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想》 第1章 (上) 窗外的雨下得急促,我想,是时候做点什么了,省得它老催我。 国外的生活是在陌生里找安全,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觉得与我发生关系会是一件棘手无比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我一个人。 可我心里不是。 每天清晨走在河边的时候,飞到我肩头要食的是你。你发出咕噜的喉音,小脑袋来回转。我从口袋抓出一把食,不用送到你嘴边,你顽皮的灰色翅膀鼓起风把它们全都吹到天上,我就痴痴地见你在空气里忙碌,上蹿下跳,但没有一次成功在落地之前全部吃进嘴里。我逐渐少抓一点,让你争取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 上桥头的时候,对面刮来的萨克斯风是你。我知道你没它浑厚悠扬,但我还是把它当成你。过桥的人全都瑟缩,我能看到水面上的温度全都凝结在空气里,但包裹着你织成的外衣,冷暖就当作不自知了。你与冷风做搏斗,在我这,你每次都赢了。 后来你又陪我一起跳舞,我搀着你,你勒住我,我透不过气,你松开我,我又搀着你。现在你什么舞都会跳了。 我还要感谢你不厌其烦地坐在对面看我吃饭,打开无聊的脱口秀频道一起躺在沙发上发呆,或在任何时候出现,只要是我需要。除了梦里。 第2章 (下) 居住在老城区,每次走在极窄的巷道里,我总是忧心忡忡,因为头上那些错综纠缠的电线和光缆,我害怕它们掉下来以至于砸到我。它们联系起千家万户,同时也形成了我的城市印象。 它们见证了岁月的流徙,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见证了人与人之间千方百计发生的关系。没有人会试图解开它们,越是复杂,自己的命门就藏得越是深。 我辞了工作,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以为这辈子都会像这样删繁就简、不宠无惊地过。我不断地在电脑里敲打着自己的回忆、记忆,记忆无悲无喜,只是我的经历;而回忆是酿造我醇正人生的因子,每每使它们浮现在屏幕上,我总会再次降临到那个地方,周围的场景甚至比发生故事时更清晰。当时的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周遭的一切自动蒙上了灰。而时光就像是一块布,擦掉了那些朦胧。在回忆里,我既是导演,也是演员。而现实中,我却是欣赏自己回忆影片的寂寞观众。 我还年轻,却开始不断地发出人生的嗟叹,老成得太过做作。我在城市里不断地穿梭,在钢筋混凝土铸造的文明里寻找自然。我把看到的一切织成了城市印象。 我看到那些和我擦身的陌生人,他们像你一样与我亲密接触。但我不能真的把他们当成你,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去,脑海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我看到那些灯红酒绿里有人冲我示意,他们自信地以为能吸引我来……他们想与我变得亲密,但都被我没有缘由地拒绝。 我看到那些乞讨的人,他们多像我,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来讨好别人……你一定很不屑。我真应该少折腾自己,还以为自己放出了什么光芒,其实别人说不定都闭着眼睛。你说得对,我们只想看到能打动自己麻木不仁心脏的东西,而不是那些不甘。 我站在跨江大桥上看着那些万家灯火,它们一层叠着一层,一层围着一层,可是却无法照亮这个城市的漆黑。但你觉得这很美,因为它覆盖了城市白日里的黑。 “ 写给你的第759封信。 我搬家了,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我转了好几趟车,一路向西到了这里。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大概是因为眼前这片芦苇荡吧。当我听到芦苇被风鼓励后发出的“沙沙”声,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沉了。它们摆动的时候就像是你,干净到透明,清晰到刻骨。 我住在一间透明的屋子里,房主人让我不用担心自己被窥探,这个地方的风俗是这样。叫什么……光明正大。我适应得很快,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需要隐藏。房主姓陈,她平日里都在科研室里做研究,很少在家。 讲讲我每天的日程吧,也许你想听。 七点起床,夏天要轻松些,冬日里就难多了。吃份简单的早餐,拌个沙拉或是其他。早餐后,我会在厅里点上一炉沉香,放上音乐,练会儿瑜伽。我的肢体柔软多了,有些舞我也能信手拈来,就像有你搀着那样。 我这里还真是个好住处。就是你来了,也会喜欢的。我在屋前垦了一块地,为了这块地,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我在里面种了很多菜,种子都是从一位老人家手里讨来的。这位爷爷真是好,是我来到这除房主外唯一认得的朋友。每个礼拜六,他还会特意划船过来给我送上一些瓜果。我很幸运,不管在哪都能受到照顾。 果树我也种了几棵,两年过去就结出了果。通过它们我看到了岁月更替,我很欣慰,自己好像又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 我每日处理得最用心的就是自己的餐食了。毫不夸张,我现在的生活就只是围绕着“吃饭”而已。于是我的厨艺也有所见长,也许你该来尝尝我的手艺? 蔬菜都是从土里现摘的,它们鲜嫩到刚摘下来就能直接入口,我真是爱死了这股大自然的味道!一顿饭,我花了不少时间在处理上,还花了更多时间在吃上。我设计了一张桌子,它可以让饭菜一直热着。得亏这张桌子,我延长了不少吃饭的时间,午饭也一直持续到两点才结束。 吃完午饭,我还得喝茶。 茶叶也是从那位大爷家采来的。他种了满山头的茶叶,还有各种门类的果树。我有时想,这位大爷定不是个凡人,不然哪能把日子闲云野鹤地过?他从来不会拿着茶叶和果子去卖钱,统统都送了人。 得亏他,减轻了我不少生活负担。 茶也是个好东西。我的性子沉淀了许多,喝上一口,也许还能回甘。我想为你泡一壶茶,然后坐在茶炉前,聊聊我写不全的话。泡茶还可以磨练人,一样的茶叶、茶具到了不同人的手里,泡出来的味道大不相同,这都是由于性情不一样。我们喝惯了“快手茶”,只知道把开水往茶叶里一冲,见水被染绿了,就一股脑的喝下去,食不知其味。 喝茶的时候,我喜欢看看窗外。窗外的景色如旧,我却总是看不厌。偶尔飞过来一只鸟,从我的窗边路过,在我的窗框上停滞,都会让我感到惊喜。这里四季更替明显,我可以靠着四季的变化来感知时间。后来慢慢地,我也就不再感受了。 晚餐同中餐一样大同小异,我同样是花着大把的时间来对待。有时候用心过了头,时间就显得廉价了。 …… 写了这么多,我知道是在自说自话。 给你写信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我无数次地提笔又放下,垃圾篓里也扔满了废纸。我有好多话想要与你分享,有好多事情想要与你一起做……可是每每想起不知重逢之时为何日,我就变得痛苦万分。 过去太久了,我甚至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只知道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天天变得不一样,有时候变化它很快,快到让我认不清自己。其实,我也快要记不清你。 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都好,而我也会一直维持这种好的状态等你回来。 ” 这封信最终还是没能寄给你,因为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寄。 我拿起摆在桌上的灯盏,火苗还在随着风鬼魅似地舞蹈,下一秒,它就伸长自己的火舌,吞了第800封信。 第3章 (上) 我,出生于90年代,赶上了信息时代,迎来了技术爆炸。没有经历过大的经济波动,时局也很安定,但受到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我们这一辈人大都是独生子女。我不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我还有两个兄弟。这种例外多少让我比同龄人更能经历一些磨人的事,毕竟从小就与人你争我抢,赢多了不骄傲,输多了也就习惯了。大哥比我年长几岁,爱闹腾,我们一家人都要为他伤脑筋。不陪着他玩吧,他哭;陪着他玩吧,就要把我俩整哭……我们都不喜欢哭,但我气哭是一件简单到不要任何技术水平的事,流眼泪就跟流口水一样是自然分泌,刺激闲着无事老找上门。至于弟弟,我和他号称是从一个受精卵分裂出来的,我比较着急,先从母亲肚子里钻了出来,结果就成了这小子的姐姐。姐弟区分得很不明确,父母常教导他要把我当妹妹一样照顾,于是我想以姐姐的姿态让他服个软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弟弟”这个称呼没用过几次,我想我出世时候的着急都是干着急,多吸了几口尘世的气没让我得到任何优势,我只能对这个尾随者直呼其名,他叫寻安。寻安对跳舞无师自通,自打会走路了,就爱在我面前转圈。洋洋得意,见不得天赋异禀给他画的德性,但又必须承认这幅画是美的。他一岁开始转,转到我们二十五岁,二十五岁之后我没再见过他转。我们仨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虽然我是女生,但打起架来丝毫不会逊色,我知道不逊色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女生。男生不能欺负女生,这是长辈谆谆教导的“天生”,面对女生,男生天生不应该做一些事。做了这些事的男生不是男人,更别说是个男生。性别让男、女都吃亏,凭性别捞不到好处,没性别连好处的面都见不上。三个人,正好够人数过家家,我作为一家之母,和勉强坐上一家之父位置的弟弟,管着从不让我们操心的大哥。父亲不喜欢我们玩这种游戏,我们只能偷偷地玩,偷偷地躲在水稻地里角色扮演。 我的家位于村里稻田地的中央地带,就像一座孤岛,少了很多人气。不像其他村民一样挨家挨户,别人家的小朋友可以从这家蹿到那家,而我们只能从这块地蹿到那块地,就像地主家的儿女。这是从大范围来看,把范围缩小到离家数米内,我的家又是一栋几近完美的住宅,不仅五脏俱全,屋前还另外开垦出了一块绿地,养了些花草,种了些树木,还有一口见方小池塘。成群的小鸟迁徙来南方的时候,有几只也会选择在我家扎个窝。 南方的水乡少不了柳树。天气清明,它们锦绣,遇上池塘泛起的水雾缭绕,它们朦胧。看得清看不清我都喜欢看柳树,看不明白看得明白我都喜欢看。 院子里种了不少柳树,它们错落在池塘岸,见证着这个家的起与落。 柳树吸引着一种生灵,每到夏天嗞啦扯着嗓子叫,我都替它们觉得累,所以我们起小学会了爬树捉蝉。捉蝉就是帮它们挪个位,这样看似简单的形容,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我们乐此不疲,捉蝉就是与自己作对,我喜欢逆来顺受的生活,喜欢作对。 大哥行动矫健,理应是捉蝉的老手,我见不明白,他居然会怕这个游戏?我们上树的时候,他只会躲在门口远远地看。剩下一个寻安让我使唤,他既是我的垫脚石,又是我的捕虫网。 我喜欢垂下来的柳枝拂在身上的感觉,它挠痒的技巧无人能敌,我不闪躲,它只会温柔得让我流连忘返。后来我喜欢上了阅读、听音乐,文字把我搅进莺歌燕舞,音乐用柳枝挠我的敏感部位。有了它们,我舒服死了。夏天持续的时间长,我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期待的时候,常躺在柳树上构想这个世界还可以变成什么样。 父亲在一家化工厂工作,离家很近,一条直路,上个坡,再一条直路,拐个弯,就到了他上班的地方。我始终是对这个厂喜欢不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里面那两根大烟囱,除了爱冒黑烟,它还定时放炮,每次轰隆那几下,整个村子都要抖三抖。父亲嘴里吐出的信息量比我读一本长篇小说还要多,他可以从早上起床一直说到到晚上上床。有时我起夜上厕所,经过父母卧室时还能听到父亲讲梦话。嘴皮子厉害的作用不小,我没问过,但父亲靠此把母亲成功侃到手的想法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母亲让我骄傲了许多年。典型的东方美人,身段婀娜,性格温和,爱笑。狄更斯说,“只有在你的微笑里,我才有呼吸”,我一定得感谢母亲的微笑让我呼吸畅快。她能一袭素衣不沾一粒油烟做好一顿饭,吃饭的时候要专心,吃母亲做的饭我永远无法专心。母亲不爱出门,每天除了操持家务,剩下的时间全部留给了一间密室。看过《神雕侠侣》之后,我问母亲是不是里面的小龙女?那间密室就是她的古墓?母亲笑我说话没分寸、不吉利,她也不会像小龙女一样永葆青春。但她会摆出小龙女指导过儿剑法的认真,告诉我密室里面装着魔法,让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这片田野里的魔法。我当然相信。 活物给世间带来了什么?除了感官触碰得到的人间百态,我想,更多的还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感情。 秋天,村子里的稻田会变得金黄一片。收割后的稻穗码放在一起,堆成草垛,从远处看,它们像一座座蒙古包。这些蒙古包成了我们三个小孩的第二个家,我们在这里重启合家欢,扮演一家人。 “南南,我饿!” “南南,我要喝水!” “南南,我冷!” “南南,你陪我玩嘛!” …… 大哥很愿意把我当妈,遇到大小事会不犹豫地找我解决。我玩游戏不认真,很不走心把他当儿子,大小事都找寻安帮我解决。小男生之间的吸引力法则难推翻,小时候男女有别,男生只和男生玩,女生是带病毒的异类。大哥不是没有教唆过寻安离我远一点。 “小女孩儿麻烦,南南是个小女孩儿。” 寻安是天生舞者,还天生理智,他不把我当麻烦小女孩儿,倒更愿意和我形影不离。大哥明白招贤寻安得从我入手,于是玩游戏时紧扒着我,我猜。 从小理智的人从小玩不会过家家,寻安只会安静地坐在一边见我和大哥跳二人转,我清晰记得他常偷笑。 后来认识的夕雅说我胡编乱造,寻安怎么会让人发现他偷笑。他一直井井有条,不会出现无聊举动。 母亲爱给寻安穿素衣,因为只有他穿不坏。寻安一直干净,尘世污不了他,我,我们,都不能。他迎风起舞时的白色衣摆常在我眼前晃,我养成了无实物表演的新习惯,他不会时时舞蹈,我却会痴痴抬手捕捞,他的衣摆越来越透明,我永远也抓不到。我常和朋友讲述寻安在秋收田野里舞蹈时的模样,听过的人都觉得我言过其实,见过寻安本人后又心悦诚服。他的舞蹈赋予了那片生机已逝的田地另一种生命的意义,他从小就会用舞蹈表达情绪,愉快、洒脱。后来愤怒、想念。 “寻安,别跳了,该吃饭了!” 我们以石头代饭,杂草作菜,假模假样地吃饭。 “哎哟!南南,这饭好硬啊,我嚼不烂。” 我和寻安被大哥的话惊得猛然抬起头。看到大哥认真吃饭咽菜,我竟然忘记阻止。寻安拉着大哥急忙往回赶的时候,我还在原地思考他为什么这样做?父母知道了该怎么办?甚至,害怕他会不会死? 问题一连串的出现,我回答不了。眼前的残羹冷炙提醒我快回家。跑赢时间赶到时,父亲已经把大哥抱进车里。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也许自己就是始作俑者,我做了一顿该死的饭。母亲抓着一堆东西跑出房间,看到她我更紧张了,我害怕她不再微笑。我畏手畏脚,低头站在原地不敢看她。脚尖对面出现另一对脚尖,我认出那是母亲的布鞋。她搂着我,温柔的声音让我不要害怕。 “我们一起陪大哥去医院,相信妈妈,他不会有事的。” 她还是微笑,它让我别忘记呼吸。 母亲紧握住我和寻安。发动机一声轰鸣,我一个激灵,真实地感受到一种难熬在我身体里熬,像火烧,像虫咬。一家人的血脉全部联系在一起,里面流淌着的,是感情。 第4章 (下) 手术室外,我坐在地上,缩在墙与凳子夹出的角落里。父母让我起来,我不答应,我只知道那样舒服,他们明白这是安全感。手术室的灯亮了好久,灯熄门开那一刻,我才感到自己的脚麻了。 母亲说大哥洗了胃,已经没事了。 我被父亲抱着,“爸爸,大哥为什么要吃石头啊?” 父亲没有回答我,他转头的时候,新生的胡须擦到了我的鼻尖。母亲低着头没有看他,我搓了搓鼻子。 假的没错,那什么是错?无知没错,那谁来弥补过错?错都错了,后来赎不了从前的错。 大哥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有“智力障碍”。我没觉得他可怜,他很幸福,脑子里只用装纯粹美好,心里不用记浑浊丑恶,不用学着长大,维持喜怒哀乐。他喜欢玩,我们就让他尽情玩。当我和寻安都还小的时候,我们跟着他;当我们过了爱玩的年纪了,我们陪着他;当我们年纪越来越大,离家越来越远,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我们念着他,但我们无法做到时刻守护他的周全。陪他玩的时候,大哥会一惯表现出开心。他把自己感受到的孤独本能藏了起来,我知道。 “南南妹妹,寻安弟弟,我们一起去玩吧,你们又好长时间没有陪我一起玩了。”我们长成了一米多的大人,大哥还会拉着我们陪他玩。 “你们就陪他去吧。”上了大学之后,母亲的衰老过程逐渐清晰。我承认她确实不是小龙女,虽然她的素衣一如往昔,施魔法的密室也原封不动。母亲在发现大哥患病之后憔悴得愈发迅速,她这一生都要照顾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她拜托我们的时候很无奈,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祈求陌生人时的无奈。我们不是陌生人,是亲人,所以心疼她,不是同情。 “大哥,我们陪你。”我拉住寻安的胳膊,示意他说几句话。 “我们去哪?”寻安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不愿跟着去我知道,但是我的暗示他不能视而不见。 听到我们都说去,大哥手舞足蹈地往外跑,叫我们跟上。我们被他的愉快感染,也就由着他带路。 黄了的水稻更有食欲。青的时候不觉得,黄了之后才会把它们与自己每天都吃的米饭挂上钩。脱了黄色稻壳的米粒白得诱人,吃进嘴里的米香四溢,是把鼻子使劲往或青或黄的稻子里嗅不到的。下半年种的稻比早稻更香,秋天才是果实成熟的美丽时节。南方养水稻,我们村尤其。村长没有告诉我年产量的数据,数学好且空间感强的人瞧一眼占地面积应该就能估算出来,我旁边站着的寻安刚好就是。 “是一个很长的数字,往长了想就是。”不可一世的口吻,好像承包了这片田的地主。 稻子熟了,其他瓜果也能吃了。大哥带着我们去了村里一户人家的橘园,树上挂着的果子黄澄澄的,比大片的稻子还黄,看起来很诱人。大哥带我们来这的意图明显,贪吃了。 我环顾四周,园里最大的一颗树上挂了个牌子,“已打农药,后果自负!”很显眼的警示,农村里的老把戏,不是钻空子讹人,而是为了避免别人偷橘的狐假虎威。这样的虚假告示就像稻草人,一个吓唬鸟,一个吓唬人。我们不相信满园子都被喷了药,其实是不相信园主人能忍得住馋自己不吃。 “好好吃的橘子,把它们都摘回家!”大哥很兴奋,往自己的衣服兜里塞满了橘子。 但不经允许的偷摘还是理亏,何况家里不是没有种橘树。。 “咱们家有,不摘别人的。” 小孩子都不信大人的哄,小孩子从大人的百依百顺中感受爱。大哥见势就要哭闹,我便假模假样地陪着他摘。摘多了没地方放,一棵树就要被摘秃,我让他收手回家。 “好了好了,够了,咱们回家。” 小孩子精力旺盛,这才摘了几十分之一,还不够消耗他精力的几十分之一,我只能把他强硬往回拽。我让寻安帮忙,他们两个的个头才旗鼓相当。寻安让我松手,然后一把抓住大哥的胳膊,利落地弯腰起身之后,就把大哥扛到了背上。 “我不要背背!”大哥不愿被扛,在寻安的背上胡乱挣扎,橘子全被散落到地上。 “大哥,没事啊,我们这里还装着很多呢!”动静闹得很大,我怕被主人发现,想让他安静下来。我把他扶稳,让寻安赶紧离开,趁这座橘园还没被发展成是非之地。三人刚跨出门口,园主人及时赶到。 “你们干嘛呢?” 见有人来,大哥停止了折腾,他跳下背,径直走到主人面前,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 “我们在摘果果。” “你要吃吗?给你一个。” 大哥的举动让我苦笑不得,同时脑子里琢磨该如何交代。 “原来是你啊,你又来偷我的橘子!我就说明明挂上了告示牌,怎么还会有人偷?原来是你这个傻子!” “你说谁是傻子呢?”刚盘算好的赔礼道歉全不作数,我脑热挡到大哥身前质问,也没管前面站着的是个长辈。 “你大哥是个傻子全村人都知道,瞧你们一家人这德行,长得倒是个个标致,结果全是小偷!” “你……谁稀罕你们家几个橘子啊!我们不是小偷!”我只能抬高气势,放大音调站稳立场,可零乱的橘子闪着刺眼的金色光芒提醒我,这都是自己作为当事人完成的佳作。 主人家从上到下扫视了我几遍,不自在的眼神逼退了我几步。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笃定的不屑继续把我逼退。我没有证据证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思绪浆糊般凝固,心里反击的鼓点也搅不动。 大哥不懂我们言语的交锋,但他还是害怕,于是他发出叫喊。我的理智暂时被哭声牵引,赶忙转过身来抱着大哥,让他别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已经完全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我彻底无助的时候会想到寻安。他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在那些围观群众形成的背景里一眼就能找到。他知道我在看他,但我看不到那袭素衣里装着什么情绪,是不是跟我一样愤怒却无计可施。他走到主人面前,拿出几张百元钞票。 “我们不是偷,是买。这些钱,买你几个橘子绰绰有余了吧。” “走,我们回家。”寻安背着大哥,拉着我坚定地往前走。我分明地感受到他的用力,掌心里突起的青筋咯得我生疼。 “寻安,他说话那么难听,为什么要给他钱?”我不是舍不得那些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给钱能使咄咄逼人的嘴闭上,但有钱显得我们没道理。 “多说无益。”他回答得潇洒,和他跳的舞一样。 第5章 (上) “离然啊……”我和阿维说到了离然。他不是故事里的关键人物,但偏偏引起了她的兴趣。 小时候的喜欢是不加掩饰的,我们会把它挂在脸上,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但我们掌握不好分寸,带着孩童的顽劣习性,喜欢会变成不喜欢。大人们都会忘的一种教训就是误导小孩,说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喜欢,我信,所以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常把喜欢看错,我以为他喜欢,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以为我不喜欢他的喜欢。 我爱和男孩玩,从小也只有男孩和我玩。在读小学以前,我甚至没见过其他女孩。后来我身边的男孩形形色色,偶尔混杂几个女孩。女孩是甜口的,要用说蜜语的嘴才尝得出味;男孩是咸口的,人每天都得摄取盐分。女孩太甜会腻,不甜就像嚼树根;男孩太咸会齁,不咸一天不得劲。 离然是我的小学同学,跟我邻村,性格忽冷忽热。见到他之前,我以为快乐只会从母亲端上桌的喷香饭菜,父亲嘴里蹦出来的嬉皮词汇,寻安的透明衣摆,还有大哥的软磨硬泡里出现……说白了,我的人生全都是围着家人打转。他是我第一个放在心上的陌生人,一个男孩,和寻安截然不一样的男孩。 他坐在我的后排,深刻了为非作歹。他像个老大一样对人呼来喝去,包括我。 “把你的作业拿给我。”成了日常用语。 他看字和看蚂蚁没区别,也许他更愿意花时间跟在蚂蚁后面排队也舍不得坐在椅子上盯着文字一动不动。 “你们不会晕字吗?”抄作业让他大汗淋漓,看他写字让我想到钻木取火,笔尖蹭出的火苗快把作业本引燃,我担心自己的作业本也会遭灾。寻安的作业本像教材的复印本,我的是打了勾叉的习题集,他是在画能降妖镇鬼的符。 正中的马路分隔出两个村,回家时能和他同上一段路。他跟在后面,把我的影子吞得一干二净。我们的影子随着夕阳的角度不同忽胖忽瘦,忽短忽长,却是以同样的频率契合在一起。时光流逝,这些影子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记不可磨灭。 “咱们一起回家吧。”日常用语二。 寻安觉得我多了一个跟屁虫,他见不得离然跟在后面日复一日。陌生人不像亲人,容易看烦。他看烦了离然,会自己一个人走在马路的另一边田坎上。班上有些不同路的女生会选择绕路跟着寻安回家,那个时候他才愿意走到我前头来。没有女生敢挡路,连跟他并道而行的勇气都没有。回家的路热闹,走起来费时,从青天白日里的散发自然光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光明正大。 学校改建之前的外围是一个大操场,操场上堆放了大量建筑用的散沙,散沙越堆越高,越踩越实,变成平地上的陷阱雷区。我们在上面布置陷阱,引人入坑,乐此不疲。 “安南,我们来玩个游戏。” 我没理他,继续用水彩笔涂美术课本里的空白格子。 “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得跳进对方挖的陷阱里。”离然每天变着法地找我玩游戏。 我很埋怨小学的课间太长,刚够一盘游戏的时间。我好强,不愿意让他以为我怕输,而且是输给他。 “谁怕谁!” 踩在沙坡上,我们感觉自己威风凛凛。 “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输赢。我碰上了二分之一输的概率,愿赌不服输。我决定趁他不备跑回教室 “你输了,要跳沙坑!”离然拉着我往陷阱里拽,我刚迈出的几步腿一下又归了位。动力不够,惯性来凑,我入坑了。 “离然,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总是让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讨厌我总是做了你喜欢的事。 离然是当事人,却显得毫不知情。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拉我出来,结果只是往我头上拨落更多沙而已。陷阱很深,他伏起来也够不到我的手。我责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长得没有铲子高,却挖了一个足以把人活埋的深坑。我只把它当做游戏,扒拉了一个埋不死蚂蚁的穴口,不像他那样较真。 “南南你别急,我去找人帮忙!” “我讨厌你!”我把怨念伸长到了地下,在洞里委屈地刨沙,想要砌成重回地平线的天梯。我不是一只坐井的蛙,还远远看不够天,只要任何出现在天梯口迎接我的人,都是挽救当下可怜人的神。 “抓住铁锹,我拉你出来。”寻安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铁锹。 我紧紧抓住柔韧的救命稻草,它没有被我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扯断。 “还好你来了。”我舒了口气。 “以后不要和这个人玩了,好吗?” 我承诺自己要是再和他折腾,就是原地打转咬尾巴的狗。我不是真的不愿意当条狗,只是发现自己被磨炼的初衷就是为了当个人。 等我拍掉身上的泥沙准备回教室时,离然带着一队大个子赶来。 “南南,你出来了呀!”他有些喘不过来气,“幸好……一定是寻安救你上来的吧。” “离然,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什么游戏了!”我掀开纤维袋,“你看看咱俩的区别。” 两个容量相差悬殊的沙坑不是为了显示我的气量比他大,相反,只是证明了我分给他的容忍度被这一次的事故填满,不会再有。 “这不是我挖的……” 我头也不回地走,没有听他的解释。寻安配合我的脚步,轻快地认同我的决定。后来的课我都听得心不在焉,没有服从老师一起大声朗读课文的口令,心里只想着回家。 放学时没有听到熟悉的“一起回家”,回家路上也没有高我一头的影子出现。我不习惯,也不自在,比熟悉一个陌生人还要不自在。回头看我的影子好几次,影子回头好几次。我打消他会出现这个念头,踏实地走在水泥砌成的田埂上,直的没有回旋的余地。身旁的水稻高得快要齐腰,我不怕割手抓了一把稻子,一粒一粒把它们复又往回扔,扔到最后发现手里只剩一粒空壳。我停下脚步,思考一粒没有芯的种子是该扔到渠里还是回到地里,我的影子却不老实地站住。我惊喜地回头。 “是我。”原来是寻安。 “嗯……咱们快走吧,肚子饿了。”我把空稻子丢到了水里。 “嗯。”寻安走回马路上,不偏不倚地走在我的一点钟方向。我们的影子像两根平行线,我走快几步就相交。寻安发现了我的把戏,他的步子像跳动的旋律,我猜得中才相交。 “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家!”他向前跑,我也不甘示弱地跟着追,来不及再回头看,把影子碎在了夕阳里。 第6章 (中) 我们这一代人,被社会的洪流激荡,大部分在时代的潮流里冲浪,追求共性;小部分在岸边踱步,坚守个性;还有一些会游泳的人,在共性与个性的海浪里穿梭自如。 我就读于一所艺术院校,从小习舞,用安南的话来说,我是一条出生就会扭的鱼。我的舞蹈风格和别人不太一样,没有规律可循,但可以不费吹飞之力配合任意曲风。现存于这个世界的文明不计其数,每种文明都进化出了艺术,艺术家都具备通感,不需要理解字面也可以转述艺术。艺术宽容了极简和极繁的极致边界,将不可能模糊成可能。我喜欢艺术,于是我用自己最擅长的肢体语言表达对它的态度。我不练习传统舞蹈里的基本功。母亲说,自由与美有时会相冲突,所以我们要练习被束缚。我依仗上天的青睐无视这些规则。 “你跳的什么舞?” “我的舞。” 我已经对答如流,几乎每一个试图了解我的人都会好奇我在跳些什么。有人说我是创始人,是舞蹈界的新生力量。我习以为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不可思议,赞叹,或是权当我在说笑的不屑。我看到但不会放在心上。安南说基因偏心,它们全都进化到了我身上。虽然埋怨但还是喜欢看我跳舞,她闪亮的眸子是明晰舞台的闪光灯,还时常是打在我身上的聚光灯。她也会忧心我树大招风,于是摆着家姐的名义挡在我身前不让人挑衅。母亲说我是男生,应该要保护女生。我让她明着护着我,我在暗里保着她,从胎里就注定这辈子我们要互相照应。还好,她的性格一般人欺负不了,除了那个叫离然的男孩。 “我讨厌离然。” 我知道她嘴里的这个离然是谁,坐在她后排的硬朗寸头,目中无人,能对班里所有同学发号施令。狂妄,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他一直相安无事。我故意无视他的套近乎,因为我知道他喜欢安南。安南说她讨厌这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讨厌。血脉相通,我想她弄错了什么是讨厌。 她的脸上露出另一种笑容,从来没有在家里出现过。这种笑容隐藏在每日对他的暴跳如雷里,她一定没看到。我也没想过要提醒。 “今天你先回去,我想把作业完成再走。” 安南撇嘴,又说了几句想一起回家。 “你先回去就是。”我答应自己尽快忙完就赶上,她被我推送到门口,挥手告别之际离然马上追上她。 “南南,咱们一起走。”他显然很高兴,因为这是第一次能和安南单独回家。 安南又嘱咐我动作快点,离然从背后拎起她的辫子,两个人打闹起来。站在二楼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才回到教室。之前忘记把钢笔合上盖,笔尖侵透了笔记本,每一朵都是棱角分明的墨色花。 我把书包上的沙子抖落,作业本也跟着掉出来,我看到末页封面上的那点痕迹,把它扔进正在焚烧的垃圾池,抓着书包离开学校。 第二天,离然又叫上安南一起玩游戏。临近上课还没回教室,我在门口见到安南掉进了陷阱,赶忙下楼,在楼梯间遇上灰头土脸的离然。我握紧拳头,咬咬牙决定暂时放他一马。 “南南……她……” 我没等他说完话,直接往操场上跑。我找到铁门外的一把铁锹。安南乖乖低头在洞里刨沙,我把她拉了出来,并提出希望她能记住教训,不要和自己讨厌的人走太近。她答应。 回家路上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影子,走走停停是在等离然。我知道,她喜欢他。我走在后面,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想不到词来安慰她,不能承诺才刚开始的人生,往后会遇到更好的男孩、男人。她回头的时候满怀期待,她看到是我期待落空。跳舞的时候我最痛快,她不会跳舞,但知道奔跑。我带着她一起跑,让加快的呼吸吐出忿愠。影子的长发刻画夏日的风有些温柔,告别了小学的无知狂躁,吹散那些讨厌和喜欢。 毕业之后的许多年,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离然。 我把他写进日记本。 第7章 (下) 我真的很爱玩,好动,坐不住。一丝不苟的课堂让我难受,老师说我是渣滓,打坏一锅汤的那粒老鼠屎。我被罚站,站在教室后面或是外面,我站不住。后来又让我扎马步,这更加为难人了,我还不如上嵩山少林寺正儿八经学功夫。我在胡闹没错,这是生活在一座普通的小村庄里与生俱来的野气。从小野惯了,对谁我都能撒野。 安南是我在学校认识的第一个女生,漂亮,像邻居家的小女孩们都爱玩的芭比。我借到了她的作业本,知道了她的名字。我写字很丑,但她的名字我会一笔一画认真地描绘。我又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写了她的名字。我知道她住在邻村,第一次和她同路回家的时候,体内涌出的一股热量逼红了我的脸,幸好影子太黑,她没发现。她说自己没有朋友,只有家人。我挺身而出要当他们的第一个朋友。 “从此我就是他们的朋友!”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 拥护我的弟兄必须拥护他们。 “阿离,爸妈不让我和他们玩!”有人劝我不要和他们走太近。我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只认定自己是对的。 没人去过他们家,我有所耳闻他们住在那栋醒目的大房子里。我打心底里觉得那一定就是童话里的城堡,虽然我没有看过童话,但我见到了公主。安南确实和我见过的其他女生不一样,哪不一样?哪都不一样。她的龙凤胎弟弟被女生们追捧为王子,我也必须承认他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孩都要气质不凡。也许是因为他不爱搭理人。 没有人敢再恶意中伤安南,那些中伤过的人都被我驯服成了哈巴狗,见到她都要点头哈腰。我认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一定有些不一样了,至少不再是讨厌。但她一如既往地还会因为我而气得跳脚。我离她远一点,再近一点,之间的距离始终没变。影子怂恿我再靠近一点,重叠也没关系。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后面。 小学即将毕业。我们从结了冰的长坡滑过冬天,摆脱寒冷的万物疯长,我们胀破细小的壳,势如破竹般的告别。和安南在一起的时间也在倒数。我手足无措地编出玩游戏的理由哄骗她,跳沙坑也是。可那个洞真的不是我挖的。 “安南你要相信我!” 她离开的动作很利落,我从没这样利落地撒野过。我被她误会了。这和被老师误会我烂泥扶不上墙,家人误会生了我是上一世的孽报不一样,一个是我不想证明,一个是我无法证明。我无法证明自己没有伤害她。 前一天。 “安南,毕业以后我还能找你玩吗?”这句话从得知即将毕业的时候开始酝酿,说出口时轻松许多,像得到了她的肯定答案。我觉得自己脱离小学终于能像个大人。 “可以啊。”安南的欣然接受很美。我没压抑住喜悦,拉起她的手向前路大步走,气宇轩昂。 今天,我再次见到了安南。再见时,我的心依然止不住地为她狂跳。 “此间少年样,独为一人放。”平日里就喜欢念几句打油诗的队长念给我听。 第8章 (上) “你最怀念哪个阶段?”阿维问我。 “高中吧。” “为什么?” “简单啊!” 时代的迅猛发展,让城市与农村的距离越来越近。人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农村已不等同于落后和愚昧,城市也不是一味的欢乐地。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往城市冒进,使得各种城市问题日益突出。城市的范围不断扩大,看起来,它仿佛要将农村逐一吞并。 我们村家家户户的围墙上都有爬山虎,它们不满足于现状,想要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满。而我和寻安,在整个少年时代都在建设往更远方向延展的支撑脉,我们就像那些逐渐覆满围墙的爬山虎,渴望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和寻安顺利地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高校。学校离家很远,我们只能选择寄宿。大哥看到我们在清行李,满脸的不开心。 “妈妈,我也想和弟弟妹妹一起去。” “你不能去。”父亲对大哥的态度越来越严厉了,他不耐烦,也不顾大哥的病情。 “乖,还有妈妈陪着你,弟弟妹妹到了周末就会回家。”一惯都是母亲的哄在起作用。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到达学校。因为赶上了新生报道,学校被车挤得水泄不通,我们选择下车。 “爸,你回去吧,我们自己可以安排好。” 父亲有些犹豫,“那好吧,你们俩在学校要互相照应,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钱要是不够了,就跟爸爸说,爸爸给你们送过来。还有,少吃点那些路边摊上的小吃,不卫生。寻安,那些被子什么的,记得帮姐姐提啊……” “好啦爸爸,我们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敌不过慈父的念叨。 “行行行,爸爸不说了。” 我抱住他,感受父亲日益宽大的腰围。又想起儿时坐在自行车上从背后搂住父亲,我从来没有完整环绕过。 “最后一句,好好学习。” “知道知道,您还要担心我们的学习吗?” 父亲欣慰地笑,把行李过渡到寻安手上。“那爸爸走了,你们去登记吧。” “路上注意安全!”父亲艰难地把车调头。直到他顺利地把车开走,我还在呼喊告别。真的,舍不得呢。 “好了,进去吧。” 寻安收拾好行李,只留下一些吃的让我拿。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他已经快被这些累赘吃干抹净。我刚想上手帮他减轻负担,一大帮学姐蜂拥而上。我被她们逼退到数米以外。 “学弟,需不需要帮忙啊?”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来,我帮你拿。” 从没见过有人争着抢着要干活。混乱过后,我们的行李被瓜分完毕,寻安的外套也被生扒下来。 “学弟你怎么一个人啊?家人没来送吗?” “那儿。”他指向我,戴着志愿者袖章的学姐们顺着方向看过来,表情也是各个丰富。 “各位学姐好,我是他的姐姐。”她们放心了。 我给寻安使眼色,“你小子到哪都这么抢手!” 他忍不住笑。这一笑,惹得学姐们更兴奋了,正事全忘。 “那个,学姐,请问教务处怎么走?我们还没报道。” “啊……”望着她们艰难地转移目光,我倒有些没成人之美的惭愧。 “我们这就带你们去。” 我在寻安的簇拥圈外围完成了报道手续。可爱的学姐们死守住阵地,没留下一条通苍蝇的缝,我连经手老师的面都没见着。寻安从中溜出告诉我分班结果。 “又和他一个班……”心中百感交集,情绪上头,不知悲喜。 “你们先去自己的寝室,把东西安顿好。”班主任很年轻,妥帖的长发搭在肩膀上,柔软得让人想要触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目光干练,让人信服。她的手尤其好看,白净修长,写出的名字都格外清爽。温柔的声音不乏力量,好的第一印象。 “好的,谢谢老师。” 完成所有手续,我们准备去寝室各自安顿。我主动提出自己先一步离开,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包围圈。从学姐手上接过自己的行李,问过寝室方向后跟寻安告别。 “终于摆脱了……”离开她们我反而轻松许多。教学楼离宿舍不远,我步履从容地往宿舍走。校园里人很多,像搬运中的小陀螺,个个忙得打转。 “把东西给我。” 自在的气息没享受几口,寻安又追上我,学姐们却没有跟来。他一把夺过我的行李。 我感受到他的贴心,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我称他去女生宿舍是在给我添麻烦,何况我也该学会独立。寻安不出所料地没有考虑我的所有顾虑。行李箱滑到粗糙路面,摩擦出恼人的声响。我们尽量小心地隐藏在忙碌的人群中,总算有惊无险到了宿舍。大气没敢出,宿舍里的新同学却给足面子,一见到寻安就炸开了锅。然后不出所料,整栋楼的女生都试图挤进我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庙,我不得不把大佛请出去。 “你看看这场面,快饶了你姐姐这条小命吧。”我趴到寻安的肩膀上跟他耳语,用几近祈求的语气摆脱他离开。 寻安却冷不防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于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让寻安有些闹心了,他离开宿舍,但不是因为顺从我。 人群陆续地散去,我长舒了口气。 宿舍一共住了八人,全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我恍悟自己的狭隘。本以为没多大的城区被划成这么多小块,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分一杯羹。同学们对我很好奇,我的家底被刨得一干二净,了解我就知道了寻安,围绕他的问题没完没了。收拾好寝室,我挽着新室友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教室。 环顾四周,寻安还没到。我找了一个周围已经坐满人的位置坐下,心想远离寻安,六根清净。和新同学正聊得起劲,寻安进来了。他见我周围已经满员,便随意找了个空座坐下。 老师见同学都已到齐,宣布班会正式开始。内容很简单,自我介绍以及关于军训的日程安排。 军训持续了一个礼拜,虽然都是一些很简单的项目,有些身子骨弱的还是扛不住。站军姿的时候,我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保持注意力。我越盯越晕,她的身子开始渐渐摇晃,从开始的轻微到后来的大幅度摆动,下一秒扑通晕倒在地。后来接二连三有人体力不支,找借口坐在看台下休息。由于我的个子中规中矩,被安排站在队列里面,于是我时常找到偷懒的机会,教官给出的指令我都没有做到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教官其实都是过来人,他们知道学生的把戏,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揭穿。我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干脆不做动作。 “下一个动作,敬礼。” 我照葫芦画瓢随意摆弄几下之后马上又开始懒散起来。但教官说要一个个检查,我就老实地绷直了身体。没经过拉伸的经脉禁不过突然的用力过猛,我的左手抽筋了。 “报告教官,我手抽筋了。” 我引得全班大笑,大家也连忙趁此机会放下胳膊休息。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敬礼敬到手抽筋,我不是什么伟大领袖,不用这么充满斗志。你先出列,休息好了再归队。”教官也忍俊不禁。 我抱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胳膊迅速闪到休息区的屏障里。队伍很快又恢复平静,我远远地望着站在最后一排的寻安,他像个没事人样儿挺得笔直,穿上军训服竟也英姿飒爽,和平日里的阴柔大不相同。 “我来帮你按摩一下吧。” 休息区还有几个同学,“抽筋很难受的。” 其中一个男生见我抽筋,想要帮我恢复。像是鼓起一番勇气做出的决定,他的语气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可能听不到他的话。他的皮肤很白,和我的手比起来相差无几。瞳孔呈现出淡棕色,第一眼就吸引了我。鼻翼边点缀了几颗雀斑,恰到好处。发色也不是沉闷的黑,微卷,像个外国人。研究他的相貌好一会儿,他被我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脸红我才回过神来。 “好,那谢谢你了。” 听到我同意,他抬头微微一笑并示意可否抓我的手。我挪向他旁边,主动把手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见我不在意,他便开始帮我揉捏。他的手法很温柔,十指柔软到让我想起了母亲。我提示他可以稍微再用点力,语气在他听来不知道是否像在命令。他很细致,我认定。 没过多久,我的胳膊就不疼了。 “好了,谢谢你。”我把手收回来。 “不客气。” 我问了他的名字,回忆起班会那天好像并没有见过他。 “我叫从寒。”他又害羞起来,低着头轻声告诉我。 “我叫安南。”我又差点伸出左手,马上反应过来应该伸右手才对。 他礼貌地回握,“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叫寻安。” “对。”我看向队伍,但没有找到寻安,他不在原来的位置。 从寒称寻安很优秀。他又主动向我搭话,我把视线转移回来。 “对啊,从小到大,见过他的人都夸他优秀。” 我又笑,“不过一般是女生,你是第一个这么认真夸他的男生。” 他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还有你,我们宿舍的男生都喜欢议论你。” “哈哈,是吗?夸我长得漂亮?”我讲话直接,也不想含糊对答,浪费时间。 “对,你们应该早就习惯了。” “那是……”。 我们聊得投机,忘记自己还要归队,直到中午解散的哨声吹响。我起身,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等寻安吗?”幸好从寒提醒我,差点就把寻安落下。 我们往回走,在排成两列稀拉松散的队伍里找寻安。几个女生正冲他嬉皮笑脸。 “寻安!”我把他救出来,向他介绍从寒,从寒点头示意,称自己和他邻舍。 寻安任由我拉着,不发一言,只有我和从寒两人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畅谈。 一周后,军训顺利结束。 第9章 (下) 他们逼着我去相亲,我服从。其实我还挺乐意去相亲,每一个坐在我对面的女人都乐意听我讲故事。 我叫从寒。我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是一个孤儿。 我六岁时被现在的父母领养。他们不爱我,他们养我只是为了今后能老有所依。孤儿院里的小孩都羡慕我能重新有个家,我没什么优势,只是他们刚好挑中了我。 我没有朋友。小学和初中我都是一个人,我害怕别人同情我的身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所以我宁愿让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别人。我努力学习,很艰难地学习,因为我学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或者说,我活着的目的也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我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高中。对我来说,在哪都没有区别,不过是换一种环境苟延残喘。 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寻安。他似乎和我一样对谁都不热情,但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有一个姐姐,叫安南。他是被一群女生围着进了宿舍,隔壁的动静很大,好奇的室友也被吸引过去。我合上门,躺在刚整理好的床上看书。我被透过墙传来的混成一团的男女高音合奏扰得有些心烦,干脆躲进被子里。没来得及合上的书颠三倒四地落地,我听到书页被风连续翻开的哗哗声,猜想是室友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一阵浸透了阳光的徐风吹迷我的眼,有一个逐渐高大的身影及时出现,他起身把门锁上,我才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你的书吧,掉到了地上。” 他很干净,他穿的白色衬衫很干净,额前的碎发很干净。我想他一定学过舞蹈,走过来的步伐轻盈而又稳健,还有他的白色布鞋也很干净。后来亲眼见到他跳舞,再被惊艳在所难免。他把书放在我的床上,又坐到我对面。他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撑在腿上,告诉我他住在隔壁。 “宿舍人太多,我来你这避避。” 我连忙起身,把被子踢成一团塞到角落。 “没事,你随便坐。” “谢谢。” 他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问我的名字,只是把脸侧向门外。阳光也让他睁不开眼,他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才适应过来,脸上的轮廓泛着一层金色的高光,温柔的嘴部弧线。我打开书,以他的姿势面对面坐着,都没再说话。 外面嘈杂的色彩逐渐淡了,在我翻过三次书页之后。他起身向我告别,门被打开又合上。 他们都强烈吸引着我,我想他们可能是上天对我的迟来眷顾。我顺利地和他们成为朋友,严格来说,是和安南。 我每天和她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谈心,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生机。在别人眼里,我只是安南的一条跟屁虫,甚至于寻安也这么认为。他和第一次见我一样,即使坐在一起也不说话。安南告诉我不用在意,寻安是外表冷,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姐弟的性格迥然不同,和他们相处久了,我也忘了他们是姐弟。那是我最欢快的一年,时间它也欢快,很快就宣告高一结束。面临文理分科,每个人都犹豫不决。我早已做好打算,安南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安南,你选文选理?” “我选理,你呢?” “我和你一样。” “寻安呢?”我以为他会和安南一样。 “他啊,既不选文也不读理,他要去艺术班。” “啊?他成绩这么好,读艺术岂不很可惜?” “他喜欢就行。” 寻安喜欢跳舞,我羡慕他有舞蹈,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和安南被分到同一个理科班,我松了口气。而寻安,每天除了必要的文化课学习,还要练习舞蹈。我和安南时常会在晚自习偷溜出来去看寻安跳舞,他跳得真好,我从没觉得舞能那样好看。 第10章 (上) “你喜欢他?”也许这样的故事太老套,阿维面不改色地问我。 “不讨厌。” 高中三年过得寂静无声,大家把自己的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或者,也偷偷地拿出一些放在萌动的爱恋里。 三年,三个班。大家都觉得我和从寒之间有些什么,我们形影不离,他似乎取代了寻安的位置。我依赖他,虽然我讲不出在他身上的特别之处,他不像寻安可圈可点,但我就是离开不了。我想也许我们之间真的存在男欢女爱,但我们从来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我们就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瞎子渡河过了三年。 这种感情叫暧昧。就像微弱的暖色灯光里氤氲的烟圈,别人觉得呛鼻难闻,吐出烟圈的人却觉得惬意难舍。可当烟圈积聚得越来越多,多得让人窒息,里面的人就得逃出去,或者推开窗,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我快窒息了,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我要和他说清楚。 每天在晚自习的间隙去操场散步是我们一直保持的习惯。操场空间很大,所以即使散步的人不少,操场也依然是我们最重要的其中一处私密空间。我怀恋夏夜的操场,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人的心真的会宁静。 黑夜里的人全都卸下包袱,不用担心别人会看穿自己。我们凭着温度去判断情绪,开心的人身上一定会散发热烈,经过难过的人身边会感到冷冽。从寒的温度我感受不到,这说明他的心里藏着事。哪怕周围一片漆黑,他也没有暴露出来的勇气。 “从寒,我们快毕业了。” “嗯,是快了。” “你说咱们以后还会不会像这样在操场上散步?” “当然!”从寒对未来似乎很坚定。 “你放心,我会跟你报同一个大学。就算不是同一个学校,也一定会在同一个城市。” “那就好。”抛砖引玉之后,就该切入正题。 “从寒,你喜欢我吗?” 从寒停住,但我没有止步,还是继续地往前走。我无法确认他对我的感情,他有义气,温暖,体贴,但这些都不能代替喜欢。我一个人向前走,是希望能给彼此空间再思考。我很期待他的答案。 走了小半圈,他才追上来。 “安南”。 他咽了口水,又吸了口气,“我喜欢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里面的光芒不骗人,我张开嘴微笑。 “既然喜欢,那咱们在一起吧。” 从寒有些错愕,好一会儿之后才回抱住我。我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走出迷雾里的关系,我以为自己终于能轻松怀抱另一种关系了。 第11章 (中) “后来你们一定在一起了吧?”这是第几次相亲,我忘了。坐在对面的她穿着职业,和我聊天就像在谈判。 我和安南在一起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当听到她说喜欢自己,我害怕了。 我害怕失去一段美好的关系,我害怕伤害她。我没有犹豫多久,就决定告诉她我喜欢。 我喜欢她,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我承认是她救了我,我得感恩不是吗?我们在一起的消息没有广而告之,只选了个时机让寻安得知。 寻安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不如不想》第11章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章 (下) 快要高考了,学校给我们这些高三生放了最后一次假,让我们在家里备考。回家之前我叫上从寒,和寻安三个人一起提前庆祝应试生的解放。 我们来到市里一家人气很高的火锅店。 “来,吃这个。”我把刚涮好的毛肚夹到从寒碗里。 “你也吃,别老发呆,你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寻安高三一年瘦了很多,眼睛下面还冒出一层黑眼圈。我很内疚,父母让我们在学校里互相照应,但我却把心思全放在了从寒身上。 寻安提起筷子,“嗯,你们也多吃点。” “祝你们考试顺利。”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啤酒,明明是祝福我们,却连杯都没碰。 从寒跟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自信地说我们一定都没问题,还夹了一块羊肉到我碗里。“你也一定没有问题。”接着给寻安也夹了一块。 我问寻安会不会跟我们一起报同一所学校,从寒也停住筷子等着他的回答。寻安把碗里的羊肉全部夹到我的碗里,“嗯。” “那就好。”从寒自说自话般地轻声说,但还是被我听到。他们两个的关系一直不好,从寒问过我几次寻安是不是讨厌他,我也有所察觉,但还是宽慰他寻安的性格向来如此,连我都琢磨不透。我们拿起筷子继续吃菜,话题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 我们先把从寒送上公交,然后坐在雨蓬下等着父亲开车过来。我见寻安一直木讷地站着,一句话不说有些奇怪,为了打破僵局,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 “寻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我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从寒,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没等他回答又开始替从寒辩护,称他一直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踏实,还说了好几件事情当例子。 他终于有了反应,把另一只手搭在我们握住的手上。我看着他疲惫的双眸,心里被揪似地疼。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灯陆续地睁开眼。车水马龙里,人们形色匆匆地向着回家的方向迈进。除了我,谁也没有注意到寻安的眼里盛满了大人常说的爱。我早该想到的,感情是只无所不能的妖怪,它能不讲情面地完全吞噬一个人,也能勉为其难地把他吐出来让他自生自灭。 “难怪。我的弟弟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我扬起笑脸,“是谁?可以告诉姐姐吗?” 他不做声地看着我,我也保持着期待。“哔……”父亲的车到了。 “快上车。”父亲冲我们招手。 “没事,以后再和我分享。” 上车之前我又小声跟他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 “这是咱们俩人的秘密”,一边拉着他往车里去。 第13章 (上) 家里的光景一切如旧,家乡的模样却是眼看着在一点点改变。我没有再问寻安喜欢的人是谁,是谁不重要,我只知道喜欢她一定不是件轻松的事,我甚至想要劝他放弃。 但又想到这段感情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产生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影响,它都是不纯粹,我不应该咸吃萝卜淡操心。 寻安也没有再找我谈过她,可能我们的想法一致,感情只能自己去感受,去痛,去懂。 我们瞒着这个刚出苗头的秘密,父母有所察觉,但没有过问。高考如期而至,街道被禁鸣,这两天悄无声息,却是我们热烈青春的结点。 我们轻松地走出考场,将结果抛到脑后。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最后一次聚集操场。 啤酒,汽水,歌舞青春。寻安的肆意飞扬感染了我,我不会跳舞,但也冲了上去和他一起旋转。 转着转着……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他,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而骄傲。 我想,我醉了。第二天,我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醒来,发现前天晚上的一切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 第14章 (中) 我翻开日记。 我们都醉了。看着安南和我一起旋转,仿佛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快速旋转的那一刻,我们重回母体一般相依为命。我停不下来,安南却倒在了地上,我冲过去抱住她。她的笑容真美,她的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名字。她一定也很享受这支舞,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躺在我怀里的样子真乖,我忍不住吻了下去。 醉了,我肯定是醉了,不然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不,我没醉,我还清晰得记得安南柔软的嘴唇,我还记得从寒满脸的错愕。 他一定被吓坏了,我该怎么办? 我放下安南,向从寒走去。他一步步地后退,我一步步地靠近。我抓住他的衣领,向他发出警告。 “你记住,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我抱着熟睡的安南离开操场。 第15章 (下) 又开了一瓶红酒,对面的她虽然看起来正经,一沾酒就像变了个人。 我一定是醉了,居然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寻安和安南跳起了舞。看着他们抱在一起旋转,我一下子晃了神,仿佛只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寻安,也是安南。 “真是一对璧人。” 我甩了甩头,疯了疯了,我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也想参与其中,但却不忍心破坏画面的美好。他们已经足够完整,我去就是画蛇添足。 他们看起来也都醉了,这不,安南都倒地了。我想上去扶她起来,却被寻安领先一步。他抱着她,仿佛看着恋人一般痴笑。然后,他吻了她。 我怔在原地不敢动,血脉被凝固住一般让我感到冷。 “他们……”但我不敢上去质问。 寻安警告我不要说出这件事。看着他们离开,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下来。 “我一定是喝醉了……”我反复地跟自己说。我低下头,却看见自己凌乱的衣领,还有后脖颈上的痛感也如此清晰。 我想,我们一定都醉了。 第16章 (1) 高考将近三个月的暑假,显得肆意而漫长。同学们都有自己的计划,但不外乎就是打工和旅行。 我对什么都有兴趣,想去旅行,想用自己打工赚的钱去天南海北。我干什么都会叫上寻安。从寒毕业以后几近失联,好不容易联系上他,却次次口吻冷淡。我质疑起和他的关系,以分手要挟,他才向我解释原因是养父母不让他过早谈恋爱,他只能偷偷与我联系,暑假也被安排去家里的工厂实习。我必须予以理解,从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就考虑到了他的家庭情况可能导致我们将面临的迫不得已。 听到我们要去海边旅游,父母都很支持。大哥也想去,我们又编了各种谎言哄骗他外面太危险。我很心疼,一想到他的人生也许都要在这个狭隘的村子里度过就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一个陌生环境里似地浑身不自在,花再多的时间熟悉也得不到足够的安全感。 人有很多种可能性,人生的轨迹无法用一条可以精确计算出来的曲线来描绘。年轻时候的我们就已经活成一整个社会,我们会在恰当或不恰当的时间诠释各种角色。就像影视城里的龙套,我们努力奔走,企图能找到自己作为准主角的片场,然后指挥时间当导演,导出一部足够精彩的人生大戏。 我和寻安去了一家咖啡厅里打工,做的都是一些端茶送水的简单事。我们经常被顾客叫来点单,所以赚了不少提成。我发觉人类的交往永远都是由外而内,被外吸引,由内据点。认真、勤奋,这是老板对我们的评价。 下班之后,我和寻安会穿梭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高中时没有太多的自由时间留给我们闲晃,毕业之后我们才算是慢慢熟悉了这座城市。我不喜欢人潮拥挤的地方,周边人一多,我会条件反射般紧抓住身边人的手,我害怕独自一人就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网络加速了时代的迅猛改变,虚拟与现实争夺同一个世界。世界改变得太快,我们却能自如地赶上它的节奏,如此轻松,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丢掉了太多东西? 第17章 (2) 这本日记快写完了,该填满下一本了。 安南想要去海边旅行,我答应陪她去。 父母又叮咛了老半天,我们趁着大哥还在睡梦中,偷偷地溜出家门。 一路顺风,我们成功抵达了一座海滨城市。刚落地,她就兴奋地想往海边冲。 “我们先把行李放到宾馆,休息一会再去。”由不得她拒绝,我已经拦了辆车,她不情不愿地坐上去。 安南的精力旺盛,从上飞机到落地,她一直保持亢奋。她说个不停,飞机上坐在邻座的大哥也一直配合她搭话。他是去出差,这座城市他来了许多次,也算是轻车熟路。我提醒安南不要摸得太透,以至于真正到了地方就没了新鲜感,也让辛苦工作的大哥能休息会。 “没关系,我能聊。”话虽这么说,但我能看出他是却之不恭。他眼中弥漫的红血丝说明之前熬了不少夜,语气也有点发软。 安南有些扫兴,但还是选择顺从我。没人在他耳边骚扰,那位大哥很快就睡着了。安南回头看了我一眼,凛然一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双胞胎总得有一个是聪明的。” “属你最明白。”她欣然接受,也不气恼我的话里有话。她在我的肩上趴了一个小时,在我耳边无厘头地说了一个小时,也不管我有没有在听。 第18章 (3) “终于听到你们换地儿了!”阿维听烦了小地方的流水账。 旅行,是在人们的物质需求被满足后衍生出来的一种精神需求。我们在拥挤的人群里迎头往前冲,想要证明自我,却往往丢了自我,于是就想去一个不被他人知晓的地方找回自我。可是把自我翻来覆去折腾的意义是什么?陌生,这个词既让人畏惧又使人心安。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会怀揣新生时的好奇,展现出更为明亮的积极,自己也觉得欢喜。我们在陌生里待着,不害怕被看穿,但陌生能保持的时间维度有多长?“人”的形态告诉我们,要不停地走才能知道答案。关于旅行的意义,就是心里有一种声音告诉自己该走了。但所有殊途终将同归,我们还是会回到起点。 我被寻安像头驴似地塞进车里。 仅仅两个小时,我们换到了另一座城市。宾馆离机场很近,车子还没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差点被连人带行李甩了出去。我们特意选择了视野极佳的海景房,寻安进房第一件事就是跳到床上趴着。我很兴奋,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到寻安醒来,我赶忙拉着他跑向不远处的大海。 海风很温柔,它拂过来的时候,我像是穿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柔软。辽阔的海面让我的心无比平静,我极目远望、伫立良久之后才跑到海水里,站在海与陆地的边缘感受浪花的拍打。它们仿佛在跟我玩闹,从温柔的爱抚,到一个大力把我扑倒。 “寻安,快过来呀!” 我的呼唤撼动了寻安。他的衬衫被海风调皮地吹开,里面的白色体恤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健康的曲线。他刚一过来,就被我劈头盖脸地浇了海水。他有些狼狈,我不禁大笑起来。他很快融入情境,甩了甩头发,温暖的海风也贴心地帮他把水吹干。我笑弯了腰,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被寻安一把抱起扔到海里,呛得我满口盐水味儿。他跑得倒快,我连忙爬起来追。 汗水被海风堵住分泌的出口,海水打湿我们的衣服,洗涤我们的嬉戏追赶。和大海待在一起感觉不到累,海天一线的尽头除了是太阳的终点还是我们灵魂安息的地方。我把沙子一趟趟运到寻安身上,说要把他埋在海边。寻安闭着眼,把头枕在手上,任由我捣乱。 接下来几天,我们玩遍了所有水上游戏,吃遍了特色海鲜。我学会了游泳,丢开游泳圈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又想起自己曾差点被淹死的画面。我们尝到了许多新鲜滋味,意犹未尽的同时只想永远留在海边。 即将离开,我一大早就跑到寻安的房间门口催促。我们打算在离开之前再去一趟海岛。 寻安睡眼惺忪地开门,“现在才5点啊。” “没办法,咱们得坐船过去。” 我踮起脚端着他摇摇欲坠的脑袋摇晃,“我们必须早点去才能买到票。” “好吧,再给我10分钟。” 还是被别人抢了先,我们老实地排在队伍后面,“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成……”我小声嘀咕。 第19章 (4) 这张照片是我给她拍的,她比海还美。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 我借故离开了队伍,找到轮渡里面租快艇的地方。办理完简单的手续,我拿着钥匙悄悄回到她身边。 “走,咱们不排了。” 她不解,还以为是去不成了。 “咱们真的不去了吗?” 我故意卖关子没有回答。她走得无精打采,我半拖半拉把她带到码头。 “咱们自己开船去。”我把钥匙放到她手里。 她一扫眼前的阴翳,又马上晴转多云,“可我们不会开啊。” 我又卖关子,只让她上船。快艇被轮渡激起的波纹带动得有些摇晃,她站不太稳。我给她穿上救生衣,“坐稳了。”我发动了引擎。 安南很意外,她起身,被我突然的一个急转弯甩到了扶手上。她揉着被撞疼的手臂问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开快艇。 “你好好坐着,不然就抓稳扶手站到我旁边来。” 前一天下午,我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没有陪她去海边玩沙排。透过窗,见到她和沙滩上新认识的一群外国人玩得很愉快,我便离开宾馆来到轮渡。安南想去海岛,飞机上一起同行的大哥向她推荐了这个地方但同时也提醒我们去海岛的人很多,且控制了每天的客流量。我想学会快艇会比排队省时方便,也能增加到那的可能性。后来也证明我的预估是正确的,哪怕她五点起床也没赢过那些扎帐篷的人。显然,我制造了第二个惊喜。 我花了两个小时学会了快艇,学东西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教练也被我的学习能力吓到,称我是他教过的学员中最有天赋的。 我想告诉她,只要她想,我都会侵尽全力为她实现。“海浪你能替我转达吗?” “你说什么?” “我说……”我加大油门,让被船激起的海浪吞噬我的心声。 她以为我是在故意戏弄,佯装生气背向我,然后张开双臂让海风肆意舞动她的长发。 “寻安,有你真好!”突然,她合拢双手圈在嘴边,向大海呐喊。 闻言,我心里的苦闷烟消云散。她的长发吹到我的嘴边,比不切实际的海风更加柔软。 我清楚自己的人格还有许多缺陷,很不完整。但我不会去试图掩盖,欲盖弥彰;不会试图得到别人的理解,那些理解过后的情绪是长吁短叹,或现于外,或藏于内。我想,旅行的意义就是陪伴自己。 第20章 (上) 假期的最后一点尾巴,我想留给家人。 我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但我对这个不大的地方始终感到陌生。我从未去过别人家串门,我的家也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小时候不知世故,对这些不以为然,后来疑问在心里越堆越满,我的心里就只剩下疑问。 那次陪大哥摘桔子被村民恶言相向,我听成了嫉妒。 性本恶。天主教教义把“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定为人类的七大恶,生活有偏见成为沾染这些恶的原因。恶人用这些武装自己,把与自己立场相对的人当作敌人。恶人圈里总是议论纷纷,大家都不停地为自己的恶行找借口。不说破的是假朋友,当面揭穿的是真敌人。 母亲说我是年轻气盛,在家待不久。她看出我的躁动不安,陪大哥玩时也心不在焉。我确实越来越待不住,这个地方从上到下都让我不满意,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压抑。再加上从寒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的郁气无处释放,该找谁说我的疑问? 我尝试拨通从寒的电话。对方迟迟不接,我失望地放下话筒。 “喂,是安南吧。找我什么事?” 还好,最后一刻他接了。但有气无力的声音,一下子打消我向他倾诉的想法。 “我没事。从寒,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想也应该知道,一定是家里的原因。我反应过来不该提起这件事,在他开口之际抢过话语权,“我就是好久没见你,想你了。” 脸红了,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露情意,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从寒感觉怎么样。他又过了好久才开口,但这次的语气听起来要柔和许多。 “你……还有寻安都好吧?” “嗯,都挺好。” “我们已经待在家里好几天了。”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好无聊。” 电话那头传来从寒轻声的笑,“这么困啊,哈欠打得我都想睡了。” “假期没多久了,在家好好陪着父母。” 听筒里传来脚步声,好像换了一个更加密闭的空间,从寒的声音清晰起来。“录取通知书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学校。” 我答应。“从寒……你想我吗?”刚褪去的红晕又浮现出来,我尝到了恋爱的腻味儿。 “我……想啊,当然想了。” “你们两个我都想。”支支吾吾,还带上无关紧要的寻安。我发觉是自己一个人在陶醉,他不在乎我。情绪跌宕起伏,谈恋爱就像坐过山车。 我再也没了与他对话的兴趣,“咱们见面再聊。” “嗯,再见。” 真挂了电话?这通电话不但没给自己排忧解难,反而使我更加忧愁了。“奇怪的关系。”我小声地嘀咕。 第21章 (中) 她的相机还留在我包里,我一张张地翻看。 看到她在客厅和从寒打电话,我不由自主地回到房间拿起听筒。 我舒了口气,“还好。” 从寒很客气,略显生疏的客气让她更加不开心。她真的在乎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展现出一个陷入爱情的爱人者模样,她渴望被爱,我们的爱对她来说还远远不够。 她盯着电话看,也许是在等他拨过来。等了五分钟,话机还是没有动静,她才起身。 她看起来是在找书。“妈,家里的书都放哪去了啊?”原本立在客厅的书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走。 “妈!”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没有得到回应,我猜她一定觉得自己诸事不顺。她一间一间打开房,眼见下一间就是母亲的密室,我马上冲下楼梯。 “我房间有书,你去找找。”她就要拧房门上的把手,我连忙抓住她的胳膊。 我把她往楼上拉,没有注意自己的用力。 “哎哟!” 安南甩开我的手,“你把我揪疼了。”她表情痛苦地揉着胳膊。 我顿时冷静下来,上前帮着她揉。“你在下面一直叫,吵死了。” 她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跟着上楼。 第22章 (下) 每次相亲之后,我都要跟相亲对象上床,只要对方流露出意愿。人真是衣冠禽兽,拉不下面子去风流地,靠相亲发展一夜情。 对面的她明显喝高了,女人没事不会喝成这样,我明白她想要什么。她醉倒在我身上,生怕我不占她的便宜,一只不安分的手到处摸。 “你都还没亲人家一口,分手不是太可惜了嘛?”喝醉也不耽误她听我讲,就冲这一点我对她有好感了。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安南,更不敢联系寻安。他们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我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所以我让自己忙碌起来,并以此为借口拒绝了安南的所有邀约。我想也许她会慢慢忘记和我的关系,而寻安那晚的眼神,就像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划灭了我的所有幻想。 父母见我已成年,让我去厂里实习,以便未来继承家业。我难得没感到抗拒,甚至把它当作忘掉他们的途径。我明白自己的命运注定就是成为养父母的生存工具,我认命。 养父开了一个包装纸的印刷厂。整个厂子就像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鸟巢,凌乱但实用。每当工厂开始运作,里面沸腾的状况不亚于一群被惊飞的乌鸦发出的哇哇嘎嘎声。而我的工作是要熟练所有机器的操作,以及那些纯手工的制作流程。我花了很长时间学会所有步骤,并在不久之后开始了正式工作。 工厂里大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已婚妇女,她们见我一个年轻小伙子到手工厂里工作,不免感到好奇,后来又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的身世。我在她们的异样目光里 工作了整整两个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完成养父母交代的任务。她们由窃窃私语变成高谈阔论,我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我想起了他们。 工厂实习的最后几天,我心事重重。 “小伙子,我们要转移到机器上切边。”包装纸需要进行最后的切边,以统一规格。和我一组的阿姨反复叫了我几次,我没有搭理,她有些不耐烦了。 她将我手里的纸壳拿走,我回过神来,“嗯。” 切割机非常锋利,厚达几十公分的硬壳纸它也能一下切断,而且整齐无痕。机器是没有情感的,它们只需要重复程序给出的指令而不管刀口下面放的是什么。 “小伙子……”阿姨摇晃了一下我的胳膊。 “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叫你没反应。”她开始生气了,毕竟我的消极怠工也会直接影响到她的工作效绩。 “把纸放下去吧,切完还得刷胶呢!”阿姨不由分地抓着我的手把东西送到刀口下。 操作机器的大妈也不喜欢磨蹭,我见纸张没有放平整便伸手整理,她却心急地把机器打开。 “啊!”身旁的阿姨发出惨叫。 “我的天,快把机器给关了!”我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回,切割刀已经近了我的手。阿姨比我先反应过来,她猛地拽回我的胳膊,但还是快不过机器。我的小指被切断了。 血涔涔地往外流,染红了切割台。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而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问题好像有了答案。 两个阿姨都很着急,她们手忙脚乱地找来纸巾,用力地裹住我的伤口。操作机器的阿姨还一个劲地跟我说着“对不起”。 我嗤笑一声,“没关系,我的父母不会怪罪你们。” “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我是断了一根手指,还是一只手。” 年近半百的她们听到这句话后眼里泛出泪光。终于不是同情。 “我已经习惯了,这不算什么。”我捡起那根不再属于我身体一部分的断指。 “我回家处理完伤口再过来。” 炽热的阳光下,伤口很快就被汗水感染。我感觉到了刺痛。纯白的纸巾已经被浸染成血色,我举起残缺的右手,让它尽管被高温炙烤。它通红得像被点燃,中间还闪烁着蓝色的鬼魅焰心。我在楼下的药店里处理完伤口,回到家时他们正在吃午饭。对于我在上班时间回家,他们显然很意外。 “怎么就回来了?”养母问我,嘴里还发出刺耳的咀嚼声。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手上的伤口,我也不想解释,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断指放进匣子里,上面的血迹开始发黑,过不了多久就会腐烂。 四个指头也能握成拳,我拨通了安南家的电话。 她摸到了我的手,粗糙的伤疤让她醒了三分醉。 第23章 (上) “所以嘛,我一直觉得谈恋爱无聊。”阿维正用手举着一只鸡腿啃,嘴唇油亮,语言鲜活。 录取通知书到了,结果亦如我们所料。 收拾东西时发现自己的相机不见了,我坐在床上仔细回想,记忆在寻安的背包里中断。 刚打开房门,发现寻安就站在门口,“吓我一跳”。 “正想问你我的相机呢?” “在我包里。” 二楼住的是我们三兄妹,还有一间空着的客房。我们的房间风格各不相同。我喜欢装饰,房间里满满当当装着收集来的小玩意儿,墙上也贴满了壁纸。大哥的房间被玩具堆满,母亲每天都要花时间让它们各归原位。我们的房间哪怕不住人都很热闹,只有寻安的毫无生气,与我们格格不入。里面除了简单的陈设以外什么摆件都没有,除了照片,其中大部分还是我的。 推开房门,一目了然,我很快找到他的包。刚拿出相机,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您好。”我顺手接起来。 “安南,是我。”一听是从寒的声音,我马上转过头看向寻安。我们都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来电话。 “有什么事吗?”寻安激动地抢过听筒。 “要开学了,想跟你们约好一起去学校。” 我把电话重新拿过来,“咱们周六上午十点火车站见。” “嗯。” “安南,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我歪着头夹住听筒,一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我很想你!”从寒说完之后马上挂掉电话。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话筒差点没夹住,手里的相机也因为没电黑屏。 第24章 (下) “哟!换性子了这个人?”阿维吃完了鸡腿,正在舔手上的油,我给她拿了张纸。 我们刚到火车站,从寒就飞奔过来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虽然我们名义上是男女朋友,但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举动。我一下红了脸,被抱住的身体也格外僵硬。 从寒松开我,但手还是握住我的肩头,我生怕他下一步还能更亲密,于是马上站到寻安身边,强装镇定地挽住寻安的胳膊,“寻安你看,三个月不到,从寒变得比以前开朗多了。” 寻安主动走上前和从寒拥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放心,我 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嗯。”寻安松开手。 第一次见到他们打破僵局,还说着我听不清的悄悄话,我心里比他们的举动还要释然。简单的寒暄之后马上就要进站,从寒牵住我的手。 我当然很不自在,“我还得拿行李。”然后抽出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行李箱。 “让寻安拿就是了。” 从寒转过头面对寻安,“我想你肯定不会拒绝,对吧?” 寻安接过我的箱子,没有等我们一起就先走一步。 我发现从寒在偷笑,他知道我在看他,握住我的手突然使力。我不好再推脱,心想牵手是早晚要习惯的事。跟上寻安,进站之后我们坐在候车区等待。从寒没有放过任何牵我手的机会,哪怕挨着坐,也要握住我的手。握住一个人的手能让我安全感倍增,他的手和寻安不一样,有些粗糙,骨架硌人,不像寻安的细腻柔软。适应之后我的小指察觉到一丝异样,它没被包裹住,感到有些凉。我的视线顺着两只缠在一起的手臂看到尽头,发现从寒的小拇指居然断了一截。 “从寒,你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寻安也看过来,他左手的小指抽搐了一下,我恍惚把它看成了从寒的手。 从寒不以为然地抬起手又很快放下,我的手砸在他的大腿上惊出了汗。“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没什么,你们不要在意。” 播报提醒我们可以上车了,“咱们走吧。”从寒率先起身拉着我走。 我虽对他的断指还有疑问,但他看起来并不愿意再提。我的手被握麻了,再加上汗水的黏腻,我轻轻抽出手,改做挽着他。 和我们同趟车的人很多,我们被挤到了后面才上去。一路并不通畅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架子上的行李也被放满,我们只能挤在箱子和座位之间。火车上非常热闹,认不认识都能聊。同坐的还有一个女生,与我们年龄相仿。一问得知是校友,比我们大一届的学姐。 “我比你们早开学一个礼拜。” “但我决定参加完堂姐的婚礼再去学校,没想到就赶上了你们这届新生去报道。” 她跟我们谈了很多,我对第一次见面就能用开诚布公的方式说明原因的人会有进一步了解的打算。她很时尚,抱歉我找不到更加贴合的形容词描述她的样貌。懂时尚的女孩一定符合当代的审美,漂不漂亮是一回事,懂不懂得让自己更漂亮是另一回事。她漂亮,而且懂得怎么让自己更漂亮。她选择的衣服和配件都恰到好处,不突兀但每单拎出一件都会让人夸赞匠心独具。她的坐姿也极为讲究地将身上所要展现的单品一览无余。 “我叫夕雅。” “虽然比你们大一届,但不用称呼我学姐。”她的落落大方很快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也介绍了自己。 “你们两个是龙凤胎吧?” 她的食指上戴了个戒指,“看着有些相像。”夕雅很细心,她很快发现了我和寻安长相里的端倪。 “确实是。” “学姐……不,夕雅你很聪明。” “我是安南的男朋友,从寒。”从寒直接以“我的男朋友”介绍自己,让我这个当事人措手不及。 “你很幸运,安南很漂亮。”夕雅笑着说。 “那你呢?”夕雅转头望着寻安。 阳光洒进行进中的火车,打在了寻安身上。他的剪影与车窗外的风景相得益彰,让人挪不开眼。 “寻安。” “我弟弟一向这样,你别在意。”为了避免夕雅误会,我先解释寻安的表现并不是在刻意冷漠。也许是多此一举。 “看得出来。” “你的弟弟一直很受女生欢迎。”夕雅并不感到难为情,她靠在座椅上,搭起的腿自然的一上一下。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夕雅积极地向我们介绍学校的情况,事无巨细。我们像是许久没见的老友,回忆没有参与过的经历。 填志愿时我们统一选择了邻省的一所综合性院校,各个门类都有,包括独立的附属艺术学院。刚出火车站,热情的学长学姐们就迎过来接走了行李箱,带我们上校车。举着高音喇叭的学长激情高昂地向我们表示欢迎,他很幽默,但不会让人感到聒噪。 “我带你们去报道。”夕雅轻快地跳下车。 “麻烦了。” 第25章 (上) “终于说到我最感兴趣的时候了。”阿维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一大杯饮料。 从寒就读于医学院,寻安在艺术学院里继续他的舞蹈生涯,而我,被第一志愿的法学院录取。 我所在的院系阴盛阳弱,同学问我一个理科生为什么会选择文科专业,我全凭兴趣。学有所用,也许我这辈子不会有需要为自己控告的一天,但能帮上别人也是好事。大学虽然主张自主学习,每天安排的课程却一点也不少。从寒的课程更紧张,但他依然每天下课之后就来找我。久而久之,大家也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而寻安,我们三个中最清闲的一个,他有时会跑来陪我听课,不是被我逼的,是他主动申请的。我很诧异,不明白法学的枯燥理论里面有什么我没发现的典藏价值能引来一个艺术家,也很反感班里因他而起的注意力。女同学们看不上班里的文弱书生。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文舞双全”的寻安,室友们各个央求我把他留下。我们三个紧密相连的格局到了大学也依然没能打破。不过,也不一直都是三个,有时还有夕雅。 夕雅在设计学院,她修的服装设计。我看出她喜欢寻安,我不讨厌她,甚至对她的印象还不错,所以有活动常把她叫上,甚至给她制造和寻安单独相处的机会。 寻安明白我们两个女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却依然无动于衷,当做视而不见。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嘟嘟……”我的手机 响了。 从寒给我发来信息,他约我去看电影。 “好啊。”我马上回复。 “我在校门口等你。”他还特意强调这一次是我和他的单独约会,不能告诉寻安,也不要带上夕雅。我们还从来没有约过会,情人追求的二人世界我们一次都没有建立过。 下课后我通知了夕雅,“我今天要和从寒去看电影。” “寻安可就拜托你了哦。”我意味深长地加重“拜托”的语气。 “没问题。” 从寒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到我后,拉着我火急火燎地往公交站走。 “干嘛走这么快?” 我走得粗气直喘,“电影又不会跑。” 从寒放慢步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故作神秘地问我。 “不知道。” 我实在是想不出日子能有什么不同,“什么日子?” 从寒停下脚步,“安南,我们在一起一百天了。” 一百天,算长吗?我能在一个小时从一数到一百无数次,一年也有三个一百天。我和他认识了三年,起码十个一百天了。一百天不算长,但我被眼前的他感动。他把我们的事情都记在心上,而我却经常忘了自己和他的这段关系,怀疑它不算爱。 “是吗?好快啊。”我很愉快,被人惦记和其他的快乐不一样,我体会到了一份感情在他心中的重量。 他选的场次人很少,我们却坐得很靠后。电影很无趣,我几度睡着,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不想让从寒扫兴。 眼皮子不争气地往下掉。突然,我的嘴唇贴上一片暖意,一阵温热的鼻息拂在了我的脸上。 我惊醒,发现是从寒在吻我。 他见我醒了,便眼含笑意地挪开嘴唇,“还困吗?” 我把头转向一边深呼吸,“你这是干嘛?”我有点生气,但也没有理由生气。 “怎么了?” “安南,你不高兴了吗?”从寒着急起来,握住我的手跟我道歉。 我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反应似乎过激了。 “没事。” “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而已。”接吻还要做准备,我显然是在语无伦次。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从寒趁势又吻了上来,我的大脑一下变得空白。这次我没有躲避,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我好像并不讨厌这种亲密接触带来的感觉。我们贴得很近,我可以闻到他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香味。慢慢地,我们的呼吸变得灼热,唇齿纠缠碰撞。我被这种感觉完全征服,身体里蹿出一条渴望的大蛇要把我们两个都吞噬。我们被情欲包裹住,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挣脱。我想自己已经被他拉着一起坠入了爱情海,我难以忘怀初尝爱情时的美好。 第26章 (下) 我在哪,日记本就在哪。我把它带到了学校,把它当做自己的宝贝收起来。 夕雅说他们俩单独去约会了,我以排舞为借口拒绝了她的晚餐邀请。 我走在校园里,走在她最爱的操场上。我一圈圈地猜想他们在干嘛?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会有什么亲密举动?我越来越不安,拿起手机又放下,但是不敢给她打电话 我又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寻安!” “你怎么在这?”这是她的室友小雅。 “我在等人。” “这么晚了,等谁呢?” “一个朋友,她马上就下来了。”我拨通了夕雅的电话。 夕雅很快出现,我知道她一定觉得很突然。她配合我在小雅面前演了场戏,安南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会很开心。 我们走到操场。“你不是真的来找我吧?”夕雅还是问了出来。 “嗯。” “你。”试探的语气,“是在等安南吧?” “嗯。” 夕雅很聪明,我猜她已经看出我对安南的感情。沉默的气氛,我们只是安静地往前走。别人跑一圈,我们走两圈,跑步的人平均一圈见到我们两次。我不指望她能理解这份感情,连我都觉得这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我等待有一天自己能舍得把这份感情撵灭。 “寻安。”她打破了沉默。 “也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真的能理解这份感情。” “这么说并不意味我也曾经拥有过,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这么美好的感情。但我没有办法帮你实现它,我们都平凡,我们活着的世界也平庸,打破它的规则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样的代价我们担不起。其实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察觉到了你的不一样。你和我们不一样,和安南不一样。那么浓重的忧伤痕迹,再明亮的阳光也祛不掉。我想不到这么美好的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多的苦涩上路?直到你的嘴角为她一句明明很简单的话就展开弧度,我才怀疑这份忧伤的源头会不会是爱?你爱她,这份爱令我动容,还让我惭愧。哪怕我站在你们的空间里不过短短几分钟,就痛得只想离开。” “这算爱吗?” “是。” 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落了地。有人感受到了这份感情,能听我心声的不再只有日记本,而且这个人还笃定地说它是爱。我不是一个人在独自承受,我不是异类。 “谢谢。” 操场上的人逐渐少了。夕雅答应会帮我保守秘密,我们约定把晚上说过的话全都锁进记忆里,守护它不被偷。 “走吧。” 快十一点了,“我送你回去。” 微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他们的缠绵。我撇下夕雅一个人,背离他们的不舍。 第27章 (1) “你们之间也算是有了实质性内容。” “一个吻而已。” “我就搞不懂情侣之间除了搂搂抱抱还能干嘛?抱谁不是抱啊,亲谁都是亲啊!”阿维在学术界里待久了,机器对她来说更有生命力。 寻安依然每天陪我上课。但夕雅让我不要再撮合他俩,她不想和寻安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尊重他们的选择。我以为捅破窗户纸还能有另外一种结果,他们的决定不是我料想的,但至少不用继续待在迷雾里绕,找到了明确的前进方向。我还是替他们感到开心。 我和从寒的关系更亲密了。他的课程除了大量理论知识的学习,还有不少实验要完成。有时我也会跑到他们的实验室,但前提是老师不在。 “从寒。” “嗯?” 我拿着一只装了不明液体的试管放在白炽灯下观察,“你们学习的课程有没有涉及到‘智力障碍’?” “你放心。” “我知道你一直记挂着大哥。我们暂时没有开这方面的课程,但我有去图书馆查资料。”从寒摘下口罩,把手套放在实验台。他给我找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聊。 “形成它的病因有哪些?” “一般就是遗传,感染,中毒,头部受到重创或者内分泌……” “大哥的病是天生的吗?”从寒问我。 “我也不太清楚。” 我比他后出生,父母也从不跟我提当年的事。“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小朋友,意识不到他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就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去医院检查之后才知道大哥有这种病。” 我不断回想,找不到有关大哥受伤的记忆。“应该是天生,他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可父母、我们都很正常,大哥怎么会是遗传? “如果是天生的,病因又有哪些呢?” “那就更复杂了,涉及到染色体异常,基因突变什么的。或者母亲在怀胎的时候,没有保护得当而使婴儿在宫内感染、缺氧之类的。也有可能就是在分娩时因为产伤,使得婴儿窒息,颅内出血……这些都有可能。我也不知道大哥的具体病因到底是什么,只有等到我学成了,带他去医院检查之后才能确诊。” 从寒握住我的肩膀,“安南,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让大哥的病好起来”。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我百分百相信他会尽力,但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能解决的。 我把从寒的分析告诉寻安。 “你看,大哥还是有恢复正常的希望。” 他安静地听完,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 “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以后还会更加发达。”寻安的话无疑是在往我头上浇冷水,我生气他的不抱希望。 “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寻安激动地站起,图书馆的人都看了过来。 “以后不要再跟我谈这个话题。” 我扯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来好好说话。 “我知道你喜欢从寒,但也不要把家里的事情都跟他讲!” “你们能在一起多久还不一定!” 他撂下这些话就走了,过程快得我来不及反应。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寻安,连我都开始觉得他冷漠,一个连自己的家人都盼好的冷血动物,让我不敢靠近。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他都没来陪我上课。他专心练舞,我的身边又只剩下从寒。 “你告诉我,恋爱到底有什么意思?”阿维满脸真挚。 “我说不清,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爱情,大学里亘古不变的话题。很多时候我们的另一半才是话题中心,朋友习惯用关心我们的爱情来表达对我们的关心。自从有了另一半,我的生活就不仅仅只有自己了。大家得知我和从寒的关系,和我的谈话成功由寻安过渡到了寻安和从寒,让人哭笑不得。 从寒得知我在和寻安冷战,给了我更多陪伴。即使他的课程繁忙到比高中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还是会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留给我。我们的感情也在朝夕相处的陪伴中得到了升温,我越来越离不开他,把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上。 感情越依赖越容易滋生问题,我开始有了恋爱中的女生所具备的所有“臭脾气”。 我开始埋怨他约会迟到,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知道自己的言行欠妥当,于是埋怨自己太把感情当回事,太无所事事。 纵使我百般无理取闹,从寒依然对我无限包容。他调早自己的闹钟,熬夜超前完成学习任务。他塑造的“好男友”形象越来越深入人心,成功赢得了我周围所有人的好评。我们的感情似乎萦绕着一层七彩云雾,这是一趟美丽的征途。 第28章 (2) 我把她带到一个常来的酒店。前台也跟我睡过,她看我扛了个女人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就递给我一张房卡。 我接过房卡的时候特意摸了一下她的手心,还是和之前一样光滑细腻。 我喜欢给女人制造陷阱。她们在我眼里是最愚昧的一类生物,只要我出手,无不手到擒来。 安南也一样。 《不如不想》第28章 (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章 (3) 日记本写了一本又一本,可她还是不知道我的心声。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亲密,我却无能为力。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条裂痕,有关她的消息我都只能靠听说。听说他们去看了某场午夜电影,在一家新开的西餐厅里吃了她爱的牛排……听说他又迟到了,让安南等了半小时。听说他买了束花哄她,安南笑得比花更漂亮。 冷静期比预期长,也许她已经忘掉了那些不愉快,只有我没忘。我把自己关在舞蹈室里没日没夜地跳,没人能看到我要表达的怒放和沉积。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我已经不在她身边一个月了。 “寻安,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吗?” 我也有一个月没见过夕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我们约在后街一家川菜馆见面。 “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好的开始。” 我在拣花椒,这东西放在菜里确实能增香,但嚼到能把口腔麻到丧失味觉。 “是吗?”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因为我一直感觉不到饿。 “我知道这些话不入你的耳,我也不是为了来说服你。”夕雅往我的碗里夹了许多菜,多得我来不及吃。 “你都瘦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安南。 “冷战不是自残。”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不像在吃东西。 我很快扒完了一碗饭。“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我掏出手机,消息区一片空白。壁纸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母亲说我们小时候长得很像,换上相同的衣服之后简直一模一样。但她从小爱笑,这一点很好区分。 “我叫你出来是吃饭的,不是看手机。”夕雅也吃完了碗里的饭,她给自己添了一碗,又给我添了满满一碗。 “有人让我监督你好好吃饭。”她把筷子伸到我眼前。 我关上手机,“安南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接住筷子,夹起一粒白米饭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到嘴里。 “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对着一个焦点看久了,眼睛容易酸涩。 “你们不是在冷战吗?”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冷战。我们从来没有冷战过,她居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我的气。” “谁让那个无关紧要的人爱她呢!”夕雅特意舀出汤里的白萝卜放到我碗里,“她说你喜欢吃这个。” 他爱她,暂且不说他有多爱,是不是真的爱都不一定。从寒的城府太深,根本就不是安南以为的真诚。他明明看到了,但还是无视我对他的警告,依然千方百计地接近安南。特意选报医学院,换取安南对他的信任。还有他那根断指,让人毛骨悚然,根本就不配牵安南的手。 我愤怒地把筷子扔到桌上,有一只自甘堕落地掉到了地上。 “怎么生这么大气?”服务员连忙跑过来捡筷子,但被别人抢先一步。安南到了,手里还提着一杯咖啡。 一个月不见,她变得更美了。穿了一条把锁骨显露得恰到好处的吊带裙,墨色印花图案,在她的动作里“乱花渐入迷人眼”。她还烫发了,显得成熟不少,活脱脱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给你从市区带回来的,你最爱的黑咖啡。”她把咖啡放到我手上,然后坐到我旁边。她还涂了香水,搂住我肩膀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香味儿。“别生我气了嘛。” 从寒向我点头示意证明他也来了。 “我们还没吃呢!”他挪来一张椅子坐在过道里面。“总算赶上了。”然后让服务员再添两副碗筷。 “寻安。”安南帮我把吸管插到咖啡盖里。 “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抿了一口,味道很苦。“嗯。” 安南松开我,说自己饿得不行,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了菜。 “菜都凉了,再加两个吧。”我阻止她夹那块表面糖浆已经凝固的拔丝。 从寒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从我碗里经过放到安南碗里,我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肉,把它夹给了安南,又帮她把花椒挑出来。 “谢谢。”安南满足地吃下那几块肉,开心地跟我说谢谢。 她从没跟我说过这两个字。 新加的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她看起来真的饿了,盘子被她一个个清空。 “你慢点。”夕雅给她倒了杯水,生怕她噎到。 她喝了一口汤,看起来吃得差不多了。擦嘴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你瘦了。” “你怎么知道?”连我都不知道。 “之前挽着你的时候不是这种手感。” 夕雅被她的说辞逗笑,“那是什么手感?” “以前是一节一节的藕,现在是……”她思考问题的样子很可爱,但她没有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甘蔗!” 我抽出一张纸,安南已经起身跑到了从寒旁边,“你吃饱了吗?” 从寒擦干净她的嘴角,“吃饱了,小花猫。” 她拉起从寒,看起来就要走。 “吃饱了就要走吗?”我看着从寒,语气凌厉。 “你又怎么了?我们还有事呢。”安南挡到从寒身前,她比从寒矮一个头,根本就挡不住从寒眼里的心虚。 有事,能有什么事?是找个地方卿卿我我还是互诉衷肠说想念。情人之间的话题永远都是老生常谈讲不厌,无趣。 我看出这个局是安南特意让夕雅组的,但没成功,结果仍是不欢而散。回去的时候夕雅问我忍不忍心。 “当然不忍心,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迁就,因为我从来都对她不忍心。” “试着接受他吧。” 我默认。只要他能一直对安南好,自私这一点应该没那么难接受。 第30章 (1) “你弟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我没回答。 他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毫无征兆地消失。 感情它本该来得快,去得慢。我用很长的时间爱上他,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两个人相互的馈赠全给忘了。寻安说得对,他不是真的爱我。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又是这种眼神,和他告诉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 好不容易和从寒的关系缓和了,寻安又来找我麻烦。他薄情我不管,也管不了。他不在乎大哥的病能不能好,不在乎我和从寒在一起是不是幸福,我敢想他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但他不该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不在乎,不在乎他的冷漠到底有多伤人。 “你们不合适。” 好不容易约到从寒,他答应陪我去看电影。我收到他的信息,问他要不要过来接我。宿舍楼后面有块草坪,初夏的马尼拉草已经很扎人了,我坐得很不舒服。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话题。”俯视寻安的时候觉得他体型很小,想不到他的骨头其实硬气的很。 “我先走了,从寒要来了。” “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吗?”他拉住我的手,让我不要走。 “我身上没什么好图的,别说什么阴谋论。” “什么情况?” “撕破脸皮了?”阿维听到了故事的高潮,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吞下。 我知道他总会离开,就像我的泪水总会枯竭。分手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它让我认清了自己身上的毛病。五光十色的爱情真让人盲目,他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我早应该看出来的。 他喜欢我,跟我在一起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上有他爱的人的影子。 我的脑海总会浮现出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也许是在梦境里见过,也许是在生活里重复过。一遍一遍的复现,让我忽视了一些细节。不同的超市,相同的格局,生活的一层不变。而我的身上有太多地方和某个人相似,从寒恍惚了。 “你先坐下来听我说。” 从小到大我的心里话都只跟寻安说,虽然他讨厌从寒,但我从没问过他理由,也许我该听听他的解释。我扯了个谎,打电话给从寒让他不用过来,寻安终于松手。 他很敏锐,容易察觉到我察觉不到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又一个区别。其实我和寻安除了长相气质接近其他都不一样,气质我也只是挨边。他身上的特质能让他胜任一切角色,而我不能。不该有人把我和他混淆。 他的壁纸是我们的合照。那个时候我们才刚学会走路,我学得慢了点,所以母亲让他扶稳我,才定格出这张照片。看起来确实一模一样呢。 “你说我身上有别人的影子。” 我紧盯着寻安,“除了你,我还像谁?” 第31章 (2) 安南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又被噩梦吓醒。我不用安慰她,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反复地倾听她讲同一个故事,我只需要听着就行。 从寒伤害了安南,我们从未设想过故事的结局可能会是这样。 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是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感情不能拿来交易,它们艰难地从人情冷暖的石缝里提取出来,换了对象就无法吸收。感情里面不能掺杂欺骗,变了味的感情不会让人觉得美好,只会让人敬而远之。 从寒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我们所有人,他把自己对寻安的感情隐藏在对安南的迁就里,并把一切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津津乐道他对安南的无限宠爱,并从未怀疑过它的真实。 学校每年都会举行才艺大赛,各学院都要派出自己最优秀的代表参赛。艺术学院往往会拔得头筹,今年他们派出了寻安。统筹部的学生干部接受了大家的意见,把舞台挪到了户外,这样每个人都能看到表演。 然而天公不作美,南方的春天本就冻人,雨还下个不停。还好雨势不大,众人的热情没有受到影响。 安南因为气温的骤变染了风寒,后来演变成了低烧,于是没有来看表演。 “他的舞我从小就看,不差这一场。”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疲惫,我没有让她多说话。 来给寻安捧场的人很多,这场比赛分明成了寻安的表演秀。舞台前面生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家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前面的表演都只是小菜,所有人都等着寻安这份正餐被摆上桌。组织者也是煞费苦心,特意把他安排到了最后。 两个小时过后,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中央。寻安就像个王者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的气势逼人,哪怕没有戴皇冠拿权杖,已经足够使人臣服。灯光下的微雨很透亮,在寻安的身上闪烁出银色的光芒。 场下一片呐喊声响起。 音乐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寻安抬起头,瞳孔照耀出篝火的光芒。他随节奏而动,柔软的肢体在雨里伸缩自如。被打湿的白色舞蹈服成了多余,不好意思的女大学生偷偷地和旁人讲述自己的发现。寻安若即若离,逃脱目光的追逐又安静地等待追光灯照亮。他的舞蹈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除了迷恋,我们只能惭愧自己的卑微。他就是天际里一闪而过的流星,但他听得见我们的满怀期待吗? 我们或多或少会沾染艺术,它就像一门传递内心情感的语言。我听到寻安在哭泣,这个铁人好像快要撑不住了。我担心他每一次的腾空过后会不会就此消失,向前又退后,不知如何是好。可他还要跳,不知疲倦地跳。台下这些盲目追捧的人只知道尖叫、鼓掌,他们难道看不到自己眼里的明星就快倒下了吗?叫得再大声,鼓得再起劲他也不会看你们的,我保证。 寻安的舞风怪诞,我猜不到他的下一个动作,这种怪异带着我的内心一起扭曲、缠绕、撕裂、停滞。他真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他的举手投足与这幕风雨夜融为一体。谁说水火不相容,他的舞蹈比雨里的篝火还要热烈闪耀。 他无疑成功了,他咬紧牙关完成了这场表演,我庆幸自己只是在无谓地替他担心。一舞作罢,寻安鞠躬退场。我们意犹未尽,“再来一次”的呼唤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但寻安没有回头。 晚会完美收场。最后一幕是所有人一起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转,转得越快,心里的重显得越轻。我们不可能一直转,痛苦却会一个接着一个来找麻烦。大家热情正酣,谁都没有注意到寻安正匆忙离开。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还记挂着安南。 第32章 (3) 日记本的这一页还有被打湿的印记,字全融了,我每次翻到这页都想撕掉。 宿舍楼空无一人,我在刚要进门的时候被他拦住。 “我有话跟你说。” 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整个学校都湿漉漉的一蹶不振。他带我来到学校里待建的一块空地。“雨越来越大了,有什么事快说。”我一分钟都不愿意跟他多待。 他慢慢靠近我,把我的伞扔到一边。我们挤在他那把狭小的黑色空间里,原本被雨打在伞上销偃的话音清晰许多。 “我答应你的事,一直以来都做得不错吧?”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背对着他,受不了他在我耳边喷出的热气。 他没有继续靠近,“那是当然。” “你今天的舞跳得很好。” 我冷笑了一声,“步入正题吧。” “你跟我说话的语气能不能好一点。”他加重了话音。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安南。但现在她多爱我啊,你舍得伤害她吗?” 终于露出了嘴脸。我转过身来面对他,咫尺的距离都让我看不清他的面目。我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但他散发的气场向我揭示他的变化确实很大。从第一次在宿舍里看到他缩在床上看到我的怯懦眼神,到后来敢直接看着我的眼睛毫不闪躲,他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你真的爱她吗?”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的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他又向我凑近了一点,稍微抬高的伞照进了一丝亮光。 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钻出来捡起自己的伞。 “既然不爱,你的目的是什么?”还是离他几米外更自在。 “总不会是为了钱?” “你虽然是被领养,但好歹能继承到不少资产。”我故意提起他的身世,警告他不要在我面前嚣张。 我的目的得逞,他哑口无言地望着地上。可安南身上还有什么能吸引他?外貌?他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开朗?她也并不是一直快乐,难过起来比一般女生还要难对付。他一直不回答,让我感到恐慌。 “不说话就不要再浪费时间。”我准备离开。 他发出听不出情绪的笑,拦在我的面前,松掉了手里的伞。他居然抱住了我。我被他的举动怔住,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推开他。 “你这是干嘛?” 雨很大,他淋得很狼狈。他的表情很痛苦,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他握紧拳头,就这样狰狞地看着我。 “你不会?”我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理由可以解释他的举动。身上因为寒冷紧闭的毛孔在我蹦出这个想法之后突然睁开,心跳也猛地加快。 他笑了,他又笑了。我却通过他的苦笑证实了自己的疑问。 我该怎么办?安南该怎么办? 第一次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我却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动。由不得我想那么多,我应该尽快让他消除这种念想。 “我们……不可能。”我帮他捡起伞。 他对我的举动流露出惊喜,接过伞的时候他的眼里竟然泛出了泪光。我见他的身上还在滴水,让他先回宿舍换件衣服。 “你不该对我好。”他的语气颤抖,我的心跟着抽痛。 他往前走了几步,不留神被淤泥滑倒。我来不及扶他,只能看着他的身上糊满泥水。他坐在地上,突然大哭起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把伞撑在他的头上。他边哭边喊,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忍不住把他从地上拽起。 “你给我振作一点!” 他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我一松手他又瘫坐在地上。但他不再哭喊,只是安静地坐着。过了很久,他才慢慢从地上站起,他的嘴角微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喧嚣的雨夜,在这句话里安静下来。 “我说了,不可能。” “即使我们之间不可能,你也不能伤害她。”我恍悟到事情的重点。 “这是你给我的第二个警告吗?”他举起自己的右手,苦涩地看着残缺的小指。接着又坚定地望着我,让人感到可怖。 “不要忘了,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他的气焰嚣张,显然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 “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按我说的做,不然……” 他很可怜,用虚张声势向我祈求。我不相信别人,当初给他的口头警告从不指望他能百分百遵守。他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安南更不会相信。结果,却被他当作筹码用来与我对峙。 但他还是不肯退让,继续不甘示弱地向我逼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我能感受他身上潮湿的气息。 “不然怎么样?” “玉石俱焚。” 他右手的小指敏感地抽动了一下。 第33章 (1) 知道真相后的阿维表现得和当时的我一模一样,她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真是想不到。” 谁又能想到呢? 很多年没有见过雪了,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寒冷了。 记忆里最大的那场雪是小学毕业那年。南方的冰天雪地很稀奇,我们欣喜地望着屋前的柳树挂满了鼻涕似的冰溜子,冻住的池塘也成为我们一期一会的溜冰场。 时隔十年,一场大雪飘然而至。它唤醒了我对那年的记忆,同时还把我的伤疤冻得生疼。 离开他以后,我从其他地方不断地寻找美好回忆来试图替代痛苦。人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最能识别善良,我把那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举动认定是对自己的善意,用它们来填补自己缺失的那部分爱。它们很管用,被我用来当作安抚自己的创伤药。回忆是情感里的毒药,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当陷入情感的旋涡无法分清是与非时,我抓住了四面八方朝我扔来的绳子。 十年前,我和寻安游弋在结冰的池塘里。我们停在了湖中央。父母很担心,说我们站在了冰面最薄的地方。我很害怕,紧紧地抓住寻安不敢动。他没有放弃我,让我倒数“三二一”后一起离开。幸运的是,冰面没有破裂。 寻安又和我回到了那块冰面,周围还站着从寒。寻安把我推开,他说自己要和从寒同归于尽。 我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坠入冰窟。周围是如此刺骨的寒,我在冰面上摸索,找到了一根木棍。我用它拼命地敲打脚下的冰面。 噩梦把我惊醒,我褪去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你又梦到他啦?”小雅还在熬夜学习。 我叹了口气,当做默认。离开他已经快一年了,我每天都会梦到他。每个梦里他都把我丢在一边,我只能看着他和寻安用一种奇怪的疏离眼神望着我。我知道是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而不是其他,他们怎么舍得伤害我?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谢谢你,但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 每天我都要重复这样的梦魇,这样的鬼话每天都要听他说好几遍。可是没人耐得住性子听我每天描绘相同的梦境,我只能在醒来之后的漫长心悸里顾影自怜,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我的人,这值得我意志消沉吗? 寻安告诉我真相的第二天,我趁热试探了他。 他在好几个月前就跟寻安摊牌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牵我的手,拥抱,亲吻,他是怎么做到对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亲密?难道一直都把我当成另一个人对待吗?真恶心,我每每想到这个都能反胃。 他前一夜好像淋了雨,我明明把伞留给了他。 “你替我给他呐喊助威。”寻安晚上有表演,但我实在难受,说头昏眼花也不为过。从寒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哈欠打得没完。我向他约定以后大家都有空且彼此想念才见面,这是我唯一想到能缓解他疲惫的方式。 “为什么?”他听完很激动,明明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抱住他,说自己是因为看到他这样很心疼,而且我也该找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能把时间都花在恋爱上。 “你不喜欢我了。”他自说自话。 “没有。即使我们在恋爱,但也不应该放弃自己独立的人格不是吗?”我让他看着我,不要陷入悲观里。 他的样子更加证明自己的意志力薄弱,才会什么都联想到极端的黑暗面。但我应该好好跟他说这些话,至少不能表现出他所认为的“不爱”。我解释自己正是因为在乎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照做能让我们的关系维持得长久。 听完我的理由并没有让他好过,他抱了我很久,说自己会挤出更多的时间陪我。 “我不需要你陪。”祸从口出,我知道这句话给火上浇油了。 他生气了,因为他清晰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想跟他解释,他却说自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都有些冲动,话说多错多不如不说。我让他冷静之后再跟我联系。还帮他把伞撑开,看着他离开视线我才进去。 可是第二天他还是没有联系我。打给他的电话也是室友接的,他告诉我从寒淋了雨,发烧了。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他的宿舍,他的室友全都识趣地为我们腾出空间。从寒闭着眼,也许还不知道我正踩在凳子上观察他。他的额头上冒了很多汗,我用手帕帮他擦了好几遍。这块手帕还是他送的,不知道是不是学医的都有洁癖,他给寻安也买了一块。 我看他的桌上开了一盒退烧药,猜测是他的室友喂的。害怕把他吵醒,我只能坐在他的位置上等着。他睡得很不安稳,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我愈发内疚了。我责怪自己昨天没有把他安抚好就让他一个人离开,他一定没有听我的话好好打伞。 桌上还摆了一张我们的合照,高中时候拍的,里面还有寻安。看来他有经常擦拭,原木镜框泛着微光,摸起来也很顺滑。他的书分门别类地码放在架子上,最近摊开的是一本关于神经内科方面的书籍,我随便翻了几页,却一下子勾起了兴趣。 床上的动静渐渐小了,从寒发出微微的鼾声。 书上没有关于治愈“缺陷症”的具体疗法,都是由浅入深的理论。我大致翻完了整本书,一看时间,快中午了。我又看了眼从寒,他已经止汗了,面色也没有之前苍白。我尝试叫醒他。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才睁开,见到是我有些意外。他撑起身子坐起来,让我不要踩在椅子上。 “不安全,摔了怎么办?” 我的眼泪一下子跑了出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但被原谅还能额外得到糖果一样感动。 “对不起。”我把额头抵在握住他的手上,眼泪流入指缝,润湿了掌心。 “你没有做错什么。” “反而是我……”从寒咳嗽了几声。 我让他不用再说,又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我真的不会照顾病人,除了填饱肚子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展现我的作用。而他显得受宠若惊,让我以为自己是在破天荒地对他关心。事实上我也确实常忽视这回事,被爱让我自私地忘掉去爱。让我一味索取的人倒下了,我不知道该从哪呼唤爱。 他说自己吃不下,想再睡一会儿。我识趣地跳下椅子,装作潇洒地告别,但让他醒来之后切记给我打个电话。在爱的人面前我毫无作用,一股对自己的悲与愤油然而生。我特意放慢自己的动作,只希望他能在我合上门之前叫我站住。但他没有。 我扒拉了几口饭,提前坐在教室等着。下课之前他会联系我的吧,我想。 学校是个小型社会。大家前进的步调不一致但有一点很相似,不爱抱团。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被水的波纹带到不同的方向。但水面不会一直平静,每每涌动起来时,总能把不同的落叶聚到一处。学校千千万万,教育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我们院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听他们讲课像是回到了求知若渴的祖辈年代,自有教育的森严感。他们是积了灰的古籍,我们受的是极正统的高等教育。而班里还有位老师,已入中年,讲起课来不知所云。他和学生的相处永远保持一团和气,和其他老师之间也不存在职场竞争。他还主张言论自由的新型课堂,所有人可以随时喊停讲述自己对课题的看法。 我把世界理解成一个多面体,类比成实物,就是被大家把玩的魔方。打乱之后再复原,过程让人乐此不疲。有趣的是,游戏可能有公式,但生活往往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在我掌握到其中的奥妙之前,我都是靠着强拆,然后才能将它复原。这种方式对生活本身来说也是极为有用的,打散重构,再造出来的又是一个新世界。当然,无论经过多少次的重建,世界依然是个多面体,但形态不定。人被扭曲、折叠、杂糅在不同的面上,只能通过置入自己的棱角来获得对整个世界的全局观。 他时常在课堂里提起自己的小家,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是个好男人。他塑造的良好形象让同学们津津乐道,大家都愿意上他的课,使得他的课程上座率很高。 他突然谈到了民俗。 窥奇心调动了大家的注意力,课堂很愉快。老师让同学们上台参与游戏,其中一项就是斗鸡。 “你不觉得这个游戏真的很有意思吗?”小雅跃跃欲试。 从没见过她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有兴趣,还以为她会反感在课堂里玩游戏,认为这是在浪费她的学习时间。 她举手示意,老师让她上台。 “注意安全。”我下意识地提醒。 班里大多是女生,玩这个游戏显得很吃亏。小雅被安排与一个男生比试,我向老师申请能否换个人,毕竟男女的力量悬殊。 老师没有答应,甚至干脆无视我的话。我感受到他对我观点的鄙夷,成功让我把对自己的怨气转移到他身上。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躺在抽屉里的手机还是好安静,我生起一股无名火。 这股无名火让我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们单腿站立的样子很滑稽,小雅根本站不稳,直到老师宣布开始都在不停摇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游戏上场,真让人不省心。 他们试探性地碰撞了几下,小雅勉强撑过。老师让他们不要磨蹭,浪费大家的时间,像个起哄的看客让他们正式对决,引得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小雅无措地靠着讲台,紧张到忘记放下腿休息。 我越看心里越烦,只想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快点结束。快下课了,她就这样撑到下课也行。 老师直接推搡小雅,小雅被逼着重新靠近对手。我抬头望着这一幕,朝着老师的后脑勺发射了一记冷箭。时间只剩下最后四分钟,男生向小雅示意自己要发力了。小雅心虚地点点头。 他往小雅进一步,小雅就往后退一步。男生步步紧逼,小雅却被老师制止不能再躲。于是她局促地望着男生,男生与老师对视了一眼,得到了老师的肯定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他把小雅撞倒了,下课铃声响起。 我连忙起身去扶小雅。她面对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有些难堪,我愤怒地看向老师,他却在无关痛痒地宣布游戏结束。我还分明看到他在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但嘲笑的刺眼痕迹还是被我抓住。 “安南……”感觉到有人推我,我艰难地睁开眼。 原来是梦,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雅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在教室里等着,噩梦带给我的疲惫还没消失,我没有回答。 这节课还没开始,手机也没有动静。 梦境是心境的虚拟反映,梦里的揣测被极端放大。我还在回味这个梦,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清醒得很,梦里的人虽然面目全非,但我认得出是谁。 难怪我不喜欢他。 第34章 (2) “怎么分个手还有这么多前戏?”阿维果然没谈过恋爱,对爱情里的套路一窍不通。 快到期中,大家都开始认真备考,我和从寒也不例外。 我们俩个的考试内容都复杂繁多,这刚好成为我们不用见面的理由,顺水推舟,也使得当初的约定得以达成。 他很少主动联系我,我也几乎不用联系他,我们的亲密关系就因为一场大雨被洗清。我当然觉得奇怪,他的表现和学业忙固然相关,但更像是他本来就不想再和我有交集。 我无心看书,细密的字一排一排紧密连在一起像会走动,从我的脑子里走进走出。寻安得知我和从寒的事,见我的状态全被个人感情耽误,建议我早点把事情解决,不要拖泥带水。 “你的解决是让我们分手吗?” 我们的感情在整个初夏都躁动不已,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决定,况且我的出发点并不是断绝联系,只是留出适当的空间给彼此而已。 我挨到期中考结束,尝试约从寒出来谈谈。果不其然,他以晚上有实验为由拒绝了我。 我口头答应不会去打扰他,但到了晚上我还是按捺不住地来到实验室,但他不在。我很讨厌麻烦别人,但自从我和从寒的关系变得微秒,我总是在麻烦人。他的室友让我去游泳馆找他。 游泳馆的淡旺季分得很明显,来找从寒的这次馆里面人很多。我围着游泳池走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他,也许他已经结束离开了也不一定。我怅然若失地坐在台阶上,却连电话都不敢打。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打湿了全都一个样,我还是认不出哪个是他。 心灰意冷的我准备离开,我想自己也许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让他相信我是来找他和好的。他表现成这样已然很决绝,虽然没有正式把“分手”说出口,但本质上没有区别。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一些奇怪话。 “你不要恨我。” “我宁愿你永远不会爱上我。” “你只要享受我对你的好就行。” 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还以为这些是爱情里的套话,和“我爱你”同等地位。事实上他早就已经提醒我了,总有一天他会履行这些话带给我伤害。我恍然大悟,他是对我们的感情没有安全感。 等到我一不留神表现出不想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他就果断离开了。可我分明不想他走,这种分明不是因为贪恋他的好,而是我想对他好。 原来坐久了也会腿麻,我捶着没有知觉的小腿,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情景。 “为什么不打电话?”从寒的声音却真实降临。 “等了多久?” 我起身一把抱住他,但腿不受力,我把重量全压到他身上。他为了保证我们两个人不会从楼梯滚下去费了不少力,但也因此把我搂得很紧。 “我好想你。” 我迫切地倾诉这一段时间对他的想念,不加渲染,我确实时时刻刻都在想他。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想念,它如猛兽一般吞没我的时间。 从寒却把我松开,他说自己很忙,没有时间想我。 “我不信。” 他又说自己还有一大堆作业没有完成,“我先送你回去。” 我紧拽住他的胳膊,他轻松地把我拖走。我又跳上他的背,发现依然无法压制他的行动。我就像个跳梁小丑似地折腾,他却依然不为所动。 我急哭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鬼哭狼嚎才好歹让他停下来。 他叹了口气,抱着我的头,等着我发泄完。我发觉自己快要窒息,但还是强忍着抽噎,“好丢脸,能不能换个人少的地方?” “哭完了?” “没呢!”我连忙抽出身来大声回答。 从寒终于笑了,欲哭无泪地望着我。我得逞一般把他带到一个清静的地方。 “我要申诉。” “什么?”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言辞之中不乏道歉的诚意。从寒耐着性子听我说完,“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我遵从。” 他舒了口气,“最近感觉确实轻松了许多,这还得多亏你。” 他让我不必歉疚,“之后也请继续按照这样做吧!” 我大呼不公,想他的时候不能见面的感觉实在痛苦。 “我可以答应在你需要的时候尽量出现。”从寒妥协。 “不过我相信你会慢慢不再需要我。” 又一句奇怪话。我又喋喋不休对他的依赖和爱,祈求他一定要相信我们的感情。 “够了,我送你回去。”他又要赶我走。 能说的全都说了,他还是不变,我只能使出大招。我假装同意,牵住他的手往前走,然后趁他不注意吻了上去。 效果显著,从寒停在原地没有动。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然后圈住他的脖子一个劲地吻。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吻到我们都累了才结束。 “好了。” “什么好了?” “你不生气了。”我满足地说。 从寒抱住我,亲密的程度又回到了当初。他一直在我耳边重复一句话,断断续续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脖子上。 “对不起。” 第35章 (3) “哄人的方式有多少种?”阿维郑重其事地问我。 “最有用的无非是妥协。”我像个经验丰富的长者向阿维传授经验。 寻安知道我是找他和好不是分手,直接冲进寝室把我拉走。 “对不起。” “你的意思是?”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直接跪坐在寻安面前。 看着对面这张和我相似度极高的脸。除了像他,我还像谁? 从寒喜欢寻安,六年来我却一直没发现。 沉溺于感情的我变得十分敏感,从我开始得知真相,我就一直假装若无其事。我试图找到这个真相的破绽,但人的眼神真的能够出卖自己,他彻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我回忆起他看寻安的眼神。和看我的时候不同,望着寻安的时候,他眼里泛出和那些围绕在寻安身旁的人一样的光彩。那么耀眼,我却没发现。他假装无意地让我带着他一起去看寻安练舞,明明那么多次,我却没发现。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问候寻安,问他在哪在做什么,我却没发现。他给寻安准备礼物的时候比我还要用心,我却没发现。他读医是为了治我大哥,同时我的大哥也是寻安的大哥,我却没发现……他并不算个藏私的高手,我却没发现。是陷入爱里的我太盲目,我发现。 但我还在安慰自己,也许寻安身上有什么他所没有的,他只是欣赏。又或者那只是寻安身上的光芒在他眼里的折射,他只是一面镜子。 我特意约会时带上了寻安。他已经和寻安明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再见到寻安时,他的表情五味杂陈。我终于发现。之前商量好的策略还没实施我就确信无疑寻安的话都是真的,没必要再花时间试探。 “咱们分手吧!” 明明是阴天,学校里的建筑却比平常时候都要亮。我约出从寒,宣布了这个决定。 他了然地笑了笑,似乎早已料想到了这一切。但他没有立马答复,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跟在后面,看着眼前这具陌生而又熟悉的身躯,思绪万千。回想起他的温柔,我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像是有一股力量紧紧地控制着它。 “我答应你。”从寒漫不经心地回答。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他终于停下脚步。 “早该知道的。”我说话越来越像寻安,不拖泥不带水。 从寒坐在了花坛边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残缺的右手。 我也坐到边上,但中间隔着几个人的距离。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说了,工伤而已。”他揪扯着花坛里长势正盛的杜鹃。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仿佛一直都在变来变去,让人捉摸不透。”我苦笑道。 “是吗?” “有时候,我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不需要我的世界上?”他用力揪断那根枝,然后又丢到花坛里。 “我的手,是在做工时被机器切掉的……”从寒低下头回忆。 “我看着它从我的身体脱离,不过几秒而已。”他摸了摸拇指上的切口,过了这么久,切口早已愈合,只是新生组织肆意生长,让它看起来丑陋不堪。 “奇怪的是,我甚至感觉不到疼,仿佛它并不属于我。” “旁边的阿姨们着急得不行。那是第一次,我在厂里感受到自己是有人在乎的。”他的脸上挂着一种陌生的笑。 “安南,你知道吗?” “你和寻安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我好像不懂知足啊?”他望着我,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出现在这个世上完全就是意外。也许上帝走神了,在簿上随意画了一笔,然后人界里就多了一个我。”从寒用手在眼前勾画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上帝。 “安南,你真的很幸福。” “我很羡慕啊……”他特意拖长了语调。 “因为我的家庭?”我没有问出来。答案显而易见,提起对他来说也许是种伤害。 “我也很羡慕你啊。” “至少,你有一个喜欢的人。” 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能让我感到欢喜的人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尝到了它们的咸涩。 从寒起身帮我拭去泪水。 我莞尔一笑,“谢谢。” 我们继续往前走。他走在我的后面,我放慢了脚步,想让他跟上。我们走到一片樟树林里,踩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上,头顶却是密不透光的浓绿,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分四季,无法感知时光流逝的空间里。我们坐在林子里的一张石凳上,这里似乎很少人来,凳子上长起了青苔,但我们并不在意。 “你喜欢寻安的事,我帮不上忙。” 我不怪他,但他不应该骗我,不应该想到以和我在一起的方式来靠近他。 “可这确实是最好的方式。”从寒刻意在“最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我在这件事上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我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好意思,这是我与别人的一个约定。你也不希望我是一个不守诺言的人吧?”从寒的眼神很坚定,让我深知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必要。 “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吗?”我试图了解这份特殊的感情,即使它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不敢有这个心思。”从寒羞怯一笑。 “那时候,他被一大堆女生簇拥着进来。他躲到我的寝室,但没跟我说几句话,我还记得当时他把宿舍门一关的潇洒模样。” “哈哈……”听到这让我有些开怀。 “他甚至没有自我介绍,我还是在班会上才得知他的名字。”他顿了一下。 “他看起来似乎和我很像,一副不愿与人接近的模样。” “其实我们完全不一样,他是主动拒绝别人,而我是被动的。” 他的笑容转淡。 “他对一个人尤为不同,那个人就是你。后来得知你们俩是姐弟……我只觉得你们都太过美好,但同时也让我更加自卑。”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与你们成为朋友?” 原来又是这种可望不可即。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次军训,我因为帮你揉胳膊成了你的朋友。”我又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似乎还感受得到那时他十指的温柔。 “因为你,我和寻安也成了朋友。” 从寒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真正喜欢他,应该是在看到他跳舞的时候吧?”他的目光变得深远,带着我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第一次看到他跳舞就格外动情。他仿佛是一个带着仙气儿的王子,从那时起,我夜夜都会梦到他跳舞的样子。” “出现在梦里的人,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吗?” “喜欢上一个人本是人之常情,却因为对象是他,让我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了。”从寒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仿佛陷入了痛苦中。 我赶忙用手抓住他的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不要继续想下去了,听着,你从来就不是异类!”我命令他从思绪里抽身。 从寒逐渐放松自己的双手。 “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管对象是谁。” “知道吗?”我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安慰他。 好一会儿,从寒终于恢复过来。林子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使得一小部分叶子落了下来。 “我喜欢他,可是不能告诉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人说。”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我喜欢的人是你,你也是因为敌不过大家的风言风语才问我要不要在一起,对吧?” “对。”我很惭愧。 “我害怕自己若是不承认喜欢你,将会不止失去你这个朋友,还会失去真正喜欢的他……所以,我只能骗你。” “没关系。”我很无奈,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个起因。 “但其实……不管我怎样做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天色渐渐晚了,林子里黑得更快。 “这根断指,就像是我还未过完的人生。不过一件可要可不要的东西,一个可要可不要的人罢了。” “我就是这么一个可怜人,每天靠着回忆来生存。” “总会出现些亮彩让你重新活起来的。”语言太过苍白,我无法通过说些什么来安慰别人,行动我也不一定能做到。我只剩下一颗希望他越来越好的心。 “今天就到这吧。” 我想告诉他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但事实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你不要有所顾忌。”其实我满心顾忌。 我们又在夜里告别。 关于喜欢,我是喜欢过的,喜欢相对于爱来说是一件太过简单的事情。我喜欢从寒,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为他的欺骗而生气,但最后还是对他抱以最大的理解。我甚至喜欢他喜欢寻安的模样,这是一段美好的年少时光,是属于我们三个,而不是只属于我和从寒的恋爱时光。 而对于爱情,我却还没有感受到。离开从寒的我变得更加轻松,我不用再花功夫来猜测他,不用在琐碎的事情上与他争辩。因为我们始终没有爱过对方,爱情,应该是包容、坦诚的。到了谈爱情的年龄,会觉得爱情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同时又是不用对它做任何规划的小事。置身在爱情里的人,享受到的应该是漂流在平静海面上的自在和无畏。 至于欲念,从寒的灵魂已经被欲念燃尽。他无法认清自我,不折手段地想要获得,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仅凭回忆生存的人无疑是可怜的,可若是连回忆也没有,他就连获得可怜的资格都没有。 我的欲念破了,可我丝毫不觉得可惜,因为它是错误的。我一度扭曲自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结果让自己被沼泽吃得只剩壳……破坏真的是一件极大的恶事,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却是一件无比的好事。打破后才能重建,而重建后的人格往往会更坚强实在。打破那些花里胡哨的想象,打破那些因为自我带来的厄运……我们的灵魂才能重新被注满灯油。生命长久不息是一件很难也很累的事情,那些不知从哪刮来的风会一下子吹灭生命灯。 关于我和从寒的故事,就这样到了终点。这并不是我本意,原以为他会继续以朋友的身份活跃在我的故事里。结果好运厄运,往往不期而遇。 说“再见”有两种意味,再次相见和“再也不见”。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往往都期待着再次相见,而当它在浑浊的空气中传播到对方的耳朵里之后,事情的结果却变成了再也不见。我对从寒说再见的时候,并不是真的不想和他再见。只是没想到,它竟成了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离开了我们的生活,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留下。但对他的期许总还是要有的,希望和他的故事只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