:“……你对徒弟倒不错。” “也不是,”何一笑道,“实话说,我是从来不肯吃亏的,这口气咽不下。” 他坦白对徒弟并无多深感情,江逐水不会妄自菲薄,知晓这些人中没有自己,却担心师弟伤心。孰料秦铮耷拉着眼,神色纹丝不动。 任白虹问:“对我方才说的,你可想好了?” 何一笑道:“早说我不做山主了,这事你需问我徒弟,”转头道,“逐水,你说呢。” 江逐水往旁走出一步。他容貌出众,几无瑕疵,一旦开口就引人不由注目他:“我与师父同一想法。” “他说的不做数。”卜中玄突然出声。若说他之前还有所遮掩,此时面上的嘲讽之意再难压住。 何一笑道:“为何不做数?他如今是狱法山主,什么决定不能做。” 卜中玄身材魁伟,即便站在台中,也带来极强压迫感。 “狱法山主?从你床上得来的?” 突然听见这话,江逐水愣住,怀疑是否自己听错。 不止他,除纱帐里的任白虹,在场诸人皆面露惊疑,显是没反应过来。 卜中玄敢如此说,自然做好了面对雷霆震怒的准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29 备,却没想到这愤怒来得这样迅急。 仿佛最后一个字还在舌尖上,眼前便起了雪似的剑光。 剑光似雪,寒意更似雪,扑打脸面。卜中玄修为极深,后来转练外功,早不知寒冷为何物,然而此时此刻,每一寸外露的肌肤都似刀砭过,碎筋断骨,心脏在痛楚之下抽搐。 他应当抬手,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得,在这一瞬间,雪亮剑光之外,他只瞧见了一双绿眸。 像惊蛰的第一声雷,蛇虫抖开褪下的皮蜕,睁开饥饿的眼。 所有人中,回神最快的是何一笑,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快的一剑。 几乎没做过考虑,青娥剑便出了鞘。 卜中玄瞳孔骤缩,不止面孔,连身体也绷成了岩石,扎根在地,无法移步。鼻尖上明显感觉到细碎寒意,是赤裸裸的杀机,甚至比三十多年前,断他一指时更甚。 那时的何一笑年少气盛,动手不过逞一时之凶,今时今日,他看似性情未改,实际内敛许多。 出这一剑时,他面沉似水,眉眼沉静,全不似平常时候。卜中玄见着他绿眸中的杀意,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躲不过这一剑!避无可避! 何一笑什么都没想。 拔剑。挥剑。杀人。见血。 这些事他做过无数次,唯有这次毫无犹疑。 剑尖方要触及卜中玄时,对方没有征兆地往后踉跄一步。 这一步惊醒了在场之人。江逐水回过神,看见肩舆的纱帐飘起一个角,又落下。 从这极小的间隙,他终于见到了涿光山主。 任白虹坐得极端正,方才动过的左手规规整整置于膝上,神情庄重如设宴宾客。 但他又是瘦的。 极瘦。他上身挺直,像一柄不折的剑,以剑为骨,在骨之外,只裹了一层皮,中间几乎见不到血肉存在。 他的面孔也瘦削,因过于瘦削,眼睛便显得有些大,在纱帐掀起又落下的瞬间,他眼珠转动,似与江逐水对了一眼。 那眼与他的形貌不符,像日火坠在潭下。 江逐水见过沈鸣的白虹贯日,然而那一剑带给他的,甚至不如这随意扫来的一眼。 任白虹其人,便是活生生的白虹一剑,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神话。 因而他只是随手拉了一把,便将人带离了剑意包围。 卜中玄心有余悸:“多谢师兄。” 纱帐只余微微晃动,里面人道:“你我何需客气。” 何一笑一剑落空,理智回笼,“锵”地青娥回鞘。 “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卜中玄脸色微白,话语却如常:“若没听明白,你又为何对我出手?” 何一笑冷哼:“我出剑只看心情,哪有那么多原因。” “果真如此?”卜中玄道,“难道不是心虚?” 何一笑拂袖:“你先将话说明白,我耐性不好,任白虹也只能救你一回。” 江逐水心乱如麻,想起当日邢无迹所言,隐约明白对方话里意思,不由看向师父,只见得一个侧脸。又去看秦铮,发觉师弟正盯着卜中玄,面色虽难看,但也没几分惊讶。 而姑射二人置身事外,除微有疑色外,并无大震动。 这一圈看下来,江逐水莫名生出了一种隔离感,仿佛一时离这事远得遥不可及。 他应当是当事人,这时却成了不相干的人。 “好!那我便明说!”卜中玄抬起下巴,“何一笑,你难道没将这徒弟带上过床吗?” 他本就生得高大,这么一来更让众人看不清他神情,何一笑身量也高,相较仍有不足,必得仰视。 “荒谬!”何一笑怒极,厉声呵斥。 到了这时,卜中玄消了方才那剑给他的影响,言行愈发镇定:“你何一笑从来不是什么心有大义的人物,却以重伤之身守狱法山近三十年,若非为了江卧梦,怎会如此?当年他成了婚,你仍未断畸恋,受他临终嘱托接下山主位置,呕心沥血保下这份基业。” 他停了片刻,又道:“你嫡传弟子七个,唯独偏疼大弟子,若说没有特别缘故,自然不可能。瞧他与江卧梦形貌相似,原因还瞧不出吗?名为师徒,实际……呵,你们躲在屋里做过什么,谁不清楚?”他笑道,“你师徒同为男子,又做下这乱伦之事,传扬出去,都要身败名裂。尤其你这徒儿,既入你房帏,这辈子也无颜见人了。” 所谓身败名裂、无颜见人之类的话,未使得江逐水生出惧怕。然而他的心还是跳得愈来愈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将出去。师父没有说话,他却有了预感,心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32、 随即他清醒过来。 卜中玄是涿光山的人,说这话没有好意,他怎能如此轻信? 江逐水收拢起思绪,不敢多想,不敢深想。 同为当事人,何一笑竟笑起来。 他从不是爽朗之人,尤其心境并不开阔,笑声深沉暗哑,听来便如树上老鸹,刺耳至极。 卜中玄眉头微蹙,略有不妙之感。 果然何一笑抬起头,唇畔笑意未尽,却道:“师徒乱伦?可真敢讲啊,”他眉峰一扬,眼光如刀,射向卜中玄,“如此荒唐无稽的话,是你一人之言,还是受了任白虹指使!”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忽地转头,深深望进纱帐之中。 “咳咳咳……咳……”任白虹许久方道,“这些都是诬蔑?” 对他的避而不谈,何一笑未有追问,只道:“若世上的事只靠一张嘴,才是真正玩笑。” 这些事说来与姑射主人扯不上关系,但此时她心头一跳,隐有知觉。 果然何一笑越过停在圆台中间的肩舆,向她望了过来:“胡说八道?我也会呀。没记错的话,丁玉琢是前任山主的徒儿吧。” 江逐水剧烈的心跳渐渐舒缓下,终于能勉强冷静思考,恰听见这么一句。 何一笑目光巡过在场诸人:“前任山主是怎么死的,我便不说了,你们都知道。可做人弟子的,在师父死后不仅没为他报仇,还甘心做了仇人的座下犬,可就稀奇了。” 他其实少有这么刻薄的时候,至少江逐水与他相处二十多年间,都不曾见过这面,此时听了这含了暗讽的话,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对面丁玉琢眼角青筋暴起,突突直跳,目眦欲裂,眼中隐有血丝,双唇颤动,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褪去了最后一点颜色。他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身前的姑射主人自然不会不知,她没有多话,只将手递后,轻轻拍了拍对方小臂。 原本看似即刻便要动手的人,竟就这么平静下来。虽则面上仍旧难看,但至少没了凶煞的气息。 但无论丁玉琢要做什么,何一笑都是不会惧怕的,见此又笑了声:“我瞧你们俩关系也挺亲近的,暗地里怕也……呵,弟子恋慕师娘,也可做谈资了。” 与何一笑与江逐水不同,他二人俱为男子,固然遭指责的多是做师父的,但徒弟也难免被人轻侮。而姑射主人乃是女子,虽年岁与丁玉琢相当,但原为前任山主的夫人,若传扬出去,做徒弟的固然叫人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0 看不起,姑射主人名声更要跌至谷底。 何一笑当众说了这些,丁玉琢情绪难耐,姑射主人不仅尚能安抚对方,自己更连眼睫也未颤过,直似话中人不是她,这些事更与她全然无关一般。 然而,外人不知当年姑射主人与前任山主的事,他们这些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更知道丁玉琢是前任山主的得意弟子。便是这么一位受师父看重的徒弟,却在恩师亡故后对仇人不闻不问,甘心俯首,若说没别的缘故……谁也不信。 这些也算不得隐秘了,知道的人不少,但以知情人的身份根本不必招惹这种麻烦。再者,姑射山并未树敌,没谁会平白无故要揭这些事。 今日涿光将矛头指向狱法,何一笑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出了这些。 涿光与姑射是有结盟,但这盟约并不牢靠,卜中玄怕对方会有退意,忍不住扭头观望。 幸而姑射主人不像要翻脸的样子。他稍松了口气。 便在这时,身后何一笑又开口:“我先头在沧临杀过涿光一个长老,叫做……邢无迹?是这名吧,记不太得了。” 卜中玄与邢无迹同在涿光,几十年下来,交情自然不浅,加上二十九年前折在狱法的同门,新仇旧恨都在一道,当即转回头。 他板着脸,几乎不想再见对方,好不容易按捺下,问:“你又想做什么?” 何一笑视线在他身上一触而走,停在肩舆之上。 他看的自然不是这死物,而是里头的任白虹。 任白虹又咳了两声,道:“何山主有话要说?” 何一笑挑眉:“那我就说了,”眼角余光又扫了下卜中玄,“据我所知,他们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同门,之间可有些……嗯,私情。邢无迹风度翩翩,这位也是个壮健的伟男子,很登对不是?” 说至最后,放声大笑起来。 江逐水不知这些,心中暗想,竟是如此吗?难怪卜中玄此次恶意极明显。 卜中玄乍听见这些,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良久气红了脸,斥道:“胡说八道!” 何一笑收了笑声,神色肃穆:“我可不说谎。” 实际上除了卜中玄本人外,诸人都有些信了这话。毕竟此次抛出一串惊雷,前两件都自知是真事,最后一件,自然也假不了了。 任白虹嘴上不说,暗里也有怀疑,想着这二人竟还有这层关系,连自己也被瞒了过去,只是不知道何一笑又是怎么知道的。 卜中玄脑子不差,稍加思索,也明白了何一笑的圈套,前头姑射主人一事不过是个幌子,真陷阱正放在他脚下。他有口难辩,偷眼去瞟任白虹,正见微扬的纱帐下,对方端坐着沉吟模样,一时险些被气得呕血。 幸而他此次是有备而来,眼见情势被何一笑带了走,忽道:“你搅浑水也无用,我手里有你当年与江卧梦的书信。白纸黑字,抵赖不得。” 甫听得,江逐水心尖上便被针刺过似的,疼得他几乎要叫出来。最后虽未出声,但颊上潮红,眸光晦暗,看向师父时,见对方面上有瞬间怔愣。 对方说出书信一事,当真出乎了何一笑预料。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沉着,便是以为自己当年将事情隐瞒得极好,绝不会留有什么证据。至于书信,虽有过几封,但牵扯到秘事的,只有一封。 江卧梦乃是前任山主,身份极不简单,后又娶了妻,何一笑暗藏心思,却没敢说。 直至狱法被二山围困,处于存亡之际,他才将不敢说的写在纸上,送给了师兄。真说起来,不过是觉得二人生死未知,做个了结。 便是这仅有的一封信,何一笑之后再未见过,更不曾想到,竟会在这时听见。 卜中玄见他抿唇不言,从袖里摸出张泛黄信笺:“何山主还认得吗?” 何一笑却又笑了出来。 “自己写的东西,自然认得。这事没什么好瞒,我当年的确爱慕大师兄——那又如何?” 33、 他承认得过于爽快,卜中玄颇有一拳打空的感觉。 江逐水脑中一团浆糊,翻来倒去就是师父那句话。 ——我当年的确爱慕大师兄,那又如何? 先前他其实已经有了猜测,然而猜测与亲耳听见到底有差距。疼过了,也麻木了,黏黏腻腻憋慌得厉害,仿佛被锁在逼仄、密不透风的暗室里受着挤压。 江逐水一生顺遂,未遇见过什么风浪,此前与师父之间的矛盾,已是生平所经的最大悲喜。直至此时,他才发觉,那时所谓的心潮起伏,不过夏夜微风、春晨细雨,算不得什么。 其实何一笑此时说的并不多,但他却想到了很多。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原本都能运使自如,此时却像切断线的木偶,再操纵不得。 血液在身体中奔流,似浩荡大河,将他的理智一并带走。 江逐水以为那是很长的时间,以至连脖颈也僵得难以运转,当他看去时,见卜中玄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未收起。 原来只过了那么短的时间。他听见自己心底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而便是这么短的时间,江逐水背上湿了一片,汗水打湿重重衣衫,口中所有的津液都不见,喉里干得厉害,怕连一句话也说不好。 他的唇也在不为人知地颤抖,震颤直抵心深处,叫他目中酸涩,几要哭出来。 可他又不能落泪。 这时卜中玄回过神:“你竟承认了?承认恋慕江卧梦?” 何一笑唇畔笑容冷如刀锋。 卜中玄道:“既然承认了,江逐水便不好做山主了。” 何一笑问:“为何不能?” 卜中玄嗤笑道:“将自己的房中人送上山主之位,岂不令人耻笑?” “房中人?”何一笑疑道,“这话从何说起?” 卜中玄微怔。 何一笑又道:“我懂你意思了。当年我是对大师兄有些非份之想,可这与逐水又有什么关系?” “怎会无关?只看容貌,他二人一点不差,放着这么一人在身边,你怎可能……”卜中玄忽然停下话。 何一笑扬眉一笑:“可不能将自己想法强加给我啊。要一副相同的容貌何其简单?寻常的易容足矣,若肯费点心思,便往十二玉琼岛求一具傀儡,样样都能随你心意。” 他又道:“既然我恋慕大师兄,便只一心期盼他好。他人不在,逐水是他唯一后人,若我真做了那些龌龊事,岂非禽兽不如?你涿光山要做禽兽,我可不要。” 卜中玄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段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便连姑射二人,亦是带了异色。 江逐水想起在山中时,他自以为师父对他有绮念,主动问询一事。 原来师父之所以能被他引动,不过是为了这张放在心上的脸。所以师父不许他将软红绡借予别人,不许他面上有任何损伤,所以才会在神智迷蒙时,对他做下那些事。 原来师父心中是这样想的。 原来当真只是他自作多情。 江逐水回顾往事,只觉桩桩件件都是对自己自以为是的嘲弄。魂灵仿佛离了躯壳,正于高处俯瞰,将自己面上所有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1 的失常尽归眼底。 卜中玄心知此次失算,仍不甘心:“何一笑!你可知你今日所说被人知道了,天下人会如何说你吗!” 何一笑冷笑:“此地算我自己,才七人而已,谁要做长舌的?即便叫人知道也没什么,我早不做山主,随他们说去,能将我如何!” 卜中玄眼藏怒火:“何一笑!好一个何一笑!还说你师徒二人之间没什么,若没什么,你怎会如此上心,连这种私密事也拿出来说!” “你似乎忘了一事。”忽有人开口。 卜中玄看去,发觉竟是江逐水。 江逐水衣裳雪白,脸容也是白的,却似玉石,除外表外,内里也是坚硬的。唇抿成一线,眸光平静,说话之时,唇角微翘,瞬时如春风化冻。 当年的江卧梦,像一柄出鞘剑,即便面有笑容,也冷光凛凛,带着兵刃的锋锐。与他相较,江逐水温和太多,二人于这点上,没有半分共通。 卜中玄对江卧梦记忆深刻,此时发觉这两人因着气质不同,看来竟不是特别相似。 江逐水一振手臂,软红绡似条赤练蛇,自袖中弹了出来,灌入内力后,即刻绷直,唯独剑尖仍在晃动。 卜中玄目光凝注在剑上,恍惚看见有鲜红珠泪沿锋刃滚落。 衣雪。剑艳。杀气浓。 江逐水俯首看剑,侧脸线条优美至极,目光却与柔和无关。抬眸一瞬,竟与何一笑出奇相似,杀机内蕴。 卜中玄被无形杀意所激,不自觉往后退步。脚方抬起,反应过来,悻悻又放下,神情尴尬。 肩舆内的任白虹道:“你想做什么?” 对方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堪称和缓,但江逐水心知这些不过表面功夫。 开口前,他不引人注目地瞥了师父一眼。 何一笑极冷静,冷静得不像那个喜怒无拘的人。但江逐水与他相处二十多年,一眼看出他在紧张。 紧张什么?有甚好紧张的?江逐水心内哂然,再想起秦铮镇定模样,虽不知师弟了解多少内情,恐怕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他心情实则并不平静,却很清楚涿光山的目的。无论是毁了二人名声,还是挑拨他们的关系,成了一桩便是赢了。 可正如江逐水曾与周乐圣说过的,哪日师父要他性命,他也是愿意交付的,遑论……遑论只是隐瞒了他一点小事。 不,其实连小事也算不上。那是师父同他爹的事,本就与他没有一点关系,自然不必与他解释什么。 江逐水想着许多事,面上却未表现出分毫,微笑道:“如今我做了山主,你涿光平白无故诬我清白,便是与我狱法为敌。虽说狱法小家小业,比不得涿光姑射,可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你们如此做法……是何意思?若没个真凭实据,即便将这事传了出去,怕也是说你涿光行事下三滥的多吧。” 卜中玄僵着面孔,看不出心中所想。江逐水话间,目光自何一笑身上掠过,意外发现对方不知听见哪句,又想到什么,脸色有一霎苍白。 这一抹苍白稍纵即逝,却如一柄尖刀,插进江逐水的心脏,又疼又冷,叫他险些停口。 最终还是任白虹开口:“……是中玄孟浪,拿这些没影的事来说。” 这一句,便是服软。江逐水道:“望他记得这话。我学剑至今,不敢说有多少成就,却绝不怯战。若再听见一个字……” 话至最后,他又看了一眼师父。 这一眼并没有遮掩,所有人都看见了,也看清了这一眼中的怀疑戒备。 何一笑自然也见着了,他瞳孔骤缩,身体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江逐水收回视线。 涿光想他们师徒离心,他便做给他们看。照理他了解师父,师父也知他,可何一笑的反应,让他难辨真假。 然而他想,是真是假又如何? 没有分别了。 这一场流波台之会来得突然,散得也突然。 自方才起,何一笑便未多看江逐水一眼,直至只剩了狱法山人,秦铮一人落在远处,才向江逐水看来。 他薄唇微动,正要开口。 江逐水先一步道:“师父,从前是我任性,往后……往后我懂了。” 他以为师父会得宽慰,毕竟之前他被罚去砺剑崖,为的就是自作聪明。怎料何一笑满面难以置信,似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34、 “你、你怎……” 江逐水微微笑了笑:“方才您与涿光那番剖白,都是真话吧。既然如此,徒儿便如了师父意,再不为难您了。” 他心内自然不如表面这般坦然,袖内的手指摸索着冰冷的软红绡,根本静不下心。 没了外人在场,之前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压在他喉间,仿佛张嘴就要冲出去。他当真开口了,这些话却成了一团乱麻,勾住他的舌。 面上在笑,心内另一个人冷眼看着。那目光讥讽、嘲弄,不知是看对方多些,还是看自己更多。 江逐水只觉自己过往二十多年尽是个笑话,近来这段时日更是不堪入目。 何一笑蹙着眉,仔细看过徒弟,斟酌后道:“我——” 江逐水打断他:“师弟来了。” 何一笑抬头一看,落在后头的秦铮果然跟了上来,嘴里衔着根不知从哪掰来的枯草,上下一翘一翘,自得其乐。 秦铮见师父看过来,动作一滞,枯草掉了下去。 何一笑冷笑了声。 夜间行路不便,几人走不多远,便拣了个避风处暂留,等天明再行启程。 何一笑一路沉默,安顿下后,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想与江逐水解释一二。 江逐水态度仍十分恭顺,神色却隐有疲惫。 以他如今的修为,照理不该出现这种情况,何一笑瞧在眼中,有些猜着对方心情,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江逐水对师父这番反复,虽有奇怪,但也未多想。 他的确有些累了。 之前在砺剑崖虽未待满一月,但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有极大耗损。之后得了闲余,仍有山中事务要处理,到底休憩不足。此次流波台之后,又一直绷着心神,难免疲乏。 “你先……休息吧。”何一笑道。 江逐水疲意上头,没有拒绝:“好。” 实则他也未想好要怎样与师父相处。之前话说得好听,实际做起来却不容易。他师徒二人相依这么多年,就此生疏了谁也不愿,可若似原先亲昵……也不成。 既已知道了师父与父亲的前事,还是该避嫌的。 秦铮精力尚好,没去睡,刚好守夜。这个师弟小事不行,大事还是靠得住的,况且还有师父在,江逐水找了一块岩壁,倚着便睡去了。 迷迷蒙蒙间,耳边似有人叹气。 江逐水累极了,眼皮动了动,没能醒来,又陷入更深梦境中。 这一觉,竟是他这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回。梦里不会有人吵他,什么也不必管,只需睡下去,那些烦心事便都离得远远的。 阳光爬上脸面的时候,江逐水才醒过来。 秦铮仍是精神奕奕,趴跪着身,侧耳贴地,手里握着根不知从那里撅来的树枝,探进一个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2 土洞。 他神情专注,做的事却一点不正经。 江逐水看出这个师弟在捣蛇窝解闷:“你——” 才说了一个字,他就被人扎了似的,站了起来,问:“师父在哪!” 何一笑积威甚重,山中弟子没有不怕他的,连江逐水也不敢在他面前做出捣蛇窝的事,秦铮如何有这胆子? 因而他即刻意识到,师父不在此地,且离开有一会儿了。 “你说师父?”秦铮拍拍衣裳起身,“他说要去见个在左近的故人,叫我们自己回山。” 故人?哪个故人?江逐水清楚对方从不离山,除非是三十年前的故人,否则哪有故人可见。 想及此,他胸口一疼。这疼细细密密,如被针扎,想它时摸不着行迹,不想了,它又来纠缠。 许是他面色太难看,秦铮犹豫稍许,道:“流波台上,师父说的话信不得。” 何一笑当时说了太多话,江逐水一时不知师弟指的哪句。 秦铮又道:“师父他……并无那么光风霁月。” 他显是意有所指,但江逐水不愿从别人口中听见对师父的指责:“做人弟子的,不该背后说师父的长短。” “嘁,”秦铮扔了那截树枝,翻了个白眼,“好心没好报,活该……” 最后几个字太模糊,江逐水心知他说的是自己,也知牵扯到的恐怕是自己不知道的隐秘,到底最后只是叹了声,没有追问。 “既然师父让我们自个回山,便走吧。” 一个白日后,行过倞河一处支流,江逐水心跳陡地快了起来。 他回头再望,暮色四起,红日歇在缓缓起伏的河面上,映得河水也红了一段。 秦铮勒马:“大师兄在看什么?” 江逐水道:“……真美啊。”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师父到底去了哪儿,又是去见谁? 距此处不过十几里,乃是一处渡口,正有摆渡人拉了纤绳,将要系岸。 有人道:“且等等。” 摆渡人回头看,却是个玄衣星冠,腰悬长剑的俊美男人,正是忽然离去的何一笑。 何一笑面上神情与往常有很大不同,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面前人。 这摆渡人披着蓑衣,又戴了箬笠,竟是个中年妇人。露出的肌肤蜡黄,佝偻着身,袖子很长,笼着手。 何一笑忽然叹了一声:“这些年……你还好吗?” 渔妇仍低着头,提着纤绳,却道:“您都知道了呀,师父。” 35、 无论外貌还是行止,她都像一个普通渔妇。然而只要一开口,便再没人会这么觉着。 她声如击玉、如鸣弦、如飞瀑落珠,一入耳中,似闻天籁,恨不得叫她再多说几句,永远不停。 何一笑清楚她天生嗓音便有异处,后来更学了门奇术,将这天赋变做防不胜防的利器。 她抬起头来,将一缕落下的鬓发夹在耳后:“我改成了这幅模样,师父如何寻见我的?” “没想到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叶四,”何一笑颇有感触,又道,“你从秦六那儿知道了我们此行目的地,自然会等着的。” 叶追垂颈柔声道:“呀,忘了一事,当年说过,您不再是我师父,他也不再是我大师兄的。可那么多年下来,要改一时也改不了。秦铮虽掺和了这事,您可别怪他,他没告诉我太多,再者……我也没什么坏心。” 金乌将将要坠入水中,只剩最后余晖。叶追说完这话,目光追着这一线残阳去了,金光照亮了她半边侧脸,连着蜡黄的肤色也不明显了。 “我想见大师兄一面,您却不肯了。那日我远远望见你们三人将要渡河,却又改了方向,那时我便该想到,您其实早猜着了。” 何一笑虽对这徒弟感情不深,但对当年事一直心怀愧疚,因而态度稍为宽缓:“其实,我这趟带秦六来,是想借他手见你一面。” 叶追难掩惊异:“您故意的?” 何一笑道:“几月前,我见着涿光山的人时,意外听见了些……极有趣的话。我同逐水的那些事,知道的人不多,难免想到你,便想来问问。” “难怪了,若非为了大师兄,纵有天大事,您也不会来寻我的。”叶追容貌平凡,木然无奇,提到大师兄的时候,眼睛却一下活了过来,有种独特的韵味。 “我原本想将这些事瞒下,可夜里拷问自己,总过不去这道坎。此次虽是为了见大师兄一面,另一方面,也是想与您谈一谈。” 何一笑聪慧,从这不多的话语里,听出了有用的讯息。 “那信是你找见的?” 叶追闭了眼,苦笑道:“我当年正是因为见着信,才……” 她停下了话。 若仔细看,会发觉除了肤色外,她五官轮廓瞧来极妥帖,唇色润艳,与寻常渔妇不同。然而此时这两片唇瓣正在颤动,像晨间沾了露水的花朵,又像翕动的蝶翅。 她不想说的部分,何一笑很清楚,也不想为难这个曾经的弟子。再者,即便于他而言,那也是一段不愿忆及的往事。 过了有一会儿功夫,叶追才缓了过来:“我下山后,不多久便被涿光掳了去。” 何一笑对这事一无所知,虽见对方好端端站在面前,仍是一惊:“你!” 叶追干脆摘了箬笠。笠下是乌黑长发,编起来盘成髻,用一支银钗固定住。当年在狱法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山中弟子等在她经过的道旁,只为得她一眼。 如今她虽掩去容色,直起腰后,竟同当年风华并无多大差别。 “他们只对我用了些迷心智的药。我那时功力暂失,幸而还能说话,攒了点力气,说动看守,逃了出来,”她忽然落寞下去,“可我怕。我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又说了多少,出来后发觉信也不见了。想着回山告诉您,可又害怕,抱着侥幸,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捱不下去了。可还是晚了……晚了……” 她语速愈快:“我应当早点与您说的,便不会害了大师兄。可我竟然怯懦了……明明、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可还是没赢过自己。” 何一笑心情复杂。 这事固然大半都是叶追的过错,可引子却是当年他自己造的孽,怪不得谁。 “我此来只为问一问你,既问过了,也该走了。” 叶追却问他:“……大师兄还好吗?” 何一笑忍不住笑道:“你早从秦六那儿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叶追道:“不一样的,您与六师弟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何一笑懂她意思。 在同门面前,江逐水稳重可靠,从不出错,也见不到力有不逮的时候。可人是血肉之躯,哪会没有半分阴翳。也只有在他这个师父跟前,对方才会露出几分真性情。 何一笑本要说很好,却想起离去前,陷入深眠的徒儿。对方平日何其警觉,此次竟连他走了也未察觉,虽有放松的原因,更多却是因为他的确累着了。 所以……大抵算不得好吧,且还是他亲手将人磨成了这幅模样。 他的沉默,已经告诉了叶追答案。 她怔愣了一会儿,掩面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3 放声大哭:“是我对不起大师兄,是我对不起他!” 何一笑有些尴尬,却宽慰她:“并非全是你错。” 谁料叶追放下衣袖,两眼通红,嘶声道:“师父!当年我骗了您!我骗了您啊!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36、 过了那处支流,没一会儿,江逐水喊住秦铮:“师弟,你先走,我有点事,一会便来。” 对方嘲他:“你连撒谎也不会吗?” 江逐水不恼:“平常我不管你,这回得听我的。” 他这一说,秦铮生了警惕:“是有性命危险?” 江逐水下马,抬手要打对方马臀,却被拦下。 秦铮认真道:“平常我听师兄的,这回不能听。” 虽是好意,但江逐水领受不得:“并非要你一人逃了,你去寻师父,我无论遇见什么,总能撑一会儿。” 秦铮明知这话真假掺半,仍道:“好!”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待得师弟看不见影了,江逐水方对着空处道:“多谢任山主。”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风,树上残雪簌簌而落,四个青衣小僮抬着一顶平肩舆,踏着树冠而来。旁还有个极高壮的男子,正是卜中玄。 他们分别时间不长,此时再见,倒恍如隔世。 之前江逐水身边有师父与师弟相陪,此时只他一人,难免落了下风。 正是天地明暗交汇时,肩舆停在他身前三丈远,纱帐微微拂动,几与树影融在一处。 卜中玄束手立在一旁,肩舆里传出任白虹的声音。 “你怕不怕?” 江逐水侧身而立,手臂一抖,握住软红绡:“比起害怕,我更好奇。师父他突然离开,其中可有涿光的运作?” 虽见不得对方真正神情,但任白虹声音不掩赞赏:“我曾以为何一笑将你护得太好,原来还挺聪明的。” 江逐水问:“你们找了谁引开的师父?” 任白虹道:“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这句话似乎什么也没说,江逐水却听出了隐含意思。 ——那人是他认得的。 几乎是刹那间,他便想起了一人,下一瞬又自己否决了答案。 当年若是师父将四师妹赶下的山,又怎会说她是故人,怎会有这么平和的态度? 江逐水带过这话题,又问:“此次流波台之会,你们原本目的便是引开师父,再截杀我是不是?之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搅乱我二人心绪,也叫我们想不到你真实目的。” “不错。那些话即便传出去,也不过是给你们添些堵,哪比得直接杀了你这新任山主来得痛快!” 江逐水对任白虹的印象,是个地地道道的剑客,话不多,也没有过多喜怒。然而方才一句话,却泄露出点不同情绪,从中可以听出些微的恨意。 恨意因何而来,又是恨谁,可能很多,然而江逐水直觉所向,有了答案:“……你恨我爹?” “哈哈哈,”应当是激扬的笑声,却略有沉郁,任白虹道,“你可想过,我为何要坐在这肩舆之中?” 江逐水惊道:“你的腿……” 任白虹低低笑了一声,却未答话:“若想拖时间等何一笑回来,怕是等不到的。我比你年长太多,不占你便宜,只出一剑,若接下了,今日便放你走。反之——” 这是个有死无生的局面。江逐水原本对任白虹并无多少恶感,此时却觉这人虚伪至极。 当年涿光姑射围困狱法,本就是对方过错,任白虹固然失了条腿,他父亲也就此殒落。若说恨,也是江逐水更恨。 至于一招之说,看似堂皇光明,实则稍有耳朵的人,便晓得他有“白虹一剑神鬼惧”之称。他的一招与三招、十招、百招并无区别,这说法除好听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江逐水看向卜中玄:“他也同你一道动手吗?” 前时这人暴躁易怒,这时却寡言得很,竟连一个字也没说,反差极大,任白虹道:“他不动手,说了一招便是一招。” 江逐水在这危急时刻,忍不住想,周师弟是否也遇过这种情形?他又是如何想的? 他甚至想,若自己死在这里,软红绡恐怕也要落在对方手里,到时师父怕要气疯了吧。 然而此时此刻,何一笑心中装着的,只是方才那句话。 “你骗了我什么?瞒了我什么?” 将话说明后,叶追似放下了重负,整个人轻松下来:“大师兄当时服下的是春宵。” 她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不许我说,我鬼迷心窍,竟当真什么也没说。” 何一笑失神中,目光漫无边际地巡过各处,又乍然清醒:“……你说,他吃的是春宵?” 叶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天底下还有另一个春宵吗?” 何一笑道:“可春宵难得,你是如何……” 叶追低下头:“碰巧罢了,刚好遇见个人,那人手里这些物事极多。” “春宵……春宵……”何一笑终于朗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 忽然收住声。 这事在叶追心中藏了近十年,今日方才吐露,对方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只不知为何又沉默了。 何一笑方才满心雀跃,恨不得即刻奔回去,却忽然想起另一事。 “晚了,什么都晚了。如果十年前知道是春宵……秦铮应当没与你说过,逐水将那时的事都忘了,既记不得我对他做过多少肮脏的事,也记不得……太迟了。” 37、 叶追不知这些:“大师兄失忆了?怎会如此?” 何一笑苦笑:“是我错,那时他受刺激太过……” 叶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面部柔下的线条又拉紧,脸色难看至极。 二人一时沉默不言,连空气也凝滞了,何一笑想着十年前,满腔憾恨,又想到面前人,想到这个徒弟这些年的遭遇。 他忽然抓住了什么:“这些年涿光的人有否找过你?” 叶追见他肃色,也知有哪里不对,道:“偷偷摸摸跟过我一段时间。” 何一笑长眉紧锁:“假如他们一直对你有关注,且知道你会来此地,若我是任白虹——” 若他是任白虹,江逐水此时恐怕……他心上一疼,脑中空白,怔了两息,转头运起身法,不过几个起落,便没了影。 他轻功何其高明,叶追赶他不及,实际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师兄,只以手抵在胸口,轻声祝祷。 二十九年前,何一笑由江卧梦领着,作为狱法弟子出战。他那时比同辈人都要年轻,功力尚有不足,吃了大亏,虽不似师兄没多久便殒落了,也没讨得好。其后二十多年,大半时间都在闭关,不仅为压下伤势,也为再有突破。 上一回因三弟子折在沧临,他突破半途便破关,情况凶险至极。幸得运气不错,巧合渡过了这一劫难。即便如此,这到底不是一次完美突破,经脉有了损伤,理当小心温养,少动内力。 此时何一笑却顾不得这些。 未温养完全的内力与他的性情一般,凛冽似剑,冲过经脉时候,几乎要将之撕裂开。他跑出一段后,满心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4 恰马蹄声来,遥遥得见御马之人正是秦铮。 何一笑飞身将人拉下,急问:“逐水在哪!” 秦铮根本未看见师父,眼前天翻地覆,莫名其妙就落了地。他也正急,见了师父如有了主心骨,焦急心情也平复些许,忙将江逐水所在告予。 何一笑得了答案,也不骑马,只以轻功赶去。 经脉内愈发胀痛,连着五脏六腑也隐隐作痛,外表无异处,内里却要翻天覆地。但他一刻也不敢停,只怕自己到晚了。 当年他错了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当年还有挽回余地,此次若……就什么也没了。 何一笑忆起许久前的事。 那会儿他收了这徒弟,想从对方面上看见师兄的影子。可幼儿五官没长开,他费偌大心神,也没找出几点相似。他不甘心,时时瞧着,总不肯放弃。时日久了,当年的幼童,长成了少年,长成了青年,终于有了江卧梦的模样。 可他还是不高兴。 他又想起从沧临回来时,自己伤重,只得坐在徒弟怀里,当年那么单薄稚嫩的身体,如今也可以作为倚靠了。 江逐水所在与他离得并不远,何一笑却觉得这条路未免太长,长得看不到头。 有时他希望一步便能赶到对方身边,有时却希望这条路当真长到无尽头,让他走上一辈子。 徒弟有多大能耐,做师父的再清楚不过,也因此,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事。 路有终途,残留的剑气令得何一笑身体巨震。 那是白虹贯日的余劲。 虽未见到徒弟,他已见着惨烈的现场。这一剑之威何其可怖,一眼望去,只见得积雪翻飞,被冰雪冻住的草木更是枝干尽折,饱受摧残,叶片零落。 在初升的月光下,像一片尸骸地。 这是任白虹全力以赴的一剑,并未因对手是小辈,而有所收手。何一笑心知这点,勉强握住青娥剑,借刺骨的寒意保持清醒。 经脉里内力横冲直撞,带给他莫大痛楚,然而这点疼痛,再无法给他带来一点涟漪。 何一笑少年时曾在山外撞上卜中玄并几个涿光弟子,其中一人见他人单力孤,言语极尽嘲弄,更辱及大师兄与狱法。那时三山还未翻脸,他虽脾气不好,却也不至于为几句话动怒。本想卜中玄或许会拦阻,怎料他一言不发,竟是默许,那弟子见此更是得寸进尺,言语愈发不堪。 他怒极了,再憋不住,拔剑断了卜中玄一指,道:“为人尊长自当管束弟子,你是他师兄,算是半个。他既不堪,便是你的过错!” 猝手不及下,卜中玄根本未能阻挡,他托着流血的手,死死盯住地上那截断指,吼道:“何一笑!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何一笑断了他指,放下那话后,立马就逃了。 他在同门里,剑法仅次于大师兄,便连比他年长的卜中玄也不是他对手,追追逃逃中,也没吃亏。只是对方见奈何不得他,竟搬来了任白虹。 任白虹那时声名还不响,下一年却要继任山主了,剑法火候已到。何一笑不是他对手,被他追上后,面对的便是那白虹一剑。 危急时候,是大师兄听见消息,匆匆赶来,将他救下。 江卧梦与姑射山主并称双璧,说的是他外貌风仪,若说修为,他却是三山同辈第一人。有他出手,任白虹赢不过,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他同师兄回山后,江卧梦却打了他一掌,十多年苦修尽付流水。 38、 “你性情太傲,受不得激,将来要吃大亏。此次我废你修为,你自己去砺剑崖待个三天,好好想想。” 何一笑不恨他,却恨他废自己修为,三天过后,仍是愤懑不平。 江卧梦叹气,递给他一方剑匣,道:“本性难改,我也不强求你。这剑赠你,只盼你往后动手前能先想一想。” 匣中是青娥剑。何一笑早知这剑,也知这剑是山中可入前三的好剑,却需一套相配的功法。 他爱剑心切,却也聪明,知道师兄早有赠剑之意,才先废了他从前修为,叫他从头开始。比起前头那剑,也的确是青娥与他更合宜。 自那时起,何一笑遵了师兄意思,每逢心烦意乱的时候,便摸着剑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次数多了,竟成习惯。 然而此时青娥随他心意,寒气愈重,将整条手臂也冻住,却无法逼退他胸膛内的火,恨不得跳进冰水里,把头也浸没了,才能凉上稍许。 何一笑不敢错漏分毫,一厘厘看过每一处狼藉的地面,希冀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没一会儿,秦铮也赶到了,却被他骇人的神色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什么也没有。然而什么也没有。 何一笑确信自己没有遗漏可疑之处,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见着,甚至开始怀疑任白虹是否将徒弟带走了。 那也能给他点安慰,毕竟此种情形下,江逐水很大可能还活着。 明月完全洒开了清辉,时间已过去了一段,便在他打算上涿光问个清楚时,一旁许久未发声的秦铮惊呼:“大师兄!” 何一笑状况十分不对,耳朵因心情动荡而略有失灵,竟然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他豁然转身,正见到大弟子静静站着。 江逐水没有提剑,两手空空,衣裳仍是雪白的,片角也没沾上脏污,鬓发纹丝不乱,唯独周身气息又清冽几分。 若说原先他似春柳,这时更像雪里松柏,极清极静,也极冷。何一笑从未见过他这般冷淡的形容,只觉一颗心忽地吊了起来,再也落不下。 “逐水?” 江逐水紧抿着唇,垂下眼眸。 他什么也没说。 何一笑不知是否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关心过度,竟觉他如那些被压折的草木一般,也在断裂的边缘。这一想法令得他心跳得愈发厉害,又问:“你可有受伤?” 江逐水缓缓摇了摇头。 何一笑本还想问他任白虹的事,临到嘴边时,还是没有说,只道:“……我们回山吧。” 江逐水点头。 若再看不出他情绪不对,何一笑也枉为人师了,可对方分明不想多说,他也不好强逼。 这回程一路,秦铮见他二人气氛不对,一声不吭,生怕触了师父霉头。 何一笑几次忍不住去看大徒弟,等见着对方无甚表情的侧脸时,胸口总有些堵。 实际上他有太多话想说。看现场情形,任白虹分明来过,也动了手,江逐水是如何逃过这必死之局的? 他并不愿怀疑对方,然而流波台时,涿光说了太多,他不敢保证徒弟心里什么也没想。对方那时戒备的神情,已叫他浑身发冷。 如果……如果江逐水与涿光达成共识,联手对付他,他又该如何? 想到这儿,何一笑反倒释然了。 他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山主,想到的竟是江逐水高兴便好,只是若与任白虹这老奸巨猾的合作,无异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要吃亏。他只担心事情落幕后,徒弟被人哄骗了,下场凄惨。 想得多了,他思绪也清晰了。他二人师徒这么多年,正如对方了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5 解他,他也清楚这徒弟,无论外人说什么,对方也不会对狱法山,或对他不利的。此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虽有这种认知,何一笑仍然放不下心,觉得徒弟必然瞒了他什么重要事。再一想,他也瞒了对方许多,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三人这次趁夜赶路,天明不久便回了山。 主峰前,何一笑正要唤徒弟,却见对方一语不发,仍是那副冷淡神情,扭头便走。 秦铮看得目瞪口呆:“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何一笑自己莫名不敢去问,便道:“明日,不,晚上你去看看他。” 江逐水走得急,步子看起来不快,实则半点不慢,没一会儿便到了自己住处。 心笙正在做洒扫,见他回来,喜道:“山主!” 江逐水挥手道:“这几日你不必来。” “我……”心笙看了看自己手,有些犹疑,但也知对方不做妄言,只得低头告辞了。 江逐水脚步有些乱,径往静室,甫踏进去便返身合上门。 “噗”地一声,木门溅上大片黏稠鲜血。 39、 当时任白虹那一剑根本未有留手,若他硬接了,除一死别无它路。 不接也不成。白虹一剑,谁能避过? 江逐水逃不了,只能接下这一剑,但如何接,却是可以选择的。 他知道一个秘密,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包括何一笑。 当年江卧梦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要在那种情形下,以一己之力挽回局势,还是难了些。可他大发神威,所向披靡,熟悉他的人未必没有多想过,却想不出结果。 洛阳君曾说萼绿华偷走他的珍宝,江逐水不知这话真假,却知道母亲手里的确有许多稀罕物。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天人三册之中的人册。 萼绿华临终前,将这些东西都留给了他,且告诫不要告诉任何人。因而洛阳君提起的时候,江逐水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也正因此,他才知道原来当年江卧梦便是用了人册中的秘法,暂提了功力,在二山压力下,保住了狱法。 萼绿华也提过,与其说江卧梦当年是重伤身殒,不如说是使用秘法的必然后果。 然而在当时,江逐水别无选择。 寂静无声,纱帐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扬起,露出其中任白虹端坐的身影。 他神色仍庄重肃穆,也仍那么清瘦,像罩上衣物的竹竿,双手置于膝上,却找不见剑在哪儿。 然后他抬眸看了过来。 江逐水原来觉得他的眸子,像沉在潭底的日火,这时这轮太阳便忽然从水里蹦了出来。 于此同时,再没有白日,也没有黑夜,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一瞬都失了明,什么也瞧不见。 原来白虹一剑,当真只需要他的一眼。 江逐水做下了决断。 看过的秘法浮现在脑海中,清晰如昨,内力循着路线,冲破一个个穴位。 浮玉山的无上典籍果非凡物,江逐水只觉丹田内有一团恐怖力量猛然爆裂,汇入身体的每个角落,五感被提升到极致,甚至能听见泥土下窸窣的蛇虫。 他也看清了白虹一剑。 任白虹其实出了剑,只是他速度太快,才让人产生了错觉。 软红绡与他的剑光撞上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两人偶遇,互望一眼,没做任何招呼。 下一瞬,无形气浪自二人身畔层层爆开,将所有草木催折。 任白虹先收了剑,不过是几息的时间,他似乎又瘦了,侧身趴在肩舆里咳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似受了极重的伤,但江逐水知道方才看似平分秋色,仍是自己输了半分。 这半分不会令他当场毙命,却在脏腑上划出细小的痕迹。 江逐水应当在意自己的状况,却忍不住将注意放在对方身上。 任白虹侧身的时候,下半身也动了,两腿俱全,没有他曾以为的残疾。回想起来,那时对方含糊其辞,本就未承认过,因而是他想岔了。 对方咳了多久,江逐水便等了多久。 他也只能等,以现在的伤势若再强运秘法,恐怕死得要比接下白虹一剑更快,因此他只能赌。 任白虹好一会儿才歇声,道:“之前既说好了,我也不食言,这回放你一马。” 江逐水不以为他会放弃,却见他挥了挥手,纱帐落下,由四个小僮抬着,连卜中玄在内,谁也没有异议。 当真奇怪极了。 江逐水看出他有别的顾忌,却想不到是什么。确认对方走了之后,积压的内伤再压制不住,弯腰呕了口血。 他怕被师父见着,小心地没有在衣上留下半点血痕,拿手捂牢了,跌跌撞撞,也没认真看方向,便离了原处。 那秘法他早没有再用,已经融在经脉里的力量却没有就此消散。江逐水现在的状况是他有生以来最好,也是最差的。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使他空前强大,纵是面对师父,他自觉也能走上几十招。然而一旦提气,那些原本还算安份的内力,即刻似竖起一身背甲,将他刺得生疼。 除却这些,内力走过的地方,也留下炙烫的印迹,正灼伤他脆弱的经脉。幸好丹田内不知从哪儿处升起的一团寒气,稍稍遏住了这可怖的热度。 待他稍微平复下内气,又整理了仪容,确认身上没有留下半分血腥气,才从隐蔽处走出,去寻师父与师弟。 为防万一,他根本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便要忍不住吐血。他宁可师父生出疑心,也不想对方为他有分毫担忧。 他的师父生来便应当笑怒无忌,肆意随心,不该为任何人改变。 直至回了山,又入了静室,那积压许久的伤势终于爆发了。 那一口血溅满大半的门扉,一眼望去,尽是血淋淋的。江逐水再站不住,手撑在门上缓缓软倒在地,破损的内脏使得他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他曾见过何一笑吐过许多回血,自己却很少有,值此时候,他想到的却是这里难收拾,万不可叫师父看见。 如此小半盏茶后,江逐水终于停了下来,却也精疲力竭,坐了许久,方扶墙站起来。 这样不成,他暗忖。 脏腑的损伤易好,天人三册带来的炙烫内气才是真正隐患,若不能完全根除,此后他怕是再不能随意动手,任何时候都可能面临经脉烧灼之痛。 时日一长,经脉承受不住,便是功散人亡,回天乏术。 当天晚上,秦铮找来,找了一圈,才发现对方关在静室里。 “大师兄,你还好吗?” 对方声音略低,却还算平稳:“麻烦师弟与师父说一声,明日我想借用天泉池水。” “这算什么,大师兄要用,师父还会不让吗?从前也不是没用过。”秦铮笑道。 江逐水却道:“我有些急事,师弟早些与师父说,最好明日前能告诉我。” 秦铮奇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守着天泉池水的正是何一笑,若要借用,必得经过他,然而以对方身份,只需去前顺路问一句便是,如何要这么麻烦。 二人隔了门,秦铮也见不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6 到对方模样,却听他道:“……我不想见他。师弟你……应当懂的吧。” 40、 秦铮过了会儿才道:“这倒是。” 起先不觉得,这三字一说出来,他觉得极尴尬,幸而两人并未真正面对面。 临去前,他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大师兄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师父这些年好像、好像……” 江逐水低声道:“好像什么?” 秦铮塌下肩,自暴自弃道:“师父对我们是不好,对大师兄却一直不错。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 有些话他不好说,又怕自己说得太隐晦,对方听罢,稍停了停,道:“我记下了。” 秦铮判断不出他是否在敷衍,也没别的办法,离开后没耽搁,又去见何一笑。 他入狱法近十年,头回来师父住处,在门外徘徊许久,也没敢上前。 倒是屋里人先出声:“你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秦铮只得白着脸,低下头,战战兢兢推了门。 何一笑见了他,却道:“怎是你?逐水呢?” 一句话便叫秦铮噎住了。 何一笑未起身,侧身而坐,支着颐:“逐水怎样了?” 秦铮将师兄要求说了。 天泉池水并不能疗伤,因而何一笑并未多想,只道:“他若要用,本不必与我报备。可为何要叫你来?” 秦铮没敢把师兄那句“不想见”也照搬,但对方瞥了眼他,懂了。 “他既不想见我,那也算了,”何一笑又道,“往后几天,你每日去看看他,也别忘了息神香。” 秦铮自然都应下。 他记着师兄看似急得很,没当真黄昏时才去,甫别了师父便又回了江逐水住处。 江逐水在静室里听他复述了师父意思,方道:“多谢师弟了。” 秦铮却没走,仍站在门边。 江逐水等了会儿,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走?” 这种话他平日是不会说的,秦铮一听便知他有事:“师兄你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见对方不说话,他作势要推门:“如果再不说话,我便自己闯进来啦?” 以他修为,与江逐水差得有些远,这威胁并不十分有力,正在秦铮想着师兄若不开门,又要如何时,紧闭着的门忽地开了。 冲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气。 秦铮一眼便见这小小静室里满是血迹,对方衣衫上也沾染许多。 “大师兄你——” 与他惊慌相比,江逐水镇定太多,除却面色微白外,看不出分毫异样,道:“你既要看,便给你看了。我去天泉,你将我这儿打扫干净,别叫人知道。” 秦铮正担心他,一听这话,忍不住抱怨:“你差我做苦力!信不信我告诉师父去!” 江逐水低头笑了声,周身气质立时柔和下来:“你去呀。” 秦铮忍不住摘了腰上的竹笛,放在手里把玩了会儿,心中满是纠结。 大师兄将这事瞒着师父,必有原因,若他不管不顾去告了密,后果如何谁也料不到。可看情形这么糟,他也放不下心。 “大师兄的伤……” 江逐水道:“已经过去了。与任白虹对上时,我有所突破,因而才需要借助天泉,镇压下因冒进而出的心魔。” 这倒有理,秦铮放下点心,道:“暂且信你。” 他不是没心眼的,故意将明日要去天泉的事隐下,好看看师兄是否当真无事。 天泉池水便在主峰顶上,与何一笑结庐所在相距不远。江逐水将清扫事宜留给师弟,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便上去了。 路过何一笑住处时,他不由站了小会儿。 以何一笑修为,自然发现了他,但知对方不想见他,便没出去相见,只等徒弟走出一段距离,才敢走出去看一眼。 对方只剩背影,山路陡折,不一时完全隐没了。 峰顶上有片削立的崖壁,高逾三丈,仰首观之,有擎天之势。长更有二十来丈,下宽上窄,壁面平滑如镜,隐约可以照见人形。若非崖壁两头并不平整,直似巧匠所出。 壁上最高处排开十二个洞口,大小不一,小者如指,大者如泉,径落入下头池水中。 这池水乍看似一片湖泊,广不知极处,水面蓝莹莹的,雾气缭绕。 虽未到得近处,那寒意已自皮肉里沁了进来。与砺剑崖不同,人虽知晓这冷意,却几乎感觉不到刺痛,神智清明,连内力的流转也快了几分。 这对江逐水却不是什么好事。 他从前也来过几次天泉,熟门熟路的去了衣裳,留了条亵裤,便下了水。 体内原本尚安份的热度竟又扑腾起来,仿佛与天泉的寒气较劲。本来那热度更张扬,但不知天泉是否受了刺激,寒气竟也烈了起来,原本温和的冷意一时竟比砺剑崖上的风霜更可怕。 双方都非等闲,江逐水却是血肉之躯,作为交战之所,一时像被投进火炉,一时又像入了冰狱,面上也一时绯如朝霞,一时又白如霜雪,周身方圆内池水,沸腾一般咕咕起泡。 某几个时刻,他都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 本意是借天泉压制热度,谁想起了相反作用,可这时他动弹不得,只得将这些生受了。 眼见那寒意被逼退,炙烫侵占了他经脉内每一处空隙,不消一时半刻,他便要被心火焚尽,尸骨无存。 江逐水忽有些绝望,想,若当真如此,师父找不见我,可会伤心? 假如自己不曾将衣物留在岸上就好了,到时或许对方以为他是独自离山,便不会太过在意了。 41、 他难得陷入自怨自怜。 便在热气逼进丹田时,里头那一团他自身携着,又一直隐匿不发的寒气竟忽然跃出。 在江逐水记忆中,这寒气应是他当年为青娥剑所伤时残余下的,此时再看,却不似那么回事。 青娥剑气一旦入体,便要引得其人身体爆裂,这剑只能伤人,不能救人。而他体内这团既能好端端潜藏在丹田里,与青娥剑气有天壤之别。 此时也由不得他想这些,这团寒气爆发后,便似与天泉的寒意联手,将那热气迫得节节败退,最终溃散入经脉内气中,一时半刻聚拢不起,也无性命之忧。 方才凶险远非言语能说,他脖颈以下,都没在水下,长发却全然湿透。不止是身体,他方才精神上也经受了莫大考验。 江逐水调息了一会,平复下经脉内的痛感,天泉池面也静谧下来。 他缓过神后,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 实在狼狈。湿了的鬓发凌乱附在脸侧,一张脸惨无人色,眼中更残留惊悸。 江逐水整个扎进水里,过了会儿才冒出头,在面上抹了一把,将湿漉漉的长发稍作整理,才觉好些。 第二日一早,秦铮便来了。他头回来天泉,冷得抱紧自己,还是直打哆嗦。 江逐水游到岸边,笑道:“连这点都受不住,去了砺剑崖可要怎么办?” 秦铮跳了脚:“大师兄别吓我!” 雾气之中只见江逐水长发如漆,丝丝缕缕浮在水上,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气色却好了许多。 他状态一好,便有心思逗弄师弟: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7 “当真不去?在那儿一天可抵你几日苦修呢。” 秦铮明知他在玩笑,只想了想上回感受到的寒冷,便抖起来。过了会儿,他想起来意,道:“今日离师兄上回点香有阵子了,我把香带了来。” 江逐水倒将这事忘了,想过后道:“这倒不必。息神香是为平息心魔,天泉却是世间安神定气一等一的宝物,何必多此一举?” 与上回不同,这些事秦铮也知道,转念一想,却道:“师兄不点的确没什么,可以师父脾气,若被发现,恐怕……” 这的确是个问题。江逐水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我见周师弟面上不显,但心里恐怕藏了事,时日长了,要成隐患。你将香带给他,也别提我,就说是师父的意思。” 秦铮想不明白:“二师兄会有心魔?他整日笑呵呵的,哪像有心魔的样子。” 他到底年少,江逐水摇头:“不止我,师父大概也看出来了。他若没事,为何总往外跑?这不是简单一句待不住的事,他是怕在山里,见着自己害怕的事,才宁可避而不见。” “好好好。大师兄说什么都对。” 秦铮下山后,便去找了周乐圣。 对方在山内有十来日了,时间越长,脸色便越不好看,整个人也愈发急躁。经江逐水提醒过,秦铮再看他时,也看出了几分不对。 息神香是托了何一笑的名字送来的,周乐圣并未多想,只在接过时,低声道了一句:“原来师父当真什么都知道。” 秦铮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却偏偏不知其意,似虫蚁食心,又不好问出来。 这事本就应当这么结束了。 江逐水近十年间,头回逾期未点香。 起初几日尚好,心境无半点波澜,第四日起,他有时一个恍神,便入了虚迷的梦境。 随着他功力渐深,不说断绝饮食,对睡眠的渴求已减少许多。 之前他在砺剑崖近一月餐风饮露,不得成眠,也不过疲累罢了,若非自己有意,是断断不会睡过去的。这回却不同,他前脚正调息,后脚脑袋像被什么大力撞了一下,便落入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去了,若非池水没了口鼻,不知要神飞多久。 只此倒也罢了,江逐水醒来后,对梦中事全无记忆。这平白失掉的时间,令他耿耿于怀。 这日秦铮又来了,步履显可见有些匆匆,面色微沉。 江逐水没有穿衣,原本大家同为男子,并无不妥,他却因了某些原因,不好上岸,问道:“怎么了?” 秦铮跪在岸边,盯着他看了许久:“今日二师兄找了我。” 江逐水道:“他知道这香不是师父给的了?” 秦铮摇头。 江逐水看出他话难出口,宽慰道:“别急。” 秦铮犹疑许久,终于道:“二师兄点香时,有懂医理的同门找他,一闻见味,说里头掺了东西,叫他赶紧掐了。” 他说完注意对方反应,却见江逐水神色无波,恍如没听见:“大师兄?” “你回去后,周师弟那儿,就照实与他说。” 息神香若有问题,极大可能是何一笑做的手脚,秦铮担心周乐圣将事告诉师父。 江逐水道:“……他不会说。” 秦铮一听便晓得他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抱怨道:“你们都瞒我,”又道,“那个同门分不出里头是什么,要不我到山外找个人,验验里头到底掺了什么?” 江逐水制止他:“万万不可。息神香价比黄金,并非寻常物,一拿出去,便会被看出来处。” 后头还有半句他未说——若如此便极易被何一笑知道,就不好了。 师弟走后,江逐水上岸,擦净身体,穿了衣裳,趺坐在削壁下。 若说息神香里多了东西,他首先想到的是师父对他点香一事的莫名看重。前几回恍神,总因溺水醒过来,又将梦中事忘了干净,此次他既有了怀疑,便做足准备,誓要抓住那点灵光。 离他断香有段时日了,那幻觉来得愈发频繁,他才坐了小半个时辰,脑后一痛,直似落入不见底的深渊,再睁眼已变了天地。 夜中,书房内灯火通明,与白日并无分别。 江逐水赤身裸体,两腿分开,被摆成趴跪的姿势。他肩膀抵地,两手无力扒着,侧脸紧贴冰冷地面,因身体柔韧,腰背压低了,形成明显的凹陷,臀部却高高翘起。 披下的长发散在身侧与背脊上,然而肌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尽是咬痕指痕。 偏偏这具身体已脱去少年时的稚嫩,显露出青年强健的体魄,肩膀宽阔,腰身又紧削,跪伏时身体曲线完美得令人惊叹。如今青紫密布,狼狈之外,更见淫靡。 皮肉热辣地疼痛着,某些关节更曾卸下,整具身体像被活剐过。然而这一切,都不如背上的一根手指可怕。 42、 身后那人单膝跪地,一手扼住他后颈,另一手沿着脊柱,指尖自上划下,不顾手下颤抖的身体,落入绷紧的臀缝间。 手指冰凉,股间入口却是热烫的,被那点凉意激得瑟缩了一下,江逐水手脚并用便想往前爬。 对方只用一手,轻松将他摁死在原处。 “啪”地一声,两团臀肉疼得颤了一颤,竟是被狠狠打了一掌,江逐水平生未受过这种屈辱,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身后人轻笑:“嘘。叶追在外头呢。” 可除了声音,内外光暗的差别,令得一切都清晰映照在窗纸上,屋里发生了什么,外头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叶追不敢进屋,哭求道:“师父!这事全是我错!” 何一笑勃然大怒:“你若再敢说话!狱法山便没江逐水这人!可想清楚了!” 他脾气暴躁,但也言出必行,叶追息了声,只敢低低啜泣。 江逐水满心绝望,却声如蚊蝇地与他解释:“师父其实清楚,若徒儿不愿,原也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不关师妹的事。” 何一笑冷笑,两指破开对方穴口,粗暴捣了进去。 这处不久前才用过,看似紧致,实则松软得根本箍不住什么,因而进出得极顺利,不一时又将之前留下的浊液带了出来,插得噗哧有声。 照理对方动作并不温柔,可江逐水面上却泛起红潮,身前软垂的阳物也渐渐挺起来,分明是得了趣。 何一笑玩弄着那处,得意道:“徒儿这么喜欢吗?” “不……不……”江逐水方说了两字便又咬住唇,生怕自己漏出呻吟。 只是声音能忍下,毫无遮蔽的身体却挡不住对方视线,那物完全硬起,头部圆润饱满,溢出清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江逐水见不到身后人情态,自己模样却看得见。那在后穴中的手指,许是感知他情绪,竟不似前时胡乱捅弄,着意找了位置,插了十数下。 他浑身一激灵,柱身上青棱道道,险些以为自己便要如此泄身,到底差了些,却更加煎熬。 何一笑拿脚尖蹭他腿间阳物,见对方竟不自主将那物往他脚上贴来,笑道:“当真不喜欢?”他实则也并无那般淡然,喘息显见急促,吐气也不稳。 江逐水身体一僵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8 ,听见了对方异样,却自顾不暇,将脸埋在臂膀间,一声不吭。过重的情欲令得他两腿打颤,若非被对方压得太紧,怕就要瘫下去。 何一笑直勾勾注视着这副躯体,气息愈沉,也看出徒弟离顶点始终差了些,道:“竟满足不了你吗?” 江逐水羞赧,却知这话是实情。年轻人的身体追逐快乐,已尝过了销魂蚀骨的滋味,寻常的手段,自然无法叫他餍足。 何一笑手指在穴肉中转了转,那里头不仅高热软腻,而且极湿润。他抽手后,又“啪啪”打了两瓣臀肉几下。对方肌肤细腻白皙,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打过后,两瓣嫩肉自肤底起了红,倒也好看。 这不算痛,羞辱味却太重,江逐水随他动作也抖了两下,心中凄惶。 何一笑见他两腿微微发颤,臀间穴口不自觉蠕动,像张饿狠了的嘴,泛着明显水光,呼吸一下重了,心思一动,摸了上去。 江逐水叫他折腾怕了,之前情欲还未纾解,身体几乎僵成了块岩石。 何一笑捏了把臀肉,饶有兴趣地见对方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肌肤愈发润透,指尖点在已略有红肿的穴口上,道:“徒儿想吃什么,告诉为师可好?” 他的吃自然不是寻常的吃。 江逐水原本知之甚少,此前被对方里里外外肏了个遍,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一想起那些,他怕得心神俱乱,话也说不好:“不……不要……吃不下了……” “又骗人了,”何一笑指尖才抵住入口,便被那处嘬住,“瞧,不是正饿着吗?” 他这一说,江逐水身体反应更大,阳物仍笔直挺在腿间,后穴却自发吞下了对方一段指节。 何一笑这时却将手指拔了出来,笑道:“做师父的总不好饿着徒弟。不急,为师这就喂饱你。” 在江逐水心内,师徒伦常占了重要位置,起先面对师父的淫辱也挣扎过,却被对方卸了手脚关节,此时虽重新接上,那种动弹不得的滋味却被记下。 外头更有师妹在,明知对方清楚屋内正发生什么,他仍不敢大声喊叫。 此时听了师父的话,江逐水反倒松了口气——若只是简单的侵犯,咬着牙也过去了。 等入口被什么冰冷的物事碰上时,他猛然回神,甚至顾不得外间的叶追,惊道:“这是什么!” 对方不答。 那物直径不足寸,但也比方才的手指粗上许多,才欺进甬道里,便叫情欲煎熬中的江逐水冻得急抽了口气。 肠肉被迫打开,放其入了深处,江逐水本以为到了底,不料那物不管不顾,往更深处去了。 好冷。他冷得打颤,又因为身体被强制打开,而害怕得瑟瑟发抖,直到到了一个他不曾想到的深度,那物才停了下来。 不待他缓口气,对方一下攥出那物,又急速捅了回去。 江逐水之前泄了好几回,才被插了几下,身前阳物淅淅沥沥出了精,倒似清水。 何一笑掌中托了他软下的那物端详了会儿,道:“这可不成啊。” 江逐水昏昏沉沉,哪儿听清他说了什么,却见对方将一物放在他眼前。 “肏得你舒服吗?” 白玉手柄上沾了一层水渍,正是他惯常用的麈尾。 对方之前往他里面塞过别的,但不如这件来得令他悚然。 江逐水死死盯着这物,眼也红了:“你、你竟——” 何一笑道:“你既不说,我便当你喜欢了。为师怎好辜负徒儿,这就让你吃个痛快。” 这麈尾于江逐水而言,乃是软红绡外的重要兵刃,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事,再顾不得其他,出其不意下,掀翻了身上之人,起身便往外跑。 他身体有损伤,怎比得师父,才跑出两步,便被拦腰抱住,落入对方怀里。 何一笑赤着身,仅松松披了件外衫,江逐水背脊贴上他温热胸膛,心内竟有几分软化。 对方那物分明也硬着,正顶在他臀上,却低声道:“徒儿这么不听话,还没吃饱便要走?” 江逐水被他抄着腰往后拖,没走几步,又挣扎起来。 然而二人力量悬殊,原也没什么变数。 江逐水哀求他:“师父,我们既已错了,便不好一错再错,此时罢手还来得及,我……我还想与您做师徒。” 何一笑道:“退路早没了,我一开始便提醒过你——是呀,你都忘了,哈哈哈,真是好得很。” 他虽在笑,但笑声既嘲又冷,听得江逐水浑身发抖。 外头叶追勉强能看见屋里大致情形,见他二人扭缠一处,不知发生了什么,焦急下唤了一声师父。 何一笑不想听她声音,怒道:“叶追!” 胸膛里火气正旺,没耐心再多说,他仍如之前那样,把人往地上压。 江逐水开始还能站住,没多久还是跪了下去,因速度太快,膝上撞得又酸又疼。 何一笑手掌上移,停在对方胸膛,揉了两把结实胸肌,耳边听得对方喘息一下急了。轻笑一声,又捏了一颗肿大的乳首捻弄,见徒弟目间略有失神,忍不住道:“便这么敏感吗?” 江逐水整个倚进师父怀里,随胸膛上对方动作,战栗不止,话也说不出。 何一笑原本正笑着,一见他这模样,脸色豁然沉下,按下对方上身,略分开两腿,提过旁边麈尾,便往里面捅。 “啊!”白玉柄端滑凉,入了极深处,江逐水没有防备,一下叫了出来。 叶追听见了,有了先前事,半点不敢出声。 何一笑却不管这些,正有满腔怒火要发泄,握了麈尾,退至穴口,又猛地捅到底。 这绝非别的事物好比,粗度或许有些不足,长却远超想象,江逐水不曾被进过那么深的地方,却不知被碰见了哪处,在恐惧中,情欲也如燎原火急速攀升,才一会儿又是勃发之态。 何一笑自己也受着欲火煎烤,却只拿那麈尾肏弄,见对方面上春色明显,嘲道:“徒儿胃口真好,下回我们换个别的,说说喜欢什么?” 江逐水这才想起在身体中进出的是什么东西,脸色一下煞白:“不!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何一笑将麈尾抵在他深处,便不动了。 江逐水享受过欢娱的身体却受不住,软肉绞紧被自己身体捂热的死物,却又得不到实在的快感。 何一笑拨了拨麈尾,笑道:“徒儿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咬得这么紧,可见也喜欢得紧。” 江逐水回了点神智,怕自己当真沉迷欲望,再难自拔,连声道:“不要!我当真不要!师父饶过我吧!” 他惯来沉稳,何一笑今日却见了几回他语无伦次的模样,此时听了这话,仍未马上作答,慢条斯理抽动麈尾,下身暧昧地撞在对方臀上,道:“徒儿且说说,是想要这让你快活的麈尾,还是要为师的尘柄?” 江逐水胸口一痛,睁眼看见的却是六师弟的脸。 秦铮蹲在他跟前:“大师兄方才怎么了?满头大汗,喊也喊不醒。” 江逐水缓慢看过周围,确认自己仍在天泉,然而方才梦中所见历历在目,清晰得不像一个梦境。 自然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39 不是梦境。他最荒唐的梦里,也没有过这种事情。 秦铮见他不说话,正担忧间,便见他低头呕了口血。 “大师兄!” 江逐水拿手背搽去唇畔血迹,道:“无事。” 秦铮却盯着他眼睛,忽道:“大师兄你……” 那双原本润如溪石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红雾,分明是心魔作祟。 江逐水一见他眼神,就知自己必定出了事。他看不见自身模样,只伸手遮住眼睛,过了会儿放下:“现在如何?” 秦铮摇摇头。对方眼睛回复原样,但之前所见的红色沉沉压在他心头。 “要不还是用着息神香吧,虽不知里面添了什么,但大师兄这些年来不见有问题。与其心魔丛生,不如……好奇怪,照理在天泉边上没走火入魔的风险,怎会……” 师弟不清楚内情,江逐水暗里却冷笑了一声。 这心魔分明是才生出来的。梦中所见,仔细一想,便知必定是过往记忆。那桩桩件件,极尽侮辱淫亵,话语不堪入耳,哪有半分为人尊长的模样? 流波台上,对方义正辞严,直似正人君子,竟将他也唬弄去了。 何一笑曾叫他不要沦为娈宠之流,却早让他做尽了娈宠之事。 “呵……呵呵……”秦铮走后,江逐水一人独处,终于笑了出来,面上眼中却冷如冰魄,殊无笑意。 43、 他原以为自己身为狱法山大弟子,现也做了山主,这一生便如此过了。谁知原来过往二十多年皆是虚假,师不师,徒不徒。 那息神香里,必定藏了压制记忆的药物,他每七日点一次香,不知忘了多少事,也不知这副躯体被淫弄过几回,有过怎样不堪的模样,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秘事。 江逐水忽想起叶追。师父对他做那事的时候,并不避忌人,其中用心暂且不提,师妹既知道了这事,何一笑便不可能放她下山,多半是她自己逃出去的。 想及此,经脉内沉寂下的炙烫又蠢蠢欲动,心魔所引发的心火亦是一点即燃,若两者合一,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这天泉他已不想再待下去,连着狱法山也不想再留。 他原本担着大师兄的责任,不过是见师父平日少理事,山中松散,易出事端,谁知这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恐怕他无论做了什么,在师父眼中,就这副与江卧梦并无差别的皮囊吧,也莫怪对方如此看重他容貌损伤。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方虽做下那种事,对他也有恩情在,江逐水说不出苛责的话,不过二人两清,再不相见罢了。 纵然离了天泉便要身死又如何?他又何曾真正在意生死?既有决断,他当即便下了峰顶。 这回途径何一笑结庐之所时,他脚步微顿,却又迅速走过,连余光也未递去。 心笙不在,住处空无一人,倒方便了江逐水。 他原想整理行囊,细想却想不出有什么要收拾的。 正要走时,又折了回去。 不辞而别终不稳妥,若被误会或利用便更糟,不如留封书信,细说缘由。 待进了书房,那与梦中完全一致的陈设,令得江逐水心脏阵阵搐痛。 往日不觉得如何,此时他目光所及,想到的却是自己在这里,赤身裸体,被师父玩弄的不堪情态。 他提笔欲书,却不知要写什么,最终只留了两字。 不见。 何一笑亲手教他练剑学字,自然认得他手笔。江逐水不在意对方如何想他的突然离去,只需知道这出自他自己意思,便足够了。 正要搁下笔,他看见那把在梦中带给他莫大恐惧与快乐的麈尾,正摆在书案边。 它与梦里没有半分区别,手柄玉色温润,三千银丝根根柔顺,然而江逐水忘不了,便是这麈尾,曾被何一笑当做器具,侵犯他的身体。 那白玉的柄端,进入过他最私密的地方,被他的体液濡湿,而他也曾在这麈尾的玩弄下几近崩溃。 甚至在不久前,他还将之持在手中,小师妹也拿了把玩过。若非做了那梦,他绝不会知道,这触手可及之物,竟做过这等用途。 想到师妹齐秀主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少女,却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碰过这等脏物,江逐水胸中便烧起火,天人三册秘法遗留下的炙烫气息,似也感知到他的心绪,在经脉中跃动。 然而此时,江逐水感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畅快! 烧得越痛,他越是舒爽,便如一把火将过往也烧尽了! “啪哒”,心有所动,手中竹笔折了两段。 江逐水捏着断笔,想了想,将之扔在留字的信笺上。 目光移至一旁麈尾,应当是滑凉的柄端,握上时却像握上了一团火,正烧灼着他手。 江逐水恨它入骨,抬手就想拗断,却有人道:“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他听过无数遭,却无有哪次这般惊心动魄,让他一霎失了神,丢了魂,险些连手里的物件也抓不牢。 何一笑站在门边,看见徒弟握着麈尾,听见他询问后,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 这张脸孔并没哪处不对,神色却一处都不对。 他的徒儿自小温和亲人,绝少拒人千里之外。此前自流波台回来时,对方已有些异样,但何一笑除却担心外,并没有现在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江逐水面上不仅没有怒色,甚至似还带了笑,可他的眼睛却是冷的,将那笑也变得诡异莫测。 何一笑几乎是立即皱起了眉:“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逐水心中在冷笑,出口时仍算得平和。 “师父不知吗?”他提起麈尾,瞧了一会儿,又看向对方,“您知道这件物事吗?” 何一笑莫名:“自然知道,你怎说起这事了?” 江逐水低声道:“那会儿……您可不是这反应。” 何一笑愣住:“你、你这是何意?” 江逐水原以为自己什么都敢说,可面对这人时候,那些刺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道:“您不是记起来了吗?” 何一笑在来前便觉得徒弟有些不对。 江逐水自他屋外经过时,他是知道的,却发觉对方未有留步。他不知怎地,心中不安,本不打算主动与对方说话,坐了会儿再忍不下,主动寻来了。 怎想会面对这样的情形。 担忧下,他不及与徒弟再做交谈,身形一动,劈手夺下了麈尾,问:“你到底遇着什么了?” 江逐水怔怔看着空了的手,抬头又看见握着麈尾的师父,梦中情景与现实重叠,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当即叫了出来:“别过来!”说话间疾退。 他身后是放着花瓶的高几,一退便要撞上,何一笑不心疼瓶子,却怕碎片伤到徒弟,急忙舒臂将人揽住。 师父身上的清新雪意与淡淡血腥气,是江逐水自小闻见最多、也最喜欢的味道。此时这味道却似一把锁,混淆了他的梦境与现实。 梦中经历于他而言太过清晰,因内容惊心,虽已醒来,江逐水仍一次次自虐式地回想那些情景,被揽住后反应更大,几乎是毫无遗力挣扎起来。 何一笑恍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0 惚里似见他眸中有血色,心中登时一紧,也不与他纠缠,一手牢牢将人扣在怀里,另一手却捏住对方下巴,强迫其面对自己。 江逐水尤为害怕这种接触,脸色惨白,满眼惊惧,抬腿便要踢他。 何一笑无奈,转身将人压在桌上,肃色道:“你眼睛方才怎么了?” 对方压在身上的模样,更唤起江逐水不好回忆,他唇都在颤,一言不发。 何一笑虽紧张,见此却不敢强逼他,只柔声道:“别怕,有师父在,什么也不必怕。” 江逐水最怕的便是他。 44、 何一笑发觉他整个人都抖起来,极是不解。再看却见徒儿与他离得极近,被掐着下巴,眼角泛红,既似惧极,也似怒极,别有颜色。 二人身体也贴得极紧,对方腰身素约,揽在手中时叫他心中一荡。那两条腿亦是修长有力,正被他用自己腿缠住了,何一笑此前并未在意,此时才发觉对方发冠被撞得有些散,脸侧落下缕长发,令一张清正容颜平白生出了点异样。 再者,徒弟这般被压制在桌上的模样…… 何一笑脸红了红,又立时转了白,猝然放开身下人,甚至主动退开一步。 江逐水眼睛眨了眨,仍未从忽然脱身的现状里回神,保持着仰躺在书案上的姿势。 何一笑不敢看他,偏转视线,恰看见案上的信笺。 他直觉不对,拿过扫了一眼。 两个字,一眼足够了。何一笑却觉得不够,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仍未将之放下。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 又想,徒儿想走,想离开他吗? 最后想,为什么? 这三字终于惊醒他,何一笑几下将纸揉烂在手心里,问:“你要走?” 江逐水已爬了起来,衣物发冠微有凌乱,却不是什么要紧事,他盯着师父动作,道:“您曾对我做过什么,当真不记得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倒似冲散了心中大半迟疑,不等对方说话,他又道:“就在这间屋里,就在这儿,”有些话他到底说不出,只道,“叶师妹在屋外,您却一点不在乎……当真是我的好师父啊。” 他说得越多,何一笑越是冷静,注意着他所有神情变化,直到他停下,方道:“你先冷静下来。” 身体里的火又烧了起来,江逐水大声道:“你要我如何冷静!如何冷静!这二十多年来,您不仅是我敬重的师父,在我心中,更如我父亲一般,可您却——” 这句句都是他肺腑之言,说到动情处,他难按下情绪,掩面深深吸着气。 何一笑不是个喜欢叹息的人,此时忍不住叹了一声。他生得俊美,但神情冷厉远过于容貌给人留下的印象,这会儿却像只神气耷拉的丹顶鹤,美丽之余又难免有些可怜。 “当年……事情与你想的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大部分却是相同的。这无异于得到对方的承认,江逐水此前一直存有一线侥幸,希望那只是逼真的幻觉,此时听了这话,却将他最后希望也打破了。 “有些不同?那师父便告诉我,到底有哪里不同?” 何一笑却问他:“你记起了多少?” 江逐水低头轻笑:“师父觉得我想起的不够多吗?” 他发乱衣也乱,垂着头时又有说不出的颓唐无措,何一笑瞧得心疼,道:“这事先放一放,我问你,你可是要走?要离开狱法?” 江逐水抬眸扫了他一眼:“您要我如何面对?” 何一笑心口发疼:“若不想见我,我留在峰顶,你不来找我,便不会见着了。” 江逐水目光一一看过屋中各处:“可只要看见这些,我便觉得犯呕。” 何一笑脸色更白,道:“你可以换个地方住。” 江逐水笑道:“何用那么麻烦?师父伤势已有好转,不如重新做山主,放我一条活路。” “活路?”何一笑难以置信,“你将我当做什么?” 江逐水苦笑:“我本以为当日流波台上,卜中玄所言都是假的,此时再想,分明真的不能再真。您若喜欢我父亲,他人已不在,你二人都是长辈,我也管不了。可我……我却不想……” 何一笑太急,口不择言:“那日你明明愿意与我在一道的!” 江逐水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当时自己看出师父对他有绮念,主动试探对方,的确是抱着师父若承认,二人便在一道的打算。 可他那会儿哪想到,对方看上的不过是自己这张与江卧梦分毫不差的脸! 何一笑一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极是懊恼。再看江逐水满脸讽意,他叹了一声,伸手摸对方头。 江逐水本要躲过,但多年来与师父亲近成了习惯,最终仍是一动未动。 对方手掌落在他头顶,人体的温度带来些微暖意。 江逐水不怕冷,身体里更藏了炙烫的内力,然而这点温暖与别的都不同,让他一点抗拒不得。 何一笑脸上甚至有些不常有的温柔,绿眸中波光粼粼:“我竟不知自己盼不盼你想起……” 江逐水生出警觉,到底迟了些,后颈一疼,纵然满心不甘,还是倒进对方结实而宽阔的怀抱里。 与所以为的憎恶不同,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消失,他仿佛又成了当年蜷在对方怀里的孩童,二人仍是那对毫无隔阂的师徒。 于是,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 静。极静。没有一丝人声,也没有叶落声,只能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风声和水声。 风声较微弱,若放在别的时候,不一定能听见。但这里太安静,以至于这细微的风声都成了忽视不得的异响,水声更是时有时无,寻不见来处。 江逐水是冷醒的。 自他学武以来,不曾真正怕过冷,连砺剑崖的风雪带给他的,也是比冷更深刻的疼痛。然而此时,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体内空荡荡的单薄,外界的寒意不受一点阻隔地便能进驻他的身体。 他起先甚至不懂这是种什么感觉,茫然之中,只凭借本能将自己蜷缩起来,自手边汲取温暖。 过了许久,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冷——是寻常人所能感觉到的冷。 他睁开眼,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这方空间。 满目苍白,初时以为是石屋,后才意识到那白色壁面是整块的冰。 虽有烛火,却只照得一小片地域的光亮,使他可以正常起居。乍看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细瞧才发现与其说是冰屋,不如说是一条密道。在光明不及之处,是不知多长的暗道,也不知通往何处。 屋里陈设仍是正常的,江逐水便躺在一张木榻上,更贴心地准备了厚实暖和的被褥。 他醒来不久,想到最后的记忆,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软红绡仍缠在腕上,但何一笑封了他的丹田,无力运使这软剑,也再没有炙烫的内力烧灼他的经脉,它们似受了指挥,龟缩起来,若非江逐水心知其不会这么容易消散,当真会以为已经彻底融去了。 然而他丹田内的寒气不与功力挂钩,侵蚀着毫无保护的经脉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1 ,几乎使血液也冻住。 江逐水不会死,但却冷,而冷到了极致,也是会死的。 他从未告诉师父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对方根本未想到封了他的丹田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个时辰,兴许是一天,江逐水冷极了,忍不住缩回榻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他衣裳单薄,唯一的温暖来源便是怀里的被褥,然而身体温度仍旧越来越低,睡意也愈来越浓。 幸而在江逐水意识当真沉堕前,烛火微摇,壁上传来声响,露出一个仅供两人并行的窄门。 人若饿了、冷了,也没心思想别的。之前江逐水不想见到师父,此时见了人,他心底一点波澜也无,与见了不相干的人似的。 实则何一笑那时无法,打晕了徒弟,与山中人宣称江逐水闭关,诸事由他暂理。 世上没他们这般纠缠不清的师徒,谁也不会想到,会是做师父的,囚了弟子。为防万一,何一笑封了徒弟丹田,却未想过对方身体受不受得住。 一进门,他便见徒弟整个蜷在被中,只着了里衣,发冠也摘了,比之平常的神采盈足,相差太多。尤其对方只瞧了他一眼,眼中并无恨意,可也没别的情绪,眉宇间却略有痛楚之色。 何一笑心中一疼,忙上前去揽了人。 徒儿这回乖极了,任他抱住,也没多的反应。他觉得不对,低声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江逐水冻得迷糊了,隐约知道来人是谁,感知到的却是对方身上的温热,与说话时喷吐的热气,反手将人抱住,脸也碰上对方的。 何一笑这才发觉他身上冷得不寻常:“逐水?” 江逐水闭着眼,直往他身上贴,嘴里道:“冷……师父……我冷……” 若他清醒,这师父二字绝无这么自然,此时却完全出自本能,听得何一笑暗自欣喜,却也知道事情不对,忙捉了对方手腕,送了一缕内气进去。 他修为深厚,只此一下,便驱散了对方身上的寒意。江逐水既不冷了,神智也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竟卧在师父怀里,二人行止亲密,且正在榻上。 照理他应当推开人,可何一笑不知他体内寒气复发,给的内气并不多,江逐水肌肤摸来没那么冷得吓人,内里却还是冻着的,贪恋起对方身上的暖意。 何一笑错以为他听话了,也极高兴,忍不住抚着对方长发,道:“这便对了,不要同我闹,为师总不会害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江逐水一听便恼:“你竟有脸做师父!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师父的!” 天底下除何一笑,的确没这样的师父了。何一笑知道徒儿怕是怒极,言语中连着最后一点敬意也去了,却也无法。 江逐水推开他,下了榻,左右看过,转过头道:“这是哪儿?” 时已要入春了,少有冷得这么厉害的地方,他再一想便明白了:“是峰顶对不对?” 何一笑道:“这是我平常闭关的地方,就在天泉旁,入口极隐蔽,只有历代山主才知晓。” 江逐水也做山主了,却从未听他说过这处。此时知晓了,心想,原来师父也有瞒他的。 若从前知道这事,即便师父瞒了他再多事,他也不会在意,此时心中苦涩酸楚,面上却没显露,只道:“师父是要将我锁在这儿?” 何一笑轻轻叹了一声:“我也……是为你好。” 江逐水只觉这话讽刺得很,笑道:“为我好?那师父想关我到几时?” 到几时?何一笑只想到,若徒弟离了山,一切便迟了,囚了之后要如何,却还不知。 江逐水从他反应里看出答案:“你要关我一辈子?” 何一笑宽慰道:“不至于,你若听话——” “听话?”江逐水笑起来,他笑得太痛快,甚至笑出了泪。 过了许久,他歇了笑声:“师父教教我,怎样叫做听话?” 何一笑几乎拿他无法:“……你肯留在狱法便成。” 江逐水平常笑时如春风拂面,此时既没了笑容,只剩冷峭刺骨。 “这也容易,”见师父面露喜色,他补道,“你折了我腿,我便走不成了。” 45、 何一笑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良久才松:“你不肯好好与我说话吗?” 江逐水怎会不愿与他好好说话,可有些事做得,有些做不得。他能因为对师父心怀崇慕,而在发现对方怀有情欲时,主动探寻,甚至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可当知晓对方心中人是他父亲江卧梦时,这打算便也消了。若再与师父一道,他与娈宠之流何异? 倒忘了。他早做过娈宠了。 江逐水心内如荒芜大漠,空得什么都没。 “你要我与你好好说话,是以什么身份做的要求?若是以师长身份,我自然听从。可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是我师父吗?” 何一笑见他只穿了单衣,怕他还冷,拎了被子想将他裹牢。 江逐水本想推却,后一想他如今丹田被封,冷暖都顾不得,哪可能阻止对方做什么?面无七情,一语不发,任师父动作。 何一笑连人带被,半抱着将他放回榻上,方道:“你若想我只做你师父,也可以。那事过去快十年了,这些年里我再未碰过你,你应当也是知道的。我是真心想与你做师徒。” 这话处处说到江逐水心坎中,然而他道:“您见着我时,想到的还是我父亲吧?” “并没那回事,”何一笑低头对上他眼睛,“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不会混了的。” 江逐水对他感情极深,自然也愿意与他如常相处,可发生过的事抹不去。对方话说得动听,他却想起回沧临途中的事。 那时他不知师父将他当做了谁,可流波台上,他便清楚了。但那时的情绪与现在又有分别,江逐水想,师父当时神智多半有些不清,可也认得那张脸,只没分清我与父亲的不同。 这样的事有过一回,便会有第二回。 再者,梦境中所见仍是江逐水耿耿于怀的。那种不堪淫辱,若无仇怨在,师父如何会这么对他? 看对方那时神志清楚,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师父还是那样做了,不曾有分毫心软过。 何一笑说了那话后,便一直在看徒弟神情。眼见对方似有松动,便是一喜,可转眼那脸又冷下来,再无犹疑。 “怎么了?不信我?” 江逐水道:“您能告诉我,当年为何要那、那样对我?” 这话何一笑不能答,只道:“那时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为师与你认错可好?” 他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江逐水摇头:“那时分明是我惹着您了。” “不关你事,”何一笑忙道,“是我色欲熏心。” 从他口中说出“色欲熏心”四字,怎么听怎么古怪,江逐水不至于看不出他说谎,道:“您还在骗我。” 何一笑也无奈,将人抱住了,苦笑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江逐水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恼怒的不是被如何对待,而是对方心中挂念着的是他父亲。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2 往后,我们只做师徒。” 等了一会儿,他听见何一笑的声音:“……好。” 江逐水听过对方说过无数的话,唯独这个好字又重又沉,一说出来便压在了他心上。 何一笑放开他,柔声道:“你先睡会儿。” 江逐水好奇对方为何仍不肯放他出去,又想许是对方不放心,便如他所言闭上眼。 无几时,闻见熟悉的味道。 他睁眼看去,见何一笑侧身支颐坐着,桌上点着一支青香。 除了息神香,还有什么? 江逐水自失了内力,不曾有过这么快的动作,几乎是看见的一霎那,便从榻上跳下来,两步到了地方,把香掐了。 他速度太快,何一笑这两日心神劳损,迟了片刻。 “你做什么!” 江逐水将息神香扫至一边:“我再不会点这香。” 何一笑起初没明白,忽道:“你停过香了?” 江逐水才想起对方应当还不知道这事,竟是自己说漏了嘴。 如此双方倒也可以坦诚了,他道:“那您能否告诉我,息神香里到底有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他已笑道:“其实您不说我也能猜到。” 何一笑根本未注意他话,将燃至一半的香又拾起来:“别的事我能依你,唯独这事不行。” 他做下的决定,向少有人能更改,江逐水听出他的决意,心底发寒:“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原来你还有瞒我的事。” 与先前相比,何一笑对这事极上心,也没管对方如何反应,将那香又点起来。 方才江逐水不过趁着对方不备,此时是如何也不能在对方眼皮底下抢下香的。即便当时将香毁了,何一笑恐怕也会取来新香。 这事如何想,似乎都逃不过了。 江逐水只觉自双脚往上,冷至刺骨,似已扎在地上,一步不能动。终于他猛地回神,转身便跑。 这里原本便有密道,只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他惊慌失措下,也不知该往哪去,只凭着本能觉得要从这里逃开。 那望不见底的幽邃似一张兽口,令人一见便生出恐惧,江逐水不怕这些,跑去的时候仍不自觉地心悸。 可比起这种可见的恐惧,息神香更令他战栗。 他才跑了几步,何一笑便反应过来,跨至他身畔,抓住他臂膀。 这与梦中何其相似。江逐水心脏骤缩,竟将对方留在自己经脉里的内力聚拢了,反手一挥,将人推开。 其后他知自己无处走,左右看过,只往后退了一步。 何一笑站稳了再看他,注意到对方面上一丝决绝,惊道:“你要做什么!” 江逐水失了那缕内气,寒冷就寻上了他,冷得连话也说不好,却道:“我固然逃不出这里,可自己的性命还是能掌控的。师父若再点香,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你我都得个清净!” “你竟要寻死!”何一笑高声道,“我养你二十多年,你竟和我说这种话!” 若在之前,江逐水听他这么一说,定会心软,可这时他却反问道:“我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您竟也要如此逼迫我吗?” 何一笑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下怒火:“我说过,我是为你好。” 江逐水垂眸苦笑:“若真为我好,可否让我自己选一次?” “不行!”何一笑驳斥得极快,他似从哪儿得了决心,道,“你已选过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江逐水笑容凄然:“好。”说罢一头便往冰壁上撞。 冰壁厚逾一尺,坚比铁石,血肉之躯撞上,无异以卵击石。若修为尚在,或许还有一分生机,于此时的江逐水而言,却必是头破血流的结局。 他从未惧过生死,撞上去的时候也未想太多,速度尤其快,仿佛一眨眼,脆弱头骨便要撞个粉碎。 何一笑不料他当真如此,登时吓得心胆俱裂,情急之下,忙去拦阻。 不知怎地,他原本能伸手将人攥住,事到临头,却反身挡在对方身前。 江逐水哪有空闲关心自己面前是否变了东西,只以为是冰壁,却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被人一把抱住。 “你怎么敢!怎么敢!”何一笑双臂将他抱牢,仍沉浸在方才所见的后怕中,拥着人不断轻喃。 江逐水尚有些茫然。 他撞去的时候并未留力,但脑袋总比胸膛要坚硬,此时微微有些晕眩,但也没大事。可对方不知因何未用真气护身,竟是与他硬碰了一回。江逐水虽未听见师父呼痛,却知这滋味必定不好受,稍有不好,胸骨都有折裂。 因这事,他被抱住后竟安静下来。 何一笑胸口疼得厉害,想起怀中人,这点疼痛便也不起眼了。他道:“你若再寻死,兴许我拦不了,可如周二诸人,你也不管了?” 他的意思江逐水听懂了,却因为太过可怖,以为自己未听懂。 何一笑看出他惊疑,低声道:“流波台上,卜中玄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心中从无大义,若非大师兄当年将狱法山托付给我,我根本不会上心。即便如此,哪日狱法毁了我也不会太过在意。好徒儿,你可要和我赌一把,看你若再做出方才那事,无论是死是活,看我会如何做?” 说完他笑道:“有趣吗?” 江逐水忽然冷起来。不只有内气抽走后的寒冷,更有自心底冒起的寒气。 何一笑知他懂他,自然知道这句话行之有效,见他已领悟了,便将人放开,还不忘又送了缕内气。 息神香也重新燃起。 江逐水坐在榻上,手捏得太紧,手心里都掐出了血痕。 何一笑闻见血气,一想便知缘由,掰开他手,小心处理了,又道:“这事往后也不能做。每日我都会来看你,莫叫我失望。吃穿用具我都给你备着,明日再给你带些解闷的玩意儿。” 江逐水无法拒绝他,只得一声不吭,心想,自己被他锁在这处算什么?禁脔吗? 何一笑又叹了声:“还有,这处密道有凶险,里面也没光亮,你万不可进去,晓得了吗?” 徒弟仍没反应。 临走前何一笑想摸他脸,最后还是没动。 江逐水算不了时间,在此处也没事可做,身体又冷,大半时间都缩在被里。他往常少眠,这回倒睡了个彻底。 何一笑再来时,江逐水警觉仍在,一听见他声就醒来了。 对方道:“我与你带了个礼物。” 江逐水坐在榻上,脚也缩了上去:“什么?” 何一笑不在意他的冷淡,从怀中摸出两个雪团。 江逐水正想讥讽对方捡雪球玩,便见雪团动起来,翘起两只长耳朵,脑袋也从脖颈里钻了出来。 竟是两只兔子。 何一笑一手抓了一只,放在徒弟怀里:“我瞧你似喜欢这些,便从你屋里将这两小东西也带了来。高兴吗?” 46、 江逐水半点不高兴。 “此地如此冷,它们可没您给输送内气,想来是活不长的。” 这点……何一笑根本没想到。 他少年时候淘气玩乐,却没养过什么东西。只记得师姐有一只白兔,日日抱在怀里,炎夏酷寒,从不放下地,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3 除此也不见她做什么。 后来这位师姐亡于涿光之手,兔子也死了。 这唯一的一点经历,给何一笑留下的印象,大抵便是兔子不难养,竟未想过冻了会如何。 江逐水没多说,但师父在徒弟面前犯了错,总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何一笑仍是一手一只,拎了那两只兔子,低声道:“那我……就带回了。” 江逐水见师父面上讪讪,显是赧然,想及这人平常一副傲气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流波台回来后,他还不曾毫无芥蒂地笑过,何一笑见他肯笑,本也高兴,可想到这笑往后大概是便见不着的,心里又消沉下去。 果然江逐水反应过来,笑容立马没了,向后靠上榻,眉目间有些睡多了的慵懒,目光自何一笑身上掠过的时候,便也像一根柔软的毛羽,来去无迹。 “师父您真有意思,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做这些事呢?” 何一笑不接他话,将事做完,又揣着两只兔子走了。 他一走,江逐水也来了精神。 对方临走前给了输了内气,加上前头还留了些,此时他身体比之前暖和许多,不至于要缩在榻上过日子。 他想过,看师父样子,短期里是不可能放他的,如此若要脱困,还得看他自己。其一自然是从何一笑那儿下手,可他丹田被封,做什么都无用。若许了对方要求,恐怕他答应了,对方却不会信他,到头来还要用别的手段牵制他。 其二便是另找出路。何一笑着意提醒过他,那暗道有风险,叫他不要探查。可他自小熟悉师父,听得出那话里虽有警告之意,但并不是真的全然阻止。 倒不是何一笑口是心非,而是他心知里面危险性不足以对江逐水造成真正伤害,因此不是特别上心。 里面兴许不是出路,但也许藏了秘密。而秘密,谁也不会没有探寻的欲望。 暗道漆黑,江逐水此时不能夜视,只好拿了盏烛灯,聊以照明。 灯油应当是鲸油,可燃时间极长,但光亮不足,因而地方算不得宽广,却有四十九盏灯。 江逐水持了灯,不过能照见身前一步多的距离,三步之内,勉强见个轮廓,但对于不想坐以待毙的他来说,已然足够。 他鲜少视力受阻,对于这种全靠灯烛照明的情形有些不习惯,走得也慢。 这暗道宽度能容四五人并行,长度也可观,江逐水一边走,一边数步子,估算总长。一路来,越走越冷,耳边风声却越来越明显。 估摸走了两百余步,他望见前面竟有光亮。 那光不是烛火之光,而是天然日光,这几日他被困此地,再见光亮心中尤为激动,原本匀速的步伐也快了。 跑了几步,他发觉手中烛台的光亮将原处的光线掩住,看时有些不便,就熄了烛台。 周围越来越冷,于他而言,却是迫他前行的尖刀,不一时就看见了光源。 那是一块巨大的冰石,在日光照射下,通体虽非透明,却流光溢彩。江逐水心中却生了疑惑,觉得事情恐怕与他想的有些不同。 他从澎湃的心潮内,冷静下来,在冰石前克制下失望。 确有日光,那光在高顶上,是个一尺见方的小洞,远不如不如他想的大。 然而那冰石却是巨大的。 此处与他暂住的地方相像,大小也差不多,这冰石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形状并不规整,日光折射后,才成了光芒万丈。 除了冰石,便没有别的了。 江逐水猜测隐秘多半在这之上,不顾其散发着寒意,将人贴近了细看。 冰里并非透明,粗看什么也看不清,他不死心,撑着冰面的手冻得发紫,仍未放弃。 终于,他在冰石深处,见着一个深影。 似是个长方的物事,比人还要长上一些,江逐水越看越熟悉,却想不出具体。 约莫盏茶后,他忽然醒悟。 ——那是一副棺。冰棺。除此外,再无收获。 这冰石似有异处,此地冷得异乎寻常,江逐水觉得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便先回转了。回去路上,他知晓过道里并没有障碍物,松了点心神,然而之前灯烛却灭了,步入黑暗之时难免心慌。 折算下来,来回花费的时间相差不多。 等到了居处,乍见得烛光,江逐水竟油然生出了点感动。 他端着烛台,正要重新点了,听见门口有声。 照理何一笑来过不久,不至于这么快又折回来,但世上的事从来说不准。 刹那里,江逐水心念疾转,将诸事过了一遍,觉得并没有露出破绽,手里一松,烛台落下,他伸腿勾住,将之踢进不引人注意的边角。 说来话长,不过眨眼的事。何一笑看来的时候,敏感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一二来。 他怀疑地看过徒弟,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因体寒的缘故,江逐水脸色有些白,唇色却鲜红如血,看来竟有几分绮艳。 四十九盏烛灯,少了一盏看似问题不大,但他心知以对方眼力,瞧出只是时间问题。 江逐水是站着的。他只穿了里衣,方才又跑过,衣衫不可免地有些凌乱,但也算不得太大的问题。 然而微开的襟口恰露出一小片肌肤,在烛光下瞧来,肤质细腻如丝缎。 他也没有束发,有一缕长发便落了进去,贴着肌肤,蜿蜒至更深的地方。 47、 何一笑起先看的是他脸,因唇上血色不敢多看,目光下移,恰望见那片几乎有珍珠般光泽的肌肤,细致却不逼人。 在他眼中,这好比世间最甜美的果实。 这目光初始是隐晦的,之后愈来愈露骨,江逐水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又明确地,感受到对方的情欲。 ——因他而起的情欲。 心跳忽然快了,过于紧张下,江逐水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这动作原本没有任何暗示,对何一笑来说,却像直接有人在他心上拨了一拨。 拨起了那些原本隐匿的心迹,也暂时拨开了所有顾虑。 在这瞬间,他仿佛被灌下了迷魂汤药,将身边事都忘了,眼中只那一小片肌肤。 江逐水打晃着退了一步,恰退到了榻边。他不好再退:“师父?” 他原本并不想叫这声,只是对方目光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想借此唤得对方清醒。 可这是个错误选择。何一笑听得出真心假意,对方喊着师父,声音却打颤,可见是怕着他的。 那么,是怕什么呢?他视线再无遮掩,流连过对方外露的每一寸肌肤,又落在单薄衣物遮掩不住的腰身上。 “……逐水,我再问一回,往后你可愿事事听我的?” 江逐水浑身惊栗,却仍强自镇定:“师父的事事指的什么?” 何一笑道:“息神香万不可漏下,你也不许离开狱法……倒忘了,有你师弟妹们在,想来你是不会走的。” 不是不会走,是不敢走。 江逐水知道此时是重要时刻,自己绝不能答错。他往常不说谎,但也不是刻板之人,想着师父状况似有不对,倒不如拖延一下,兴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4 许之后会有改变。 “可否让我再想想?” 何一笑似失望,又似松了口气:“徒儿果然还想跑,莫非以为我不会对周乐圣他们下手吗?” 他若不说,江逐水也不会提这事,此时却道:“您不会真动手的。若我死了,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可若我还活着,您动了师弟妹们,我……” 未竟之语是什么,何一笑很清楚,心道果然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将他心思也看透了。 他毕竟不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物,不至于丧心病狂要害徒弟的性命。 然而有些东西在心里憋久了,憋出了病,几乎到了能承受的极致,片羽落下,都叫他心惊肉跳。 十年的沉默,对于何一笑而言,太久了。尤其他原本便不是个循规蹈矩,又或者能克制的人。 江逐水身后是床榻,避无可避,眼睁睁见着对方向他伸了手。 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本能令他欲往后躲,却被绊倒在榻上。 何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指尖终于碰上对方脸颊。 他们之前也有接触,但某种直觉令江逐水意识到,这次与往常都不同。 这不是师徒之间的碰触。 但他并不敢乱动,以他目前实力,在师父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何一笑指尖下移,落在徒弟下颔,轻轻蹭了蹭,然后他眯起眼,竟似极享受,神情也放松下来。 对方仰躺榻上,却只任他动作,单薄的里衣开口更大,手指一勾,便能窥见更隐秘的风光。 他心底痒得厉害,手指微微颤着,已忍不住想要去挑落。 江逐水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声音很低,近乎耳语,若非二人离得近,恐怕何一笑便要疏忽过去了。他动作一顿,猜不到对方要做什么。 江逐水仍未动,只道:“您记得回沧临时候的事吧?” 何一笑一愣:“……什么?” “那会儿您旧伤发作,神志不清,将我当做父亲……我本以为逃不过,您最后却放手了。”江逐水看着他的眼睛,“若说您没有一点记忆,我是不信的。” 何一笑仿佛听不明白:“你、你说什么?” 江逐水终于抬手,并非推开人,反而摸上自己襟口,随手一扯,袒露出整片胸膛来。 何一笑呼吸停住了。 对方身体线条分明,腰肢劲瘦,胸膛肌肉紧实,乃是一副极漂亮的躯体。然而胸膛上肿大的乳首,将单纯的欣赏添了肉欲。 何一笑看得出这副身体遭受过怎样的蹂躏,因为知道,反而不敢说话。 江逐水此时倒坦然了,赤着身躺在他身前,笑道:“砺剑崖上,您也看见了,却什么都没问——您原本便知道吧?” “不,不是的,与你父亲无关。”何一笑道,与方才不同,他目光游移,不敢往对方身上看,从旁抓了被子,将人盖住才缓下气。 “我以为……以为只是个梦。” 江逐水低声道:“梦?这可说不通。” 何一笑自然不会告诉徒弟,他有过多少旖旎却不敢回忆的梦境,即便看见猜着可能的真相,也自欺欺人地假作不知。 江逐水忽起身靠近他:“您方才又想做什么?您曾说的做师徒,纯是违心话吧。” 他一起身,被子滑了下来,何一笑将之拾起裹住人,却没说话。 江逐水道:“师父往常不是说不来话的人,莫非当真打算拘我一辈子?于你我而言,这都不是个好结果。” 何一笑终于道:“你到底想我说什么?” 江逐水道:“您能否将那些顾虑、瞒着的事都告诉我?” 何一笑站起来:“我此来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既然没有,我就走了。” 他声音涩板,动作僵硬,不等对方说话,便匆匆离去。 江逐水看在眼中,竟觉有几分好笑。 他自己一人坐了会儿,理好衣物,将熄了的烛火重新点上。 然而今日注定有事,没几时那门又开了。 江逐水冷笑:“你一日到底要来几回?” 话刚出口,他觉察到不对:“师弟?” 周乐圣也不管师兄说了什么,急道:“快与我走!” 48、 江逐水的确想走,但不想牵累师弟。 “你怎找来的?” 周乐圣冲进来,四处看过,又仔细看了他,没在他身上见到什么伤处,才松了口气,道:“师父说师兄闭关,我一听就知是假的,可又找不到你。恰好白先生托人带给我口信,说是晓得你在哪儿。” 江逐水听见个陌生名:“白先生?他是谁,怎会知道我的事?” 周乐圣道:“他说与师兄见过,还邀你去他家乡,只是没成。那之后他一直关注狱法山,恰好又知道这处密道。” “这可巧了。”听他这么一说,江逐水便清楚了,那所谓的白先生自然就是洛阳君,而家乡指的当然是浮玉山。 周乐圣道:“其实我不知能不能信他。”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周乐圣支支吾吾,“他与飞英会有关系,赠我那副手套,交换条件是看一眼软红绡。” 事情过了太久,江逐水气也气不起来:“原来如此,我还真当是你要借用软红绡。” 周乐圣讨饶道:“是我错,求师兄忘了这回。现在问题是,这人可信吗?” 江逐水好笑道:“你都找我来了,心中难道不是有想法了吗?” 周乐圣不否认:“虽说师兄现在没性命之忧,可师父那副脾气,会发生什么俱未可知,风险也是有的。说起来,师兄是怎么惹恼师父的?” 江逐水难得认真看了他一回,想,秦铮分明是知道些,然而周师弟竟不知他与师父间的纠葛吗? 不知道,倒是好事。 周乐圣被他瞧得有些毛:“师兄可想好了?虽说师父不会这么快回来,还是要尽快做决定。” 江逐水道:“你与我说说,白先生是怎么打算的?” 周乐圣道:“他正等在山下,为我们接应。师兄动不了内力,师父手法特殊,我也解不了,待会我带你下山。白先生说自己有路子,绝不会被追上。” 白先生若与飞英会有关,这路子当然也是真的。江逐水将方才师弟说的话想了一遍,基本梳理出了个大概。 洛阳君不知从哪儿知道他消息,故意放饵给周乐圣,最后用软红绡当做敲门砖,成功见着了他。其中,为了避免引起他反感,用的还不是真正的软红绡。 这番做法,目的明确,手段看似不甚磊落,也挑不出可诟病的,大体找不出问题。 “我要回住处取点东西。” “这成!”周乐圣答应得快,“师父这几日忙得很,我们应当撞不上他。” 江逐水走出这住了几日的冰屋,发现这地方竟在那块削壁的后面,十二个孔洞之中流水潺潺,难怪有水声。何一笑说过,这处密道乃是狱法山的隐秘,洛阳君一个外人如何知道的? 细想想,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可于他而言,首先仍是要摆脱师父。 他如今动不了内力,被周乐圣携了臂膀带着,速度也不慢,一路果然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5 未遇见什么人。 只是到了住处,江逐水发现这里大概是从他被囚之后便没人打扫过,也不知何一笑是个什么想法。 周乐圣道:“我在外边守着,师兄要快些。” 江逐水东西不多,也没打算带什么,只给自己换了身齐整衣物,又进了书房,从书架后的密格里摸出一方巴掌大的匣子,正是曾借予何一笑护身的那一件。 他自知在恢复修为前必得有点自保之力,才将这东西翻了出来。 周乐圣本以为师兄要花上很长时间,不料对方几乎是才进了屋,便又出来了,除了衣服换过,看不出不同。 他忍不住道:“师兄您可真快。” 江逐水道:“到时你同我一道走吗?” “这就不必了,师父找不见师兄,恐怕根本没心情理我。” 出山门时,周乐圣低着头,跟在师兄后头。 值守弟子认得江逐水,喊了声山主,便放他出去了。 仍旧是春风亭,江逐水与师弟才到,林中就有人走出来,笑道:“逐水这回想好了吗?” 洛阳君身边是牵着他袖的阿萝,目不转睛盯着他二人,似是极好奇。 周乐圣听对方称呼亲密,奇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洛阳君唇角含笑,手里摇着黑檀扇,风度翩翩:“他未与你说过吗?我们是甥舅。” 周乐圣表情古怪,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摇摇头:“不像。” 洛阳君道:“逐水生得像他爹。” 这话是江逐水现在最不想听见的一句,却不好明言。 洛阳君心细,看出他心绪变化,道:“不说这些,时间吃紧,何一笑不知什么时候会找来,动作还是快些好。” 周乐圣一听到师父名字就发怵,也道:“对。要快些。” 江逐水自然说好。 临别前,周乐圣叫住他,看了他一会儿,忽道:“我一直欠了师兄一句话。” 江逐水想不到,问:“什么?” 对方道:“……对不起。” 洛阳君备了马,江逐水在马上时,还在想周师弟的话。 对不起? 他第一反应,是师弟骗了他什么,比如今次与洛阳君的合作是一个圈套之类。 但对方说了两个字——一直。这便说明,这事由来已久,且从未说穿过。 江逐水其实感觉到师弟对他的态度有些诡异,细心体贴,程度过了甚至有些卑微。 之前带回手套时,对方曾提了一句,说若有人待一个人格外好,若不是爱他,便是心怀愧疚。当时他以为是前者,此时再想,更大可能是后者。 至于这愧疚是从哪儿来的……江逐水想起从砺剑崖上回来时,对方与何一笑的对话。 从那时起,他才开始怀疑师弟心里有可能一直藏了事,甚至在不知什么时候,会成为消不去的心魔。 但此时不容许江逐水多想。 阿萝坐在洛阳君身前,二人同骑,江逐水则一个人。 他修为不在,但不至于连马也骑不得,这一路三人几乎未停歇过。 中途江逐水曾问:“洛阳君是如何知道我事的?” 要知飞英会力量再大,也不可能将眼线撒入狱法山主峰,更不可能知道那仅有历代山主才知晓的密道。 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机缘巧合得了一些线索,或有特殊的手段。 想及飞英会的神通广大,不难想象。 洛阳君对他这几乎算得质问的话语并不在意:“等到了浮玉山,我便把事告诉你。如今小辈里嫡系只剩我一个,等见了你,长老们必定会高兴的。” 从第一回见面起,江逐水便对他有些不放心,但却不以为对方会害他性命,否则怎么也不会下山随他走。此时听了这话,想着兴许到浮玉山,以前想不通的事便都能有解释了。 此番是要从北境直接往中原,必要渡过倞河。不比之前赴流波台之会时的支流,无论水流湍急,风波险恶,都翻了一倍不止。 飞英会出名的财大气粗,洛阳君既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里资源很是可观,备下一艘大船。船上舵手经验老道,其余人也个个不是等闲。 此时是深夜,黑蓝天幕上有星无月,闪烁的星子像一双双眼睛,瞧得人心里着慌。 船正往岸上靠来,江逐水道:“这可不是短时间里能准备好的。” 洛阳君笑盈盈道:“你我乃是甥舅,逐水若有话可明说。” 江逐水摇头。正当此时,听得有人喊他。 转头一看,三丈外站着个人,玄衣星冠,俊美绝伦,正是何一笑。 洛阳君比他发现的要早,一抬手,舵手见了,将船停住。 按照双方距离,若他带着江逐水上了船,何一笑应当就赶不上了。 何一笑知晓这点,不敢再往前来,也根本不多看洛阳君一眼,只望着徒弟。 “你当真要离开狱法山?” 江逐水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方回望他,道:“我不得不走。狱法山是我自小便待着的,是我的家,因而我会回来的。另外……师父也应当冷静一下。” 何一笑死死盯住他。 双方离得实在不近,天也暗极了,以江逐水如今的眼力,理当是看不见的,然而他却仿佛清晰看见了那双孔雀绿的眼睛。 师父动怒时候,这双眸子便像蛇类,阴森可怖;动情时候,又似早春草色,刺得人心上也痒痒的。 然而此时,江逐水看见的,却是阴云压城时,天地间最后一束光。 绝望。压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似跟着什么韵律跳动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江逐水扭过头,不敢再看这双眼。 洛阳君拍了拍他肩,道:“你说的对,还能回来的。” 被他带上船前,江逐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何一笑仍站在那处,发丝一点不动,衣角也极熨帖地垂着,眼中最后的那束光,灭了。 江逐水浑浑噩噩上的船,没人打扰,一人坐着出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忽然醒过来,摸上自己胸口。 疼。 很疼。 49、 洛阳君的确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平常多与阿萝待一块儿,二人似兄妹,又似父女,有时还有点像情人。 江逐水从前与他接触不多,看得不甚仔细,此时才发现这些异处,一时满心古怪,又不好表现出来,多一人独处。 此次航程大约需三日半,水路比之陆路,要快上许多,能节省大半时间。 江逐水这回虽同洛阳君走了,二人统共见了三回,不算太熟,与其见面找话,或者看对方与阿萝互动,不如自个去舱面吹风。 他丹田被封死,几日中仍在试探解封之法。第三日时,终于有了点线索。 洛阳君平常许是知道他不习惯,也不寻他,这次却撇下了阿萝,主动上来与他说话。 江逐水警觉仍在,在他靠近时已有察觉。 “白先生。” 说来他二人似乎应当是甥舅,但江逐水觉得这人出现得诡异,自小也没见过,没被人带着认过亲,叫不出口。自从知道了对方姓氏,平常倒好称呼了。 洛阳君在一旁站定,随意眺望河面,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6 并未将目光放他身上。 他不说话,江逐水也不开口,过了会儿,忽听对方道:“我母亲出身浮玉山,原是不能与外人通婚的。然而她在山外结识父亲,二人为了在一块儿,便一起逃了。 浮玉山嫡系的人数原本不少,少一人不甚要紧,谁想又两年,炼药时候出了事故,嫡系尽数没了。族老没法,只好找流落在外的,花了几年,终于找见我母亲。” 比起自己说话,江逐水很愿意听他说,尤其这些话里更藏了许多他想知道的。 他道:“上回说过些。” “对,是同你说过,”洛阳君笑道,“和我不同,绿华自小性子沉静,不爱说话,总一人独处——这点你像她。” 江逐水不觉得自己像,他与洛阳君不熟,对方多半是想念胞妹,才有这种想法,但也没就此与他争。 洛阳君又道:“我那时想,我得照顾她,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妹子,到了外头叫人欺负了要怎么办,做她兄长的,自然不能干看着。八岁时,浮玉山的族老找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母亲回山。只是与普天下的母亲有些不同,她不舍得与丈夫分离,竟提出让族老挑一个孩子代替她。” 江逐水低声道:“所以……你便去了浮玉山。” 洛阳君笑了笑:“……之后我与小妹分开十多年,才又见上。当年的小姑娘,长得那么快,可我一瞧见她,便认出这就是我的小妹,她与我生得多像。唉,可她不愿同我走了。” 江逐水福至心灵,忽然想明白了一事。 果然洛阳君道:“不多久,我恰好与卧梦相识。姑射山主我没见过,但我未见过比卧梦容貌出众的,突发奇想,将他介绍给了小妹。” “他们可真狠心呐,”洛阳君仍笑着,“路遥何止千里,可小妹还是同卧梦走了,还带走了我的重要物件。实话说,她带走什么我不在意,可为何三十多年里,音讯全无?” 他又道:“知道她过世的时候,我竟然松了口气,想,她不是不愿来看我,而是来不了了,这怪不得她。逐水,”他忽然认真道,“此前我虽没多说,但一直记挂着小妹中的那毒,你可有线索?” 若说嫌疑,是何一笑最大,他爱慕江卧梦,对萼绿华自然不会有善意。可以江逐水对师父的了解,对方喜欢直来直去的手段,不会有耐性下个许久才发作的毒药,将人慢慢磨死,况且他也找不到这么少见的毒。 除此之外,江逐水也想不到谁了。 洛阳君看出他心思,道:“只要你我不忘了这事,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江逐水自然表示赞同。 当晚,他睡在舱房内。 舵手经验再老道,倞河浪大,难免颠簸,身下的床铺亦是摇摇荡荡。自离了冰屋,江逐水虽有寒气作祟,到底不是之前内外夹攻,无法忍受,便收拢起何一笑那缕内气,以备不时之需。 他已在船上睡了几天,早已习惯,不至于难以入眠,不过一时半刻,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床铺算不得坚硬,却也不柔软,他身下忽换了张结实而柔韧的垫子,摸上去有种温热的细腻。 垫子开口说话,嘟嘟囔囔,听不真切。江逐水知道这是个人,也知道他是谁,却伏在这人身上,在对方打开的腿间蛮横冲撞。 他力道用得太大,身下人不知顾忌什么,闭紧了嘴,只偶尔漏出几声喘息,令他愈发情动,俯身吻着这具精壮躯体,下身更往里挺动。 不一时,他咬住那人脖颈,将浊精留在了对方身体里。如此他也不罢手,仍不知疲惫地亲吻对方,待得阳物勃起,又在这具身体里抽送起来。内壁磨得烫热,又注了阳精,进出间愈发顺畅,许是时间久了,那人也有了感觉,再压不住喘息,在他一个深入时,没忍住叫了出来。 这声音也熟悉,可他不管这些,只觉有满腔爱意要交付,恨不得将自己整个揉送进对方身体里。 那人似有些受不住,伸手推他,却被压了回去,又是一番肏弄。 终于,那人闭上眼,喘着骂道:“……孽……孽徒……” 江逐水醒时满头大汗,心中犹存悸动,裆里湿冷黏腻。他从没做过春梦,然而方才最让他惊惧的,却是梦中人身份。 那是他从不曾想过的,也是世上千千万万中,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梦境有些割裂,剩余片段却真实清晰至可怖的地步,江逐水惶恐之后,不自觉猜测起真实性。 那样的师父。那样的师父。 无论是高大挺拔的身躯,还是温暖带了雪意的肌肤,都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可那在他身下喘息呻吟的姿态,甚至那处紧致湿热所在,又是他从未想过、也未见过的。 50、 还有那一声孽徒。 江逐水豁然坐了起来,再忆起这两字,耳旁似落下一道炸雷。他越想,便越清晰,仿佛当真对师父做了那当诛的恶事,而师父也当真骂过这一句。 “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他坐在床沿,体内寒气又侵蚀上来,冷得他瑟瑟发抖。除此之外,更有凉意自心上拔起,令他思维也迟缓下来,过去好半会儿,也没真正想了什么。 但他还是清醒过来,想——若是真的呢?若梦里是真的呢? 太可怕。近来江逐水脸色苍白,此时更成了一片薄冰,稍见了日光便要消融,又或者一碰就成散屑。 他视何一笑如师如父,怎会做出这种下流事?他只盼对方一生洁净无瑕,自在潇洒,纵是再最憎恨的时候,也未想过报复。 然而,他却在梦中窥见了这种影像,若师父当真被他玷污……江逐水浑身一颤,不敢再想。 想及师父对他莫名的恨意,他终于捉住了什么。 那是报复,是师父对他犯上行为的报复。如此,一切便都可以解释了。 江逐水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师父做出这等事,然而师父对他从无防备,大有可能被他暗算得手强行奸污。 何一笑何等骄傲之人,如何忍得下这种亏,才会那样对他。 江逐水想,若此事当真如此,的确是他对不起师父。师父不过一时气愤,之后……之后不也没对他做什么吗? 可他又想,师父如此容忍他,是否有这张与江卧梦别无二致的面孔的功劳? 无论答案如何,都是他先错了。既做错了事,便要认下,江逐水从不推卸责任,也不怕要受怎样的责难。 不知怎地,猜到可能的原因后,除了初始的自厌,他竟庆幸其中内有隐情,而非师父故意玩弄他。 这日已是上船后的第三天,将将要到抵目的地了。江逐水归心似箭,想与师父问个明白,却不好意思提前要求靠岸,幸好剩余半日,不算太长。 躺回床上,他再睡不着,身体里的冷意也去了,心脏却越跳越快,像被捉在手心里的小鸟,稍不小心,便要振翅飞去。 回想起何一笑最后那黯淡一眼,若真能插翅,他也愿将心剖出来,尽快回到师父身边。 这最后半日,真比前头所有日子都难熬,上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7 岸后,江逐水终于舒了口长气。 他修为不在,昨晚又没睡好,脸色自然不好看,洛阳君见了,问:“是不是晕船?前边有个镇子,我们去那歇个脚,”又道,“但不能待久,你师父固执,又认死理,定会追上来。” 这话其实有些奇怪,洛阳君与何一笑没见几回,如何知道对方性情?但江逐水也只是想了一想,道:“我不能同你去浮玉山。” 不止洛阳君,便连沉默的阿萝也一齐扭头看他。 被四只眼睛盯着,江逐水背后发毛,然而这事他昨夜就想好,见他二人不说话,又低声将这话说了一遍。 三人站在河畔,放目远眺,微微新绿冒尖,洛阳君眼中却无半分春色。自初见起,他都一派风流倜傥,哪有现下这般阴沉形容。 “你说——你不去浮玉山了?” 江逐水虽为他神情所惊,但心意已决:“是。我要回狱法。” 洛阳君略低了头,脸面隐在阴影中,看不见具体,过了良久,道:“……怎么突然又要回去?” 江逐水道:“有件事,我想去问个清楚。” “这可不行啊,”洛阳君抬起头,乍看与先时并无两样,只眸光晦暗些许,“事不过三,你前头拒绝过我两回,这回我可不答应。” “无论你如何说,我都要回去。” 洛阳君笑了出来:“好外甥,你一丝内力也动不了,要如何走?” 江逐水道:“我自有打算。另有一句要问白先生,你与飞英会又是什么关系?” 听他这么问,洛阳君也不惊讶:“难为你忍了那么久才来问我。” 江逐水暗自提防着,却道:“我原本不想提这事。天底下与飞英会有关的人数不胜数,白先生不过万千之一,可与别人不同,你与飞英会必定关系匪浅。” “匪浅?”洛阳君不见半点紧张,“逐水不若说得清楚些?” 江逐水早猜过对方与飞英会有关,知晓对方姓白后,对这一猜测更有把握。 “传闻飞英会创会之初,还未起名,会主正思索,见窗外酴醾落英缤纷,一片花瓣飞入,落进置于窗边的酒盏中。如此有了灵感,才有飞英会之名。而酴醾,有一别名,唤作白蔓君。” 洛阳君一下笑了出来:“你可真会猜。” 他这既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江逐水一听,却知与真相相去不远了。说话间,他似不经意瞥了眼阿萝,见其缩着头,攥紧洛阳君衣袖,人也几乎靠了上去。 有一点他没有说。当初狱法山上,阿萝曾说她喜欢白色带香气的花,许是无心之言,亦或故意而为,但江逐水将这点记在心里。他不知阿萝与洛阳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而没有提及。 洛阳君忽然伸手搽了搽阿萝侧脸,柔声道:“你到一旁等我。” 江逐水后退一步,戒备更浓。 洛阳君慢条斯理抚平袖上褶皱,抽出那柄黑檀扇,轻笑了一声,道:“我这人什么都好,唯独见不得别人不听话。你是我外甥,已多给你两次机会,”视线在他面上扫过:“你为何要生得像江卧梦?若与绿华一般相貌该有多好,那也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江逐水不傻,清楚看见洛阳君在谈及母亲时,眼中稍纵即逝的痴迷。 那绝不是什么兄妹情谊。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51、 洛阳君并不急着动手:“你若怕了,悔了,便与我说,一家人总要给点优待。” 江逐水表面不见异处,实则心念急转,想着对策。 洛阳君知他底细,并不在意,存了生擒的心思,直接伸手向他肩膀扣来。 这一招,当时江逐水也对阿萝使过,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只是他比那时的阿萝还不如,脚步沉重,丹田之内一片死寂,根本躲不开。 他身体跟不上,眼力仍在,看得出洛阳君掌风锋利,真被他抓上,性命虽无忧,肩骨怕就要碎了, 这人前时与他甥舅情深,这时面上不带杀意,心中却也没好意,比之那种凶神恶煞的人物,更要可怖。 便在手掌将触到江逐水时,洛阳君忽有所觉,反手一掌,将破空飞来的一根竹竿劈成两段。 竹竿是从河上来的,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不一时便近了岸边,舟上立着个罗衣胜雪、危冠广袖的女子。 她个子在女子当中算是高的,看起来便有些纤瘦,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容色如轻霭流云,美得惊心动魄。与弱质容貌不同,她的目光又是高高在上的,似谁也无法令她低下头颅。但当她望向江逐水的时候,虽一动不曾动过,也一句话未说,眼中神色却变了,自高天明月,坠至井中倒影,再非遥不可及。 江逐水一见她,脑中耳中轰声大作,震得什么也想不到。 洛阳君却未愣住,一抖手腕,将扇合上,斜斜持在手里,倒像提了把剑。 “听闻何一笑的四弟子叶追,乃是难得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追脚尖一点,不知是否凑巧,正好落在江逐水边上:“我也想见白会主许久了。” 她声音细听没什么不同,却仿佛入了人心底,只觉说不出的悦耳,便连心弦也能挑动。 这话也终于把江逐水惊醒。 “……四师妹。” 他猜过洛阳君是什么身份,会否是飞英会之主,这次得了准信,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只是白蔓君之名从未显露,听叶追意思,仿佛早有交集。 飞英会崛起,是几十年里的事,然而洛阳君年龄应当只比何一笑大些。他有浮玉山的背景,又创了个不相干的飞英会,其中图谋不说,能力必定是有的,能力之外,运道机缘必定也不缺。 这些都是江逐水在一霎那里想到的,心思大半仍在叶追身上。 自十年前,他便再未见过这个师妹,又猜到对方的离山与自己有关,难免有愧疚。本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人,却未想上天待他不薄,了了这桩遗憾。 可这时机又太差。 叶追是何一笑几个弟子中,除江逐水外剑法最高的一个,又有异术傍身。然而洛阳君既为飞英之主,又有浮玉山的身份,年龄阅历都胜过他们这些小辈许多,差距远不是仅凭天资能补足的。 在场谁都知道这点,但谁也没有多说。 洛阳君捏着扇浅笑,叶追手自腰上拂过,握上把白如新雪、薄如蝉翼的软剑,与她气质相得益彰。 狱法山中,各人剑法看似不同,实则同出一源,纵是江卧梦的美人折,也是从基础剑法得来灵感,稍作改变,看似成了套新剑法,底子仍是一个。美人折剑法柔婉绮丽,杀意丝丝缕缕,绵而不断,如杏花春雨,点尘不惊。 叶追与江卧梦相似,都是自己摸索。她的剑法,比美人折多两字,唤作何求美人折,正是从美人折里得来的灵感,却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她使软剑,但刚硬凛冽压过刀戟,似秋水长天,寥廓苍远。 微风过面,携来河上水汽,她睫羽纤长,似不堪其负,眼帘微垂。眸光不露,手中锋刃微偏,恰对上日光,大放光明。 她单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8 名一个追字,剑法亦是追风蹑影,刺破虚空之时,那光又敛尽了,似游鱼划水,只一条白线,找不见剑形所在。 “嗒”地一声,不算清脆,洛阳君提扇在剑上一敲。 叶追只觉手里软剑忽脱了自己控制,当真似一尾来去自如的游鱼。她面色如常,却知自己失了一招,死死握住剑柄,任凭剑身“嗡嗡”暗响,也不松手,一把将剑抽回来,人疾退三步。 洛阳君摸了摸扇骨,似是心疼,正要开口说话,眼中映出一点寒芒,却有一牛毛小针,无声无息扎进他心口。 天底下暗器何其之多,针类也不少,但绝少见这般专破内家真气,且迅如流光的。 江逐水确认暗器射中了人,收起手中那方匣子。 洛阳君摸上自己胸口:“一片伤心画不成?她果然将这东西留给了你。” 阿萝木木站在一旁,似对发生的一切全无所知。 叶追还未与江逐水说上话,也从不知师兄怀揣暗器,见此忍不住朝他看去。 她情窦初开,便将一颗心放在大师兄身上,十年间此情未有转淡。因而一见这熟悉面孔,对上那温柔目光,叶追便如回到从前,满心充盈喜悦。 江逐水道:“母亲与我说过这暗器来历。传闻当年有一女子被情郎负心,报仇原本容易,她却要让对方尝尝心碎滋味,因此才创出这暗器。其一入心脏,便随血液流进内部,将之扎得伤痕累累,乃至支离破碎。” 这描述血淋淋,不似他一贯作风,洛阳君面上仍带着笑,不见分毫痛苦之态:“好外甥,你便这么对舅舅吗?好狠好毒的心呐。” 江逐水道:“从第一回见面起,你便在骗我。” 洛阳君似有失落:“我骗你什么了。” 江逐水冷声道:“浮玉山走巫蛊路子,以女子为尊,历代洛阳君少有男子。你与我娘既是孪生兄妹,浮玉山没道理挑你。” “是呀,浮玉山没道理挑我,”洛阳君忽然放声大笑,“逐水还有一句话没说吧。不错,绿华才是这代的洛阳君,我与她容貌相似,在她走后扮成她模样,冒领了她身份。” 52、 他笑声愈大,隐见狂态,江逐水听着恍然明悟:“你没中针!” 洛阳君收住笑,唇线绷紧,整张脸孔冷下来,像将画中人拓在石上,轮廓仍在,气质却大改,再无半分柔和。胸膛上的手也放下来,那针入了衣物,却像受了阻隔,再不能向前,被他一掸就摔下。 “好外甥,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怎会没有准备?一片伤心画不成固然是防不胜防、专破内家真气的绝顶暗器,缺点也明显,只需硬物隔着,根本扎不进皮肉。” 说着他从衣襟里摸出块薄铁,随手扔下。 落地本是没有大动静的,江逐水却觉得那声如鼓擂,在心中响荡。他不自觉去看叶追,正见师妹也向自己看来。 他二人十年未见,本应生疏,对望过一眼,却都看明白了对方意图。 江逐水希望师妹能独自先走,然而对方分明是为护他周全而来,怎可能弃他而去? 这道理谁都懂,因而眼神交会后,心里俱都叹了口气。不曾相见的十年,此时尽化作虚无,肩并肩站在一道时,仍旧同当年的师兄妹无两样。 江逐水柔声道:“这些年好吗?” 叶追笑意微浅,似初放的花蕊:“很好。” 他们只说了这两句。 江逐水袖中的手,悄悄摸上软红绡,汇拢起师父留下的内气,而叶追一抖软剑,飞身扑向洛阳君。 她这一生,从未有一剑这样快,就像人化作剑形,同剑气一道去了。洛阳君见多识广,也在看见这一剑时,露出惊艳之色。 确实值得惊艳。叶追虽有异术,比之师兄,更像个地地道道的剑者,寻常时候不耍手段,以免分心。 江逐水只有一剑之力,在一旁细观情形,没有贸然上前。 那边已瞧不清叶追与剑光,二者混在一道,如缭绕云雾。洛阳君立身其中,原本俊丽的容颜,也多了点出尘之态。 然而他一直留有余力,黑檀扇随手便将剑气荡开,冷厉剑光竟近不得他身,功力之深,至少与何一笑在伯仲之间。叶追初时还能接下几招,时间长了必然有失。 眼见洛阳君忽勾唇一笑,江逐水暗道不好,只得出手。 上回用过天人三册的秘法,后虽有隐患,却抵他近二十年苦修,若丹田未封,兴许有一拼之力。此时却不容他做得太多,软红绡自袖中游出的一瞬,他不知怎地,竟想起任白虹的那一剑。 那是他一生中,最具危机感的一刻,与现在也相差无几。 江逐水忽有领悟,软红绡出袖后,竟化作一道赤虹,跨落在那二人头顶。 洛阳君未料到他会出手,更未料到他一剑如斯,抬头看去时,那剑气豁然崩散,云霭中落下红雨。 “哼!”他冷笑一声,刷地开扇,斥退红雨。 然而叶追正在一边,知晓这是师兄给她的良机,剑锋陡转,当真成了一缕烟气,缠上对方脖颈。 洛阳君右手执扇,无有闲暇,又被剑气笼着,脱不开身,见此也不着急,连余光也未往旁边走,左手食中二指随手一弹,便将那缕烟气散去。 他看出江逐水后继无力,右手一扇打在他胸膛上,将人退却。另一边,指意未尽,靠上叶追软剑直接剔了下去,抬手就是毫无留情的一掌。 叶追仍未松手。她眸光毫无波动,生受了一掌,手往前送,一剑刺向对方心口。 剑尖入肉一分,再进不得。洛阳君这时已拍了第二掌,她气血受阻,再控制不住,往后跌去。 江逐水丹田被封,无法相抗,方才站定,便见师妹受伤,忙上前接住人。只见叶追唇上挂血,劲力泄了,竟连剑也握不住,神光溃散,情形极是不好。 洛阳君收扇伫立,他脸上有道寸长伤痕,伸指一拈,看了眼血迹,笑道:“好外甥,你若要怪就怪你师父,若不是他封了你丹田,叶追想来是不会死的。” 江逐水半抱着师妹,小心让她躺下,其人眼已半阖,声气衰微。他心中悲痛,却不至于被对方言语挑弄,道:“该寻何人报仇,我心中有数。” 洛阳君啧啧叹了两声:“这就是要找我报仇的意思了?可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能做我对手的,还没见过呢,你要杀我可难了些。” 江逐水根本不理他,捧起叶追脸,低声道:“师妹别怕,照我说的做。” 他无有好法子,死马当活马医,想用天人三册的秘法暂时激发对方生气,叶追捂胸咳了两声,原本飘忽黯淡的目光,一落在他脸上,霎时亮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我活不成的。” 江逐水声音温柔:“试试再说,好不好?” 叶追还未说话,旁边洛阳君发出一声惊呼:“你!” 江逐水循声看去,就见一长剑自他背后穿胸而过,露出一截雪亮剑尖,剑尖上一颗血珠凝而不散,晃了一晃,坠了下去。 在场除了他们三人外,只有一个人,也是最默然无声的一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49 人。 “疼不疼?”洛阳君背后那人问道。 洛阳君再无方才的气定神闲:“为何?你为何——” 阿萝身形娇小,大半隐于他身后,只露出一点发:“你可记得我今年多大年纪?” 洛阳君沉默下来,对方又道:“我初到你身边便是现在这般大,至今又是十五年整,便是婴孩也该长大了,可为何我仍是这副模样?”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收养我,不过因为我与那人有相似,可一旦我年岁长了,那点相似或许也不见了。你是飞英会之主,手里什么都有,让我保持一个样子自然也不难。” 洛阳君低声笑起来:“我承认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你也把我想得太坏了些。” 他人在笑,胸口血迹也在蔓延,不一时便成了血衣,脸色也愈来愈白,口鼻间溢出血来。江逐水心思都在重伤的师妹身上,哪有功夫管他,回过神又来劝叶追:“你连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吗?” 叶追模样比之洛阳君,各有各的惨烈,她伸手想摸师兄的脸,甫抬手便被对方握住。 她忽然有了气力,反手握紧对方的,竟道:“这话……倒与师父口气一样。” 江逐水之前听见阿萝的话时,心中便有恻然,此时再听师妹这句,一时心绪难言:“你怎——” 他神色有异,叶追见了,立时明白了:“师兄你……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自然是梦中的事,是江逐水万万不想忆起的,本以为是师父对不起他,后才发现自己或许才是罪魁祸首。然而他的不堪模样,也被师妹看尽了。 “……我记起来了。” 53、 叶追神情微怔,目光自他面上游离开来,看向别处。 那边阿萝拔了剑,洛阳君捂着胸,转身却攥住对方衣袖,一言不发,切切看着。 他容颜俊丽,目光更动人,阿萝绿衣上也溅上了血痕,稚嫩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眸中只余深深憎恶。 洛阳君失血过多,神智已有不清,低声道:“……你不能离了我……不能离了我……” 阿萝下巴尖尖,这时看来却有了点冷艳的味:“我偏要离了你。” “不行……绝对不行……”洛阳君仍将这两句颠来倒去地说。 阿萝想抽回袖子,不想对方气力奇大。她唇角一撇,“呲”地一声,染血剑锋斩断衣袖。 洛阳君力道无处放,往后退了几步。 几人本就在岸边,他身形又不稳,稍一摇晃,竟跌了后去,落进了滚滚河水中。 阿萝未想到会有这般变故,抬步要找人,不知想到什么,竟未追去。 洛阳君那伤看似极重,但若没有伤到心脉,以他修为来说,并不妨事,若是平常江逐水绝不会放过他,今日师妹伤重,他如何也不会扔下人的。 叶追视线重回他脸上,忽然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关师父的事……那时全是我错。” 江逐水愣了一下,却道:“是我错。” 叶追握他手的力道更大:“不!也不是师兄的错!全是我!我——”她心思一动,“当年、当年我骗了你。” 江逐水明知她中途有些变故,仍顺着她话道:“骗了我什么?” “当年我给师兄吃的不是春宵……不是春宵……” 江逐水不知道春宵是什么,却对师妹了解甚深,看出她分明在说谎,但对方如今受不得刺激,他尽力安抚着:“我信师妹的。” 叶追听了这话,浅浅笑了一笑:“谢谢师兄。” 这笑便永远留在了她脸上。 江逐水松开她手,将她未闭上的眼睛合了,停了一会儿,长吐了口气。 阿萝站在一旁,道:“他的确是你舅舅。” 江逐水道:“我知道。” 阿萝微讶:“那你当时下手还一点不留情?” 江逐水摇头:“你果然还小。” 阿萝不爱听这话:“我不小,是他让我长不大的,我不喜欢他从我身上瞧别人影子!” 江逐水心有感触:“你从前喜欢过他的吧。” 阿萝瞪着眼睛不说话,良久霍地转身,也不与他说什么,自个提着剑走了。 江逐水抱着叶追渐冷下的尸身,想,还回狱法吗? 不知怎地,他心里像泡了水,沉得厉害,也满得厉害,什么也不愿想,疲意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不知自己想了多久,也不在乎自己想了多久,宁愿这么地老天荒下去,漠然的心脏却跳了一下。 也许是某种玄之又玄的灵觉,江逐水抬头,便见着了那人。 如洛阳君所言,何一笑果然来了,却站在离他丈许远的地方,没有靠近,神色怅然。 江逐水没见到这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心如枯木,见到时死屑簌簌落下来,又有了生意。 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师——” 一字方出,他只觉后脑像被狠狠砸了一锤,各种光怪陆离的记忆涌上来。 *********** 十年前的狱法山与今时今日并无分别,但十年前的江逐水不过弱冠,即便生来心思沉静,闭关出来时仍觉身上一轻,心情也松快。 他稍作梳洗,让人将自己出关的消息送予师父,出门就撞见叶追。 这位师妹容貌美丽,却为人清冷,山中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没一个敢开口。此时正是清晨,又是初春,她身上沾了露水,长发黑郁,容色更清,手里正捏了把竹笛,一见他便浅浅笑了一笑。 “大师兄。” 这一笑可不清冷,像朵绽开的白昙花,似能闻见清香。 江逐水引她入书房,途中问:“师妹寻我是有事吗?” 叶追抬头,看向他侧脸:“……只是想见师兄了。” 江逐水取来棋子,与她分坐下:“那便与我对弈一局。” 他棋艺算不得好,唯独专心,而对方不知怎地,屡有失误。 “既然师妹心思不在这上头,今日便罢了。” 叶追犹疑过,微微点头。 江逐水见她还握着那支竹笛,不由多瞧了一眼。 叶追注意到,说:“我想吹首曲子与师兄。” 江逐水自然不会阻止。 屋内到底不如外头明亮,二人都喜穿白衣,倒不至于暗过头。叶追衣裳如雪,手指更白,普通竹笛被握在她手上,气象立时不同。 她会使剑,却不精于乐声,江逐水懂得也不多,仍听出她有几次中断。 吹罢一曲,叶追双手置于膝上,端端正正坐着,不发一言,也不抬头看他。 “师妹这是……”江逐水知道这首曲子,因为知道,反而不敢说下去。 叶追仍未敢抬头,轻声道:“师兄对我,是有不同的吧。” 江逐水微怔:“我、我只当你是师妹,别无——” “师兄,”叶追忽然抬了头,“我心中有你,所以看得出来,师兄心里也是有人的。” 江逐水哭笑不得,甚至顾不得惊讶师妹的心意:“我心中何时有人了?” 叶追却道:“你不过是自己看不出。” 江逐水直似哄个闹脾气的妹子,道:“好好好,便当我心中有人,可我一直拿你当亲妹看,万万没那等心思。” 他说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0 得坦然,叶追也疑惑:“可分明……”喜欢一人,自然将他喜怒看在眼中,她看出师兄对她比常人要温柔许多,因而才想远了。此时听见对方否认,她失落过后,忽道:“莫非……师兄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将感情压在心底,因为心虚才对我格外好?” 江逐水快无话与她说了:“师妹,我与你说过,我待你好,是因为我当你是要照顾的妹子。至于喜欢……我根本没考虑过,也没动过心思。” 叶追不死心。她这回是有备而来,从袖中摸出只瓷瓶:“那师兄敢不敢吃了这药?” 江逐水皱眉:“是什么?” 叶追道:“这药叫做春宵,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意。服药之后,若见了喜欢的人,便会成为助兴的淫药。反之便如白水,毫无用处。” 江逐水一听便道:“荒唐!你从哪儿找来的!” 平常叶追在他面前,都细声细气,这回却坚决:“这药只两个时辰的药效,若师兄对我无意,服下后也不会碍事。” 江逐水却不同意:“感情之事,怎能凭一颗药来确认?” 叶追将瓷瓶推向他:“师兄根本不懂感情,又怎能说出这种话?” 江逐水平常鲜少动怒,今日不知怎地,有些气躁,竟受了她激,抓了那瓶,倒出药后也未多看,一口吞了。 这药的确是春宵,叶追不曾说谎,因而在师兄服药后心中忐忑,不错眼盯着。 其实江逐水已有悔意,觉得不该听从师妹,无事还好,若有事呢?业已晚了,他再想也无用,幸好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异样,略放下了心。 叶追见他面色如常,不甘心道:“师兄当真什么感觉也没?” 江逐水这时也不气了,笑道:“这回算了,下回再不准胡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叶追才走,走前道:“……我给师兄添麻烦了。” 江逐水体贴,道:“你我自小认识,说起来还是兄妹情谊居多,过阵子你便想明白了。” 叶追心中有惑,没仔细听他说话,浑浑噩噩走出去,不多远,便撞见师父。 54、 何一笑对这唯一的女弟子态度稍好些,见她神情不对,问:“你遇见什么事了?” 叶追精神恍惚,未想到会见着他,一时吓得清醒过来,张嘴要说,最后却没说出来。 何一笑摇头,未为难她,让她走了。 江逐水闭关将近半年,他念着徒弟,得了对方出关的消息,便来见人。到时,对方正将棋子收起,见了他欢喜道:“师父!”把手头事放一边,上前拉人入座。 何一笑与他相对坐下,方道:“出关了也不来看为师吗?” 江逐水与他自小感情深厚,也受疼爱,并不惧他,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脸色不好看,怕师父见了不喜欢。” 何一笑嗔道:“便为了这个?哼,你倒长进得很。” 这话听来似是怪责,实则因了亲密,言语之间并无避忌。江逐水一点不怕:“可师父自己来见我了。” 何一笑又哼了一声。 江逐水知他其实根本没发脾气,便也笑起来。他笑了会儿,竟觉得有些热了,懒洋洋斜着身,呼吸也灼热起来。 他虽随意,却少见这般堪称放纵的姿态,何一笑道:“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江逐水闻言,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他音色清澈,此时却低沉略沙,何一笑心有疑惑,见对方眼尾飞红,哪像他说的脸色不好看,眸中也漾着水光,看过来时像耀金的湖水。 何一笑怕他有不对,起身探他额:“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逐水倒未觉得不妥,只是心里忽然空了许多,脑子几乎不再动了,空了的部分被别的满满当当填进来,他遵循本能,覆上师父的手,道:“方才叶师妹来寻我,说喜欢我。” 何一笑太过惊讶,反而没注意他动作:“……你也喜欢她吗?” 江逐水拉下他手,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声如叹息:“我喜欢的是您啊。” “荒唐!”何一笑忙不迭抽了手,从座位中豁然站起,往后退了两步。 江逐水也站起来,身形却不稳,摇摇晃晃,扶着旁边才没跌倒。他状态看着着实不对,才走两步,热得愈发厉害,一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手摘了发冠,又扯开襟口,面上似醉酒满是酡红,星眸如水望过来。他原本就生得出色,散发披衣之后,气质洒然,唇角微勾,任是心如铁石之人也动心。 何一笑心疼徒弟,斥责后还是担忧占了上风,见他站不住,忙上去将人扶了。 江逐水抓住他袖子,抱了上来,一声声念他:“师父……师父……” 何一笑一手拥人,另一手本想将他稍推开些,临到头不知怎地,竟没了动作。他瞥见墙边有张软榻,便将人带了去,徒弟也乖巧,脑袋搭在他颈侧,任他动作。 待要将人放下时,何一笑才发觉对方不肯松手。 江逐水一会儿也不想与他分开,蹭着师父脖颈,不经意间唇瓣在光滑肌肤上一沾而过。 说来时间极短,何一笑却如被雷打了,整个人都怔住,拉开徒弟,扶住对方肩膀,肃色道:“你方才做什么?” 江逐水眼中只有师父,一瞬不瞬盯着他看:“……我喜欢您。” 这是何一笑第二回听见这话,再不能同上回一样当做没听见:“这话不能乱说。” 江逐水微微蹙眉,却道:“没乱说,”他似有些委屈,“师父为何不信我?” 徒弟与平日大有不同,何一笑看在眼中,却不知因由,然而这副容貌是他少年时爱过的,如今虽已过去,对方也不是当年那人,一时仍有梦回之感。 他在出神,江逐水寻到空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师父喜欢我吗?” 何一笑几乎什么也想不见了。对方唇瓣软得像一团棉絮,又烫得像一簇火焰,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亲眼见着对方从蹒跚学步的孩童,长成如今风姿动人的青年。 喜欢吗? 何一笑见徒弟牵起他手,神情专注地一根根手指亲过去,如何也不能否认胸中满溢的喜悦。对方早已融进他血肉,是割不去、放不开的。 可二人同为男子,又是师徒,更有江卧梦横在中间,无论于谁而言,都不是个好对象,他比对方年长,如何能因一时动欲害了徒弟?这事一旦起头,便没回头路了。 江逐水此时心中除了师父,再无别的,见他不说话,心里又酸又疼,一把将人也拉了下来,张开双臂环了上去。 二人在榻上滚了一圈,江逐水分开腿,撑坐在师父身上,低头问:“您在怕什么?” 他虽是问询,面上却无问询之色,披散下的长发滑如流水,衣襟半敞,露出一片紧实胸肌。何一笑心跳得愈发厉害,忍不住伸手握住他一截长发,在掌心中细细摩挲。 江逐水见师父喜欢,便弯下腰,往他手里蹭。 何一笑难得好耐性地与他分说利害,说完又道:“你还年轻。” 江逐水却未听进去多少,仍问他:“师父喜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1 欢我吗?” 他少有这么痴缠的时候,何一笑觉得徒弟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具体,低声斥他:“我方才白说那么多了?” 江逐水抬头,与他眼对眼:“别人与我何干?” 何一笑绿眸难得显出几分黯淡,抚过徒弟长发:“你将来会后悔的。” 他这么一说,江逐水便知道是松口的意思,当即笑了起来,眼睛亮如星子:“您是师,我是徒,无论将来如何,这关系总不会变。我若后悔了,您便打我骂我,我绝无一句怨言。” 55、 何一笑却道:“如你所说,我俩既是师徒,便不好有别的关系。我比你长一辈,本就不该在一起。再者,我另有喜欢的人。” 江逐水未曾被他拒绝过,心里压得厉害,问:“那人是谁?” 何一笑想让徒弟断了念头,才有方才一句,既有了开头,便要有始有终:“……是你父亲。我大概从没与你说过,你与他生得很像。” 他猜到江逐水会问什么,又道:“不错,我起先对你……但到底看着你长大,下不了这手。” 这些事的确是江逐水不知道的,他越听心里越冷,身体却罔顾他意,热了起来,热到后头像着了火,烧没了他理智,令得他一时什么也没想,扑上去咬住了对方唇。 当真是咬,他稍留了力,只咬破一层皮,见上头沁出血珠,伸舌细细舔干净。 何一笑极想压下对方脖颈,吻个痛快,却强自抑下冲动。 江逐水没有顾忌,他实在热得厉害,几下脱了自己衣裳,往对方身上贴去。 何一笑揽了人,只觉手下躯体柔韧有力,触感极好,腹部却被什么顶着,当即变了脸:“你!” 江逐水正把手往他衣里摸,嘴里仍在喊他:“师父……我真的喜欢你……” 他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何一笑听多了竟觉得有些好笑,也被他撩出了火,但不想真做下无法挽回的事:“你冷静些。” 对方手却一路往下,摸到了臀上。何一笑衣服虽也松散,到底仍披在身上,隐约可见强健身形,未因多年养伤而消瘦。 他胸膛坚如岩石,臀上的肉却是软的,正要说话,下身一痛,一根手指插进来,在干涩的甬道中摸索。 这滋味何一笑何曾尝过,更未想到徒弟会这么做,抬腿想将人踢下去,反被一把抱住。 “混账!” 他修为比对方深厚许多,正想将人震开,小腹上洒落温热吐息,对方低下头,正细致吻着。 何一笑早有反应,如此更受不住,身体因压抑快感而微微颤抖,在那物被对方张口吞下时,终于忍不住如困兽嘶吼了一声。 江逐水实则分不出师父是愤怒还是其他的,他手指尚在对方身体里,却被按下脑袋,那硕大阳物直冲进来,一下下顶弄着。 他嗓子眼被压得难受,却竭力张开口,任对方进出,许久之后,被死死压住后脑,抵着柔嫩喉口出了精。 腥膻扑鼻,江逐水喉结鼓动,主动将口中浊物尽数咽下。 何一笑初次与人这般亲密,泄身后未能回神。待他清醒,已被架高两腿,对方阳物抵着他入口,稍一挺身,便入了个头。 这一下不比之前,当真疼得厉害,他脸色煞白,唇也发颤,几乎说不好话:“拿出去!你拿出去!”说着话,人也起身,不料对方正要前冲,那物一下没根送了进来。 他里边太紧太生涩,江逐水进去了却动不了,二人紧紧嵌在一道。何一笑疼得腿也打颤,他脾气本就不好,平常对徒弟倒温柔,这时憋不住了,骂道:“你个混账东西!混账、混账……” 可惜骂来骂去只一句,江逐水当作耳旁风,在对方稍适应后,试着动了动。 “嘶——”何一笑忍不住出了声。 里面时间长了,也松开了,江逐水又插了几下,终于能顺畅进出,伏在对方身上,大力抽动起来。 他动作凶狠,却温柔吻上对方汗湿的脖颈,低声唤着:“师父……师父……” 何一笑下面痛得像断了两截,额上尽是冷汗,声音比方才轻了些:“混账!你怎敢、怎敢——我是你师父!”嘴上骂着,却没推开人,颇有几分自暴自弃。 江逐水摸上对方宽厚胸膛,伸舌舔了舔那小巧乳尖,阳物停在对方体内不动了。 这动作实在轻柔,何一笑却被舔得下腹一紧,连因疼痛软下的阳物也略有动静。正当此时,对方咬住他脖颈,竟是直接射在了里面。 他整个人都僵住,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气得浑身发抖:“你好大胆子!真个混账!混——” 江逐水对他了无新意的骂法没兴趣,转而吻上他说话的唇。 何一笑一下息了声。他到底对这个徒弟感情不同,否则哪容得对方做这些? 没过一会儿,体内未拔出去的那物又勃起,他才惊醒:“你——” 江逐水下边一撞,将他话也撞了回去。 与上回不同,里面有之前留下的浊精,甬道勉强得了润滑,何一笑起先只有痛苦,后不知被顶到了哪儿,酥酥麻麻,竟有了点感觉。 他身体一有变化,江逐水也瞧见了,又往那处顶了几下:“师父舒服吗?” 再舒服何一笑也不可能与他说,瞪了他一眼。 江逐水一边挺动,一边与他道:“往后我们都在一道,好不好?” 何一笑身前那物也勃起了,却闭紧了嘴,生怕漏了呻吟,只喘息愈来愈沉。 江逐水见他不说话,着意往他要处狠撞了一下,逼出他一声惊叫。 “师父与我说话啊。好不好?” 何一笑不想在徒弟面前露出弱势,根本不答。 江逐水怏怏不乐,压着他泄愤似地急捣了十数下,迫得身下人喉间溢出低吟,眉宇隐现痛楚隐忍。 何一笑再如何,也只是血肉之躯,在疼痛与快感的双重作用下,髀肉、腹部绷成一块,反将对方在他身体里肆虐的孽根夹紧了。 江逐水亦是初尝情欲,哪受得了这番刺激,阳物一时竟拔不出来,陷在对方身体里,欲火泄不出,熬得他眼睛发红,额角汗水滴落,溅在身下人起伏的胸膛上。 到后来,他支撑不住,趴在师父身上,轻声恳求:“师父……放开徒儿吧……疼……”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何一笑恨不得打他一巴掌,然而见着那张枕在胸前的面孔,心立时又软了下来。 江逐水尚不懂得情欲可怖,被折磨得眼角含泪,拿滚烫的脸颊蹭着下头温凉的胸膛。他眼中是纯然崇慕,两手胡乱抚过身下躯体,摸着那根半挺着的阳物时,终于似明白了什么,拿手握住上下捋动,一面抬头讨好地看着师父。 何一笑的确吃这套,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江逐水敏锐,一见可以动了,立时原形毕现,记着之前找见的位置,势如破竹冲了进去,抵着那处研磨顶弄。 何一笑不止心软,身体也软下来,里面分明已被填满,再无缝隙,一时却觉空空荡荡,急需塞进些什么。 这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因而他只是伸出一条手臂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2 ,攀住对方脊背,绿眸又深沉许多,像一弯深不见底的湖泊。 江逐水不知师父想法,却被他眸中神色引动,忍不住倾身在他眼周吻了一吻,下面撞钟似地一下下敲进去。 疼痛被别的感觉压下,对方早放开了帮他抚慰的手,何一笑却失了方才的气势。下边想绞紧,却软绵绵的无甚威力,像开了壳的蚌,露了软肉,被搅弄得湿淋淋,插着后头出了精。 对方仍不放过他,枕在他身上歇了片刻,还想来一次。 原本容颜清朗的青年,因纵情而面有霞色,动作汹汹吓人,看他的目光却专注动情,没忘了初时的话。 “师父许了我,好不好?” 何一笑注视着对方毫无阴霾的双眼,心忽然融了开来,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江逐水眼睛一下亮了:“师父说什么?” 可惜何一笑任他做得再狠,也不肯说话了。 二人这般胡天胡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结合之处尽是黏滑浊物。何一笑浑身酥软,勉强将人推开:“够了……” 江逐水不肯,仍压着他肏弄,甚至托起师父双臀,往自己下身压近,好入到深处。对方闭关久坐,两瓣臀堪称丰腴,与身体别处都不同,挺身而入时,囊袋将臀肉打得微微发颤,似湖上起了波纹。 何一笑被他这般调弄,面上一点点浮起绯红,柔下棱角,容貌愈发俊美,臀上被揉弄久了,又热又软,几要在对方手里化开。虽则羞耻,他身体却很受用,想着下回必定不能如此,到底快活了,只恼徒弟不听话,闭上眼,喘着骂道:“……孽……孽徒……” 对方动作忽停住,阳物一颤提前泄了,然后直接从他身体里退了出去。 何一笑下边被肏了太久,没回过神,恍惚以为还有硬物进出,在对方抽身后,张着腿跌回榻上。 许久他才想到是徒弟终于听话了,可听话得又不是时候,他还未泄身,阳物挺在腿间,尚需对方帮忙磨一磨,睁眼正要说话,对方低声道:“徒儿、徒儿罪无可恕,冒犯了师父,请您责罚。” 这才是他原来那个徒弟,何一笑脑子有些转不过,看去就见江逐水赤身裸体跪在榻边,神态恭敬,满面痛苦懊恼。 “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逐水服药后,本没什么异样,见了师父思绪便乱起来,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方才醒来,就见自己正强压着师父做那事,对方一声“孽徒”,立时震醒了他。 只是这一吓,也将他吓射了。他忙拔出那物,却见对方打开的腿间,入口微有撕裂,小腹起伏时,浊液混着血丝从微颤的肉洞里流出来。 江逐水跪在榻下,抬头正好看见何一笑支起身,长发垂落将赤裸身体挡住大半,露出两条光裸的腿,上头沾了白浊,只不知是谁的。他肌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因而墨发遮掩下,胸膛上被舔弄过的鲜红乳尖,印在肤上的吻痕,亦或是任何落在这具躯体上的痕迹,都鲜明得触目惊心。 师父遭受这般淫辱,江逐水瞧在眼里,除惊惶外,竟觉热气自下腹升腾,胸口至咽喉烫热难耐。 他从不知自己对何一笑有这种想法,还拖得清白无辜的师父下水。怕被对方知道自己的肮脏情念,他道:“徒儿之前服了淫药,才对师父……徒儿大逆不道,愿受惩戒。” 说罢磕下头。 何一笑脸色惨白,却不是因为疼,他几乎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你是因为服了药?” 江逐水不敢抬头:“……是。” 何一笑只觉自己方才所有纠结挣扎都成了玩笑,那些不为人知的欣喜更成了空。身体仍在情欲中未曾脱出,心上却已冰冷,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当真好极了啊。” 56、 这话要反着听,江逐水心知师父已然气极,额头触地,不敢抬起来。 然而怪不得师父,他只需想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便恨不得自戕谢罪。明明是他生了妄念,与师父并无关系,为何反害得对方…… 此事之后,二人怕再做不得师徒。不,或许师父会将他逐出狱法,又或者一剑杀了他。想到此,江逐水想,与其脏了师父手,不如自裁了事。 他虽未着衣,软红绡却缠在腕上,灌注内力后剑身绷直,一横剑便要抹脖。 何一笑注意一直在他身上,将软红绡打落,怒道:“你做什么!” 江逐水失了剑,不敢去捡,抬头道:“徒儿做错事,自知无可挽回,因而愿听凭您发落……” 他说得越多,何一笑越恼,站起时下边伤处搐痛,被灌进的精水正沿腿根往下淌,湿泞不堪,动作不由停了一停。 江逐水瞥见他身上痕迹,忙将目光移开,心内凄惶。 何一笑这时倒没了羞耻,随手拿衣物擦了污浊,披了件外衣,走到徒弟跟前。 “你方才说了许多混账话,有一句说得不错。我是师,你是徒,要如何处置你,都是我的事,你自己如何能决定?” 原先还没什么感觉,直至师父站在身前,江逐水忽然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大为不妥。对方两腿笔直,筋骨结实,纵然只是这么随便站着,也带给他极大压迫,当何一笑低头看他的时候,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何一笑伸手抚他发顶,低笑道:“你在怕什么呢?” 江逐水服下药后的记忆有些模糊,记不得自己说过同样一句话,却也在听见时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 “……都听师父的。” 何一笑动作一顿:“这才对。不急,让为师好好想想。” 他这一想,不知想了多久,江逐水人在他手下,如立尖锥,一颗心悬在高处,丝毫不敢放。上身因平日习惯,挺得笔直,宽肩窄胯,胸肌厚实,乳首颜色浅淡,初春尚有寒气,被冷风一吹,微微挺立。 忽听得上边那人道:“你先起来。” 江逐水低声道:“弟子不敢。” “哼,”何一笑道,“你有何不敢的?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又不听话了?” 江逐水跪得久了,手撑着地晃晃悠悠站起来。这一站,发觉周身全无遮蔽,大是不雅,无措下提步想避开,到底两腿酸麻,竟没站稳,往前倒去。 何一笑张臂搂住他,笑道:“徒儿真懂为师心意。” 江逐水趴在对方怀里,原本不安的心立时定了下来,听了这话,却懵懂不知其意。 “……师父?” 何一笑道:“不急。徒儿走到那儿去,可好?” 江逐水循着他指向望去,发现是自己的书桌。 何一笑轻轻推了一下:“去吧。” 江逐水自然不会说不好,可裸身实在不成样子,他回头看师父,又开不了口,只得跌跌撞撞走过去。 知晓身后人正盯着自己赤裸躯体,他脸通红,咬牙尽力不去想,终于到了地方,转头想询问,却见师父已站在近处。 何一笑一袖扫下桌上物件,与他道:“坐上去。” 江逐水呆了一下:“……师父?” 何一笑好整以暇看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3 他,仍道:“坐上去。” 没有衣服阻隔的身体,与温凉的木质相接触,江逐水不及思索这奇妙感觉,只觉这般坐在师父面前,连下身那物也袒露着,叫他羞赧至极。 何一笑又道:“张开腿。” 江逐水听从他话,腿向两边打开,正动作间,终于领悟到了对方意图。 这一答案令他整个人都愣住,许久未有回神,意识回笼后,忙要将腿闭上。 一只手掌却横在其间,何一笑低声道:“徒儿又不听话了?” 江逐水浑身战栗,思绪混乱,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您……师父……您是要……” 何一笑道:“还以为你总算听话了一次,原来是才想明白。真是可惜了。” 他的可惜,自然是指对方没有将他吩咐做完,以至错失一场好戏,却听得江逐水浑身发冷。 师父要如何处置他,他想过数种可能,却未想到对方挑的竟是这种手段。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本并无错,可对于江逐水而言,对师父生了妄念已是罪无可恕,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错上加错?他犯了错,可师父并没错处,原本定下什么惩处他都能接受,唯独这桩不成。 纵是再恨他,师父也不该不顾伦常,做下这事。错的只他一个,绝不能叫师父污了自己来报复他。 “不!不成!”对方手插在腿间,江逐水只得往桌上缩。 何一笑另一只手虚虚扼了他脖颈,劲力微吐,便能叫他立时毙命:“不成什么?” 江逐水不怕死,仍想从他手里逃开,不料下身一疼,那物竟被对方捉在手里。 任谁被抓了要害都怕,他不怕死,却怕师父当真下重手,后背冷汗涔涔,再不敢动。 扼他脖颈的手绕到前头,何一笑拍了拍他脸:“这才对。”只稍揉了两下,手里那物竟又有反应。 “狱法山功法讲求清心寡欲,可见你还没学成。” 他一本正经说胡话,江逐水只恨不得将自己蜷起来,对方却不许,按着肩将他推躺在桌上。腿间的手终于放过那物,却往后头去了。 江逐水得了机会,想着逃走,身体还未发力,已被对方发现,一只手掌按在他胸膛上。 可这回他下了决心,提起内力,两手一撑,侧身要跑,忽地手腕一紧,竟是被人卸了关节,之后手脚关节也齐齐卸下。 江逐水心中惊惧,却动弹不得,一时竟成了俎上肉。 何一笑抬起他一条腿,手指自会阴处到了后头。二人方才做过好几回,他在股间摸了满手淫液,顿了一顿,笑道:“这倒方便。”手指蘸了些,便往后穴插去。 “师父!”江逐水前面不敢开口,这时如何能忍住,“这事不行!” 何一笑道:“如何不行?你不也做过吗?” 江逐水忙道:“我那时吃了药,并非有意冒犯师父。可若今日师父对我做了这事,被人晓得了,恐坏您名声。” 何一笑冷笑:“名声?我原先就没什么好名声。你那时既吃了药,便当我也吃了药吧。”说罢手指直接捅了进去。 身体为异物所侵的感觉实在不好,江逐水心里紧张,本能地绷紧身体,无奈早前与对方一道时耗了大量精力,下边虽想推阻,又使不上力,被轻轻松松进了来。 何一笑手指浅操了几下,道:“你这里头倒一点不紧,从前被谁捅过吗?可惜今日才发现你这桩好处。” 江逐水不知自己抱怨过对方太紧,红着脸道:“……没这回事。” 何一笑佯作惊讶:“那便是天赋异禀了。” 江逐水才晓得对方是有意辱他,虽也伤心,却知对方多半是心中恨意发泄不出:“师父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然——啊——” 不知对方手指碰见了什么地方,他一下叫了出来,下边忽地缩紧,咬住了对方手指。 何一笑着意在那处急插了数下,江逐水身体因着快感颤抖,阳物也立了起来,却仍断断续续劝他:“……不……不行……嗯……您……” “这可煞风景了。” “咯”地一声,江逐水下颔也被他卸下。 何一笑这才满意,抽出手指,把对方两腿往旁压下,自己一直未软下的阳物抵上微开的穴口,缓缓往里挺进。 “哪有做到一半把人放下的道理?我瞧徒儿是不肯满足为师了,只得自己来了。” 江逐水听了,想起方才所见,心上便是一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口涎自唇角流下,情态极是不堪。可他容貌又生得太好,身材也漂亮,这般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的模样,反倒叫人心中烫热。 何一笑看着徒弟眸中的痛苦之色,下身却无半点犹豫,一点点挤进去。 待完全被软腻高热的肠肉裹住时,他终于长舒了口气,心上也轻了许多,不待江逐水适应,那物已大开大合进出起来。何一笑本心并非想对徒弟做什么,只是之前事叫他耿耿于怀,才选了这法子,如今人在身下,他不知从哪儿又冒了火气,俯身在这具躯体上又啃又咬。 江逐水只觉他齿牙锋利,担心他当真一口咬下自己皮肉,幸而对方理智尚存,到底没真伤了他。 何一笑下边在后穴里抽送,低头衔了徒弟左边乳首,声音含糊:“我将它咬下来可好?” 江逐水说不出话,但眼中意思还是看得出的。 何一笑低笑一声,拿牙齿慢慢厮磨,见对方怕得眼睛也红了,心又软了下来。 57、 这徒弟自小受他疼宠,何曾吃过苦?如今却长发凌乱,遍身狼藉,被迫打开腿遭人侵犯,模样可怜至极,何一笑略有迟疑,想及对方之前的误会之说,又将这点心软扫至边角,下身动作更狠厉无情。 他那物既硕且长,江逐水只觉一柄肉刃在身体里搅弄,除了钝痛再无别的,尤其对方长久不泄,磨得里面生疼,不一时身上覆了一层汗水,长发粘附在白皙肌肤上,像一幅被糟践的图画。 何一笑是蓄意折磨他,自然不会叫他好过,两手抓牢了他胯部,大力挞伐。 江逐水说不出话,何一笑却伸指碾他唇,道:“可是舒服得很?” 怎料对方神智昏迷,察觉唇上有物,竟伸舌舔了舔。 何一笑顿时僵住了,下边精关难守,泄在了里面。 “唔……”江逐水被身体里的异样感唤回,发觉对方终于退了出去。 何一笑接回他下颔,道:“我之前与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江逐水脸上仍有些酸痛,话也说不利索:“……什……什么?” 何一笑道:“无事,我再与你说一遍。我当年对你父亲有过念头,你是他亲子,容貌像了十分,原本没忍心对你做什么,此时好像无需顾忌了。” 江逐水服药后的记忆断断续续,并不记得这事,只疑自己听错:“……您……您说什么?” 到底方才做了太久,何一笑三指轻松摸进他后穴,玩着里边软肉,道:“我是说,你二人长相没差,不如你来替你爹。” “荒谬!这世上哪有谁能替谁的!”江逐水顾不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4 得身体里的异样,大声道。 徒弟倒是气壮,反衬得何一笑做的仿佛全是无理之事,他当下拔出手指,换上自己阳物。 江逐水之前说不了话,这回忙道:“不……不行,不能再……啊……” 何一笑有意往他那处顶,手指在各处敏感挑弄,把人肏得除了呻吟喘息,什么也说不出。 他没再蓄意折腾人,江逐水里面被肏得松松软软,又被不间断刺激,原本软垂的阳物终于又有了起势。陌生的情欲磨人,他欲离又不舍,像在针板上滚过,疼亦不能停,到要紧处甚至不自觉弓起腰身,让那物入得更深,甚至主动将之往里吞,最后也被肏射了。 何一笑这才略消了气,之后却没放过人,江逐水手脚动不得,只得任他摆弄,原本整洁的桌上汗水混着精水,满室情欲蒸腾。 倒有些纵情合欢的意思了。因着二人身体好,江逐水也不知做了几回,又被翻过身,上边趴在桌上,身后何一笑掰开他两瓣臀肉,尽根没入,顶到深处。 江逐水身体从这种行为里得到了快乐,背上紧贴着师父宽厚的胸膛,周身笼在熟悉的雪意下,极度的不安与极度的安心交织在一起,令他思绪一片混沌,除不堪入耳的呻吟,什么也说不出。 对方含了他耳垂,在舌尖卷弄,双手托在他身下,夹起两颗乳首把玩。江逐水觉得自己仿佛一根羽毛,稍有风吹草动便战栗不止,何况身体里对方的阳物又长又粗,次次都顶上那处,即便他双腿完好,恐也要软得站不住。 他正喘息急促,忽被捂住了嘴,何一笑也停下动作。 外边有人道:“大师兄!你在吗?” 江逐水听出这是叶追的声音,从飘忽梦境被拉回了现实,自方才的意乱情迷之中,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形。 ——若师妹推门,便能看见他被师父压着肏干的难堪模样。 何一笑道:“叫她在外边等一会。” 江逐水不知师父要做什么,却听了他话,道:“师……师妹等我一下。” 他身体仍沉浸在情欲之中,声音难免有异样,幸而叶追未多问。只是他还不及松口气,又被师父捂住了嘴,压在桌上一阵狂风暴雨似的猛插,撞得身下书桌也有移位,胸腹处一片青瘀。如此几十下后,对方揽他的手忽地收力,又在里头射了一回。 江逐水知晓叶追在外头,紧张之下身体反而更加敏感,与师父一道泄了身。 何一笑前头射过几回,加在一起份量可观,拔出的阳物满是水光,而对方骤空了的穴口被彻底肏开,边沿挂着精水。 “这可不行啊。”何一笑低声道。 江逐水趴在桌上动不得,只听见他拿了什么过来,身体被一点凉意侵入,惊得他差点叫出来。 是棋子,他没来得及收起的棋子。 何一笑道:“你可得夹住了。” 江逐水默不作声,又被塞入五六枚棋子,才将精水堵在里头。 何一笑打了他臀一记,帮他把手脚关节接回去,道:“一会儿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吧。” 江逐水下地之时,两腿还有些软,险些没跌倒。一走起来,身体里的棋子沉甸甸压着,互相刮擦发出细响,他一时又不敢动了。 何一笑仍披了那件外衣,衣下身形健硕,面上似笑非笑,看来俊美无俦,却催促他道:“叶四正等你呢。” 江逐水咬着唇,心知对方有威胁之意,僵着身小心挪步,捡起自己衣裳。 他不敢抬腿,因而只穿了外衣,下边是赤裸的,何一笑目光在他下身扫过,低声道:“快去吧,莫叫人等急了。” 江逐水发未束,衣衫有些凌乱,看来状况极糟,却知自己若不去开门,结果会更糟,只得竭力使自己看来并无异处。 身体里的棋子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好不容易走到门边,他深吸口气,打开门。 58、 叶追好奇师兄心里到底是何人,却寻不出答案,将这事暂放一边。 除大师兄外,她大半时间都花在孟玄同身上。从江逐水住处离开后,她教了师弟日常功课,傍晚正要回自己住处,忽见师弟身体一震,似被拉直了手脚,躯干不自然地僵硬。 叶追不是寻常人,看出对方有异,手悄然置于腹部,随时能出剑。 孟玄同才十岁,容貌原本稚嫩,此时唇泯一线,整张脸孔显出不似真人的神态,木然开口:“你卧房枕下有封信。” 声音尚且是童声,却涩如哑琴,不带半分感情。 叶追清楚,除十二玉琼岛的傀儡,天下间亦有虫蛊能控人心神,只不知师弟是何时着了道,对方又是如何潜入山中的。 她拔了软剑,视线巡过周围,朗声道:“阁下是何人?想做什么?” 日光昏暗,树影索索,并不见别的人,唯有孟玄同双眼直愣无神,唇开又合:“你忘了春宵吗?我对你并无恶意,那信里写了重要事,你看了便知,否则后悔也来不及。” 春宵是叶追偶然从飞英会手里得来的,飞英会底细不清,二十一山虽未视它为敌,却不许门下弟子与之来往过深。 叶追并非行事随便的人,只是春宵对她诱惑太大,令她存了一分侥幸。春宵实际算是种奇药,即便药性发作,也只是引出人的情念,并非不可解的寻常淫药。 虽然此次事情结果与她所想不同,但除了些微遗憾,她并无怨恨,听了这话,也只惊了片刻,醒过神正要再问,孟玄同眨了下眼:“师姐?” 叶追哄了他两句,匆匆回房,当真找见一封信。 这信不是写给她的,而是当年师父写给江卧梦的。大战前夕,何一笑怕自己身死,将一腔情愫也带入黄土,便将心意全写在纸上,送予江卧梦。 只是后来身死的是江卧梦,这信不知流落何处,竟在今天重现天日。 叶追瞧着信上内容,想不出与自己的关系。 纵然何一笑与江卧梦有过纠葛,与她何干?不放心下,又细看了一遍。 这回她仍没收获,却忽想到自己最在意的是江逐水,一时灵光乍现,将事串了起来。 若江逐水与他爹生得相像,何一笑会否动念?想及几个弟子中,师父只对大师兄宽待,叶追禁不住提起心。 她倒没将师父想得太过龌龊,只怀疑对方睹人思人,觉得应当提醒大师兄一下。 到了江逐水住处,因门关着,她先喊了人。 里面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一听见大师兄声音,她又放下心,即便等的时间稍长,也不在意。 门开见着熟悉的人后,叶追不知怎地,松了口气:“……幸好。” 江逐水微微挑眉:“幸好什么?” 叶追其实也不知自己庆幸什么,仔细打量师兄时,才发觉他模样与平常有些不同。 对方在同门面前未有过失仪,此时满头长发却披在脑后,似要入寝。衣物整齐,却总觉得哪处不对,脸色倒比之前好看许多,叶追想起自己来意,道:“有一事不知该如何与师兄说。” 她原以为对方会引她进屋,却见对方一手撑在门上,显然并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5 无此意,虽有失望,想起自己才表露过心迹,对方若为避嫌也正常。 今日江逐水声音也有不同,低沉舒缓,极是动人:“什么事?” 叶追道:“我今天找见些东西,原来……原来师父当年喜欢你爹。” 江逐水极惊讶,这惊讶绝非作假,他的确好奇师妹是如何知道的。 叶追却误会了他意思,道:“不管这事真假,我来……是想提醒师兄,万一、万一……” 江逐水立时肃容:“身为弟子,怎能诬蔑尊长?若这话传出去,你可想过后果?师父何等样人,怎会有这种事?” 他向来偏袒何一笑,叶追也习惯了,但这回事情非比寻常,只需想到师父对江逐水的优待,她心里便越来越慌:“可……” 可这话没机会说了。她睁大眼,看着从师兄背后走出的何一笑,如坠冰窟。 其人身上只一件外袍,胸膛半裸,上头痕迹斑斑,脖颈甚至留有咬痕,神情慵懒,一身荒淫浪荡味,方才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笑道:“徒儿这就不对了,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为师可要伤心的。” “师、师父!”她目光自何一笑身上又转回江逐水,几乎无法理解这事。 何一笑道:“那淫药是你下的吧。倒要谢你一回,若非如此,逐水怎会投怀送抱。” “淫药?什么淫药?”叶追莫名,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春宵。见了心慕之人才会发作的春宵。 她不自觉去看江逐水,就见师兄脸上血色尽失,身形摇晃,显是受了重大打击。 何一笑揽住人,调笑道:“徒儿不谢媒人吗?” 江逐水目光隐有哀伤,却道:“药是我自己服下的,与师妹绝无关系。” 在何一笑耳中,这无疑是为叶追脱罪,可在叶追听来,却是对方暗示她,不让她说出春宵真相。 “自己服下?这可有意思,”何一笑自然不信他话,又看向叶追,道,“你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 叶追尊师重道,虽担忧师兄,仍跪在门边。何一笑却半抱着江逐水,把人带回屋,合上了门。 屋内江逐水趴跪在地上,身边是才从体内里取出的棋子,都或多或少沾了阳精,只需想到他方才便夹着这些东西见了师妹,他心内苍苍凉凉,一句话也不想说。 何一笑将棋子扫开,道:“你既不喜欢,便不看了。” 他看似一番好意,之后动作却一点不见好心,江逐水被他按在地上拿手指肏弄,后换成麈尾。中途想跑,又被对方拖回来,之后待他更不留情。 外头师妹受了师父威胁,根本不敢说话,到后来江逐水甚至顾不得还有外人在,高声推拒起来。 何一笑却仍慢条斯理抽动麈尾,下身暧昧地撞在对方臀上,道:“徒儿且说说,是想要这让你快活的麈尾,还是要为师的尘柄?” 江逐水不肯开口。 何一笑恨极他一副犯了天大错的赎罪模样,也恨极他倔强性子,拿麈尾又捅了几下后,将之扔在一边,自身后扣住对方劲瘦腰身,噗哧一声入了那被肏至烂熟的肉穴,胯下猛烈撞击,将身下人当做一匹待驯服的烈马,偶尔伸手揉弄对方胸膛,挤拧两颗肿胀的乳首。 江逐水手脚无力,全凭师父撑着,那粗长阳物每一次深插再拔出的时候,都有淫液被带出来。对方力道用得过大时,他生生被顶得往前冲了半步,又被对方掐着腰拖回来。 然而即便遭受耻辱至极的侵犯,他的身体仍是欢欣雀跃的、不知足的。对方每一次的顶弄,都像一把割肉刀,他的皮肉被一点点剐去,痛到了极处竟是快乐的。然而愉悦的身体却让他心底的空洞更深,他想拥抱、想亲吻,理智却告诉他不能。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对师父生了妄念,才讨来这场祸事,毁了师父尊长身份。 都是他错。是他先动的念,是他没把持住,是他害了师父。江逐水喉间似有腥甜上涌,却任身后人手段如何淫亵,皆一声不吭。 他愈是沉默,何一笑越是憎恨。他本将一颗真心捧给人,谁知给后对方才道是误会一场。 好一场误会!他心内冷哂,想到门外的叶追和徒弟异样的沉默,怀疑二人别有私情,一时直恨不得将这人肏死在身下。 月落日出,叶追回望红日,惊觉竟过去了那么久。屋内动静一直未断,她起先心如泣血,时间长了竟麻木了,只余满腔悔恨。 若她没因一时动念,与人要来春宵,便不会将师兄推至师父怀里。两情相悦也罢了,可师父分明心有恨意。 正在这时,她听见屋内师父仓皇无措的声音:“逐水!逐水!” ——分明是有情的。 何一笑二人体力皆非常人所及,他因想逼迫徒弟发声,使了各种法子,未给人半刻停歇,若非还听见极微的呻吟,他几以为对方已经哑了。 江逐水越是沉默,他越是暴虐,许久后将人翻过身,才发现徒弟睁着眼,眸中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唇齿微张,竟像个偶人。 他心内着慌,推了徒弟几下。对方身体敏感已极,一碰便发出低低呻吟,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应,活似一具空壳。 何一笑扶起人,摇他肩膀:“逐水!逐水!” 江逐水软软瘫在他怀里,眼睛再未合上,空空茫茫望着不知处。 他原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性情随和,此时浑身青紫,身上发间都是二人精水,大了一圈的乳首成了艳红色,且因趴跪久了,膝盖手肘皆有磨伤。 何一笑与他清理至下身时,见对方腿间还张着口,红肿不堪,颤着将手指探进去。徒弟分明意识不清,在异物入体时,肠肉却自发将手指吞得更深,扭腰将那处往指尖蹭,本能地寻求快感。 这原是何一笑想看见的,然而对上那双一眨不眨的漆黑双眸,寒意自他心底冒起。 他不知自己之前怎会一时冲动,对自小宠着的徒弟做出这等事,然而木已成舟,容不得他后悔。 将徒弟整理妥帖,外表看不出异处后,何一笑还是唤不醒对方,无法下找了山中大夫。 大夫说是受了刺激,心神崩溃,药石罔效,最后给了个主意,说是拿银针封了这段记忆,之后用药物镇压住,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外头叶追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平整山石上,取了竹笛独自吹奏。每回吹至一半,便再继续不下去。 此事源头在她,她看见这竹笛便懊恼,正想一折两段,旁边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 “您能把它送给我吗?” 叶追递过竹笛,忽起了下山的念头。 江逐水醒来时,一切又回到了闭关时候的模样,只以为自己是走火入魔。 何一笑松了口气,犹豫了会儿,忍不住来捉他手,却见对方一触到他肌肤便脸色大变,其后竟干呕起来。 江逐水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厌恶与人接触,师父却宽慰他说无事。 他便以为真无事了。 *********** 风里带了湿气,许是要落雨,江逐水怀中是叶追渐冷下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6 的尸身。 服下春宵后的记忆大部分都历历在目,江逐水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微微启唇,却未发一言。 他说不出话。 师父以为他是不堪折辱,心神崩溃,江逐水却知晓并非如此。在他心中,何一笑理当巍峨若山,浩茫若海,却是他令得山岳崩塌,江海倾覆。 他觉得自己本已是一滩污泥,动了不该有的念,肮脏污秽,却又强拉了云鹤下来,错至不能再错。师父原本光风霁月,被他生生泼上污水,毁了清白。 在江逐水一无所知的十年里,对方因为害了徒弟,满心愧疚,小心翼翼,又要面对徒弟误解,做尽了一切能做的。 如今他记忆回复,这十年又成了一面镜,照见自己一副朽烂白骨。 他甚至想,自己当年为何没死?那师父至多一时之痛,如今便能早早走出,再不受困往事。 头上忽有热度传来,江逐水抬头,见何一笑不知何时到了身前,与当年一般伸手抚他发顶。 “同我回去。” 是要回去。江逐水抱着师妹,心道。 何一笑以青娥剑护住尸身,四日后终于回山。 叶追爱美,却自恃容貌,从不涂脂抹粉,唯独此次为了掩饰山外十年风霜,着意抹了胭脂。如今芳魂杳杳,她脸上脂粉犹在,衬得其人宛然若生,仿佛还是当年未满二十的小师妹。 可过往追不回了。 59、 三师弟没有尸身,江逐水也未将他死讯报出,留了一分侥幸。叶追落葬时,何一笑剩余的五个弟子尽数到了。 春雨绵如柳烟,合棺前,秦铮站出来,摘了腰上竹笛,放在叶追置于腹前的手中。 竹笛是小物,长得都差不多,江逐水原先未将师弟手中的与叶追那支联系在一起,此时才知关窍。 他也没多问,师弟不说,便随他去了。相较秦铮,他更担心孟玄同。 这个师弟自小是叶追领着的,这些年因为叶追离山,一直与他隔了一层。如今故人相见,见到的却是红颜殒命,江逐水怕他一时想不开。 孟玄同今日穿的也是素衣,立在雨中,像河中的一杆芦苇,苍白瘦削。他未同别人一般,用内力阻隔雨水,任衣衫被浸透,微微垂眸望着合上的棺木,眼睫上一点水光欲落未落。 放在从前,江逐水必定看不懂他心中想些什么,记起旧事且被揭开对师父妄念的他,却看得再清楚不过。 五师弟对叶追有情。他眼中是求而不得的浓烈情感,也是恨而不得的强自压抑。 江逐水看见他,仿佛看见自己,想自己眼中是否也有这般外露的情绪? 在找回记忆前,他从不以为自己对师父有超越师徒的情感,时至今日,他仍不这么以为。可春宵骗不得人,将那些隐匿起的情感一一掀起。 他厌恶与人接触,也并非是当年事的阴影,而是觉得自己令人作呕,不想脏了师父。 今日何一笑也在,江逐水却不敢看他,生怕对方问起什么他答不了的。最后他又想起叶追,想,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若非为了救自己,又或者自己能瞒下心思,不那么快激怒洛阳君,或许会有别的可能。 叶追离山的时候,齐秀主尚未拜师,因而竟是头回见到这个师姐,也是最后一回。周乐圣排行较长,站在江逐水身边,低声道:“叶师妹必定不想看见师兄过于伤心。” 江逐水摇头苦笑,喜怒哀乐何曾是自己能控制的? 若真能自控,倒也好了,师妹便能忘了他,一人好好过日子,无论选择留在山里,还是漂泊江湖,都比现在好。 而他也必定将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一辈子不与师父说,二人做对永永久久的师徒。 棺木落土,众人焚香罢,江逐水只觉身体里的气力都被抽了去,心中空空荡荡,飘飘摇摇,不知要落在何处,迷迷糊糊回了自己住处。 他不敢进书房,怕想起那些事,只得去了静室。 静室之中别无他物,只正中摆着一只蒲团,之前的血污也被秦铮清理干净。早在河畔,何一笑便解了他被封的丹田,起初寒意与炙热中和,江逐水难得舒服了一会儿。 时间一长,炙烫的内息压过寒意,每一次内力流转,都如凌迟般疼痛。他曾想过是否要暂封了丹田,以止住那炙烫内力,却发觉经过前一阵子的镇压,解封后经脉里的内力愈发爆裂。 堵不得。江逐水掐指算过,照这种长势,至多半月,自己经脉便要寸寸俱断。 一个命不长久的人,又何必与人有牵扯呢? 他三日未踏出静室,以期暂时压制住体内寒热两股内气,怎料不止未有寸进,胸口一疼,张口便吐了口血。 这一口血,便如一个引子,体内炙烫的内力骤然爆发,一瞬间压过寒气,蔓延至江逐水全身。这次疼痛胜过往昔任何一次,仿佛有千百把刀在体内割拉,他几乎以为自己皮肉在一寸寸绽开。 痛至极处,他自蒲团上跌下来。 此种时候,江逐水脑中被烫和疼两种感觉填满,再想不见其它,也不在意自己现在模样到底多狼狈。 发冠全散,白衣凌乱,他在地上翻来覆去,只求能减轻点痛苦,即便这时有别人在场,他也不在乎。 疼,太疼。除此之外,那种烧灼一切的热度使得他三两下扒了衣裳,如此仍减不了温度。仅剩的一丝清明令他想起不远处便有一脉溪流,春风解冻,已有流水。根本想不见穿衣,江逐水撞开门,急奔过去,一头扎进了水里。 甫接触凉水,他理智短暂回笼,却意识到这样不行。 若不能借用天泉池水,恐怕他连十天也撑不过。江逐水心知这点,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离不得水,身体里的灼热内力逸散开来,竟使得溪上浮起白雾。 溪水尚浅,江逐水身体不知餍足,整个伏进水中,只余满头长发飘在水面。 然而还是不够。溪水自他背脊流淌过,那些微的凉意,与体内的烧灼相比,不过沧海一粟,可他却连这些微的慰藉也不舍得放过。 在疼痛与经脉烧灼的双重折磨下,他甚至想过封了自己丹田,不考虑后果,寻求一时半刻的安宁。 再坚毅之人也有极限,江逐水理智渐被本能湮没,身体与精神割裂开来,再无束约的热息将将要冲破脆弱经脉。 混沌之中,他想,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 何一笑几日不见江逐水,到底放心不下,本想远远看上一眼,却望见溪水中浮荡的长发。 自前时起,连心笙也被禁止来此,他瞧见的除了徒弟还能有谁。 待把人从水里捞起来,他才发觉对方阖着眼,半身赤着,下边衣物浸了水,如若无物地贴在肌肤上,轮廓细节清晰入目,几与全裸无异。江逐水原本肤色白皙,此时肤下却绯红一片,又在水里躺久了,有种桃花似的晕染之色。 何一笑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怀里人从不懂他心思,环住他腰,把自己往他胸膛上贴,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何一笑听不清,又见他模样不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7 对,拿外袍将人裹了,把人抱牢后,靠近对方唇边细听。 “热……好热……师父……我好难受……” 江逐水自何一笑近身,本能地察觉到了寒意,才在师父接近时主动靠了上去。 然而这些还不够。他双手不住在对方身上摸索,终于摸着一寒凉之物,几乎是瞬间,他便回了几分清醒。 何一笑听见后,想到的却是天泉削壁后,对方曾经抱着他喊冷。今日与那时何其相似,可徒弟丹田已然解封,本该寒暑不侵,怎会成了这副模样? 对方两手在他身上乱摸一通,逼得他再无心思想这事,余光见徒弟手往青娥剑去。 对方为青娥寒气所伤一事,是他心病,正要阻止,想及对方叫热的模样,动作顿了一顿。 甫触到青娥剑,怀中人便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抬头看见他,低声喊道:“师父。” 何一笑记着对方之前异样,问:“你怎么了?” 江逐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以对:“……无事。”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何一笑见他直至现在,也没松开青娥剑,作势要自他手里取回,却见徒弟猛地抓紧,竟是要夺剑的模样。 江逐水也发觉不妥,想要松手,却怕又陷入前头万事不知的境地,怎么也无法放手。 何一笑看出问题,摘下青娥剑任他握了,又将乖顺的徒弟抱起,道:“你上回借用天泉,想来有些用处,我带你去。” 此时江逐水心智薄弱,对一切能减轻痛苦的方法都难以抗拒,听见这话时,却道:“不!我不去!”想从对方怀里挣开。 何一笑将人抱住,不让他乱动:“为何?” 为何?因天人三册,江逐水活不过半月,原本抱着一线希望,才于静室调理三日,怎料无有寸进,那种痛楚甚至能生生将人逼疯。 一旦去了天泉,师父定会穷根问底,到时他要如何说?无论如何解释,十余天后,他便会殒落,到时师父又要如何伤心? 倒不如他自己找个法子,死得干净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师父只当他心中有恨,不愿留下,或有憾恨,也总比见他死在眼前好。 江逐水想多了竟有些入神,忽听对方道:“你生心魔了?” 他立时悚然,想起之前秦铮的话。心魔与修为挂钩,丹田被封时,只蛰伏起来,直至此时他心情激荡,才又冒了出来。 何一笑盯住他一双血眸,也不多问,径往峰顶去。 天泉于镇压心魔上有奇效,他不知徒弟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既然生出心魔,天泉便是最好选择。 江逐水身体状况仍不算好,一手抓着青娥剑维持神智,另一手绕上对方脖颈,手指绞紧师父衣物,低声道:“不去……我不去……” 他自小从不耍性子,何一笑头回见徒弟这幅模样,又正好抱着人,便在他臀上捏了下:“听话。” 江逐水小时候没被他抱过几次,怎料近日连着被当孩童看待,被捏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却也知师父是无心而为,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可何一笑怎会没察觉? 他暗恼自己手快,却也无法补救,一转念想到了别的。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得他站在原处,忍不住又看了徒弟一眼。 江逐水长发尚是湿的,上身裹了师父的外袍,但有些地方仍沾了水,满面潮红,呼吸灼热。 起先何一笑以为他染了风寒,探了温度没发现异样,可正是这看不出的问题才使人难安。他低下头,唇与对方额头几乎没有间隔,轻声问道:“……你停了多久息神香?” 江逐水意识远不如平常清晰,这般简单的问题也叫他想了许久。 何一笑原本也不指望听他答案,叹了口气:“除了上一回,怕是再没点过了。” 真说起来,他同对方将叶追带回狱法的途中,是有点香机会的。然而那时双方心情都算不得愉快,江逐水更沉浸在师妹亡去的悲痛之中,以至于何一笑根本没有提过这事。 江逐水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双眼迷迷蒙蒙瞧着他,神色难得带了茫然。 何一笑在他额上吻了一吻,却在对方醒神前离开,道:“你想起从前事了。” 与之前不同,一听见这句,原本乖顺的徒弟立即在他怀里挣动起来,何一笑止住他动作,道:“别怕。我什么也不做。” 这话用处却不大,对方挣扎幅度半点未弱,何一笑见他反应这般大,只得加快步子。 登上峰顶,江逐水渐渐安静下来,手里抓着青娥剑,却埋在师父胸膛里,没有一点声音, 何一笑脱了自己上衣,又去解徒弟的,对方在他手指触及的时候,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你果然想起来了。” 他说完又想到了别的,但没多话,去了二人衣物,抱着徒弟下到池水里。 江逐水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体内炙烫的内力也有了短暂的休止,青娥剑仍在他手里,可若要放下,他又有些舍不得。 何一笑道:“往常是怕伤了你,才不敢让你碰,既然有用,就先拿着吧,”手指抬起徒弟下颔,仔细看了看,“心魔暂时压下了。” 江逐水身体舒服,精神却困顿,忍不住在对方指上蹭了蹭,眼帘微阖。 何一笑哭笑不得,携徒弟游至水中一处石渚,背靠上去,又将徒弟抱在身前,柔声道:“你睡会儿吧。为师在这。” 60、 二人上身赤裸,紧紧贴在一处,却都无心想别的,江逐水倚在师父怀里,仿佛二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梦中,他站在一处无边无际的幽暗空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可他一点不怕,颇觉得安心,只偶尔有些孤独。 这孤独来得无声无息,初时一丝一缕,叫他几乎没有察觉。直至交缠在一道,将他锁在原处,江逐水在这种巨大的空落中感到惊悸。 他怕了。 可没人能救他。 江逐水眼睫颤了颤,自梦境苏醒,仍有最后那种孤寂缠身的错觉。 唇上传来湿濡的触感,他呆了一呆,才醒悟是怎么回事。 何一笑吻在他唇上,神色温柔,动作放得极轻,若非江逐水恰好醒来,恐怕根本不会察觉。 他手指动了动,想推开人,却到底没真动。 这其实也算不上一个吻,不过是唇的碰触,并无分毫淫亵,更多是小心翼翼的亲昵。 江逐水闭上眼,如同还在睡梦中一般,躺在师父怀里,任凭对方吻过他唇,又毫不腻烦地吻过他的脖颈、胸膛。 如此情境下,他竟又睡了过去,梦中却再无那种可怕的孤冷。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醒来时何一笑悉如平常,并未有出格举动,江逐水便也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从他怀里撑起身。 “唔……” 何一笑自石渚上起身时,忍不住皱了眉,面上隐有痛楚。 不论别的,江逐水是真心敬他爱他,忙道:“师父哪里不舒服?” 何一笑揉了揉肩膀,苦笑道:“只是长久没动,麻得厉害。” 江逐水将青娥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8 剑放下,道:“您转个身吧。” 何一笑知道他要做什么,转身趴在石渚上。 江逐水捏按着他肩上酸胀的肌肉,过了会儿,道:“徒儿已无大碍,一人在这儿便行,您就先回去吧。” 何一笑没拒绝他,却问:“先告诉我你身体是什么回事。” 江逐水手下动作一停,不知要如何将师父糊弄过去,正思索间,腕上一紧,被人扣住了手。 “你说的真话假话,我还是看得出的。”何一笑道。 这话其实没有说服力,他从来只将想听的当真话,不想听的当假话,任性极了。然而江逐水一时半刻连假话也编不出:“我……” 何一笑看出他为难,道:“若有不方便讲的,我也不逼你。你先跟我说,要怎样才能救你。” 听见“救你”二字,江逐水心里一紧,怀疑师父到底猜着了多少。 何一笑等了会儿,仍不见徒弟说话,便道:“你一直喊着热,可是内息出了问题?所以才渴水,需要青娥剑与天泉?” 他猜得一点不差,只是江逐水的实际情况比这更糟,一两日内还能凭此撑过去,时间一长,仍要陷入最初绝境。 何一笑仔细看他神情:“你若骗我……” 他没说后果如何,江逐水对他有些了解,知晓必定是能威胁到自己的话,忙道:“只是对上任白虹时,吃了点小亏,时间有些长,才不好解决。” 何一笑知道他话里真假掺半,但也不好逼迫,终于放开他手。想到正是自己疏忽,才使得对方遇上危险,心中懊悔。如此他又难免想起另一个逝去的徒弟,心情愈发沉重。 于此同时,他记起件忘了提的事,道:“你心魔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江逐水心中最大的秘密,纵然只是听见这两字,便叫他口干舌燥,生怕被看出异样。 何一笑却误会了,伸手将他脸侧几缕乱发理了理,道:“是因为当年事?” 心魔之初,是误以为师父待他如娈宠,后来记忆恢复,他自然不怪师父。只是自己却要死了,他怕被师父知晓,又惹他伤心——这才是真正的心魔。 相较被窥破真相,江逐水宁可是这种阴差阳错的误解。 许是周边水汽浓郁,何一笑一双孔雀绿的眸子带了点盈盈水意,看人的时候无端温柔许多,竟有些不像他了。 江逐水没忘记倞河畔对方那个眼神,此时见师父恢复原样,心头一松,虽知后面必定有麻烦事,却仍是高兴的。 他的沉默,便是默认。 何一笑对这事早有预见,得了确认的时候却仍有些恍神。 徒儿想起来了……想起那些事了…… 那是纠缠他十年的噩梦,梦中总有徒弟黑沉沉、空无一物的双眸,就那么直直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在这双眼下,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太丑陋了。 何一笑脸色煞白,猛地收回投注在徒弟身上的视线。 他后悔了,后悔为何要急着提起,对方恢复记忆却不说,分明是不想谈。 江逐水爬出池水,犹豫了会儿,仍拣了师父外衣裹上。之后也不知该做什么,坐在岸上,低头不语。 耳边有细微水声,他抬头看见何一笑站在身前。对方长发湿漉漉披在肩上,肌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却肩膀宽阔,胸肌饱满,小腹块垒分明,俊伟如神。 同十年前一样。 江逐水心头一跳,指尖又记起那丝绸般的触感,如被火燎了似的,猛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何一笑原本心中忐忑,担心他对自己有抵触,此时见徒弟虽有些仓惶,但并无恶感,悄悄松了口气,难抑欣喜。 江逐水看着他从水里走出来,泡过水的下身衣物贴在肌肤上,两条腿修长笔直,腰臀一览无余。 “师父……”他无端有些狼狈,这回不止经脉内被炙烫内息充斥,连脸上也热起来。 何一笑又走近两步,与他一臂之隔:“上回同你说,要做对寻常师徒……看来是不成了。” 江逐水神思有些乱,没听得太清:“什么?” 何一笑顿了顿,叹了口气:“原先你没记忆,我便什么也不与你说,担心你之后恨我。可你既想起来了,怕不能单纯将我当做师父。”说完来拉他手。 江逐水稍犹豫,任师父牵了他手,放在对方胸膛上。 掌下是温热的、带了点寒气与水润的肌肤,心脏在其中一声声跳动,是可见的生机勃勃。他不仅知晓会有怎样的触感,甚至清楚吻上去时是怎样的滋味。 江逐水略移开目光,恰好看见对方挺立的乳尖,殷红一点,玲珑可爱。 他手指微颤,何一笑握住他的手略用了点力,低声笑道:“这可不能碰……我受不住的。” 61、 这受不住是什么意思,江逐水本应当是听不懂的,却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忙不迭抽回手。 何一笑道:“正是这道理。你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能将我当师父看待,可你我做过那些事,看我时候,你心中当真没动心思?” 然而他自然不会知道,这也是江逐水最怕的事。 怕自己对师父动念,怕辱了师父。流波台之上,如今想来字字诛心,原本全是他的过错,可若被别人知道,做师父的因为年长,难逃诱奸弟子的名声。 江逐水怕极了那一天,生怕师父被千夫所指,宁可自己将罪责全揽了,也不要对方听见一句污言秽语。 当初以为师父对他有情,他不曾犹豫,便当面问询。有情的人变作自己,他便退却了。他愿意给师父一切对方想要的,反之却不想让自己的情念污了对方。 似乎是从指尖起的,沉缓下的炙烫内息轰然炸开,顷刻,他如扑入烈火,身体被看不见的烈焰烤蚀,张口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便在剧痛下向后倒去。 何一笑反应快,将人揽了,不及考虑,搭上徒弟腕间,送入一缕内气试探,才进入就被经脉内翻滚的炙热内息卷走了。 习武之人脉门要紧,何一笑不太敢在徒弟清醒时候去碰,以免引起误会,此时事急从权,倒没了顾忌。 只是他毕竟不是医者,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将徒弟置于池中石渚上,又把青娥剑也放在他怀中。见人气息稍有平稳,才松了口气,去寻山中大夫。 天泉是重地,平常人不能上来,这位大夫自小便入了狱法,虽不是嫡传,但辈分极高,山中人若有病痛中毒,都是他一手操办,十分可靠。 然而此处极冷,大夫医道通神,修为却稀松平常,冻得直打哆嗦。 江逐水已昏了过去,何一笑一见便心疼,小心抱他上了岸。 大夫看过后,道:“这内力不知从哪儿来的,热得吓煞人。幸好山主从前中过寒毒,与之相持住了,才没无可挽回。只是这寒毒到底弱了,撑不过几天。” 何一笑不知该不该高兴。所谓寒毒,便是当年江逐水幼时,为青娥剑寒气所侵,残留在体内的。本以为是桩祸事,时至今日竟还能救命。 大夫又道:“这事有些奇怪。青娥剑寒气暴烈,原本存不了多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59 久,不知怎地,竟二十多年未曾衰弱,”这事他想了许久,一直未想通,“奇怪,当真奇怪。” 何一笑不理这些,只问:“若寒毒不够,可否用青娥剑……” 大夫辈分高,年纪也大,模样却不过三旬多些,听了这话,怒视他:“荒唐!青娥剑寒气根本不可控,当年不过是阴差阳错!哪能再来一回!” 何一笑不过提个想法,并非真要他听从,被否决了也不怒,只更担心徒弟状况。 “嘿,”大夫瞧得新奇,“你这回怎有心思听我话了?” 何一笑却问:“青娥剑用不上,那……” 大夫道:“正要与你说。山主少年时寒毒发作,中间几次反复,好不容易才压下。原本这寒毒不该来势如此汹汹,中途吃了药也不好,事后我挂念这事,发现许是药里出了点问题。” 何一笑眯起了眼:“出了点问题?是凑巧,还是……” 大夫摇头:“我那回用的是性温的寻常药物,后来检查过,也只猜是药里问题,并无十分把握。毕竟这些药既无毒性,多了哪味也不容易看出。” 何一笑想及徒弟那年命悬一线,心中一悸,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大夫道:“若复原当年那副方子,或许能引出山主体内潜藏的寒毒,与那不知来源的沸热内力一搏。” “那副方子……”何一笑低头看了眼昏睡的徒弟,“我或许知道。” 江逐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脑中昏昏沉沉,醒来时耳边有些异声,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什么。 “逐水?”何一笑时时注意他,即刻发现他醒来,握住他手,道,“觉得如何?” 江逐水后知后觉自己躺在床上,身畔便是青娥剑。他之前之所以昏迷,纯是心魔在天泉被镇压下,只得勾动他体内的炙烫内息。 现在那内息已然平复,些微的刺痛对于经历过极致痛楚的他而言,已经并非可怖的事了。 又过了会儿,他听见屋中还有一人,扭头看去。 “周师弟?” 此处是江逐水的卧房,周乐圣跪在中间,见他醒来,面有喜色。随即不知想见什么,神色又黯淡下去。 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对,江逐水转而去看何一笑。 何一笑仍握着他手,道:“我原先有些猜测,但没与他计较。这次涉及你生死,才找他来问个明白。” 江逐水想起周乐圣明显有心事的模样,又想起自己离山前,对方那句“对不起”。 周乐圣苦笑道:“这事我后悔了十多年,时时担惊受怕,就怕被师父和师兄晓得。” 江逐水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何一笑手快,在他背后放了个柔软的枕头。 “师父您不必……”他有些尴尬。 何一笑将他按下:“听为师的。” 62、 江逐水最受不住他拿师徒关系压人,当即没再说下去,望向跪在地上的周乐圣。 “这些年你对我好,我都看在眼里。你也说了,是十多年前的事,也一直有悔恨,此次说了后,便放下吧。” 周乐圣摇头:“师兄先听我说完。或许你听后,师兄弟也没得做了。” 江逐水笑道:“你这师弟我总要的,除非是你自己不愿与我做同门,又或者……”他似不经意瞥了眼何一笑,没有说下去。 何一笑扫了二弟子一眼,神情冷峭,看向江逐水时,叹了口气:“到时你决定便是。我本也没教过他什么,是你这做师兄的管得多。” 这话有用,周乐圣面上有松缓,问:“大师兄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江逐水愣了一愣。实话说,他平日忙碌,闲余时间多给了师父,虽也教导师弟,但中规中矩,无甚可说的。至于对师弟的印象,早先与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原本也不是个会注意这些的人。 周乐圣一看便知他想什么:“师兄不说,我自己来说。同门拜师的年纪不一,秦铮最小,入门时才七岁。我其实比师兄还要长两月,拜师时候已有十三,正是小师妹的年纪。” 江逐水有印象。他自小待在何一笑身边,没接触过同龄人,第一回见到周乐圣时,还有点高兴,否则不会将美人折也教给了他。 周乐圣垂眸,桃花眼也不那么显眼了,轻声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活泼好动,心气也高,我不如师兄沉稳,装了满腹怨诽——我那时一点也不喜欢师兄。” 江逐水却道:“同门譬如兄弟姐妹,本也只需互相帮扶,振兴师门,个人喜恶并不要紧。” 他说的是实话,周乐圣低声笑起来:“原来师兄是这么想的吗?与师父倒像得很。” 江逐水一时没想通自己与师父的相似处,转念才明悟,对方是说他与何一笑实际都不是热衷与人培养感情的那种人。 屋中跪着的人又开了口:“我那时对师兄……可没半点好心啊。” 江逐水微怔。对方说着这话,语调仍是一派轻松,隐有笑意。 “我拜师前受家人疼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副骄纵脾性,远不如师兄随和……这倒也不对,师兄遇上师父事时,可半点不随和。” 江逐水没在意他调侃,道:“师弟那时只是年少。” “并非如此,”周乐圣道,“其实与师兄也说过,我若有意讨人喜欢,没有不成的,只在师父这里失了手。可师兄什么都不做,就得了独宠,我瞧在眼里,如何心平气和?” 江逐水自知这所谓独宠是如何来的,却不好说与师弟。 何一笑在旁听着,原本一声不吭,这时却道:“逐水是我亡去的大师兄骨血,他二人容貌极相似,我不过是爱屋及乌。” “原来如此……”周乐圣低语。这问题令他好奇了十多年,未想今日终于听着真相。 更惊异的是江逐水,他没预料到,师父竟这么简单说出了。对方将这些事瞒了他二十多年,今日为何…… 心魔原本暂时蛰伏下,这时因心念引动,又有活跃迹象。不过是爱屋及乌……江逐水心中念着这几字,又看了眼与师父相握的手,最终只默叹一声。 周乐圣不知这些暗流涌动,道:“那年师兄寒毒复起,师父衣不解带看护着,我瞧在眼中,难免有不忿,便……” 话说到这里,江逐水已猜着了。当时他的寒毒原本不该那么凶险,最后却命悬一线,原来之中还有这些事。 他看向一旁何一笑,见师父眉眼冷冽,但别无异色,可见是先他一步知道了。 周乐圣深深低下头,嘶声笑起来:“我只当是个恶作剧,随手拣了点药扔进去,也不知道会有怎样后果,以为至多让师兄吃点苦头。谁料……谁料……” 他抬起头时,眼角含泪,一双眼如雨后桃花。 “师父在屋内照顾师兄,我在屋外吓得发抖,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差点要了师兄的命。” 这事过去太久,江逐水纵是想与他计较,也找不到感觉。况且对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中,分明是一直心怀愧疚。 何一笑道:“一饮一啄,皆有前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0 定,若无这事,这回我也救不了逐水。” 江逐水也道:“那时不过是意外,你无需太过在意。今日你救我一回,已经还清了,”说至此,他笑起来,“仔细算算,倒是我欠你一命。” 既有师弟补足药方,他服下药后,只觉精神为之一清,扰他多日的寒毒与热息碰撞,一时都不见了。 何一笑紧张他:“如何?” 江逐水面对他时还有些不自在:“……无事了。”此前他未想过自己如果活过来,要与师父如何相处。想起对方爱屋及乌之言,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又强自忍耐下。 倒是一旁大夫把过脉后,蹙眉道:“有些怪异。” 何一笑一惊:“又怎么了?” 大夫道:“应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几处想不通的,等我想好了再说,”又与江逐水道,“山主这些日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多思与否,不是一句话能决定的。江逐水知晓自己恐怕静不下心,仍道:“好。” 等只留了师徒二人时,何一笑道:“这几日我陪着你,有事了也好照料。” 江逐水没了性命之忧,又知师父是关心他,低声应下了。 这些时日吃足苦头,他精神不济,没说几句话,又睡意沉沉。 何一笑扶他躺下,道:“先睡吧。我便在这儿。” 江逐水最后又看了师父一眼,见那孔雀绿的眸中春草蔓生,心头一软,略略点头。 起先是个好觉,后来胸口上似压了什么。他喘息急促,一个激灵,从梦中挣了出来,才发现身上压着个人。那人吐息滚烫,热烈亲吻着颈上细嫩的肌肤,见他醒来,又来吻他唇。 “师父!”他一把将人推开,急道,“请自重!”又瞥了眼外间。 之前见周乐圣时是黄昏,此时日头高挂,他至少睡了一夜多。 何一笑被他推开了也不在意,低声笑起来,笑声再无前段时日的消沉,很有几分清越的味道:“……上回你可不是这样。” 江逐水没听明白:“什么?” 何一笑道:“上回池水里,我吻你时,你明明醒着,却没将我推开。” 江逐水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听明白他意思。想到这些都被师父看在眼中,他涨红脸,手指忍不住发颤。 这是他最不敢深想的。他常自言是不想师徒乱伦,辱了师父名声,可当初他主动问询,想的却是自家事只要外人不知,随师父高兴便好。对方从未变过,只他自己心思浮动,因知道师父心中人是他父亲,而不甘罢了。 这番自我剖白,令得江逐水心上血淋淋地疼,却又难得痛快了一会了。 是了。他只是不愿做父亲的替身,不愿师父在自己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 如此简单。如此卑鄙。 何一笑不知徒弟心中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心有动摇,欺身上去揽了人,鼻尖轻蹭着对方脸上光滑的肌肤:“……叶四与我说了,当年你服下的是春宵。傻徒儿,你还要骗我吗?” 在他不可见的地方,江逐水脸色煞白。 何一笑没听见他说话,又道:“我恨你轻侮我,才那般对你,”他吻了吻徒弟薄薄的耳垂,“你曾问我舒不舒服,那时没有回你……其实我喜欢得很。” 63、 江逐水推开他,跪在床边,道:“徒儿对师父生了那种心思,罪该万死。” 何一笑想拉他起来,谁料对方一动不动。 “你为何……” 江逐水低头不说话。 这幅情景与十年前如出一辙,何一笑不解:“我俩分明是两情相悦,你何以这个反应?” “弟子不敢。” 何一笑着急,也单膝跪在他旁:“你与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敢!” 江逐水道:“我对师父起念,已是冒犯了您。” 何一笑怒极反笑:“你知晓我对你有情时,可不是这反应!如今倒与我说这话了?” 江逐水却道:“我敬您爱您,敬在爱前。师徒如父子,我愿为您做任何事,反之却不然。” “我也愿意啊。”何一笑双手搭在他肩上,认真道。 江逐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何一笑耐性不好,怒气蹭蹭往上冒,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再难压住火,冷笑道:“春宵虽不常见,但我也寻得来。你是不是要我喂你吃了,才肯说句真心话?” 江逐水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冷静,都不似平常的自己了。 “您若要我吃,徒儿不会拒绝。只是无论多少回,徒儿想法也不会变。” “好极!当真好极!”何一笑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圈,怒时恨不得劈固执徒儿一掌,还未抬手,又被心上涌起的不忍湮没。 江逐水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说话。 何一笑忽停在他身前,弯下腰,低声道:“你以为我拿你无法?还记得天泉旁的密道吗?我让周二做山主,再将你锁进去,每日喂一回春宵,看你能撑多久!” 十年前的事,江逐水不太敢回忆,此时听了这话,忽被带入那时情境,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身上微微潮热,与服下春宵的反应极相似。 何一笑听出他一瞬间呼吸沉浊,再看徒弟颊上绯红,目光也有躲闪,不由笑道:“看来是用不上春宵了,徒儿身体可骗不了人。” 怎想江逐水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稳下气息:“……徒儿听凭师父处置。” 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经了当年事,何一笑如何敢迫他太狠? 他叹了口气,眉眼间冷冽尽数化去,道:“徒儿当真如此狠心?” 江逐水不止不狠心,对上师父时几近毫无原则,可这事不同以往。对方委屈,他也委屈,听了这句,忍不住道:“那时师父说过,您……不过是因我同父亲生得相似,才……方才您同师弟也说了。” 何一笑微惊:“你在意的是这个?” 如何不在意?江逐水无声笑了笑:“诚如您所言,我是起了妄念,除去不合阴阳、师徒乱伦,我原也不想做谁的替代品。” 何一笑惊喜过头,反倒不知说什么:“傻徒儿,当年我说那些,只为断你情念,以免误了你。再后来,也是一时气愤,我一直想与你说解释清楚。与周二说的是真话,我起初待你好,的确是因着大师兄,可后来便不是了。” 江逐水却没什么喜意:“我能信您吗?” 何一笑以为他意动,再压不住情愫,俯身吻了吻徒弟额头:“……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真动听,江逐水却愈发伤心:“您心里如何想的,只自己知道。” 何一笑觉出不对:“你根本不信我?” 江逐水摸着自己的脸,道:“我与父亲容貌一模一样,您见了难免想起他,本就是避不过的。” 何一笑无奈:“你们气质差别太大,实际第一眼看时,并不相似。” 江逐水道:“可若我生得像娘亲,您根本不会将我带在身边。” 何一笑手又有些痒,幸好忍住了,说:“这种事哪能这么算的?你是想与我胡搅蛮缠吗?” 江逐水又道:“我只有一句要问师父。” “你说!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1 ” 江逐水竟笑了,轻声问他:“若能从我与父亲中择一,您怎么选?” 何一笑原以为自己行得坦荡,张口后却什么也说不出。 这徒弟固然为他所爱,可江卧梦……也是他心中特殊所在,乍听闻竟不知真遇上这种情况,该如何办。 江逐水惨笑:“徒儿如果没生这张脸,您便好做选择了吧?” 这话是何一笑万万没想到的,立时大惊:“你又想做什么?” 江逐水极平静:“若我没生这张脸,便与师弟妹们没两样。我伤了脸时,您那般在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何一笑攥住他手:“不许做傻事!” 在江逐水眼中,这话反倒似默认了。 何一笑见他不说话,忙道:“我不逼你,你也千万别冲动。” 冲动这词与江逐水从来不相干,但他仍应下了:“好。” 何一笑半点不放心,手里根本不敢松。 江逐水也不催他放手,心思却飘远了。方才师父提到天泉旁的密道,他忽想起密道内的那副冰棺。 他忍不住想,密道是何一笑闭关所在,那副冰棺必定也与师父脱不开关系。 能被他珍而重之放在冰棺内的,除了他父亲江卧梦,还能有谁? 想及此,江逐水仍被师父抓着手,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不说活人,他竟连和死人相较的勇气都没有。 64、 有前车之鉴,何一笑不敢逼迫徒弟太狠,对方一句话,也的确令他不知如何回答,需得好好想想。 再者,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夫寻了两天,终于找见不对劲的地方。 “山主体内的寒毒,不是从青娥剑来。” 何一笑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江逐水的寒毒是青娥剑残留下的,也一直暗自懊恼,怎料今日听见了这答案。除此之外,他想到的更多些。 “逐水自小养在我身边,极少接触外人,若不是青娥剑引起的,那毒又是从哪来的?” 大夫道:“青娥剑同药方一样,不过是个引子,那毒一直藏在山主身体里,具体潜伏了多久,还需几天才能下定论。” 何一笑不懂医,无法与他多说,也没将这事瞒着徒弟。 江逐水听后,却想,若自己的寒毒不是师父的过错,对方便能少些愧疚,平日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又害了他。 倒是桩好事。 当然,这话是不能与师父说的。 他睡过一夜,精神好许多。如今狱法山的山主是他,前头何一笑囚他已是冒险,现下见他无事,不敢再拘他,放他出门,见了师弟妹。 自说开后,周乐圣见到他时,总有些不自然。 江逐水不好多说,只盼时间久了,他自己能想开。这事主要还是憋了太久,双方都不是少年人了,不至于一直放不下。 倒是见到秦铮的时候,令他有些尴尬。 六师弟拜师时才七岁,正是叶追下山那年。加上竹笛,江逐水料想他知道自己与师父的事,因而有时才会提醒两句。 与他相较,秦铮随意许多。 他腰间已没了那支竹笛,道:“我记性好,听师姐翻来覆去吹那首曲子,记在心里。后来懂得多了,才知道只是半首……我也只会那半首。我想她是想吹给师兄听的。” 他二人站在半山腰处,旁边是块平整山石,秦铮指着道:“就是这里,我原本想爬到峰顶去拜师,谁想先见着了她……可惜我这辈子也没能堂堂正正喊她一回。” 江逐水见他面上乖戾消了许多,也有欣慰,笑道:“七岁拜师,这可早了些。” 秦铮哼了一声:“大师兄没受过苦,有些事是不懂的。我自小心气高,出身却极差,万幸被挑入了狱法。可人是不知足的,我知晓师父也收嫡传,妄图爬上峰顶,试试运气……我运气果然好。” 他说的是运气好,江逐水却听出他心有怅然。 “我原是拜不了师的,但师姐下山前,领我到师父跟前。师父那时……便答应了。” 江逐水知晓他有话没说,却没追问。 斯人已逝,他将竹笛与叶追同葬,便是了了这段暧昧情思。 这晚江逐水又梦见四师妹。 梦中二人对坐,叶追吹的是首新曲,一曲罢,仍有瑕疵,捏着竹笛,笑容微羞。 江逐水不知怎地,对着这张笑靥,却悲从中来,许久才道:“……很好听。” 叶追不是个会撒娇的人,明知他说谎,也只微微抱怨:“大师兄哄我开心。” 江逐水也只盼她开心些。 醒时,他面上满是冰凉泪水,擦了后在床上躺了会儿,披衣起来,推开窗户透口气。 洛阳君踪迹难寻,但终有一日他会找见这人,亲手报仇。 江逐水站了会儿,目光忍不住往峰顶去,虽什么也看不见,却想起那副冰棺。 仿佛着了魔,他再待不住,稍作准备便出了屋。 历代山主有单独葬处,便在砺剑崖对面,是一处密室,外有机关暗道,嫡传弟子每三年祭拜一回。 其中有二十八副石棺,至今只用去九副,人一旦入棺,便不会再开。 然而现在,江逐水很想去看一眼。 江卧梦是他亲身父亲,他没打算开棺,只是想听听棺中是否有人,好知道冰棺之中又是何人。 夜风凄冷,他浑若不觉,想,若当真是副空棺要如何? 离上回祭拜,已有两年,他甫进去,长明灯一瞬尽数复燃,沉闷空气也流动起来。 不大的地方里,二十八副石棺摆得整整齐齐。 江逐水除了祭拜历任山主,江卧梦是他父亲,又多一份祭礼,因而清楚是哪一副石棺。 二十八副石棺,分毫无差,他站在其中,莫名觉得有些阴冷,却还是走向了江卧梦那副。 棺用的是一种罕见青石,听闻能保尸身不朽,可若一旦开启,尸身便会于七日间化为飞灰。狱法山凡是入了此处的嫡传,个个都发过誓,若不遵先嘱,贸然开棺,便要身首异处,众叛亲离。 江逐水只盼师父没做这事。 石棺触手冰凉,他方摸上,心上一颤,猛地转过身。 门口长明灯照不见的阴影中,站着个人。 江逐水不曾想会在此地见着师父,失措下往后退了一步,狠狠撞在石棺上。 “小心!”何一笑急道。 石棺沉重,加上位置关系,江逐水这一撞,并未对其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自己后背撞狠了,疼得厉害。 他不把这点疼放在心上,冷静下后,思绪也清晰了——若棺中是空的,何一笑根本不会如此紧张。 这个想法令得他悄悄松了口气。 何一笑走来,扶住他臂膀,道:“你当初发过誓,不小心撞开了棺要如何是好,”又道,“背上疼吗?” 江逐水愣愣被他扶着,摇了摇头。 何一笑虽不逼迫徒弟,却怕对方再像上回负气出走,因而偷偷观望着,发现他深夜外出,心有好奇,便跟了上来。 “这么晚了,你还来看你爹?” 江逐水听他语气自然,似乎并无心虚,忍不住问道:“天泉后头的那副冰棺是谁的?”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2 何一笑一愣:“你竟去看了?” 江逐水自小听他话,难得任性一回,微有脸红。 何一笑道:“那冰棺是受人所托之物,与我并无干系。” 他若不说,江逐水便信了,说了之后,反倒起了怀疑。 江逐水对师父了解极深,对方识得的人不少,有来往的极少,能交托这等事的几乎没有。 何一笑并未想这些。 他每三年才来拜祭一回,此次既来了,就想多留一会儿,看看大师兄,便道:“徒儿过来,与你爹上炷香。” 江逐水对江卧梦并无恶感,也常惋惜未见过父亲,听了师父话,又祭了一回。二人要走时,他瞥了眼石棺,发觉了异样。 “师父,您当真没开过棺?” 这事非同小可,何一笑道:“我发过誓,如何会这么做?你莫非还记着那副冰棺,不信我的话?” 江逐水指向棺面:“有人动过棺。” 何一笑知他不说谎,低头细瞧,果见得棺面偏了分毫,积尘很厚,绝非朝夕之事。 当年盖棺之时,再三确认过,没有分毫偏差,如何会有现下情况? 江逐水心中仍怀疑师父,但见对方亦是一脸疑色,这点疑心便又压了回去。 何一笑弯腰,叩了叩石棺。 声音一响,二人都听出了不对。 江逐水不如师父离得近,待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一掌推开棺面。 这时石棺里面是什么情形,倒不重要了。 “师父!您怎能……”江逐水大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师父,“您明明也发过誓,不能开棺的!” 何一笑轻轻拍了拍他手,道:“做师父的不开,要让徒儿开吗?” 江逐水怔住。 何一笑道:“别怕。应当是副空棺,不妨事的。” 江逐水原先希望棺中有人,现在却希望里头没人,他实在怕极了,松开师父,大步迈去,往棺里看。 何一笑这时倒不急了:“怎样?” “……空的。” 石棺内清清冷冷,什么也没。 65、 何一笑也看了眼:“这倒怪了,大师兄的尸身去了哪儿?”事情估摸至少有二十多年,他纯是想不明白多些。 江逐水问:“冰棺中那人的身份,师父知道吗?” 何一笑听他说了几遍,知他心里必定一直放不下,好笑之余还有点欣喜:“你若当真好奇,我便带你去看。” 江逐水惊疑不定:“我可以看?那时您不是说,不让我去的吗?” 何一笑笑道:“那里头太冷,我怕你冻着。” 江逐水微有些脸红:“……竟是这样吗。” 何一笑将棺重又合上,牵起他手,道:“随我来。” 江逐水前几回上峰顶天泉的状态都不太好,这回却是由师父领着,心情自然大为不同。 说来他现在与师父关系极怪异,较之从前看似有疏远,身体上的接触反而更多。正如师父不敢逼迫他,他也不敢在日常中拒绝对方。 与其说不敢,倒不如说不舍得。对上师父,他总会心软,只要不逾矩,仍想顺着师父,让他高兴些。 再者,他实际也是愿与对方亲近的。 二人到得削壁前,何一笑将开机关的方法与徒弟细细说了。 江逐水听后,却想到周乐圣也知道这方法,且还是从洛阳君那儿知晓的。 到底是狱法山的机密,为外人得知总有隐患,他寻思着需找个机会告诉师父,最好能摘出师弟,免得被师父迁怒。 走进密道,上回江逐水丹田被封,只感觉到冷,许是因为烛火的缘故,此时里间倒比外头暖些。 虽能夜视,何一笑仍持了一盏灯烛。 江逐水还被他拉着手,略慢半步,见师父背影伟岸,可撑天地,那一点微微火光,照得心中暖意融融。 这暗道极长,不知有意无意,何一笑步子不快,江逐水也乐得慢些,恨不得将这段路走上一辈子,如此再不用想那些烦心的。 现在是晚上,那处只有微浅月光,但他修为回复,清晰见得眼前景象。 没有冰石。中央只有一具冰棺。 江逐水怀疑是否自己看错,又怀疑记错了上回所见,可那时他贴近冰面细看,绝不会忘。 何一笑道:“我知你好奇什么。此处有些异处,等日出你便懂了。”握他手的力道稍重了些,引他到冰棺前。 江逐水的确好奇,不及探究不见的冰石,低头看棺。 棺身通体透净,棺中人如浮空躺着,他有过无数猜测,却未料到棺中竟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的是身鹅黄色衫裙,面容在轻透月色下,柔婉动人。只是虽闭着眼,她神情却不温和,秀眉微蹙,似遇上极烦恼的事。 江逐水见过的人不多,确信自己记忆中并无这张脸的印象。 何一笑道:“这事原本要与你说的,只是那时身体不适,拖到了现在。” 江逐水回想一遍,道:“是从沧临回来的时候?” “正是。后来因为我状况稳下,便没与你说。” 江逐水想,原来师父是想告诉自己这处密道的,只是没来得及说。 他心内高兴,面上不由带出点欣喜,一双眼熠熠生辉,整张脸孔也亮堂起来。 何一笑晓得徒儿生得好看,当年也唯有姑射山主能与江卧梦在容貌上相较,当然他私心偏袒后者。然而他看着江逐水从婴孩长成如今模样,早习惯了这副相貌,本不应当再有感触,方才却止不住地生出惊艳,仿佛当年初见大师兄时的情境。 江逐水自然清楚师父在看自己,垂眸轻声问他:“这人是谁?” 何一笑惊醒过来。 “……一个所有知情人都以为死了,却还活着的人。” “她还活着?”江逐水之前并未注意这点,此时再看,胸膛起伏不明显,但的确有极微的生息。 “天底下也只有此处,才能保下她最后一线生机,”何一笑顿了顿,“至于她身份,我只与你说两字——姑射。” 江逐水早前便有疑惑,此时才有恍然之感。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第一缕日光自上方的洞口掠入。何一笑察觉早,一把揽住徒弟,带人退至暗道。 方才站定,自冰棺位置起,日光所经之处,冰刺凭空而生,层层交互,若不注意,几乎贴合无缝。不过几息功夫,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矗立起一块偌大冰石。 与江逐水上回所见一般无二。 何一笑这才松开放在对方肩上的手,却发现徒弟肩膀动作略有僵硬。 “怎么了?” 江逐水左手探后,摸了摸右肩:“……之前撞过。” 他原本想回房,师父知他撞疼了,不肯放他走,强拉着人到了自己住处。 何一笑屋内除一张竹榻外,并无别的陈设。江逐水来过多次,也不惊奇,只有点不自在。 对方取了药来,见他站着不动,笑道:“怕我?” 倒不是怕。江逐水不好细说,坐在榻上,背过身,脱下上衣。 之前碰得有些狠,他后肩青中带红,何一笑指上沾了药,一点点细细抹了。 江逐水头皮发麻,坐立难安,在对方手指从他腋下穿过,往身前来时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3 ,一把攥住那手。 何一笑手被他抓住,倒像抱他入怀,干脆自身后环住徒弟,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徒儿前边的伤……真不管了?” 他若不说,江逐水还真忘得差不多,经这提醒,才想起胸前不堪。 “……我自己来便成。” 何一笑却道:“都快半年了,你都没动过,为师怎么信你?” 江逐水推不过他,明知对方心里一清二楚,自己却耻于说出口,只得转过身,任对方蘸了药的手指往胸膛上点来。 许是因为他心海动荡,胸膛起伏厉害,乳首亦是颤颤巍巍,颇有几分怯生生的神态,与强健躯体截然相反。何一笑手指才触到那柔嫩,对方便倒吸了口气,抖着声喊他。 “师……师父……”江逐水捉了他抹药的手指,满面潮红,目光几乎是恳求的。 何一笑见他力道用得不大,将手指收回,安抚道:“别怕。这伤总得治了,不然往后遇上什么不方便的……” 这话叫江逐水息了声,再未反抗,只又往榻上缩了缩,整个人靠在墙上,手里抓了被褥,扭头闭了眼。 晨间静谧,这处接近峰顶,更无人来,只听见宛转鸟鸣,与压抑不住的沉沉呼吸。 抹好了药,何一笑抬头看徒弟,见对方面红耳赤,眼角竟有水光,闭上眼后睫羽愈显纤长,抖抖索索,极尽隐忍。 他心思一动,佯装药没抹完,指尖停在红粒上,按下轻揉,更似不小心地拿指甲刮了下。 江逐水立时如条离水的鱼,身体猛地一弹,似受了极大刺激,汗水自额角淌落。 何一笑原没想做什么,此时却再难忍耐,欺身将人抱住,张口含住一颗抹了药后水光盈盈的乳首。 江逐水吓了一跳,方要推开人,那处却被重重吮了一下,惊人的快感令得他又软下身来。 “别……师……师父……” 何一笑摸着了他命脉,倒不急了,舌尖绕着肉粒打圈,察觉到身下躯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犹有心思打趣道:“怎么敏感成这样?” 这是实情。江逐水心神清明,却抵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 何一笑往下边一摸,便笑了:“都成这样了,徒儿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了。” 江逐水从前受过他调弄,经不起挑逗,勃起的柱身被师父握在手里捋动,除了喘息,他有一小段时间里,竟想不到能做什么。幸好他心中存着底线,知晓不能再与师父有关系,勉强撑起理智,道:“师父答应……答应过……” 何一笑道:“对。我不逼你。” 江逐水得了承诺,对方也离开了他身体,稍松下口气,怎想耳边衣物窸窣,阳物被裹进一片软滑温腻里。 他抬眼就见师父分开两腿,跪坐在他小腹上,将他肉茎放在自己臀缝间,缓缓厮磨。 何一笑何等人,纵是十年前,江逐水也未见过他这般姿态。尤其对方穿着衣裳,下身却是光裸的,阳物赤红怒张,随他动作上下晃荡,透明黏液自铃口渗下,分明早已情动。 “师父!”他太过吃惊,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何一笑自己掰开臀瓣,好将徒儿阳物夹得更深,脸上没有半分羞赧,抬手散下长发,容颜俊美令人不敢逼视,绿眸中笑意盈然,叫人沉溺。 他不怀好意道:“好徒儿,还想推开我吗?” 66、 江逐水曾以为十年前与师父的情事,不过是春宵作用,此时才知自己根本毫无抵御能力,心内无数个声音叫他抱住身上人,又总在最后一刻理智回笼。 然而何一笑臀肉丰润柔软,臀缝也深,将徒弟肉茎牢牢裹住,稍有动作,便引得身下人呼吸愈重。 江逐水鬓发湿透,唇齿微张,一瞬不瞬瞧着师父,眼尾发红,像抹了胭脂。 他显是忍狠了,但到底没动。 何一笑目光巡过他面孔,定在那痕绯红上,俯身去吻徒弟眼角。 还未真碰上,江逐水闭上眼,狠狠咬了自己唇一口。 何一笑注意被他唇上渗出的血珠拉走,不等多想,背上传来大力,被人一把抱住,与此同时,原本不曾有动作的阳物在他臀缝间凶狠抽送。 对方双手下移,托住他臀,虽未插入,意义却没什么不同。 何一笑也在喘,却忍不住笑道:“慢些……不急,不急……” 江逐水放任自己不想不看,当没听见他说话,专心揉弄两瓣绵软臀肉,自对方腿间寻求纾解。 何一笑猜着他想法,即便那处皮肉细嫩,被磨得有些痛,仍没劝止,趁徒弟不推阻,将对方唇上血珠舔了,又撬开对方抿紧的唇。 口里全是师父的气息,快乐到了极处,竟令人想流泪。江逐水眼角湿润,闷哼一声,射在了对方臀间。 何一笑握住自己硬挺的阳物,上下捋动。不过片刻,那物一颤,精水落在徒弟胸腹上。 情欲之后,江逐水回了点神,才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何一笑原本苍白的脸孔红润起来,笑道:“方才舒服吗?” 江逐水如被什么蛰了一下,起身要跑,却被对方按住。 何一笑指尖沾了点浊物,抹开在他唇上:“你若想,比方才更快活的事也能做。” 江逐水懂师父意思,反而一把将人推下榻。 何一笑不清楚,他自己却知道,自上回用了天人三册的秘法,只论修为,他与师父也相差不远。何况对方根本未有提防,跌下榻后还没反应过来。 “你……” 江逐水一门心思捡衣裳,根本不理他。 何一笑原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之前不过是因为徒弟真心爱他,才愿放下师道威严故意引诱,不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又见徒弟正要穿衣,却对身上浊物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清理,模样很是可爱。他原本恼羞成怒,这时怒火变了欲火,起身抱住人,没轻没重吻了上去。 江逐水本信了他承诺,以为他不会再逼迫,谁想这人竟是个食言的,又被按在了榻上。 这一回不同上次,何一笑没再收敛,恨不得将身下人拆吃入腹。可惜对方此次未受限制,挣扎之中斥他失信毁诺。 二人从榻上滚到地下,江逐水运气不好,被压在下头,脑后撞了一下,有些晕乎,终于安静下来。 何一笑也停了动作,与他额头相抵,又亲了亲他唇角:“大师兄早不在了。我当年不过一厢情愿,并不以为能得他回应,这许多年过去,我虽故意不提他,但也不至于长情如此,念念不忘。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逐水脑袋还晕,手在旁边胡乱摸索,忽撞上一硬物,发出声轻响,瞧去才见床底有方长匣。 何一笑也看见了,心有所动,随手取了来。 江逐水好不容易从头疼中缓过,就看见师父手里一件极眼熟的物什,令他如冰水淋头,立时清醒。 “怎、怎会……” 何一笑握住麈尾,道:“当年事后,我便找了把一模一样的,将它换了下来。” 江逐水恍然,难怪对方平日毫无异色,被他问起时也没反应。 却听对方又道:“那事还记得吗?” 岂止记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4 得,简直刻骨铭心。江逐水心中如此想,却一字未说。 他不说,何一笑也知徒弟想法,将麈尾放进他掌心里。 “纵有再多理由,我当年的确过分了。徒儿若耿耿于怀,便一样不漏还回来,”他凑近徒弟耳朵,“除了麈尾、棋子,还可以玩些别的,我什么都许你。” 对方离得太近,唇瓣几乎碰上江逐水耳垂,以至于说出的话一下入了他耳,又入了他心。 “为师……我等不了下个十年了,你我分明是有情的,何以要到这地步?”何一笑还在说话。 江逐水一颗心跳得几乎乱了步序,却仍维持着最后的理智,竭力平息沸腾的心湖。 “……徒儿不敢。” 何一笑挑眉:“不敢?便是想过了。” 江逐水脸腾地烧起来,扔开手里麈尾,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何一笑不放过他,将他牢牢锁在身下,道:“从小到大,为师可曾对你不好了?徒儿当真不肯说句真心话?” 若说不好,以对方性子,事例绝不少,可江逐水从未将之放在心上,想及与师父二十多年相处,忍不住伸手环住人,蜷起身体,缩进他怀里。 何一笑将徒弟抱到床上,对方难得一声不吭,偎在他胸膛上。 “我做过个梦。”江逐水忽道。 何一笑见他肯说了,心里激动,却怕吓着他,柔声问:“什么梦?” “就像现在这样,师父抱着我,我却看见父亲站在您身后……” “……有些吓人。”何一笑道。 江逐水哽住了。再一想也对,江卧梦死了将近三十年,若忽然出现,的确是惊吓更多。 “但梦里不一样,师父转头见了父亲,再未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 纵然知道这只是个梦,何一笑也心疼极了,亲了亲徒弟眼角:“这梦一点没道理,那个不是我。” 江逐水道:“当年的事,我不恨师父,所以不在乎麈尾与棋子。况且……我想做的事,比这些还可怕。” 他说可怕,何一笑却听得雀跃。 江逐水闭上眼,不敢去看师父神情,低声道:“我想让师父趴在父亲棺上,我从后面肏进去……” 何一笑满腔激动立时息了:“……大师兄若在天有灵,必定想杀了我。” 江逐水睁开眼,见他脸色发白,竟是真怕了。 过了会儿,何一笑缓过来,道:“你不清楚你爹是个什么样人——他可从不是什么善类。” 江逐水是遗腹子,没见过江逐水,所接触的也都是表面,不曾听过这种评价。 何一笑回神后忙安抚徒弟:“我与大师兄是不可能的,他对我没别的心思。至于我对他……应当还是敬畏多些。” 师父这般坦然相告,江逐水听后,却道:“让我想几日好吗?” 何一笑道:“三日?” 江逐水将脸贴着师父胸膛:“想好了便与您说。这几日我们先不见面,平常的事我会遣心笙或者周师弟来。” 独留下何一笑一人时,他终于无奈苦笑。 纵是只三日,他也觉得太长,况且看徒弟意思,分明还在犹豫,若听见的答案不是自己想的,又要如何? 何一笑正烦恼着,大夫那边终于有了结果。 “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娘胎?”何一笑皱眉,“怎么可能?萼绿华不过是——” 方想起萼绿华的兄长是浮玉山的洛阳君,而浮玉山正是以医毒闻名。 这事古怪,在真相未知前,他不敢与徒弟说。 大夫道:“短时间里无妨,可这毒附在山主身上,便是一道催命符。若要解决,得先探明到底是什么毒。” 何一笑不懂这些,问:“可需要些什么?” 大夫道:“这毒潜伏厉害,从山主身上我寻不见多少线索,若能找来原份的最好。” 何一笑沉吟过,道:“你这边别停,我去寻寻看,”又问,“可有时间期限?” 大夫掐指算了算:“最好在三月内,过了我对毒发便没把握了。” 67、 两人又将这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确认没遗漏,方才分开。 何一笑心神不定,坐不多久便站起来。因为江卧梦的缘故,他对萼绿华有些关注,但有限,连对方浮玉山的背景也不知。此时冒出这么一回事,他更是全无头绪。 当年萼绿华独居后山,他少与其往来,但去过几回。自她亡后,他帮着江逐水将那处居所封了,从此再没去过。 此次似乎应当去看看了。 何一笑印象里,江卧梦交游广阔不假,却不多情,甚至趋于无情,无论面对何等丽人美色,也不见他动容,皆一视同仁,竟似个铁石心肠的。萼绿华算不得绝色,也不见别的异处,怎会引得江卧梦心动? 再者,这两人相处也没寻常夫妻的亲昵,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何一笑越想越是古怪,一人往后山了。 居所无人打理,门一碰竟掉了出来,他不管这些,直接迈了进去。 里面空空荡荡,除必要家什,什么都没有。江逐水起先与萼绿华住一道,冷暖吃食都成问题,何一笑见不得徒弟受苦,另给他辟了现在的住处。平常将人带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若逢闭关,便交托给山中可靠人。 江逐水不回这住,只经常来看望母亲。与儿子不同,萼绿华身上几乎见不到半分母子亲情,久而久之,这两人感情也淡了。 何一笑乐得如此。 他着意将屋中各处翻了一遍,想找找有无线索。怎料萼绿华这里陈设少,物品更少,连妆奁都不见。 何一笑没找见东西,却想起江逐水手里那件机括暗器。 对方当时没与他说,显然也是不想与他说,可事后再想,徒弟接触的人极少,加之这暗器有些年头,来处不难想。 ——萼绿华并非没有留下东西,而是将这些给了江逐水。 何一笑想及此,打算回去问一下徒弟,顺便还能以此为借口见回人。 临走前,他看见合着的窗,忆起当年萼绿华常枕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一时意动,上前去将窗推开。 窗棂木质疏松,比门扉更不如,他尚未用力,便自当中折断。他救之不及,只得随它去。 然而折处一点枯黄冒尖,何一笑小心取出,发现竟是封泛黄的信笺。 这住所是萼绿华一手建起,东西自然也是她藏的,打开信后,字迹惊人熟悉。 是江卧梦的信。且是给他的。 何一笑捏着这封时隔三十年的信,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竟迅速镇定下来。 说来直至现在,他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江卧梦别有心思。对方待他好,待别的师弟妹也好,他细细回想一遍,觉得应当是江卧梦本身的缘故。 其人容貌不说,修为剑法亦是顶尖,何一笑识得他近二十年,未见过他有一次失态,这人生来便是叫人仰望的。 何一笑少年时心慕强者,对方又救过他几回,自然挂心。可若非狱法大劫,他恐怕会将情意深埋心底,因他知晓,江卧梦绝不会有回应。这位师兄太完美,完美到除他自身,竟无一人能与之匹敌。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5 江卧梦落笔说话从无赘言,因而连最后的嘱托也干净利落,只一张纸, 信中道,他因天人三册娶萼绿华,其人为浮玉洛阳君,有孕后若将子嗣带回,因双亲身份,必有麻烦。因而他拿了对方带着的毒物,放在其人饮水中。 他知晓萼绿华定会发觉,然而他娶妻别有目的,对方也是借他脱身,必不会声张,而选择将毒过至腹中胎儿身上,寻求唯一生机。如此二人心照不宣,便算了结这事。 …… 寥寥百字,何一笑看罢,几能想见对方执笔时的沉着模样。 江卧梦留这信与他,是因为萼绿华身份复杂,与浮玉山未必断了联系,叫他小心注意着。他便是这么一人,再繁琐曲饶的事,也能剥茧抽丝,理个清楚。无所谓阴狠,无所谓利用,他心有量尺,从不追悔。 当年他气息将绝,身边只剩何一笑,眼中无怨怼无憾色,盯住师弟面孔,道:“你需记得,狱法山是我交给你的。” 何一笑清楚在那封信前,自己的心思便被看透。然而此时此刻,对方正以这缕情思将他勾住,要他守牢狱法基业。 对方算无遗策的一生中,这许是唯一一次纰漏。何一笑愿为他坐镇狱法,略尽心力,仅此而已。他喜欢的是活人,平常也缅怀对方,可人若没了,他做什么也无用,又何必当真鞠躬尽瘁。 江卧梦错看了。 现下时隔三十年,斯人不在,何一笑拈着信,想起自己的小徒儿,指尖竟有些微发烫。 不比他清楚江卧梦是个什么样人,江逐水对不曾谋面的父亲并不了解,虽有过猜测,但无论哪种,必定没有一个将他生死算进去的——何一笑也不曾想到。 起先的惊讶过了,他又发觉了新问题。 江卧梦下毒是为落胎,可为何江逐水仍活得好好的?萼绿华与他若无感情,又为何在他逝后,香消玉殒? 再者,他的尸身去了哪?又或者,他当真……死了吗? 何一笑蓦然攥紧薄纸,又恍然惊醒,小心抚平褶皱,置入信封,贴身藏于怀中。 与逐水几日不见,他便觉得长如经年,难熬得很,只不知对方有否想过他。 在这里耗了点时间,待他离开时,日落月升,已入沉夜。 又是月圆。何一笑想起流波台之会,事情便是从那里开始偏离。 江逐水推窗抬头时,看见同一轮月,想见同样的事。 月光清冷,他却如被灼伤,忙将窗关上。回身要走,脚下又止住。 他听觉灵敏,察觉窗外有人。来他处的人不会不作声,因怕打草惊蛇,他没有问询,只暗中计算出手时机。 然而在他动手前,那人轻叩窗户,显是故意显露行藏。 江逐水袖里握上软红绡,却道:“师父?” 那人动作一顿,过了会儿忽道:“……何一笑总这么来见你吗?” 68、 这一开口,江逐水便听出来了。 “洛阳君。不,应当唤你白蔓君。” 白蔓君轻叹一声,似靠在了窗上。 叶追死于这人手,江逐水记得这笔账,此时虽想擒下他,又知其修为深厚,出手无十分把握。除此之外,这人敢出现在狱法山,也必定有其倚仗。 “你还没死?” 二人隔着窗,见不到双方神情,却听白蔓君笑道:“阿萝嘴上说得狠,实则还是会心软,幸好往后我们再不会分开了。当时那一剑刺得太偏,以你眼力怎会看不出。何必明知故问呢?” 江逐水从阿萝身上能瞧见自己影子,因而不爱听她的事。方才白蔓君似随口一提,他心口却恍如被扎进一根刺,想不在意也难。 他沉下心,道:“你今次来又有何事?” 白蔓君道:“上回是舅舅不好,待你凶了些,”他轻笑一声,“与你道个歉。” 江逐水不为所动:“你若有事,最好快些讲。我虽拿你无法,但师父随时会来,若撞见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事不过三,我前头问过你三回,要不要同我走,”白蔓君声音虽轻,然而夜里寂静,令得字字清晰入耳,无端蛊惑人心,“这回你已知道我身份,我没别的亲人,你若来了,浮玉山是你的,飞英会是你的。何一笑放不下你,狱法也是你的,如此拿下北境便不难。到时你若有心,天下亦能收入囊中。” 这话对于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极具诱惑。然而江逐水自小心中只师父一人,所有喜怒都与他分不开,这番前景再美,没了何一笑,照样无甚意趣。 况且,他更在意对方那句“何一笑放不下你”,是否是他想的那般。只是一旦问了,便如送予对方把柄,若不问,也显得心虚。 江逐水无声无息抬起脚,却未落下,口中道:“师父虽厚待我,但山中嫡传不止我一个,若我随你走了,他失望下恐怕会挑周师弟继任山主。” 白蔓君似惊喜:“外甥说这话,是想同我走了?” 江逐水没有答他。 白蔓君道:“只是你又何必来套我话。你可想过,叶追少离山,她是如何拿到春宵?又为何认得我?” 江逐水心脏猛缩,几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对方又道:“我原本以为你对叶追有情,服下春宵后成全你俩好事,也算做舅舅的一点心意。谁想,唉。” 他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声。 江逐水想,他既说了,必定是知道当年事的,这回万不能让他走脱。对方此前向他问过天人三册,想来不知道那门秘法,自然也不知道他修为大涨,有心算无心,能多几分成算。 白蔓君以为他心情难言,才没有出声,继续道:“何一笑当年对卧梦便有些心思,可巧你又生得和他那么相像,难怪他把持不住。你自小被养在他身边,必定是被他哄住了,这人生来薄情,不过是被色相迷了眼,并非真心待你。” 然而无论是十年前,还是今时今日,江逐水都见不得有人说师父不好,纵然何一笑当真视他为替代品,在白蔓君面前也是不会认的。 “不过是师徒而已。如今山主是我,若论威望,亦是我胜过他这个不管事的。他有无真心,与我何干?” “好!这才是我的好外甥,”白蔓君竟拍手赞他,又道,“我方才的提议,外甥想好了吗?” 江逐水冷笑一声:“我自有我的日子过,走什么路,全随自己心意,为何要你来管?” “当真不好好考虑?” 江逐水道:“当日你同我说母亲的事,此时想来必定瞒了些。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眼中有什么吗?” 白蔓君竟也不恼:“莫将我与何一笑混为一谈。绿华是我亲妹,自小我两个便同一人似的,我只是不舍得她吃苦。” 说得好听,但江逐水早听他说过了,并不信他。 “你说舍不得母亲吃苦,实际你引她离山,自己做了洛阳君。” 许是因为被说中心事,白蔓君有一会儿没开口,许久方道:“我——” 屋内灯烛“嘭”地灭下,一点流光破窗而出,直取他肩膀。 倞河岸上,江逐水一剑已能令他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6 心惊,此时又是全盛出手,并无保留。杀机藏而不露,白蔓君连一根手指都没来得及动,便已被剑光锁住。 剑光之后,是团身冲出的江逐水。 一剑即中,本应是好事,他却脸色大变,急忙退步,侧身提袖,挡住自己脸面。 轰地巨响,白蔓君原先站的地方,竟似埋了火药,连人一道炸开。江逐水退出一段距离,仍有气浪冲来。 他正要出手,肩上一重,被人拉着往后一步,一人挡在他身前,斩下一剑。 “师父……” 那人背影何其熟悉,江逐水心神恍惚,忍不住开口唤道。 他二人虽为师徒,实际何一笑极少在他面前动手,方才一剑正是他最常用的问道于盲,如撕开夜幕的一道闪电,将爆炸产生的冲击尽数隔绝。 这事江逐水也能做到,对方必定是知晓的,却仍然出了手。 江逐水强抑下心中激荡,往平息下的烟尘望去,已是空空如也,地上剩了零碎小块,竟是尸骨无存。 然而白蔓君怎会做这种事,他稍加思索,便猜到此次与他说话的根本是一具傀儡。 浮玉山有秘法,听闻是以蛊虫为引,控人心智。而十二玉琼岛出产傀儡,且能做成任意容貌,白蔓君应当是在傀儡上施了蛊虫,才使其与常人无异。因隔窗说话,江逐水竟未看出破绽。 事情特殊,何一笑收剑回鞘:“他必定在左近。” 二人循着路径一路追去,不指望真追见人,能找到些线索便成。 江逐水忽道:“师父一直听着我与他说话?” 何一笑沉默了会儿:“是。” 江逐水莫名着慌:“我……” 何一笑已道:“我知你是骗他的。” 江逐水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白蔓君既有胆子入狱法,肯定有完全准备,他与师父一路未见异样,正打算第二日山中戒严,便见山道上有个人影。 主峰人不多,入夜人更少,何一笑见那人身形有些陌生,一拍剑鞘,正要出剑,便被身旁徒弟握住了手。 69、 “那是孟师弟!” 何一笑怔然收剑。 他平常甚少关注其他弟子,尤其孟玄同性子与他不合,都没认真看过几眼,此时竟没认出人。 他虽收了剑,但方才剑意已露,孟玄同自然察觉到,转过身来。 江逐水情急下抓了师父手,此时既无事,自然也放开了。说来他们这回见面,双方都有些异样,可这时也不及让他们细想。 夜色幽暗,以江逐水目力,仍看清了师弟模样。 有些不对头。他扭头看了眼师父,正好对方回看过来,二人对视过,心中都有了想法。 “孟师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方才险些没认出你。” 孟玄同面色苍白,似魂不守舍,视线游离,没个定处,听了这话,过了许久,方唤了他们一声。 这就更不对了。 江逐水心知这位师弟孤僻却耿介,人如青竹,瘦而不折,万没有这般唯唯诺诺、低声细气模样。 何一笑没有顾忌,道:“你方才在哪儿?” 对上师父,孟玄同终于回过神:“今夜心神不宁,故而四处走走……山中出什么事了?” 江逐水道:“有人闯山,现下寻不见了,孟师弟诸事小心。” 等孟玄同走了,何一笑道:“孟五有问题。” 这是一眼可见的事,然而江逐水觉得事情绝无这么简单。 “等会山中要加紧戒严,再去山门那儿查一下这几日出入人员的名单,着重看孟师弟有否离过山。照说被蛊虫操纵之人,本身并无记忆,即便孟师弟真有问题,恐怕也记不得具体。” 何一笑很愿意与他这般心平气和说话:“若是被施了蛊虫便罢了,只怕他有叛逆之心。” 江逐水一时没开口。 孟玄同与叶追感情深厚,十年分离,一朝生死相隔,其中打击未免太大,真生了别的心思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若真是他引白蔓君入山,这点因由不足以抵消他背叛的事实。然而白蔓君亦是杀害叶追的直接凶手,孟玄同知晓这点,不该与对方为伍。 江逐水固然对师弟妹们关爱有加,逢着这种事时,绝不会有半点留情。 “我会看着孟师弟。” 何一笑道:“你且当心。若白蔓君仍在山内,多半还是要来寻你。” 江逐水却不赞同:“他说事不过三,想来不会再来。只是我觉得他这回找我来得古怪,倒似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何一笑想了想,“他这一来,必搅得狱法生乱,有利于他浑水摸鱼。” 江逐水道:“徒儿也是这么想的,”又道,“师父叫我小心,您自己也别忘了。若孟师弟真出了问题,大有可能心中记恨您,平常要多加注意。白蔓君表面来寻我,可我觉得他真正目的应当是天泉,如此避不过您,师父切切当心,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遇上感情事辗转不决,涉及要紧事时,又成了操心师父身体的好徒儿。何一笑爱他一片孺慕,又恨他总有退却,然而到底爱比恨多,心中是万万放不下这徒儿的。 二人平平和和说了些话,何一笑想起那信,犹疑过了,还是给了徒弟。 比之信中内容,江逐水更注意江卧梦字迹。他自身笔画圆润收敛,对方却笔笔显锋芒,一看便知二人性情相差极大。 半点不像。 他莫名松了口气,细细将信中内容看了。 白蔓君说过中毒一事,他事后也验证过,然而对下毒之人没个头绪,这回倒是有结果了。 何一笑关心他,见他神情平静,并无什么伤心震惊,忍不住问:“……你不恨吗?” 江逐水捏着信,微有茫然:“……恨不起来。不知怎地,总觉得这事与我远得很。” 如此也算好的,何一笑松了口气。 “但这事有些奇怪,”江逐水道,“若如父亲所言,母亲不应当再中毒身死。” 何一笑也想不通这点,他不以为江卧梦会算错。 江逐水回忆之后,又道:“我猜,母亲先头的确将毒过给了我,但后悔了。她临终前与我说过话,虽未提及她来历,却将天人三册交托给我,还留了我一些小物件。” 何一笑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江逐水知他并非不想听,原先还有些尴尬,这时倒自然了。 “母亲防备的人是白蔓君,”他道,“这封信是父亲留给师父的,何以会到母亲手里?除此之外,还有师妹那封信……” 另一封信自然是何一笑写的。上回在流波台,那信被当众拎出,令他恨极了任白虹。 然而春宵是白蔓君给叶追的,加上叶追第二次赶到时机的巧合,何一笑有九成把握,应当是江卧梦去得太急,未将信处置好,落在了萼绿华手中。 对于萼绿华而言,那封情信并无用处,处置便随意许多,大有可能被白蔓君找见,又以此布局。 而白蔓君一开始,并不可能知道江逐水的心思,只想着将他与叶追凑做堆。而对着那张同江卧梦一模一样的脸,何一笑对徒弟的感情大有可能不纯粹,这事一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7 出必引他心乱,如此下去,师徒失和也有可能。然而阴差阳错,春宵最后反将师徒二人绑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们知晓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仍可能潜伏在主峰的白蔓君更为要紧。 何一笑坐镇天泉,江逐水连夜传令下去,紧锁山门,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 他又查看了这几日出入的名单,孟玄同赫然在列。值守弟子也说,孟玄同往山内领进了两个人。 比起错杀,江逐水更怕放过,此次乱从内起,他当机立断,带两个弟子往学宫将孟玄同拘禁起来。 孟玄同精气神大不如前,一语不发,任他关了。 江逐水知晓他可能是被蛊虫控制,对诸事记忆都有模糊,神智恐怕也并不十分清醒,打算等尘埃落定再处理他的事。 临别前,他道:“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孟玄同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大师兄要小心。” 江逐水看他时,他眼中又起浑沌,恍如什么也没说过。 一连三天,主峰上下围得如铁桶一般,学宫也放了假,弟子被勒令待在屋中,每日点卯。 如此虽未找见白蔓君,但江逐水心知其人必定还在山上,这几日也太平无事,双方只得继续磨下去。 然而对方并非莽撞之人,他总怀疑其中还有别的目的,可也捉不住把柄。 第四日晚间,他在静室调息毕,听见外边异响。 不似不小心,倒似故意引他。 江逐水自恃白蔓君不知他真实底细,真对上也有胜算,未有犹豫,追了出去。 山中巡游弟子虽多,他这处接近峰顶,向来是不许旁人来的,因而一路不见人,那人身形飘忽,只拣小径走,越走越偏。 江逐水知道对方是故意引他来的,却不想被带得太远,走了盏茶后,他不动声色稍使了点力,逐渐接近。 只差三步距离时,他一抖袖,软红绡滑出往那人脖颈缠去。 那人许是早有预料,往旁一步避了过去,之后竟未动手,转过身来。 江逐水忙收剑,满面惊色,似看见难解之事。 这的确是想不见的事。那人身形消瘦,脸颊凹陷,依稀可见从前英俊轮廓。 江逐水与他多年未见,这张脸虽脱了形,仍叫他记忆犹新。 “三——” 心口冰凉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那人拔出剑身,剑上血珠尚未滚落。 江逐水从来少受伤,更没受过外伤。方才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体温随着流失的血液也似在降低,即便如此,对方再刺来的时候,他反应极快,软红绡轻飘飘贴上那人剑身。 然而由于受了剑伤,这一剑力道不足,只将剑势稍引偏了些,他胸前又被刺了一剑,幸好较浅。 这两剑使得江逐水呼吸急促,脚下也站不稳,手中软红绡亦有轻晃。 那张瘦削面孔与他距离极近,他清晰认得,这正是应当亡在沧临的三师弟。不。三师弟的确死了,这不过是被蛊虫操控的尸身。 对方排行在周乐圣下,原本剑法修为甚佳,如今虽失了几分,仍非寻常,那两剑亦是狠绝至极。 江逐水叹了一声,不顾血迹斑驳的前襟,竟收起软红绡,空手去拿对方兵刃。 手指方要触及时,他反手一击,直接落了那剑,一掌劈在人颈后。 蛊虫操控之人再算不得人,这一掌竟未给对方造成半点阻碍。江逐水无法,脱下外衣,整个罩住那人头脸,又挟制住其手臂,拖着往回走。 胸前他暂止了血,但情形不太好,可他也绝不能坐视师弟尸身再被别人利用,定要带回让他入土为安。 他也明白了对方是如何入山的。 三师弟死讯一直未报,值守弟子认得他脸,自然放他进来。孟玄同不过是个幌子,三师弟才是杀招,对方吃准他见了人必有失神。 这竟是个从一开始就埋下的毒计。除此之外,飞英会与任白虹也必有牵扯。 江逐水估算了伤势,将人带回自己住处,将他绑牢了,才给自己处理。 外伤好办,失血却太多,剑上甚至淬了毒,暂被他体内寒毒压住,但终究不是长久计。 第二日心笙来时,正见到江逐水昏倒在地,满身是血。 70、 除三十年前,这是狱法山上下警戒最为森严的一次,传闻山主江逐水遭人暗算,中毒不醒,由前任山主何一笑暂理事务。 周乐圣初知道师兄受伤,便坐不住,奔去对方住处。 卧房门户紧闭,何一笑站在外边,面沉似水。 周乐圣平常怕极了他,这回却主动上前问:“师兄如何?” 何一笑不耐与他说话,里面人道:“……周师弟进来吧。” 周乐圣听见声,松了口气,后又提起心。 对方吐字虽清晰,但中气显是不足,情况怕不是太好。 他心中惴惴,进屋见江逐水半坐在床上,长发未束,只着了里衣,脸孔白得与衣裳无分别,唇上血色全无,整个人看来便似一张白纸,没有一点生气。 幸而那双眼仍是活的,看向他时目光柔和,令得周乐圣发凉的手心稍有暖意。 大夫也在,手里端着盆,盆中尽是殷红血水,一看便知带了毒。 周乐圣瞥见,一颗心似被人左右各拧了三圈,怎么也难受。 倒是江逐水温声道:“我有话与你说。” 周乐圣坐在床边,见他不过说了几句话,额上便有薄汗,忙道:“师兄养伤要紧。” 江逐水摇头:“已是狱法生死存亡之际,等不得。” 他这一说,周乐圣也正色,眼角下压,连一双桃花眼看来也有几分端肃。 江逐水摸出块铁牌:“并非我说丧气话,我这回怕难过这坎。师弟妹中,我如今也只能将狱法山交托给你。” 周乐圣不接信物:“师兄莫非忘了师父?师父近来旧伤养得差不多,大可重新接下山主之位,等师兄养好伤,一切照常。” “师父他……”江逐水不知想见什么,面有挣扎,“我有些怕……师弟别问太多,这信物你必须得接下。若师父靠不住,你需得以山主身份稳下狱法,万不可给涿光可趁之机。” 周乐圣知他有临终托付的意思,不忍叫他再多说话,接了信物,又去扶他:“师兄先躺下,好好调养。你也知道我性子,实在不适合……” “师弟莫要说这话。”江逐水止住他动作,难得冷容。 周乐圣无奈:“好。我听师兄的。” 江逐水这才舒了口长气,道:“你帮我唤心笙进来。” 心笙一直未有好好休息过,眼底发黑,等见着江逐水虚弱模样,眼睛立时红了。 江逐水道:“你跪下。” 心笙虽不知其意,却听话地跪在床边。 江逐水歇了一会儿,才攒了力气,道:“我收你在身边,原是想收你为徒。此次事出突然,我初心未改,只问你愿不愿喊我这将死之人一声师父。” 心笙虽是他身边童子,实际平常得他指点,早有师徒实质,闻言又喜又悲。 “弟子愿意。师父!” “算来我没教过你什么,有些对你不住,”江逐水停了小会儿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8 ,继续道,“这几日你师祖脾气怕不太好,你别去找他。山主信物在你二师伯手里,你让他将你姓名记上去,如此你便是下一辈名正言顺的大师兄。” 他说得轻松,心笙听了,一颗心如泡在苦水里,没有一点喜意。正要说话,便听见江逐水闷声咳起来。 从来只何一笑伤势复发才会如此,江逐水身体康健,也不曾有个头疼脑热的,竟是头回这般病骨支离。 只不过一小会儿,江逐水脸色迅速衰败下去,面上真真再无生气,低头哗啦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色殷黑带腥。 因他们要说话,大夫避在外边,心笙心里着慌,忙大声喊人,之后又帮江逐水擦去唇上沾染的血迹。 “师父!” 江逐水竟还宽慰他,说:“无事。”只是两个字功夫,他眼中神光已散,竟似要不好了。 心笙忙道:“您先别说话!” 此时大夫也过来了,他便被赶了出去,外头的何一笑不管这些,也不看他,径入了屋,之后啪地一声关上门,将人挡在门外,独留自己与大夫。 周乐圣见他出来后脸色极差,道:“先等大夫消息。” 心笙知他也不过强作镇定,心内愈发惶恐,想到方才所见景象,生怕这是最后一面。 秦铮与齐秀主得消息晚,来迟一步。 几人聆听屋里动静,隐隐约约听见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却听不出具体,后又是噼里啪啦一串摔东西的声音。 时间越久,外头人失望越大。 又过一会儿,大夫从里头出来,袖口沾了血。 周乐圣问师兄情况,对方只摇头,一语不发。 他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怕不好了。 齐秀主想见大师兄,仗着个子小,要从门里钻进去,只是还没踏出一步,里面掌风袭来,又将门一下合上了。 若非她反应快,怕要一头撞上去。 周乐圣急狠了,问大夫:“无论大师兄如何,总要告诉我们,好有个准备。” 大夫道:“的确要有个准备,你们师父看着有些不对。” 周乐圣还没问是哪处不对,里面何一笑道:“打盆热水来!” 秦铮动作快,扭头就走。 有反应便是好事,周乐圣稍松了口气,却见大夫脸色古怪,他暗觉怪异,又不好问。 没一会儿秦铮端水回来,周乐圣是二师兄,抢过水盆便进去。 推门时还有些怕,到底担忧占了上风,只是他还没看清里面情况,手里一轻,水盆已被拿走。 掌风将他推后一步,门关后仍将他挡在外面。 从头至尾,周乐圣只瞧见了模糊影子。 想起江逐水之前的话,又想起大夫所言,他突然有点心慌。 几人没头没脑在门外又站了个把时辰,大夫终于看不过,敲了敲门,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山主身死,你这做师父的伤心,但别忘了还有狱法山要你照料,不可一蹶不振。再者,人总是要入葬的。” 周乐圣早在听见第一句话时便浑身发冷,之后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大夫一停,他便抓了对方肩膀:“你方才说什么!” 大夫不怕他,道:“山主前时应当交代过你了。” 周乐圣气力一懈,双手垂下,只觉脚下如灌铅石,动弹不得。 心笙颤着声问:“二师伯……师父他……” 周乐圣不需回答。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铮眼通红,没掉泪,只抿紧了唇,倒似受了委屈。 齐秀主却一声不吭,一头往里闯。 “不管到底怎么了,我们是同门,总要看一眼!不然我不认!” 她年纪小,几个师兄不好拦她太狠,况且心中也存了同样心思,何一笑竟没拦,真被她撞开门,一群人忙冲了进去。 屋内满是血腥气,周乐圣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床上江逐水闭目安安静静躺着,仪容显然整理过了,看来似生前一般,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这时再看,也显出种安谧的气象。 倒是何一笑发冠微乱,周身气息混沌如海,算不得好。 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他却亲眼见着,师父低头,闭了眼,吻在大师兄唇上,若非一人已逝,必是极温情的场面。 此时这一吻依旧深情无限,周乐圣却仿佛落入个噩梦,真正明白了之前江逐水的意思。 不止是他,众人一见这幅场景,俱是惊得不敢说话。 何一笑抬起头来,扫过他们:“让开!” 他脾气山中人都是知道的,一时谁也不敢说话,全又退到了门外。 屋内,何一笑横抱起大徒弟,便往外走。 周乐圣排行较长,这种时候也只他还敢问一句。 “师父要去哪儿?” 只是他与何一笑修为差得太多,对方不答,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师父带着大师兄往山顶去了。 身后大夫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道:“应当是要到天泉去。” 周乐圣恍然。天泉池水的隐秘从来没有破解过,但隐山老人手札中既然提过,必定有些异处。 师父怕还不死心,想找出池水秘密,使得大师兄活过来。 只是几百年也没寻见的事,今时今日又能寻见吗? 大夫又道:“我之前看他便有些不对头,恐怕执念太过,也要入魔障。” 周乐圣本要追去,却想起江逐水临终前的话,生生止住冲动。 大师兄将信物交了他,便是将狱法也托付给他,他不能辜负这信任。 然而自这日起,山中起了传闻。 ——何一笑疯了。 71、 当时在场之人皆是值得信任的,周乐圣想过几回,也不知这传闻是如何来的。 潜入山中的人还未抓住,他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加紧戒严和控制山中出入人员外,还让四五个弟子一起行动,不准分开,以免被人个个击破。 原本这些法子足以使得情势稳定,然而传闻甚嚣尘上,除了何一笑疯了,更有他为师不尊,逼奸弟子一事。 周乐圣初听见便是大怒,严令彻查此事,却无甚收获。幸而主峰封闭,传不到外头。 他无法,只得下令谁若再谈此事,必将严惩,才暂将这事压下去。 如此不过几日,山中人心惶惶,有学宫弟子聚在一起,一齐要求出山。周乐圣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却清楚不能长久。 狱法山一下缺了两个主心骨,绝不是别的可以弥补的。此时即便涿光姑射没动作,自己恐怕也撑不下去。 他将心笙领在身边,当自己徒弟教导,只求他能快些成长起来,才算不负师兄期望。 秦铮上峰顶看过,回来说不知师父去了哪儿,竟不见人。 何一笑不可能下山,周乐圣知晓峰顶有密道,对方肯定在那儿。 然而知道也无用,何一笑自己不下山,谁又能逼他。 怕什么,便来什么。周乐圣没有见过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但听师父讲过。他也曾想,如果是自己面对三十年前那种境遇,会做何反应。 现在他知道了。 这段时日,周乐圣耗费的心血远超过往,七天七夜没有入睡。 他根本睡不着。 由于紧锁山门,疏忽了对外界的关注,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69 直到涿光山围在山下,一直潜伏在山中的白蔓君与他里应外合,打开山门,领着涿光山弟子冲入山来,他才意识到大势已去。 狱法山如今群龙无首,山中上下人心不定,基本还未做什么抵抗,便被涿光控制住。 周乐圣剑法虽高,到底与任白虹差了一辈,力战不敌被卜中玄拿下。 而师弟妹们年幼,整个狱法山几乎不堪一击。 周乐圣曾想见一见涿光山主,然而此时,他原有的好奇早已被愤怒、屈辱所取代。 实则他也未见得对方真面。 任白虹坐在他那顶平肩舆中,由四名青衣小僮抬着,身边是卜中玄。 二人相隔薄纱,周乐圣被两个涿光弟子将手折到背后,押解到肩舆前。 声音飘出肩舆,轻得没有一点份量,周乐圣之前动过武,翻涌的气血还未回复,耳边似有轰鸣,对周遭声音听不太真切。 “何一笑竟当真不管你们了?” 周乐圣对这位师父原本就没什么期望,也就不会真有什么失望,只是觉得辜负了大师兄临终所托,连心笙也被对方抓住,心中满是自责。 想及此,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求早些死,省得还要看之后惨况。 孰料任白虹道:“现在还不杀你。我不信何一笑当真无情至此,连弟子性命也不管,”又道,“你师父现在在哪?” 周乐圣不答。 任白虹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中玄,我们走。” 周乐圣动不得,眼睁睁看着这顶肩舆朝峰顶飘去,心里产生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师父真疯了,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也好。 此次来的不止涿光山,除了原本潜藏在山中的白蔓君,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刻,任白虹便通知了姑射主人,二人约定于此会面。 他到了,对方来迟一步,但想来也快了。幸而何一笑似真疯了,扔下了狱法,也扔下了徒弟。 无人得见的肩舆内,任白虹左手摸上剑柄,心道,纵是真疯了又如何?该报的仇,总要报的。 此时已入夜,但四个小僮脚步轻灵,在山道上如履平地,不一时便望见峰顶。 任白虹道:“停。” 肩舆停在原处,卜中玄卷起衣袖,俯身扛起,低声道:“师兄坐稳了。” 任白虹不常笑,因而连笑起来的时候也轻得听不见:“……好。我听你的。” 他听说过无数次有关天泉池水的传闻,却是头回亲眼见着。 “倒不见什么出奇的。” 卜中玄来前便知道了此地情况,听了这话也未犹豫,到了削壁前,将肩舆放下。 任白虹道:“白蔓君没出现,我怕他别有用心。你开机关时小心些,何一笑纵然真疯了,也不是易与之人。” 卜中玄打小听这位师兄的话,打开机关时分外小心。 机关门才开了道缝隙,便有火光透出,任白虹耳朵好,听见里面声响不太对。 他年岁长,这三十年虽清心寡欲,再推前却是个极受欢迎的人物,因而一下便听出那喘息声中饱含情欲。 江逐水已经死了,他暗忖。再听见这情动之声,只觉毛骨悚然。 “谁!” 肩舆落在门内,任白虹看见何一笑披头散发,衣襟大敞,转过来的脸上神色狰狞吓人。 他动作却快,第一时候便拿被褥将怀中人裹了,只漏出一缕漆黑长发。 任白虹道:“我们也算老朋友。前不久才见过面。” 何一笑将怀中人全身上下都裹严实了,方道:“滚出去!” 任白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来了便不会走。只是没想到,你竟连死人也不放过,当年江卧梦的尸身莫非也……” 何一笑模样不对,但看来还是有些清醒的。 青娥剑放在榻边,他随手拔出,一剑斩下,也不看到底伤到人没,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出去!” 卜中玄原本要挡,任白虹先出了手,剑也未出鞘,便将剑气化了去。 他原先有些怀疑江逐水是否当真死了,然而他知晓对方从不在徒弟面前拔剑的习惯,此时既然无所顾忌,便是说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剑连你原先五成功力也没,”任白虹道,“我今日来,新仇旧恨暂且不提。何一笑,你狱法坐拥天泉三百多年,有哪个窥破其中奥妙吗?你剩下几个弟子都在我手里,当真什么也不管了?” 何一笑丢开剑,只抱着怀中人,眼神愣怔,根本不听他说话。 他这般衣冠不整,神色恍惚,瞧得任白虹心有恻然,低声道:“真是个疯子。” 这人原先便有这名号,此时再说起,情形又大是不同。 任白虹最恨的人是江卧梦,何一笑于他而言,却似扎在心上的一根刺,在意的时候时时念着,如虫蚁噬心,这时见了对方这幅模样,刺忽然软了。 并非不恨,只是杀心转淡,有些微怅然。他见何一笑连剑也不要了,道:“中玄,我们走。” 卜中玄扛起肩舆,才提起脚,何一笑扭头看来:“你们怎么还不走!” 任白虹道:“我不管你真疯还是假疯,若再拦我,便不会留情。” 便在他说话间,室中四十九支烛火,一时为气劲所迫,微微摇曳。 卜中玄扛着肩舆往前一步,何一笑不耐扭头,随手挥出一掌。 他用剑,指掌上功夫算不得好,这一掌又劈得过于随心,任白虹言出必诺,并未留情,铿地一声剑吟。 一团剑光逾出,竟未损得纱帐分毫, 这一剑是他全力施为,何一笑为剑气所伤,嘴角泌出一线血丝。 他这时也不那么疯了,还知道抓起青娥剑,抱着怀中人遁逃。 门被堵住,他只得往暗道走。 72、 任白虹怕又生出事端,忙道:“快追!” 卜中玄早些年走内家路子,后又走了三十多年外家,不止力大无穷,轻功也颇佳,闻言健步如飞,似缓实快。 那边何一笑脑子到底不正常,似没个方向,左摇右晃,时而还往壁上撞。 只是无论如何颠簸,他总将怀里人护得滴水不漏。 任白虹瞧在眼中,心道,当年江卧梦身死也不见他疯成这样,这回却有些不同。 这一来,他也生出疑心,道:“前边是绝路,我们慢些,小心为上。” 卜中玄听他话,放慢步子,前头何一笑却仍是那般横冲直撞,没一会儿便离了好长距离。 他们这时也不急了,稳稳往前,也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那处冰室。 来之前,白蔓君与他说过,天泉池水真正的隐秘便在正中位置。 此间是有光的,月光自顶上窟窿洒落,恰好照见中间那副冰棺,若要再探,必得将之移开。 任白虹事前不知棺中人身份,第一想法便是江卧梦。 对于这人的恨意,三十多年未有平息,他肺腑之中如有火烧,却强迫自己冷静。 ——还不到时候。这事之后,棺中人如何处置,都能随他意,不必贪图一时之快。 任白虹静下心,心知之后难免与何一笑起冲突,正可以拿这作威胁,想来对方即便再疯,碰上这事总能有点理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0 智。 那边何一笑缩在冰棺下,怀里抱住人,俊美面孔上散了原来的冷傲,一派纯然,倒似个抱着心爱玩具的无助孩童。 若是往常,任白虹与这人对上,总要吃亏,然而对方若疯了,情形便难料了。 他到底有些把握,方要让卜中玄再往前些,身后忽有人道:“我来迟了。” 任白虹心喜:“不迟。” 那人从后面走出,花青色衫裙,发髻松垂,衣饰质朴,却挡不住那绝世的容光。 姑射主人瞥过冰室:“何一笑疯了?” 任白虹不爱把话说死,况且他心中也有疑虑:“八成。不,七成。我有些不放心。” 姑射主人道:“想好对策了吗?” 任白虹沉吟片刻,道:“那棺对何一笑意义重要,不论疯不疯,他总要注意着的。我在肩舆之中,不太方便,一会儿我出手引开他,你趁机推开棺。” 姑射主人又道:“打开暗道的法子在白蔓君手里,他没到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任白虹极轻地笑了一下:“他必定早来了,只等我们解决了何一笑,才来收渔翁之利。” “你甘心让他做渔翁?”姑射主人转头看来,视线似乎穿透纱帐,直抵对方身上。 任白虹与人隔绝久了,在这种目光下有些微不自在:“这是挑拨?你可不像做这种事的人。” 从始至终,姑射主人眸光不曾有片刻动摇,如高山顶上最洁白的一捧雪,即便听了这话,也只道:“不是挑拨——是拉拢。” 任白虹颇感新奇:“我以为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 姑射主人蓦然叹了一声,仿佛檐下的落雨,叮叮当当敲着人心房:“三个人的船,总不如两个人行得稳。” 任白虹道:“若船上只一人呢?” 话里隐含意思值得揣量,姑射主人却似什么也没听懂:“那便是白蔓君的船了。” 说至此,二人一齐息了声。任白虹喊了声:“中玄。” 卜中玄与他相处日久,知他心意,扛肩舆往前。 何一笑是疯,不是傻,因而在剑气临头前,抱着人跳开了。 然而任白虹原不是想把他如何,无甚杀机,剑意如阴雨绵绵中的黯淡日影,飘忽不定,将他锁在一处动不得。 那边姑射主人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落在棺旁,微微侧首,掠了掠鬓发。 她发丝原本就一点不乱,这动作做来却美态万千,再自然不过,可任白虹见了,品出些微古怪。姑射山主何等样人,何以忽露出这副小女儿情态? 这模样哪像要做生死斗,倒似去见牵念已久的心上人。 他收剑,在何一笑想要回身前道:“你若再动,那副冰棺可保不住了。” 这法子当真有效,对方站定,只回头望了一眼。 任白虹一直提心,这时终于稍松了口气。 便在这时,暗道中又有人来。 “抱歉抱歉。我来得太晚。” 白蔓君腰垂鸟衔花玉环绶,手里仍捏着那柄黑檀扇,说的是抱歉,眼中却满是笑意。 他与姑射主人说的同样话,但任白虹知他不安好心,当即不冷不热说了一句:“的确晚了。” 白蔓君以扇敲额:“我这便来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往冰棺去。 何一笑见此,脚下动了动,却忍住了没离开原地。 到得棺前,白蔓君扫了一眼,神色大变。 “怎么不是江卧梦!” 这一句道出,纵是任白虹也吃了一惊,他反应极快,叫道:“小心!”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自入了这冰室,诸人皆未回头看过,竟未发现在边角里藏了人。 此时头顶上方洋洋洒洒落下一片细细密密的红雨,白色肩舆似堤岸上一只长细腿的水鸟。 卜中玄知晓时间紧迫,松开手,任肩舆重重落地,回身挡在红雨前。 他两臂相交遮蔽脸面,一步踏前,微弓下身。 外家功法练到深处,便有铜皮铁骨,卜中玄裸露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表面泛着金属光泽,与红雨相交时,碰撞出银白冷光。 然而到底是血肉之躯,他全身衣物在雨中几乎消融殆尽,看来坚硬无匹的肌肤如被牛毛细针划过,浮出道道血痕。 不过几息功夫,他衣衫褴褛,如从血水里走出来。 晴霁后,这雨又成了暖融日光,如春水碧波盈盈,叫人骨头也酥。 任白虹虽在肩舆中,却知情形不妙,再顾不得其它。纱帐微扬,他一步踏出,仍同流波台之上,伸手提了师弟肩膀,将人拉后一步。 然而今日不同前时,卜中玄往后踉跄一步,却又似无骨般滑到在地。 任白虹心上一窒,左手挥出一剑,便转到前头去看人。 卜中玄眼仍睁着,却淌着血泪,口鼻间亦有鲜血冒出,身前衣物损毁厉害,肌肤上鲜血淋漓。 青娥剑剑气可怖,软红绡也是神兵,若有意为之,可送剑气入体,侵蚀五脏六腑。 卜中玄还未断气,摸索着抓牢他一片衣袂:“师、师兄——” 任白虹眼见师弟惨状,目眦尽裂:“江逐水!” 那边江逐水白衣胜雪,手提软红绡,剑尖上一线血色。 “任山主。又见面了。” 事到如今,任白虹还有什么猜不到。既然这人没死,那何一笑的疯癫也只能是做戏。 想到此处,他忙扭头去看。 何一笑仍是那副衣冠不整模样,却放开了手中抱着的人。 那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不过一具做工粗糙的木偶,只头上顶着个发套。 他神态已回复正常,恣肆无忌,察觉到任白虹目光,眼光微动,回瞥过来。 那双绿眸如夜间猎食的猛兽,叫人心上发颤。 更令任白虹惊奇的,却是冰棺旁,姑射主人正与白蔓君僵持。 73、 任白虹揽住已然断气的卜中玄,弯腰将他放进肩舆中。 “哈哈哈!好算计!当真好算计!”他转过身,神容狠厉,“我未想到你师徒二人心狠若斯,竟拿整个狱法作赌!”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一点。扪心自问,任白虹心知自己绝无这种胆量。 然而他忽看见了姑射主人。 其人与白蔓君分站在冰棺两头,虽未剑拔弩张,但双方暗流涌动,绝不平和。 涿光与姑射结盟十多年,直至现在,任白虹仍未想明白对方是何时背叛,又因何背叛。 这事同样在白蔓君预料外,他一转念,有了揣测:“棺中是你什么人?” 即便到了这时,姑射主人脸上也不见半点异色。 “这是个没什么意思的故事,”她道,“我自小学医,师父去后,只剩了一个同门。” 白蔓君乃是飞英会之主,照理天下间的隐秘少有能瞒过他的,但眼前便有一桩意外事,令他大感兴趣。 “你们是师姐妹?” 姑射主人伸手轻抚薄透棺面:“我此生原本只想与她一起,可惜遇见姑射山主,被掳去做炉鼎。我怎舍得她沦落至此——她与我必定是同一想法。” 这些事江逐水也不知道,因此听得格外仔细。 姑射主人神姿清逸,此时终于多了点人味。 “我只盼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1 她这一生平平顺顺,眼中不见半点污秽。学医自然是有用的,你们只知她半道死了,却不知是我亲手将匕首刺入她胸膛。天底下也只她懂我,知道我真意。” 白蔓君手指抓牢了扇,忽道:“你自然不会杀她。” 姑射主人竟笑了。她气度飘逸,整个人看来却寡淡如水,这一笑也只如花开又谢,再寻常再自然不过。 “我知晓这一刀下去,不会真正害她性命,却也不能拖长。我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只想她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仍是从前的我。” 白蔓君道:“姑射山主爱你,自然会为你照顾她,只是时间太长,她醒不来了。因此你找上狱法,与何一笑做交易,将她藏在这儿,留待自己有能力相救的时候,”又问,“你与丁玉琢是什么关系?” 这话隐含意思谁都知道,姑射主人却不以为意:“他是夫君的弟子。夫君临死前,让他不要寻我报仇。仅此而已。” 白蔓君忍不住笑道:“你竟唤姑射山主夫君?” 姑射主人神色无变:“不过一个称呼。” 白蔓君听出些异样:“你不恨他?” 姑射主人道:“他是虎,我是人,他生来便是要吃人的。” 她目光巡过在场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江逐水与何一笑。 “人成虎易,虎成人难。我无伤人心,虎却非人,无能自控,他不过是个畜生,我恨他做什么?” 任白虹将姑射主人的话一点不漏听进耳。 他实在太过瘦削,直起身时,身量又高,叫人见了胆战心惊,怕稍有外力他便要折了去。幸而他提了剑,连剑带鞘,都洁白无暇,剑身又长,勉强能撑起这具过于脆弱的躯体。 “你早与何一笑做了交易,却又假装应下我的拉拢。沧临之时,我便怀疑过为何何一笑会来,此时再想,分明是你通风报信。所以我沧临弟子尽数折了,丁玉琢却完好无损回来,可笑我竟从未疑过你!” 这时白蔓君忽道:“你自然不会疑她,因为她欲望太少,找不见背叛的理由。可正因此,她也不可信,这样的人,又怎会与你我一道?可笑你不仅未怀疑过,甚至亲手将她拉进我二人盟约。” 任白虹冷笑道:“你今日本已来晚,又说这话,不嫌太迟了?” 白蔓君打开扇,轻摇起来:“如何晚?如何会晚?无论我什么时候来,最终都会变成这种局面,我与你才两人,对方却有三个,吃亏得很。” 任白虹心上微凉。江逐水比他差了一辈,他从前未有过忌惮,然而上回二人虽只过了一招,留给他的印象却极深刻。方才对方狙杀卜中玄,那一剑之威已足以令他侧目了。 这时姑射主人道:“不必将我算进去。何山主从未要求我出手。” 白蔓君竟当真侧过身,微折下腰,朝何一笑行了一礼:“那就多谢何山主了。” 何一笑生受了这一礼,却道:“你根本不曾怕过,又何必惺惺作态。” 白蔓君笑道:“礼多人不怪。再说,你我勉强也是一家的。” 江逐水听到这儿,有些不舒服。他不太清楚对方指的是江卧梦与萼绿华的姻缘,还是自己与师父…… 当日他被人暗算,但因修为大进,伤势并不严重,那毒虽麻烦,却被残留寒毒压制住了。何一笑一直对他有关注,及时赶过来,二人对着三师弟的尸身,一时都沉默。 狱法弟子没有哪个是真正好脾气的,三师弟更是其中翘楚,活似炮仗。若他事先知道自己会被做成傀儡,加以利用,绝不会留给对方可趁之机。 既然他以傀儡之身归来,一个可能是他未有提防,另一个可能却是他有必须传回的消息,无法下只能依托尸身,求一线机会。 江逐水从头发髻中果然发现一张字条。三师弟不知从哪儿得了个秘密,天泉隐秘不是一个人能破解的,条件极为苛刻,这也是白蔓君筹划多年的原因。 这个秘密,连姑射主人也不知道。 江逐水同何一笑将师弟尸身保存好,才知师父方才竟有了新打算。 因为会损师父声誉,本心里他并不想用这法子,然而对方一条条与他分说利害,将一切安排妥当。 除此之外,这也的确是天赐良机。若是一年前,他受了这些伤必死无疑,白蔓君也是知道的,如此他趁势诈死,可信度自然极高。而师父与他的事情也并非隐秘,伤心之下做出什么反应都可能。 加上有姑射山主帮衬,他们大可把狱法山的伤亡降到最低。更能引君入瓮,做个了断。 江逐水仔细想过后,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尽力配合师父。 如今诸事顺利,只需留下任白虹与白蔓君,今次便算完美收场。 冰室之中,姑射主人忽道:“你的右手有问题。” 江逐水一愣。这句话说的并不是他,是与任白虹说的。 得了提醒,他再去看,果然见对方左手持剑,右手自然垂落,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不止今日,回想之后,他才惊觉,流波台上对方是左手将人拉回,之后的白虹一剑,若仔细分辨,也与沈鸣有些微不同。 并非修为上的差距。沈鸣用的是右手,任白虹用的却是左手,左右不同,剑势自然有差。 然而任白虹并非左撇子。 江逐水想起他对江卧梦惊人的恨意,又想起白虹一剑的名声从三十年前才为人所知。 “你从来坐在肩舆中,只出一剑,是怕人发现你的右手已经毁了?” 任白虹原本尚算得冷静,此时回眸看他,眼中却血丝密布:“你以为江卧梦是什么样人!” 在江逐水看见那封信后,他对父亲观感复杂,一时倒不知如何说。 然而不等他回答,任白虹又道:“他睚眦必报,极是护短,只为我当年追杀过何一笑,便将这事记在心里。可那原本便是何一笑的错,中玄天资甚好,因断了指,从此再拿不起剑,我又要找谁报仇!” 江逐水听师父说过这段往事。那时卜中玄纵容弟子言语侮辱何一笑,本就是想要挑起冲突,以何一笑的脾气,动手杀人并非不可能,如此涿光便占了理。 可惜何一笑直接朝卜中玄动手,也未杀人,只断了他一指。这伤说轻,却毁人前程,说重,不过小残缺,极是尴尬。 最后江卧梦出面了结这事,涿光只能自吞恶果。 因而江逐水此时听对方说了这事,心中并无什么感觉。 任白虹看出他不以为意,道:“三十年前,江卧梦根本能取我性命,临到头却断我一手!如我等用剑之人,折了一手与殒命何异?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正是要我好好品尝此种苦痛!” 何一笑听至此,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任白虹笑声嘶哑:“我想过一死了之,可涿光少不了我,只好捡回断臂,想接回去,却来不及,最后往十二玉琼岛,装了一条假臂。人身与傀儡不能混用,这条手臂不过外表完好,根本动不得。呵呵,我有时见了恨不得扯它下去,可我不能。涿光山主不能是个残废无用之人,我苦练左手剑,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2 将白虹贯日练到极处,出手越多,越容易被看出破绽,我只有这一剑。” 何一笑忽道:“大师兄做事不受感情左右,从不留后患,我猜他那时内力耗尽,根本无力杀你。” 任白虹怔了会儿:“……即便真是这样,又如何?” 的确没有不同了。何一笑道:“你既已将白虹一剑练至这般境界,便不该再坐在肩舆里,否则你将自己藏起,这一生也破不开藩篱。” 任白虹垂首看手中洁白长剑,微微眯起眼睛。 “我发觉待在肩舆里不见人也好,谁也不知我在想什么,也不必猜测别人如何想我——多好啊。” 74、 何一笑从来是个嘴上也不饶人的,道:“你是没了胆。” “是又如何?”任白虹一振手腕,将剑鞘甩至一边,“听闻暗道中有断肢重生之法,待我手臂长全,便还是当年的我。” 他笑道:“非生即死,今日我若死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怕的;反之若我活下来……” 若他活着,自然是何一笑他们死。 剑意爆开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白蔓君与姑射主人离得较远,在一旁静观,当那道炽热如白焰的剑气出现时,二人心中俱是大震,那个瞬间竟什么也说不出。 世上没人见过真正的白虹一剑,任白虹常年坐在肩舆之中,出剑难免受阻,剑势多打了折扣。 可这一剑不同。他因为卜中玄走出肩舆,又被揭破身体残缺,绝了后路,此时此刻,或许是他三十年来唯一一次毫无保留的出手。 任白虹手中的剑洁白如雪,挥出之时,拖着丈长剑罡。冰室之中,比三九寒天更冷,当这一剑出现时,诸人甚至生出寒冰也将融开的错觉。 事实未达此种境地,剑光掠过的地面却有尺深沟壑。这一尺,并非凡俗意义上的一尺。此处是狱法禁地,汇聚一峰寒气,历经百年、千年,方成就这一座天然冰室,四面或脚下踏着的整块冰面,硬度堪比玄铁,超出寻常人想象。 任白虹一剑之威,恐怖若斯。 在场之人若有意,也可以放出罡气,却绝无这般长度,比剑身还长,因剑身与罡气同色,远观之竟似一把绝长的剑。 任白虹瘦削,此时再看,也似一柄剑。 若在平常,他也挥不出这一剑,然而此时他内力沸腾到极致,没给第二剑留半分余地,耗尽全力与心血,才有这般决绝、惊艳的一剑。 江逐水心中亦是震撼,却比所有人更快反应过来——因为这一剑是朝何一笑来的。 他知晓师父即便接下这剑,恐也要受伤,到时对上白蔓君必定吃亏。恰好他与任白虹离得更近,不及细想,跃身挡在中途。 对面那一剑初时尚有内敛之意,随时间推移,剑意愈来愈盛,到江逐水身前时,已真正变作一团无法逼视的焰火,比烈日更耀目。 人眼脆弱,江逐水必须看清这一剑,任凭双眼如何刺痛,又不自主流下泪水,目光仍没半分偏转。 与师父相比,流波台之后,他见过白虹一剑,比三十年前才与任白虹动过手的师父更具优势。 视线渐渐模糊,在他眼中,这一剑却也与之前见过的那一剑重合在一起。江逐水静下心湖,软红绡在触上对方剑罡之时,头回发出嗡嗡低吟。 似哀鸣。也似不屈。 江逐水只知自己不能松手。 没有什么能阻他。白虹一剑不行,身后师父惶急的呼喊也不行。任白虹绝了后路,他的后路上却是师父,是万万不能让人过去的。 如同上次,两剑撞上,并无浩大声势,几近无声无息。劲力自两剑相交之处,冲入手臂,溯流而上,江逐水跌撞着后退,退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何一笑抱住徒弟,握剑的手本该是最稳的,此时却止不住发颤。 “逐水!” 江逐水眨了眨眼,眼前像罩了白纱,所有的一切随影而动,像铜镜中的虚像。 何一笑发觉快,在他面前晃手:“看得见吗?” 江逐水眼珠随他手动了动:“……看得见。” 何一笑松了口气。 若在平常,江逐水怕师父挂心,必定会瞒下。此时情形不对,他担心误事,道:“有些看不清楚。” 何一笑又提了心,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方道:“既然看得见,便说明眼睛没事,必定能养回来。有为师在,徒儿不必多想。” 江逐水如何不多想?此种时候,他不便与师父争执,只问:“任山主呢?” 何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没事。” 他既然这么说,江逐水猜对方情形比自己更糟。 那一剑是任白虹无留余力的一剑,很难说他那时想了什么。此时他外表并无伤口,但丹田内空空荡荡,经脉之中充斥软红绡丝丝缕缕的剑气,一点点侵蚀入脏腑。 几息之后,他松开了手中的剑,身形摇摇欲坠,目光溃散,以极慢的速度看过眼前景物。 何一笑看出他已在油尽灯枯的边缘。然而对方本不该这么容易败的,卜中玄的死对他影响太大,加上隐瞒了三十年的秘密被人揭破,他原本便不是个有勇气的人,早已没有多少生念。 任白虹看见那顶肩舆时,终于有几分清醒,踉跄着晃过去。 他走得慢,重心向前,仿佛随时可能一头栽下,却不曾停下,只是到底体力没了,离着三步时,仆倒下去。左手手指恰好触到轻薄的纱帐,任白虹力气用得稍大了些,将帐子拉了下来。许是神智开始恍惚,他竟丝毫不在意,手脚并用,花费了一会儿功夫,终于爬进肩舆中,抖索着坐上去。 卜中玄的尸身也在,然而任白虹残余的心力已不足以支撑他关注这些。他似回光返照,面上又有了光彩,仍同原先一样,双手端端正正置于膝上,面上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安心闭上眼。 江逐水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坐回了肩舆里,心下不免怅然。 正当此时,何一笑揽住他肩:“当心!” 江逐水视线模糊,隐隐约约瞧见白蔓君趁几人出神,一把推开冰棺。 与此同时,他眼前忽地一黑,竟没了神智。 醒来时,江逐水躺在地上,身下是石质的,并非原先所处的冰室。 他初时以为自己被白蔓君擒了,可身上物件一样不缺,内力流转也正常,并未受到任何限制。 但何一笑不在。 他眼睛未好,只能辨出周围有亮光,那光忽明忽暗,又有热度,应当是烛火。 正思考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对方没有刻意掩饰,但声音极轻,显是轻功绝佳。便是这极轻微的声音,竟有回响,可见周边封闭且空旷。 江逐水对狱法山上下熟悉无比,知道这里绝不是自己来过的地方,多半是任白虹与姑射主人提过的暗道。 若是如此,那此地算他自己,至多只有四个人。 他心头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师父,可又不敢轻信。 若来人是白蔓君,以他现在的情况怕要不好。 那身影愈来愈近,江逐水握住软红绡,但也怀着某种期望。 他又眨了眨眼,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3 迫切渴望能看清。 细节不清晰,仅能看见模糊的玄色,正是何一笑衣裳颜色。 他不由松口气,唤了师父。声音虽轻,但此处静谧,这一声唤清晰极了。 对方停下脚步。江逐水正觉奇怪,下一刻对气劲的敏感,令得软红绡立即从袖中滑出,挡住那人向他抓来的手。 然而对方不止身法奇快,瞬息便从远处到了眼前,手上功夫也好,一眼看破他剑式,轻松绕过,来捏他脉门。 江逐水出剑同时,醒觉自己犯了一个错。 这人不是何一笑! 他全身战栗。不止犯了错,他更没想到对方修为高绝,自己虽因眼睛缘故,折了一半实力,但也不至于不堪一击。可现在他便有一种落于兽口,命悬一线的感觉。 但江逐水从不会坐以待毙,软红绡的特性使他擅长近距离攻防,剑势如雨迅疾,又如风附骨而上。 只是无论他出剑多快,又或多巧,对方明明空手,却总能先他一步反制。时间一长,江逐水甚至以为对方故意捉弄他。 然而眼睛的不足终究使他出剑时出现细微的偏差,若对上寻常高手也无碍,可眼前人分明胜过何一笑,那微小的破绽便成了最致命的。 二人总共交手二十来招,江逐水腕上一痛,手劲条件反射地松下,竟放开了软红绡。 那人一手抄起剑,另一手终于捏住了他脉门。 江逐水劲力全泄,身体酸麻,站也站不住,只觉腰上一紧,竟被那人揽在怀里。 这时他也觉察出不对了。对方从头至尾,并无伤他的意思。 正想着这些事,他下颔被对方捏着抬起。 江逐水知道对方正如何细致入微地看过他面上的每一分细节,由于二人离得过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量,和听见轻盈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道:“真是许久未见这张脸了。” 江逐水此生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便是叶追。然而这人虽是男子,开口时却有种极怪异的魅力,冷如石清如水,他几能想见对方冷淡的神态与微扬的眉峰。 可他确信这人不是自己认识的,听话里意思,对方识得的应当是自己的父亲江卧梦。 识得江卧梦的人太多,他实在没有头绪。 那人点了他穴道,半扶半抱将他带至一僻静角落。 江逐水被放在地上,身体动不得,只得问:“你是谁?” 那人抚着他脸,视线在他面孔上停留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江逐水状况不好,但没感知到恶意,总算放下了点心。然而好景不长,不多久他又慌了。 “你做什么!” 那人除下他外衣,伸手来解他腰带。 75、 何一笑记得自己原本将徒弟抱住了,然而在白蔓君推开冰棺后,便有一股莫名力量,将他二人强制分开,自己也失了神智。 他醒后发现只自己一人,江逐水不知去向。 不比他安然无恙,对方眼睛出了问题,若对上白蔓君绝无胜算。想及此,他更是着急,一面观察周围情形,一面想着必须尽快找到徒弟。 此地暗道交错,若非记忆好,他恐怕就要迷失在里头,纵是现在,他也提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人没找见,自己先陷进去。 两旁有长明灯,将周边照得光亮,映出壁上花纹。何一笑早先看了眼,觉得应当是某种文字,只是笔画曲折古怪,浑不似当世见过的。 他听说过大破灭一事,怀疑这是五千年前的遗迹,其中或许藏了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只是这些图案他认不出来,爱徒安危亦不可知,便将这事暂放一边,估摸了个方向,继续寻去了。 如此走了一段,前头忽有声来。何一笑对徒弟熟悉,一下辨出是徒弟在说话,且听意思,状况并不好。 当即他更急,循声赶去。 这一路来,长明灯不熄,时间长了,他生出种极怪异的感觉,仿佛身在陵墓中,压抑得紧。更何况,若没猜错,此地应当只有四人,姑射主人暂且不论,若逐水遇见白蔓君……他不敢想。 正在何一笑满心忐忑之际,前头拐角传来略沉的脚步声。 他不确定是谁,站定不动,对方却似着急,没一会儿便到了这条过道。 何一笑立时变色:“逐水!” 江逐水衣衫微乱,没见什么血迹,但脸色苍白,加之步伐沉重,显然受了伤。 何一笑急奔过去搀了人,问:“谁伤的你?”又去摸他手腕。 江逐水却将手收了回去:“我也不知,没瞧清楚。” 何一笑注意到他眼睛:“你眼睛没事了?” 江逐水眸光清亮,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 “原本便没什么大事,自己就好了。” 他眼睛没事,何一笑自然高兴,却记着白蔓君,道:“你方才是在哪儿被人伤了的?” “便在后头不远。” 何一笑道:“你坐下调息一下,一会儿我们一道去。” 江逐水本打算说自己无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趺坐下走了三圈小周天。 他脸色眼可见地好起来,起身道:“我们走吧。” 何一笑点头应允。 二人时候与单独一人时候,没什么不同,两个人都不多话,步履也缓,小心为上。 江逐水引路,因而走在前头,走不多时,他抬起手,袖中软红绡恰好挡住自身后刺来的一剑。 他回身退后小步,看着眼前提着青娥剑的何一笑,微微蹙眉:“你做什么?” 何一笑脸色漠然:“你是何人?软红绡怎会在你手里?” “什么意思?” 何一笑冷笑道:“我知你不是他。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狠毒。” 江逐水却笑了:“我自认没什么疏漏,你怎瞧出来的?” 何一笑其实也不知自己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第一眼看见这人,心中便起了异样,莫名认定他绝不是自己的徒儿。 只是这种感觉玄之又玄,不好拿出来说,他找了个借口:“……你一声师父也没喊过。” 对方自然不是江逐水,听了这话,笑道:“我可喊不出。” 眼见何一笑便要动手,他忙道:“软红绡在我手里,你徒儿自然也在。若要见人,便随我来。” 他说完未等何一笑答复,仍如之前一般走在前头。 何一笑满心疑虑,但看出对方修为远在江逐水之上,甚至超过自己,若是出手,怕讨不得好。再者,对方身上并无恶意,他挂念徒弟安危,只得随他去。 除此之外,他总有种奇怪感觉,仿佛忘了什么。 对方似根本不在意他想些什么,左弯右拐,竟是对这里曲曲绕绕的暗道熟悉至极。 何一笑一直在观察他,自然不会漏过这个细节,心道这人莫非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 如此也没多久,那人领他到一隐蔽处,道:“他便在那儿了。” 那处是个死角,灯火照不见,极容易疏忽过去。何一笑心忧徒弟,忙上前去,见江逐水缩着手脚躺在地上,身上罩了件玄色衣袍,连头脸也盖住了。 可他对徒弟身体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自然看出这的确是江逐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4 水。 不及与那人计较,他揭开衣袍,去看底下的徒弟。 江逐水只穿了里衣,眼上蒙了条腰带,许是听见他声,气息有些不稳。 何一笑忙扯了那腰带,江逐水眨了眨眼,目光才定在他脸上。 这双眼明亮如前,显然并无问题。 何一笑心中一动,回头去看那人。 那人道:“他这眼本就没什么问题,只是暂时见不得光。休息了一会儿,也该好了。” 何一笑发觉徒弟仍不动,想到可能是点了穴,忙帮他解了。 江逐水做的头一桩事,却是问那人:“你到底是谁?” 当时对方解下他腰带,蒙了他眼,无论他如何问询,都不作回答,最后俯身在他眼上亲了下。 隔着腰带,江逐水只感到微微的暖意。他只与师父这般亲密过,照理应当惶恐,不知为何,他心内反而安定下来。 做完这些事后,那人便走了,留他在这处,眼不能看,身不能动,随时间推移,万分煎熬。 他已明了对方意图,生怕师父被骗了去,后来听见二人脚步声,更担忧得无以复加。 此时既脱了身,又与师父会了面,他情绪平稳,思绪也清楚了,却好奇对方的身份与目的。 那人走近两步,灯下那张面孔清晰入目。 江逐水想过他或许有易容手段,却未想到能有这般相像。 岂止是相像,他想。即便是他自己,见着这张脸时,也有片刻愣神,以为是照镜。 76、 “你们俩真是……”那人摇头笑了笑,又道,“等一会儿人来齐了再说。” 何一笑曾怀疑过他是白蔓君假扮的,但细节上又不像。 “你怎知道还有一人?” 那人道:“传闻你们应当都听过。这处每回只放三个人进来,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 江逐水起先有些莫名,后才意识到他所说的传闻,指的是当年隐山老人与两位好友一齐不见,还有三山祖师离奇失踪这两桩事。听他意思,之所以每回都是三人遇事,正与此处开启条件有关。 何一笑心思转得快,想到这暗道是白蔓君打开的,他自然不会落下,第三人应当便是他了。如此也好,外头有姑射主人在,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撑住。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江逐水,此时人既然在身边,他也安下心,悄悄拉了徒弟手。 江逐水本要挣开,想及时机不对,便没有动。只是这一来,他想起软红绡也被对方取走,若被师父知晓,必定要怪他的。 软红绡……他心跳陡然加快,一个念头萌生,再也消不去。 “他来了。”那人忽道。 过了几息,何一笑也听见声,果然没一会儿,白蔓君自拐角走出来。 他自然安然无恙,手里仍捏着那柄黑檀扇,唯独在见着他们时大惊失色。 何一笑正要出言讥讽,却觉得他态度不对,未免惊吓太过。 正当此时,那人道:“好久不见。大舅子。” 比白蔓君反应更大的是何一笑与江逐水。 何一笑几乎是立刻回望那人:“大师兄?” 那人此时与之前又有不同,五官分明没有变化,开口时不过眉峰稍动,几近无波无澜,却有种无形威势,压得面前人不敢抬头。 “我没想到,你连白蔓君也不如,竟认不出我。” 何一笑的确未想过会是江卧梦。 在他心中,大师兄死了三十年,若非在石棺中,尸体都腐朽了,哪会想到有见到活人的一天?从一开始,他便以为对方是个易了容、假冒江逐水的怪人。 这实在是个大乌龙,他时隔那么年,难得脸热,低声道:“师兄前头故意骗我。” 江卧梦道:“那么多年过去,我怎知你没变过?” 何一笑心内堵得慌,却知以对方脾气,这句话是他真心。 “可我又怎会对师兄不利?”他方说了这句,原本握住的手滑了去,不由一愣。 身旁江逐水脸色苍白,盯着江卧梦,一眼不眨。他自确认对方身份起,一颗心怦怦直跳,再未停下。 他从小听过无数关于父亲的传闻,却没见过一面,此时真见到了,又忍不住比较起二人。 果然如白蔓君所言,一点不差。可若对方去了矫饰,只一双眼,二人便一点不像。 江卧梦目光出奇镇定,似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会有半分失态,他心志之坚定,必定胜过这世上大部分人。 然而江逐水表面看不出,视线却只跟着何一笑,满心只想着师父的喜怒。师父高兴,他便高兴,反之,他也高兴不起来。 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可现在与父亲一比,难免有失落。 是啊。自己的确不如他。江逐水想到自己还被师父牵着手,颊上发烫,忙抽了回来。 他想,父亲既然还活着,自己与师父便也要有个了断了。 江逐水低头不语,看见身上的玄袍。他还未与江卧梦换回衣裳,忍不住想,有师父,有父亲,这样也很好。 只是心头难免酸涩。 江卧梦瞥见他眼中泪意,却误会了,温声道:“我并非有意瞒你。那时见到你,我心中很欢喜。” 江逐水无措:“不、不是……”却不知如何解释。 江卧梦竟笑了:“一会儿与你说。” 白蔓君这时也回过神,问:“你怎会活着?又怎会待在这儿?” 江卧梦面对他时,看似与之前并无不同,眼底却是冷的:“我也想问你,此地在我狱法山主峰之上,你又是如何来的?” 白蔓君得意极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江卧梦到底在这儿待的时间过长,这三十年内的事都不清楚,江逐水便将飞英会与这些年的事都粗略与他说了。 他听后,想了片刻,道:“当世周知,天泉池水只在隐山老人的手札中提过,可惜手札佚失,只留了只字片语。我放开胆猜一回——剩下的手札在你手里。”说得客气,实际并非疑问,很有把握。 白蔓君脸色难看。 江卧梦一见他这样,便知自己猜着了,又道:“手札之中,必定不止一桩事。你能越过重重阻挠,在十万大山开辟道路,倚仗的也是这个吧。” 到此种境地,白蔓君也想开了:“不错,手札的确在我手里。关于这处的秘密,”他看过在场诸人,“这世上除我之外,不会有人更清楚了。” 江卧梦道:“洗耳恭听。” 白蔓君不想说。然而对方做出这副姿态,若他不说,反倒显得气量狭小。 “手札中说,要进此地,对修为要求极高,按我估算,若在当世,需得到你我这般境界。” 江卧梦笑起来:“你可真不害臊。” 77、 白蔓君起初与他是好友,后来江卧梦带萼绿华跑了,这朋友自然没得做了。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仇怨。 现在却不同。他跑来狱法山禁地,等于彻底撕破脸,新仇旧恨加一起,白蔓君胸里憋得厉害。 但他忍住了。 “你们可想过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江卧梦冷声道:“不难猜。” “不错,”白蔓君道,“此处是大破灭前留下的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5 一处遗迹。时隔太久,那些文字没人认得,但东西却能用。这地宫之内,有一药园,种了片朱草,只需服下一株,便能修为大进。隐山老人当年吃了一株,只可惜寿数将尽,没来得及化开药力。” 何一笑听得仔细,忽问:“当年他同好友一道入了地宫,最后只他一个出来?这可真有意思。” 白蔓君这才真正开怀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此地需得三人才能进来,却只有一人能够出去。三百五十年前,三山祖师怕是早自己斗死了,才一个也没能出去。” 江卧梦也道:“你猜的不错,他们三个的确死了,骨头还在,要看还能领你们去。朱草在哪儿,我也知道。” 白蔓君身体一颤。手札之中有详有略,详的是无用的,略的是地宫内情况,他入了此处才知路径弯折,认路也难。而对方在这儿的时间比他久,熟悉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江卧梦朝他招手,道:“你过来。” 白蔓君不动:“你想做什么!” 江卧梦道:“我若想对付你,你以为能逃掉?只是我无坏心,你对我儿却未必存好心,总得防着点。” 白蔓君知他说的是真话。若他对上何一笑与江逐水,也许有胜算,可只是一个江卧梦,就能将他前路堵死。 再不甘愿,他也只得走到江卧梦身边。 江卧梦微微一笑,看了江逐水一眼,走在前头领路。 江逐水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但还是跟着他去了,才走两步,又被身边人握住手。 何一笑也不看他,只是抓住了便不肯松。 江逐水挣了两下,没挣开,又觉得如此动怒未免太难看,只得随他去。 其余人皆是沉默的,唯独白蔓君停不下,问江卧梦:“是你与绿华下的毒?” 这事是江逐水一直记得的,此时突然听闻,心里怔了怔。 是了,他想,父亲是不想要他的。 想到此处,他脚步沉重,几乎走不动路。 何一笑发觉他异样,揽了他胳膊:“怎么了?” 江逐水如何能说。 那边江卧梦道:“是我。” 白蔓君爱笑语,纵是杀人害命的时候,也没改了这习惯,此时却沉声道:“绿华爱你至深,你竟如此无情!” 江卧梦颇莫名:“你怎会觉得她爱我?她分明只是不想待在浮玉山,又被你这兄长缠烦了,才与我来的狱法山。我二人各取所需,本就没什么感情。” 白蔓君一直以为萼绿华是真心爱他,此时听了这话,根本不信:“你胡说八道!” “只有你将她当做个小女孩,”江卧梦好笑道,“她恩怨分明,借我之手离开浮玉山,我假死之后,也是被她从棺里捞出来的。她看出我留有一线生机,想救下我,好与我做个了断,只是挑的地方不太好,阴差阳错入了这里。” 这是父母的事,江逐水一点不漏记在心里,听至此处,忽道:“可你们只两——” 江卧梦看他的目光温和极了:“算上你,刚好是三个。” 江逐水不说话了。三人只一个能出去,最后却是他与母亲在外头。 江卧梦看出他在想什么,道:“她肚中怀了你,无论进来出去,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 江逐水心中仍有好奇:“……但母亲未将毒全部过给我。” “你竟知道?”江卧梦挑眉,又道,“这事的确奇怪,我见着你时意外极了。按我估算,你与她之间只一个能活,可这张脸一看就知道是我的种。” 他话说得粗,江逐水有些尴尬:“母亲那时既有身孕,想来修为也有损耗,必定是赢不过你的,可为何最后是她出去了?” 江卧梦泰然自若:“活两个人比活一个划算,她腹中有你,便是两个人,我自然让她出去,有何难想的?” 这话才真真叫人惊奇。江逐水只觉这人给妻子下毒毫不犹豫,救人时候也无顾忌,矛盾至极。 江卧梦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做的决定必定没有错。” 的确没有错,江逐水心道,只是过于理智无情了。 “我还以为你与母亲有感情。” 谁想江卧梦竟沉默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绿华对我并无情愫,可那时我推她出去,她从来不欠人情,难免耿耿于怀——她只是想太多了。” 不想多也难。江逐水听他说了许多,仍然有些怀疑他是否说的真话,是否真的只是做了个简单的最佳选择。 白蔓君阴着张脸听完:“我不信。” 江卧梦道:“随你。” 白蔓君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极了。 可他还有更难受的时候。 到了药园,只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 “朱草呢?” 江卧梦一派自然:“两千年前便没了。你以为隐山老人出去后,剩下两人什么也不会做?早就没什么朱草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必定是骗我的!”白蔓君抱头喊道,“我等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啊!你骗我!你肯定在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从来喜欢骗我!” 没过一会儿,他竟捂脸呜呜哭起来,叫江逐水与何一笑目瞪口呆。 “疯子。”江卧梦低声道了一句,随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 他未用十分力,但白蔓君毫无防备,当即吐出一口血,一只木匣自胸口落了出去,滚了两圈,停在地上。 这一掌,也叫他清醒过来。 他弯腰拾起那木匣,拿袖子将尘土拂去了,小心翼翼抱在怀中,方控诉道:“你说不动手的!” 江卧梦老神在在:“骗你的。” 78、 白蔓君从前与他做朋友的时候,被骗过许多次,未想这么多年过去,仍栽在原处。 他含泪道:“那你早就可以动手,何必带我来这儿!” 江卧梦瞥了眼空旷药园,道:“自然是想看你希望落空的模样。” 江逐水听得身上一冷,幸而师父手是暖的,将他握紧了。 江卧梦注意到那只木匣,道:“这里头是什么?宝贝成这样?” 白蔓君平常镇定,这时却被他吓到,连连后退。 只是他受了重伤,如何比得对方,江卧梦随手便将那木匣摄来,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江逐水好奇,又与他站得近,不自觉探头,只是角度不好,恰被挡了。 江卧梦便将木匣稍转了方向,好让他看得清楚。 江逐水自小受师父照顾,对方此时所做的与何一笑分别不大,他心里感觉却怪极了。 只是他还是认真看了匣中物。 里头是一颗心脏,裹着层薄冰。这木匣必定也有异处,才保得寒冰不化。 江卧梦见他看完了,合上木匣,随手一掷,稳稳落在白蔓君身前,未有一点震荡,可见在力道掌控上妙到毫巅。 白蔓君方要夺回,不料他主动还回来,当即拿双手护牢了,神态间竟有几分稚拙。 江卧梦道:“你喜欢这心脏的主人?” 白蔓君盯着他不说话。 江卧梦又道:“这是个女人的心脏。你既然这么看重,想来其人在你心里份量不轻。” 何一笑担心徒弟想多,一直没说话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6 ,这时却道:“是阿萝吧。” 江逐水想起那个绿衣少女:“怎会是她?她不是——” 他忽想起,那个晚上,对方在他窗外,说他与阿萝此生再不会分开。 再不会分开。竟是这种不分开。 江卧梦不认识阿萝,倒没这种感触,白蔓君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们懂什么!阿萝本就只有这一颗心脏,我没对她做什么!” 江逐水与阿萝并没什么感情,但听了这些,仍觉得有些难受。 “什么意思?” 白蔓君抱紧匣子,下巴微抬:“她不过道旁的一具女尸,我到时躯体已毁,心跳仍在。我看在她与小妹有些相似的份上,难得好心挖出她心,放入匣中保存。你们可知这匣子何等珍贵!我为她耗费偌大心血,有哪处对不住她了?” 江逐水想起阿萝不类真人的神态,道:“阿萝她……你之后去十二玉琼岛,给这颗心配了个人偶。” 白蔓君面上傲色渐渐淡尽,眉眼温柔下来,抚着匣子,又将脸也贴上去:“人偶精细,时时要打理,若离了我,不出一天便要崩散。她如何能离开我?如何敢离开我?” 江逐水想起阿萝那时的话:“……可你没有告诉她。” 白蔓君肩膀垮下来,垂头丧气:“我如何敢告诉她呢。” 江逐水觉得他模样有些不对,从前他见过的白蔓君哪有这般时哭时笑。 江卧梦道:“他疯了。早在见到我时,他就知道自己打算落空,后来见着荒废的药园,彻底没了指望,疯得便更彻底了。” 何一笑总听别人喊他疯子,第一回见着真正的疯子,心内颇有几分古怪感。 江逐水道:“单单一颗心,是生不出感情的。人偶崩散时,世上便没有阿萝了。” 仿佛应了江卧梦之前的话,白蔓君抱匣呆立良久,忽然吐出一大口血,眼光浮露,昏倒在地。昏倒前,他竟还不忘将木匣护在胸前。 江逐水本想杀了他,看他神智不清的模样,有些迟疑。 “为何会这样?他是飞英会之主,又能冒领洛阳君的身份,若有耐心,什么办不成?” 江卧梦道:“绿华与我说过。当年浮玉山要从他兄妹中挑一个带回去,白蔓君满心以为是自己,谁想第二日挑中的是绿华。他自尊心极强,钻了牛角尖,誓要成为无双的人物,洗刷这份耻辱。” 江逐水想了想:“他足够出色了。” 江卧梦道:“虽过了许多年,他心境仍停留在当年落选时候。如此即便他修为当真冠绝古今,也只会越走越偏,最终困死自己。” 江逐水恍然。这倒与任白虹相像,都是受了挫折,表面无恙,内里却一触即溃。 江卧梦这时才问他:“你名字是什么?” 江逐水见他神态温和,很有些做父亲的模样,忙答了他。 江卧梦听后,却道:“这名不好。” 名是萼绿华取的,江逐水不好说话。 江卧梦道:“飞花逐水?哼,你是我儿子,又与我生得这么像,必定也与我一般聪慧。观你剑式修为火候已够,不愧是我儿子。好!好得很!” 他越说越高兴,瞧江逐水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忽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软红绡递来。 江逐水不敢接:“这原本便是……您的。” 他自小没见过爹,一时叫不出口。 江卧梦却是个心志极坚的人,做下的决定谁也改不得,来抓他手。 可江逐水正与何一笑牵着手,这一来自然瞒不过。 江卧梦瞧见,难得怔住了:“你们——” 几人修为深厚,外表看不出真正年龄,然而江逐水与何一笑正正经经差了一辈,且是师徒关系。 何一笑终于道:“便是师兄想的那样。” 江卧梦起先是惊,惊过后是怒:“何一笑!你竟对我儿子下手!” 何一笑了解这位师兄,知晓他连名带姓唤自己,是真正怒极了,纵是出手也可能,却仍握了徒弟手不放。 “别人我暂且不管,师兄也不想我与逐水一块儿吗?” 他不说还好,说了江卧梦更怒:“你让我如何同意!你当年的心思我一清二楚,未想到你竟、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与我生得那么、那么像!” 江逐水不敢插话,却见父亲说到后头,声调都变了,不由提起心,生怕师父受伤。 何一笑低声道:“方才没认出师兄,我忽然领悟了,我对师兄的感情与对逐水到底是不同的。世上那么多人,只他一个铭在我心上,永远不会错认。至于儿子,再生一个便是了,还可再生一个女儿,儿女双全……” 江卧梦厉声道:“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哪有那么好运气,能与我一般容貌、且资质又这么好的!我只要与我生得一样的!” 到了此时,何一笑听出异样来:“师兄你……”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犹豫许久,方道:“为何一定要生得一样?” 江卧梦忽然不说话了。 江逐水想起对方初见他时说的那句话,又想起对方亲过他眼。照理父子之间亲密些也正常,可他二人根本未见过,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与其说对方待他好是因为亲情,倒不如说…… “父、父亲喜欢这张脸?” 79、 江卧梦面上忽红忽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以他性情,如此便是默认了,何一笑胸口闷堵,险些呕血:“师兄你竟真……” 江卧梦沉下脸:“你要同逐水在一起,他也愿意?又是真心喜欢你?” 这点何一笑有把握:“自然。是逐水先与我表白的。” 江卧梦道:“可我看他不像乐意的样子。” 江逐水前头的确不乐意,可听了师父之前在父亲面前说的话,心中早有动摇。 何一笑道:“不会错的。他那时吃了春宵,说的是真话。” 江卧梦也知道这药,怒道:“你竟给我儿子吃春宵!早知如此,当年一掌打死你还来得省事!” 江逐水怕父亲当真动手,忙道:“不!那药是我自己主动吃的!事前也清楚是什么!” 江卧梦却道:“他趁人之危,可也算不得好人。” 何一笑不服:“两情相悦如何叫趁人之危了?” 江卧梦眼力却是有的:“我瞧你俩可不是心意相通的样子。” 这话戳到何一笑痛脚:“……只是有些误会。他心思重,平常根本不说实话。” 江卧梦道:“徒弟吃了春宵,你不救人,竟还趁此下手,真是做师父的好料。” 何一笑也惦念这点:“我那时并不知他吃了药。” 江卧梦冷笑。 江逐水实在忍不下去:“当时是我吃药强迫了师父,并非父亲想的那般。我也……我对师父……的确有……有别的心思。” 何一笑知晓徒弟藏下后半段,便是为他脱罪,心中极是高兴,又得了那句表白,面上难掩喜意。 江卧梦倒不好说下去了,只道:“随我来。” 他对这里熟悉,自然是领路人,何一笑逃过一劫,携了徒弟手跟在后头。 走不多时,三人到了一扇门边。 这门极高大,也算不得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7 是扇门,几与石壁相平,笼着白雾,门后是什么一点都看不见。 江卧梦道:“这处地宫进来不容易,按白蔓君所言,需得先找着三个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人。要出去就简单了,却仅有一人能出去。” 江逐水只想与师父一道,在哪儿都无所谓。想到无论他与师父哪个出去了,便要同对方分开,心内便没了一点想出去的念头。只是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对师父未免太不公平。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不自觉看向何一笑。 师父却也正朝他看来,二人目光相接,江逐水眼里泛酸,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师父与他是同一想法。 如此也好,若出去的人是江卧梦,有他在,倒不必为狱法山担心了。 虽处于这般境地,二人却心有灵犀,一齐松了口气,觉得这结果不差。 江逐水正要同父亲说,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一把将他朝雾门推去。 何一笑还没来得及提脚,徒弟就没了影。他反应过后,觉得这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只叹了口气:“师兄竟没犹豫,就将逐水送出去了。” 江卧梦道:“三人之中,他最年轻,我虽很舍不得,也知晓让他出去最好。” 何一笑无话可说。 却说江逐水眼前一黑,再看时又回到了冰室。 他们离开的时间其实不久,任白虹与卜中玄的尸身仍在,姑射主人站在冰棺旁,见他一人出现,问:“何山主呢?” 师父呢? 江逐水低头看见不知何时缠回腕上的软红绡,鼻头一酸,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卧梦还他软红绡时,他便该想到对方的决定了。 他初时还可遮掩,后头泪水再止不住。 姑射主人本想劝他,见他越哭越凶,立时不说话了,扭头专心去看棺中的师妹。 江逐水一边哭,心里却在想如何将师父救出来。 其实并非没有办法。只需再寻三个修为深厚之人,将他们哄入地宫,便可把人换出来。然而如此之人难寻,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更不知其中会否有意外发生。 江逐水心里从三山想到浮玉山,又从浮玉山想到天下二十一山,最后连海外的十二玉琼岛都没放过,算着有哪些人符合要求,其中又有哪几个好骗的。 哭到头也痛时,他被一人温柔抱住。 “傻徒儿。为师在这儿。” 江逐水抬头见到那张熟悉面孔,怀疑是做梦。 何一笑拉他手贴在自己胸膛上,道:“你摸摸,摸得清楚些。” 江逐水仔细看他,见他一张俊美面孔微微发青,隐隐带伤,忍不住道:“师父的脸……” 何一笑神情微僵。 “幸好出来了,不然我得被师兄打死在里头。” 江逐水这才有余心看别的,正见江卧梦站在后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师父与父亲是怎么出来的?” 江卧梦道:“搞错了点事。不是进三出一,是进三留二。白蔓君加上那颗心,也算两个人。” 江逐水还未说话,何一笑贴上他耳朵,轻声道:“我瞧师兄杀心未息,徒儿得救我。” 【正文完】 番外1 三伏天时,狱法山收进新弟子。然而孟玄同刚拔出蛊虫,元气大伤,仍需静养,将学宫的事耽搁下来。 原本可以找周乐圣,但经了诈死一事,江逐水与他生隙,短时间里是说不上话了。 尤其对方早有预见,先跑了。 当时虽有姑射主人保他安危,也算不上万全,江逐水理亏,底气不足,不好拦他。 最忙的人是江卧梦。他重任了山主,又要与姑射主人一同处理涿光后事,短时间里抽不出空。 至于江逐水自己,江卧梦没有那毒的原方,只记得几味主药,与大夫说了后,没几天就配出方子。他谨遵医嘱,服下药后何一笑守了他几天,见没什么异样,才真正放下了心。 如此他倒有了空闲,便去学宫看新弟子。 何一笑与他并不住一处。当时传闻他们以涿光诡计的名义压了下去,旁人眼里,二人依旧是师徒,只几个师弟妹知道内情,平时仍需有顾忌。 江卧梦对这事一直不赞成,江逐水怕何一笑吃亏,平常也不敢与师父太过亲近。 这回学宫之事是正事,他好不容易找着借口,寻了师父同去。 细说来,二人如今关系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们一直如此相处,时间长了,早习惯了。 何一笑大略看过新弟子,记了几个名字,留待之后再看。 一旁江逐水正与山长交谈,二人诸事理完,也不过半日时光。 江逐水心中一动,转头望师父。 许是心情不错,何一笑近来少动怒,因要给江卧梦留个好印象,连头发都束得齐齐整整,纵是从前认识他的人乍见了,也以为自己记错人。 然而于江逐水,无论是从前的何一笑,还是现在的何一笑,只要是师父,总是好的。 诸事既毕,二人同来,自当同走,走着走着偏了路,往一小径去了。 小径在学宫后,闲时总有弟子来,江逐水也和孟玄同在这儿走过几回。 江逐水与师父不惧寒暑,但也不喜日光曝烈,小径狭窄,两旁树木却高大,枝叶繁茂,辟出一片树荫。这处少人来,野草也丰盛,矮处只到人脚踝,最高处比膝高。 何一笑不太敢在江卧梦跟前出现,问徒弟:“师兄最近还在忙吗?” 江逐水道:“涿光的事快了结了。父亲在地宫三十年,将壁上文字记了下来,过段时日要想法子解译。他将心笙带在身边,怕就是为了提前做准备。” 何一笑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妙。 他神色才变,江逐水便发觉了。 “师父?” “没什么。”何一笑道。 这就不像他惯来的性情了。他身体已经调养过来,但脸色仍比寻常人白许多,加之他玄衣星冠,一丝鬓发也未落下,看来竟比从前当山主时稳重。 江逐水对师父极熟悉,见他今日里面衣裳似乎多穿了两件,想起今日对方言语也少,忍不住多看了眼。 “师父可是身体不舒服?” “……有些疲累。” 江逐水听了,忙搀着他臂膀,带人往树下暂歇。 还没到地方,何一笑唤了他一声。 江逐水才回头,便被对方推了一把,背一下靠上树干。 今时不同往日,他虽意外,随即反应过来,伸手环上师父腰,在对方唇畔亲了亲。 何一笑一手垫在徒弟背后,免得人撞疼,见他这模样,不由笑起来。 江逐水做他徒弟的时候,谨言慎行,严守师徒界限,如今二人名义上没变化,实际却不是单纯师徒,对方私下里温柔体贴,事事顺他意。 可惜江卧梦看得严,他二人少有见面机会,错失许多良辰。 江逐水亲完,将头搭在师父颈窝里,拿侧脸蹭对方颈上裸露的肌肤。 何一笑的心被他蹭得痒起来。 “这是与我撒娇?” 江逐水在别人与师父面前,从来两副样子,听了这话仍抱着人不松手。 何一笑忽闷哼一声:“轻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8 些。” 江逐水愣了一下。他力气用得不大,对方何以会痛? 何一笑知他疑惑,低笑了声,牵起他手,置入自己怀中。 对方今日衣裳的确穿多了,江逐水好不容易才摸到里面,触到滑凉的肌肤。他面上微红,掌心摩挲着对方腰侧,不舍得撒手,只得去看师父。 何一笑轻声道:“往下去些。” 江逐水往常做过这事,但未在光天化日下做过,有些犹疑:“万一……” 何一笑仍在他耳边说话:“……往下去些。” 江逐水原本要说的话立时说不出了,极听话地向下摸去。 这一摸,衣襟更散,何一笑随手扯了腰带,好叫徒弟动作方便。 江逐水面皮比他薄,受不住在外边胡来,可又不忍抽手,只得红着脸往下摸,正摸到对方臀上。 虽不曾说出口,可他最爱师父这处,揉了几下后,反应过来,手探到师父身前。 一碰上,他忍不住叫出声——那物早已挺拔怒张,炙硬如铁。 何一笑垂眼笑了声,倚在他身上,挺身将那物往他手心里送。 江逐水不在乎帮他做这事,只奇怪师父今日反应尤其大,手里那物不止热涨,更滑腻不堪,他心有所动,手指往后处小心摸了摸。 然后他立时吓得缩回手。 那处竟似被什么撑开了,指尖仿佛还碰上了别的东西。 手半途却被扣下。何一笑攥住徒弟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拉。 江逐水不会违逆他意思,跟着他力道一同倒在草丛中。 草木根根碧翠,刮得外露的肌肤刺痒,然而此时,这点小小的不适早算不得什么。 对方放开了手,江逐水怕压着师父,忙支起身。何一笑衣襟敞开,他一眼瞧见对方下身那处,动作一顿。 下裳单薄,被阳物顶端濡湿一片,显出形状来。 江逐水面红耳赤,不敢多看,正好何一笑与他道:“把眼闭上。” 纵然如此,因耳朵好,衣物的摩擦声一点不漏入了他耳,虽未亲眼得见,也能想出对方在做什么。 没一会儿对方道:“睁开吧。” 江逐水有所预感,真见着的时候,还是惊住了。 何一笑坐在碧绿油亮的草色中,一手向后撑起身,眼里带笑,定定看过来。 他眼睫长,掩映之间,像日光下叶上枝头跃动闪烁的辉彩。 江逐水脸烧起来,视线往下移,不敢再看他眼。 这就更糟了。何一笑披了外袍,没有系带,衣下不着寸缕,本就偏白的肌肤,白得近乎耀目。他那物已完全勃起,如其人一般,伟岸长硕,坦然支起一条腿,好叫徒弟看清楚。 江逐水自然看清了。 紧实的腹下,他一眼瞧见的不是挺拔的阳物,也不是饱满的囊袋,而是臀缝间一缕红绳。一头垂落,另一头隐没在他身体里,不见影踪,贴在肌肤上,像一线血痕,既凄且艳。 再回神时,江逐水趋前,两指已拈起那绳。 绳子很轻,又很重,他提不起手,更不好意思去看师父。对方敞着腿,不以为意,一手搭在他肩上。 没说什么,暗示却足了。 江逐水勾动红绳,只不知那物入得太深,还是别的缘故,竟未扯动,只得强忍羞意,加了点力道。 随绳子拉扯,微开的穴口张得愈大,隐隐可以瞧见鲜红的内壁,一点白色露头,却是独属于玉器的温润光泽。 臀上有水光,不知是否之前做过准备,之后再未遇见阻力,江逐水怕伤了师父,竭力放慢动作,仍听见对方喘息愈来愈沉。 他不敢多看,好不容易将那物整个取了出来,竟是根玉势。 这玉势仿的真人,冠部鸡子大,长有四寸多,何一笑从前没这么做过,吃了点苦头,去了这物后长舒了口气。 江逐水也松下心神,又看了眼手里的淫具,忍不住道:“……好大。” 他本意是怕师父受伤,对方听了,却问:“你怕我用在你身上?” 这种顾虑自然有的,江逐水不好意思答他。 何一笑又问:“跟我比呢?” 江逐水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意思,将玉势扔一边,抱住他,低声道:“……师父大。” 何一笑笑道:“这便对了。你连我都不怕,为何要怕个死物?” 江逐水从来受不住调笑,又不好不让师父说话,只能抬头找了他唇,吻了上去。 何一笑揽着他,二人唇舌交缠,良久才分。 江逐水与他肩抵着肩,相互依偎,道:“我是担心师父。” 何一笑道:“你若担心我……”他手向下捉了徒弟那物,吐息轻如浮絮,“便要问你这处了。” 江逐水早有了反应,被他一碰,更受不住,也不说无用的,解了下裳,手扶着那物,抵在入口处。 何一笑后处极狭,好处坏处都有,原本拿玉势拓开了,才没过多久,又恢复紧致。他推至一半,阳物头上被软肉团团裹住,已难把持,只好拿自己额头贴上对方的,轻声唤了师父,使了腰劲,整个挺了进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纵是之前做过准备,何一笑也受了刺激,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原本一条腿缠在徒弟腰上,此时使不上力,滑了下来,又被对方抱住,稍抬了他后臀。 江逐水虽进去了,一时动不得,被软肉推挤着,实在难忍。怕伤了师父,他不敢妄动,只在忍狠了的时候,眼睛微红:“……师父,太紧了。” “你个孽徒!”何一笑好气又好笑,竭力放松下身体。 从前江逐水最怕这句,这时听来,感觉大是不同,俯身轻吻师父唇角,手下却托起他臀,胯下一下下顶弄起来。 身下的躯体似一张软热的垫子,他视线一转,看见胸膛上两颗乳粒,颜色与常人不同,是鲜红的,极是可爱,忍不住拿舌尖一下下扫着乳尖。 何一笑在湿濡感方传来的时候,上身便弹了下,伸手按下徒弟脑袋,将那处往对方口中凑去。 江逐水知情识趣,主动含住轻咬慢吮,极是温柔。 何一笑却不满意,没说话,只捏了捏徒弟后颈。 江逐水松开口,看向他,神色茫然:“师父?” 何一笑晓得他是装的,却很吃这点情趣,下面收紧咬住了对方阳物,坦然道:“大力些。为师喜欢。” 江逐水温顺道:“徒儿听师父的。” 胸膛上传来刺痛,然而刺痛之外,快感令得何一笑头皮发麻,连抓着徒弟脑袋的手也软了。 “混账!你竟还咬!” 江逐水吐出红肿的乳粒,乳晕上齿痕清晰,却道:“那师父喜欢吗?” 何一笑气泄了。 “……喜欢。” 他不是头回与徒弟做这事,双方都是熟的,这次又是在外头,下面绞得更紧,对方难免力道用得大了些,次次杵到深处。若非强自克制,他早要叫出声,即便如此,也重重喘着气,呼吸零乱。 江逐水什么时候都乖顺,唯独在床上不听话。落下的吻轻柔如片羽拂过,很有些尊师重道的意思,孽根却生得长,素来嚣张跋扈,破了门便一点不留情。 何一笑从不是个能压住脾气的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79 ,一把搂住人,就着下体相接的姿势,反身坐下,将对方阳物整个吞了进去。 这一来,那物一下捣到底,因姿势原因,竟似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处。 江逐水只觉阳物整个被软肉裹牢,头上又被对方死死夹住,险些一泄如注。 何一笑也不好过。那物入得太深,几乎错以为入了腹中,叫他里头不由生痛,可痛楚之外,更有说不出的舒爽之意,腰上酸软,一时坐着起不来身。 江逐水抬头见他敞着的外袍下骨骼匀称,覆着结实的肌肉,胸膛饱满,腹下块块分明。下边两颗囊袋浑圆,阳物正对着他脸,铃口张了个小口,溢着透明粘液,颇具狰狞之态。 然而何一笑身材高大,两瓣臀肉却软腻丰硕,手感极好,皆且他容貌俊美,情动时候,一双绿眸看来尤为深情。 江逐水一对上师父眼睛,本就热胀的阳物更硬了些许,忍不住仰起上身,手里抓住那两瓣臀,将人整个抬起又放下,同时下身往上顶。两相一合,竟叫何一笑倒吸了口气,那物铃口张得更开,显是受了极大刺激。 见此法有效,江逐水干脆托了他臀,抬起放下,配合身下动作,肏得对方后穴不住收缩,小腹亦是起伏剧烈,额上汗水滴落。 “你……嗯……混账……” 快感自后穴沿着脊椎,直抵何一笑头颅,叫他身体每块肌肉都沉浸在快感中,连话也说不好。 他舒臂抱住徒弟,任自己被钉在对方肉柱上,汗水涔涔,到后来觉得难受,几下脱了外袍,赤条条坐在徒弟怀里。 江逐水五指陷进软腻的臀肉里,将之往两边掰开,好入得更深。 何一笑先前还有些放不开,此时早将这些忘了,手指胡乱划拉徒弟背脊,唇在对方耳边打转。 这回真真正正是幕天席地的野合,江逐水耳边听着师父的喘息声,胯下起落更快。 时间久了,何一笑适应过来,低声笑道:“师兄管你太紧,我们这算不算偷……偷情?” 江逐水刚出了精,没拔出去,伸手为他套弄。 “师父说算便算,说不算便不算。” 何一笑懒洋洋地由他侍弄,没一会儿也泄了身,抱着徒弟,半点不想动。过了片刻,身体里那物又有反应,对方却直接拔了出去。 白浊沿着穴口流出来,江逐水只瞧了一眼,腹下一热,方泄过的那物竟又有反应。 何一笑倒不在意,半开玩笑道:“为师一把老骨头,由不得你这么折腾。” 江逐水将他翻过身,柔声道:“师父莫要说笑。” 何一笑本以为他要从后头来,谁想身体一轻,竟被架住腿弯,抱了起来。 这姿势倒像给小孩把尿,他难得脸红,低声斥道:“放我下去!” 可他话里味道又不够坚决,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有些抖,却不是因为恼怒,原本软垂的阳物一点点勃起。 江逐水自然看见了,就着这个姿势,自下而上,顶了进去。 何一笑重心落于下身,使得那物每回都进得尤其深,又是如此羞耻的姿势,身体反倒更敏感,没一会便又泄了回。结束后当真又从后头来,这姿势令他不容易看见徒弟脸,不由向后去抓对方的手。 江逐水将手放在他掌心里,伏在他身上肏弄,探头去亲他唇。 何一笑被他亲久了,有些受不住,侧头想避开,又被他寻上来。他倒不气,只觉得徒弟孩子气,像只小动物讨好的舔弄,叫他心软极了。 二人如此又来了两回,才罢了手,江逐水好些,何一笑身后那处被肏狠了,里面几乎化成了水,更包了许多精水,不好清理。 江逐水见了,捡起旁边的玉势,红着脸道:“不如……” 何一笑知他意思,背对他跪伏下,方便他动作。 情事里江逐水不比对方喜欢用淫具,此前虽亲手将玉势取出,再塞回去时,却觉得难下手。 何一笑赤着身,因是在徒弟面前,倒不觉得如何,见他迟迟不动作,催促了两句。 江逐水抬眼便见他两瓣臀上被掐狠了,尚有些青紫,心中微有懊恼,将玉势抵住肉洞,轻轻往里推。 便在这时,何一笑低声道:“师兄来了。” 江逐水吓着了,手里失了力道,一下将玉势推到底,逼得何一笑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他反应却快,回身抱了徒弟,滚进草丛里。这处位置不差,草高度可观,藏两人毫无难度。 江逐水惊过后,猜到发生了什么,果然自草隙里望见小径上走来的江卧梦。 对方忙碌,此处又偏僻,万万不该来这的。此番他既来了,目的为何不问可知。 江逐水衣物勉强还可蔽体,何一笑身上却未着一丝半缕,可此时穿衣早来不及,以对方修为,他们稍有异动,便会被发现。 江卧梦对他俩关系从不赞成,江逐水是他亲子,没什么可担心的,却怕父亲动怒,伤了师父,一时心跳乱序,紧紧攥了师父手。 何一笑倒还好,他破罐子破摔,早没了顾忌,但此次若真被抓着了,江卧梦必然大怒,他二人更难有相会时候。 那边江卧梦望过四下,显是在寻人。草丛里师徒拥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只求对方找不到人快些走。 番外2 许是心诚则灵,对方没找见异处,站了小会儿,离开了。 江卧梦一走,师徒二人忙穿戴整齐,也散了旖旎心思,匆匆赶回。 何一笑本以为师兄没发现什么,后几日徒弟却被唤走,说是查阅古籍,破译地宫文字。 这不是简单事,地宫壁上文字上万,毫无规律,亏得江卧梦无所事事,一一记下。只是记下容易,解其意难,过往各处出土过大破灭前的旧物,也有过文字痕迹,却没一人能解开意思。纵然江卧梦惊才绝艳,乃不世出的天才人物,短时间里怕也无处下手。 此种情况下,他将江逐水带走,用意不言而喻,分明是想隔开师徒俩。 如此,何一笑一月未见到徒弟。三日他都难忍,一月足以叫他积了满腹怨气,若非不是江卧梦对手,早打杀上去。 第二个月的头一天,他提了青娥剑,终于找上门。 江卧梦在屋里抢先开口:“你站住。” 何一笑到底怕他,不敢往前,待在门口。 过了几息,江卧梦走出来,道:“我早猜你今日要来找我。” 何一笑眼力好,趁他开门时候扫了眼里边,只心笙在,徒弟没影,当即又去看师兄。 说来江家父子相貌别无二致,在他眼中,却如日月,一眼可分。 他正要说话,对方弹指,将一物打入他口中。 “这是什么!”何一笑捂喉道。 江卧梦修为高出他太多,那不知名的物事入了他口,化作一股清液,自喉流进腹中。 对方待他从无好意,这入腹的玩意必定也没好的,何一笑胆战心惊,只求师兄留了一分情面。吓过后再想,对方真要将他如何,哪还用得着耍手段,思及此,悄然放松下些许。 江卧梦不答他,只道:“我后几日有事,已让逐水回去了,我想他应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80 当去寻你了。” 何一笑既惊又喜,喜的是徒儿终于脱身,惊的是对方为何忽然转性。 他正忐忑,江卧梦上下看过他,神情莫辨。 何一笑被看出一身冷汗。 若论关系,他是师弟,对方是师兄,自当听对方的。从江逐水那块儿算,辈分差得更多,即便他急着回去,也不敢当真说出口。 他不说,江卧梦却知晓他心思,嗤笑一声,不与他说话,自己返身合上门。 何一笑站了会儿,方想到对方是要他走。想起师兄的话,他先去徒儿住处看过,果然没人,才转回自己屋。 还未推门,便听见里头有极微的声息。 对方唤道:“师父?” 何一笑一下将在师兄那儿的事忘了,推开门。 江逐水端坐在他榻上,见他回了,起身走过来。 何一笑却惊着了:“你——” 江家父子长相无差,衣饰却不同,此时他的小徒儿从头到脚,与江卧梦打扮得一模一样,眉宇间的神情亦像了五分。 若换了别人,多半要惊愕难言,难分二人,何一笑却不然,他即刻回神,问:“师兄做什么了?” 江逐水也知自己模样不妥,可他不敢违逆父亲意思,苦笑道:“这月间父亲逼我学他模样,走前还让我换了这身衣服。” 何一笑早猜着事情与江卧梦有关,只不知这人存了什么心。 现下也不必想这些,他正要翻套自己的衣裳与徒弟,忽地又顿住了。 江逐水知他意思,走近两步,站在师父跟前,任他抬手解下自己发冠,又脱了他外袍。 对方温温驯驯,散下的长发披拂在雪白里衣上,清朗如月。何一笑却看出他神色不太对头,温驯之外,隐隐带了点独属于江卧梦的冷淡,怕是过去一月留下的印记。 他心里一梗,掐着徒儿下巴,吻了上去。 江逐水自然不阻他,张口放他进来,二人分开时,他面容未改,眼底些微浮冰散去,仿佛湖水初融,熏暖动人。 何一笑拇指搽了搽他唇,笑道:“这才对了。” 江逐水也不问什么对了,目光专注望着他,盈盈带笑,舌尖舔过他指端。 何一笑心旌摇荡,似饮美酒,脑中晕眩,目中所见模模糊糊淡成灰影,唯有徒儿面孔鲜明如昔。 呼吸间的功夫,他下腹起火,拉过徒弟,解了二人下裳,抬起他一条腿,草草做好准备,挺身而入。对方身体敏感,又已情动,甬道内热烫如火,他才进去,便难把持,抽送起来。 江逐水方才本就是求欢的意思,自然不会推阻,身体被肏得一颠一颠,阳物也在对方身上擦过,几乎站不住,只好将一条腿盘紧在师父腰上,手揽了对方脖颈。 何一笑身材高大,手臂劲道也足,稳稳托住他臀。下身攻势却急。 他那物硕长,江逐水是站姿,不消数十下便觉吃力,小声道:“慢、慢些,我吃不消……” 何一笑手在他臀上揉了两下,哄着道:“一会便好。” 嘴上在哄,又凑去亲了亲徒儿耳垂,胯下那物涨得更大,叫对方原本被肏开的后穴都有些微胀痛。 江逐水正要再求饶,要紧处被狠狠撞了几下。他身上不过一件里衣,系带方才便松开了,袒着大片胸膛,恰与对方衣物重重磨过,乳首刺痒难耐,挺立起来。 何一笑见了,伸手拧了一下,吓得江逐水忙揽住师父。 “要、要摔了!” “不会的。” 何一笑干脆托起他另一条腿,几步走至榻边,将人放下。 他没将阳物拔出去,每走一步,便往里头顶一下,一下比一下深,江逐水自腰而下,软得没有一丝气力。触及床榻时,他才缓了口气,不想师父将他两腿架在自己肩上,只叫他上半身贴着榻。 初时尚好,没一会儿,江逐水两腿被他提高了,大半身体凌空,几乎倒悬在何一笑身上。 师父那物粗长,他已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此次不知怎地,对方动作尤为凶猛,每一次冲入,都撞得他身体一弹。 江逐水生怕掉下去,手往后扒住了榻沿,仰起脖颈,反将上身挺高了。 他腰身劲瘦,却非真正瘦削之人,骨骼匀称,胸膛紧实,此时原本白皙的胸脯因着情热,通红一片,急促起伏,磨过的乳首立在上头,肿胀起来。 何一笑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回事,片刻不想放过身下人,见了徒儿这副模样,只觉身体里一把火冲上冲下,烧得他焦灼不安,只得一下下挺入徒弟身体里,才舒缓一二。 江逐水张着口,差点喘不上气,身体无处着力,竭力弓起腰,却使得对方刺得更深。 那物又一次尽根没入时,他腿上肌肉绷紧,脚趾蜷起,挺直的阳物抖了下,射出大股白浊,恰洒在自己胸腹处,余韵令他绞紧了体内那物。 何一笑猛地又加大了冲刺力度,江逐水还未缓过来,受不住这般激烈挞伐,只觉体内生痛,忍不住去摸自己腹部。 对方每次撞进来时,腹上突出一处,手底下也跟着被撞一下,叫他惊慌起来。 “师、师父……轻、轻一些,我受不住……真的受不住了……会顶穿的……” 他越如此说,何一笑越停不下,尤其鲜见徒儿这般惊惧模样,令他下腹更热,急抽了十数下,抵在深处泄了身。 江逐水才松了口气,正见师父俯下来,亲了亲他唇,沿着脖颈一路吻下。 他知自己身上落了浊精,忙道:“别!” 何一笑轻笑:“别什么?” 江逐水正要说话,对方舌尖停在他脐上,绕着陷下处打圈,使他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别……我……”却说不成话了。 对方这时才从他体内退了出去,两指探入,撑开那处,往里塞了几颗圆珠子。 江逐水看不见是什么,只觉那物光溜溜、冰凉凉,忍不住夹紧了后处。不想那物被这么一夹,噗地爆开来,化成一股汁水,与对方精水一道,往他腹内去了。 不比徒弟身无寸缕,何一笑只解了下裳,袖里不知藏了多少,颇有耐心地一颗颗往里放。 后来江逐水猜到了是什么,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偶尔还是失了力道,夹破几颗。 何一笑将他甬道填满了,在他耳边道:“回来时候,我见道旁野果长得甚好,想及你喜欢,便采些送予你吃。” 江逐水听得面红耳赤,难得瞪了师父一眼,却只换来对方落在唇上的一吻。 这果子无核无肉,皮下只鲜红汁水,甚是香甜,他小时爱吃,大了后再未尝过。 何一笑那物早又勃起,忍了许久,涨得发疼,当下抵住入口,冲了进去。 对方后处被他肏开了,这些果子不过一层薄皮,汁液被捂暖,送入时候,果子齐齐爆开,浇在阳物头上,令他差点直接泄了身。 江逐水却觉与师父结合处不断有液体淌下,对方歇了片刻,又抽送起来。 核是没有,果皮却在,再是光滑,也比不过内里娇嫩,阳物每一次顶入时候,果皮擦过内壁,快感强烈异常。 他身体发软,只得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拘墟见(H) 作者:蓬岛客 分卷阅读81 扒紧了榻沿,气力用得过大,手指发白,却清晰感觉到对方那物如何插进来,又如何将那些异物顶进深处。 如此被插了百来下,江逐水又出了精。 何一笑今日玩性甚大,提起徒弟腿,每次过后,又往他里面塞下新果子。 几轮下来,江逐水阳物出精太多,有些萎靡,下身汁液混着白浊,狼藉一片。 他身体原就敏感,受不住挑逗,此时更不堪,师父稍动一下,便引得他全身战栗,到最后眼神涣散,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只低声哀求:“不行,我真不行了……” 何一笑扶着他腰,将人抱起,下身仍往里边顶:“逐水别怕。” 上回这般激烈的情事,是在十年前,那时江逐水咬紧牙,没落过一滴泪,甚至将自己逼至半疯。此次对方与他两情相悦,他受了委屈,自然落了泪,话里也带了泣音:“饶过我……师父……师父……” 何一笑见他落泪,心内忽地松开了,仿佛放下了什么,贴过去拿舌尖卷了泪水。 他动作温柔,下身肉刃却狠厉,江逐水也不知他后来又来了几回,一边被他插着一边哭,哭到后头竟睡过去了。 第二日是何一笑先醒的。他记不太得发生了什么,然而徒儿枕在他颈侧酣眠,面上气色甚好,只眼圈微红。 不一会儿,江逐水醒觉,也睁开眼。 昨夜二人都没闲心清理,身上黏腻不堪,许是哭狠了,他眼睛酸累,疲意不去。这尚且算不上什么,空气中甜腻的果香混着精水的味道,怪异极了,他本想起身,怎料体内那些东西仍在,恰擦过敏感处,令他跌了回去。 何一笑抱住人,极是紧张:“怎么了?” 江逐水全身光裸,这一动,下边又不知流了什么出来,叫他立时脸红了,难得对师父起了怨气。 何一笑虽觉无辜,惯常去哄徒弟:“与为师说说?” 江逐水说不出口。 何一笑却见着他身下惨状,袖里又剩了些果子,影影绰绰想起些片段。 江逐水知他想到了,想与他发火又发不出,只得反抱住人,低声道:“下回师父不许再这么欺负我。” 何一笑心软得更厉害。他这徒儿分明气极,却仍是爱意占了上风,以至于不曾怪过他。 然而这事却不能认,他虽的确是打算做这事,但放在平常,不会做得这么过分,将徒弟惹成这样。 “师兄之前给我吃了点东西,我猜是春宵。” 江逐水也看出师父昨日不太对头,却只以为他心情不好,没想到会是这样。 “父亲为何……” 何一笑头疼极了:“我想他根本不信我真心。只是这事总要与我商量一下,哪有这样让人吃药的,万一出了变故,害了你可怎么办?” 江逐水也拿江卧梦没法子,忽想起一事,道:“父亲与我说,姑射主人找到救她同门的法子了。” 何一笑也道:“不错,师兄说他这几日没空闲。” 二人对望,同时开口。 “师父同我离山吧。” “我们私奔吧。” 【终】 分卷阅读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