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海北》 分卷阅读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 ? 书名: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 ” —— 《百年孤独》 但,你相信吗?苦难也会给你一个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逸、薛山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01 七月酷暑,天气燥热。 这日午后,刚刚还碧蓝的天空上,云团成簇而聚,越积越多,云层渐密渐低,天光变暗。 突然,几声惊雷平地而起,在空荡的丘陵山间炸出一阵轰隆回响。 暴雨倾盆而下。 正在田埂上跟人聊天的谌珊迅速将双手遮在头顶,匆匆道了别,没命似地往山脚下村委会那排矮房跑去。 冲到半路,见右前方小道上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撑把紫色雨伞向自己跑来,边喊:“珊姐——这里!” 谌珊认出是谁,高兴坏了,两步作一步迎上去,跟来人躲进同一把雨伞。 “我的天,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幸亏你带了伞哟!” 掸了掸身上的雨滴,谌珊看向来人,问道:“你这么快就测完了啊?” 一手把淋了雨的医疗箱护在身前,陈逸低头看着脚下湿滑的田埂小路,“还没,刚把唐家屯的测完,看着天气不对就先回来了,石塔村还没去。” 因为个子比谌珊高了近一个脑袋,陈逸将伞面尽量往她那边倾斜着,雨点被大部分隔绝在外,而她自己的肩头,很快湿黑一片。 黑色长发被随意束成一个半高马尾在脑后,额前掉落的几缕碎发沾了水雾,黏腻地贴在她脸颊上,有些狼狈。 谌珊看她一眼,“我就说嘛,石塔村太远了,又在河那边的山上,还好你提前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估计都下不来山。” 陈逸点了下头,两人贴着胳膊躲在伞下,小心翼翼往村委会走。 四周是丘陵山包和高矮错落的水田,山上有成片的直杆桉和云南松,苍翠之中偶见一两户白墙青瓦砖房。 雨点密密麻麻砸在屋面上、水田里,水花四溅。 陈逸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时抬头望一眼雨幕中静谧的那一抹山间白色。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 *** 雅里乡,一个地处川南边陲的不起眼小乡镇,属汉、藏、彝、回多民族杂居地,幅员面积将近70平方公里,却只辖7个行政村,人口数还不到一万五。 一条达瓦河由北至南蜿蜒而过,将它分为东西两半。 东面地势稍缓,丘陵矮山为主,人群大多聚居于此;西面多为山地森林,偶有几处地势险要,甚至无人迹罕至。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贫穷、落后和极不便利的交通环境,让这个小镇被迅猛发展的繁华社会狠狠甩在身后,但真正让它成为“被抛弃明珠”的,是另一种东西。 毒品——海|洛因。 利于罂粟生长繁殖的气候,一度给这个落后的地方带来了不菲的财富,却也是因为它,雅里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牢牢困在毒品的泥沼里。 这里的人,因种毒而吸毒,因吸毒而种毒。 吸毒贩毒,以贩养吸,恶性循环。 毒品给这个本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带来了不义之财的同时,也带了艾滋病、犯罪,和真正意义上的贫穷落后。 庆幸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政府花了大力气禁毒,全国范围内禁止非法种植罂粟,包括雅里乡及其周边许多曾和毒品脱不开关系的地方在内,靠种植罂粟致富的时代,一去不再复返。 街头巷尾的红字标语,也从“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毒品一日不绝、禁毒一日不止”,演变到如今的“抓住历史机遇、谋划科学发展”、“认真开展‘两学一做’学习教育,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而奋斗”。 但毒品留下来的后遗症,除了闭塞的交通环境、落后的教育水平,还有一群被时间遗忘在身后的海|洛因成瘾患者。 没有人敢保证,这个仍处在落后和不发达环境下的小镇,已经彻底消灭了毒品。但至少,有越来越多的政策和措施,被加以施行来挽救这方土地和它的子民。 这是陈逸来到雅里乡卫生院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大学毕业后,她被定向分配到这里,成为一名基层医生。 两年前,上级卫生部门在雅里乡卫生院加设了“美|沙酮门诊”后,陈逸主动申请调到了治疗门诊,成为基层医生群体中的一名戒毒医生。 但卫生院本就人手不够,加上陈逸在内,统共只有八名医生、九名护士,所以陈逸除了轮转美|沙酮治疗门诊的工作,还要肩负起本地老年人慢性病的随访调研工作。 今天,她和搭档护士谌珊来到所负责的三个辖村,进行每月一次的老年慢性病患者常规体检。 体检设备和医疗工具都设在木子村村委会办公室,通知已经提前由各个村的书记或村长发放下去,她俩要在半天之内,完成木子村、唐家屯、石塔村的老年慢性病患者体检事宜。 这三个村人口不算多,但地势分散,尤其石塔村,在达瓦河那面的山上,要过了达瓦河吊桥,还要徒步走一段山路,才能进村。 石塔村只有不到十户人家,多是子女外出务工独留家中的孤寡老人,但偏偏大部分家庭又还地处不同山头。 早上的体检工作量完成,午饭时核对慢性病患者名单,陈逸发现唐家屯和石塔村有将近八名老人未按时到场。 问过各村的负责人,了解到这些老人大多行动不便,或者家居甚远,思考一番,她决定亲自上门。 谌珊低头挑着碗里的青菜杆,酸溜溜劝了几句,无奈陈逸态度明确,就是要去。 自知劝不住,她只能在脑袋里不停念对方:自找苦吃,一根筋。 饭碗刚放下,陈逸穿上白大褂,挎着医疗箱出发,让一脸不耐烦的谌珊在村委会等自己。 唐家屯的村支书一路感恩戴德领着她在村里穿梭,所到之户,满脸沟壑的老人无不热泪盈眶致谢。 事实证明,她来的是及时的。有两位高血压老人,把服药的剂量记错了。 老人并不识字,记性又不大好,她耐心地跟两位老人解释嘱咐后,又拿出记号笔,在老人的药瓶上画上标注——吃一粒是一个圈,吃两粒是两个圈。 老人朴实的情感,最后化作一声声含泪哽咽的感谢。 *** 回到村委办公室,负责接待的赵书记见两人狼狈而回,连忙又拿凳子又找毛巾。 陈逸擦了擦头发,跟赵书记商量,大意是雨势不减的话,她只有改天找时间,再来给石塔村那几位老人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 测量血糖血压、指导用药。 文化程度不高的中年男人并不会用什么优美措辞,只能一个劲点头应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真是麻烦陈医生了,麻烦陈医生了。 从这里到镇上,差不多半小时车程,想着路不好走,赵书记又忙活着去找车送她俩回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二人。 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搭在赵书记家前院的一间棚屋,青瓦屋面、泥砖砌墙和并不平整的水泥地面是这间屋子的主调。 屋内一角摆放了两张旧木桌用以办公,此刻,木桌上堆放着两部血压计和听诊器。 一盏瓦数不大的白炽灯泡悬在木梁下方,灯泡底部泛黑,昏暗的灯光并没有给这间老旧的屋子带来多少光亮,但它却有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好像只要在它的庇佑下,纵然外面狂风骤雨,内心也能一派平和、无所畏惧。 淋湿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晾着,陈逸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开始清理牛仔裤和运动鞋上沾满的泥浆。 谌珊在一边玩着手机,不时嘴里小声念叨网速太差,连个游戏都登不上。 过了会儿,她偶然抬头,发现陈逸正盯着门外发呆。 本能地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眼下这让她不自在的安静氛围,但一看到陈逸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陈逸刚分到雅里乡来时,谌珊和几个私下关系好的同事其实并不看好她。 这种不看好不是否定她的专业医疗水平,而是觉得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女孩,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呆在这种破地方,还一待就是八年。 国家大力支持西部发展、扶贫攻坚,因基层医疗的人才稀缺,相关培养计划也一直进行着。 其中有一项,叫做定向医疗人才培养。 通常以低于该专业一般分数线的成绩录取,就读期间,学费住宿费通通由国家出,且每个月还会给每位定向医学生一定额度的生活补助。 唯一的条件就是,毕业后须服从国家安排,去到需要医疗人才的偏远地区服务,三年到十年不等,或者更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所以一部分就读定向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学历到手,死活不肯到基层工作,更宁愿花上一笔高价赔款来解除定向协议。 雅里乡曾经来过好几个这样的定向医生,但都是工作不久就花钱“赎身”走了,辗转到其他城市、大医院里,过得风生水起。 所以,不止谌珊,甚至是卫生院工作的大部分同僚,都下意识觉得,即使陈逸作为卫生院建院以来第一个本科学历的医生,得到的优待比常人多一些,恐怕也难以留住那颗年轻而蠢蠢欲动的心。 但事实上,陈逸不止安然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还主动申请调入了其他人不愿意去跟所谓瘾君子打交道的“美|沙酮门诊”。 然而这依然没有改变她在别人眼中,不会长留于此的印象。 抛开工作来说,这几年,一直有不少人给单身的陈逸介绍对象,可她含糊着全都推了,不管对方条件如何。 谌珊比她大了一岁多,家里儿子都要上学前班了,而26岁的陈逸,却始终不慌不忙。 用院里最近刚来那个年轻小护士的话说,这种人,仗着学历出身比别人好一点,自命清高,装得一手高冷。 可一切又是矛盾的。 因为谌珊不止一次看到过陈逸那出乎意料的热心和执着,就好比今天。 共事近三年,到了此刻,看着逆光剪影里那张平静清秀的侧脸,谌珊忽然有种感觉,看起来表面合群的陈逸,也许从未融入过她们的世界。 她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旁观者,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你说什么、做什么,如何评价她,于她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她内心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没有任何人能撼动。 陈逸仍在发呆看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思绪纷飞的同僚。 谌珊轻叹着摇摇头,低头继续戳手机。 过了会儿,赵书记烧了一壶茶端进来,给陈逸和谌珊各倒了一杯。 他说找了一辆面包车,下午正好要载一批烤烟进城,顺带送她二人离开。 陈逸道谢接过,把老旧的白色搪瓷杯握在手中,静静感受它带来的温度。 不种罂粟后,因着独特的地理环境,当地百姓发现种植烤烟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虽然利润不高,但也算是一门谋生之道。 七月中下旬,第一批采摘烘烤季刚刚来临,却遇上突降的暴雨,也不知道又会影响多少烤烟种植户今年的收成。 屋外,雨势未减分毫,甚至有愈下愈大之势,旁边,谌珊和赵书记聊着什么,不时低语欢笑。 豆大的雨滴打在门外一片农作物上,劈啪作响,和屋里的安静闲适鲜明对比。 陈逸端着茶杯起身,走到门口。 白色搪瓷杯里,淡绿色的茶叶从浮到沉,由卷至舒,安然地散发出一股淡淡茶香。 抿了一口茶水,陈逸抬头,看向从屋檐上挂下来的潺潺雨幕。 她想起百里之外的家乡。 也有这样一片不高不低的山包和苍翠欲滴的云南松木林。 那里,是不是也在下着雨?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到即是缘分,干了这杯酒,开始这个故事。(2017.5.5) ☆、02 回到卫生院,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雨势小了一些。 卫生院地理位置其实还算不错,就在唯一一条穿雅里乡而过的柏油马路边,周边虽然算不上繁华,但稀稀拉拉也有几家小卖店和茶馆。 说到茶馆,也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读大学的时候,陈逸和好友曾相约去成都玩过,深深感觉到了那座城市闲适而惬意的氛围,其中就有“喝茶”这一项。 但这种风雅,是丰衣足食后追求精神境界所致,也是当地人平和心境以及生活习惯的体现。 而在雅里乡,大大小小的茶馆不下十家,大街小巷、村野空地上,都很容易见到这样一群自成一派闲适喝茶、无事生产的人。 起初,陈逸有所疑惑,也有所不屑和期待,但所有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笑。 人各有志,愿发愤图强也好,愿只听天命也好,不过都是一种选择而已。 *** 卫生院没有大门,一栋涵盖了各个科室的两层白墙小楼临马路而建,楼顶上,几个掉了漆的灯牌写着“雅里乡卫生院”几个字。一楼入口处立了一块指示牌,上写:综合楼。综合楼背后有一排青瓦屋面平房,大大小小八|九个房间,是提供给卫生院医护职工人员的住所。 陈逸沿着综合楼旁边的青石板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 小道而行,走到那一排平房的最后一间,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铁皮门刮过水泥地面,发出一阵刺耳声响。 二十平的空间里,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布衣柜、一张旧书桌、窗口架起的一排简易厨台、还有旁边有一间单独隔出来的不足两平米的卫生间,构成了这一方栖息之地。 陈逸拉上窗帘,换掉又脏又湿的衣裤,把它们端到门口屋檐下的公共水龙头清洗干净,看一眼时间,刚好四点半。 晾好衣服,换鞋出门,她来到综合楼的左面,那里有两间稍隐蔽的水泥小屋。 两间屋子是连通的,三十平左右大小,只有一个进出口,玻璃门轻掩着,门上贴有一张白色a4纸。上写——就诊时间:早上8点至晚上8点(节假日照常上班) 如果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玻璃门上方其实还贴有几个红色小字——美|沙酮门诊。 门诊入口左侧设有咨询台,咨询台背后放置了几张休息椅子,旁边是禁毒防艾资料架。 一名保安正坐在咨询台值班,看见陈逸进来,熟络地跟她打招呼,陈逸微笑着点头回应。 整个门诊是由卫生院原院办公室改造的,墙漆的颜色上白下绿,是仍停留在二十几年前的装修风格。 四周墙上贴着各类艾滋病防治宣传画,有几张已经泛黄。 玻璃门正对着那间,是服药诊室,诊室内设有一间安装了110报警器的小屋,是存放美|沙酮溶液的库房。 诊室几乎占据了整个门诊近二分之一的位置,三面是墙,正对入口大门这面是半人高的就诊台和一面透明防爆玻璃。 玻璃和就诊台交界处,开了一扇不足平米的小窗。窗户上贴着三个红字——服药处。 在这里,需要患者服下的药物永远只有一种—— 美|沙酮。 用专业术语来讲,它一种阿片受体激动剂,化学结构和吗|啡相差较远,但药理作用却与吗|啡十分相似。 其突出的特点是镇痛作用强、口服有效,对阿片类毒品成瘾者的戒断症状抑制作用持久,反复应用持续有效,被用于海|洛因成瘾患者的脱毒治疗。 但客观来说,它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因为作为一种麻醉类的特殊药物,如果在合法的渠道中,它是治病救人的药物,但一旦流入国家管制之外的渠道,那它就是货真价实的毒品。 而陈逸的工作,正是利用这种即天使又魔鬼的东西,来减轻吸毒者对海|洛因的依赖,达到替代海|洛因的效果,控制艾滋病在吸毒人群中的传播,并减少与毒品有关的违法犯罪。 所以,美|沙酮治疗门诊在陈逸的眼里,更像是海|洛因成瘾患者回到正常社会的第一道大门。 只是这道大门到底会有多少人真的愿意走进,不得而知。 *** 眼下没有患者,诊室里有一男一女两名医生正坐着聊天,见陈逸来了,戴眼镜稍年长那位女医生探起身子凑到服药窗口,脸上笑眯眯地:“小陈,怎么提前来了呀?” 陈逸走过去,微微弯腰,“也不算早,李姐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来接班。” 门诊的库房及诊室均实行双人双锁的管理方式,有24小时监控,其他人不允许进入,而两名当值医生必须同时开锁才能进。 早上出门去木子村时,在医院门口碰到这位同僚,说起晚些家中有事,希望陈逸能替她3个小时的班。 里头的人打开诊室门,陈逸进去,换上白大褂,在门诊日志上签字,做好交接记录。 另外一名男同事姓方,本地职专毕业,20岁开始在卫生院工作,今年已经工龄四年,比工龄三年的陈逸还要小两岁。 小方下个月结婚,妻子是雅里乡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喜帖提前发出去的差不多了,前两周适逢陈逸被派到市疾控中心参加培训学习,所以本院的同事里,现在就差她的没给。 陈逸刚坐下,眼前出现一抹红色。 小方笑嘻嘻地:“陈姐,喏,正式邀请一下你。” 陈逸接过喜帖,转过脸对小方微笑:“有心了,恭喜。” 小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始终挂着溢于言表的愉悦之色。 “那什么,陈姐,你也抓紧啊,早日让我也喝一杯你的喜酒。” 陈逸笑,“我尽力吧。” 简单聊过几句,陈逸开始核查今日就诊患者的信息,检查门诊病历是否书写完整。 小方不时瞟过去几眼,只能看到她松散拢在脑后的黑色长发,和她白皙沉静的侧脸。 知道陈逸一向对工作较真儿,虽觉呆得无聊,小方也只能继续无聊着熬到下班。 时间分秒而过。 五点整,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整点报时的“嘀嘀”声,小方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忽听见旁边人问他:“今天只来了17个人么?” 他回过神,目光投向陈逸手中的登记本。 “对,只来了17个。” *** 门诊最初建立的时候,虽只有不到十个患者,但开展了将近一年后,治疗过的人数达到了123人,其中最小的21岁,最大的58岁。当中大部分人吸毒史在5年以上。 在美|沙酮门诊工作的医务人员,从不叫前来接受治疗的海|洛因成瘾者“吸毒者”,或者“瘾君子”,他们竭力跟每一个前来寻求帮助的人保持良好且正常的医患关系,只称他们为“病人”,或者“患者”。 他们要让来此咨询和就诊的病人每时每刻都了解到艾滋病的防治知识,让他们来到这里就像到家了一样。 但这种美好愿望仅仅存在于幻想中。 药物维持治疗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它需要患者每天或者隔天亲自来门诊,登记信息,交上10元治疗费,再在医生和保安的监督下,服下相应治疗剂量的美|沙酮口服液。 但美|沙酮始终只是替代,并不能真正让成瘾患者完全戒除海|洛因,它存在的意义,是让患者忘记海|洛因。 服食美|沙酮与吸海|洛因相比,就像吃菜和吃肉的关系,在接受美|沙酮治疗的同时,仍有不少患者会受不了毒品的诱惑,继续偷吸海|洛因。 国家相关法律规定,受治者治疗期间,一旦被发现吸食或注射海|洛因及其它毒品,将被终止治疗。而每月一次的尿检结果,从侧面上对这些治疗患者进行了筛选 —— 一旦检测为阳性,该患者将被强迫终止美|沙酮治疗。 而那些被强制终止治疗后,又无力再购买毒品吸食的患者,或多或少会迁怒于门诊医务工作者。 他们觉得是这些医生停了他们的治疗,让他们难受,抓心挠肝的难受,无法解脱。当中有的人甚至会在医生下班后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 进行尾随、威胁、恐吓。 门诊设立至今,能一直坚持治疗下来的人数,屈指可数。 上个月,每天接诊的人数还有20多个,到了这个月,人数一再跌落。 *** “小方,你怎么看待咱们这个治疗门诊的?” 正神游在婚礼相关事宜中的小方,被陈逸一句话拉回现实世界。 她问,你怎么看待美|沙酮治疗这件事。 小方之前一直在综合楼上班,刚轮转到美|沙酮门诊不到两个月,自问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真知灼见,但既然陈逸问了,他也就想什么答什么了。 “我觉得挺好的,是件好事。毒品那么贵那么恐怖,好多人因为它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但在咱们门诊,只需要每天花10块钱,喝一杯美|沙酮,就能得到跟吸海|洛因一样的感觉,这样一来,毒瘾不发了,就不会去买毒贩毒,更不会因为静脉注射而交叉感染上艾滋,挺好的一件事啊。” 陈逸静静听着,小方说完,觉得好像不够,又补充一句:“政府开展这个治疗,我觉得是挺造福人类的一件事。” 静了一会儿,陈逸翻开那本门诊记录,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朴实而鲜活的名字。 觉着她肯定有什么言论要发表了,小方做好架势细心聆听,但在边上看她又翻了一遍记录本后,仍是一语不发,小方脸色挂的有点难看。 这都什么跟什么?还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啊。 淅沥的小雨仍在下,掩着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 陈逸抬眼望去。 男人身着一件黑色雨衣,他个子挺高,头几乎要接触到玻璃门框上方,微弓着身子进门后,他脱下雨衣,反手轻掩上门。 陈逸没察觉到,自己嘴角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 来人熟络地走到服药处,弯下腰,嘴里报出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是每个患者的治疗编号,就像身份证号码一样,将伴随他此生进行的每一场戒毒治疗,直至死亡都不会消失。 小方打开电脑界面,输入患者编号。 屏幕上弹出一个身份信息框,小方看了眼来人,又看了眼信息中的照片那一栏。 “什么名字?” “薛山。” “年龄?” “32.” “家住哪里?” “北山村56号。” 这些都是每个病人前来服药时需要核对的基本信息,核查无误后,陈逸递出一个登记本,薛山接过,在上面找到空白的一栏,填完个人基本信息后,将10元钱夹在登记本中,一并送还回来。 他的字迹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潦草,但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在里面。 陈逸检查一遍登记信息,照例提问:“平常喝的多少?” 天色已经灰暗,诊室里开着明亮的节能灯,白挂挂的光线倾泻而下,透过玻璃窗照在男人的脸上。 也许是因为他头发剪得很短,很好地衬托出了面部的线条,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端正长相,此刻轮廓分明。 这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沾了几滴雨水,再往下,肩头和胸前的衣料上残留着晕开的深色水渍。 薛山微微垂着头,眸色沉静,嗓音低沉:“20毫升。” 核对剂量无误,陈逸点点头,示意小方准备。 小方起身,从旁边的塑料篮子里取出一个一次性量杯,摁下储存容器的开关,粉红色液体缓缓注入量杯。 陈逸还在询问情况。 “感觉怎么样?” “还好,一直有效。” 陈逸低头在本子上记录,又问:“便秘好些了么?” 空气静默了两秒。 陈逸抬头,看向玻璃窗外站着的高大身影,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问话。 她提高了些音量重复:“便秘好些了么?” 清楚看到那人微怔的神情,陈逸淡淡笑了一下,“之前你说解大便有些不畅,现在呢,好转没有?” 又静了两秒,还是三秒,他答:“好多了。” 陈逸点点头,在病历上记录着。 因为长期服用美|沙酮,部分患者会出现便秘或者胃肠道功能减退情况,这是由于美|沙酮会使胃肠蠕动减慢,胃排空延长的原因。 两周前,陈逸外出培训的前一天,他来服药时,咨询过这方面问题。 陈逸解释后,建议他适当饮用酸奶、多吃蔬菜以及通过运动来加强胃肠道功能,预防和缓解便秘情况。 薛山没想到,两周以前的事,她竟然还记得。 但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次出现,会给那个坐在玻璃窗里的年轻女孩,带来多大的精神安慰。 因为,整整一年半,他的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在病人登记本上。 就像个老朋友一般,风雨无阻,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海|洛因成瘾患者,正在进行脱毒治疗,如果您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人物设定,有缘咱们下本再聚,感谢阅读至此,抱拳! ☆、03 卫生院出门右转,沿柏油马路直走大约一公里,过了第二个弯道的地方,是雅里乡汽车站。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汽车站,因为它连一个正规的停靠站台都没有,只能通过路边立的那块刻着“雅里乡”三个字的地标石碑来判定到站与否。 过往的大巴、中巴、各式客车,到了“站台”这里,会停车上下客人。 因着这层关系,站台周边开了几家小卖店和面馆,还有一家汽修门店。 店与店之间,有几条狭窄的黄土小道,弯弯扭扭向东延伸而去,小道尽头处,则连接着稍热闹一些的集镇街道。 一辆摩托从绵密的雨幕中骑来,快到站台时,减速拐了个弯,驶向站台对面的汽修店。 汽修店是路边临搭出来的一间彩钢瓦板房,白色墙板、蓝色屋顶,店面不大,五六十平样子,卷帘门拉下一半,门口一片机油痕迹。 薛山把摩托停在门口,弓着身子钻进店里,身上的雨衣挂着水,顺着他的步子,在身后淌下一片水迹。 店里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维修工具,靠门处停了一辆掉漆的红色旧三轮。 解下雨衣,随意搭在三轮车沿上,薛山四周扫了一眼,没见到人影,便向角落里隔断出来的那间小屋走去。 小屋很小,一张木板单人床,一套学生桌椅,已经够挤。 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暖黄色光线柔和地铺洒而下,像一双温柔的臂膀,轻轻笼着趴在桌上小女孩。 薛山脚步放缓,双手抱臂停在门口。 小姑娘侧脸对着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腿上还搁着一只破旧的棕色小熊玩偶。 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黄色单衣,怕她着凉,薛山脚步极轻地走进去,抄起床上一件粉色小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 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慢慢蹲下,把她不下心吃进嘴的一缕发丝轻柔地捋出来,别向耳后。 犹豫一下,粗糙的指腹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停驻片刻。 他静静凝望着这幅温柔而安静的画面,周身的寒气渐渐消散。 外面突然传来卷帘门拉动的声响。 一道粗嗓门骤然响起:“阿山,你回来啦?” 薛山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朝信步走来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青野瞧他这架势,把将要开口的话咽下肚,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走到门口,歪着脖子朝屋里瞟一眼,他压低声音问:“彤彤睡着啦?” “嗯。”薛山点头,垂眸看向方青野手里那几只鼓鼓囊囊的塑料口袋。 有啤酒、花生瓜子、泡鸡爪,和一堆杂七杂八的零嘴,应该是在旁边几家小卖店买的。 “晚上就吃这些?”薛山问。 方青野呵呵笑,“差不多了,一个人好打发。” 方青野算是薛山的发小,两人虽在不同村长大,但小时候一起下河摸过鱼、上树抓过鸟,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过。 年长之后方青野常年在外地打工,前几年出了点事回来,薛山也是这两年才跟他联系上,之后两人合资开了这家汽修店。 他比薛山矮了一个头不止,体型偏敦厚结实,笑起来时脸上的肥肉挤到一处,眼睛眯成一条缝。 说着,他从那几个袋子里拎出一个,递给薛山:“给彤彤买的小零食。” 不等薛山拒绝,方青野直接塞进他手里,咧开嘴笑。 “不是什么油炸啊膨化食品,就是点果干牛奶什么的,丫头平时不吭声,也不知道她喜欢吃哪样,随便买了些,反正她要是不吃,你自己解决完就是,别给我浪费啊。” 薛山看着他,轻笑一声,“行了,知道了。” “那今儿个......”方青野试着提议:“要不喝两杯再回去?” 薛山摇摇头,“算了,先带彤彤回去休息。” 又道:“你也少喝点,我们走之后就把门锁了吧,下着雨,也没什么生意。” 方青野住店里,晚上顺便看店,薛山和彤彤住离这两三公里外的北山村。 “哎,成,没问题。”这些琐事问题上,方青野向来不跟他唱反调,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他也确实担心自己喝嗨了会忘记锁门。 薛山放下零食袋子,转身进屋,把还在酣睡的小姑娘连同她怀里的玩偶一并抱起,调整了下角度,好让她的脑袋能枕在自己胸膛上,睡得舒服些。 这一调整,小熊玩偶差点跌落地上,方青野眼疾手快接住,递还到薛山手中,“哦哟,差点把咱们彤彤的宝贝弄掉了。” 把小熊捏在手中,薛山示意方青野帮忙拿一下零食袋子,两人往店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不用薛山提醒,方青野熟门熟路地拿过雨衣替他套上,把彤彤也一并圈进宽大的雨衣下。 因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小丫头,刚要开口跟方青野说今天不骑车回去了,让他待会儿把车推进来放好,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动了动。 薛山低头,抬手把雨衣掀开一些,轻声问:“醒了?” 怀里的小人扭着脑袋钻出雨衣的前襟,一双乌黑晶润的大眼睛定定望着薛山,眼神有些茫然。 薛山也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柔,“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小姑娘闷闷地趴回他胸口,从薛山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长长的扑闪的睫毛。 “彤彤?”他轻声喊她。 半晌,小姑娘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方青野在一边无所适从看完这两人互动,叹口气,把零食袋子塞进摩托车尾箱,边低声说:“也就你才有这个耐心,要是我,问两句不吭声早给揍身上了,所以啊,还是儿子好养活。” 知道他是玩笑话,但薛山扫他一眼,后者还是识趣闭上了嘴。 既然人醒了,就不用走路回家。薛山抱着彤彤跨上摩托,低声嘱咐怀里的人:“骑车的时候,记得抱紧我,知道么?” 他仍是安静平和地望着怀里的人,等待她有所回应。 默了片刻,感觉到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口处点了一下头,一双小手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隔着雨衣面料,薛山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说:“真乖。” 然后转头对一旁的方青野道:“走了。” 方青野:“得,路上小心哈!” 摩托车轰鸣着在雨幕中驶远。 从柏油路驶入狭窄乡道,从山野树林到错落水田,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雨声,眼前是缓速倒退的乡野景色。 前方出现几间白墙屋房时,薛山放慢速度,停在山脚下一户门前。 抱着彤彤下车,撑开一把雨伞递到小姑娘手中,让她在边上站着等一下。 打开银色铁皮大门,薛山推车而入,回头时,看见身后那团小小的身影也跟着进来了。 这是栋再普通不过的两层小楼,带着一口院子,没什么装修,院里稀稀拉拉种了几颗小树苗,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房屋背后是葱郁繁茂的直杆桉树林,门前有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 进了屋,薛山先拿干净帕子替彤彤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水汽,擦完了牵着她走进厨房,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 厨台旁堆放着瘦肉、排骨、青菜、土豆等食材,小姑娘的目光木讷地扫过一遍,最后,抬手指了下角落里的挂面。 “想吃面条?”薛山蹲下身来,目光与她齐平。 小姑娘点点头。 刚刚擦头发把她扎好的马尾辫擦歪了些,耳边又垂下来几股碎发,薛山抬手理顺了她的头发,目光始终柔和:“面条里加个煎蛋好不好?” 小姑娘摇头。 她从来不喜欢吃蛋类食品,不管薛山如何耐心引导劝说。 薛山:“那先去屋里玩一会儿,我煮好了叫你。” 小姑娘点点头,迈着小步子转身出了厨房。 面条做的很快,薛山趁着煮面的间隙热了一杯牛奶,一并做好后,他端着面碗去客厅。 小姑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门虚掩着,薛山放下面碗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景象。 她缩在床尾的墙角,双腿曲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手臂垂在身前,手里捏着那只小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它。 薛山推开门,轻声喊她:“彤彤,出来吃面了。” 角落里的小人缓缓抬起头来,朝门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静静站起身,把小熊抱在怀里,走向薛山。 餐桌旁,小姑娘坐下后,看着面前碗里盖着的煎蛋,半天没动筷。 薛山自顾自吃着,把面条吸得呲溜呲溜响。 她就这么静坐着,一直不动,眼看面条快要坨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 掉,薛山妥协了,一筷子把她碗里的鸡蛋夹走,放进自己碗里,咬了一大口。 再抬头时,小姑娘拿起了筷子。 薛山吃的很快,两三下一大碗面条解决完,小姑娘碗里还剩大半。 他就这么坐在边上看她乖巧地吃着面,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她黑茸茸的小脑袋。 “是不是有点多了?吃得完么?”他问。 小姑娘嘴里嚼着一片青菜,低头看向碗里,先摇了下脑袋,然后又点点头。 难得一次她的举动能把薛山逗乐,他几乎是轻笑出声。 先前小了些的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声响中,薛山正想说什么,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敲门。 他起身走到客厅门口,仔细听了一下,撑开门口放着的雨伞,举在头顶,小跑着过去。 铁皮门“吱”一声被打开,门外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矮胖,举着把黑色的破洞雨伞,身上淋得很湿,脚上一双凉鞋也沾满了泥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男人看见薛山,既尴尬又无助,一时语塞。 倒是薛山先开口:“周叔,有事么?” 被叫做周叔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纠结,不停跺着脚,欲言又止。 “这个......” 薛山本能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稳住他的情绪,道:“你别急,慢慢说。” 周叔“哎”了一声,道明来意。 原是他家中的老母亲先前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像是把骨头给摔断了,完全动不了,看着情况有点糟,想送去卫生院看看。 但家里只有他夫妻两口和小孙女,子女都不在,虽说有一辆拉货的旧面包车,可是家里没人会开,街坊四邻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最后,他想到了薛山。 听完,薛山没多想,同意帮忙。 但他不放心彤彤一个人留在家里,想带着一起走也不便,跟周叔商量让他家读中学的孙女过来陪一下她。 周叔连忙应下,薛山让他先回去准备,把该带的医疗本和证件装好,自己紧跟着就来。 周叔应着声离开。 回到厅里,小姑娘还在慢慢吃着面条,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沉稳安静的世界,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薛山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吸进去一口面条,细细地嚼着,说:“我出门有点事,你乖乖在家待一会儿,等下会有个小姐姐来陪你,外面在下雨,不要乱跑,知道么?” 安静的世界被打破,小姑娘停住动作,转过脸来看着薛山,眼里漾出一股不大愿意的情绪。 薛山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 ☆、04 “你叫他来干啥!?什么人都能往家里带的嘛?” 薛山试好了面包车,确定能开,打算再回到屋里帮忙抬老太太时,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 说话的周婶没料到他突然进屋,尴尬地甩开拽着丈夫胳膊的手,脸上要笑不笑,表情难看的很。 薛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从容进屋,对周叔道:“车没问题,走吧。” “哎,哎,好。”周叔应下,领薛山进了老太太那间小屋,进门时回头瞪了自己老婆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老太太摔断的是右大腿,断裂的骨头向皮肤拱出一个包,周围的皮肤青紫一片。 老人家疼得几乎要晕在床上,周叔进屋就要去抬,薛山出声阻止,说固定一下断肢再搬运更安全。 周叔不懂这些问题,但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很有道理,按照薛山的要求去找来几块木板和布条。 薛山蹲在床边,在老太太大腿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上固定上木板,让周叔帮忙扶住,自己拿来布条拴好。 周叔看着他做这些,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刚刚自家婆娘说的话,他肯定都听着了。 薛山专注着固定,忽而听旁边人道:“阿山啊,你婶那张嘴巴就喜欢乱说话,你别介意啊。” 手上的动作不停,薛山说:“没事。” 看着他麻利熟练的动作,周叔心有疑惑,直荡荡就问了出口:“阿山啊,你怎么还会这些东西?” 在他这小老百姓眼中,这种什么包扎啊固定啊的玩意儿,都是医院里医生才会的招。 利索地系好最后一个结,又伸食指到布结下探了探松紧度,薛山语气平静:“以前学过一点,做的不好,先将就一下。” 老太太很瘦,不到90斤,薛山一人把她抱起来,让周叔在边上扶着腿,两人再合力把她运到车上。 出屋子时,一直在外面使脸色的周婶匆忙举了把伞在老太太头上,跟着往车那边走,嘴里念着:“慢点慢点,别淋雨了!” 安置好老太太,周叔跟着上车,嘱咐周婶等下把孙女小茜带去薛山家。 车门“哐”一声关上,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周叔摇下车窗,音量拔高了些:“听见没有啊?” 女人撇撇嘴,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要说几遍!”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说完这话,女人下意识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却发现他压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目视前方,一脸的无所谓。 车开走了,女人关上自家的院子大门,小跑着进屋,冲正待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的孙女喊:“茜茜,先别写了,出来一下。” 很快,屋里走出来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十三四岁模样,一身灰色休闲服。 “干嘛呀?” 周婶拖来一根凳子坐下,道:“你去大舅老爷隔壁那家人一趟,那小丫头他爸刚刚送你祖祖去医院看病了,家里没人,你去看一下那丫头。” 女孩没好气哼了一声,“那个小哑巴家?” “对对对,就是她家。但是什么哑不哑巴的,外头去别乱说这种话,小心别人听了去。” 女孩没管那么多,只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不准我去那附近玩儿么,还不准我跟那个叔叔说话,说他要是拿什么给我吃都不能接。” “是我说的,怎么了?” “那你还让我去他家。”女孩撇嘴,靠在门框上玩着手指。 “就去一会儿,把那小哑巴看住了,别让她乱跑就行。”又继续补充:“但是你要记住,他家什么东西你都别碰,给你什么都不准吃,听见没有?” 女孩显然一点兴趣都没有,“那凭什么叫我去啊,什么都不准动,干坐着得多无聊。” 说着灵机一动,又道:“我能把她带到咱们家来么?她家的东西不准碰,那我们家的可以碰啊。” 女人罢罢手,“随便你吧,反正把她看好就行了。” 耸了耸肩,女孩脸上终于漾出一丝笑容。 *** 傍晚7点,白班的医生早已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 下班,唯一一个值夜班的医生正在一楼办公室里津津有味看着电视。 忽然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然后掩上的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 值夜的中年男医生吓了一个激灵,看向门口那人。 “哎哟我的妈,吓死个人!” 周叔脸上身上都淋湿了,一脸恳求地上前握住男医生的手,“医生,我家老妈腿摔断了,您快给看看啊!” 男医生抽回自己的手,恢复镇定:“病人呢?” 周叔:“马、马上就抱进来!” 说完就转身出去,过了半分钟,一老一少两个人抬着一老太太进来。 男医生一眼就看到了腿上的夹板,眼睛放亮了一瞬,可以啊,摔断了骨头还知道做固定。 但等他看清老太太腿上的伤势后,立马摇了摇头:“老妈妈这样的我们这治不了啊!断成这个样子,肯定是要做手术的呀!赶快赶快,找个车把老太太送去县里!” 来的路上,薛山跟周叔提过,说老太太这样十有八|九要手术才行,眼下专业医生也铁板钉钉这么说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大男人,一时竟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眼眶微润,他颤着声问:“那我老妈这样的,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男医生:“做手术肯定都有风险噻,你们赶紧的,把人送县里去,别磨蹭了,断骨头这种事,说不上来,伤着血管什么的,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把人往上一级医院送。 薛山没说什么,把老太太抱回车上后,迅速坐进了驾驶座。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闷声开着车,往县城的方向驶去。 路上,他抽空掏出手机给方青野打了个电话。 确认他没喝多少还清醒的状态下,让他锁好店门去家里看看彤彤,他有点不放心。 方青野本来瘫在床上玩手机,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随手抓件外套领命出去了。 *** 夜幕降临,周遭世界安静极了。 陈逸和小方一起锁好门下班,小方家住镇上,跟陈逸道了别后,两人分道而行。 雨下的久了,人会于茫然中产生一种错觉,听什么声音都像雨声。 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所以陈逸洗完澡坐在床上吹头发时,半天没有分辨出门外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到底是雨声,还是有人敲门。 直到那一声嘹亮的嗓子响起:“小—芋—头!快—给—我—开—门!” 陈逸愣了一瞬,关掉吹风,连忙起身。 拉开门,夜风和雨雾扑面而来,看着门口提着大包小包那人,她一脸茫然,表情僵住,“你怎么来了?” 余笙笙一双眼睛要喷火:“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不等人反应,她一把撞开陈逸就往屋里走,边说:“在干嘛啊你,敲半天门也不来给我开一下。” 陈逸关上门,紧跟着进屋,在她身后喊:“伞!” 余笙笙停住脚步,手里的两袋子砰一声扔地上,把手里还滴着水的雨伞递给陈逸,“啊,sorry我忘了。” 地上已经落了一滩水渍。 把伞立进门边一只塑料小桶,陈逸饶有意味地倚在厨台边,看向已经大喇喇躺在她床上的那人。 “受什么刺激了?大晚上玩儿离家出走。” 余笙笙直愣愣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声音提不起一点劲:“刺激?呵,我都快自杀了你知道么。” 感觉到床边凹陷下去一块,余笙笙转过脸,看向坐在床尾的人。 她们是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但因为家乡是同一个地方,所以来往逐渐密切亲近,到后来变成了交心的好友。 余笙笙自知性格有点泼辣,大大咧咧,考虑事情不全面,浮浮躁躁的,不如陈逸那样成熟稳重,所以每回一有什么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逸。 想跟她倾诉,想跟她抱怨,想跟她说任何痛快或不痛快的事。 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早晚会出卖自己,余笙笙犹豫一下,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了。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说到后面,越讲越来气,她索性直挺挺坐起来,盘起腿,连带比手画脚讲完了男友的种种不是。 陈逸一言不发听完,尝试着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你的意思是,周子川勾搭上了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 “对!这个贱男!”怒气值上升到某个临界值,她开始口不择言。 与她的情绪激动鲜明对比,陈逸淡淡笑了一下,声音平和,“有证据么?” 余笙笙火冒三丈高:“要什么石锤证据,他俩微信里说话那暧昧语气当我是傻子嘛!” 余笙笙和周子川,是在大学最后一年认识的。 两人也是同乡,实习时你来我往互相帮助了几次,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余笙笙身材高挑,样貌中上,又比较会打扮,读大学时就被不少异性追求,也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到了周子川这里,她被温柔暖男型的周子川治得服服帖帖,谈了不到半年的时候,就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 毕业后两人都回到家乡市里上班,余笙笙在一家烟草公司做行政助理,周子川起初只进了一家小公司,后来辞职考上公务员,进了税务局。 半年前春节,双方家长见了面,都是普通工薪家庭,价值观什么都差别不大,也能聊到一起,一顿饭时间把两人的婚事定下了,算了日子后,说是明年元旦结婚。 他俩感情一向要好,腻歪的不行,加上周子川脾气比较好,余笙笙难免会有恃无恐。 可眼看着都要结婚的人了,莫名其妙就给她来这么一出,她是怎么都想不过去。 发现微信上那点蛛丝马迹后,她去他单位冷声冷气地质问,即使被人背后笑话她也不在乎。 回到家,又跟他大吵一架,心情实在郁闷得很,随意收了几件衣服,赌气出门,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陈逸这里。 “芋头,你说周子川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口吻,一转眼又变得忧心忡忡。 陈逸也缓缓躺下,跟她肩并肩躺着,“他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翻了个身面朝陈逸,一手撑起脑袋,余笙笙一脸疑惑:“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去跟他领导女儿不清不楚呢,而且他现在对我也不那么迁就了,动不动就发火。” 天花板原本是白色的,但有些边角因为屋顶漏水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黄色的印记。 陈逸盯着一处水迹出了神。 是不是所有看起来完美互补的感情,走到最后都会变得狼藉斑驳、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晚些还有一章。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 ☆、05 风声和雨声交汇的夜里,两个年轻女孩躺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谈心。 “笙笙,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从前的自己相比,有什么变化么?” 余笙笙撑着起上半身,“变化?” “嗯。” 她想了想,道:“除了年龄变大了,皮肤变差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吧?” 陈逸笑她,“小傻瓜。” 余笙笙没好气,“你就才比我大了半岁而已,讲话老气横秋的,要不得啊!” “小傻瓜。”陈逸淡淡开口:“你变得不自信了。” 余笙笙愣住。 不自信么?好像......是的吧。 从前仗着自己长得还算漂亮,有人追,不愁嫁不出去,毕业又进了福利待遇比较好的单位上班,还有一个百依百顺的男友,一切非常完美。 是从什么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了呢? 是从周子川考进税务局,把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大放光彩开始的吧。 应该永远要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的男人,渐渐有了自己的一方广阔天地,也有了自己的爱慕和追随者,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也不再把忠贞不二看做人生信条。 他变得世俗化,社会化,会跟毫无感情关系的人“打情骂俏”,会选择性地借助某些力量来帮助自己往上爬。 他在往前走,往一条真实而残酷的路上走。 而她固执的想拽着他停下,让他眼里永远只有自己,妄图还原曾经那种单纯美好的生活。 殊不知,时间的齿轮已经把过往都碾碎了,怎么拼都拼不回去。 人要往前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难道就注定要失去某些东西么? 余笙笙卸了力躺回床上,听见旁边的声音说:“周子川不是你的附属品,谁都不是谁的附属品,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丢了自尊和自爱。” “太高深了......”她听得头疼,习惯性把手指往嘴里送,被陈逸一把拍开。 “别咬指甲。” 乖乖收回手,余笙笙侧了下身子,手臂向前,撒娇似的环住陈逸的腰。 “芋头,真的好奇怪啊。” 头埋在她的肩上,余笙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每次听你说几句话,就算我听不懂,也会莫名觉得好安心啊。” “所以说你是小傻瓜呢。”陈逸笑起来,胸腔微微颤动。 余笙笙稍用力把她的腰环得更紧了些:“还说我傻,其实你才傻。” “放着林放平那么好的男人不要,跑来这个什么破地方当医生,你才是真的傻。” 听着窗外的窸窣雨声,陈逸静默良久。 她忽然也有了一点倾诉的欲望。 “我跟林放平,走不到最后的。” 余笙笙抬起头来,“啊?” *** 大学时期的恋情,单纯又美好,沾染的物质因素太少,相处起来还算比较纯粹。 可即使他俩再合拍,也终避免不了被现实击垮,分离崩析却无力回天的局面。 林放平的父亲在政府任职,虽是个不大的官,但在小地方也算是很能说得上话那种。母亲是高中教师,温和娴静、优雅大方。 这样家庭培养出来的林放平,身上有股难言的儒雅气质,加上他独立果敢的性格,陈逸不是没想过要跟他一直走下去。 陈逸大学毕业那年,林放平想托家里关系把她的定向协议解除了,在大学就读的城市给她找个工作,两人能一直待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内心是充满期盼和渴望的。 习惯了单打独斗,独自成长,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为你的人生出谋划策,有何不可呢? 林家父母见过几次陈逸,对她印象很好,觉得小姑娘文静秀气,模样也生的乖巧,表现地很是喜欢她。 可后来陈逸才知道,表面的接纳,其实是人类惯用的伪善手段之一。 林家父母自认不是什么封建家庭,也没有什么讲究门当户对的老思想,觉得只要儿子是真心喜欢,女孩人品没问题,善良有上进心就行了,家里环境差一点没关系,日子不都是一点点过出来的么。 但调查清楚陈逸的家庭环境后,他们彻底沉默了,把林放平叫回去促膝长谈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字:分手。 门不当户不对没关系,但他们绝不可能让自己儿子娶一个吸毒犯兼杀人犯的女儿回家。 他们也许是真心喜欢陈逸这个人,但她背后所涵盖的信息,令他们实在无福消受。 *** “所以,你是害怕林放平为难才主动提的分手么?”余笙笙问。 陈逸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却带着一股难得的坦然。 “你这么爱他,为他着想,他怎么就不知道多挽回一下呢。”余笙笙苦恼。 陈逸摇了摇头,“你觉得是因为足够爱,所以我才放手,让对方解脱,其实不是的。” “如果我足够爱他,他也足够爱我,我们的感情够深,那么再大的风雨我也是愿意去承受的,因为我能笃定他会为我做出什么样的牺牲,哪怕是去对抗全世界,对抗他的父母,对抗舆论。但就是因为彼此其实根本不够深爱,我才不想拿这段经不起考验的感情去当试金石。” 哪怕这一场斗争赢了,自尊心和自卑感一样强大的她,恐怕也没有勇气再去接受一个饱受诟病的漫长人生。 “所以啊,其实我就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因为害怕输的一败涂地,害怕连最后仅有的那点自尊都输掉,才选择主动放手。这样起码还能给彼此留一点美好的回忆,甚至于,对方心中可能永远会对你存着一丝愧疚。” 你能明白么? 自小在缺爱环境里长大的人,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是能够得到一份全心全意、至死不渝,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爱。 即使机会渺茫。 余笙笙彻底安静了。 她觉得今晚上接受的信息量有点大。尤其是,这是陈逸第一次在她面前,完完整整的把身世问题,那么轻松坦然地说出口。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那点破事算个什么鸟啊! 静默良久。 她轻声喊:“芋头。” “嗯。” “你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我相信,你肯定会遇到那个对你全心全意,跟你一起对抗世界的人。” 陈逸抬手握住她搭在自己腰侧的手,掌心的温度十分温煦。 她难得开起玩笑来:“说的我好像要去毁灭世界似的。” 余笙笙也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个年轻女孩在床上笑成一团,越笑越收不住,笑到最后累了,才渐渐停下。 这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 个普通平常的雨夜,女孩之间的友谊之桥,筑起了更牢固的高塔。 而有的人,却不得不面临突如其来的意外。 *** 薛山接到方青野电话的时候,车子刚进县城。 看到来电的瞬间,心头咯噔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青野说,彤彤不见了。 接到薛山电话后,他立马就开三轮去了北山村。 他有薛山家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整栋房子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亮。 客厅门大开,风把门吹得来回扇动,整个屋子里,都没有见到小丫头的身影。 方青野甚至把家里所有床底和衣柜都掀了一遍,但是哪有人? 听薛山说过周叔家孙女来陪她的事,方青野火急火燎找到周叔家,得到的结果,让他火冒三丈。 那个叫小茜的女孩,说自己去了薛山家,想把彤彤带到自己家来玩,彤彤死活不肯,百无聊赖守了一会儿,她实在无聊,把彤彤哄进房间睡觉,自己就走了。 周婶见方青野凶神恶煞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尖着嗓子跟他理论,叫叫嚷嚷说那丫头自己有问题,别赖在自家孙女身上。 霎时间,整个院子里都是女人叫冤的哭喊声。 方青野最烦这种话没说两句,头发一散、地上一坐,又哭又叫的泼妇。 气急之下,他差点就想动手扇她,咬咬牙又忍住了,连忙给薛山打电话。 掌着方向盘的手指攥紧了力度,薛山沉声听完,问:“周叔家孙女是几点走的?” 后座上的周叔闻言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接到电话开始,薛山整个人就像是块冰雕一样,开口的话都是冷冰冰的,他心里发慌,觉得自家孙女多半是闯祸了。 电话那头,方青野粗着嗓子问了一句:你几点从彤彤家走的!? 很快,他告诉薛山:“她说八点钟左右。” 八点?也就是四十分钟前。 方青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阿山啊,我觉得丫头可能是出去找你了。” 如果周叔家孙女走后,彤彤就独自出门,那四十分钟时间她能走到哪里? 她每次出门都是薛山接送,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走过,她又会去哪里找自己? 无力感和恐惧感侵袭着他,薛山不敢多想,眼睛紧盯着前方,道:“青野,你赶紧去店里看看,我觉得彤彤有可能会去那。” 方青野一拍脑袋,“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薛山沉声补充:“沿路也要多注意看看,有情况随时电话,我尽快回来。” 方青野再次领命,挂掉电话,恶狠狠瞪旁边的泼妇一眼,骂骂咧咧小跑出门。 因为暴雨,县城里车辆不是很多,一路上还算畅通无阻,薛山提了速,赶在9点之前到达县医院。 老太太顺利办好入院,周叔也不敢留他,让他赶快开车回去找人要紧。 *** 白色面包车冲破重重雨幕,疾驰在盘山公路上。 薛山咬紧牙关,脑袋里不住的想—— 彤彤会去哪里? 彤彤能去哪里? 恍然之中,那些被埋进记忆深处的支离破碎的片段,一股脑涌现眼前。 他看见有个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哭着喊着恳求自己放过他。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吼:你他妈不能放弃听见没有!我们找到她了,你弟弟的女儿没死,我们找到了! 他还看见福利院活动室里,那个总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还有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小熊。 *** 手机在裤兜里呜呜震动。 薛山连忙掏出来,名字也来不及看就接通。 以为是方青野那边有什么消息,不等对方开口,他急问:“找到了吗?” 然而听筒那边只传来一道明亮的女声:“啊?” 薛山怔了一怔,把手机屏幕举到眼前,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正要问是不是打错了,他听见那头的人问:“喂,你是薛海彤的家长么?” ☆、06 余笙笙挂断电话,转身往治疗室走。 白色节能灯光线从头顶投射下来,陈逸半蹲在地上,给那个叫薛海彤的小姑娘处理着伤口。 她左手捏住小姑娘的右手腕,右手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签,一遍一遍,细致擦过她手臂上的伤口。 有点疼,小姑娘缩了下手,陈逸攥住她的手腕,拿棉签的手放轻了些力度,柔声说:“别怕,马上就好了。” 小姑娘眼眶里含着泪花,无声地滴落着。 余光瞥见余笙笙进来了,陈逸问:“怎么样,打通没有?” 余笙笙答:“通了通了,是他家长,应该也是出来找小孩了,语气挺急的,说马上过来。” 陈逸点点头,取过一张干净纱布盖在小姑娘手臂的伤口上,贴上胶带固定。 小姑娘坐在一条木凳上,木凳有点高,她双腿悬空吊着。陈逸蹲在她面前,比她矮了一截,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抬手擦掉小姑娘脸颊上挂着的眼泪和泥印,安慰她:“没事了,你爸爸妈妈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默默把包扎好的手臂收回胸前,环在怀里一直抱紧的小熊身上,小姑娘吸了吸鼻涕,缓缓点了下头。 *** 是余笙笙先发现的她。 当时两人聊天聊到正忘我,余笙笙突然说肚子饿了,特别想吃泡面,她没吃晚饭就赶着开车来的。 卫生院旁边是有几家小卖店,但下这么大的雨,到了这个点儿估计都关门了,陈逸建议就在宿舍给她煮点挂面,加个煎蛋简单吃一下。 无奈泡面的魅力要比挂面大很多,余笙笙越想越流口水,肚子里的馋虫被全部唤醒,嘴里直念着要吃泡椒味儿的,就要出门。 陈逸穿着淡蓝色家居服,正要换了衣服陪她一起出去,余笙笙大手一挥,豪气地说:“不用不用,我找的到,你别麻烦了。” 让陈逸在宿舍先把水烧上,顺便给她煎两个蛋备着,余笙笙兴奋地打着伞出门去。 她穿了条束腰的及膝碎花连衣裙,原先脚上的高跟鞋换成了陈逸的拖鞋,肩上是陈逸在她临出门前硬让她披上的外套,说这里昼夜温差大,又下着雨,怕她着凉。 但甫一出门,还是被迎面扑来的冷空气激地打了好几个寒颤。 就在她缩着脖子绕过综合楼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小人儿。 这小人儿举着把很大的黑伞,整个人都快没进伞下,正慢慢地朝卫生院大楼走。 从余笙笙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她裤腿尽湿的白色休闲裤、粉色外套的一角,以及她手里抱着的那只小熊玩偶。 起初余笙笙没在意,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 跟她擦肩而过后直奔马路对面还开着的那家小卖店,赶在老板娘关门前买下两袋泡椒牛肉口味的方便面。 沿原途返回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小人儿停在了美|沙|酮门诊的门口,伸着脖子往黑洞洞的门诊里打望。 余笙笙脚步放缓,目光不自觉在小姑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看到小姑娘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最后停在综合楼一楼的屋檐下。 檐梁上挂着一盏路灯,成群的飞蚊围绕着并不算明亮的灯源飞舞。 小姑娘背靠墙壁,慢慢蹲下来,曲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手里握着那只小熊,一动不动。 大晚上的,她在躲雨?还是等人? 好奇心和一时的热心肠促使余笙笙提脚走了过去。 她来到屋檐阶梯下,关心询问:“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小姑娘低头揉着手里的玩偶,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 碰了壁,余笙笙没有气馁,两步跨上台阶,走到小姑娘身边,又问她:“你家在哪儿?要不要联系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啊?” 仍然没有回应。 平时的余笙笙,自问是没有闲工夫和耐心去面对这样一个“不懂礼貌”的小破孩的,但眼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莫名觉得这小姑娘孤孤单单的,有点可怜。 问什么都没反应,难道她......听不见? 余笙笙被自己的猜测打动了,她把伞放在一边,提着裙子蹲下来,整个人都快凑到小姑娘眼前,朝她招招手示意,“喂,小妹妹,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比手画脚好像有用,小姑娘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离得近了,能清晰看到她脸上那一道道黑印和泥点,头发也有些散乱,配上她水汪汪无辜可怜的大眼睛,余笙笙只觉得心头被人揉了一把,有点难受。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家住附近么?”她问。 小姑娘摇头。 不住这附近,大晚上跑卫生院来干嘛? 想到什么,余笙笙又问:“你家长是不是这里的医生啊?你是来找爸爸妈妈的么?” 把她的提问消化几秒,小姑娘先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余笙笙被整得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找你爸爸妈妈的吧?” 小姑娘又点了点头。 余笙笙觉得自己摸索出事情概要了,决定当一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乡村女侠,立马掏出手机致电陈逸。 两分钟后,陈逸披着件针织长外套赶来。 听余笙笙自顾自说了半天情况,她打电话到值夜医生的办公室,询问今晚有没有留在院里输液的病人,那头回应:没有。 看着小姑娘那狼狈可怜的小模样,问什么她又说不出来,陈逸请值夜医生先把一楼门打开,说外面冷,领着小姑娘进去,让她去里面坐一下再慢慢询问情况。 小姑娘犹犹豫豫不肯进门,陈逸对她笑了笑,声音温和:“别怕,阿姨是这里的医生,我们进去避避雨,再找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半信半疑跟着进去。 看到小姑娘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巴印,陈逸猜测她可能有摔倒过之类的,等她坐下后,挽起她的裤腿和袖口检查,发现了她手臂上一处两公分左右的破口,血已经基本止住,但伤口里似乎残留了些泥土。 中年男医生本来打算睡了,被这么叫起来,又看这两个年轻女孩一副要把闲事管到底的架势,没说什么,让陈逸要用治疗室随便用,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 小姑娘被陈逸牵着进了治疗室,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房间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陈逸拖过凳子把她抱上去做好,洗了手,开始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边问:“是摔跤了吗?” 小姑娘点头。 余笙笙在边上看着,有点着急,凑到陈逸耳边低语:“芋头,你说这小丫头是不是......是不是哑巴啊?问什么都不说话,只会摇头和点头。” 陈逸转过脸冲余笙笙轻摇了下头,不是否认,而是觉得在小孩面前说这个不好。 她撸起小姑娘右手的袖子,轻声说:“有脏东西不小心跑进伤口里去了,阿姨帮你把它们拿出来,这样就不会疼了。” 小姑娘愣愣望着她。 陈逸边操作着,边尝试着询问她的情况。 “能不能告诉阿姨你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想了下,点头。 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陈逸试着问:“五岁?” 摇头。 陈逸又问:“还是六岁?” 点头。 余笙笙在一边感叹:“这么小一个就六岁了?我有个六岁多的大侄子,壮得跟牛似的,比这丫头大了整整一圈!” 陈逸笑了下,没接她话,继续问小姑娘:“你记得家住哪里吗?” 点头。 陈逸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家里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 现在很多父母都会让小孩背诵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避免小孩走失在外无法跟家里求助。 小姑娘似乎思考了很久。 那只小熊她一直单手抱在怀里,眼下,她却把小熊放在一边,腾出的左手伸向脖子里,拉拉扯扯似乎在拽什么东西。 陈逸看着她的动作,示意余笙笙帮一下忙。 原来她是在拉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绳子,拉出来后,只见绳子另一头挂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卡片上写有“薛海彤”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号码。 *** 在候诊椅上坐了一会儿,外面好像有什么声响,余笙笙“蹭”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去门口看动静。 一个矮胖的男人穿着件红色雨衣,风尘仆仆奔进来,满脸焦虑尽显。 余笙笙忙问:“你是薛海彤的家长么?” 方青野急得不行,一个劲猛点头:“是是是,我来接这丫头,太谢谢你了啊妹子!” 他回汽修店看了,沿途也翻了个遍,都没看到彤彤的影子,就在他急得直跺脚破口大骂时,薛山来电话了。 他说,彤彤在雅里乡卫生院,让他赶紧过去。 陈逸听见声音,牵着小姑娘出来。 方青野看见彤彤,两腿一软,差点就要往地上坐。 “真好,真好,找到了,真好!”他有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与他的激动程度相比,小姑娘的反应则显得过于平静。 陈逸拉了拉她的手,问她:“他是你的爸爸吗?” 小姑娘看方青野一眼,摇了摇头。 “啥?”余笙笙两手叉腰,对着面前的男人高声道:“你不是这妹妹的家长啊?!” 方青野哪管这么多,上前就要去拉彤彤的手。 陈逸一手把她拉到身后,挡在她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1 身前。 方青野跺一下脚,忙解释:“我是她干爹!妹子,这丫头他爸让我来接她的,他还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知道这丫头跑出去后,整个人都快急疯了!彤彤,你乖,你跟这个阿姨说,我是不是你干爹!” 后半句是对着陈逸身后的小姑娘说的。 小姑娘闻言,探出脑袋,松开了陈逸的手,慢慢走向方青野。 方青野咧开嘴笑起来,朝她伸出手:“对了对了,彤彤快过来。” 小姑娘走过去,把小手放进那个宽大粗糙的手掌里。 方青野一把把她抱起来。 小姑娘被圈在男人的怀里,回头看了陈逸一眼,对上陈逸淡淡疑惑的目光。 她朝陈逸点了点头。 脸上的忧色一掠而过,陈逸看着他二人,道:“那你把孩子带回家吧,她手上有点伤,注意别碰水了,隔天来卫生院换一下药。” 方青野连忙拉过彤彤的手查看,看到那贴着纱布的细小手臂后,眼眶有点红。 他一遍又一遍道谢,直说要留个联系方式,改天亲自登门道谢。 余笙笙听着好笑,这人也还是挺讲道义嘛! 陈逸说:“不用了,一点小事。把她带回去好好休息吧。” *** 同在一把伞下,余笙笙挽着陈逸的胳膊往宿舍走,手里提着半小时前买的两袋泡面。 但她现在一点吃饭的欲望都没了。 她感到一种无比的自豪和满足,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满足。 也不觉得冷了,现在浑身上下被一股暖流裹挟着,心中热情澎湃的不行。 陈逸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问她:“有这么高兴么?” “当然啦!”她的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愉悦:“芋头,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陈逸笑起来,“女侠,你说是就是。” 陈逸看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畅快,先前的那些情啊爱啊的困扰,都不知道飞去哪里了,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今天留心发现,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会在那里坐多久,也不知道他的家长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又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点小善举,挽救的可能就是一个家庭。” 余笙笙笑起来,“哈哈,我妈经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咱们这样是不是该得点善报呢?” 陈逸好奇:“你想得什么善报?” 思考几秒,余笙笙说:“就让老天爷以后赐一个比这小姑娘还可爱一百倍的女儿给我吧!” 陈逸哑然失笑:“美得你。” 雨还在下,时间在走,地球每天自转不息,昼夜更替。 苦难和幸福,会在每个人生命中交替轮回。 然而这一刻,陈逸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雨夜里,这一场小小的善举,已经改变了她将来的某段人生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啥都没有的清水章,又被锁了一晚上。 十瓶二锅头也无法拯救我的玻璃心。 ☆、07 雨后的村野小道,有种别样清新的美。 地面上大小不一坑坑洼洼的水镜里,倒映着蓝天白云、野花野草,整幅景色好像凝住了一般。 远山上,针叶繁密的云南松接受完风雨的洗礼,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中褪尽铅尘,继续兀自常青。 静谧的雨后即景中,一辆红色三轮行驶在乡野道上。 开车那人只穿了白色件背心马甲,是个光头,体型偏胖。 他嘴里哼着歌,虽然跑调,但依然自娱自乐,身体随着车身摇晃而起起伏伏,自己给自己打着节奏。 “等我搬到城里去呀,开着大奔来接你!” “到那个时候把你搂在怀里,再说一句我爱——” “哐”一声响,歌声骤停,三轮车被逼停在路边。 方青野愣了一愣,熄火跳下车。 整个车身向左边倾斜而去,大半个车轮都没进了水坑里,后车厢里堆放的几摞青瓦片,也齐齐倒向一边,碎了几片。 这条乡道有近两米宽,路上大大小小水坑挺多,他屁事没有全都绕过来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老司机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抬手去抓脑袋,这是他想事情时的标志动作,但刚碰到头就刹住了——咦,刚把头发剃光,还有点不习惯。 怪不得骑个车都不顺。 他试着用力推了下,车轮出水一丁点,又很快退回去。 想了想,他对车厢里正坐在小板凳上的小人儿道:“彤彤,咱先下车,把车弄出去你再坐。” 右手抱着小熊,左手还紧紧抓着三轮车护栏,小姑娘点了点头。 方青野把她抱下车,她乖乖站在路边,他才攒足了力气去车尾推车。 连试了几回都没成功,他气喘吁吁地在一边叉着腰,感叹这身肥肉还真是一点用都派不上。 四周打量一番,看到不远处山脚下有户人家,方青野咂摸着过去请人来帮帮忙。 他指着那个方向,对彤彤道:“丫头,我去那边找个人来帮忙,你待在原地别动啊。” 小姑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转过头来,点了下脑袋。 方青野抄着水田旁的近道一路小跑过去,这家人没设置院门,一块水泥砌成的空坝上,并排而立三间青瓦房。 屋子里隐约传来交谈声,方青野清了下嗓,脑袋里措着词,想着怎么开口比较有礼貌。 声音是从正中那间的屋子传来的,门半掩着,方青野走过去,探着脑袋正准备敲门,里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哎哟!”冷不丁撞上一张突然出现的油头大脸,赵书记吓得后退一步。 方青野笑呵呵地,“老乡,能不能帮个忙啊?” 赵书记上下打量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你是?” 方青野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老乡你好啊,我阿婆也是你们石塔村的,就小花山底下那户,这不前两天下暴雨嘛,她那老屋有点漏雨,今儿个雨停了我过来给她修修,结果我那车陷水坑里头去了,你看,能不能帮个忙一起推下?” 说完,他指着车的方向给赵书记看,“就那儿,那个红色三轮。” 赵书记往前两步踏出屋子,看清情况后,表示同意帮忙。 方青野乐呵呵地领着他过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出力确实要顺遂很多,加上赵书记也是常年在地里劳动的人,力气还是不错,两人很快合力把三轮推出了水坑。 方青野掏出烟盒,热情地又道谢又散烟。 赵书记不抽烟,谢绝以后拍拍手走了,方青野也不啰嗦,把彤彤抱上车,放在专门给她安置的小板凳上,继续哼上未完的歌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2 ,开车走人。 车走远了,小姑娘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山脚下那户人家。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方青野的阿婆一个人独居在小花山脚下的老屋。 上了年纪,老人脾气变得古怪,有时候神神颠颠,家里的父母和哥哥见不惯,基本上不管老人,也很少来看她。 方青野小时候调皮,三天两头被周围邻居告状到家里,家里人总骂他是惹祸精,只有阿婆,在每回他被父亲抽着皮带满院子撵着打时,站出来护着他,替他说话。 这几年回来后,他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也几乎没有跟家里父母哥哥来往,得了空只会跑到阿婆这里,陪她唠唠嗑,吃顿饭。 老人今年八十有三,前年体检查出小脑萎缩,记忆功能开始衰退,经常分不清谁是谁。 薛山有时也会陪着他来看望阿婆,老人偶尔会把薛山认成自己,一口一个乖孙子地叫,完全忽视旁边站着的方青野,甚至有时会恶狠狠地质问他,问他是谁,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方青野也不恼,反正老人开心就行,他无所谓。 前两天雨下得很大,担心阿婆住的老屋漏雨,早上雨停了就连忙过来看看,发现老屋里积满了水。 满头白发的老人端着搪瓷盆,裤腿挽得高高的,赤脚站在水里,一遍又一遍往屋外舀水。 她身形太单薄了,仿佛风一吹就倒,每一次弯下身子去舀水都很费力,站起来时整个人都在打颤。 方青野看着这一幕,眼眶突然就红了。 *** 三轮车停下,方青野跳下车,把彤彤抱下来,让她去院子里自己玩会儿。 小姑娘听话地走到院子一角,那里有一丛她不知道名字的小花,紫色的,花瓣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合拢,她很感兴趣,蹲在边上看了半天。 方青野把瓦片卸下车,把还能用的清理出来,拿竹篮子装上,提着踏上了屋旁搭着的那把木梯。 木梯通向屋顶,他快到屋檐边上时,喊了一声上边的人,“阿山,来接一下!” 一阵窸窣脚步后,房檐边探出半个身子。 薛山伸出手,把篮子接了过去。 崭新的青瓦片层层盖在屋顶,遮住了原先那个破洞。 修完破洞,薛山和方青野打算挨着把房顶翻修一遍,有些地方看起来没有明显破损,但估计很难撑过下一次暴雨。 这一来,材料就不够了,合计后,薛山在阿婆家做午饭,方青野再开车去镇上买一些补给。 总之要赶在今天把这件事弄好。 薛山在厨房切着菜,不时透过窗户望一眼院子里独自玩耍的小姑娘。 手里正切着土豆丝,本来一直在屋子里逗猫玩的老人突然进来了。 薛山喊了一声“阿婆”,发现她表情有些不对。 老人死死盯着薛山,表情近乎愤怒地质问他:“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薛山停下手中的动作,耐心跟老人解释:“阿婆,我是您孙子小野的朋友。” 老人踉踉跄跄地走近薛山,弓着背抬眼打量他。 半晌,老人语气变缓了一些,问:“你真是......小野的朋友?” 薛山低头继续切菜:“是啊,阿婆。” 思念孙子之情一下喷涌而至,老人眼泛泪花,颤着声音问:“那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小野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呀?他吃饱饭没有呀?有没有跟人家打架呀?” 薛山听着,知道她的记忆又出现混乱了。 但他依旧耐着性子回答:“小野没事,他在里面很好,每天都能吃上肉,也没有人欺负他。” 老人边听边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就好,那就好。” 把老人的情绪稳住了,薛山正想开口把她劝回屋子,忽然发现厨房门口又站了一个人。 目光越过老人,投向愣愣站在门口的小姑娘,薛山问她:“怎么进来了,饿了吗?” 小姑娘笑了一下,摇摇头。 薛山发现,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她笑了,所以看着这突然的一笑,他一时有些晃神。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老人一把夺过了薛山手里的菜刀,转过身,双手颤颤巍巍把刀举在空中,指向门口站着的小姑娘。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薛山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夺刀。 刚碰到老人的手腕,老人脚下一个酿跄摔了下去,刀口朝老人脸上砸过去。 怕她误伤,薛山伸出一只手,眼疾手快抓住刀柄,朝自己的方向使力,另一只手趁势揽住老人的背,将她扶起来。 老人挣扎着站起,冲门口一脸惊愕的小姑娘大吼:“你来干什么!你滚,滚回你家去!” 小姑娘被她这一吼吓得本能倒退一步,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熊,受惊吓的目光看向薛山。 她手里拿着一只蜗牛,是刚刚在花叶里发现的,她觉得很可爱,想拿来给爸爸分享的。 薛山稳住老人,手上一用力,菜刀回到自己手中,砰一声,被他放回案板上。 他朝彤彤道:“别怕,没事的,你去院子里玩儿。” 小姑娘却迟迟没有动身,她满是忧心的目光紧跟着薛山。 老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有些站不住,半个身子快倒在薛山身上。她突然拽住薛山的手臂,用尽全力拉扯着他,“乖孙子,你快、你快把这个小野种赶出去,把她赶出我家去!” 薛山皱眉,声音也提高了几度:“阿婆,他是我的女儿,叫彤彤,你先前给过她一块糖吃,还记得吗?” 老人摇着头,说什么都不相信的样子。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挣开薛山,朝门口跑去,拳头挥在空中。 嘴里边骂:“小野种,你给我滚出去!” 彤彤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朝后摔去。 薛山抢在老人前面赶到彤彤面前,一把抱起她就往屋外走。 厨房门是朝屋外开的,薛山一个反手把门关上,老人被关在里面,砰砰砰用力捶着这扇老旧的木门。 抽过插销把门别上,薛山抱着彤彤大步往院子走。 以前也也到过类似的情况,老人突然莫名其妙就动起手来,见谁都打。 但像今天这样,直接抢过刀要伤人,还是头一回。 薛山把彤彤放下,蹲下身子,握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不用怕,没事了,就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小姑娘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回应。 薛山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右手。 刚刚夺刀时,手臂内侧不小心被刀锋划了一条口子,他没注意到。 伤口并不深,但流出来的鲜血在周围晕开,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把手收回来,朝小姑娘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3 笑笑:“没事,你乖乖的,就在院子玩儿,我进去跟干爹的阿婆说会儿话就出来。” 他放开小姑娘的手臂,站起来,随意抹了一把手上的血迹,发现差不多都干了,转身朝厨房走。 小姑娘在他身后紧跟着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目光始终停在薛山受伤的手臂上,停在那一抹红色上。 无助地在空荡荡的院子中站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包着的白纱布,又抬头看看紧闭的那扇木门,转身离开院子。 *** 陈逸今天轮休,趁着雨势停下,在赵书记的带领下,她来到石塔村,为剩下那三名老人体检。 最后两名老人体检时,赵书记有事先走了,陈逸为这对老夫妻测完血压血糖,听诊了心肺器官,又耐心问过老人近期的健康状况后,正赶上老人家中午饭点。 热心的老夫妻怎么都不让她走,死活要留她下来吃午饭,甚至把家里留作过年用的盐渍火腿都拿了出来。 盛情实在难却,陈逸让他们简单做几个小菜就好,把火腿放了回去。 老夫妻育有一双子女,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常年在外打工,孙子孙女也跟着父母在外上学,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会回一次家。 平常只有老两口相依作伴的家,今天多了个人一起吃饭,老人看起来很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吃过午饭,陈逸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帮老太太洗碗,老大爷兴高采烈去房屋背后的矮山上挖蕨菜,说要拿给陈逸带走。 山野泉水带着一股清冷凛冽的触感淋在陈逸的手上,她洗好碗盘,把它们放进旁边的竹篮里沥干水,正要抱起往屋里走,院子外面小道上,走来一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她见过,前天夜里,她狼狈可怜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陈逸把竹篮抱进厨房,再回到院坝时,小姑娘已经踏进了院子。 她扎着马尾辫,身上穿着一件半袖的粉色单衣,胸前有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印花,牛仔裤腿上沾了些泥点。怀里依然抱着那只棕色的小熊玩偶。 她直直朝陈逸走来。 眼里,似乎是求助的目光? ☆、08 陈逸有种感觉,她是来找自己的,下意识就问出了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走到陈逸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陈逸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问她:“你家就在附近么?” 小姑娘摇头,攥着陈逸的手加紧了些力度。 不住附近,怎么又在这里出现呢。 陈逸看着她,笑了一下,把自己额前掉落的碎发梳理到耳后,问:“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牵起她的手,要把她往院子外拉。无奈她力气有点小,院子里又有积水,脚底打滑,没把陈逸拉动。 陈逸反应过来,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心下奇怪,“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 小姑娘转过身,用力点头,手上的力度不减。 那一夜,陈逸对她的的印象其实很深刻。 虽然一句话没有说过,但是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小姑娘心里是很明白的。 眼下,她看起来的确有点急不可耐。 也许是害怕陈逸不跟她走,她突然撒开陈逸的手,把右臂高高举起,白色纱布包扎着的细手臂在陈逸眼前用力挥舞。 陈逸挡下她的手,目光落在她伤口的敷料处,“手怎么了?” 小姑娘摇摇头,先指了指自己右手臂受伤的地方,又转过身,隔空指向山野间某个方向。 说实话,陈逸看得有点懵。 但就在小姑娘重复这动作第三遍还是第四遍时,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问:“是有人受伤了么?跟你一样伤在手臂?” 小姑娘眼里放光,嘴张开,竭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发出“嗬嗬”几声气音。 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用力点头。 *** 方青野刚刚把木材和瓦片搬上三轮车,接到了薛山的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以为他是催促自己回去吃饭,正想报告一下自己这边的进度,结果刚“喂”了一声,对方一句话就把他打懵了。 薛山说,彤彤又不见了。 “啥?”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三天两头闹失踪。 好好的怎么又不见了? 薛山把先前阿婆发生的情况简单说了下,他猜测彤彤是因为恐惧和害怕才跑掉的,让方青野回来时沿路找找,他先在附近看看,保持互通消息。 挂掉电话,薛山站在院子空地上,眺望着山林间的苍翠景色,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把彤彤接到身边还不到一年。 刚开始那段时间,小姑娘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连点头摇头都没有。之后在他的耐心引导下,虽然仍是不说话,但渐渐会使用动作和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说明一切都是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而去的。 前一天的夜里,他赶到家时,彤彤见到他的那个眼神,他一直忘不掉。 那是从把她接到身边以后,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依赖和眷念自己的眼神。 像把锥子一样,钉在他的心上。 隐隐的疼,却又带着一丝猛然欣慰。 那一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彤彤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哪怕时间漫长,哪怕她真的一辈子都不再开口说话,穷其一生他也会牢牢把她呵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唯一会做的事。 *** 陈逸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没到目的地,脚上的灰色运动鞋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小姑娘就像生怕她会跑掉,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开,步伐虽然迈得急,但毕竟人小腿短,走得速度并不快。 很想开口问小姑娘一些话,但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竟然十分信任这个六岁的小丫头。 她甚至有种感觉,不管要走上多久、走过多远的距离,在那个未知的目的地,是真的有个受伤的人在等着她拯救。 但走着走着,心里又突然冒出另一个问题:小丫头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 这么想着,愈加疑惑之时,小姑娘停了下来。 她指着前方二十来米处一座老旧的青瓦房,冲陈逸使劲点头。 陈逸看了眼那座房屋,再低头看着她的样子,淡笑了下,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说:“走吧。” 小姑娘牵着她走过去。 进入院子后,陈逸注意到地上的一堆碎瓦,像是屋顶被人掀过以后留下的。 整栋房子很安静,风吹得院前几棵蓝桉树沙沙作响。 彤彤站在院子里,四周打量一圈,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4 走向旁边一间单独砌的砖房。 她走到厨房门口,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推开木门。 里面空无一人。 爸爸不在,那个可怕的人也不在。 陈逸跟着过去,看到灶台上堆放着的食材和案板上切了一半的土豆丝,低头问彤彤:“家里没人吗?” 小姑娘没有反应,她也有点疑惑。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拍门声。 两人都下意识回头去找这声音的来源。 声音是从刚刚上了锁的那间正屋传来的。 嘴里念着“有人?”陈逸移步过去。 双开的老旧木门上贴着一对严重掉色的门神贴画,两扇门之间豁开了一条细缝,陈逸透过细缝往里看,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但再仔细一看,好像......有双眼睛在与自己对视? 她本能后退一步,余光里,小姑娘也跟着过来。 低头看着门上的挂锁,她问彤彤:“屋子有人吗?怎么锁起来了?” 小姑娘也是一片茫然,大眼睛直愣愣望着陈逸。 算了,还是自己摸索吧。 她直接开口:“请问,里面有人吗?” 好像有脚步声,也有一种奇怪的,像是喉咙被堵住发出来的“咕隆咕隆”的声音。 她凑近些,拿起挂锁查看,只听“哒”一声,锁开了。 应该说是这门没锁,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锁上的。 她犹豫一下,又重问一遍:“里面有人吗?你是不是薛海彤的家人?你受伤了么?” 一门之隔,有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放我出去....” “我要去找我孙子......” 很明显,是个老年女性的声音。 陈逸有点惊讶,脑袋里霎时浮现出一个年迈老人被不孝子女囚禁家中的画面。 她忙转头问彤彤,“里面是不是受伤的那个人?” 受伤的是爸爸啊,不是这个人,而且就是她让爸爸受伤的。 小姑娘使劲摇头,拉起陈逸的手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陈逸拽着她停下。 小姑娘回头,发现对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寒意。 她问:“这里是不是你家?” 摇头。 “那你带我过来,要治伤的那个人,不是屋子里那个老人吗?” 用力摇头。 似乎觉得摇头表达不够,她指着正屋那个房间,做出一副“那里面很可怕”的表情。 屋里老人的声音还在传来,无比凄凉:“有人吗?外面是不是有人啊?救我,救我啊,让我出去。” 听着这声音,陈逸脊背一凉。 以为已经淡忘的旧时记忆,猛然涌入脑海,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某段人生的重要节点。 根本来不及揣测小姑娘表情中所传达的含义,她几乎是掉头就走,什么都没想,走到那屋门前,“哐哐”两声打开挂锁,一把推开木门。 等看清屋里弓身站着的白发老人,陈逸才终于回到现实。 不是,她不是。 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不是自己的外婆。 老人见到突然打开的大门,眼里涌起一股欣喜,嘴角咧开,完全不顾门口错愕站着的陈逸,往前几步一把推开她,跨门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外婆呢? 自己终究是来晚了吧。 晚了整整十年。 陈逸木讷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老人的厉喝:“滚出去!你个小野种!” 她诧异回头,看见老人像疯了一般扑向彤彤。 紧跟着跑过去,陈逸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臂,挡在小姑娘身前。 老人张牙舞爪,脸上表情狰狞,嘴里狠话不断:“你想害我全家!你给我滚出去啊,你滚啊!” 陈逸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但保护小姑娘是没错的,她把跨在肩上的医疗箱扔在一边,两手合力钳住老人不断挥动的手。 小姑娘惊恐的躲在陈逸身后,扯着她白大褂的一角。 “彤彤?”一道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小姑娘回头,眼睛一亮,放开陈逸的衣角跑过去。 *** 薛山在附近找了很久,方青野曾带着彤彤玩过的几片小山头他全跑了个遍。 脑袋里麻木一片,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明明想要给她最多的呵护,却又一次次把她弄丢。 他沿路返回,回到阿婆住屋周边时,打算看一眼彤彤回来没。 走得近了,清晰听到老人的喊骂声。 他劝不住老人,彤彤又不见了,情急之下他只得先把老人关在屋里。 但她怎么出来了? 快步走过去,见到的一幕,让他更加意外。 有个穿白衣服的女孩挡住在阿婆和彤彤中间,似乎正试图阻止阿婆“伤害”彤彤。 陈逸也听到那一声“彤彤”了。 感觉到身后的小姑娘跑开,她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僵了一下。 准确来说,他们见过很多次。 更准确来说,陈逸在他坚持来门诊服药的半年后就记住了这张面孔。 她知道他的姓名、年龄、住址、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以及他的吸毒史。 但这种交集仅限于“医生”和“患者”的场合,在那个场合里,除了流程般的治疗关系,他们没有任何进一步交流。 但是不可否认,两人都记住了彼此。 也都在眼下的境况里,因为突然出现的对方,眼里闪过相同的诧异。 *** 院子里摆着两条凳子。 薛山坐在其中一条上,旁边站着严阵以待的小姑娘。 她把薛山受伤的右臂牢牢抱在手里,不时眼巴巴望一眼正在水龙头下洗手的陈逸。 陈逸这个手洗了蛮久,她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微妙尴尬。 方才薛山出手帮忙制住老人,并且把老人再度送回屋内后,跟她简单讲了老人的精神情况。 愧疚感油然而生,陈逸一时无言,憋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抱歉,是我没弄清楚情况。” 薛山似乎并未多大在意,对她道:“没事。” 知晓了彤彤离开的原因,薛山很有必要地跟陈逸解释了自己伤口并不严重的事实。 陈逸自然也看出来了,但彤彤不想就这么放她走,眼里是近乎哀求的目光。 陈逸有点心软,再看边上一心一意都系在女儿身上的薛山,想了想,她说:“要不就简单消下毒吧,也让小姑娘放心些。”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薛山的前臂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约莫五六公分的伤口,血渍已经全干。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正常。 他穿一件灰绿色t恤,深色长裤,脚上是乡野间很常见的务工胶鞋,眼下沾满了泥浆。 他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5 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脸上表情不多,裸|露在外的手臂虽不算肌肉发达,但看起来结实有力。 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感觉,是个经常会运动或者劳动的中青年男性,完全不像绝大部分海|洛因成瘾患者那样,是一副瘦削多病的身板。 因为家庭原因,陈逸一度以为自己在跟这些特殊患者打交道时,幼时心里的不屈、恨意会投射在工作中,让她下意识就把他们划分成三六九等,等等低下。 但她渐渐看得明白,人都会犯错,只不过有人犯的错大,有人犯的错小。 已经造成的结果无法扭转,更重要的是,愿意付出多少去修正和弥补自己的错误。 而对于这群海|洛因成瘾患者来说,最重要的弥补,则是避免重蹈覆辙。 她看过薛山的详细吸毒史记录,病历中写他因结交朋友不慎而染上毒品,在来接受治疗前,他有三年吸毒史,进过两次强制戒毒所。 在海|洛因成瘾者这个庞大的群体里,被所谓朋友带入火坑的不在少数,吸毒三年甚至更长年份、当场因吸食毒品过量死亡的例子亦不少。 所以,他这份吸毒史,看起来毫无“亮点”可言。 但他有一份愿意改过自新的强烈决心,他主动来到了美|沙酮门诊。 其实,并不是每个成瘾患者都能顺利进入美|沙酮门诊接受治疗的。 卫生疾控部门为此制定了一系列相关标准,申请接受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患者必须同时具备以下5个条件: 1.多次戒毒仍未脱瘾的海|洛因成瘾者; 2.强制戒毒2次或劳教戒毒1次以上者; 3.年龄在20周岁以上; 4.当地居民且有固定住所; 5.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已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海|洛因成瘾者,则只要具备第4和第5项即可接受治疗。 但即使能够进入门诊治疗,也有很大一部分患者会在中途自动放弃,或者被迫中止。 薛山符合全部五条标准。 他来了。 他在一群充满“故事”的患者中,一直坚持到现在。 这一点,陈逸其实是十分敬重的。 这份敬重无关乎他曾犯下的错,无关乎他任何不堪的过往,她所敬重的,是他在海|洛因脱毒治疗上,所具备的那份顽强意志力。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同样地,谁也阻止不了一个曾经沉睡的人,重新醒来。 ☆、09 医疗箱里没带多少用品,血压计、听诊器还借放在先前那对老夫妻家。 陈逸坐在薛山对面,微微垂着头,从医疗箱里一件一件取过用物,认真地替他清洗伤口、消毒。 晕开的血渍被清理完,手臂呈现出原本肌肤的淡淡铜色。他皮肤有些泛红,应该和长期暴露在较强紫外线的日光下有一定关系。 陈逸的动作并不算特别轻柔,甚至带些力度,稍用力消毒时,薛山能感觉的一股隐隐的疼,不过他无所谓,从未吭声。 他没去看自己的手臂,也没去看面前的人,他稍别过头,目光落在水泥地上一处裂隙。 一株不知名的野草从那条缝隙里钻出几片嫩叶,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身蓬勃的生机。 他一直在看这株草,但视线范围里总有一袭白色的衣角,和一缕柔软的黑发,挥之不去。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变暗了。 山林间静极了。几点小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额头、发梢。 察觉到对方动作变缓,薛山慢慢转过头,看了陈逸一眼。 本来低头认真做着收尾工作的陈逸,像是有所感应般地抬起头来。 目光不期而遇,没有意外,也没有尴尬,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张脸,这个人,薛山是熟悉的,一年半的治疗期间,他们时常见面。 她照例询问信息、服药情况,协助他调整剂量,记录下他每次的就诊病历。 她甚至在两天前的夜里,帮自己找到了彤彤,却未留任何姓名。 彤彤找到的第二天,薛山有拨打过前一夜致电他的那个号码,不管怎样,他想,至少总该亲口道谢一番。 但接话接通后,那头的年轻女孩只说自己是顺道做了件小事,不用挂心。 那天是周六,心情一扫阴霾的余笙笙一大早被男友的道歉电话召唤回去,哪里还顾得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再说了,她还是觉得做好事不留名更神秘、更有趣一点呢。 既然如此,薛山不再纠缠,再一次真心道过谢,就此暂时翻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一夜,帮助彤彤另一个人,会是陈逸。 所以今天彤彤才找上了她。 但纵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逸这个人于他而言,永远是陌生的。 这种陌生感来自于两人客观属性的对立。 一个是戒毒医生,一个是瘾君子。 *** 头顶乍然响起一声惊雷。 陈逸抬头看天,成团的乌云从北面席卷而来,山野林间回荡着冷冽的寒风。 站在一边的小姑娘看着她把用物收理妥当,目光恋恋的,始终追随陈逸的动作。 陈逸注意到了,她朝彤彤微笑一下,“你爸爸的伤口处理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抬头看向薛山,手轻轻扯着他的衣角。 薛山看她一眼,大掌摸摸她的小脑袋,抬头看向陈逸,“麻烦了,陈医生。” 她淡淡笑着:“不客气。” 风把脑后的马尾吹乱,黑色长发被扬起在空中,陈逸抬手理顺长发,对薛山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语罢,她朝薛山微微颔首告别。 薛山顿了一下,叫住她:“陈医生。” 陈逸回头。 “可能快下雨了,山里路不好走,不介意的话......” 薛山说:“我送送你吧。” *** 摩托车缓慢行驶在乡道上。 陈逸坐的后座,一手紧拽着肩上医疗箱的带子,另一手抓住座位下的横栏。 彤彤坐在薛山前面,双手扒在油箱上,怀里的小熊一颠一颠。 夹在两人中间的薛山挺直背板,目视前方,小心翼翼行进在湿滑的路道上。 按陈逸的意思,他先骑到那对老夫妻家附近停下,陈逸步行去取来之前借放的血压计等,再载着她一路朝镇上的方向走。 石塔村在达瓦河以西,去镇上的必经之路要经过达瓦吊桥。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中惊雷不断,霹雳作响,震耳欲聋。 刚拿上血压计和听诊器走了不到十分钟,雨点劈劈啪啪落了下来。 薛山停下车,从后车箱里翻出两件雨衣,一件递给陈逸,另一件更宽大些的套在彤彤身上。 陈逸穿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6 不惯雨衣,动作笨拙,半天没能钻进袖子。 雨点来的猛烈,片刻不饶人,她脸上挂着一条条雨水,眼睛几乎快睁不开。 突然,有人一把拿过她手中雨衣,三两下撑开,就着她的高度,直接从她头上套进去。 并沉声道:“快上车。” 而后他自己也钻进了彤彤的那件雨衣中。 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雨势太大,狂风也欣然加入这场天灾,它卷着暴雨,就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三人的塑料雨衣上抽。 劈啪作响中,陈逸听见薛山说:“雨太大了,过了桥找个地方先躲躲雨!” 陈逸在他身后,要扯着嗓子讲话他才能清楚听到:“好,没问题!” 行进霎是困难,坎坎坷坷终于至达瓦吊桥。 陈逸感觉到车子停下,却半天没动,眯着眼偏头去看情况。 等看清眼前景象后,她彻底懵了。 这一段区域的达瓦河足足有十米河宽,几十年来,河上一直架着一座铁索吊桥。 吊桥那头紧邻着一条蜿蜒的公路。这条公路很窄,一侧临河,一侧靠山。 早上来时,陈逸见到达瓦河水面骤涨的情形,也听赵书记说起上级部门有指示,让各村做好暴雨天气的防洪防汛工作。 赵书记提前走就是为了这事。 而眼下,河水暴涨,河面快触到岸边,沿途的洪水冲击,几乎要将对面那段路基掏空。 桥的这头,安然无恙。 而桥那头的石墩,垮了。 整座吊桥像是被人抽掉骨头一般,一头软软地栽进了水位猛涨的达瓦河里。 *** 薛山站在屋檐下,看着手机屏幕一次次显示出方青野的名字,又一次次自动挂断。 就在他拨打不知道是第十几次的时候,身后传来陈逸的声音。 “怎么样,还是打不通吗?” 薛山略侧了下身子,陈逸手里拿帕子擦着头发走出来,停在他身旁,跟他隔着一人宽的距离。 印象中,她永远都是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眼下,淋湿的白大褂正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竹竿上,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褪去那层职业衣裳,身上穿着蓝灰色衬衣和牛仔裤的陈逸,显得更柔和亲近一些。 长发散下来,搭在两侧肩上,陈逸擦完一边又去擦另一边,发尾的水滴晕在衬衣上,胸前和肩头那部分的面料,颜色更加深重。 手臂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薛山摇了摇头,说:“一直关机。” 达瓦吊桥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过河通道。 停在桥这头时,隐约能看到河对岸停留徘徊的人影。 透过重重雨幕,他们仿佛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不时有人举着伞情绪激动地指着桥墩垮塌的位置,比手画脚,那意思就好像是有人不慎从这里掉下去了一样。 雨势非常大,不用多想,薛山驱车返回,直接骑到了离得最近的村户避雨,也就是老夫妻那家。 陈逸先给彤彤擦头发,而薛山打电话给方青野,想告知他吊桥损毁的路况,不用急着过来,但他电话一直关机。 陈逸刚刚也给赵书记致电,想说一下吊桥的事,希望有关部门能够派人来及时维修。 电话那头很嘈杂,雨声人声交汇,听不大实在,陈逸只能听出赵书记眼下也正在桥墩垮塌的附近,隐约跟人说着什么,有辆三轮车刚上吊桥,桥就垮了。 陈逸如实跟薛山说完这个消息,清楚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忧之色。 “别太担心,不一定是你那位朋友......”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有力量的话来宽慰眼前的人,只能如是说。 薛山垂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谢谢。”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满世界阴沉、潮湿,被雨声充斥。 陈逸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半。 想到什么,她问薛山:“你们还没吃午饭的吧?” 薛山侧耳听着什么,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回应。 陈逸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人,何况两人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相熟,既然他没留心听,自己也不再多问。 她看了眼连成线落下的雨幕,转身欲回屋。 “等等。”薛山忽然叫住她。 陈逸停下,回过身。 薛山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问:“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陈逸莫名被他这紧张兮兮的神情传染了,也侧耳细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河水流淌的声音。 “哗——哗——哗——” 像是有节律地翻滚着,朝自己这个方向涌来,声音越来越近。 陈逸下意识抬眼望向那声音袭来的方向,声音忽然颤了一下,“薛山。” 薛山也望过去,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达瓦河那头的方向,近半米高的洪水,在大雨中咆哮奔腾着一路涌来。 桥头地势比石塔村要高些,洪水来得肆无忌惮。 山脚下可供车辆行驶的乡道,夹在两山间地势最低的位置,和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种着庄家的田野一起,很快被翻涌而来的洪流淹没。 老夫妻这间小屋虽处在山脚下,但地势要高于那条乡道,目前形势来看,暂时是安全的。 为了安全必须往高地转移,可这附近都是山,下着暴雨,山上不见得是安全的,随时暴发泥石流也说不定。 许多念头在薛山脑袋里一闪而过,最终,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驼红色的洪流迅猛沿乡道涌入石塔村腹地,那里地势更低,住户有一两家。 冷劣的河风扑面而来,刮起脸上一阵轻微的刺痛。 暴雨、断桥、突如其来的洪水。 让人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 老夫妻两口闻声也出来了,“呀”一声叫出来,慌慌忙忙道:“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陈逸连忙稳住两位老人的情绪,宽慰说:“先别急,这里地势高一些,暂时没事。” 余光里,小姑娘也跟着出来。她走到薛山身后,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薛山没有回头,垂在身侧的手朝后握住了彤彤的手。 小姑娘没有见过这种场景,怯怯地站在薛山身后,轻咬着嘴唇,眼神直愣愣盯着奔涌而去的洪潮。 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雨声和水流翻动的声音。 陈逸拿起手机想再致电赵书记,汇报一下石塔村这边的情况,刚拨通电话,身旁的薛山忽然开口道:“糟了。” 阿婆还被关在屋里,那座老屋地势很低,洪水过去必定会淹及。 薛山飞快扫一圈四周的地势,做出一个决定。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7 赵书记电话没有拨通,陈逸的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 她问薛山:“怎么了?” 薛山说完心中的担忧,半蹲在彤彤面前,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蛋。 他站起身,看了眼两位满脸愁眉苦脸的老人,目光和陈逸碰上。 静了片刻,他对陈逸说:“陈医生,麻烦你先照看好两位老人家,还有彤彤。” 他要只身前去阿婆家,把她带过来。 陈逸不敢相信,乡道都被洪水淹没了,他要怎么过去? 薛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解释说山上有小路可以绕,不走山下。 不止陈逸,老夫妻两口也觉得这样太危险,小姑娘更是紧拽着薛山的衣服下摆不肯放手。 但他们都知道,他必须去,因为那是一条人命。 骤雨抽打着水面,雨飞水溅,天地间迷潆一片。 陈逸拉过彤彤的手,用了些道将她圈进自己怀中,微仰起头,柔和沉静的目光看向薛山。 她说:“路上小心,要安全回来。” ☆、10 雅里乡卫生院门口,有个年轻女人举着把伞蹲在一辆自行车前。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她忙活半天,终于解开车锁。 有同僚经过看见她,熟络地打起招呼:“谌珊!” 谌珊闻声回头,把雨伞举高一些,看清来人,笑呵呵道:“是杨姐啊。” 杨姐见她要骑车走的架势,问:“今天下早班?” 谌珊点点头,“对啊,我儿子生日,说好要早点回去给他庆祝的。” 杨姐笑笑,“挺好的,你是真幸福啊,结婚早,现在小孩都这么大了,又乖又懂事。” 听别人夸起自己儿子,谌珊眉眼弯弯:“哪里哪里,杨姐你家女儿才厉害,上学期期末又考了第一名吧。” 被人夸赞当然是开心的,杨姐笑眯眯受了她的恭维,不过她眼下有件另外的事要说。 眼巴巴凑近了些,杨姐问她:“跟你一组那个小陈,她还没谈朋友的吧?” 谌珊嗤笑一声:“杨姐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呢?” 杨姐也不避讳:“我有个远房表侄,刚过三十,之前一直在外地打工,前年回来发展,做的建材生意,自身经济条件蛮不错的——” 话说一半,被谌珊打断:“杨姐,我们陈医生可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 杨姐不懂她这阴阳怪调是个什么意思。 哦,重点大学毕业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工作,还不是熬成老姑娘了也没个对象什么的。 谌珊说:“您啊,别费这个心了,人家小陈眼光高的很。” 眼光高那是自然的,模样和学历摆在那里,但自家这个表侄也不赖啊,人做建材生意发家,在县城里有三套房呢。 谌珊懒得管这种闲事,提议道:“要不,您还是自己跟她说吧。” 杨姐觉得这法子可以,“那成,我去找她。” 见她拔腿就要往美|沙酮门诊走,谌珊忙叫住她:“小陈今天轮休。” “哦,行,那正好,我去宿舍找她,更方便聊聊。” 谌珊无语:“她也没在宿舍。” 她有份慢性病的记录表要拿去给陈逸签字,下班之后去过她宿舍,问了邻居那位职工,才知道她一大早趁着雨停去了石塔村,人还没回来。 没想,这杨姐听完,嘴巴张得老大,“你说她去哪儿了?” 谌珊不耐烦,“石塔村,人还没回来,杨姐你晚点再来找她吧。” 谌珊推着自行车,欲跟这位杨姐告别。 “造孽啊!造孽!”杨姐突然嚎出这么一句。 谌珊:“怎么了?” 杨姐像是得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一把拉住谌珊的手,把她手里的雨伞都带歪了一些。 “你没听说啊?达瓦河上游那个水坝被冲垮了,石塔村发洪水了啊!” 杨姐的老公在乡政府上班,先前从他那里得来这消息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震撼,顶多也就是惋惜一下,再顺便祷告一下别有什么人员伤亡。 但现在,她越讲越激动:“进村的桥断了、路塌了,现在整个石塔村就是座洪水孤岛啊!” *** 下午四点零八分。 距离薛山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陈逸手机仅有百分之十三的电量了,这还是开启了手机自带的超级省电模式的结果。 薛山走之前,他们互留了电话,承诺有什么事一定及时互相通气。 先前彤彤带着自己走乡道,约莫二十分钟能走到阿婆家。 陈逸估计薛山绕山路的话,时间会长一点,所以她一直等到他走之后一个小时,才主动拨打了第一通电话。 但没人接听。 她又紧跟着拨打了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放下电话,看着旁边小姑娘满心期待的目光,陈逸有点难过。 为了掩饰忐忑心情,她避开了彤彤的目光,起身走到门边。 雨势不减,天地间迷茫一片。 洪水冲垮了路边好些栽种不牢的树木,发着新叶的枝桠漂浮在水中,随着洪流,快速向前推进,渐渐没入更低矮的水域。 赵书记的电话也一直没打通。陈逸甚至拨打了110报警电话求救,对方已经获悉这边的灾情,兴许正在联合当地的救援队伍出发。 水位持续上涨,水面据这口院子的距离,大约只有不到半米了吧。 而薛山走过的那条林间小路上,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影子出现。 小姑娘跟着出来,站在陈逸身旁,跟她一样,期盼的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 陈逸拉住她的手,回到屋内。 纵然有陈逸的不断宽慰开导,两位老人仍一直担惊受怕,浑身都打着哆嗦,一遍遍重复说: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躲不过这劫难了。 陈逸见状,让他们收拾下家里贵重的物品,可以的话,再带点干粮装上,说有机会转移的话,这些东西在路上能排上大用场。 两位老人听话地照做了,收了两个大包起来堆放在门口。 彤彤坐在一条小木凳上,拉拢着脑袋,嘴巴微微撅起,手指不停抠着小熊玩偶的眼睛。 她在担心、烦躁和不安。 陈逸再一次拨了薛山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响,最后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能拨通,说明手机很可能还是在他身上的,只是没听到而已。 但什么都不能做,一味地等在这里,让人感到很无助。 她倚身靠在一面墙壁上,脊背感受着墙砖冰冷的温度。 忽然有那么一秒,陈逸突然站直身体,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 在喊陈医生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9 呼呼的风声隐约在耳边回荡。 浑身冷得发颤,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迷迷糊糊中睁开过一次眼睛,陈逸感觉自己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右手就在眼前,轻微动一下疼得要命。 她有点后悔。 应该提前给余笙笙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的。 笙笙算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好友了吧,如果就这么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陈逸能够想象的出来这丫头哭天喊地要杀人的模样。 算了,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再有恶梦,睡着了就不会再看见那些沉重的过往。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就让我,做一棵树吧。 *** 夜幕徐徐降临。 暗夜无星无月,只有绵密的雨幕从头顶挂下来。 薛山倚坐在一棵蓝桉树下,右腿屈膝,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搂着浑身湿透的小姑娘。 老人哆哆嗦嗦躺在树干后,薛山不时回头喊她一声,确认她呼吸尚在。 雨势小了些,附近有几棵高大的桉树紧邻,恰能遮住大部分雨水。栖身在此,他们终于能得一口喘气的机会。 感觉到怀里的小人连抖了好几下身子,薛山用了些力度搂紧她。 没有地方可避,附近仅有的几家住户,淹得淹、垮得垮。再这样下去,别说彤彤和阿婆,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会强烈吃不消。 薛山阖上眼睛,雨水从他两颊滑落,沿着脖子,滴进已经湿到不能再湿的t恤衫里。 天地间茫茫一片,鸦青色的天空广袤无垠。 他没有办法不想起陈逸。 当时,他用尽全力也来不及跑到彤彤身边,眼看着泥石流倾倒而下之时,是陈逸抱起了彤彤。 她奋力朝自己跑来,但终究没能跑过山洪泥石流的残忍速度。 他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卷入一片黄汤中,紧接着被冲进翻涌的洪水里。 那一刻,薛山什么都没想,一头扎进了洪流之中。 陈逸和彤彤被大水冲散,他先抓到了彤彤,将她送回岸边,又转身一头扎入水中。 小姑娘伏在水岸边咳出几口水,呆呆望着这条恐怖的河流。 水面上,除了飘着的房屋残骸和残根树枝,什么都没有。 *** 老人在背后连连咳嗽了几声。 薛山睁开眼,喊她:“阿婆。” 老人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哎。” 薛山说:“小野在等你,坚持住,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他。” 老人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音开口:“你知不知道,小野他,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呀?” 薛山慢慢阖上眼,说:“他过得很好。” 老人翻了个身,带动身下一片杂草窸窣作响。 世界又归于安静。 *** 陈逸是被疼醒的。 浑身都疼,动弹不了,但最钻心的那一处,在手上。 她感觉自己仍趴在一块大石头上。 费力把右手凑近眼前,缓缓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 天黑了。淅沥小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她猜测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应该掉了。背上凉飕飕,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疼。 她借力撑起左臂,试着摸到后背。衬衣刮破了,背上可能有伤口。 疼痛使人难受,却也使人清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真实活着。 被冲进大水时,陈逸几乎是觉得自己完了。 不会游泳的她,在翻涌的洪潮里被水浪拍打,被残树挂伤,不知道呛进去多少口水,最后意外冲到这块大石上。 从未如此无助,也从未如此幸运。 那他们呢? 老夫妻两人、彤彤、还有薛山和阿婆。 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储存了一些力气,陈逸试着撑起上半身,忍住背上、手上钻心的疼,终于跪坐起来。 洪流渐渐趋于平静,河水不再翻涌奔腾,她也适应了夜里的光线,看见远山的轮廓,鸦青色的天。 就这么跪坐好半天,她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一时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的洪水里。 她吓得一惊,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挺直背,忍着疼痛挪步到旁边的桉树林里,找到一处平地,抱着粗壮的树干,缓缓坐下。 浑身湿透,些微河风也能让人直透心凉。 看一眼四周,荒无人烟。 陈逸脱掉身上的衬衣、内衣,尽力逐件拧干,再重新穿回身上。 然后是裤子,鞋子。 做完这些,她其实不累,但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休息,这样,等天亮的时候,才有力气出去找人。 *** 第一缕晨光刺穿薄雾映在陈逸脸上时,她睁开了眼。 雨停了,水面仿佛静止,四周很安静。 她终于看清受伤的食指。 跟想象中差不多,整个指甲盖早已不见,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一样。 和疼痛伴之而来的,还有饥饿跟寒冷。 身上潮寒,但好在头发被夜风吹得差不多微干,不至于头疼欲裂。 缓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子。 这是哪儿? 不知道。 要往哪儿走? 不知道。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沿洪流的逆方向而行。 往低处走只会更危险,她要往地势更高的洪水源头去。 *** 晨光中,薛山背上阿婆,手里牵着彤彤,也在往洪水源头,往更高地势的地方走。 他们绕过老夫妻两口被冲垮的旧屋,踩在稀泥里,小心翼翼前行。 没有手机,没有手表,没有任何计时仪器。 不知道走了多久,薛山终于停下来。 他看见一排房屋立在不远处的矮山上,房屋前面有一块水泥空坝,空坝上立着一根旗杆。 这是一所废弃多年的村小。 薛山深呼出一口气,带着她们走过去。 墙面斑驳,门窗几乎全部锈蚀了,空坝上也长满了及膝深的杂草。 薛山放下阿婆,让她们在空坝上等着。 他走到一间教室门口,试了试门锁,退后两步,一脚发力,猛地踹开绿色铁皮门。 “哐”一声响,山林间栖息的鸟儿受到惊吓,扑翅而飞。 *** 陈逸捡到一根断裂的树枝用做拐杖,好让自己能更稳当地一直沿着洪水河岸线走。 她分不太清方向,也不熟悉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0 这里的路,只期盼着逆洪水渠道而行,能走到一个可以栖息的相对安全之地。 如果有救援队进来,起码也能早一点发现自己。 她也希望,能在这条路上,遇见他们。 虽然希望很是渺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感觉到疲累。 后背的伤也许并不重,但每行一步都会因牵拉作用而产生一股撕裂的痛。 她一直忍着,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找了一棵大树,侧身倚树干而坐,小憩片刻。 风停了,雨停了,世界是那么安静。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像镀了一层水汽。 陈逸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刚来雅里乡的那一天。 毕业典礼结束后,她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市里,再从市里坐大巴到县城,又从县城辗转坐私家客车到雅里乡。 那时候她还不了解行情,不知道私家车会经过卫生院门口,只要乘客提出要求,它就会停下。 她乖乖坐到雅里乡路碑的地方,直到听见司机那一声粗嗓门:“雅里乡的!到了!” 她才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下车。 天气很不好,也是灰蒙蒙的,大雨将下未下。 她在站台附近打听了卫生院的位置,心想不太远,附近又没有车可以坐,便拖着行李箱打算步行过去。 路还没走到一半,下起了大雨。 她撑开提前准备好的雨伞,独自一人走在马路上。 颠簸了二十几个小时,胃里空空如也,加上晕车,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 一直以来,她用强烈的自尊心武装起自己,试图将那些尘世的各种烦恼、困扰、失意,全部阻挡于盔甲之外。 她告诉自己,你可以刀枪不入。 但就是在那一刻,她的的确确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 就好像现在这样。 *** 教室里空空如也,水泥地面崩出很多裂隙,裂隙里长满了杂草。 阿婆缩着身体坐在教室一角,彤彤坐在门口的位置,扭着身子去看门外站在空地上的薛山。 这片山不高,地势很缓,洪水差不多已经涨到了最高的水位线,如果不再下暴雨的话,这里无疑是目前最安全的避难点。 薛山站了一会儿,回头,撞上小姑娘愣愣的目光。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把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冷吗?” 小姑娘摇头。 薛山苦笑一下,伸手捏了捏她还泛着潮润的衣裤,“再忍一下,很快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小姑娘点头。 薛山探身进教室,看到缩在角落里休息的阿婆,他有点不放心把彤彤一个人留下。 他起身,走到隔壁那间教室,隔着破旧的玻璃窗打量一番,回到门口,一脚踹开。 他对小姑娘招手,“彤彤,来这里。” 小姑娘乖乖过去。 薛山把门口的蜘蛛网和杂草粗略清理一遍,让她待在这里,如果阿婆就像昨天那样来找她麻烦,一定不要出来,也别开门。 小姑娘似乎预示到什么,一把伸出手拽住他t恤下摆。 薛山低头,看到她右臂上的伤口。 纱布在洪水中被冲走,伤口已经闭合成一条不规则的细线,周围有一圈红晕。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蹲下身子,顺势将她的一双小手拢进自己掌心。 “不用怕,这里很安全,我出去一小会儿,不管找不找得到那位医生阿姨和两位爷爷婆婆,我都会回来。” 小姑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有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 薛山感觉心被揪人了一下,颤得疼。 抬手摸摸眼前的小脑袋,粗砾的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薛山说:“乖乖在这里等我。” 小姑娘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微微启唇,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 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 三毛 ☆、12 山路湿滑,满是泥泞。 陈逸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没有手机,没有阳光,没有时间参照。 也许是三个小时,也许是四个小时。 灰色运动鞋在洪水里泡了一遍,本就被染成了土色,眼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一个不留神碰到泥坑,直接被粘脱下来。 步子越发沉重,疲惫和饥寒交替袭击。 就在陈逸打算再次坐下休息时,忽然眼前一亮。 她看见一面屋顶,再平常不过的青瓦屋顶。整栋房屋被洪水淹没大半,只留下一层屋脊,安静地伫立水中。屋面瓦片颜色深浅不一,很明显,有一处是全新的青瓦。 这是阿婆的房子。 她拄着树枝手杖走近一些,看到屋子前立着的两棵高大蓝桉树,此刻它们也只剩下了树顶那一小丛翠绿。 陈逸笑了一下。 是的,她走对方向了。 *** 薛山沿着河岸而行。 他绕过了老夫妻垮塌的房屋区,一直往下游走。 安静的山野林间,不时能听到一声男人的呼喊。 “陈医生!” “老人家!” “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仍继续走,边走边喊。但他不能走太远,他还要回去,在那座废弃的房子里,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等着他。 是的,他想,最远就到阿婆房子那里吧,不管什么结果。 时间在分秒流逝,还有一个现实,残酷地摆在他面前。 他昨天没按时服药。 通常情况下,服用一次美|沙酮的治疗效果最多能维持36个小时,而他自己的维持治疗的时间,一直较稳定的固定在24个小时左右。 不用计算他也知道,36个小时早就过了。 第一次戒断症状发作是在夜里。 彤彤和阿婆睡着,他浑身冒着冷汗醒来。心跳渐渐加速,胸口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咬着每寸皮肤,他咬紧牙关忍着,但没能撑多久,浑身都出现了那种噬咬感。 他放开怀里的小姑娘,一把扑向河岸边,不断捧水拍向自己的脸。脑袋昏昏沉沉,视野似乎也开始模糊,天旋地转。 他伏在岸边,把头扎进水里,良久。 漫长的夜,他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强忍着理智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彤彤在身边,她和阿婆等着你带她们回家。 还有...... 还有陈医生。 你要找到她。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1 当他再次醒来,看见天边的鱼肚白和归于平静的水面,他知道自己撑过了第一次发作。 但现在,走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他感觉自己额头和后背开始不停冒着冷汗。 心跳开始加速,胸口发闷,那种感觉又来了。 浑身骨头被蚂蚁噬咬的痛苦,又来了。而且比昨晚严重很多,一波比一波强烈,恨不得立刻掐住自己的脖子,勒到窒息,恨不得把每一寸骨头撬开,把里面藏着的虫子全部拿出来。 他拼命摇晃着脑袋,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看清眼前的路。 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咚”一声栽倒在地,他在泥地里滚了几圈,“扑通”一声,滚进水中。 霎时间,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之色。水漫过他的眼睛,耳朵,渗入鼻孔、嘴里。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是十几岁来着?也是一个炎夏,他和方青野偷跑到邻村一户人家的鱼塘里抓鱼,结果被鱼塘主人逮住,那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把他和方青野像拎小鸡一样拎到池塘边,一手抓一个脑袋,摁进水里惩罚。 就和现在一样,动弹不得,浑身没有力气挣扎,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线上。 但就在身体在不断下沉,意识模糊一片之时,他感觉,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 *** 陈逸大口喘着气,跪坐在一边。 男人侧身对着她,身体蜷缩,眼睛微微睁开,茫然的眼神望着自己。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从水里拉上来,完全忘了手上的剧痛,对着他又是拍背又是抠嘴里异物,三两下扒开他的上衣,瞄准位置就要开始做心肺复苏了,男人突然一声呛咳,胸口有了起伏。 薛山渐渐放松身子,恢复平躺,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胸腔里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 睁开眼看到陈逸时,他有诧异,也有欣喜,但他似乎没力气表现出这些情绪来。 安静良久。 薛山突然冒出一句:“还以为是见鬼了。”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陈逸不解:“见鬼?” 但随即反应过来,她笑了,“我们都没死。” 薛山也扯着嘴角笑。 陈逸看着他,恍然发现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笑容。 他总是一个人来门诊,机械地完成服药治疗,又一个人走。沉静而不苟言笑,这是以往陈逸对他的印象。 此刻,一句玩笑话,成功淡化了先前那生死惊魂的一刻。 半晌,薛山朝陈逸伸出右手,“帮我一把。”他整个身体还在乏力。 陈逸扶住他的手臂,他借力坐起来。 陈逸很清楚,他刚刚是毒瘾发作了,用专业术语来讲,也就是美|沙酮戒断症状出现了,和海|洛因戒断症状其实没什么两样。 “好点了吗?”她试着问。 薛山点点头,“陈医生,你——” 他其实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但刚转过脸就看到她垂在身前的手,想出口的话被拦腰斩断。 陈逸知道他看见了自己肿成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坦然解释:“指甲掉了一个。” 十指连心,这种疼痛不言而喻。 她刚刚那么费力才把自己拉上来,薛山心里歉疚,也有点心疼。 他收回目光,看一眼四周的景象,问陈逸:“你一直在附近?还是......” 陈逸摇了摇头,“不知道被冲了多远,我逆着洪水方向走过来的。” 她看到薛山的时候,他正抱着头,一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反应,紧跟着跑过来,还没到人跟前,他就把自己滚下水了。 薛山点头,听见她问:“彤彤她......” “跟我一起,还有阿婆。我们找到一个小学,她们在那儿暂时安全。” 心里的弦暂时松了一下,可陈逸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结。 薛山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沿路过来,我没有看到那对老人家。” 陈逸静默良久。 薛山看着她,一身狼狈,衣服上都是泥水留下的一道道印,头发上也沾了几片树叶,脚上的鞋更是没法看。 还有她的手。 “你是来找我的吗?”陈逸忽然开口。 目光从她的手上收回,薛山点了点头。 轻轻呼出一口气,陈逸说:“走吧。” 陈逸先站起,伸手去拉薛山,薛山愣了一瞬,搭上她伸过来的左臂,低声道谢。 他注意到,自己稍用力搭她手臂时,她皱了下眉头。但等他完全站好,陈逸才不动声色摸了下自己的背。 薛山让她走前面,他在后面更好照应,陈逸面露些许难色。 “怎么了?” 陈逸咬了下唇,如实道:“我后背衣服挂坏了。” 一条大口子肆无忌惮敞着,黑色内衣胸带显露无疑。 薛山默了下,说:“那我走前面,你跟上,有问题及时出声。” 陈逸点头:“好。” *** 去往村小避难点的这段路,好像比之前好走了许多。 薛山在前面带路,他步子本来迈得大,见陈逸体力有些吃不消,慢慢放缓步伐,等她跟上。 两人偶尔搭话,不让“旅途”显得苍白无聊。 陈逸问起彤彤的母亲。 她向来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但是她又很疑惑,因为薛山的登记信息里,写的是未婚。 “过世了。”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这是陈逸料想过的一种结果,但被他这么坦然的口气说出来,又觉心中有些发堵,只能讷讷地致歉:“对不起。” 薛山并没有什么计较的意思,淡淡道:“没事。” 途遇一段稍险的小山坡,考虑到陈逸手上的伤,薛山先跳下去,转身朝她伸出双臂。 陈逸也不忸怩,搭在他的臂膀上跳下来,但还是不小心碰到手受伤的食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薛山看在眼里,忽然心生一个念头。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t恤衫,虽然被水浸湿,但泥土不多,他扯住一方边角,用力一撕。就那么一下,看起来蛮结实的衣料,被撕下一块布来。 “衣服不太干净,但还是包一下吧,路上难免磕磕绊绊,树枝又多,不小心碰到也麻烦。” 看着他把布条递到自己眼前,陈逸愣了两秒,选择接受。 但她一只手不好操作,忍着痛缠了几下,布条还是松松垮垮的。 薛山从她食指上一圈圈取下布条,再重新缠上。 包扎指头和包扎一般伤口的方法是有区别的。陈逸注意到,他的手法很专业。 薛山打好结,陈逸收回手,顺便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你学过急救么?” 男人转身迈起步伐,陈逸紧跟上,望着他宽阔的背影,听见他淡然的回答:“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2 学过一点,不过没你专业。” 这应该是谦虚客套的一句话,可听起来却觉得有点“显摆”的意思。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薛山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自觉唇角微弯。 有薛山带路和帮助,陈逸走得轻松很多,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一路上他们仍不停四周打望,不停呼喊,期望能得到那对老夫妻的回应。 气温在渐渐升高,两人都能感觉得出,应该过晌午时候了。 薛山察觉到身后的人停下来。回头,撞上陈逸黯然的目光。 前面就是老夫妻被泥石流冲垮的房屋残骸。 薛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陈逸选择抱起彤彤,置身后的老人不顾,谈不上自私与否,这只算是灾难面前的一种选择,最优的、能让伤亡最小的一种选择罢了。 但心里的这个坎,可能一辈子都将过不去。 “走吧。”陈逸说。 继续往前,薛山带着她绕过老屋附近的淤泥,走了一小段水路。 后面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在路不好走,或者路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泥坑、树枝时,薛山才会主动出声加以提醒。 其余时候,陈逸默默在他身后,像个忠实的跟随者。 肚子不合时宜叫了一声,陈逸有些尴尬,下意识抬眼去看薛山。 却发现,他好像在发抖? 他的步子也慢了很多,两手不再是自然下垂的状态,而是抱在胸前,他原本背有些驼,但眼下这种连头都往胸前埋的姿势,就好像...... 陈逸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喊他:“薛山。” 男人停顿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在发颤:“没事,前面就到了,我们抓紧速度。” 离得近了,陈逸清楚看到他脖颈上冒出的密密细汗,她挪步站到他面前。 他垂着脑袋,嘴唇微微张开,喘着粗气。他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脸色唰白。 从哪段路开始发作的?他隐藏得这么好。 一次又一次发作,却得不到任何缓解,身体和精神会逐渐面临崩溃。 薛山抬起头来,眼神变得躲闪。 陈逸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像是要穿透他:“坚持住,不要伤害自己。” 身体又抑制不住连抖了几下,薛山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他说:“我会的。” 声音轻得不像话。 前面这段路宽一些,陈逸不再跟在薛山身后,而是站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走。 她紧握住他结实有力、却不可抑制瑟瑟发抖的臂膀,不断在他耳边鼓励:“保持深呼吸,放松,转移下注意力,想一想其他的事,想一想彤彤。” 她就这样一直碎碎念到避难的村小。 期间薛山没有再回应她的话,即便他很想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脚下的步子越发沉重。 如果不是陈逸一直扶着他,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选择直接倒在某个路边。 踏进满是杂草的空院,一扇绿色铁皮门忽然打开,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彤彤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薛山的腿,眼泪鼻涕全往他裤腿上蹭。 小姑娘自然也察觉到了他颤抖不止的身体,挂着泪痕的小脸慢慢仰起,不明所以看着薛山。 薛山感觉自己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想要把脚下的小丫头抱起来都做不到。 他咬着牙,极低地喊了一声:“陈医生。” 陈逸会意,立刻蹲下身子,把小姑娘的手掰开,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几乎是同时,薛山用尽力气直冲进开先前彤彤待的那间教室,“砰”一声关上门。 小姑娘伸长脖子望向教室,想马上过去,但陈逸把她抱得很紧。 “没事的,别过去,爸爸在里面待一会儿就出来。” 小姑娘讷讷地,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里面待一会儿才出来。 陈逸紧紧抱住她,目光也投向那间废弃的屋子。 她听见一阵重物坠地的声响,还有男人痛苦不堪的低吼。 ☆、13 刚调入美|沙酮门诊那一年,陈逸应要求去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参观学习。 同行十余人,有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禁毒大队的宣传干事、还有和陈逸一样服务于各个美|沙酮门诊的医务工作者。 在这座封闭式“学校”里,毒品成瘾者被称作学员,他们每天接受军事化的生活管理,定期参加劳动改造,接受思想健康教育、禁毒教育。 毒瘾没有发作时,他们看起来和正常人差别并不是很大,除了有些刚进来,体型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学员,其他大部分人,在这里待一个月,普遍都能吃得白白胖胖。 所里配置有八名戒毒医生,他们的工作状态是24小时一个班,随时随地协助监控强制戒毒病人的情况,观察他们的行为、心理状态。 学员的急性戒断期症状期,是所里医生们最紧张、最艰苦的时期,每到这时,夜里睡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需要随时准备起来处理突发状况,比如病人自残。 割腕、撞墙这些事故,于他们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病房楼层也是根据戒毒人员的吸毒种类而划分的。吸食传统毒品如海|洛因,和吸食新型毒品如冰|毒等的学员,被归在不同楼层管理。 半天的参观学习一直很平稳进行,直到临近结束时,病房大楼三楼突然躁动起来。 站在楼下的花园里,陈逸只能看到几名所警吹着口哨冲上三楼,身后跟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 据说是学员之间起了小摩擦,口角之争几句继而发生斗殴。 副所长领着一行人离开。 陈逸偶然回头,透过布满钢筋栅栏的玻璃落地窗,她看见两名医生架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离开,他的目光投落下来,投向这里站着的一群人。 结束行程,一行人在戒毒所门口汇合,随行的一位宣传干事扛着摄影机,副所长正对着摄像镜头发表工作见解。 “完整的医学戒毒治疗包括生理脱毒、心理脱瘾、康复治疗和回归社会等环节,但大多数吸毒者往往止步于第一环节。即使意志力强的吸毒者闯过了第一关,但毒品所带来的精神和心理上的强烈依赖,也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活生生将他们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戒毒意念,瓦解、粉碎。” “我衷心希望,从这面高墙走出去的学员,这辈子都不再沾染毒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环境。所以,这面高墙之外的禁毒戒毒工作,仍需要各位同僚的齐心协力!” 很奇怪,陈逸再回想起这段记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副所长这番情真意切的话,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3 而是那个被两名医生架走的男人。 此刻,站在紧闭教室门窗外的陈逸,看着躺在地上的薛山,她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当时投来的目光。 是不屑?还是鄙夷?或者麻木,冷漠? 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化。 陈逸轻轻扣了下窗户铁栏,问:“好点了吗?” 男人身子蜷缩着,双手抱住膝盖,脸上残留着眼泪和鼻涕。 苍白茫然的眼神看向陈逸,薛山点了点头。 陈逸推开门进去,来到薛山身边,把他扶起来,靠墙而坐。 整个人像是被卸掉骨头一般的无力,薛山靠着冰冷的墙,对陈逸说:“陈医生,谢谢。” 声音苍白无力,但包含的致谢却毋庸置疑。 陈逸没有回应他的道谢,低声说:“彤彤没看到,但她听见了,可能有点害怕,一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要我叫她吗?” 似乎思考了几秒,薛山点头,“麻烦了。” 陈逸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半蹲在薛山面前,说:“把脸上擦一擦吧。” 这种样子,小姑娘看到肯定会难过。 薛山点点头,抄起t恤下摆在脸上一通抹。余光里,陈逸出去了,不知道在外面跟彤彤说了什么,很快,一团小小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停在他身边。 薛山伸出手,把小姑娘揽进怀里。 浅浅的啜泣声带动他胸腔微微颤动,大掌抚在小姑娘脑袋上,一遍一遍,温柔而怜爱。 “没事了,我没事了。” 小姑娘无声的落着泪,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 天空又飘起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雨帘从天而降,薛山依旧保持着原先那个靠墙而坐的动作,靠在怀里的小人儿哭累了,渐渐睡过去。 陈逸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阿婆怎么样了?”薛山问。 陈逸说:“身上温度很低,一直睡着。” 薛山点点头,不说话了,陈逸也沉默。 半晌,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陈逸垂在身前的手,问:“是不是感染很重了?” 目光平静地看着教室里一处杂草,陈逸淡淡笑了一下,“还好吧,应该废不了。” 又不知道静了多久,陈逸忽然问:“你沾上这个东西的时候,想过彤彤么?” 他吸毒史三年,接受治疗一年半,也就是说染上毒瘾的时候,小姑娘才一岁多。 这两天接触下来,陈逸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父亲。 遇到困难,也没有只顾自己、只顾眼前,会担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找人。 但话一出口,陈逸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仓促和咄咄逼人。 不过她没有打算罢休,她在等薛山回答。 但薛山没有回答。 为了调整坐的角度,好让后背舒服些,她侧过身子,脸微微朝向薛山。 天底下有多少家庭因为毒品而支离破碎,有多少瘾君子因为吸毒而抛弃妻女家破人亡。 二十年前,她的家庭被毒品毁了,被一位吸毒的父亲毁了。 但是眼前,这个同样是沾染上毒品的父亲,却竭尽全力,为怀里的小姑娘撑起了一个家。 看着男人沉默的样子,陈逸说:“薛山,你是个好父亲。” *** 父亲这两个字,对陈逸来说,曾经一度是恐怖和恶魔的化身。 那个冬天,她兴高采烈回家,跑进父母房间,准备拿走几颗核桃去当雪人的眼睛,却发现母亲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她吓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想喊人,喊爸爸,喊救命,但无论如何发不出一个字。 然后她看见了在房间角落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父亲。 他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不停地呵着气,好像呼吸困难。 陈逸被吓到了,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她看一眼地上的母亲,再看一眼墙角的父亲,轻轻喊了声:“爸。” 男人抬起头来,目光涣散,不自主摇晃着脑袋,嘴里念着什么,她听不清。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再然后,她看见了父亲手里的刀。 那是一把水果刀,刀口上沾满了血。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陈逸跑了出去,但她还没跑出堂屋大门,又被人一把拽回去。 男人的理智还处在奔溃和模糊的边缘,他死死掐着陈逸的胳膊,目光恶狠狠地,像是要吃人:“你去哪儿!?你是不是找警察来抓我!?啊!?” 陈逸看着自己父亲这副样子,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哭喊着:“爸,爸......” 男人视若无睹,不停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跟你妈一个德行,你们把家里的钱都藏起来了!你们要找警察来抓我,你们要找警察来抓我!”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把陈逸举了起来。 陈逸哭着一声声喊他,“爸爸,我是小逸啊!爸爸,我——” 她被扔了出去,砸在墙上。 沉闷的“咚”一声落地,她不再哭喊,只觉得浑身特别疼,特别特别疼。 躺在地上,陈逸看见了自家那口种满小金竹的院子。 看见平时爱来家里偷吃东西的野猫,正栖身在院坝上,脑袋愣愣地望向屋里。 她还看见,敞开的大门外,跑过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身影。 那是她刚刚一起堆雪人的好朋友。 她找到板栗了吗? 看来,是她赢了。 *** 当地新闻频道不停滚动播放着雅里乡“7.25特大洪灾”的相关报道。 距离雅里乡一百公里之外的佑安镇,一家中餐馆里,女主人收拾好最后一桌顾客的餐盘,拿来抹布,利落地擦起桌子。 高挂在墙面上电视机里播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新闻。 她的丈夫坐在电视机下,嗑着瓜子边看边评论。 女人不时回头扫他一眼,“让你去把臊水倒掉,搞半天你只晓得看电视。” 男人呵呵笑着,“哎呀,先把新闻看完嘛,关注下国家大事!” 女人收起抹布,也抬头看了一眼电视。正在播放一条洪灾新闻。 男人发表感叹:“这老天爷哟,一会儿地震一会儿发洪水,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女人道:“都说天灾人祸、天灾人祸,我看这天灾不好逃,人祸也不一定就能避开。” “媳妇儿说的都对!”男人使劲谄媚。 女人不管他,准备拿拖把来拖地,走出两步,听到什么,突然脚下一滞。 她冲到男人面前,一把抢过遥控器,表情慌忙,手指在遥控键上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摁哪个。 男人被她这反应吓着了,“媳妇儿,你咋啦?” 女人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问丈夫:“刚刚,说有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4 个什么医生去乡下给人看病,被困在洪水里了,叫什么名字?” “啥?”男人莫名其妙:“我哪儿记得。” “怎么,媳妇儿,你认识啊?”男人问。 女人仍旧看着电视屏幕不说话。 新闻播放到救援队伍出发了,十几个穿着黄色救生衣的男人依次跳上救生舟。镜头里,他们慢慢变小,消失在一片黄色的水潮中。 后来,女人看了这条新闻的重播。 她确定自己看到了陈逸的名字,还有新闻里挂出来的一张工作证照片。 虽然照片有点模糊了,但是她认得出来,那个人,就是她一直记着的,赖皮鬼陈逸。 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里,女人独坐着,眼眶湿润一片。 那个冬天,他们一起堆雪人的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陈逸。 懵懵懂懂的小孩,见到死人和血,吓得不行,躲在家里好几天不敢出门。 她也是后来听大人们私底下谈论起,才知道事情真相。 一个丈夫,毒瘾发作杀死了妻子,打伤女儿,最后在女儿面前自杀。 故事讲起来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是她明白,对于陈逸来说,那已经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黑暗的痛。 *** “陈医生?”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陈医生?” 陈逸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只手掌。 挥动的手收回,看着她带着迷茫却又清澈无比的目光,薛山轻声问:“做噩梦了?” 刚才又饿又累,她睡着了一会儿。 摇了下头,陈逸问:“我睡多久了?” 问完才想起没有任何计时仪器,问了也白问。 薛山半跪着蹲在她身前,陈逸发现他脸上多了一丝喜悦的神色。 “怎么了?”她问。 薛山说:“救援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并没有那么残酷,但也不见得尽是美好,要辩证看待吸毒者、戒毒人员。 ☆、14 7月26日,下午五点,达瓦吊桥上游,抢修成功的公路旁,隐约可见十几个人影绰立。 两艘橡皮艇逐渐靠近,清晰可见到船上各载着四个身穿橙黄色救生衣的人,一直在此等候的地方电视台工作人员,将镜头直直朝向他们,摄录下了第一时间救援成功的新闻素材。 第一艘橡皮艇靠岸,薛山抱起彤彤,一个大步跨上去,小姑娘目光愣愣地看着围上来的人群和摄像机,双手紧紧搂住薛山的脖子,头埋进臂弯。 第二艘橡皮艇紧跟而来,薛山转身朝船上的人伸出手,先把陈逸拉上岸,又去接阿婆。 陈逸的照片登过电视,在场记者知道有位年轻基层医生被困于此的消息,也都深知是可以拿来渲染一下报道的新闻素材,所以一看到陈逸,话筒、镜头通通对准了她。 “请问你是雅里乡卫生院的陈逸医生吗?” 陈逸刚站稳,愣了一瞬,僵硬地点头。 “您的同事都说您是个热心又善良的好医生,这一次完全是出于好心来石塔村给孤寡老人做身体检查,很不幸遭遇这样的灾难,请问您现在是什么感受?” 眉头皱了一下,陈逸没有回应。 连炮珠似地又问了几个问题,陈逸通通没答,看着不讨好,记者立刻把采访对象转向了陈逸身后,在救援队员背上虚弱趴着的老人家。 “这位阿婆,您是住石塔村的吗?是不是这位陈医生给您做的检查,你们一直在一起吗?您——”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拍摄镜头和递到老人面前的话筒。 薛山沉声说:“先走。” 背着阿婆的年轻救援队小伙趁机快步离开,走向旁边停靠的救护车。 陈逸跟在身后,步子稍慢一点,又被记者截住。 “陈医生,你的手是受伤了吗?怎么伤的,因为救治老人家吗?” 陈逸一言不发,低头走着,忽觉有只手伸到她背后,虚虚揽住,将她带离了那段令她尴尬无奈的采访场面。 救援人员跟上来拦下电视台记者,直说等医生检查过受难者身体情况之后,没问题再慢慢采访。 记者终于没跟上来,薛山放开陈逸。 细密的小雨铺洒在脸上,陈逸侧过脸,看向旁边并肩而走的人和他怀里的小姑娘,心忽然变得很静,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听不到了。 是的,陈逸想,老天爷应该要善待这对父女。 *** 救护车是县医院派下来参与救援工作的,阿婆被送上车后,两名医务人员脱掉她身上的救生衣,立刻着手测量生命体征。 陈逸站在车尾处,简要跟检查医生说了近几个小时阿婆的身体状况。交谈中,男医生注意到她手上包扎的布条,问她是否受伤,陈逸如实说了情况。 救援人员拿着几条毯子过来,陈逸道谢接过,先给薛山怀里的彤彤裹上,看薛山不方便动作,又替他披好。 薛山低声:“谢谢。” 最后把毛毯裹到自己身上,陈逸说:“不客气。” 阿婆年事已高,淋了大半夜的雨,再加上长时间处在低温环境下,身体状况不太妙,医生建议送往县医院进一步检查诊治,并让陈逸一同去,她手上的伤也需要及时处理。 阿婆的亲人目前都没有联系上,方青野的下落还是未知,薛山不放心,抱着彤彤也一并上了车。 路上,陈逸跟医生借过电话,打给了余笙笙。 那头接通后,没好气“喂”了一声,甫一听见陈逸的声音,静了几秒,突然一声嚎啕大哭。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陈逸才出声安慰:“我没事,别哭了。” “死芋头!之前电话一直不通,我看到新闻都要吓死了你知道吗!?” 所有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部藏在了这声嘶力竭的吼声之中。 看到新闻之后,余笙笙立刻请了假,拿了车就要往雅里乡跑,被赶来的周子川拦下,说她现在冲过去也帮不上任何忙,还可能给救援人员添乱。 她急躁地跟周子川吵过一架后,渐渐冷静下来,觉得他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遂强忍住一颗担忧的心,静待消息。 “芋头,你有没有受伤啊?你都不会游泳,你怎么逃出来的?” 陈逸没提受伤的事,也没提薛山,只说救援队找到的他们。 本想再宽慰余笙笙几句,但目光一扫,她看见薛山煞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和他额头上又冒出的冷汗,连忙跟余笙笙承诺买了新手机、办好卡再联系她,飞快结束通话。 救护车小心翼翼行驶在狭窄的山路上,晃晃悠悠,薛山坐在她对面,怀里的小姑娘安然枕在他的胸膛上,并没有察觉到他极力克制的异常。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5 陈逸突然开口:“医生!” 坐在副驾驶的男医生回过头来,“怎么啦?” 陈逸语速飞快:“麻烦到雅里乡卫生院时停一下。” 薛山听到她的话,睁开眼,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进县城要走的马路会经过卫生院,男医生知道陈逸是那儿的医生,说:“可以哇,你有啥子事么?” 陈逸道:“谢谢您啊,我衣服挂坏了,想回去拿套换洗的衣裳。” 语罢,转头看向薛山,对上他疲惫无力的目光,陈逸低声说:“再忍一下。” 这条公路,一面靠山、一面临河,车内的光线大多从临河那边的窗户投射进来。 薛山坐在靠山的这面,静静看着逆光中的这幅剪影,看着陈逸若隐若现的轮廓,缓缓点头。 快到卫生院的时候,陈逸突然对薛山道:“不耽误阿婆的救治时间,你回去帮我拿吧,就拿那套灰色运动装,把彤彤的衣服也换一下,别着凉了,我不着急,你们弄好了再坐车过来,阿婆这里我会守着。” 薛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足足怔了半晌,才慢半拍点头,“好......好的。” 小护士在一边调整阿婆鼻孔上安装的氧气管,抬头看陈逸一眼,又看薛山一眼,心想,原来是一家人啊。 薛山抱着彤彤下车,站在柏油马路边上目送救护车驶远了,才挪动步子走向美|沙酮门诊。 他几乎每次服药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因为他不希望彤彤看到这些场景。唯一一次带上彤彤过来,是好几个月前的事。 那时彤彤还不怎么愿意跟人沟通,又遇上方青野不在,没人帮他照看,他不得不一起带了过来。但薛山没让她进门诊,嘱咐她就在门口乖乖待着,不要乱跑,他很快出来。 薛山想不到,唯一的一次造访,让小姑娘记住了这里。 那一夜她独自跑出来,去汽修店没找到自己,就来了这里,然后被陈逸和她的朋友发现。 一直竭尽全力想给彤彤一个安稳、平静的成长环境,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打破,让她看到了自己撕破面具后的挣扎和痛苦,薛山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歉疚和懊悔。 这种情绪在刚刚领悟过陈逸说的那番话之后,更加深重。 她完全可以直接跟那几位同行暗示,车里有位正在接受美|沙酮替代治疗的海|洛因成瘾者,已经逾将近两天两夜没有服用药物,现在戒断症状发作严重,需让他下车服药。 但她没有,她用近乎拙劣的谎言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下车机会。 为了什么? 是怜悯之心么?让她不希望自己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不希望小姑娘被人指指点点? 薛山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陈逸对他说的那句话。 她目光澄澈看着他,说:薛山,你是个好父亲。 活了三十二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好。 *** 十八岁以前,他和所有在乡野环境下长大的男孩一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子、掏鸟窝,闹腾起来还会去别人家菜地里偷个菜,总之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过,也不止一次被人告状到家里,被久病缠身的父亲说教,被声泪俱下的母亲控诉。 他会在课堂上揪女同学辫子,跟看不顺眼的男同学打架,也会在有了心仪女生后悄悄尾随人家,无比豪气地把人拦下,在人姑娘的书包里塞上一封他熬了一整夜、修修改改拼凑出来的情书。 那时候,没人说他是一个好孩子、好学生。 十八岁以后,他的人生有了新选择,他选择了一条人人称赞的道路。走在那条路上,他虽然有过疑惑、有过后悔,但他完完整整地走下来了,给父母家人挣了面子,挣了荣耀。 可饶是这样,似乎也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好人。 再到后来,就更没有人认可他了。 被人当做毒瘤,被人鄙夷、被人诟病。这种日子,他过了很久,也习惯了很久。 如果不是彤彤,他可能真的会把自己活成人们口中的样子,或者,早就选择结束这场操蛋的人生了。 因为彤彤,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父亲的样子,一个不太称职的父亲的样子。 自然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你是个好父亲。 一个瘾君子父亲,怎么可能是一个好父亲呢? 除了陈逸。 *** 薛山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轻声问:“要跟我一起进去么?” 小姑娘看了一眼玻璃大门,回过头来,紧紧搂住薛山的脖子,点头。 薛山笑了一下,推开美|沙酮门诊的大门,走进去。 ☆、15 命运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为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救护车开往县城的路上,前来出诊的男医生接到前线救援工作人员打来的一通电话,说又在石塔村小花山附近找到了两名受难幸存者,需要医生为两名老人检查身体。男医生立刻致电给受灾群众安置点的同事,由那边安排医务人员过去。 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陈逸忽然生出一股悲极生乐的感觉。 但这意外而来的慰藉很快被另一个残酷的现实打破。 阿婆突发了心衰。 老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中扯掉了身上的监测仪器连线、拔掉吸氧管,端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很是困难。 救护车内医疗设备有限,陈逸和医生合力摁住躁动的阿婆,护士打下一针镇静剂,辅以吸氧等对症治疗,老人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呼吸困难有所缓解。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送入急诊,人虽然从鬼门关走了回来,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年过八十的老人,表面上看起来生龙活虎,可一旦身体某个零件出了故障,就有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各器官功能渐渐濒临衰竭,老人随时都走在死亡的边缘线上。 死亡使生命变得更加可亲,也迫使人产生出对生命的沉重敬畏。 *** 风停雨止,一切暂时归于平静。 陈逸站在病房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处,感受着这个带着湿润气息的世界,心境渐渐平和。 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她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是包扎伤口时找小护士借来的。手里的面包还剩下一半,她觉得有些吃不下了,封好口,连同牛奶盒子一并装进塑料袋里,转身离开。 走到半途,忽听一阵骚动,前方电梯口出来几个人。 最前面那人一身病号服,坐着轮椅、腿上打着石膏,是个偏胖的光头男性,他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脖子上挂着相机,女的怀里抱个硕大的记事本,三人风风火火朝重症病房而去。 这动静引来走廊里不少人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6 围观好奇,陈逸循着他们身影望去,总觉着坐轮椅那个男人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快步跟上,见那三人被医生拦在病房入口,微喘着气喊了一声:“方青野?” 轮椅上的男人回过头来,愣愣地看向逐渐走近的陈逸。 看了看她身上的病号服,又看了看她的脸,觉得有点眼熟,但他真没认出来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心医生,略为疑惑:“你叫我?” 陈逸点头,“阿婆在里面,你是来找她的么?” 方青野更加疑惑了,这人怎么知道阿婆在这,自己还是十几分钟才意外晓得的呢! 陈逸打消了他的疑虑:“那天晚上你来接彤彤,我们在卫生院见过。” “哦!”方青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对的对的,就是你!好心医生,哎,你怎么.....?” 陈逸无暇解释太多,“事情有点长,待会儿慢慢说,先进去看阿婆。” 方青野鸡啄米似的点头。 重症监护病房设置了专门的入口,不允许太多人同时探视。陈逸跟医生沟通后,方青野和她换衣服戴口罩进去,跟着方青野来的两名小年轻被挡在门外。 见两人讪讪地,方青野道:“要不,你俩先散了吧,我这也没啥可采访的价值了。” 但初来乍到的电视台实习生,哪里会错过采集新闻素材的机会? 洪灾中失散的祖孙辗转于医院相见,却差点天人永隔——这样的素材能写好长一篇煽情的报道了。 更何况,他俩认出陈逸了,知道她是被困的那名基层医生,且不到半个钟头前,才从同僚那儿得来消息,说跑前线的那几个同事,都没采访到她。 此时此刻,只觉得心中那股挖掘新闻的热情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误打误撞让他俩给碰上了,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盛情难却呐! 女孩抱着记事本转向陈逸,声音甜丝丝的:“是陈逸医生吧?你好,我们是市电台「今晚八零零」栏目的实习生,方便的话,待会儿想采访一下您,不会问太多问题,就——” 她的话被陈逸打断:“不太方便,谢谢。” 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快,女孩怔了一瞬,飞快想好措辞,语气恭敬:“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就简单说一下,咱们拍两张照就成。” 与此同时,年轻小伙手中的相机已经对准陈逸。 聚焦的镜头里,她侧过脸来,目光直直望向镜头。 那是一道沉静中带点疲惫的清澈目光。 年轻小伙下意识摁下快门键。 陈逸微微皱眉,说:“麻烦删了吧。你们该多拍拍冒着生命危险进入灾区救援的那些救援人员,多拍拍石塔村的实际灾情,而不是我,我这里真的没什么好值得报道的。” 不再多费唇舌,她推着方青野的轮椅进了监护病房大门。 *** 老人身上接着各种监测仪器线,嘴里插着一根通气导管,手背上打着点滴。 就像是平静睡着一样,她看起来很安详。 方青野轻轻握住老人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眼眶红了一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监护仪里传来的“滴滴”声响,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玻璃探视窗外,陈逸静静站着,凝视着里面那幅祖孙相聚的画面,她突然想到了薛山。 如果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把阿婆救出来,把她带离那场天灾,哪会有此刻的重逢。 剥开公序良俗的枷锁,他是一个好父亲。 也是一个好人。 *** 从重症监护病房出来,陈逸把跟阿婆有关的洪灾经过说了,方青野听着,脸上忧一阵喜一阵。 听完,他一个大男人眼眶又泛红了:“那阿山呢?他和彤彤怎么样,有事情没啊?他们怎么没过来?” 陈逸有些犹豫。 方青野是彤彤的干爹,薛山的好友,种种迹象表明,薛山是很信任这位朋友的,那她可以毫无顾忌说出他去服药的事情么? 这毕竟是他的隐私。 思索片刻,陈逸说:“他去卫生院了。” 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方青野随即明白过来,但又怕自己领悟的意思跟陈逸表达不一样,万一阿山是真受伤了呢?况且,阿山也不会告诉一个外人自己服美|沙酮的事吧? 他试探着问:“阿山是不是受伤了?” 看见陈逸摇头,方青野松了一口气。 不是受伤还去卫生院,那就是服药去的,没受伤就好,他也放心了。 出于同一种保护目的,两人心照不宣的跳过了这茬,陈逸问起方青野腿上的伤。 方青野低头看一眼左腿打的石膏,重重叹了口气。 那天他开着三轮车刚上吊桥,突然桥就塌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他被卡在三轮车座上一并坠下了河。 他水性好,忍着剧痛漂了好久,终于逮住机会上岸,但是什么通讯工具都没了,拖着伤腿很难四处求救,简直欲哭无泪。 还是由于河水太猛,涌进了旁边一个小村子,老乡们纷纷带着干粮离家避难,这才意外发现了他。 获救后再借来手机打薛山电话,就怎么都打不通了。 送入院后检查,胫骨骨折,倒是不用做手术,但打着石膏行动仍然十分不便,想获取什么消息都很困难。要不是先前意外从医生间的闲聊中得知一位石塔村老人新入院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阿婆已经获救送了过来。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幸好,该在的最终还都还在。 *** 薛山赶到县城医院,已是晚间九点多。 手机都命丧洪流中,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他只能靠一遍遍打听和求证,辗转才找到陈逸。 重症监护室待不了家属,薛山探望过阿婆后,他们回到骨科楼层,方青野这里。 骨科病人人满为患,走廊里的加床都没有闲置的,方青野就住在过道尽头的最后一张加床上,旁边是楼梯通道入口。 对于薛山会连夜赶过来这件事,陈逸并没有太大意外,她意外的是,薛山真的给她带了一套衣服。 此刻,陈逸站在楼梯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包装袋里的衣服后,足足愣了半分钟。 这是一套灰色运动装。 气氛尴尬,薛山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其实没多想,办好自己的事情后带彤彤回去换了衣服吃了饭,就直奔县医院来了。 他也是临到医院门口时,路过一家运动品牌店,见到塑胶模特身上穿着的套装,才恍然想起,陈逸的确需要一套换洗衣物。 不知道她穿多大码,进店后跟店员比划形容一通,店员建议他拿165身高的尺码,又问他确定要哪一款。 目光在一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7 排红黄蓝绿的服饰中停留片刻,薛山拿起一套近乎纯灰色的运动装。 *** 对开的两扇楼梯门轻掩着,隐约能听到门外方青野逗彤彤玩儿的大嗓门笑声。 他们就在这笑声中继续尴尬地站着。 陈逸有点懵,刚想说什么表达一下谢意,楼梯门被“吱”一声推开,探进来一枚黑茸茸小脑袋。 小姑娘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看看爸爸,看看医生阿姨,懵懵懂懂的,又把脑袋缩回去,关上门。 走廊的光线被关在门外。 陈逸舒了口气,终于开口:“谢谢。” 看着她身上松垮垮的病号服,腿上满是泥点的牛仔裤,和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薛山突然觉得—— 少买了一双鞋子。 ☆、16 她在道谢。 薛山说:“不客气。” 哪怕心中百转千回,但最终开口的,却只能是这三个字。 视线不经意相碰,陈逸浅浅笑了一下,目光柔和。 这个温和的笑容,似乎构成了这一方晦涩空间的主调。 平淡,温煦。 薛山低头看她的手,问:“手指头怎么样,没事吧?” 陈逸摇头,“没大碍。” “多久能长得出来?” “完全长好,得一个月吧。” 一个月?似乎时间有点长。 薛山问:“那你的工作……” 陈逸答:“之前打去院办说了情况,让我先休息几天再上班。” “嗯。” 时间在分秒流逝,静下来后,陈逸想到另一件事:“对了,衣服多少钱,我回去拿给你。” 瞬间回到一板一眼的样子,薛山又感觉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疏离感。 他说:“不用了,没多少,你先换一下看合不合适吧。” 考虑几秒,陈逸点头,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她在隔间里换上衣服,清楚看到了扯掉吊牌上的标价,开门出去。 方青野坐在轮椅上,彤彤坐在病床上,两人似乎在玩一个什么手指游戏,小姑娘看起来很开心,笑得很开心。 但是她的笑没有声音,远看上去,像是一部默剧。 薛山坐在床沿,目光紧跟着一脸笑意的小姑娘转动。 陈逸走近了,他抬眼看过来,稍一打量,觉得衣服似乎有点不合身。 “大了?” 衣裤长短倒是合适,但陈逸体型偏瘦一点,穿起来稍显肥大。 她淡淡笑了一下,“还好。” 方青野抽空瞟了一眼陈逸,眼里闪光:“哎哟,陈医生穿这衣裳还挺好看的,不错啊阿山,挺会买的。” 薛山没理他,从床底下抽出一条木凳,递到陈逸面前,“先坐一下。” 陈逸坐下后,讲了那对老夫妻的事。 听完,薛山有些惊讶,“挂在房梁上?” 那一带就两三家住户,都被大水冲垮了,老夫妻俩人挂在哪里的房梁上避难? 陈逸说,是阿婆的家。 当时她经过那里,通过屋顶崭新的瓦片分辨出是阿婆家,并没有心思去探究里面是否有人。 她也根本不会猜到,几乎被洪水淹没的房屋里,会有两名负隅顽抗的老人,紧紧抓住生存的一线生机,与灾难斗争,最终赢得胜利,等来了救援。 心中那股一直萦绕着的愧意,似乎也终于不那么强烈存在了。 一切很无奈,一切又都是幸运的。 她就是这种感觉。 疾病和死亡,迫使人产生一股沉重的敬畏,却也能使人感受到真实生命的可亲。 看得出来,薛山也很欣慰,从听到消息起,他抿着的唇边一直泛着笑。 又坐了一会儿,薛山跟陈逸商量起晚上的住宿问题。 薛山的意思,方青野行动不便,他留在这里陪夜,一来照应他,二来在医院里也能方便关注阿婆那边的情况。但是彤彤不方便留下来,希望陈逸能带着她一起去住外面的宾馆。 陈逸自然不会反对,但她觉得应该要问过小姑娘自己的意思。 薛山喊来彤彤,小姑娘犹豫着看了看陈逸,依恋的目光又落在薛山身上。 最终她点了点头。 *** 走廊上,悬在天花板上的电子时钟走到了22点整。 小姑娘对方青野坐的轮椅很好奇,方青野索性把她抱在腿上,滚着轮子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彤彤乐得直笑。 薛山在身后提醒方青野不要胡闹,注意自己的伤腿。 能让小姑娘开心,方青野才不管那么多,再说了,就这点小病小痛的,哪能难到他?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了,晕在走廊柔和的灯光下,朦朦胧胧,像带着一抹童话色彩。 陈逸看着属于彤彤世界的那副画面,轻声道:“彤彤她,是会说话的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对他的叩问。 薛山愕然抬头,陈逸依旧把平静温和的目光留给渐行渐远的那两个人。 她似乎在等他回答,似乎又不需要他回答。 答案都在心中,答案都在眼中。 每一秒都过的很漫长,漫长到薛山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刚把彤彤接回来那段日子,回想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不堪入耳的闲话,还有他们在背后讨论彤彤时,会用到的那个词语。 小哑巴。 良久,陈逸依旧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走廊上已经没有小姑娘的影子,但那幅画面,她开心笑着,没有任何声音的画面,确是真真切切烙印进了陈逸的心中。 她感觉到,身旁的男人点了点头。 *** 方青野歇下后,薛山送陈逸和彤彤出来。 这里整体地势海拔偏高一些,昼夜温差稍大,加上最近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虽是夏季夜风抚面,却没有难得的舒爽,只有一股清冽的寒意。 薛山抱着彤彤走在前面,陈逸紧跟在他俩身后。 经过一十字路口时,怀里的小人忽然扭动身子,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停下。 薛山回头,陈逸已经落后他至少五步开外。他们停在路边等她。 小姑娘做了个蹬腿的动作,指了指地上。 薛山问:“要下来自己走?” 她点头。 放下彤彤后,陈逸也到了,冲他俩歉然一笑:“走吧。” 刚迈出一步,陈逸感觉,有只软软小手拉住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 再然后,她看见小姑娘另外一只手,牵住了薛山的。 陈逸微微不自在,试着问:“要牵着手一起走么?” 彤彤点头,看一眼薛山,又看一眼陈逸,裂开嘴笑了。 仍旧是一个让人心疼的、无声的笑。 *** 半小时前,面对陈逸的疑问,薛山点了头。 陈逸追问:“是儿童抑郁症吗?”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8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她和余笙笙想法一样,甚至考虑过自闭,但通过第二次在石塔村碰面,以及之后的相处来看,她渐渐否定了这些看法。 家庭因素是导致儿童青少年抑郁的重要因素之一,结合薛山的个人情况来看,这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 但儿童抑郁的一些行为表现特点,彤彤又很少出现。比如情绪波动很大,比如自残。 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她会为受伤的父亲寻医,哪怕说不出话,她也能尽量通过肢体语言来冷静地表达想法。 种种迹象表明,她似乎并不是儿童抑郁。 所以话刚说出口,陈逸就又否定了,“也不像。” 薛山一直没有回应。 就在陈逸觉得,他可能并不想跟自己谈论这些事情时,薛山开口了。 他两只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掌心紧攥,低声说:“是创伤性失语。” “创伤性失语?”陈逸似乎听过,但了解不多。 “嗯。”薛山点头,“大概三岁左右的时候,受过一次伤,那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受伤?怎么受的伤?” “一场......意外。”他答得含糊。 “那......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嗯,每个月都会去市儿童心理咨询中心。” 每个月都去,但小姑娘似乎还是不愿意开口。 *** 医院附近宾馆不少,陈逸的钱包连同手机一并丢了,开房间用的是薛山的身|份证,钱也是他付的。 在一楼大堂分别,陈逸领着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上到二楼。 进了门,陈逸环顾房间一圈。这是个标间,不大,没什么家具,两张单人床抵着一面墙放置,中间隔了一个床头木柜,整体但还算干净整洁。 时间不早,她带着彤彤进入卫生间洗漱。 小姑娘很乖,站在齐自己胸口高度的洗漱台边,一下一下,认真刷着牙。 陈逸看了会儿她,问:“要不要我帮你拧洗脸帕?” 镜子里满嘴沾了牙膏泡沫的小姑娘慢慢转过脸来,冲陈逸摇了摇头。 陈逸笑,“好,那有事记得叫我。” 彤彤刷好牙,捧水抹擦掉嘴边的牙膏泡沫,再次看向光亮的镜面。 镜子里那个自己,微微启唇,似乎尝试着发出声音,但竭尽全力也只有几声“嗬嗬”的气音。 屋里没有空调,陈逸来到窗户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紧闭的窗户。 夜色蕴浓,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晦暗的灰。 窗户正下方搭了座遮阳棚,屋面离窗户很近,遮阳棚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根排水管,一直通到六楼顶层。 陈逸觉得不太安全,想了下,把窗户关严。 彤彤洗漱完出来,换陈逸进去。她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小姑娘已经躺在靠窗那张床上睡着了。 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屋里光线柔和,她脱下的衣物整齐码在枕边。 陈逸擦着湿答答的头发走过去,看了眼小姑娘熟睡的侧颜,替她掖好被角。 有薛山在身边时,她表现出一定的依赖性,但当薛山不在身边时,她又那么独立温顺,有着超然于同龄人之外的一份成熟。 陈逸禁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意外,把这个小姑娘变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吧。 ☆、17 阳光透过两页窗帘之间的缝隙洒进屋,陈逸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旁边小姑娘睡的床上堆拢着一床薄被,没有人。 陈逸起身,披上外套往亮着光的卫生间走,嘴里小声喊:“彤彤?” 里头探出来一枚小脑袋,头发一半被橡皮圈束起,一半松松垮垮掉着。 陈逸走过去,看看她,抿嘴一笑:“在扎辫子呢?”。 彤彤点头,又折回到镜子前,抬手想扯下橡皮圈重新绑头发,但很明显,她技术还不够成熟。 陈逸跟着进去,在她身后站定。卫生间很小,光亮的镜面里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我来帮你好不好?”镜子里,陈逸朝小姑娘淡淡笑着。 一双小手妥协放下,彤彤点了点头。 陈逸熟练取下发圈,拿起宾馆提供的一次性梳子,一遍一遍轻柔地梳理她细软的发丝。 做这些动作时,手指还是很疼,但她已经习惯了。 “平时是爸爸给你扎的吗?” 小姑娘点头。 陈逸颇为赞许:“那他技术还挺不错。” 小姑娘笑起来。 马尾扎好,陈逸看向镜子里的小人,问:“头发紧不紧?” 小姑娘摇头,冲陈逸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指指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怕打扰到小丫头休息,前一夜她洗了头发没用吹风,用毛巾擦了会儿,没等全干就上床睡了,早晨起来后,像炸毛了一样。 摸摸她的小脑袋,陈逸打趣自己:“像不像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愣愣望着陈逸。 陈逸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她放下手中的梳子,直接用手指梳理了头发,束在脑后,扎起一个马尾。 镜子里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皙,脸上未施粉黛,虽带着刚睡醒后的些微浮肿,但整体看起来看起来还算清爽干练。 扎好头发,陈逸挤牙膏刷牙,问小姑娘:“你洗漱好了么?” 小姑娘点头。 喝下一口水,在嘴里咕隆咕隆两声,吐掉,陈逸说:“那先出去玩一会等我,等下我们一起去医院。” 小姑娘乖乖出去了。 陈逸刚洗漱完毕,听见有人敲门。“笃笃笃”响了三声,停顿一下,又敲响。 门不是很隔音,陈逸走过去,“哪位?”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陈医生,是我,薛山。” 拉开门,陈逸有些疑惑,“怎么过来了?” 薛山道:“买了点早餐,先吃了再过去吧。” 侧身让薛山进来,陈逸关好门,看向他手里拎着的食品袋,里面有包子、豆浆、油条、牛奶。 陈逸咂舌:“怎么买这么多?” 薛山把食品袋放在电视前面的茶几上,说:“没多少,看见的都买了一些。” 不清楚陈逸口味,所以只能这样。 彤彤见到薛山两眼早就放光,笑嘻嘻小跑到他面前,拉住他一只手,目光投向茶几上的食物。 薛山蹲下来,轻声问她:“饿了?” 小姑娘点了下头。 “洗手了么?” 继续点头。 薛山拿了一个青菜包放到小姑娘手中,让她坐在凳子上慢慢吃,又给她插好牛奶吸管。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29 陈逸一直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出神,忽听对方喊她,才回过神来。 三人围坐在小茶几边上享用早餐。 “昨晚都还好吗?”喝下一口豆浆,陈逸问。 “嗯,都还好,阿婆那边老样子。”薛山答。 静了片刻,陈逸说:“我待会儿看过阿婆可能就先回去了,你这边还有什么事么?” 薛山咬了一口包子,声音有些含糊,“没事,这两天耽搁你了。” 陈逸看看他,坦然一笑,“我们不用这么客气。” 薛山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下头,余光看见陈逸放下了豆浆杯。 “吃好了?” “嗯,饱了。” 见她才吃掉半根油条加一杯豆浆,薛山问:“你平时也吃这么少?” 陈逸觉得有点好笑,他并不像是会追问这些细节的人。 但她还是如实答:“嗯,差不多吧。” 嘴上没说,但薛山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声音:难怪这么瘦。 *** 工作日里的医院,人满为患。 经过门诊大厅时,陈逸看到挂号窗口排起的长龙,想起曾经在省级三甲医院实习时的场景,不经意叹了口气。 薛山察觉到她的微妙表情,问:“怎么了?” 陈逸摇摇头,“没什么。” 他们先乘坐电梯去骨科给方青野送早饭,跟着推推攘攘人群进去后,电梯超重了,“滴滴”响着。 三人退出来,等下一辆。 泛着银光的轿门上,倒映出三人的模糊身影。 小姑娘站在中间,左边牵着穿黑色单衣、咖色长裤的爸爸,右边站着一身灰色休闲装的漂亮阿姨,她看着镜面中的人影,半晌,拉住了陈逸的手。 陈逸低头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一下。 在他们身后,一个拎着保温盒疾步赶来的中老年女人,看到这幅场景后,放慢了步子,表情怪异地打量着三人。 电梯来了,女人跟着进去。 转身间,陈逸才注意到了这位陌生人看向自己的奇怪眼神。 薛山被人群推壤到角落里,彤彤夹在他和陈逸之间,前面站着那人的书包正好对着小姑娘的脸,一个不留神,厚重的书包挤压过来,纵然薛山伸出手挡住了些,她还是被挤得有点难受。 “叮”一声,电梯停在10楼。 陈逸看着站在电梯门口那个女人的背影,想起刚才上电梯时,她看自己的目光。 察觉陈逸在发愣,薛山出声提醒:“到了。” 陈逸淡淡“嗯”了一声,发现那个陌生女人也是在10楼下。 电梯门出去是一条左右分道的走廊,等陈逸穿过人群出轿厢,女人已经不知走向了那一边。 *** 病房里,周叔正在给老母亲擦脸,周婶风风火火走进来。 嘴里嚷着:“哦哟哦哟,不得了不得了。”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周叔连忙出声制止:“小声点你,一来就大喊大叫!” 周婶把保温桶放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表情里全是不可思议,“老周,你猜我见着谁了?” 周叔在搪瓷盆里拧着毛巾,随口问:“谁啊?” “那个人。”口吻不屑得很。 “哪个?” “就那个啊!” 周叔不耐烦,“要说就说清楚,这个那个,哪个晓得你说得是哪个!” 周婶乐起来,“嘿,你跟我讲顺口溜呢!” 周叔剜她一眼,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瞎扯经。 “薛建国家那个大儿子!”周婶压低了些声音:“就吸毒那个......” 周叔回过头来,“你说阿山?” “阿山阿山,你一天少跟这种人来往,就是他。” 周叔:“你看到他了?在医院?” “对啊,刚打完稀饭回来,在电梯里碰上的。” 说着,周婶神神秘秘凑到周叔耳边,“我看见他旁边有个女的。” “有个女的怎么——” “牵着手呢!”周婶说:“那小丫头一手牵着他爸,一手牵着那个女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呢!” 周叔觉得莫名其妙,“女的就女的呗,人家给孩子找个妈碍着你啥子事了。你一天到晚乱烦神这些做啥子?” “我不是乱烦神,我是替那个姑娘可惜,看起来正正经经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想的,找这么一个祸害......” 周叔把毛巾挂好,“行了行了,你一天别没事儿干张口闭口就是祸害,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把自己管好就行。” 周叔端着搪瓷盆去卫生间倒水,邻床住院的中年女病人听着八卦有点兴趣,问周婶:“婶子,你刚说的谁啊?” 周婶来了兴致,决定讲一讲他们北山村的这颗毒瘤。 “......你不知道哟,气死他爸不说,把自己亲弟弟弟媳骗去外地做生意,结果呢,不知道出了啥意外,死在外面找都找不回来,也是可怜薛大嫂哦,一把年纪还要千里寻儿,最后连累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葬送在外面。” “这么丧尽天良?还吸毒?”邻床继续八卦。 周婶点头,“对,你说气不气人,老实巴交的一家老小都死光了,他自己却回来了,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过日子,哦,对了,回来之后一段时间,不知道外面哪个女人给他生的崽,也给带来了,还是个小哑巴。” 讲完,周婶长叹一句:“天道轮回,都是报应哟。” *** 陈逸带彤彤从卫生间回来,方青野正坐在床沿,哧溜哧溜喝着稀饭。 他的住院费倒是交了一些,但阿婆的没交,一直欠着,今早来院被催交款,见方青野面露难色,薛山什么都没说,揣上银|行卡就要去缴费处。 怕方青野觉得过意不去,他特地留下一句“要记得还我”,才离开。 眼下薛山还没回来,陈逸抽过一条凳子坐在方青野对面,问他:“真不通知你家里面的人么?” 这两天她难免疑惑,老人出了如此大的事,身边除了一个断着腿的孙子,压根没有别的亲人前来探望。薛山来之后,大小事都是他这个外人在跑,包括交住院费。 听薛山简单提过,方青野跟家里闹不对头,很久没来往了,家里人也基本上不管阿婆。 但毕竟是生老病死的大事,而且阿婆现在情况并不是很好,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没有留住,人就这么走了,最后关头能见一下家人,家人也来见一下,也是好的。 方青野眼皮没抬一下,“通知什么,当他们死了!” 态度很鲜明,陈逸不再开口。 坐了一会儿,走廊里忽然出现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小伙,引来一群人好奇打量。 陈逸也看过去。他应该是来探望病人的,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很快进了一间病房。 喝完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0 稀饭,方青野“啪”一声把装稀饭的塑胶碗扔进垃圾桶,看向陈逸,笑呵呵问:“这身衣服,挺帅的吧?” 他说的是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军人小伙。 陈逸笑,“是挺帅的。” 方青野了然于心,就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这种调调。 他清了清嗓,一脸神秘地冲陈逸挑了下眉毛,道:“阿山以前也穿过这身的。” 陈逸表情愣住。 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穿过这身?” 方青野看着她这好奇打探的样子,心中的小九九彻底爆炸开来。 他不傻,眼睛亮堂得很,经过这两天短暂相处,他总觉得自己兄弟和陈逸之间,关系有点说不清的微妙。 跟薛山搭伙以来,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彤彤身上,加上本身又在戒毒期,身边几乎是一个异性的影子都没瞧见。 所以突然出现个这么水灵又热心的大美女,看起来还跟彤彤相处得十分融洽,方青野觉得实在是太有戏了。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评价、讨论薛山,他方青野认定的兄弟,自己就要挺到底。 面对陈逸的疑问,他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半晌,陈逸才问:“他入过伍么?” 看见转角处交完费回来的薛山,方青野眼睛一亮,再次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沟通后,下一章开始入v,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话不多说,干杯。 ☆、18 早晨喷过消毒水的走廊里, 隐隐还残留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就像方青野说的那些话一样,萦绕在陈逸周围, 久久挥之不去。 薛山走过来,见到这副气氛怪异的场面, 以及陈逸几乎可以称得上呆滞的表情,不免好奇问方青野:“你刚刚一个劲儿点什么头?” 方青野嘴巴一咧,露出一排大板牙床, “跟陈医生聊了聊你的过去呗。” 脸上平和的笑意渐渐淡了,薛山下意识看陈逸一眼,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好像是床脚处的一块泥印, 一副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回来的样子。 目光再回到方青野身上,看得方青野有些渗人。 耸了耸肩, 他不打自招:“哎呀,没聊啥,就说了下你以前当过兵......” 察觉到薛山的表情越来越冷,他识趣地闭上嘴。 陈逸站了起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一直蹲在她边上玩手指的小姑娘闻言也站起来, 拉住陈逸的衣角, 似乎不想她走。 陈逸冲小姑娘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 薛山把彤彤拉到自己身边,对陈逸说:“我送送你吧。” 两天前的午后,他也对自己说了这几个字, 结果送着送着,被洪水困住,送不走了。 突然有点恍惚,明明跟眼前的人进一步接触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但总觉得这种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了似的。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的经历实在太过难忘吧,陈逸这样想。 薛山在等她回答,彤彤也拿不舍的眼光注视着她,陈逸淡淡笑了下,说:“好。” *** 县城客运站就在医院附近,步行十几分钟到。 出医院过了马路人行道,旁边有个小超市,薛山让陈逸等下,他进去买来两瓶水。 他先递给陈逸一瓶,另一瓶直接拧开放到彤彤手里。 气温骤然回升,上午十点不到,室外已经是艳阳天。从医院出来,短短几分钟路程,小姑娘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汗。 矿泉水瓶握在手中,看小姑娘仰头喝着水,陈逸道了谢。 彤彤喝完,薛山替她拧好瓶盖,声音平平:“我们不用这么客气。” 这话听着耳熟,陈逸没忍住笑了一下。 瓶子夹在胳膊和身体之间,薛山一手拉起小姑娘,“走吧。” 三人并肩往客运站走。 中途经过一家玩具店,透明玻璃橱窗里,整整齐齐码了很多款式的玩偶,陈逸一眼就看到了最下角那个棕色小熊,跟彤彤之前那个很像。 很明显,小姑娘也看到了,走出好几步,目光还舍不得移开。 陈逸:“等一下。” 薛山停下脚步回头,陈逸朝他示意了那家玩具店。 他站在玻璃橱窗外,看着里面走动的人影,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很快,里面的人出来。 吃完早饭,陈逸跟薛山借了两百现金作路费和应急用,不然她还没钱结账。 两只手背在身后,陈逸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走到彤彤面前,变魔术似的,从背后变出一只小熊来。 大人眼里的小把戏,对小姑娘却很实用。 她咧开嘴,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开心,但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薛山看在眼里,低声说了句:“谢谢你,陈医生。” 陈逸摇摇头,三人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沉浸在新玩偶的喜悦中,一路走着,又亲又摸。 陈逸看到,柔声提醒她:“彤彤,小熊身上不是很干净,等拿回家洗过之后再亲好吗?” 小姑娘把玩偶夹在胳膊肘下,乖巧地点头。 走了一段路,陈逸想起先前方青野的那番话,忽然开口:“薛山,你什么时候进的部队?” 愣了一瞬,他说:“02年。” 陈逸想了想,“高中毕业之后?” 薛山点头。 阳光从身后照过来,三道影子被拉长路面上,路两边是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树,高大、苍翠。 前面路口转角就是客运站,有一辆白色大巴正慢慢悠悠从里面开出来。 陈逸看了一眼那辆车上挂的路线牌,是开往隔壁县城的。 “你在部队待了几年?”陈逸问。 “5年。”薛山如实说。 “那之后呢?”陈逸问:“退伍之后,一直做的汽修这一行?” 愣了一下,薛山摇头,没想过她会问这么细,“倒不是。做过押运、保安,后来才学的修车。” 陈逸问起这些事情时的口吻,就像跟朋友聊天一般,随意而轻松,但不知道怎么地,薛山感觉自己后背渗了一层冷汗。 好在陈逸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客运站到了。 进站买好票,薛山和彤彤陪着她到检票口,目送她上了车,两人才离开。 开往雅里乡方向的中巴客车环境比较差,车里又闷,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摇摇晃晃地让人昏昏欲睡。 断断续续睡了两觉,车在卫生院门口停下。 陈逸放了一把备份钥匙在邻居那里,开门进屋后,邻居中年女人跟着过来,对她很是关心:“小陈啊,你安全回来真好,你不知道,听说你被困在石塔村了,我们都要急死了,就担心你出个什么意外!” 这位同事在药房工作,平时见面只能算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1 点头之交。之前她打算给陈逸介绍对象,被陈逸婉拒后,还在背后说了好一阵她的闲话,陈逸都知道,但她权当没听见。 感谢过她的关心,陈逸说自己等下还要去院办一趟,邻居悻悻离开。 脱下被洪水泡了一遍又被风吹干的内衣裤和鞋袜,找出一套自己的衣裳,把薛山买的运动装也换了,陈逸出门。 *** 现在的院办公室在综合楼二楼,陈逸进楼时遇到好几个同事,纷纷对她表达了慰问。本着好奇和关心,同事们都想打探一下她被困这两天的细节,但见陈逸并不想详谈的样子,也只有作罢。 办公室里,张姓院长正在签一批文件。 陈逸在她对面坐下,听见她道:“小陈啊,你这次真是不容易。” 陈逸说:“没什么,谢谢张院关心。” 等领导签完字,两人说起休假的事。 张院的意思,多休几天假期也没事,美|沙酮门诊那边现在每天就诊的病人不多,多排几个班,人手是足的,让她把该补办的证件、银|行卡、电话卡等都办理妥当再复工。 陈逸很感激领导的人性化安排,但心中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讲完这些后,张院说起另外一件事。 她让陈逸找个时间接受市电台的采访,谈一下这次洪灾中的经历,当然了,重点是要突出卫生院医务人员竭诚服务百姓,遇到困难也绝不退缩的正面形象。 她直截了当告诉陈逸,上级卫生部门最近有一批基层医疗资金下拨,这样报道出去会给卫生院带来好口碑的同时,上头也会进一步重视这里,调拨资金上可能会有一定帮助。 赤|裸|裸的利益挂钩,很符合领导人的考虑风格,陈逸没法说好,也没法说不好。 讲完这些利益关系,张院又打起亲情牌,说电视台某个栏目组负责人是她一个亲戚,亲戚开口了,她也不好回绝,更何况,这是一件有益大家的事,何乐不为呢? 从来到雅里乡卫生院的那天起,陈逸竭力做好本职工作,不参与同事间的八卦讨论、小团体小帮派,始终保持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哪怕在这种穷乡下地方,已经很少人会再去琢磨病历书写是否达到规范,门诊记录是否符合卫生部门要求,她却依旧认真工作,一丝不苟。 不管工作还是生活,能一直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式过着,这就够了。 她只是没想到,一场灾难过后,很多事情都被改变了。 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 听到陈逸同意的答复,张院乐得直夸她会处事、有眼力见,以后要好好栽培。 听完这些,陈逸找了个理由告辞,刚走出门口,又被张院叫住。 “哎,你说我这记性,果然是人老了啊。”张院笑眯眯道:“早上有个女同志打电话过来,说是你蔚山老家的朋友,也是看到新闻消息了,很担心,打过来问问情况。” 蔚山老家的朋友? 她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回去过,哪来的朋友。 “是不是弄错了?”陈逸问:“有没有留下名字或者联系方式?” 张院点着头,“有有有。”就去翻抽屉。 她翻出一张便签纸递给陈逸,“就是上面这个号码,名字也有,说是等你回来了,希望你能联系一下她。” 陈逸接过黄色的便签纸,上面龙飞凤舞记了一串数字,数字后面跟着一个名字。 她仔细辨认一下,嘴里轻声念出来:“张丽君?” *** 在雅里乡集镇街道上逛了一会儿,陈逸买下一个新手机。店里没法刷卡,她留在宿舍的工资卡是邮政储蓄的,镇上也只有这家银|行,她去取了钱回来,顺便买下一张新电话卡。 补办原先的电话卡比较麻烦,需要身|份证原件。反正她平时联系的人除了单位同事就只有余笙笙,索性买一张新的了。 正午时候,明晃晃的阳光倾泻而下,日头很晒。 陈逸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份牛肉面。等餐的间隙,附近三三两两修路的农民工也进店吃饭,他们嗓门比较大,有说有笑,给这方逼仄的空间,带来了热闹的烟火气息。 面很快上来,汤汁泛着油腻的光,面上盖着的几小块牛肉并不是很鲜美。 陈逸夹了一筷子面吃下,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目前一个号码都没存,她也没有告知任何人新号码,会打过来的,应该就是这位叫张丽君的老朋友了。 装上电话卡后,她拨了黄色便签上的号码,但是无人接听。 眼下,陈逸拿起手机,看着那一串还有些陌生的数字,摁下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深呼吸一口,陈逸说:“丽君,我是陈逸。” 嘈杂的市集喧闹,周围不绝于耳的高谈阔论声还在继续,而陈逸的这一方天地,此刻却无比安静,只剩下对方沉默片刻后,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 张丽君无数次梦见,在那个冬天,在分岔路口的村头,在讨论起雪人眼睛该用什么材料时,她们没有争吵、没有打赌,默契地都选择了板栗。 然后,陈逸耐心等在雪人旁边,修修补补,她飞奔回家拿来道具,两个小丫头开开心心、十分圆满的完成这件作品。 但时间永远不可能重来,这一秒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 她也是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只有阳光而无阴影,只有欢乐而无痛苦,那就不是人生。 她只是希望,老天爷能怜惜一下陈逸,不要再给她带来更多的伤害和痛苦了。 就让她平安、健康、快乐地过完剩下的人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也希望你们能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19 这通电话不长, 甚至没聊什么实质性话题。 大部分时候陈逸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 都是些生活上的琐碎事,谁也没去提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通过这通陌生却又意外温暖的电话, 陈逸知道了儿时那个小伙伴现在已经结婚,有一个两岁半的儿子,她跟丈夫一起在佑安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 生意还不错。 结束的时候,桌上的牛肉面已经快坨掉。 陈逸盯着面碗看了片刻,拿起筷子继续吃。没吃几口, 她又放下筷子, 叫来老板结账。 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见她碗里还剩了大半,边找钱边问:“妹子, 我家面条不合胃口啊?” 陈逸摇摇头,“饱了,吃不下了。” 男人递过零钞,陈逸起身离开, 带动铁架凳子在地上擦出一声刺耳声响。 *** 阳光很好,天空湛蓝, 偶尔有那么一缕微风拂面, 很是舒爽。 行走在这样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2 的晴朗天气里,谁会想到那场洪水带来的灾害还在继续呢。 石塔村人口虽少,耕地也不多,但一场洪水过后, 仅有的庄稼和房屋,毁的毁、损的损,等洪水彻底退去,还有好一段灾后重建工作。 陈逸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两位老人家。 她打听到临时安置点的位置,买了些水果和牛奶,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到北山村。 北山村口有一栋常年无人居住的两层自建房,是上上届村支书家的房子。 大概十三四年前,支书和妻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架,闹得不可开交,妻子一气之下喝下老鼠药跳河自杀,丈夫想不开,跟着跳了下去,留下一双刚上初中的儿女。 后来,孩子的姑姑把他们接去了外地生活,房子则空着,由后来的村支书支配。多数时候,做村里办斋节的场地使用,每年象征性给俩孩子寄一些房租。 因着房子比较大,又带一口宽敞的院子,且两村相隔并不是特别远,洪灾发生后,乡政府立刻在此设立了临时安置点,将受灾群众先转移到这里进行安置。 陈逸踏进院子,看到空地上搭建起的土灶台和凌乱堆放的食材、物资,轻微皱了下眉。 每个房间铺了四到五张地铺,眼下房子里住了一共二十来个人,不止石塔村的村民,还有邻近达瓦河、也被洪水波及的部分村民。 天气好,吃过午饭后,三三两两的村民约着出来晒太阳。陈逸找了一圈,在一楼的房间里找到了两位老人。 他们看起来很健康,没有受伤,正跟同屋的两位老人聊着天。 一屋子的乡音,听起来很是亲切。 但空间太小,睡的人又比较多,窗户没有及时打开通风换气,陈逸站在门口,扑面而来一股沉闷的霉味儿。 顿了下,她走进去,轻声喊角落里倚墙而坐的那两位老人:“阿公、阿婆。” 老爷子先看到陈逸,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揉揉眼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是她后,猛地摇了下老太太的胳膊,“老婆子,是小陈医生!” 老太太也看见了,嘴巴长得老大,直唤:“小陈医生,是小陈医生啊!” 老两口互相搀着站起来,陈逸走过去,握住老人伸过来的手。 老太太一握住陈逸的手就眼泪直掉,“老天爷保佑哟,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了!” 老爷子在一边使劲点头,“是哟是哟,我们两个老骨头命大,要不是小陈医生你把我们喊出来,我们早就被埋在老房子里面了!” 陈逸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明明是她抛下了两位老人,可他们见到自己之后,一点怨念、一点责怪都没有,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种情感是装不出来的。 三个人都平复了下心情,陈逸把带来的东西给了两位老人,老人又是一番感谢。 看见陈逸手上的伤,他们问了她这两天的情况,又问了薛山和彤彤。 陈逸说大家都没事,都平安出来了,老人一脸欣慰地直点头。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微妙,也许上一秒还亲密无间,下一秒就形同陌路了,反之,亦如此。 确定老人身体只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陈逸待了半小时离开。 没有直接回卫生院,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村里一条小溪而行。 村里大半人家的房屋都是顺着溪流而建,她一路走着,听水声潺潺,下意识辨认着所路过每户的门牌号。 她停在北山村56号门前。 这是薛山和彤彤的家。 停驻片刻,她调头离开。 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你在做什么?你来这儿做什么? 仿佛在逃离某个禁锢她的牢笼,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陈医生?” 陡然闯入的声音,把她逼停下来。 *** 柚木色的小方桌边,陈逸低头看桌子的边角,那里原本四四方方的棱角,被打磨出了轻微的弧度。 她又看脚边深色的地砖,砖面上印着不起眼的波点花纹。 然后是自己坐着的深灰色沙发。 光线从敞开的客厅大门投射进来,整间屋子很亮堂,每一方角落都清晰可见。 屋子里东西不多,一方矮柜、一台电视机,加上自己坐着的沙发和面前的小方桌,没了。 家具的款式比较旧,但看起来干净整洁。 这间屋子,给人一种陈旧安稳的感觉。 门口刺眼的光线被挡住大半,有人进来了。 陈逸微微抬眸,薛山递来一杯水。 玻璃杯上方冒着热气,杯口处晕了一圈水雾,她看着沿杯壁缓缓落下的水滴,轻声说了句:“谢谢。” 薛山笑了下,没说话。 静了一下,陈逸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抽过一条木凳,落坐在陈逸的左侧方,“回来帮青野拿点东西,顺道服药。” 一来二去路程奔波,想着服完药还是要去医院,就没有带彤彤回来。 陈逸点点头,一时没再开口。 她觉得自己有些魔怔,莫名其妙找到这里,想离开时,偏偏撞上提前回家的薛山。 他问她怎么在这儿,陈逸说自己是来安置点看望那对老夫妻的。 当时,薛山就站在她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阳光打在他脸上,一半阴影、一半光明,有种模糊的不真切感。 他语气平平,说:“安置点在村口。” 不是在村尾的他家附近。 陈逸不自觉低了低头,尽量保持声音平静:“随便逛逛,就逛到这来了。” 薛山没有回应。 陈逸抬头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两道目光相遇,谁都没有躲避。 半晌,薛山说:“我家就在前面,要去坐一下么?” 陈逸听见自己说的是:“好啊。” *** 陈逸抿了一口水,放下玻璃杯。 薛山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捏着一个文件袋,装的是方青野放在他这里的一张存|折。定期十年,里面有两万块钱,他以前打工存下来的。 今年刚好到期,但具体日子方青野记不大清了,让薛山回来帮他看看,如果到时间了,就给带上,取出来正好应急。 “东西带全了?”陈逸问。 “嗯,带全了。” “那走吧。” 他们一起出门。 经过院子时,陈逸看了一眼花坛,那里种着一丛金竹,旁边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脚下步子不停,她看薛山一眼,问他:“平时喜欢种花么?” 跨步出大门,陈逸走在前面,薛山转身拉过银色铁皮门关上,钥匙插|进锁孔反锁,他说:“彤彤比较喜欢,种了一些。” 原来如此。 薛山的摩托在那场洪水里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3 殒命了,两人一路步行。 路上,他们保持着一人宽的间距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你不是本地人吧?”薛山问。 陈逸点头,“我老家在蔚山。” “蔚山?那边口音挺重,不过你说话,我听不大出来。” 陈逸笑了一下,“我在佑安长大的。” 薛山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陈逸低头看脚下的路,没有注意到。 以为他可能不知道佑安是哪里,陈逸试着解释:“离蔚山大概二十公里的一个小镇,那边是莲花白生产基地。” 薛山点头,“佑安现在......有很多移民村?” “好像是吧,不太清楚。” 佑安镇山多,山上住了不少藏族和彝族的少民同胞,一家人占一片山头那种。 前些年,政府大力做退耕还林,但效果不理想,原住民生活经济效益完全更不上,近几年又实行起退林还耕,由政府出资买下每户人的土地,统一规划种植。 而领了“巨额”卖地钱的少民同胞们,由政府统一安置到地势稍缓、人迹较多的地区买地建房,开始新生活。他们所生活的村落,就叫移民村。 陈逸说:“我高中毕业去外面念书,基本上就没有回去过了。” 薛山侧过脸看她,“你在哪念的大学?” “西安。”陈逸看他,“去过吗?” 他低头去看脚下的路:“没。” 回味过方才的话,薛山忽然问:“你很少回家?” 她说自己念大学以后就基本上不回佑安了。 陈逸淡淡笑了一下,“听过一句话么,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很明显他没听过,愣了一下,没反应。 陈逸说:“我父母过世早,之后跟着外婆在佑安生活。” “那你外婆......” “走了,走了十年了。” 她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十年?那时她才多少岁? 这么想着,薛山问了出口:“陈医生,你是90后吧?” 陈逸笑起来,“对90后有偏见?” “不是不是。”他忙解释。 陈逸:“我90年生的。” 90年出生的,那今年26岁了。 外貌看起来不大像,总觉得她才20出头,但眼神和气质不会骗人。 薛山感觉的到,她眼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哀伤,这种哀伤不易被人察觉,但流露出来时,又不会轻易让人替她感到难过和心疼。 它更像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之美,被岁月和苦难打磨之后的沉静之美。 前面要穿马路,这个时间点,路上来来往往车辆比较多。 看起来陈逸是只顾着往前走,没有丝毫留意路口的交通,其实她余光一直小心翼翼关注着,并不会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 但薛山不知道。 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他伸手挡在陈逸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这一段路灰尘较大,他们站在原地等扬起的尘土散尽。 薛山站在前方一些,他比她高了一个脑袋。 陈逸微微侧过眼,清楚看到他黑色的短发、发根处冒出的细密汗滴,以及他梗直的脖颈、宽阔的肩。 “陈医生,走——” 飞尘散尽,他回头想叫她出发,却意外撞上陈逸那平淡如水打量自己的目光,一时噤了声。 她看人的目光从不躲闪,带着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反而让被看的人有些窘迫。 静静移回视线,陈逸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帮我推荐文章的小喵还有其他暂时还不知道名字的朋友。 我从前觉得写文是一件自娱自乐的事情,能完成且不让自己失望,就够了。 所以在这途中遇到的每一个跟我一起看故事的你,真的是意外又美丽的收获。 你们很可爱,当然了,这位作者也很可爱(脸皮太厚,没办法)。 最后,希望大家尽量不要破费去投雷什么的,就用撒花撒草撒树代替,或者跟我聊一聊剧情,甚至聊一聊你们都有啥好玩的有趣的事,就ok了。 以上,抱拳。 ☆、20 下午四点, 薛山服完药从美|沙酮门诊出来,发现陈逸还在。 她背对着他站在门诊前的一棵大树下, 斑驳的树影打在她身上,画面就像静止了一样。 她穿着米色半袖针织衫、牛仔裤, 脚上一双平底单鞋,头发似随意束成一个马尾在脑后,看起来简单而舒适, 有点青春靓丽的味道。 微风拂过树梢,一片沙沙响声中,她抬头看了看蓝天, 黑色发丝被扬起一缕荡在空中, 她抬手梳理好。 垂下手,她似乎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 “好了?”她问。 “嗯。”薛山点头, “你......” 本能想问你在等我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陈逸笑了一下,“我在等你。” 薛山攥了攥手心,“有事?” 陈逸走近两步, 递给过来几张钞票,“欠债还钱。” 她早晨是跟自己借了两百现金, 但薛山根本没打算要, 更何况,她现在递过来的,何止两百? 薛山垂眸看了眼她伸过来的手,没接。 陈逸说:“两百是早上借的, 还有四百是买衣服的钱。” 前一夜她换上衣服后,看了一眼吊牌价,399,记住了。 薛山依旧没接,低声说:“真要还,我欠你的更多。” 陈逸怔了一瞬,听见他说:“彤彤走失那天,我欠你和你朋友一个很大的人情;石塔村发洪水那天,也是你抱彤彤跑出来的,还有......” 还有他戒断症状发作时,是她把他从水里拉起来,一路鼓励着他回到避难村小。 也是她跟医生护士撒谎让自己下车去服药,让他们没有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 这些又怎么算? 陈逸静静听完,没有说话。 薛山看着她,轻轻笑了:“陈医生,你说过我们不用这么客气。” “但一码归一码,我借了你——”抬眼看到那一道沉静平和、却不容反驳和质疑的目光,陈逸止住了声。 她帮过他,他又何尝没有帮过她呢。 寂静的下午,燥热空气中只剩下过往车辆的鸣笛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静静蔓延。 半晌,陈逸妥协了。 “那就算扯平了?” “好,扯平了。” 陈逸弯了下嘴角,又道:“还有,私底下叫我名字就可以。” 薛山反应慢半拍点了下头。 陈逸说:“那不耽搁你了,你去吧。” “好,再见。”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4 “再见。” 薛山离开,陈逸也起步回宿舍,走不到一小段,她慢慢停下,回头。 他整个人都晕在斜阳中,身后的影子拉了很长,跟着他的脚步快速向前挪动。他步子迈得很大,走路时有些驼背。 不是在部队待了五年么?怎么走起路来一点军人的风姿都没有。 *** 之后一连三天,陈逸没有再见过薛山。 不,准确来说还是见过一次。 洪水“后遗症”来的有点晚,回来后第二天,她后知后觉发起了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在宿舍休息半天没见缓解,决定去门诊开点药吃。 经过美|沙酮门诊时,碰巧看到一个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 他每天都要往返奔波于县城和雅里乡之间,回到医院还要兼顾两个病人一个小孩,会有多疲惫不言而喻。 陈逸没有叫住他,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 按照领导的要求,陈逸接受了电台的采访。年轻记者跟她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剪辑出来的正片报道不足三分钟,穿插在当地新闻频道一个比较火的栏目里播出。 但播出反响还是不错的,至少张院去市里开会时,就受到了上级领导的嘉奖,夸赞雅里乡卫生院在基层医院中非常出色。 张院回来后,院职工大会上,又着重表扬了一番陈逸。 职工大会散会后,一位年轻小护士越过人流凑到陈逸身边,甜甜喊了一声:陈姐。 陈逸微笑,“有事么?” 小护士神神秘秘拉过陈逸的胳膊,将她拽到一边,“是这样的,杨姐找你有事,让我代为转达一下,让陈姐你待会儿散会后去门诊找一下她,很重要的事,一定去哦。” 陈逸难免好奇,这位同事杨姐,自己平时很少跟她打交道,只知道她家庭环境还不错,丈夫在乡政府当为官,一时想不出她到底会有什么事找自己。 但她还是礼貌点头,“好,我等下就去,谢谢你。” 陈逸直接去了综合楼一楼门诊。 临近中午,就诊的人不是特别多,大厅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病人和家属。 她来到内科诊室门口,里面有一位短发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孩正在就诊,陈逸在门口等着,没进去。 杨姐低头在处方笺上“唰唰”写着,边问:“头孢过不过敏?” 年轻女人似乎被问愣了,杨姐抬眼看她,换了种问法:“以前输过青霉素、头孢没有?” “不、不知道诶。”年轻女人说:“医生你等等啊,我马上给她爸打电话问一下。” 说着就掏出手机,开始解锁拨号。 杨姐停下笔,语气不太好:“你们这些家长怎么当的?孩子输没输过青霉素头孢都不知道——哎,小陈来啦。” 瞥见门口站着的陈逸,杨姐脸上绽出一个随和的笑容,“你稍等一下哈。” 陈逸点头,“杨姐你忙,我在门口等着。” 年轻女人边拨号边解释:“我不是——”电话接通,她来不及说完解释的话,忙对着听筒道:“山哥,彤彤以前输过青霉素和头孢没啊?” 那头给了回复,又问了下这边就诊的情况,女人说:“照了片了,医生说是肺炎,得输抗生素。” 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她对面前一直等着的医生道:“最近一年都没生过什么病,也没输过液,以前就不知道了。” 杨姐开好单子,递到女人手中,“那先去把皮试做了,没问题的话再去二楼住院部找医生办入院。” “哎,好好,谢谢您啊!” 年轻女人抱起怀里的小姑娘起身,转身间,发现门口站着那人在打量自己,哦不,是打量自己怀里病恹恹、昏昏欲睡的小丫头。 她扫一眼那人,快步出诊室。 “等一下。”陈逸喊住她。 女人回头,“你叫我?” “嗯。”陈逸走近一步,微微侧脸看清了小姑娘的样貌,道:“这是彤彤吧,她生病了?” 轮到年轻女人震惊,“你认识?” 陈逸点头,问:“她的家长呢?怎么没一起来?” 薛山那么在乎彤彤,不太可能她生病了还是别人送来就医。 陈逸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女人。 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利索的短发、皮肤偏黑,五官带些英气,身上穿着黑t恤、深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高帮运动鞋。 她比陈逸矮了一点,但抱起彤彤的样子很轻松,整个人看起来精明干练。 女人一时有些发怔,没作回应,也在暗暗打量陈逸。 虽然疑惑,但她看向彤彤的目光似乎是真的关切和担心。 “你认识薛山?”年轻女人问直荡荡问出口。 陈逸点点头,探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有些发烫,她轻声喊:“彤彤,能睁开眼睛看一下阿姨吗?” 小姑娘慢慢睁开疲惫的眼,看到陈逸后,眼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惊喜,但她没有太多力气表达情绪。 才三天没见,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而且,他们不是应该在县城医院么? 诊室里的杨姐注意到这边情况,起身走过来,边问陈逸:“小陈,你们认识的啊?” 陈逸冲杨姐点点头,又转过头对抱着彤彤的年轻女人道:“你先带她去做皮试吧。” 年轻女人抱着小姑娘离开,两步一回头,还有些没咂摸过味儿来。 这人是谁? *** 诊室里,陈逸坐在就诊椅上,耳朵里充斥着杨姐的声音。 “姐也是为真心你好,你这个年纪呢,差不多也该谈婚论嫁了,是好是歹先处着看看,不适合再说不合适的话,要是相处得来,那不正好了了一桩姻缘嘛!” 杨姐欲给她介绍自己的远房表侄,不等陈逸开口回绝,已经飞快将对方的基本信息情况全部倒给了她。 静静听完,陈逸对杨姐淡淡笑了下,“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目前还不太考虑这些事,就不耽搁杨姐你上班了,我去看一下刚刚那个小朋友。” 陈逸起身,杨姐叫住她,“哎,小陈,听姐一句,真的,人条件挺不错的,这不正好,下午他要开车过来给我送一点老家的特产,要不先一起吃个饭,你见了人再说?” 陈逸依旧态度不变,“谢谢杨姐费心了,我真的不用。” 看着陈逸离开的背影,杨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真是油盐不进,当谁都是上赶着来找你的? *** 年轻女人抱着彤彤等在治疗室外的候诊椅上。 小姑娘一阵咳嗽,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似乎有痰咳不出。女人连忙抽出一张纸巾垫在她嘴边,“乖,没事的,咳吧,把痰咳出来就舒服了。” 小姑娘没有继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5 续咳,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一动不动。 年轻女人顺着彤彤的目光看过去。 又是她。 陈逸走到她们身边,朝女人点了下头,半蹲下来,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她问:“皮试出结果了么?” 女人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还有两分钟。” 陈逸点点头,抬手去摸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 “你是薛山的朋友?”女人问陈逸。 陈逸想了想,“算是吧。” 女人有所感悟,“我还以为他在这边就野胖子一个朋友呢。” “野胖子?”陈逸顿了下,“你是说方青野?” 女人哈哈笑了两声,“对,就是他!” 被她的情绪带动,陈逸也跟着笑了一下。 笑完了,陈逸问:“薛山他,怎么没来呢?” 女人脸上爽朗的神色渐渐淡了,“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陈逸也疑惑。 女人奇怪地看一眼陈逸。 不是说朋友吗?怎么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陈逸静静看着她,等她回答。 被陈逸看得有些心头发毛,她说:“野胖子他阿婆过世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周末愉快。 ☆、21 阿婆过世了? 感觉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陈逸足足怔了好半天。 阿婆情况不好,她是考虑过这种情况的, 但突然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有点讶异。 恢复平静, 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看向陈逸,说:“昨天下午。” 静了片刻,陈逸又问:“那阿婆的遗体呢, 接回来没有?”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吊唁一下。 说到这个,年轻女人没好气哼了一声,“野胖子他那个哥哥昨天去医院闹——” “薛海彤, 进来看皮试!” 治疗室里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故事可以慢慢讲, 眼下小姑娘的病情最重要,女人抱起彤彤起身:“哎, 在这儿在这儿,来了!” 皮试结果阴性,医生给彤彤开了相应的抗生素,顺利入院。 陈逸陪着一起把小姑娘送进病房, 等待护士配液的时间,她从这个自我介绍叫“曲木沙依”的年轻女人口中得知, 方青野的父母和哥哥在老人过世后赶到医院, 要把老人的遗体接回家办丧事,但方青野不肯,为着这事,双方差点打了起来。 按照本地农村的丧葬习俗, 除了亲朋好友,整个村每家每户都要前来吊唁,给上帛金,这么算下来,办丧礼这家人会有一定“盈利”。 方青野最气不过的就是这一点。 阿婆走了后,他谁都没通知,但哥哥一家却赶到了,紧接着父母也来了,足以证明他们其实早就通过一些渠道知晓了老人住院在此的消息,却一直不肯露面。直到老人归天了,他们才风风火火跳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把老人接回家安葬。 人活得好好的时候,你们装聋作哑完全无视老人的存在,被困在洪水里重病入院也不见你们来看一看,这下人走了,却要出来装大孝子,说你们不是为了那点帛金谁信! 他方青野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情绪愤怒到极点之时,是薛山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说,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是一种尊重,一家人吵吵闹闹能得出个什么结果?就算最后阿婆的丧礼是你来操持,你哪里有地方去设灵堂、请道士、宴款前来吊唁的宾客? 薛山还说,人活在世上的时候,你尽了孝道,问心无愧,死后这些虚名又有什么好争的? 沉默良久,方青野妥协了。 本来一切渐渐归于平静,但这天早上,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消息,说父母和哥哥没有请道士办灵做法事,阿婆的丧礼设的简陋之极。 怒火攻心,已经出院回店里养伤的他,拄着拐杖赶回去,又和家里人一通大闹,直接在老人的丧礼上打起架来。 彤彤从昨晚开始有些低烧、咳嗽,但她自己一点都没告诉薛山,薛山又忙着方青野出院的事,一时没顾及过来,直到早上,才察觉到她加重的咳嗽和滚烫的额头。 但方青野那边又出了事,他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朋友就是薛山,两头为难之时,曲木沙依来了。 *** 天气又热又燥,陈逸和曲木沙依跑前跑后忙半天,都有点渴,休息下来后,陈逸出去买水。 买完水回来,刚上住院部二楼,她听到一阵吵闹声。 “医院是公共场合,病人来这里是治疗的,你这大喇叭放起音乐来,还要不要人休息了!?”是曲木沙依的声音。 被教训的年轻男人“啪”一声放下手机:“老子想放啥子歌就放啥子歌!你皮子痒了是不是,多管闲事!” 卫生院条件有限,说是住院部,其实只有两个大病房。每间病房设置了十张病床,一般来说是男性一间、女性一间,不分年龄不分病种,当然了,卫生院能接收的病种也比较单一,多是感冒发烧等常见病。 这两天正好有一批新硬件设备拨下来,今天男病人不多,工人得了空开始更换男病房的病床,是以中午以后入院的男病人,都被安置了在女病房。 空旷的病房里目前只有两个病人,一个是彤彤,另一个是住在斜对床的年轻瘦高男人。 男人住下后一直默默玩手机,结果玩一会儿他突然播起音乐来,歌曲又吵音量又大,偏偏他还非扯着嗓子跟着唱,搞得整间病房都是他杀猪似的歌声,不得安宁。 曲木沙依就这么跟他杠上了。 预感不妙,陈逸快步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忽然又听一声摔东西的声响,紧接着是男人的骂声:“我靠!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今天要破个戒试试了!” 她推开门冲进去,里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砰”一声响镇住,安静下来。 曲木沙依已经逼近那男人的床边,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全然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姿势。 年轻男人手上还扎着输液针头,他恶狠狠地“唾”了一声,站起来往曲木沙依面前走,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 虽然跟曲木沙依认识才不到两个小时,但陈逸明显感觉得出她是那种大咧咧、耿直仗义的性格,但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冲,跟人吵两句就要动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怕她吃亏,陈逸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将她往回拉。 回到小姑娘病床边,床上的小人儿睁大眼睛望着她们,表情有些担忧。 陈逸看看她,轻声说:“没事,你乖乖睡你的。” 剑拔弩张的氛围得到缓解,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躺回床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6 上。 放下矿泉水瓶,陈逸把曲木沙依摁在凳子上坐好,低声道:“算了,跟这种人没什么好争的。” 曲木沙依还在气不打一处来,眼神死死盯着对面那个没素质的男人,“要不是顾及到小丫头,本姑娘不削了他!” 陈逸哭笑不得,轻摇了下头,拧开一瓶水递到她手中。 想也没想,曲木沙依仰头喝下一大口,忽而反应过来,看向陈逸,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你啊陈医生。” 先前的交谈中,她们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陈逸听到她名字之后,很意外她居然是个彝族姑娘。 除了皮肤颜色比较贴近,她的穿着和打扮都很青春化,长相和口音也不像平时常见到的那些少民同胞。 陈逸没有多问,倒是曲木沙依,不停问陈逸的情况。 比如:你怎么跟山哥认识的?感觉彤彤挺喜欢你的诶,这小丫头能信任一个人太不容易了,你怎么办到的? 陈逸一笑而过,没有回答。 *** 第二瓶水快滴完时,薛山来了。 虽然曲木沙依在电话里跟他讲了陈逸也在的事,但当他到之后,切切实实看到病床前跟彤彤轻声聊天的陈逸,还是有种意外的感觉。 还有那种,心脏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的感觉。 曲木沙依先看到薛山,眼睛一亮,直挺挺站起来:“山哥!” 陈逸闻言回头,朝他点了下头,淡淡一笑。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t恤,衣服似乎有点小,上身后稍显紧绷,随着他迈动步伐,隐隐可见部分肌肉线条。 他额头上都是汗,肩头被汗液浸湿一小片,泛成黑色。 他的衣服好像都是深色系,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件换着穿,其中一件还因为包扎她的手指而牺牲了。 薛山来到床边,陈逸起身退后一步给他腾位置,好让他靠彤彤近一点。 小姑娘看到爸爸来,眼圈一下子红了,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薛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难受么?” 小姑娘点头。 薛山坐下来,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些,“没事,你乖乖输完液,身体就不难受了。” 小姑娘又点头。 静了一会,陈逸开口问他:“方青野那边怎么样了?” 薛山侧过身子,看向陈逸,语气里有些无奈:“人带回来了,但他哥哥那边估计还会找事。” 先前的争闹中,方青野推搡了她大嫂一把,女人摔在地上,磕破头见了血,一直叫嚷着她脑袋伤得严重,要去检查。 生活真是很奇怪,挺过突如其来的灾难,人最终却还是走了。人走了,以为一切已经平息,又突然闹出这些事。 莫名地生出一股感慨,薛山叹了口气。 曲木沙依见缝插针:“呀,山哥你叹啥气!野胖子自己也是作,要打架不等腿好了再去,就他那瘸腿再加上一身肥肉,半个我他都打不过,还主动上门?没被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哥哥打个半死算他命大了!” 薛山扫她一眼,“成天打打杀杀,吉爷就是这么教你的?” 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陈逸怔然抬头。薛山没注意到,继续跟曲木沙依讲话。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薛山问她。 “晚上八点前到就成。” 知道雅里乡发生洪灾后,她第一时间打了薛山和方青野电话,都没打通。人在外地办事,工作一结束她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又正好遇上这一堆事。 薛山点点头,转脸去看陈逸,终于发现她失焦的眼神。 “陈医......”话刚出口,忽然想起几天前那句话,他换了称呼:“陈逸?” 回过神来,陈逸茫然看向薛山,“嗯?怎么了?” “在发呆?”他问。 陈逸摇摇头,“想了点事情。” 曲木沙依在一边饶有兴致打量他二人。 不得了啊不得了,她山哥还能对除了彤彤之外的人讲话这么温柔。 她忍不住多看陈逸几眼。 一头黑发披在肩上,身上穿的是裸粉色及膝连衣裙,脚上着一双白色单鞋,整个人打扮得中规中矩,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人家就是气质好,那词儿怎么形容来着?淡雅如菊?对,就是这种感觉。 *** 许是觉得小姑娘最信赖依靠的人来了,自己没有再留下帮忙照看的必要,陈逸告辞离开。 薛山紧跟着站起来,“那我送你出去。” 陈逸还没回应,薛山身后的曲木沙依笑道:“人陈医生就住卫生院,山哥你还怕她走丢了不成?” 这话调侃的成分居多,薛山听出来了,陈逸也听出来了。 陈逸笑了下:“不用麻烦了,你好好陪着彤彤,还有......”她看一眼斜对床戴着耳机的男人,有点不放心,怕这人一走,曲木沙依又跟他闹起来。 曲木沙依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哎呀,不用担心我,某个没素质的人要是再惹上我,我削了他还绰绰有余呢。” 想到什么,她又忍不住显摆一番:“山哥,你是不知道,上个月我们拿下了个10公斤的案子,当时我冲进去,一脚——” “沙依。”薛山沉声打断她。 曲木沙依立刻噤了声,意识到自己又心直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表情讪讪地,垂在身侧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薛山对陈逸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 从综合楼出来到陈逸宿舍这段路很短,三分钟就到。 但两人似乎心照不宣放慢了速度,边走边聊。 陈逸问他:“电话卡办好了吗?” 薛山点头,“没时间去补办,就重新买了个号。” 陈逸说:“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 并肩走着,陈逸忽道:“你这个朋友......挺可爱的。” “你说沙依?” “嗯。” “她从小到大性格就这样。” “你们认识很久了?” 想了想,薛山如实说:“她小时候跟着家人来雅里走亲戚,一个人在外面玩被欺负,我跟青野遇到了,帮过一两回,就认识了。” 陈逸笑了笑,没说话。 走上青石板铺的小道,眼前赫然出现一排青瓦屋面的平房,陈逸说:“就到这吧。” 她迈步往前走,身后的人忽然喊她:“陈逸。” 她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么?” 他整个人站在斑驳树影下,似犹豫了很久,才道:“留个新的联系方式吧。” ☆、22 一场雨刚停, 路面上都是积水,陈逸走在一条幽暗的巷道里, 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没有尽头。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只能顺着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7 巷道一直不停往前走。 忽然,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丫头。” 猛然转身,身后的巷道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站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距离,但陈逸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她问他:“你在叫我吗?” 男人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丫头, 过来, 不用怕的,没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 陈逸犹豫一下,走过去。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怎么......怎么那么小?像小孩子的? 她停下脚步, 低头打量自己——明明是夏天,自己为什么穿了一件粉色的棉衣? 这好像是.....六岁的自己? 男人蹲在前面, 依旧朝她伸着手:“乖, 丫头,到叔叔这里来,不用怕了,没人可以伤害你。” 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往事历历浮现眼前。 她本能朝后退了一步,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回头,地上躺着一个男人。 是自己的父亲。 他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噗噗往外冒着鲜血。 她连连退开几步,一跤摔在地上,伴随清脆的一声“哐”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里握着一把刀,一把沾满鲜血的水果刀。 她吓得一把扔开刀,想往那个喊他的男人那里跑。 可等她再回头时,那个男人不见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控制不住,无声地掉落下来。 哭了一会儿,她胆战心惊回头,身后躺着的那具男人尸体也不见了。 幽暗逼仄巷道里,空空荡荡,一阵冷风只扑心间。 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她听到了一阵音乐声,悠扬、婉转,好像是一首钢琴曲。 她缓缓睁开眼。 晨光照进屋子,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的那束阳光中,隐隐可见微尘浮动。 关掉闹钟,起床洗漱。 她休息了整整五天,今天正式复工。 *** 接受美|沙酮替代治疗的患者,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在不耽误工作生活的前提下,他们多会选择上午8点到9点、中午12点到1点这段时间前来服药。 八点一过,一下子进来五六个人,挤挤攘攘站在服药窗口前。 保安前来协助维持秩序,让他们一个一个排好队,按顺序、按流程服完药离开。 轮到最后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陈逸问了他的编号,同事李姐在电脑上查询后,“嘶”了一声,表情奇怪地看向该男子。 “朱富勇是吧?” 男人愣了下,点头。 李姐声音冷冰冰的:“你已经被停药了,没人通知你嘛?” 陈逸本来低头在登记本上做着上一个病人的记录,闻言抬头,先看了男人一眼,又看向李姐,低声问:“尿检阳性?” 李姐点头。 男人愁眉苦脸:“没有啊医生,我真的没偷吸,我也不知道为啥前几天去查尿,警察就跟我说我尿检不过关了,我是真的冤枉啊!我真的没吸啊!” 陈逸凑近电脑屏幕,看清上面更新的信息,尿检结果确是阳性,该男子也确是被停药无疑。 信息库跟警方是联网的,病人按时按要求去当地派出所验尿,结果出来后会记录在病人的治疗信息中。 男子不依不挠:“医生,你们要相信我,真的,我没偷吸,我对天发誓!”说着他还举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偷吸!你们快给我开药吧,我现在好难受啊!” 这种情况遇到过不少,处理起来也有一定经验,不需要废话太多,陈逸冲外面站着的保安示意。 保安是个大块头彝族中年男人,一步上前架起该男子的胳膊,把他往外面拉。 男子突然发力,拼命挣开保安,一拳垂在服药窗口上,发出一声撞响。 他恶狠狠道:“叫你给我拿药啊!你聋了吗!?你们有什么权利停我的药!?” 李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退了一下,而陈逸,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瞧见似的,语气波澜不惊:“不是我们要停你的药,是你自己放弃了治疗。” 保安过来架起男人,一口粗狂的乡音吼他:“要闹事是吧?要不要给你送派出所去闹啊!?” 男子大口喘着气,语气一下子又变软了,“不不不,我不闹事我不闹事,我就是来喝药,喝美|沙酮的,医生,求求你了,你快给我开药啊!” 诊室里两位医生都不再多言,保安拽着男子出去,边警告他:“这里有24小时监控,要敢来闹事,把你送派出所去!” 李姐拍拍胸口,还有些惊魂未定:“突然那么一下,真是吓死我了。” 陈逸看看李姐,道:“这个月停药的病人有点多,偶尔会有人来闹一下。” 李姐直摇头:“这份工作还只有你能安心做得来,我一看到这些吸毒的,就浑身冒鸡皮疙瘩。” 陈逸静了下,没说话,继续记录病历。 到了中午饭点,又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病人,两人忙活完手头的事,才开始轮流用餐。 李姐是从家里带饭过来,综合楼办公室有个旧微波炉,过去加热一下直接吃。 等她吃完回来,再换陈逸出去。 可能天气燥热的缘故,没什么食欲,也不想吃什么实打实的东西,短暂思索后,陈逸来到医院斜对面那家米粉店。 下午一点半,店里过了最忙的用餐时期,老板娘拿着笤帚在打扫一地狼藉,男老板光着膀子坐在吊扇下吹风,边数着挎包里的零钱。 见客人来,老板娘笑眯眯地招呼:“陈医生来啦,今天吃点儿啥?” 陈逸看了看墙上贴的菜单,说:“清汤羊肉米粉,小份的。” 老板娘点头应是,“不放葱花和味精,没记错吧?” 陈逸笑了一下,“对,麻烦了。” 老板进厨房忙活,老板娘拿来抹布擦净一张方桌,招呼陈逸过去坐。 这家店面不大,统共只有四张方桌,陈逸坐在吊扇正下方,“呼呼”的转动声响在头顶盘旋,头发被吹得四处乱飞。 她索性捞起长发随意绾成一个髻,凉风噗噗吹进衣领,浑身都是舒爽。 纵然老板娘擦过一遍,桌上还是太油,没法放手,陈逸就这么端坐着等餐,无聊地望着门外的马路,思绪一下子飞得有些远。 她想起上午那个被停药的男子。 他被保安带离出去时,回头恨恨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这几天外出要小心一些才是。 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被停药的病人直接来找门诊医生麻烦。她遇到过一次最严重的,是有天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8 晚上下班,刚走到宿舍门口,正掏出钥匙开门,旁边忽然窜出一个男人来,二话不说直接捂住她的嘴、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往宿舍背后那片小树林拉拽。 她感觉到脖子上有一丝冰凉的金属触感,应该是刀。 那人在耳边恶狠狠警告她:“明天这个时候,带200ml美|沙酮过来!我拿不到药你就等死吧!” 那是从做这份工作之后,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好在那人只是威胁吓吓她,拖拽了一段路,把她丢下,自己离开了。 剧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她捡起沿路掉落的手机、钥匙,回到宿舍报了警。 跟这些人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了,陈逸心里大大致有怀疑目标,派出所民警也很快根据她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个人。 但却是个死人。 毒瘾严重发作得不到任何缓解时,他用威胁过陈逸的同一把刀,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民警告诉陈逸这个消息后,安慰她不要害怕,人已经死了,放宽心,但她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纵然有错,却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只要活着一天,即使希望渺茫,也许还是能有浪子回头的那一天,不是么? 想到这些过往种种,陈逸不自觉苦笑了一下。 再一抬眸,她看见门口站着的薛山。 他好像正要跟自己打招呼,却被自己突然投过去的目光看愣了几秒,才抬步进店。 她看着他逐渐走近,问:“来吃午饭?” 薛山点点头,犹豫一下,走到陈逸那桌,“你一个人?” 陈逸点头,“嗯。” 他从桌底下拖出一条绿色塑胶凳,在陈逸对面坐下。 陈逸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老板娘过来招呼薛山,薛山点了大份的羊杂粉,要求多加点葱和香菜。 老板娘进厨房帮忙,很快把陈逸的小份米粉端出来。 薛山看着她碗里的调料,问:“你不吃葱?” 陈逸点头,笑了一下,“从小就吃不惯那个味儿。” 拌着汤汁,陈逸问起生病的小姑娘。 “彤彤今天怎么样?” “挺精神的,好得也差不多了,医生让明天来照个片复查,没问题就可以办出院。” 陈逸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他:“那你过来吃饭,彤彤一个人么?” 薛山说:“青野在陪她。” 今天是彤彤住院第三天,前两天陈逸还在假期中,经常去病房看看小姑娘,陪她说话聊天。 医生开的挂水一般三个小时就能输完,所以他们往往都是上午挂完水,再回家解决午饭。 但今早彤彤不肯起,硬是睡了个懒觉才慢悠悠来医院,中午饭赶不上回家,方青野自告奋勇熬了粥送过来。 汽修店最近生意不太好,两个人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可以说是入不敷出。他一个人成天成天地待在店里,都快待得发霉了,借着机会出来一趟也好,权当是出门散心。 汤汁拌匀,陈逸夹起一筷子米粉送入嘴里。 她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没有一点声音。 她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额前几缕短碎发被风吹得四处乱窜,耳边掉落的一缕发丝不下心被吃进嘴里,她又慢条斯理捋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衣,袖子松松地堆在胳膊肘处,每抬手一次,那截袖子不听话滑落一点,她又耐心地挽回去。 头顶的吊扇呜呜转动着,送来一波又一波凉爽的风。 薛山就这么看着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直到陈逸挽起的发髻突然松垮掉落,长发铺散在肩上,他才恍然明白——是发型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中午12点见。 ☆、23 老板娘很快把薛山的米粉也端上来。 男人吃饭, 不讲究那么多条条框框,哧溜哧溜、两三口划拉下肚。 两人都吃得满头大汗, 但薛山吃完了,陈逸碗里还剩一小半。 陈逸抬眼看了他面前的汤碗一眼, 想叫他先走,不用等自己,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肚。 薛山的确没走, 吃完后抽出餐巾纸擦了下嘴,继续看着陈逸吃。 女孩子吃饭真的是慢,不过慢得还挺好看。 陈逸在这不明意味的注视中终于吃完这顿饭, 擦了嘴, 叫来老板娘结账。 这顿饭最后是薛山给的钱,陈逸没拧巴, 谢过以后说下次她请。 两人一起出店。 这一小段路上,薛山忽然开口问她下周六有没有空。 陈逸略感意外,“有什么事吗?” 薛山解释说,前几天火把节, 沙依在外地没有感受到节日氛围,正好她周末有休, 打算过来看看大家, 顺道玩一趟,就当是陪她补过一下节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彝族火把节是彝族同胞一年一度的大盛事,陈逸虽然不喜凑热闹, 但也有所了解,据说传统的彝族火把节,是单身彝家姑娘和彝家小伙择偶、定情的重要日子。 薛山邀请她一起。 陈逸略想一下,歉然道:“我暂时确定不了,下周的工作排班表要周一才出来。” 薛山忙说:“不急,你工作重要。” 脚下步子不停,两人很快走到综合楼前,即将分道而行。 陈逸侧过脸,看向逆光剪影里那一道轮廓分明的脸,“那我明天再给你答复。” 感受着她那道依旧光明正大坦荡荡的目光,薛山沉声说:“好。” *** 回到病房,护士正在挂最后一瓶药水。先前点滴走速有些慢,把输液架调高了些,眼下小护士个子有限,踮起脚来还有点够不着,方青野瘸着个腿在边上帮忙调高度。 但输液架太过老旧,部分被锈蚀了,调节处卡顿比较严重,弄起来不是很容易。 薛山走进去,对护士道:“麻烦了,我来吧。” 闻言松了口气,小护士把药袋递给薛山,后者手一抬,轻松挂上。 这个时间病房只有彤彤一人住院,薛山拖出凳子在床边坐下,方青野则大喇喇躺在旁边的病床上。 他问薛山:“怎么吃个饭这么久?” 薛山说:“等了一会儿。” 病房里很安静,小姑娘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你大嫂那个事怎么样了?”薛山问。 “就那样吧,也没找我扯皮。”方青野漫不经心答。 静了一下,方青野问:“沙依说下周要过来?” “嗯。” “这破地方有啥好玩的,成天喜欢往这钻。”方青野嘀咕:“你说沙依这妹子,咱俩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吧?以前那么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没想到居然当起了警察,就是这脾气吧,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39 越来越臭,见谁都跟欠她家米似的。” 薛山低声笑起来,“那叫嫉恶如仇、除暴安良。” 这是曲木沙依对自己的评价。 方青野不以为然,笑道:“得了吧,就她那倔脾气,我看哪个男人不要命了敢把她娶回家。” 他调整了下躺的姿势,好让腿更舒服一些,继续道:“禁毒大队里清一色的男人,我们沙依妹子作为唯一一朵小红花,竟然没人敢采,你说说,她是不是该反省下自己?” 薛山轻笑着摇摇头。 突然想到什么,方青野眼珠转得溜圆看向薛山:“哎对了,沙依不是要过来玩嘛,你把陈医生也叫上呗!” 薛山没看他,眼神盯着蓝色的床单,“刚刚碰到,说了。” “啊?”方青野哈哈笑了两声,“要我说呢,你跟陈医生也真是有缘分,出门吃个饭都能碰到。” 真是缘分么?不尽然吧。 他本来打算去医院对面那家小饭馆随便吃点什么,结果刚出大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进了旁边那家店。 薛山没回应,方青野又问:“对了阿山,陈医生是不是新来的啊?我感觉以前来卫生院看病都没见过她。” 认识这几天来,方青野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好好打探一下陈逸情况,不想,薛山道:“没见过,是因为她一直在美|沙酮门诊工作吧。” “啥?”方青野嘴巴张得老大:“就、就你每天去吃药的那个门诊?” 薛山点头。 方青野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惊吓。 哦哟哟,不得了!亏得他先前还一直担心,如果陈逸知道了薛山在戒毒期,会不会立刻把他三振出局。 现在看来,自己是真tm瞎操心呐! *** 下午五点刚过,薛山来了。 两人目光相碰,陈逸轻轻笑了一下。 他来到窗口前,像往常一样报出自己的编号,然后是核对信息、登记、交治疗费、服药。 粉红色液体下肚,口腔里还残留着微微的苦涩感,服药窗口旁放置了一台饮水机,他接了半杯水喝下。 保安在一边守着,见他喝完扔掉一次性量杯,示意他张开嘴巴接受检查。 这是为了防止前来服药的病人口含着美|沙酮离开,然后让其流到市面上。 从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一些患者带着这种企图,通过口含的方式往外界运送美|沙酮,随后装在瓶内向他人出售。 保安检查完,让薛山开口说句话,这也是检查确保的措施之一。 他从容说了一句:“谢谢。” 转过脸对一扇玻璃之隔的陈逸点了下头,他离开门诊。 陈逸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片刻,低头继续工作。 她翻开病人登记本,看到他的名字。 薛山。 这个男人,就像山一样矗立于尘世,深沉而厚重,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量。 他很普通、平凡,甚至遭他人唾弃诟病,但陈逸觉得,他是一个高贵的人。 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是优于自己。 过去的自己。 *** 当夜,陈逸下班后,看到了早上那个被停药的男人。 昏暗的路灯下,他蹲在马路对面一家小卖店门口抽烟,看见两名医生出来后,眼神一直紧跟着她们。 李姐浑然未知,陈逸小声提醒了她。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李姐立刻吓得浑身汗毛起立,“他要干嘛?不会是想找我们麻烦吧?” 李姐家住镇上,按照平日的习惯,她更喜欢抄捷径绕一段小路回家。 但眼下,她一点也不敢挪动步子了。 陈逸拉住她的胳膊,尽力稳定她的情绪:“别急,先去我宿舍待一会,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接一下。” 李姐连连点头:“好好好。” 李姐的丈夫在二十分钟后赶来,把李姐接回家。陈逸待在屋里,洗漱完毕后,坐在书桌前看书。 她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检查过门锁和窗户,确定关好后,才上床休息。 午夜寂静,外面刮起了风,宿舍背后那片小树林,被风吹得唰唰直响。 陈逸睡得很浅,迷糊中听见一道细微的响声,她睁开眼。 呼呼的风声中,她仔细辨别着那声音的来源和性质。 有人在撬锁。 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她打开通话界面,找到派出所值夜办公室的电话。 她慢慢起身,穿好鞋,一把拉下床头的灯绳。 光线袭来,她被刺得眯了下眼。 外面的撬锁声响也停了。 紧接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 松了口气,躺回床上,她没有一丝睡意,静静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才渐渐袭来,她拉下灯绳,阖上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在那条幽暗逼仄的巷道里,那个被停药的男人举着把刀在身后追着自己。 她拼命地跑,却跑不到尽头。 然后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丫头,别怕,来叔叔这里,就没人可以伤害你了。” 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拼命朝这声音的源头奔去。 跑着跑着,发现自己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喘着气停下,看清那是一座敬老院。院子里的花坛边上,蹲着一个小姑娘。 她好像在看花,又好像在发呆,过了很久还一动不动。 陈逸走过去,看见小姑娘身后的住房楼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位老人家。 她突然激动起来,喊那位老人:“外婆!” 老人仿若未闻,没有反应。 但花坛边的小姑娘好像听到了,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陈逸,柔声问:“她是你的外婆吗?” 陈逸用力点头,“她是,她——” 瞳孔倏地骤缩,她发现,面前这个小姑娘......是六岁的自己。 小姑娘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对陈逸道:“我以后就要跟着外婆在这一起生活了,你会来看我吗?” 眼前模糊一片,眼泪止不住往下掉,陈逸点头:“我会,我会来看你的。” 男人和外婆走过来了,外婆紧紧握着他的手,颤着声音道:“真是谢谢你了吉伍警官!” 男人摇摇头,“老人家,不用谢我,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语罢,男人蹲下身子,看向面前愣愣站着的小姑娘,冲她微笑:“丫头,以后就在这跟着外婆,要听话、要乖乖的,叔叔空了会来看你。” 陈逸看着他们,她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就是刚刚在巷子里叫她的那个人。 大门外传来一声喊:“吉爷,搞好没?头儿在催出发了!” 男人站起身,扬声冲门外等着的同僚道:“好了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0 ,这就来!” 他跟老人和小姑娘告别,径直走向门外。 他离开后,老人家牵起小姑娘的手也离开了院子。 陈逸紧跟在她们身后。 她们来到二楼角落里一个房间,老人提着保温瓶出去打水,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塑胶小凳子上玩手指。 陈逸走进去,蹲在她面前,问她:“你在玩什么?” 小姑娘没抬头,低声说:“不知道。” 陈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你喜欢这里吗?” 小姑娘想了想,摇头。 陈逸脸上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关系的,好好在这里陪着外婆,要乖乖听她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小姑娘乖巧点头。 想到什么,陈逸声音突然提高了些:“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小姑娘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嗯。” 陈逸说:“十年后,2006年6月26日,国际禁毒日那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敬老院陪着外婆,好吗?” 小姑娘不明所以:“十年后?为什么呀?我记不住怎么办呀?” 陈逸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定要记住!那天外婆生病,她吃了药会犯困,你不能让她一个人睡在房间里,你要想办法把她拉出去走走,不要留在敬老院,知道么!” 小姑娘更困惑了:“为什么呀?” 因为那天,敬老院年久电路失修发生了火灾,外婆服药后一直睡在房里,没能逃出来,命丧火海。 而她呢,趁着外婆睡觉的时候,跑去看镇上举办的禁毒宣传教育活动。等她回来时,敬老院那一排旧屋,早就烧成了一片焦土。 但她还来不及说出口这些话,梦境醒了。 枕边的手机在呜呜震动。 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朋友端午安康。 因为这章出现了我下一个待写故事的重要线索,所以趁佳节在此,来悄悄炒个作。 《归来仍少年》——愿大家千帆历尽,仍保初心。 ☆、24 盛夏的清晨, 微凉的风轻轻拂面,让人惬意舒爽。 陈逸站在包子摊位前等餐。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 每天早晨推着三轮车串街叫卖,因他家的包子个头大、味鲜美, 往往一条街还没串完,就已售罄,所以偶尔能在卫生院门口碰上一回, 也算是件难得事。 陈逸前面有三个人排着,其中一位是她卫生院的同事,今天轮休, 估计是听到叫卖声了, 睡衣也来不及换,趿一双拖鞋就跑了出来, 头发还保持着刚睡醒的毛糙感。 陈逸连同李姐的那份买了,提着早饭往回走时,马路上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她放慢脚步,看着他们走近了, 微微弯腰,对小姑娘道:“早上好呀彤彤。” 一身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喜笑颜开看向陈逸。 “出来买早饭?”薛山问。 “嗯。”陈逸说:“怎么这么早过来?不是说复查x片么?” 基层医院科室上班时间在8点半左右, 而影像科室要9点才上班, 现在8点不到,他们确实来的有点早。 薛山说:“今天要带彤彤去看心理医生,提前过来等着,待会做了检查就走。” 他之前说过, 每个月都会带彤彤去儿童心理咨询中心。 陈逸点点头,三人一起往卫生院走。 到了综合楼前分道而行,走没两步,陈逸忽然喊了一声:“薛山。” 薛山牵着彤彤,回头。 陈逸问:“你赶得及回来服药吗?” 从雅里乡去市区,要转两趟客车,来回得花掉近六个小时,而他一贯的服药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左右。 看到陈逸眼里一闪而过的忧色,薛山心头一紧,道:“我尽量八点以前回来。” 陈逸点点头,“那你们路上小心,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薛山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陈逸白色的单鞋上,低声说:“......好。” *** 心理咨询中心人不算多,薛山带彤彤进去,熟络地来到三楼,找到从前一直为彤彤看诊的谯医生。 接诊室里,小姑娘坐在一张粉色沙发上,面前是摆了几本书籍、玩具和卡片的木桌。 整间屋子是暖色调,四周墙上挂了许多卡通贴画。 薛山站在接诊室外,透过玻璃窗,时刻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谯医生坐在小姑娘对面,微笑地跟她说着什么,小姑娘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偶尔露出一个笑容。 半个小时后,年轻的女医生先出来,留小姑娘在里面完成她布置的一项拼卡片任务。 薛山迎上去,冲来人颔首示意,忙问:“谯医生,彤彤今天表现怎么样?” 年轻女医生扶了扶眼镜框,露出会心的微笑:“别急,彤彤今天的表现让我有些吃惊,也非常欣慰。” 她说:“我能明显感觉到,彤彤最近变得开朗了很多,在跟我的交谈过程中,她所能表达出的肢体语言也比上个月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刚刚拿着卡片引导她进行发音训练时,她没有那么抵触了,会跟我的嘴型学习,尝试着开口说话。” 谯医生总结:“虽然仍然没有成功发出声音,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问起薛山是否最近遇到了新的,或者特别的人和事,她觉得彤彤这种改变,跟生活环境以及周围接触到的人和事息息相关。 薛山把洪灾经历简要说了一下,谯医生听后大吃一惊,分析一番这场灾难对小姑娘可能带来的影响以及表达慰问后,接诊室里的小姑娘也完成了医生阿姨所交代的任务。 她把拼好的卡片拼图举起来,一脸开心地冲玻璃窗外的薛山示意。 那张拼图上,印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上面写着:爸爸和我。 这是彤彤上次来就诊时,谯医生让她画下来的。 薛山看着里面那个冲自己挥舞拼图的小姑娘,眼眶突然泛红。 谯医生轻声安慰他:“慢慢来,小姑娘很乖巧聪明,一定会好起来的。作为家长,你自己的心态也要调整好才是。” 薛山感谢。 从心理咨询中心出来,已经接近下午三点,薛山牵着彤彤往公交站台走。 等车的间隙,薛山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一个多小时前陈逸发了一条简讯过来,但他没注意到。 从那天互留了新电话号码后,他们还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薛山点开未读短信—— 周六我下午四点下班,时间上合适么?彤彤今天看医生情况怎么样? 这手机是他买新卡时存话费送的,输入法用起来还不是很顺畅,回复几个字他要花好半天时间,索性一个电话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1 回拨过去。 但刚一拨通,他霎时反应过来陈逸还在上班,这样打搅人不太好,又立刻挂掉电话。 他牵着彤彤,腾出一只手继续打字回复。 没敲几个字,陈逸电话进来了。 他愣了一愣,手指僵硬地停在手机屏幕上,一时接通也不是,挂断也不是。 手机呜呜震动着,彤彤感觉到动静,抬起脑袋看向薛山手里的电话,以为他没发现有人打电话进来,伸出手指指了下手机提醒他。 薛山接通,刚“喂”过一声,那头传来陈逸急促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他被问愣了,思考片刻,才想起陈逸先前说过,有事给她打电话。 薛山忙道:“没事,你别急。”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 “想回复短信来着,但我打字比较慢。” 那头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样啊,没事就好。” 薛山问:“你还在工作吧?打电话不方便的话——” 陈逸轻声打断他的话,说:“没事,现在没病人。” 她紧接着又低声补充:“......还是长话短说吧。”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带点清冷,带点窘迫,伴着微弱的电流声从听筒里传来,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 有公交车驶进站台,薛山扫了一眼,不是开往客运中心的,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马路中间的斑马线。 阳光很暖,天空很蓝。 他低沉的声音逐字传入陈逸耳朵:“时间合适,心理医生说彤彤性格开朗了很多,有逐渐好转的迹象。”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静了片刻,陈逸轻声问:“你们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正要去客运中心。”薛山说:“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一会儿见。” “好,路上小心,一会儿见。” 挂掉电话,薛山的目光还留在这则通话记录上,停留在那一串号码和陈逸的名字上。 他感觉很奇妙。 一串冰冷的数字、一个普通的名字,居然能给人带来如此厚重的温暖和满足。 一辆黑色轿车从站台前驶过后,慢慢停了下来。他和小姑娘的身影,正清晰地投映在那辆车的后视镜里。 公交来了,薛山装好手机,拿出准备好的零钱。 彤彤先上车,薛山紧跟其后,就在他右脚刚迈上踏板那一瞬,像是有所感应般地,他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停放的那辆黑色轿车。 *** 陈逸在傍晚7点等来了薛山。 他进来后,陈逸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团小小的人影。 彤彤一眼就看到了诊室里的陈逸,冲着她粲然一笑。 陈逸有些意外薛山会把彤彤一并带进来,但转念一想,似乎又能完全认可和理解他的做法。 小姑娘乖乖在边上待着,看着爸爸喝下一杯粉红色的“果汁”,又跟医生阿姨告了别,才离开。 他们走后,身后的李姐忍不住感叹:“这个叫薛山的,我看挺不错的,一连来了好久了吧?你看他那个女儿多乖啊,哎,就当是为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希望他早日脱毒成功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小,下章会肥点。 ☆、25 李姐和陈逸搭档了两天, 这两天里,她心惊胆战上下班, 走在路上三步一回头,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但一直到周五, 那个被停药的男人没有再出现。夜里,也再没有人来撬陈逸宿舍的门锁。 一切恢复平静,日子按部就班进行着, 既没有大风,也没有小浪。 周五这天中午,陈逸吃完午饭回来, 同事小方给她开门, 看着她进来后,突然问:“陈姐, 你最近是有啥开心事儿吗?” 陈逸取下挂在门后的白大褂,往身上一拢,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这么说?” 小方嘿嘿笑了两声,“我也说不上来, 就觉得你心情挺好的。” 在他看来,陈逸虽然跟同事们关系处得并不差, 但一直是那种冷冷淡淡、清高孤傲的性子, 即使她时常会对患者和同事保持微笑,但那种笑是很表面的,没有灵魂的。 而最近两天一起搭档,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副模样, 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微笑,但小方就觉得,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陈逸笑了一下,“也没什么事,可能是马上到我轮休了,心情有点激动吧。” 小方点点头,“也是哈,我们都是四天一个班,只有陈姐你是五天一个班,明天还要帮人替个早班,好不容易休息一回,是该激动一下。” 陈逸穿好白大褂,落座在办公桌前。 眼下没病人,按照往常惯例来说,下午2点到5点这段时间,是人最少的时候,一般不超过5个,工作量很轻松,小方也比较放松随意,掏出手机在一边看新闻。 陈逸简单翻了一遍今天的病历记录本,发现一处填写不规范的地方,医师落款是小方的名字。她回头看一眼正翘着二郎腿滑动手机屏幕的人,轻声道:“小方,你来看下上午这条记录。” “哎。”小方坐在滑椅上,脚下一蹬,滑到陈逸旁边。 是个小失误,他一时手快记错了,原本是个不大的事,改过来就好了,但他总觉得被陈逸当场揪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改完后,他又滑到原位置上,打开微信刷朋友圈。 不知看到什么,他突然眼前一亮,“哟”了一声,“杨姐可真是潇洒哈,一家人又出去旅游了,朋友圈都被她的小视频刷屏了。” 陈逸阖上记录本,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也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她其实很少用社交软件。读大学那会儿微信刚刚流行起来,她用了一阵,还是觉得电话和短信最直接便捷。之后,只有在跟一些爱用微信的同学、朋友联系时,才偶尔打开软件。她朋友圈里仅有的几条内容,全是转发的医疗相关新闻,还都至少是两年以前的。 为此,她不止一次被余笙笙嘲笑是个“跟不上时代潮流的老顽固”。 她之所以最近重新使用起微信,是因为彤彤。 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儿童心理健康公众号,是位专业儿童心理医师所管理的,会定时推送一些很有用的心理知识。加了关注后,她每天会登陆微信看看。 正浏览着今天的推送内容,忽听小方又“哟”一声叫起来。 陈逸回头看他,“怎么了?” 小方激动起身,把手机递到陈逸面前,“陈姐你看,杨姐家又换新车了,牛啊我的大姐夫,都开得起奥迪了。” 上周给陈逸介绍对象被拒后,杨姐见着她的面,都有点不大乐意打招呼。而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2 陈逸也对这些照片不感兴趣,但小方手机都递到她眼前了,她也就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出的照片。 照片里,杨姐穿着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红色大长裙,脸上戴着墨镜,左手搭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窗上,摆出一个眺望远方的pose。 看完,陈逸别过脸,小方也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嘀咕:“杨姐这都是去哪儿玩了,打扮这么隆重,就是身后的景色有点跟不上啊!” 陈逸不予置评,继续浏览推送内容。 *** 下午五点的时候,薛山如期而至,他服完药离开时,冲陈逸示意了下手机。 陈逸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信息,问明天什么时候来卫生院接她合适? 先前她有问过薛山周六晚上的活动地点和内容,薛山说在大峰山,挨着北山村比较近的一座小山上,在曲木沙依的堂哥家,有一场彝家风味的篝火晚宴。 陈逸笑了一下,敲着手机回复:四点半左右吧,麻烦了。 第二天下早班后,陈逸回宿舍换上白t恤和牛仔裤,拎着两个大袋子出门,薛山已经等在卫生院对面的马路边。 他一身黑衣黑裤,侧坐在一辆黑色摩托上,面朝卫生院这边,见陈逸走出来,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拎起来蛮重的两大袋东西被他接过去后,陈逸揉了揉被勒红的手指,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薛山说:“你刚下班那会儿。” 陈逸看看他,“提前服过药了吗?” 薛山点头。 看了一眼停在前面的摩托,陈逸问:“新买的车?” 薛山又点点头,“托熟人拿的二手车。” 陈逸笑了一下,“骑车是要方便一些,走吧。” 薛山走在前面,一手拎一袋,走得很轻松,陈逸在他身后跟着,目光落向他稳健的步伐、宽阔的后背。 东西有点多,车尾箱放不下,陈逸一手抓住座位下的支架,一手抱着另一袋东西,小心翼翼坐着。 薛山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她的样子,轻笑一声,“其实什么都不用买,以后别这么客气了。” 犹豫一下,陈逸“嗯”了一声。 薛山骑车很稳,在平地乡道上骑了十来分钟,又骑上山路小道,一连在山路上拐了几个弯,车停在一户农院前。 院子的大门是木制的,门檐上盖了一层谷草。里面是两层白墙小楼,跟雅里乡大部分房屋建筑风格类似,院子四周围了一圈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绿色藤蔓植物。 来的路上,陈逸沿途打量过一番。这片山上仅有两三户人家,每一户的房屋格局差别不大,均隐在苍翠繁茂的桉树林里。 周围是高低错落的水田,山林间偶闻一两声鸟啼。 这里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安宁感。 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最先从屋子里出来的是彤彤。她趴在篱笆栏边,伸长脖子望向外面,看到摩托车后,欣喜地拉开院门。 屋子里紧跟着出来三个人,笑呵呵地停在院门边,好整以暇看着门外的人。 薛山拎出车尾箱的袋子,又一把接过陈逸怀里的,正要领着她进门,被门口的人拦住。 方青野拄着拐杖,一脸坏笑:“进门要喝酒哦。” 同时,曲木沙依已经把一碗酒递到陈逸面前,笑眯眯地,“陈医生,这是咱们彝家人的风俗,进门干一杯,大家是朋友!” 陈逸看着面前快赶上自己脸大小的敞口酒碗,一时哭笑不得。 她上一次喝酒,还是三年前大学毕业聚餐的时候,禁不住班干部的煽情互动,喝下一小瓶啤酒,结果头疼了两天。 眼前这可是白酒,一大碗白酒。她喝下去的话,恐怕得躺个三天三夜。 彝族同胞的热情好客她是有所耳闻的,实在不好抚了人家的美意,陈逸咬咬牙,伸手接过酒碗。 所有人都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她深呼吸一口,仰头喝下。 但刚一入口,她就发觉不对了——这酒没味儿? 她放下酒碗,迎接她的是这群人计划成功后的满脸洋洋笑意。 她擦了擦嘴边的“酒”,扑哧一声笑出来。 方青野冲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陈医生!女中豪杰啊!” 曲木沙依也大笑着符附和:“看不出来,陈医生喝酒这么豪爽呢,这个朋友交得值!” 他俩身边一直默默站着的,穿彝族服装的男子也对陈逸竖了下大拇指,“姑娘厉害!” 这下陈逸是真的哭笑不得。 彤彤也一脸笑嘻嘻看着她,只有薛山,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在刚刚她被逼喝酒时,也没有站出来挡一下。 陈逸转眸看他,对上他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冷声问:“你们合伙的?” 像是做了错事被大人揪出的孩子,薛山瞬间收住脸上的笑,“......生气了?” 薛山这幅表情把陈逸逗乐了,她没忍住,故作生气的姿态彻底垮掉,轻笑出声。 *** 夜幕近黑的时候,院子中央架起了烧烤架。 陈逸和曲木沙依在厨房准备食材,院子里男人们也在分工忙活着。 曲木沙依的堂哥阿布阿都,负责劈柴,晚间搭篝火堆要用的;薛山蹲在烤架边,使劲摇着蒲扇,把烤架下放置的木炭扇得火星子四冒。 方青野腿脚不便,像大爷似得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也摇了一把蒲扇。山里夜蚊子多,他时不时举起蒲扇往腿上一拍,嘴里咕哝:“敢吸你方爷爷的血,活腻了。” 小姑娘抱着她的小熊玩偶,一会儿看看劈柴的阿布阿都,一会儿看看卖力生火的薛山,一会儿又踱步进厨房,瞅瞅手忙脚乱的曲木沙依和淡定切菜的陈逸。 一切准备妥当,几人依次落在在烤架周围的小板凳上,烧烤宴开始。 为了迎接客人,阿布阿都专门宰了家里一头乳猪,新鲜肥美的乳猪肉拌了酱料后烤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油水直冒,香味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夏夜,微风习习,空旷的农家院坝里,一群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兴起之时,阿布阿都唱起了祝酒歌。他声音雄厚辽阔,配着特殊发音的彝语,有种特别的韵味。 陈逸从来没吃过乳猪肉,起初有些不太适应,但无奈味道太过诱人,她一连吃下几块后,被腻住了。 薛山坐在她右边,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放下碗筷,轻声问:“噎住了?” 陈逸摇摇头,“腻着了。” 阿布阿都拿出了家里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很是甘甜。陈逸面前有一小碗,她没怎么碰,怕喝醉,但眼下突然觉得还是这个东西最解腻,顾不得其他,端起酒碗喝下一大口。 薛山看她喝得急,忙道:“慢点喝,别呛着了。” 大半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3 碗米酒下肚,腻是解了,但脸上立刻火辣辣的,整个身体像被火烤着一样。 薛山起身进屋。 坐在陈逸左边的曲木沙依见到她一口闷的架势,忙凑过来,笑眯眯道:“陈医生,怎么自己就干了,要跟大家一起喝呀!” 陈逸冲她罢罢手,“我酒量不好,一会儿醉了让你们看笑话。” 曲木沙依觉得无所谓,喝酒就是要喝得开心,高声道:“怕什么,喝醉了有山哥送你回去呢!” 方青野立刻附和:“对对对,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来吧,大家一起走一个!” 看大家都兴致颇高地端起酒碗,陈逸再一咬牙,也端起碗来,正要伸到前面去跟大家碰杯,忽然手上一空,酒被人拎走了。 她转过脸去,薛山手里正拿着她的酒碗。 屋檐下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逆在光影里,黑黢黢一团,根本看不清容貌。 陈逸眨了眨眼,冲他笑,“怎么?” 薛山落好座,把盛着温开水的玻璃杯递到陈逸手中,低声说:“喝这个吧。” 方青野看到了,忍不住起哄:“哎哟我的小山哥哥,我也有点渴,帮我倒杯水呗?” 薛山扫他一眼,“喝你的酒。” 方青野还想说什么,被曲木沙依瞪了一眼,乖乖闭嘴。 陈逸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半晌,端起喝下一口。温温的、甜甜的,应该是加了蜂蜜。 她食量不大,几块肉加少量蔬菜就饱了,不再进食,专心致力于帮其他几个还在喝酒的人服务。 烤小肠、烤土豆、烤茄子、烤韭菜,开始掌握不好窍门,但渐渐熟练起来,烤出来的成品火候刚好、香脆可口,受到在座各位一致好评。 彤彤一直乖乖在薛山边上吃着菜、喝着牛奶,过了会儿也吃饱了,拉了拉薛山的胳膊,示意跟他换个位置。 她坐到陈逸身边,学着她的样子,给烤架上食材翻面、撒调味料,烤熟后,再小心翼翼夹到每个人碗中。 方青野接下一块土豆,一阵夸赞:“咱们彤彤好棒啊!真厉害!” 小姑娘抿着嘴笑,又去给曲木沙依夹菜。 曲木沙依越过陈逸,一把抱住小姑娘,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姑娘嫌弃地看看她,撸起袖子擦脸上的油。 众人大笑。 继续吃吃喝喝,方青野和曲木沙依开始划拳,谁输谁喝酒。方青野手气不好,一连输了十几把,薛山在边上看不下去,提醒曲木沙依要放放水,照顾下残疾人士。 方青野不屑一顾:“放什么水?小爷要凭本事拿下你!来继续!” 方青野又输了几把,仰头闷下一口又一口酒,曲木沙依直摇头,“野胖子,你就认输了吧!本姑娘可是划遍天下无敌手,你确定要跟我对战到天亮?你看你头都喝大了。” 方青野哪管这些,男人的骨气不能输! “我头大是天生的,你不服气?小爷我出生可有9斤半,你能拿我咋地?” “哈哈哈,原来你天生就是胖子啊!你还是个巨大儿!”曲木沙依大笑。 方青野不解:“啥是巨大儿?” 曲木沙依转头看向陈逸,“陈医生,你来给野胖子解释解释啥是巨大儿。” 陈逸笑了一下,还真就科普起知识来。 “用最简单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出生体重超过8斤的新生儿。” 方青野仔细听着,问:“那巨大儿是不是长大了就是胖子啊?” 陈逸轻笑出声,“这倒不是。” 小姑娘在边上专注听着陈逸讲话,方青野突然把话题转向了她,“那像彤彤这样的小个子,出生时也有可能是巨大儿咯?” 陈逸觉得好笑,“原则上是有可能。” 喝酒划拳的话题,渐渐就跑歪了,转向每个人出生时多重的问题上。 曲木沙依:“不记得诶,我马上打电话回家问下我妈!”说着就起身到一边打电话。 阿布阿都:“我阿爸阿妈说,我生下来时7斤3两。” 陈逸:“8斤2两。” 众人惊讶,方青野最不乐意:“凭什么呀!陈医生你也是巨大儿诶,怎么你这么瘦这么好看!” 他有些微醺,说起话来吐字开始不清。 陈逸没回应他,转眸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问薛山:“彤彤呢?” 薛山抿着唇,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 陈逸抬眼看他,发现他的表情渐渐冷下去,好像提不起一点兴致参与这个话题。 就那么看着他半晌,薛山也抬眼,对上了她淡淡凝视的目光。 薛山说:“六七斤吧。” 听着他的声音,陈逸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正要说什么,方青野又打了岔:“阿山,你喃?你出生时多少斤?应该比你弟弟重吧?” 问者无心,听者却无法释然回答。 陈逸最是疑惑:“你有个弟弟?” 薛山点头。 方青野补充:“是双胞胎弟弟呢!” 陈逸看着他,“双胞胎?” 薛山低着头,沉声道:“嗯。” 陈逸轻声说:“都没听你提起过。” 静默良久。 打完电话的曲木沙依回来了,急不可耐高声分享自己的消息:“我妈说我出生时有6斤8两!” 与她的嗓音同时钻进陈逸耳朵的,还有薛山低到不能再低沉的声音。 “过世了。” ☆、26 烧烤宴一直到将近八点才结束。 男人们在院子里收拾残局、搭篝火堆, 陈逸和曲木沙依在厨房分工合作,清洗锅碗瓢盆。 她手上的指甲长得比预想中快了很多, 两周过去,已经长好了大半, 沾水和提东西都没什么大问题。 正在清理最后几个盘子,忽听见旁边的人问她:“陈医生,你觉得山哥怎么样?” 愣了一下, 陈逸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竹篮,道:“他人挺好的。” 曲木沙依擦着手,余光悄悄打量陈逸:“我山哥这人是挺好的, 就是有点闷, 也没啥浪漫细胞,一颗心思都在彤彤身上, 有时候可能注意不到旁边的人。” 陈逸笑了一下,“当父亲的人,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很正常。” 曲木沙依不说话了, 看陈逸擦干净手,犹豫一下, 问她:“听野胖子说, 陈医生你在美|沙酮门诊工作?” 他和方青野一样,原先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卫生院医生,后来知道她的真实工作后,惊了一大把。 震惊过后, 又随之而来一股巨大的欣慰——她明知薛山在戒毒期,还跟他走得这么近,要么就是纯粹圣母心泛滥,要么就是真对薛山有点意思,愿意接受。 所以,曲木沙依想试一试,看她是哪一种。 陈逸叠好毛巾,挂在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4 墙上的挂绳上,语气平静:“嗯。” 曲木沙依感叹:“挺不容易的吧,这份工作每天都要跟瘾君子打交道。” 陈逸摇摇头,说:“跟你的工作比,差远了。” 曲木沙依疑惑:“我的工作?你知道我干嘛的?” 陈逸点头,“你是警察,而且是在禁毒大队工作吧?” “......”曲木沙依傻掉了。 陈逸看她一眼,笑了一下,“走吧,出去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 院子里,方青野悠然自得扇着蒲扇,薛山和阿布阿都合力搭着篝火堆。 他们把劈好的木柴和晒干的木杆搭成支架,依次堆垒成垛,再用干燥的玉米芯点燃引火。 很快,院子中央冒起了滚滚浓烟。 彤彤被烟呛着,捂着嘴躲到陈逸身后,不停地咳嗽。陈逸拉着她进到屋里避烟,给她倒水喝。 再出来时,原先的滚滚浓烟已经变成了熊熊燃起的火焰。 方青野坐在火堆边上,怀里抱一个簸箕,里头盛着红薯、土豆和玉米棒。 他把它们接二连三扔向火堆,阿布阿都在一旁拿火钳将其送进火堆深处。 薛山洗了手过来,手上滴着水,陈逸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他自然接下,边擦手,边跟陈逸解释:“等火熄灭后,再从火灰里把东西刨出来吃,很香。” 陈逸点点头,那边阿布阿都在招呼大家过去跳舞。 “会跳达体舞吗?”薛山问。 陈逸摇摇头,反问他:“你会?” 薛山笑了下,“会一点。” 陈逸也笑,“看不出来。” 薛山说:“以前跟沙依一起玩,她硬教我和青野的。” 陈逸有点好奇,“我之前有听说,在篝火晚会上,彝族单身姑娘和小伙子可以互相邀请跳舞,若是心仪,则姑娘告诉小伙自己家的地点,晚上小伙前去幽会,成就一桩美好姻缘,是不是这样的?” 薛山也不太了解,轻摇了下头,喊来曲木沙依解答。 曲木沙依一听,哈哈笑起来,“陈医生你说的这种,是摩梭族的走婚。篝火晚会上,男子遇见了心仪的姑娘,会邀请她共舞。如果俩人看对眼,彼此有意思,男的是用手指抠姑娘手心,以此暗送秋波,而姑娘则是告诉男子自己的花楼地点。晚上12点之后,男子就去走婚,他要过了三关,才能进入姑娘的花楼。” 陈逸听得兴致盎然:“哪三关?” 曲木沙依继续解释:“一是翻院墙,这个并不难,一般小伙都没问题;二是想办法让狗不叫不咬。这个也容易,只要带些狗爱吃东西就可过关;三是要解决姑娘所住花楼木屋的门闩,用随身戴的长刀砍断那门闩就可以进门啦!” 大家都听得很有趣,方青野突然插|了一句:“麻烦死了!耍个朋友那么多规矩,幸好我不是摩梭族。” 曲木沙依怼他:“你想是人家还不要你呢!看你那一身肥肉,还有你永远睁不开的的眼睛,人家摩梭族姑娘瞎了眼才选你繁衍后代!” “人身攻击!”方青野气得差点弹起来,“各位,都听到了吧?她这是人身攻击!” 院子里又响起两人对嘴的骂声,一时很是热闹。 闹了一小会儿,阿布阿都把音响接好线,摁下播放键,节奏欢快的音乐霎时填满整间院子。 “来呀!”曲木沙依冲他们招手。 方青野其实最喜欢这种场合,无奈他现在是个瘸子,还带着一腔怒气,只能眼巴巴在边上看别人跳,时不时随着音乐打打节拍,比比手上的动作。 少民同胞善歌善舞、热情似火一点都不假,曲木沙依已经踩着节拍跳起来,阿布阿都快步过去,牵着她的手,两人很好地带起了氛围。 见陈逸有些犹豫,薛山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过去,彤彤在身后紧跟着。 达体舞不难,反反复复就那几个动作。陈逸还算四肢协调,跟着曲木沙依的动作学了两遍,总算能比较准的踩上节奏,随着音乐“踢嗒踢嗒”跳起来。 薛山动作也不见得多标准,但踩上节奏没问题,他边跳着,目光不时投在陈逸身上。 风把长发扬起,她偶尔抬手梳理,更多时候,她小心翼翼低头看着脚下的步子。有那么一两步忽地跳岔了,她露出一个尴尬而可爱的笑,随即纠正过来。 小姑娘学不太会,也不管这么多,跟在薛山和陈逸身边,摇头晃脑,全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跳着。 寂静的山林里,一首曲子点燃了这个夜晚。他们围着火堆跳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疲累也不愿意停下。 这仿佛是个无忧无虑的自由世界,没有疾病、没有苦难,只有彼此最真实的笑容,映照在燃起的火焰之中。 *** 十点左右,一切收拾妥当。小姑娘很困,已经躺在屋里沙发上睡着了,薛山让曲木沙依照看着她,等他送了陈逸回来再来接彤彤回家,而方青野腿脚不便,就歇在阿布阿都这里。 凉风习习,摩托车缓慢行进在乡野小道上。后座上,陈逸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一头长发也被夜风吹得张牙舞爪。 四下漆黑一片,摩托车灯打出的光束,劈出了一条道路。 陈逸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酒味和烟火味。 仔细回想下,他其实也没怎么喝酒,更多时候,他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别人的高声谈笑,看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陈逸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始终觉得,他在竭力隐藏一些东西。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无权探究他的秘密和过去,但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仿佛在下一秒,这疙瘩就会变成一个黑洞,把她吸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在他身后,微微眯着眼,任冷风在脸上拍打,无意识地喊了一声:“薛山。” 车速未减,薛山微微侧过脑袋,仍目视前方,问:“怎么了?” 良久,身后的人却一言不发。 薛山觉得不对,把车停在路边。他转过头去看她,黑暗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吐息轻轻扑在自己的侧脸。 “怎么了?”他问。 “算了,没事。”陈逸说:“走吧,你待会儿还要回来接彤彤。” 车子依旧没动。 陈逸说:“走吧,真的没事。” 直觉不会骗人,但薛山不想在这荒郊野岭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外面太冷了,她一直在哆嗦。 “很冷?”他轻声问。 黑暗中,陈逸摇摇头,“还好。” 她双手一直抓在座位下的金属支架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已冰冷一片。 寂静中,她感觉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 她一动不动,指间关节紧紧攥住金属支架。 手背上的温度越来越明显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5 ,带着茧壳的掌心轻轻刮蹭着她冰凉的肌肤。 *** 摩托车停在卫生院门口,陈逸下车,薛山拔下钥匙,车灯骤熄。 他跨|下车,道:“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陈逸没说话,微微垂着头走在前面,他紧跟其后。 综合楼一楼那盏路灯这几天出了问题,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走到半路,路灯突然罢工,眼前仅有的光亮彻底消失。 四下一片漆黑,在黑暗里静静站了两秒,薛山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却发现陈逸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他轻声喊她:“陈逸?” 她背对着他而站,身形单薄,长发飞扬。 她今晚有点反常,薛山感觉得到。他几次欲言又止,因为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询问和争取什么。 静默半晌,陈逸转过身来。 手电筒光束打在地上,两人的身影一半晕在光亮里,一半晕在夜色里。 他看不太真切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清他的。 两道目光在黑暗中交汇,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只是找不到出口、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道出。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她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薛山刚要张嘴,又听她道:“你别着急答应,因为这些问题,可能你一点也不想回答,或者......你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她的声音像把利刃,一剑一剑,刺在他身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说:“好,你问。” 陈逸静静看着男人黑暗里的轮廓,心中思绪万千。 她该问什么? 问你为什么跟缉毒警察要好?为什么认识有恩于自己的吉爷?问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还是......彤彤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太多了,太多了。他像个秘密的承载体,装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过去。 你确定要亲自撕开这些伪装,逼他用最真实而痛苦的样子面对你吗? 良久,陈逸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突然笑了下,说:“算了,不问了。” 薛山静静凝望着她,“为什么不问?” 她又笑了一下,但薛山看不到这个笑容,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我原本觉得,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彼此之间也许不应该有太多秘密和隐瞒。” 他心跳骤然漏掉一拍。 “但是,当我尝试着想去把这些疑惑都解开时,又忽然发现,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呼吸一滞,只觉得体内流窜的血液像是突然停了一瞬,脑袋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所以,我不问了。” 陈逸定定望着黑暗里男人的轮廓,轻声道:“你呢?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太静了,四周太静了。 一直藏在云层背后的半弯皎月,探出脑袋,静静看着夜色中这一双人影。 回应她的,是一个结实而有力的拥抱。 ☆、27 风停了, 淡淡的月色笼在两人身上。 男人手臂箍紧陈逸的腰,手掌包住她的后背, 滚烫的身体贴靠着她。 静静伏在他肩头,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在她肺腑里盘根错节、安营扎寨,也许一辈子都将挥之不去。 静默中,薛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 所有言语都不如身体的紧密相拥来得真诚、热烈,脑袋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声音—— 你不能放开她, 一辈子都不能。 良久, 他松开手,垂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 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冷不冷?”他轻声问。 陈逸摇头。 他捧住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拢进掌心,慢慢收紧。 “走吧,送你回去休息。” 十指交握, 他们并肩而走,没走几步, 身后传来一声轻喊。 “芋头......” 陈逸倏地停住脚步, 慢慢转身。 摩托车前方的空地上,栖了一辆银灰色轿车,方才看到没做多想,卫生院门口向来会有人在夜间停车。 车门关上, 余笙笙裹着一件深色长外套走过来,边走边小心翼翼打量陈逸身边的男人。 陈逸听见她可怜巴巴的声音:“芋头,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几个小时。” “认识?”薛山低声问。 陈逸点点头,“我好朋友。” 余笙笙走到他俩面前,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了两人紧握的手。 “怎么过来了?”陈逸实在疑惑。 “我——”余笙笙瞥了一眼薛山,声音有气无力,“我有事找你,下午过来的。” 陈逸看着她,“来找我怎么不打电话?” “走得急,忘带了。” “你就一直在这等着?” “嗯。” 短短几句话,陈逸明显察觉到她心情很不对,就连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男人牵手走在一起,也没什么反应。 松开薛山的手,陈逸说:“你先走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薛山看余笙笙一眼,目光落向陈逸,“好,有事电话联系。” 摩托车轰鸣着离开。 陈逸打开手机电筒,定定看了光影中的余笙笙几秒,说:“外面冷,回去再说。” *** 电磁炉“呜呜”运转着,汤锅里沸水翻腾,白烟袅袅。 陈逸从厨台下拿出一把挂面,抽了一股扔进汤锅,黑色木筷伸进面汤里搅了几下,她才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缩在床角的人。 “跟叔叔阿姨说了吗?”她轻声问。 余笙笙双手环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摇了下头。 “你打算怎么做?”陈逸问。 还是摇头。 余笙笙怀孕了。 拿到化验报告后,她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独坐了很久。 有什么好想的?生下来呗,反正都要结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很快,心里又出现另一个声音—— 你自己都还没长大,跟个孩子似的,幼稚、不成熟,你能养好一个小生命吗? 你不是一直计划30岁才生宝宝吗?这几年要专心提升事业,多挣奶粉钱,将来才好给你的孩子一个优渥的成长环境啊。 而且、而且你现在跟周子川感情出现了裂隙,能不能走到婚姻殿堂还是一码事,你确定要留下这个小生命? 她想了很久,也一个人默默流了几场泪。 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害怕受人劝阻,更害怕万一自己真的悄悄去做掉了这个小生命,没法面对关心疼爱她的家人父母。 她经常陪父亲出门遛狗,每每看见小区里抱着孙子孙女出来散步的老人,父亲眼里尽是羡慕,一直忍不住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6 去逗那些可爱的小孩子,还美滋滋说:将来我也有可爱的小外孙,我也要每天抱出来溜达,让你们羡慕去吧! 让她怎么开口,说自己不想要肚子里这条小生命? 她平时开的车是辆黄色奔奔,最近送去维修,开的是家里父亲的车。什么都没想,她直接驱车过来找陈逸,但她不在。问了同事和邻居,都不知道陈逸去了哪,所以她就一直等在车上,等着等着,睡着了。直到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越来越近。 陈逸调好蘸料,捞出面条,又煎了个鸡蛋盖在面上,将面碗端去书桌,喊余笙笙:“先过来把面吃了。” 整整大半天没就吃东西,她早就饿了,但心情实在是影响进食,什么都吃不下,慢慢也就习惯了这种饥饿感。 余笙笙慢吞吞下了床,落座在书桌前,闻了闻面前咸香扑鼻的面条,执起筷子,开始进餐。 陈逸在一边看她,不时小声提醒:“慢点,别噎着。” 也小声责怪:“不管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身体也不是拿来这么折腾的。” 余笙笙吃着吃着,眼泪啪嗒啪嗒往面汤里掉。 陈逸赶紧递纸巾给她,“哭什么,先把面吃完了。”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嘴里塞面条,口齿含糊道:“芋头,我、我真的好失败啊......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要,我害怕自己养不好他,怎么办啊......” “没事。”陈逸伸手替她擦了眼泪,“先吃面,把肚子填饱了,咱们再慢慢说这个问题,好吗?” 余笙笙抽泣着点头。 *** 仅有一米二宽度的单人床上,余笙笙躺在陈逸的臂弯里,仍然低声落着泪。 陈逸摸着她的脑袋,像安抚一个孩子般。 “笙笙,我们一辈子可以做很多选择,但唯一一项无法选择的,是父母,是与生俱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情。没有谁是经过自己同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当你决定要把这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你就要对他负责。但如果你不想让他这么早来参观这个世界,也要慎重考虑清楚。他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你、周子川,还有关心爱护你们的家人手上。” 余笙笙静静听着,不时点一下头,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理解你的顾虑,你会担心养不好他,其实也是一种有责任感的表现,不是吗?你跟周子川感情上的事,我没法参与太多,你自己的感受是最直观和重要的,选择权在你。至于你肚子里这个被她妈妈又担忧、又‘嫌弃’的小家伙,我觉得你还是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决定。” 陈逸说完,低头看看怀里的她,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没嫌弃他。” 她轻轻笑了一下,“嗯,我知道,你没嫌弃他,你很爱他。”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困了吗?”陈逸问。 余笙笙摇着脑袋。 半晌,她忽然问:“芋头,今天跟你一起回来那个人,你们在交往么?” 陈逸笑,“你终于想起这一茬来了。” 余笙笙抬起头,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盯着她,“我看见他抱你了,抱了好久。” 陈逸也不想否认,说:“对,我们在交往。” 余笙笙急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你还把不把我当好闺蜜了?” 这人啊,一下子就恢复元气了。 陈逸说,“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余笙笙冷哼一声,“要不是我今天碰巧看到,你要瞒我到哪天?” “你都看到了?” “嗯,全都看到了。他骑摩托带你回来,送你回宿舍,我本来想叫你的,但是看见他抱你了,就没出来打扰,等你们抱完了我才出来的,识趣吧?” 陈逸笑起来,“你还挺仗义。” “那当然!”余笙笙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他是本地人吗?做什么的?” 连炮珠似的问题一股脑丢来,陈逸想了想,尽量往简单了说。 “严格算起来,我们认识一年半了。” 她记得薛山第一次来门诊填申请治疗表,就是自己做的记录。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相熟,还不到两周。” 一场洪水,把他们困在孤岛,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最后一起获救。 也让她看到了薛山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好父亲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余笙笙差点蹦起来,“你们这是闪恋啊!” 陈逸没管她,继续说:“他和朋友开了一家汽修店,就在雅里乡车站那边,我没去看过,但隐约有那么点印象,生意不是特别好,勉强糊口吧。” 余笙笙心里咯噔一下,这……条件不太好,有点配不上我们家芋头啊。 *** 第二天一早,阳光洒进屋,陈逸先醒来,揉着被压酸的胳膊起床,穿衣、洗漱好,出门买早饭。 在米粉店点好餐,她站在门口晒太阳。初晨的阳光带一点清冷、温煦,很是舒爽。 手机在衣兜里呜呜震动,她拿出一看,嘴角轻轻上扬,接通电话。 “早上好。” “早安。” 两句问候同时出口,电话两头的人都笑了下。 “起了吗?”那头的人问。 “嗯。”陈逸说:“在门口买早餐,你呢?” 阳光穿过窗帘间缝隙投进房间,那一束微光正好照在薛山的脸上。他躺在床上,半阖着眼,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唇角轻扬,道:“睡过头了,马上起。” 陈逸轻笑一声,“今天要开店吗?” 最近这段时间,汽修店断断续续开张,生意不是很好做。 薛山说:“要,待会儿就去。” 一时之间,有短暂的沉默。 半晌,薛山问:“你朋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顿了一下,陈逸说:“你店里忙的话,把彤彤送到我这,或者我过来,反正我今天也休息,可以照看她。” 那头没声音,陈逸又确定一遍,“嗯?” 然后她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说:“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陈逸拎着两碗米粉回宿舍,余笙笙已经起来了,正在门口水龙头下刷牙。看见陈逸回来,她抬脸看她一眼,没打招呼。 陈逸把餐盒放在书桌上,从厨台下找出一个平底奶锅,热了两杯牛奶。 两人分别在书桌对面落座,各自吃着早餐。 过了会,余笙笙说:“我吃完早饭就走。” “嗯。”陈逸似漫不经心地答。 余笙笙有点来气:“我不就说了几句你男朋友嘛?他条件是不好,年龄那么大,有个女儿这些都不说了,他吸毒啊!吸毒啊芋头!” 前一夜,面对唯一知心好友的询问,陈逸保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7 留了少部分,其余全盘托出。 余笙笙听过之后,瞬间忘掉了自己先前纠结的事,整副心思都扑在劝解陈逸身上。 陈逸纠正她:“他以前吸毒,现在是戒毒。” 余笙笙简直觉得她魔怔了,“海|洛因是什么东西?要这么好戒,天底下还会有那么多人因吸毒而家破人亡吗?!你自己就是戒毒医生,见的东西懂的知识统统比我多,你怎么还能这么傻!” “你想想自己家庭是怎么没的,你爸爸妈妈是因为什么过世的,你脑子是down掉了吗还要一头扑进去?!” 陈逸无话可说,因为她无法去反驳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 半晌,余笙笙喝下一大口牛奶,依然觉得想不通。但她了解陈逸,她是那种一旦做了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选择的性子。 思忖良久,最后只能无奈道:“算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吧,我自己的破事还一大堆摆着呢。” 吃完早饭,余笙笙真的走了。陈逸送她出门,嘱咐完她路上开车小心,再目送她离开。 回到宿舍,她清洗了奶锅和杯子,简单打扫了卫生,正准备出门,手机震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 “吃过早饭了吗?”薛山问。 “嗯,正要出门。” “我在卫生院门口等你。” 愣了愣,陈逸说:“好。” 出门沿石板路走了一小段,她看到马路边停着的车和人。 他站在阳光里,冲她微笑。 陈逸走过去,也对他微笑,问:“来多久了?” 薛山跨上车,踢掉脚支架,说:“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她难得较真。 薛山轻笑一声,“就几分钟。” 他冲陈逸伸出手,陈逸搭住他的手臂,借力跨上车后座。 他们在晨光里出发。 陈逸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脸轻轻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长发在风中飞扬。 熟悉的景色从眼前疾驰而过,迅速倒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要是不写亲亲,你们会打死我,但是,为了剧情需要和情节推动,我就......咬咬牙被你们打吧。再等等,我给你们放大招。 ☆、28 这是陈逸第一次来薛山的汽修店。 五六十平的空间里, 除了一地凌乱堆放的工具,靠里的屋子一角隔断出了一个小房间, 另一角是用木桌和砖头搭起的简易灶台,没用明火, 只有一台电磁炉和一个电饭煲。锅碗瓢盆筷子勺子全部洗干净堆放在一个盆子里,置于灶台下方。看起来他们似乎很久没开伙,灶台上积了一层薄灰。 听见声响, 彤彤从小房间里出来,直直走到陈逸身边,牵起她的手就把她往房间拽。 陈逸不明所以, 回头看一眼薛山, 他冲自己笑笑,什么都没说。 进了房间, 小姑娘兴高采烈拿起书桌上一个盒子递过来,是那种小孩子吃泡泡糖剩下的粉色包装盒。 陈逸接过,问她:“里面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 小姑娘点头。 陈逸笑了一下,拧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颗白白的乳牙。 小姑娘笑起来,露出的一排牙齿上, 下门牙缺了一颗。 “换牙齿了?”陈逸笑问:“什么时候掉的?” “今天吃早饭的时候。”薛山也走进来, 停在陈逸身边,“我说扔掉,她不肯,要自己存起来。” “小孩子是这样的。”陈逸笑了笑:“我小时候换下来的牙齿也全部装在一个玻璃瓶里, 跟宝贝似的。” “到现在还留着?”薛山好奇。 静了一下,陈逸说:“没,后来找不到了。” 在十年前那场敬老院大火里,所有回忆都烧没了。 把盒子递还给彤彤,陈逸打量一圈四周,看向被子一团乱扔的床,问薛山:“平时这里是方青野住?” “嗯。”薛山点头,“他顺便看店。” 门外有人在喊老板,薛山快步出去,陈逸陪彤彤在小房间里待着。 书桌上有一本童话书,陈逸把小姑娘抱在腿上坐着,给她讲书上的故事。 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一些简单的字词,陈逸指着问她:“这个字认识吗?” 不想,她大部分都摇头。 陈逸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彤彤这么聪明乖巧的小姑娘,上过幼儿园肯定都会认得这些字词。 于是她问:“幼儿园老师没教过吗?” 小姑娘愣住了。 想到什么,陈逸试着问:“彤彤没上过幼儿园吗?” 小姑娘点头。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半晌,陈逸朝怀里的小人儿笑了一下,说:“没关系,阿姨来教你认这些字好不好?” 小姑娘笑着点头。 忙完几单换胎和补气的生意,薛山洗了手,打算回小房间看看她们。 房间没窗,柔和温暖的台灯光线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书、念字。 “这个是‘春’,春天的‘春’。” 小姑娘点头表示知道。 “这个是‘果’,水果的‘果’。” 继续点头。 薛山双手抱臂停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 *** 中午十一点左右,阿布阿都开拖拉机载着方青野和曲木沙依,慢慢悠悠来了。 阿布阿都要去给人拉货,放下人就走了,曲木沙依大声吼着要吃薛山做的“孔雀开屏”进门,意外发现陈逸也在。 她顿时噤声,拐了身旁的方青野一胳膊。 方青野比她淡定些,立马挤出一个笑容,熟络地打起招呼:“哎?陈医生也在啊!稀客稀客!” 陈逸正在扫地,放下扫把对他们点头笑了笑。 薛山拎着一个工具箱走过来,对他俩道:“懒觉睡够了?” 被人戳穿,曲木沙依笑眯眯地:“嘿嘿,昨晚酒喝多了,早上起不来嘛。”又道:“还说中午过来蹭一顿山哥的手艺就走——” “想吃孔雀开屏?”薛山突然问。 孔雀开屏是一道鱼的菜名。 曲木沙依啄米似地点头。 薛山道:“进去把锅碗瓢盆洗一下,好多天没用了,我等下去买菜。” 曲木沙依笑起来,“好嘞,遵命!” 她拽着方青野去干活。 薛山把工具箱放好,转头对陈逸道:“中午就在这一起吃饭。” 陈逸走到他身边,垂眸看蹲在地上整理大大小小各种扳手的他,淡淡笑了下,“感觉你厨艺应该还不赖。” 不然曲木沙依不会指名道姓要吃他做的菜。 薛山说:“勉强下肚吧。” 陈逸摇摇头,“过分谦虚是骄傲。”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 忙完手上的活后,薛山和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8 陈逸去街上买菜,曲木沙依和方青野留在店里完成薛山交代的任务,顺便照看彤彤。 他们穿进马路对面那条黄土小道,在弯弯绕绕的小路上走了十来分钟,到达集镇街面上。 街道很窄,没有专门的农贸市场,摊贩分散在道路两边,挤挤攘攘,水果蔬菜应有尽有。 陈逸很少做饭。上班时时间不允许,就在卫生院门口的小店解决,偶尔休息那天,兴致起了会来逛逛街,买点食材蔬果回去下下厨,但次数依然很少。 薛山问她喜欢吃什么菜,陈逸摇摇头,“我不挑食的。” 薛山不大信,“不是不吃葱吗?” “......”这也能算挑食么?陈逸笑。 她对挑选食材不是特别在行,所以一路跟在薛山身后,看他熟练地分辨食材新鲜与否、跟人讨价还价,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走了一圈下来,薛山手里已经拎了四五个塑料袋,有鱼、鸡腿肉、番茄、小白菜、土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辅料,比如葱姜蒜香菜等。 选购完毕,薛山回头看看她,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陈逸似乎不想走,在思考着什么。 “陈逸?”他喊她。 “嗯......”她说:“再买点水果吧,彤彤喜欢吃什么?” 薛山顿了下,四周看一圈,说:“她喜欢吃梨,好像没看到有卖的。” 他们沿路选购时也没看到。 陈逸笑起来,眼里有点小小得意:“跟我来。” 她领着薛山穿进一条冷冷清清的暗巷,薛山忍不住问:“这里有卖梨的?” 陈逸不说话,只管领着他走。 他们穿出暗巷,眼前豁然开阔,是一片农田。 农田旁有一家住户,院墙外垂挂着梨树的树帽,枝桠上坠着黄绿色的果子。 薛山笑,“去人家家里买?” 陈逸点头。 他们走过去,陈逸敲门。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打开大门,看清眼前的人后,惊喜地叫起来:“呀!陈医生,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 陈微微颔首,说:“张姐,打扰了,我来跟您买点酒香梨。” 张姐愣了一下:“说什么买不买 ,都是自家种的,随便拿去吃,陈医生你等着啊,我找我家老公给你摘。” 张姐风风火火忙活去,她招呼陈逸进去坐,陈逸婉拒说不用,就在外面等一下就好。 等待的时候,薛山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什么都没问,但陈逸自觉开口:“我刚来工作的那年,张姐家女儿生病送来卫生院,我收治的。” 20岁不到的未婚小姑娘,经期推迟,腹痛流血不止,以为是晚来的痛经,来医院找医生开止疼药。 陈逸觉得不太对,按照惯例询问病史,小姑娘总是躲躲闪闪,不肯说真话。经反复询问后,她才道出近期有过性|生活,且没有避孕。 陈逸不敢掉以轻心,连哄带骗让她做了尿hbsp;超,证实怀孕,且极大可能是宫外孕后,连忙通知家人送入上级医院进一步治疗。 哪知救护车刚到县医院,年轻姑娘就出现了休克,因为输卵管破裂导致了大出血。 幸得诊断及时,送入医院及时抢救,年轻姑娘性命保住,但从此以后也失去了一侧输卵管。 出院后,张姐一家人很是感谢陈逸。 去年这位姑娘结婚,还邀请了陈逸。 只不过,她现在的丈夫,已不再是当时那位让她意外怀孕的男人。 *** 张姐夫妻很实在,一大口袋果子很快递到陈逸面前。觉得实在太多,陈逸跟张姐费唇舌半天,终于说服她,只拿了十个左右,留下二十元钱,告谢离开。 回去的路上,薛山包揽一切苦力,陈逸一身轻松走在旁边,偶尔抬眼看看他,淡淡一笑。 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走了一小段,薛山低声问:“热吗?” 陈逸拎起深蓝色衬衣的领口扇着风,薄薄的面料一起一伏,白皙精致的锁骨隐隐凸现。 “还好,走快一点吧。”她说。 没走两步,薛山手里的袋子突然坏掉一个,番茄轱辘轱辘滚出来,遍地都是。 陈逸忙弯腰去捡,薛山把东西搁一边同她一起捡。 重新把东西装好,薛山拎起袋子站起来。 “走吧。” 陈逸跟着站起,但步子丝毫未动,眼睛盯着他脖子一处打量。 薛山偏过头问:“在看什么?” “这里怎么了?”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脖子上方,靠下颌处的地方。 本能想伸手去摸摸看陈逸指的地方,但他两手提着口袋,没法抽手,又听陈逸道:“头偏过去一点。” 他乖乖偏过头去。 陈逸凑近了些仔细看,那一处皮肤泛红,上面冒了好几颗红疙瘩,可能是被他自己无意识挠抓过,周边抓痕一片,看起来有点吓人。 想了想,她说:“没事,应该是被蚊子咬了。” 温热的呼吸一下一吓喷在他皮肤上,带点轻微的痒感。 察觉他没有反应,陈逸抬眸看他,却发现他一直垂眸静静看着自己。 烈日当头,两人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汗,周身散着热气。 他们站在一条破旧的黄土小路上,路两边是灌了水的农田,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忽而一股微风吹来,漾起陈逸额前的发丝。世界仿佛静止,只有这一缕随风而散的黑发,浮动在两人之间。 陈逸听见“砰”的一声,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她看到他的喉结微微一动,同时一股力量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一带,拥入怀中。 他定定看了她几秒,抬手抚开她额前的发丝,低下头,温柔地吻下来。 这个吻很陌生,带着唇的干燥、舌的湿润,也带着她熟悉的那股气息。就像昨夜,她在他身上闻到的一样。 陈逸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漫天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他们在彼此交缠的呼吸中,找到了生命中最宁静的一处栖息地。 ☆、29 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四道菜。 陈逸在桌边给大家舀好饭, 见薛山端着汤碗过来,忙把菜盘挪了下, 腾出一个位置。 曲木沙依已经迫不及待要下筷,刚伸出筷子, 瞥见薛山过来,又悻悻缩回手。 薛山放下汤,笑了一下, 说:“吃吧。” 曲木沙依高高兴兴动筷,夹起一口鱼肉送进嘴,边嚼边称赞:“好吃好吃!” 饭桌是折叠式的, 比较矮, 几人坐在小凳子上都有点缩手缩脚。陈逸和薛山不怎么说话,但好在有方青野和曲木沙依这对欢喜冤家在, 偶尔斗两句嘴,互损一下,活跃活跃气氛。 陈逸一开始给小姑娘夹了几回菜,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49 在发现她吃饭很乖, 其实并不需要大人操心后,也就不再动作。倒是薛山, 看陈逸吃得少, 不时给她夹菜夹肉,弄得她有些尴尬。 方青野和曲木沙依看在眼里,对视一眼,给对方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 故意把头埋得很低,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默默吃饭。 快吃完时,方青野说:“山哥,你今天这顿饭做的太棒了,我要能有你一半水准,媳妇早自己跑我碗里来了!但是——”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下回买水果能看清再买么?” 他指了指饭桌旁搁着的那袋梨子,道:“好几个都是坏的啊,就那种,像被摔过碰过的坏法。” 薛山夹菜的手一顿,余光瞥见陈逸缓缓低下头喝汤。 他面不改色说:“回来路上掉地上了,可能摔了一下吧。” “哦,这样啊......”方青野说:“我还以为你们被卖水果的老板蒙了呢。” 陈逸喝完汤,放下碗筷,发现小姑娘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彤彤摇头。 曲木沙依闻声也看过来,“咦”了一声,问道:“陈医生,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太热了吗?” 霎时间,一桌子人都盯着陈逸的脸看。 她有种迫切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的感觉,但还是很快整理好尴尬心情,朝他们淡淡笑了一下,说:“......是有点热。” 方青野立刻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这鬼天气真的太热了!” 话题就算绕过去了,陈逸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可再一抬眸,看见薛山泛在嘴边的笑容,她又觉得耳根子似乎在隐隐发烫。 *** 吃完饭,曲木沙依自告奋勇收拾清洗了锅碗瓢盆才离开。 天气闷热,方青野吃过午饭去房间里休息,彤彤也想睡午觉,不太方便,陈逸便把她带回自己宿舍,让薛山下午来服药时再接她回家。 小姑娘在床上安静睡着,陈逸坐在书桌前看书。她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眼床上的小人儿,确认她睡得很安稳,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渐渐地,她也有些疲累,迷迷糊糊中趴在书桌上睡了一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手机响铃和震动,陈逸陡然清醒过来,看清是同事李姐打来的,拿起电话接通。 李姐显得很着急,不等陈逸开口,飞快问道:“小陈,小陈你在哪儿?你有没有事啊?” 陈逸一头雾水:“李姐你别急,我在宿舍,怎么了?” 听着那头的解释,陈逸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却下去,身子不由自主慢慢坐直。 李姐受伤了,被那个叫朱富勇的男人打伤的。 风平浪静的一周过去,本以为已经相安无事,哪知这个被停药的男人忽然又冒了出来。 陈逸忙问:“确定是他吗?” 李姐:“确定确定,就是他!我刚进巷子,他从我背后一棍子打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来抢我手上的钥匙和钱包!我看清他脸了的,就是他!” 东西被抢走,李姐肩上挨了一棍,忍着痛跑到大街上喊人,这才被送来卫生院。 肩上倒是没什么伤口,担心伤到骨头,赶着去拍了片。检查完出来,派出所民警也来了,问了情况后,她忽然想起陈逸,立刻给她打电话。 关心过李姐的伤势,了解到无大碍,陈逸说:“谢谢你李姐,你好好养伤,我会注意安全的。” 挂掉电话,陈逸怔怔在原地坐了会,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回头,小姑娘醒了,撑起半个身子望着她。 陈逸冲她笑了一下,柔声问:“要起来吗?” 小姑娘点点头,掀开被子,拿过放在床头的衣物,慢条斯理一件一件穿着。 陈逸就这么看着她,也没帮忙,等她穿完了,轻声喊她:“来,阿姨给你扎辫子。” 小姑娘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头发乖乖过去,站在陈逸身前,两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膝盖上。 头发梳好,陈逸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时间还早,她问彤彤:“下午呢,咱们先看会书,学一点字,然后阿姨再给你放动画片好不好?” 一听动画片,小姑娘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一排牙齿,用力点头。 学完字,又看了大半个小时的《熊出没》,陈逸的电话响了,是薛山打来的。 五点半,已经到了他来服药的时间,陈逸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你过来了吗?”陈逸问。 “嗯,刚服完药。”薛山答。 “那你直接进来吧,我在宿舍门口等你。” 那头顿了一下,说:“好。” 陈逸站在门口,看着青石板小路上逆光走来的人影,抿着唇笑了下。 “车子停好了吗?”她说:“这边经常被偷车。” 薛山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停好了,上了锁的。” 陈逸点点头,转身推开门,走两步又忽然停下来,差点撞上身后紧跟而来的薛山。 她慢慢阖上门,退到门口,薛山也跟着退出来。 “怎么了?”他觉得陈逸脸上表情不大好。 陈逸抬眼看他,那目光里有考究的意味,也有疑惑。 “我有事问你。”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口吻,却让薛山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静静看着她,“好,你说。” “为什么不送彤彤去幼儿园学习?因为她不说话吗?” 薛山几乎是被问愣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陈逸开口问的会是这个。 心里积压的那些回忆,忽然如潮浪一般涌来,他想都告诉陈逸,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被陈逸尽收眼底。 她道:“你不方便说的话,我来问,你就答是,或者不是。” “彤彤是你弟弟的女儿,对吗?” 薛山是真愣了,定定望着陈逸,似乎在回想她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不是自己听到的这句。 其它一切,陈逸可以不问,但关乎到彤彤的,她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她静静看着他,“薛山,回答我。” 他感觉心跳猛然快了一拍,“是。” 陈逸并没有意外,她继续问:“你说彤彤三岁时出过一场意外,你弟弟和弟妹,也就是彤彤的亲生父母,也是那时候过世的,对吗?” 薛山轻轻攥了攥手心,“对。” “2013年9月到2015年1月,你两次进入强制戒毒所,都没有戒毒成功,最后选择美|沙酮替代治疗,目的是为了能尽量保证正常生活,好照顾彤彤,对吗?” 她一刻不停,似乎想要把脑袋里一切关于彤彤的猜测证实。 面对此时此刻的陈逸,薛山很坦诚:“对。” “那在你强制戒毒的这段时间,彤彤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0 在哪里?谁在照顾她?” 明明是一句让他难以启齿的质问,可薛山却突然笑了一下。 她聪明而内敛,早就把生活中得来的一切信息整合分析,还原出了一段他不愿意开口的过去。她不提,不代表不知道,不关心。 静了片刻,薛山低声说:“福利院,出事后彤彤在福利院待了两年。” 这是陈逸没有想过的结果。 “福利院?”她眼眶突然红了,“你的家人呢,没有其他家人了吗?没有人照顾她吗?为什么会去福利院?” 只有三岁的小姑娘,不能说话,身边没有一个家人,被送进福利院待了整整两年? 陈逸只觉得心头被人重重揉了一把,难过地快要窒息。 薛山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感受她胸腔的微微颤动,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 “陈逸,我的父母、弟弟弟妹,他们都过世了。”薛山低声说:“因为我,他们都过世了。” 她在哭吗?他好像听到了浅浅的抽泣声。 “所以,其实我比你想象中要差劲很多很多。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家人,我也不是你口中说的好父亲,我不值得你这样,真的不值得。” 嘴上明明说着不值得,想要推开她,身体却不由自主更紧密地拥抱着对方。 斜阳刺在两人脚下,勾勒出一部分影子。两个交织缠绕在一起的身影,此刻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静默片刻,陈逸缓缓离开他的怀抱,抬眸看他,“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有的人生来怯懦,却在磨难中愈加勇敢。 这一刻,在她湿润的眼眶里,薛山仿佛看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勇。 那股力量牵引着她朝自己走来,不顾一切地朝自己走来。 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脖颈,彼此的凝望对视中,陈逸感觉到脖子上的力度突然加重,猛地将她一带,薛山低下头来,牢牢地吻住了她。 唇齿间的力道不再温柔,而是强悍地占有和索取,迫切地想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谁都无法分开。 *** 送走薛山和彤彤,陈逸回到宿舍,整个人有点提不起精神。无法控制地,她满脑子都是薛山刚才那些话。 前一天晚上,知道薛山有个双胞胎弟弟之后,她旁敲侧击问了方青野薛山弟弟的名字。方青野没保留什么,直接告诉她叫“薛海”。 薛海的小太阳——薛海彤,当初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彤彤才取的这个名字? 陈逸倒在床上,望着泛了黄的天花板出神。 她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你为什么心绪波动? 因为他身上强烈的责任心?他的善良?因为他像极了你理想中一个父亲应有的模样? 还是因为......看似命途各异,但其实你们都是同一类人?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明明有太多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但陈逸觉得,于她而言,一切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人生不就是六个字么?——不害怕、不后悔。 做出选择前,不害怕;做出选择后,不后悔。 而薛山,就是她的选择。 ☆、30 夜雾袭来, 纵然夏夜,却也带着些微凉意。半弯月亮斜挂在天幕上, 几点星光悄然闪烁。院子里很静,有风拂过金竹树梢, 唰唰轻响。 地上一片朦胧月光,看不真切,薛山站在屋檐下, 身后房屋灯火全灭。 他的身影没在黑暗中,只有忽明忽灭的一点亮光,随着他抬手的动作, 在黑暗中起伏。 站了多久, 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没数。 他已经大半年没有碰过烟了。 从前烟瘾很大, 把彤彤接回来后,她闻到烟味会咳嗽,他也就尽量少抽,或者悄悄换个地方抽。但小姑娘鼻子很灵, 一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让他抱, 也不让他靠近。 咬咬牙, 戒了。 二十几岁时候,谈的女朋友硬逼着他戒烟,死活没逼成功。现在想起来,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今晚把彤彤哄睡下后, 他回到自己房间,翻出已经放置数月的最后一包烟,来到屋檐下,静静看着眼前的夜,点燃一根又一根。 缓缓吐出一口青烟,他忽然想起了读中学的时候,听见别人在背后说薛海闲话,他拉上方青野,放学后把那人堵在学校的后巷里,狠狠揍了人家一顿,并撂下狠话: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弟弟是瘸子,打断你的狗腿!! 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兄弟,一个四肢健全、哭声嘹亮,另一个却先天残疾,左下肢从大腿中部以下,全部缺失。 老实巴交的农村夫妻,因家庭贫寒,不懂医学,只在怀孕初期做过那么一两次b超,知道怀的是双胞胎后,美滋滋地一直到孩子出生,没有再去正规医院进行过专业产检。 薛山一直记得,刚上小学那年,他和邻居的小伙伴在自家院子里滚铁环,一圈又一圈比赛,院子里都是他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他技术很好,往往是小伙伴中的第一名,玩得很尽兴。直到一次偶然抬头,看见趴在窗户边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薛海很少外出,成天成天待在屋里,因为出去别人会说他闲话,在背后喊小瘸子。父母也经不住闲言碎语的困扰,能让他少出门就少出门。 他静静趴在窗边,看院子里一群跟他同龄的小男孩肆意欢笑、打闹,脸上有羡慕,也有向往。 那一刻,薛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那时家里房子小,是很破旧的土坯房,两兄弟住一间屋子。 那天晚上,薛山睡在薛海旁边,跟他说:“阿海,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我和方青野约好去粮站打弹珠,我们俩一起教你好不好?” 旁边的人翻了个身子,头捂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不去。” 薛山侧过身,面朝他,一把掀开他被子,对着他道:“走吧走吧,有哥带你,没人敢说的!” 好像想了很久,最后薛海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去。” 拉掉灯绳后,薛山久久没有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身边的人翻了个身,似在自言自语。 “哥,我玩不了的,你就帮我,把我那份也一起玩了吧。” 后来,薛海小学毕业后没有再继续念书,待在家里帮忙农活、家务。十五岁的时候,跟着邻村一个做木工的师傅学了两年手艺,可以接一些简单的活在家里完成,虽然收入微薄,但也算是一点帮衬,减轻了父母身上一定担子。 薛山念书成绩一般,但基本的知识储备还是有的,每次回家来,即使他再不喜欢学习,也会耐着性子教薛海认一些字,还有算术。教完以后,又问薛海想玩什么,他去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1 帮他做。 薛海说想去池塘捉鱼,薛山第二天拉着方青野就去了,结果被鱼塘主人逮住,摁在水里惩罚,还告到了父母这里,最后赔了人家一笔钱才了事。 薛海说前几天看见家门口那棵树上有鸟窝,他想上树看看刚孵出来的小鸟长什么样。薛山第二天一大早叫醒他,把他背到院子里,让他看着自己爬树,结果没踩稳,半途摔下来,砸坏了母亲搁在边上的洗菜盆,被母亲追赶着教训了一通。 高中毕业后,成绩不好,没有念大学的希望,加上家里经济条件差,薛山打算和方青野一起出去外地打工。 父母虽然不同意他跑那么远,但想到这样也能为家里挣一份钱,应允了。 临走前的一晚,两兄弟跟以前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聊天。 薛山问:“阿海,如果你的腿是好的,让你选一个你最想一辈子都做的职业,你想选什么?” 薛海说:“军人,我想当一名军人,可以保卫祖国,保护爸妈,保护大哥。” 那时候全国大范围征兵,街头村尾的墙上,到处喷着红漆大字——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薛海说:“我也想给爸妈挣点面子,不想他们出去被人笑话生了一个瘸子儿子,不想一辈子被人说我要靠父母和大哥,我也想成为你们的依靠。” 从小到大,被父母数次教训打骂,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没有流过一滴泪的薛山,那一夜,在那间狭小幽暗的房间里,流下了十八年来的第一滴泪。 第二天,方青野一个人背着行囊离开。 来年冬天,薛山得到入伍后的第一次返乡机会,他特意穿着军装回家,给在家门口等他的薛海看。 那天,薛海脸上的笑容,他一直都记得。因为从那之后,一直到彤彤出生,他再也没在薛海脸上见过同样的笑容。 一包烟抽尽,薛山踩灭烟头,抬头望了眼无垠的夜空,忽然感到一丝命运的悲凉。 但在下一秒,眼前浮过陈逸的模样时,这丝悲凉又悄然而逝了。 *** 一夜风平浪静,陈逸睡了个不大安稳的觉醒来,屋外艳阳高照。 闹铃没响,她起迟了。 快速洗漱好出门,来不及买早饭,她匆匆赶到美|沙酮门诊,搭档同事正一脸不耐烦等在诊室门口——双人双锁管理机制就是这样,必须要同时两把钥匙才能进门。 一个不太美好的早晨开端,似乎注定了今天一切都不是特别顺遂。 上午来了位病人家属,在门诊大吵大闹,保安见是女同志,不好动手撵走,这妇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扯着嗓子吼:你们医生都是骗子!都是骗人的!什么美|沙酮戒毒,我儿子喝了大半年这个东西,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照常偷偷出去买白|粉吸!都是骗人的,一点用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往往工作人员跟家属反复解释多次,表明美|沙酮只是替代作用,并不能立刻戒毒,需要慢慢逐步减量,最后把美|沙酮成瘾也渐渐戒掉,才算成功,但家属还是会哭着闹着上门来讨说法。 好不容易把上午的这个家属劝离,没想下午又来了一位,也是说自家丈夫最近又偷偷吸毒,还把家里养的鸡鸭鹅悄悄拿出去卖掉,这下,给女儿留作开学用生活费、学费,通通都没了。 正在劝离这位家属之时,薛山来了。 他在门外就听到了里头的哭闹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大概也明白是什么回事。但他没多管,径直走向服药窗口,报出编号。 保安还在劝那位家属,这边两位医生也忙着正事,忽然,那家属扑到薛山身边,一把抱住他的手,冲他高声道:“你别信他们啊!都是假的!我丈夫喝了一点用都没有,又出去吸毒了!” 薛山挣开中年妇女的手,淡淡扫她一眼,没说话,目光继续落回眼前的登记本上,写着自己的信息。 诊室里,陈逸因为这突来的情况惊地一下站起来,直愣愣望着窗口外的人。 薛山把登记本递进去,撞上她担忧的目光。他冲她轻摇了头,示意没事。 女人最后闹累了,离开。 到下午饭时间,陈逸脱下白大褂出门,薛山站在树下等她。 他们进了一家小饭馆,薛山陪她吃饭。 看得出来,今天陈逸有点精神不大好,整个人显得很疲惫,也没怎么说话。 薛山就这么看着她,不时小声提醒:“再吃点菜,你吃太少了。” 每每这时,陈逸抬起眼来,回他一枚淡淡的微笑。 过了会,他忽然说:“陈逸,我想减量。” 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陈逸慢慢放下碗,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上个月才刚减到20ml,已经是维持剂量的最低量,再减的话,就意味着要开始一步步戒断美|沙酮成瘾。”陈逸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低声说:“太急了,时间太急了。我怕你身体承受不住,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薛山静静听着,陈逸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过,但他就是有股急迫感,想要赶快把身上的恶魔彻底摆脱。 他很清楚,这种急迫感是因为陈逸。 陈逸自然也感受得到,她轻声道:“薛山,我不急,你慢慢来。” 顿了下,又补充:“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说完,她淡淡笑了一下,伸手握了握他放在桌上的手。 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最近被强制停药和不来服药的人越来越多,我同事他们都在夸你。” 薛山疑惑看向她,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夸的。 陈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反应两秒,薛山轻笑了下,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他问陈逸:“最近被停药和不来服药的人多了很多?” 陈逸点头。 他又问:“那你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陈逸吃完了,抽过一张餐巾纸擦嘴,说:“还没。” 薛山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还没?也就是说以前有过?” 陈逸不想他担心,没有如实道出之前遇到的事,只说:“做我们这个职业,难免会遇到一些找麻烦的,但你看,我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而且,我们工作的地方有24小时监控,也有保安,没事的。” 工作地方是挺安全,但工作之外的地方呢?那排职工宿舍没有大门,跟外界直接相通,谁都能进去,而且那一排房间,据薛山观察,常住的职工只有四五个,都是女性,如果真的遇到事情,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陈逸摇了摇他的手,“不用担心,真的。” 看他表情一如既往凝重,陈逸又说:“如果真遇到事情,我会报警的,你放心。” 雅里乡派出所在集镇街道上,据卫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2 生院有两公里多距离,真遇到紧急的事情,依然没法第一时间赶到。 陈逸见他不说话,握了握他的手,重复道:“薛山,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薛山看一眼陈逸,又把这想法压了下去。 最后,他道:“晚上锁好门,电话别关机。” 陈逸说:“好,遵命。” 难得说一句俏皮话,薛山笑了笑,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心疼。 这是饭馆,公共场合,虽然只有两三个人吃饭,但突然这么亲密的动作,陈逸有些适应不来,霎时间耳根滚烫。 吃完,他们结账出门,薛山把她送过马路,看着她进了美|沙酮门诊大门,才骑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正想着陈逸的事情,电话突然响起来。单手掌着摩托车,他腾出一手去掏手机。 看着屏幕上那串十一位的数字,他猛踩一脚刹车,摩托车停在路边。 这个号码他从不备注,因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他曾无数次心惊胆战拨通,也曾十分惧怕它的到来。 手机呜呜震动不停,他摁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一道雄厚低沉的嗓音。 “喂,阿山。” 夕阳从侧面映射过来,携着一股淡淡暖意。 他低声道:“吉爷。” 作者有话要说:  写回忆那段时,一直在单曲循环电影《珍珠港》的配乐《tennessee》,然后成功把自己写泪奔了,你们可以听一下。 ☆、31 上一次跟吉爷通话, 是一年前,要准备手续从福利院把彤彤接回来的时候。 这一刻, 栖身在昏黄的阳光中,听见吉爷的声音, 薛山忽然有种时光倒转的错觉。 七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在这样的一片斜阳中,他第一次接到了吉爷的电话。 从那通电话开始, 他的后半辈子人生,就彻底变了。 “阿山,最近好吗?丫头怎么样?”吉爷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都好, 谢谢吉爷关心。” 那头沉默片刻, 忽问:“听沙依说你交女朋友了?” 薛山低低地“嗯”了一声。 吉爷笑起来,“挺好的, 交女朋友挺好的。” 薛山沉默着,没有回应,又听吉爷问:“听说是个医生?” 薛山坦然道:“美|沙酮门诊的医生。” 吉爷没有丝毫意外,因为这些曲木沙依早跟他说了, 他只是想再证实一些东西。 “是叫陈逸吧?耳东陈,飘逸的逸?” 疑惑在心中上升, 薛山眉头微蹙, “吉爷,她——” “没事,不用紧张。”吉爷声音放松而随意:“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从前认识的人,也叫陈逸, 所以问一下。” 薛山一时愣住,“认识的人?” “对,是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遇到的一个小姑娘。” 往事历历浮现眼前,吉爷叹了一口气,道:“这么想起来,竟然都过去二十年了。” 那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一个他永远记得冬日。 前一夜下了大雪,气温骤降,他在所里整理了大半天文字资料,腰酸背疼,正打算往沙发上躺躺,小憩一下,同事忽地推开门,急说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某某村出了命案。 哪里还休息得成,他抓起外套火急火燎和同事一道赶往现场。 后来二十年工作中,纵然他见到过无数比那场命案更残忍、血腥的例子,但他就是无法忘记,那座农家院子里,安静地坐在尸体旁边、衣服上沾满了鲜血的那个小姑娘。 案子很清晰,很快结案,小姑娘也被送往唯一的亲人外婆那里,跟着外婆一起在敬老院生活。 之后三年多时间,他只要休息,都会抽空去敬老院看望小姑娘,给她买衣服、买玩具、买故事书,告诉她要好好学习,乖乖听话,长大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再后来,他从片区派出所调去禁毒大队,也结婚成了家,要照顾自己的家庭,加上工作量愈加繁重,他去敬老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也就没再去过。 他是在08年的时候,才知道佑安镇敬老院在两年前的一场大火中被烧光了,小姑娘的外婆,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他辗转托关系打听小姑娘的消息,知道她考上了大学,在外省念书,心里才终于得到一丝安慰。 他很想再联系联系这位小姑娘,就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加上那几年一直在协助边境缉毒警追查一个跨境贩毒案,实在无暇顾及,这件事又搁置下来。 再然后,许多事情不受控制地接踵而至,他也就真的,把这件事完全忘在了脑后。 昨天沙依跟他说起这个名字,他反应了好半天,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才又重新浮现眼前。 他当即查了雅里乡卫生院,查了陈逸,一切得到证实。 听着吉爷的话,薛山手心越攥越紧,心里像是绷着一根弦,吉爷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拨在那根弦上,令他心绪全乱。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陈逸淡淡笑着的容貌,想起她轻描淡写告诉自己父母外婆过世时的坦然,想起她在那场洪水里,说自己是一个好父亲。 她的家被毒品毁了,被一个吸毒的父亲毁了,而她却义无反顾选择了一个这样的自己。 薛山挂掉电话,停在原地良久。 *** 天气预报说夜里有小雨,结果不到七点,突然两声响雷,来了一场阵雨。 这场及时雨缓解了酷暑的燥热,也令人心情渐渐平和。 陈逸下班时,外面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一阵风吹来,绵密的雨幕被风吹得如烟亦如雾。 她双手遮在头顶,往宿舍小跑过去。 但没跑一段路,心下似有感应般,她慢慢停下脚步,回头。 马路对面,那家已经关门的小卖店屋檐下,停了一辆黑色摩托。 四周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有没有人,陈逸朝着雨幕中的那辆摩托走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树下的人影,一身黑衣黑裤,隐在这个雨夜里。 “薛山?”她轻声喊。 男人缓缓转身,黑暗里,两道澄澈的视线骤然相遇。 陈逸走到他面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 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下雨了怎么不打伞?衣服和头发都淋湿了,他到底在干嘛? “你在等我吗?”陈逸问。 她想去牵他的手,却忽然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夹了一支烟。烟快燃尽,细细的青烟缓缓向上浮动。 “你在等我吗?”她再一次明明白白问出口,“来多久了?” 薛山静静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有太多话想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3 说,却一个字都无法开口。 陈逸牵住他另外一只手,冰凉的触感让人心疼。 他什么都不说,那她就不问了,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就好,什么都不问了,这样就好。 男人缓缓伸手,把她拥尽怀里,呢喃着喊她:“陈逸......” 靠在他宽阔的肩头,陈逸轻轻环住他的腰,“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 拥抱的力度渐渐收紧,陈逸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 陈逸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干毛巾。 她走到书桌边,把毛巾递给薛山,“擦一擦,头发全湿了。” 薛山坐在凳子上,目光齐平处,是她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前襟。 见他半天不动作,陈逸索性从他手里把毛巾接过来,往他头上一通擦。 “以后别这样了。”她边擦边说:“再这么一声不吭跑过来,像个傻瓜一样在外面站那么久,看我还理不理你。” 他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对不起。” 陈逸收回毛巾,垂眸看他:“对不起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静默片刻,伸手搂住她的腰,弓着背,冰冷的脸轻轻贴向她的小腹。 这样的薛山,让陈逸有点难过。 寂静中,她听见他的声音:“我会戒掉的,陈逸......为了彤彤,为了你,我会戒掉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些话,好像永远说不完,也说不尽。 陈逸静静听着,温柔地抚摸着他湿润的短发,胸腔微微颤动,“一定会的,我相信你。” 屋外,风停了,雨也停了,远离了城市喧嚣和霓虹的黑夜,带着不同寻常的静谧。 没有任何温度的白色灯光下,陈逸捧起他的脸,静静对视片刻,低下头,吻在那张冰凉的唇上。 即使砥砺前行,前途茫茫未知,我也信你。我会跟你一起,不惧一切,向命运而行。 *** 一场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今年的秋天,仿佛来得有些早。 8月20号这天,同事小方举办婚礼,婚宴设在县城一家酒楼。卫生院凡是休息的同事都去了,陈逸也不例外。 音乐响起,仪式开始,台下掌声雷动。 温馨浪漫的音乐中,陈逸静静看着台上那一对年轻靓丽的新人,把心里最真诚的祝福送给了他们。 婚礼仪式千篇一律,把该有的那套流程走完一遍,最后一个环节是“抢捧花”。 台下很快聚了好几个眼巴巴等着被捧花砸中的未婚女性,她们笑着闹着,大声朝舞台上的新娘子喊:扔给我!扔给我! 陈逸和几个同事坐的一桌,都是已婚人士,见陈逸不为所动,开玩笑似的劝她去参加这个环节,陈逸笑了笑,摇头。 在一片尖叫和欢呼中,捧花被一个年轻女孩接住。陈逸认得,她是上个月刚调来卫生院的护士,今年二十岁。 年轻女孩笑得很开心,激动地朝观众挥舞着手中的粉色捧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酒宴在下午三点左右结束,陈逸没有多逗留,她还有其他计划。 出酒楼大门,她碰上了接到捧花那位同事。女孩手里抱着那束捧花,整个人依然沉浸在被幸运砸中的喜悦中。 她也看到了陈逸,热情地朝陈逸招手示意,陈逸微笑着点头。 她们一起站在路边等车。 女孩问:“陈姐,你等下是直接回雅里吗?我男朋友开车来送我,就一起吧。” 陈逸说:“谢谢,我还有点事,等会再回。” 女孩热情邀约:“这酒楼挺偏的,这儿都没什么公交,出租也不好打,陈姐你要去哪,我们送你过去吧。” 陈逸笑了下,“谢谢,还是不麻烦你和你男朋友了。” 她们一连等了二十分钟,不止一辆出租没来,女孩男朋友的车也没见着。 女孩有点不乐意,打电话过去询问对方怎么还不过来,得知过来的路段大堵车后,心情恢复了一些,再次提出搭陈逸离开的事。 这回陈逸没有拒绝,看起来的确很难打到出租。 又过了一会,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视野。身旁的女孩看清来车后,眉开眼笑着朝它挥手示意。 车子停在两人面前,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连忙笑着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 女孩早就消气了,但还是故作生气的瞪他一眼,才露出一个大度的笑容:“算了,这次情有可原,饶过你了。” 她拉着陈逸的胳膊介绍:“何江,这是我同事,陈姐,这会儿不好打车,咱们顺道送她一趟。” 陈逸看向这位叫何江的男人,礼貌微笑:“麻烦了。” 何江静静打量了陈逸两眼,嘴角扯出一个笑,“行啊,小事儿一桩,两位美女上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思考一个小问题:黑色轿车在文中出现过几回? ☆、32 车子在县城里走走停停穿梭半个多小时, 停在一家商场门口,陈逸道谢下车。 见她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流中, 副驾驶座上,年轻女孩轻叹一口气。 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语气颇为宠溺:“想什么呢。” 女孩转过脸来,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看着他,“我这个同事, 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长得也挺漂亮吧?” 何江哼笑一声,“那又怎么?” 又叹口气, 女孩道:“条件挺好的一个人, 怎么就找了那么一个男朋友,太可惜了。” 陈逸并不避讳跟薛山在一起的事实, 除了在服药时两人会保持适当距离,其他时候,薛山常来等她一起吃饭,成双成对出入卫生院门口那几家小饭馆, 或者接她去自己那儿,被人看见次数多了, 有些话也就渐渐传开了。 陈逸听到过几次, 没否认也没辩驳,淡然一笑。 何江笑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好可惜的, 人家找什么男朋友是自己的事,你操什么心。” “话不是这么说。”女孩道:“她现在交那个男朋友,我们单位都传疯了,你知道什么人吗?” 她一字一顿:“吸毒的。” 何江愣了一瞬,“吸毒的?” “嗯。”女孩点头,仍旧一脸惋惜,“我听说那男的吧,好像三十几了,农村出身,也没个正经工作,还有个女儿,陈姐她怎么想的,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人..….” 自顾自叹了会儿,发现身旁的男人对这个话题似乎并没什么反应,女孩冲他甜甜地笑了下:“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咱们走吧。” 何江无所谓笑笑,发动油门,轿车驶进拥挤的车流。 个把月前,一个在雅里乡卫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4 生院工作的亲戚要给他介绍对象,说女方是重点大学毕业的,给他看了人姑娘的照片,长得还不赖,他就动了点心思。 大半个月前,他开车去雅里乡送特产,想找机会约对方出来见个面吃个饭,深入了解一下,结果对方愣是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亲戚觉得对不住他,又重新给他介绍了另一个年轻姑娘,之后一次自驾出游,他把亲戚一家和这姑娘都带上了,一趟游玩下来,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现在的女友。 单手掌着方向盘,何江轻笑一声,觉得挺有意思的。 *** 陈逸顺着商场楼层指示来到三楼运动汽车用品专卖区,这里有两家摩托车头盔专卖店。 虽说薛山骑车比较稳重,但她还是不大放心,觉得有个头盔总是要安全很多,尤其是对彤彤来说。 她提前在网上查了一下,找到几个口碑不错的品牌,计划趁这次过来参加婚礼,比对着进行挑选。 tanker店里,男店员一个劲跟陈逸猛夸当季的热销款——轻盈舒适,有高效通风进出气口、强化防磨镜,又用了什么什么特殊材料,坚固而安全,四季皆实用,关键是最近搞活动促销,一顶头盔能优惠一百块左右,非常划得来。 陈逸听完,仔细看了样品和各项参数,虽说店员有渲染成分在其中,但感觉还是不错的,要了两顶热销款,又问店员儿童款的怎么选。 半个多小时后,她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装盒出了商场。 去客运站的路上途经一家书店,略一思索,她进去选购了一套适合彤彤用的绘画本和相应绘画工具。 这一阵跟彤彤相处,她发现小姑娘对画画很感兴趣,有想法给她报个儿童绘画班,系统正规地学习一下,也算是培养一门兴趣爱好。但乡下小地方没有这样的条件,也就暂时搁置了。 五点半左右,陈逸坐上了开往雅里乡方向的最后一趟客车。汽车晃晃悠悠行驶在盘公路上,她微微阖着眼,感觉脑袋有点昏沉。 她坐的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倏地睁开眼,下意识就伸手去抓随身携带的小包,冷不丁触到一只手。 身旁的乘客是个瘦小个子男人,上车时就有意无意多打量过几眼陈逸,眼下被她当场抓住,倒一点也不惊慌,淡定地抽回手,抱在胸前,佯装闭眼休息。 陈逸淡淡看他一眼,打开包,发现钱包没了。里头现金不多,只剩两百出头,但最重要的是装着她近期刚拿到手的身份证。 她隐约有印象,跟小个子一起上车的共有两个男人,这一排坐了一个,前面还有一个。看来是惯偷,而且有组织有团伙。 她环视一圈周围的乘客,前面那一排是对老夫妻,上车后就一直睡着。左前方那排倒是坐了一个年轻小伙,不过他似乎也阖着眼在休息。 静了一下,她对身边的小个子低声道:“请把证件还给我,现金可以给你。” 小个子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装傻到底。 陈逸又重复一遍,“说到做到,我不报警,你把证件还给我,里面的钱都归你。” 对方依旧装傻到底,“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前面有一个小镇会停车,客车速度渐渐慢下来,司机师傅吆喝着要下车的赶紧准备,身旁这个男人才终于“醒来”,跟同行的另一个男人对了个眼神,两人迅速起身。 陈逸坐的位置尴尬,他们一站起来自己就出去不了,无奈之下,她决定赌一把,高声求助司机:“师傅先别开门!” 客车已经停下,司机不耐烦地回头:“干啥?” 陈逸连忙起身,想挡在那两人面前,然而刚迈出一步,那个小个子男人忽然转身面向自己。 她猛地止步,目光所及处,小个子男人手里握了一把刀。 司机的粗嗓门还在问:“美女你有事啊?要干啥子?”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和不愿服软。 大声呼救吗?一辆车上二十几人,就算有人站出来帮忙,对方携带有凶器,伤着别人怎么办? 没有得到陈逸的回应,司机骂骂咧咧打开了车门,嘴里咕哝:“莫名其妙......” 七八个乘客排在过道等候下车,坐在陈逸左前方那个年轻小伙也站了起来,跟在小个子男人身后。临下车前,小伙回头看了陈逸一眼。 车子慢慢悠悠启动,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里八点,陈逸在卫生院下车。 客车在夜色中驶走,马路边的大树下,停了一辆黑色摩托。 陈逸微微诧异,下午跟薛山通过电话,告诉他自己要买点东西,晚些回来,不用等自己吃饭,车上发生的事也还没告诉他。 薛山快步走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垂眸看着她,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了?”陈逸问。 眼神自上而下在陈逸身上扫了一遍,薛山说:“穿这么少,冷不冷?” 少吗?陈逸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及膝裸粉色连衣裙,外套一件短款薄皮衣,虽说天气变凉,但这个搭配正好合适,并不觉得冷。 她抬眼看薛山,淡淡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他似乎并不信,又盯着她的腿看了几眼,但心里明白女孩子可能都爱美,犹豫一下,最终没说什么。 倒是陈逸问起了他:“等多久了?” 薛山:“没多久,一会儿。” 回答完发现陈逸静静看着自己,那目光干净澄澈,但也带着一股凌厉的味道。 他乖乖交待:“七点来的。” 可交待完了,陈逸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有股说不出的疲惫。 “累了?”薛山问。 “有点。” “那走吧,回去早点休息。” “嗯。” 两人并肩往陈逸宿舍走,薛山问她买了什么,看起来很大的几口袋,其实并不重。 陈逸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抬起梳理着额前飞扬的碎发,轻声道:“头盔,还有些画画用的东西。” 薛山愣了一下,“头盔?” “嗯。”陈逸点头,“骑摩托还是戴个头盔安全一点。” 进屋开灯,白挂挂的光线倾泻而下,陈逸在门边换鞋,薛山放下东西去卫生间给她放洗澡水。 这里日照充足,多数人家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卫生院也不例外,顶楼上安装了两台,接上导水管后,一路引流至这一排职工宿舍。 调试好水温,薛山出去叫陈逸,却发现她依旧愣愣地站在门口换鞋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很累吗?”他的声音低沉,耐心且温柔。 陈逸慢慢抬头,目光和他相遇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5 ,轻呼出一口气,道:“薛山,我今天碰上小偷了。” 有些事,总是在过后才恍然大悟,才莫名感到脊背发凉。 刚刚进屋后,看着他贴心的举动,陈逸忽然觉得莫名的后怕,但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 她讲了车上发生的事。 薛山静静听完,抬手抚着她的长发,轻声安慰她:“没事了,安全最重要,你今天做得很好。” “可那是我刚补办到手的身份证……”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薛山揽过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身份证没了可以再办,花的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生命没了,再长的时间也补不回来了。” 这一点,他太深有体会,但他同时又很心疼。 陈逸太过独立,自己的事情不会轻易对他人启齿,哪怕像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寻求安慰或者帮助。 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这股熟悉的气息和拥抱的力量,先前那些莫名的后怕和忧虑被全部驱散,陈逸的心渐渐平和安静下来,伸手环在他腰上,一双人影静静依偎。 拥抱片刻,离了他的怀抱,陈逸道:“那我去洗澡了,你就把头盔和给彤彤买的画本那些带回去吧。” 薛山“嗯”了一声,但没动作。 陈逸绕过他,径直往衣柜走,拉开布拉链,拿出一套睡衣,转身,薛山还在原地,目光澈然地看着她。 寂静的空气中,暧昧的火花在悄悄点燃。 这段时间来,他时有在晚间送陈逸回宿舍,也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屋子,他们在这里拥抱过、亲吻过,但都适可而止,并未进一步发展。 陈逸避开他的目光,往卫生间走,但仍能感觉得到那道视线紧跟着自己而移动,那里面蕴含的感情,真诚、炽热、浓烈。 屋子很小,他只需要两步就能挡在她面前,将她牢牢锁入自己的怀中。 但薛山没有,他静静看着陈逸进了卫生间,听到里头传来的水流声,才缓缓开口:“晚上记得把门反锁好。” 里头传来一声“好”,薛山提上东西,开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山哥别怂。 ☆、33 陈逸洗完澡出来, 屋里很安静。 她坐在床上吹头发,湿润的发丝铺散眼前, 视野里,发尾的水汽晕在浅蓝色睡衣上, 似绽开的花。 都是成年人,她不是没考虑过那方面问题,但不知道怎么地, 跟薛山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隐约有种不真实感,就像踩在轻飘飘的棉花上, 既柔软, 却也虚无飘渺。 她说不出这种感受到底来自外界干扰,还是两人之间的感情进展, 更或者,是源于潜意识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思虑太多,人会变得沉重复杂,有时候简单一点, 也许会更好。 她如是告劝自己。 *** 第二天,依旧是休息日。 陈逸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跟平时一样的时间起床, 出门买早饭。 路过综合楼时,她碰到了同事李姐。 李姐受伤后暂时调离了美|沙酮门诊,一直在综合楼内科坐诊,陈逸买了些礼品慰问过她, 后来偶尔碰上,李姐热心告知陈逸,说是民警根本没找到那个叫朱富勇的男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千叮咛万嘱咐陈逸一定要小心。 但最近一周,她们再偶然碰上,李姐脸上的表情就冷了很多。 陈逸起初不太明白,后来听见院里同事谈论她的新恋情时说的那些话,顿时了然于心。 李姐也看见了陈逸,不咸不淡地冲她点了下头,面无表情走开。 有时候,她是越想越来气。 同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同面对一个丧心病狂的吸毒者报复,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差别如此之大? 她每天提心吊胆上下班,走路甚至三步一回头,最后还是没躲开这劫。反观陈逸,淡定如斯,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毒瘾发作起来十恶不赦六亲不认的瘾君子,每天正常上下班,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起初,她还很是佩服陈逸这种定力,觉得自己应该多向她学习,在后来几次偶遇,她都还反复提醒她注意安全。 直到她从同事口中听说她的新恋情。 薛山她是有印象的,她甚至记得自己还当着陈逸的面夸过他,可她哪里料想的到,陈逸和他……居然在一起了? 某些疑问,在心中骤然解开。 陈逸哪里是淡定,哪里是定力好,她明明就是有恃无恐吧?不都说吸毒者跟吸毒者有一个隐秘而坚固的关系网么,有一个吸毒的男朋友,陈逸何须惧怕?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杞人忧天。 陈逸没有为此作任何解释,静静与她错身而过。 快中午的时候,陈逸去了一趟邮局,领取从前佑安敬老院院长寄来的回信。 她在去年才辗转联系上这位老院长,得到她如今的住址,写了信、买了些慰问品一同寄过去。 年过七旬的老人,并不熟练使用手机,于是两人从此有了书信来往。 陈逸没想到的是,老院长这回给她寄了一大箱自制的香肠和腊肉。附言是希望她能在远方感受到家的味道。 陈逸很感动,但感动之后又难免无措——这么一大箱子东西,她自己是没法解决的,只能另谋他路。 她抱着箱子来到汽修店,方青野拄着拐杖迎接了她。 他这个人毛燥得很,老是嫌腿上的石膏麻烦,复查虽然骨缝已慢慢闭合,但还未到预计时间,他就迫不及待把石膏拆掉,彻底解放了自己的双腿。 方青野伸手就要来接陈逸怀里的箱子,陈逸避开他,径直走向灶台,问:“薛山呢?” 陈逸没想到他不在,放下箱子后,她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听见身后的人说:“先前还在的,后来突然说有事回家一趟,现在还没过来。” 虽有疑惑,但陈逸没详细追问,只道:“彤彤也一起回去了?” 方青野点头,“对啊,丫头正在画画呢,就画你给她买的那本书,阿山把她也领回去了,我刚刚还给他打电话来着,一直没人接。” 陈逸看了眼灶台上堆放的食材,默默将她们分类整理妥当,洗了锅烧起水,把香肠煮进去两截,对方青野道:“你看着点锅,我去家里看看。” 方青野反应过来,陈逸已领迈步出门了。 他原地站了会儿,回头看看干净整洁的灶台和汤锅里窜起的腾腾白烟,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陈逸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介入了他们的生活,他这个万年老光棍,还真成了一个巨无霸电灯泡。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tm……多余啊! *** 薛山家门口停了一辆银色轿车,大门紧闭着,整栋屋子很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6 安静,在温暖的阳光中寂然伫立。 陈逸看了一眼那辆本地牌照的轿车,抬手敲门。 很快,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哪位?” 她愣了一瞬,声音不是薛山的。 脚步逐渐靠近,只听“咔哒”一声,门锁解开,然后铁皮门“吱”一声被拉开,仅露出一人宽的距离。 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子高大,穿一身黑灰色运动装。 彻底看清眼前的人,陈逸又怔了一怔,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年轻男人也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听见对方问:“我来找薛山,你是?” 他顿了几秒,飞快打量陈逸一遍,没回答她的问题,侧过身子,低声道:“先进来吧。” 犹豫一下,陈逸迈步进去。 没走两步,屋里跑出来一个小人儿,她一路小跑到陈逸跟前,牵住她的手,把她往屋里拉。 陈逸跟着她进屋,客厅里空无一人,彤彤把她拉进自己房间,指着书桌上的画画本给陈逸看,眼里是欣喜和激动的神采。 陈逸知道,她在表达自己很喜欢。 但眼下她无暇顾及太多,蹲下身子,急问小姑娘:“爸爸呢?他在哪?” 小姑娘似回想了几秒,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 陈逸:“在楼上?” 小姑娘点头。 有时候薛山在店里忙,陈逸会来家里照看彤彤,但次数不多,严格算起来,今天是她第四次进这间屋子。 在她印象中,薛山从不上楼,也几乎未跟她提及楼上任何事情。 那一方空间,就好像被人遗弃般,静静尘封在某段回忆里,某段他不愿意提及的回忆里。 所以陈逸感到疑惑,她又问:“爸爸一个人在楼上吗?” 小姑娘摇头。 “你认识外面那个叔叔吗?” 继续摇头。 “那跟爸爸一起在楼上的人,彤彤认识吗?” 仍是摇头。 疑惑越加深重,心中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不安,陈逸起身刚出房间,脚步一滞,楼梯间出来一个人。 “怎么过来了?”薛山问。 陈逸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薛山停在她面前,清楚看到她眼中蕴藏的忧色,轻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对她笑了笑,“没事,两个朋友过来,聊了一会儿。” 陈逸正要开口说什么,目光越过薛山的肩头,她看见楼梯间又出来一个人。 回忆一瞬间袭来,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人,影像渐渐重合。 多少年了? 她在心中暗问自己,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 记忆中他是个皮肤偏黑的彝族青年小伙,是一腔热忱满腹正义的人民警|察,是善良友好的恩人和长辈。 岁月在他身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如今他穿着蓝灰色条纹衬衣,深色休闲裤,跟大街上看到的这个年龄段男性没什么区别。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健硕,身体渐渐发福,肚子微微挺起,一头浓密黑发仿佛打了霜,黑色中夹杂着点点斑白。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 凌厉且狠绝,却又透着一股仁慈和善良。 薛山侧过身子,垂眸看着陈逸,把她脸上的表情悉数收进眼底,轻轻揽住她的肩。 那人走近了,停在两人面前,眼神渐渐柔软下来,一瞬不移盯着陈逸。 他嘴唇翕动着,似要开口,听见陈逸喊了一声:“吉伍叔叔。” *** 彤彤坐在书桌前专注着画画,薛山在她身后静静站立,看了一会她,目光又不自主穿过玻璃窗,落向院子里站着的那一双人影。 他们站在那丛金竹前,背对着房屋,像停在画中的人物,许久没动。 正午的阳光很好,映照的金竹灿灿发光,细细的竹身像被镀了一层柔光,既温暖、又热烈。 吉爷盯着这丛植物出了会神,他想起了陈逸家那口种满金竹的院子。 记忆喷涌袭来,让人一时难以招架之时,听见身旁的人问他:“您身体怎么样?” 吉爷回过神,对陈逸笑了一下,“每天跑十公里不在话下。” 陈逸闻言也笑了起来,笑容淡淡的,表情没什么大起伏,但眼里的欣慰是真切的。 然而吉爷下一秒又道:“这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转折太快,陈逸反应片刻,轻笑出声,又听他说:“年龄大了,不像以前那么能熬,每次回家,诗诗总逼着我早睡早起,还不能抽烟喝酒……” 诗诗是吉爷女儿的小名,她今年十六岁,在市中学念高二。聊天中,吉爷每次提到她,满脸都是幸福。 陈逸也替他高兴,轻声说:“您身体健康,工作平安,应该是阿姨和诗诗最大的愿望了。” 吉爷嘴角扬起,“是这样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先前那个年轻男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吉爷,聊天就此终止。 吉爷和年轻男人一起进屋,似乎在商量事情,薛山出来了。 陈逸还在凝视那一丛金竹,薛山走到她身边,她缓缓转过身子,看向他。 “你都知道了?”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 “什么时候?” 薛山正要措辞回答,陈逸却忽然笑了一下,“是那天吧。” 没有任何明确信息,未提何年何月,但薛山知道,她都明白了。 薛山点头,温柔的目光紧紧烙在她的身上。 这世上,总有人两情相悦却爱而不得,也总有人有缘无分孤独终老,她和他,能遇见彼此,已然很幸运。 静静地对望中,吉爷和年轻男人再次来到院子里。 陈逸转眸望去,目光里陡然冒出一丝惊异——她看见吉爷手里拿着一个深灰色钱包,和自己昨天被人偷走的那个,似乎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人还在外地,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一些些,让我先自罚一杯谢罪。依然会整点发布,最迟不超过中午十二点,届时会掉落两章内容。提前留下微博号,相信你们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是本噗啊 ☆、34 钱包回到陈逸手中, 虽然里头现金没了,但最重要的证件都还在。 她接过钱包时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下巴快要惊掉, 自然,疑问也在心中渐渐升起。 吉爷是怎么得到自己钱包的?他抓到了那几个小偷吗?他怎么又变成抓小偷的了?还刚好抓了偷自己东西的这一伙? 陈逸看薛山一眼,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似已先知此事,而吉爷, 脸上笑意平和,一副并不会多作解释的样子。 她的目光落向跟吉爷一起的年轻男人身上。 方才见面时那种隐隐的熟悉感浮上心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7 脑海中渐渐清晰化来。 片刻后, 陈逸眼中的疑惑消散了。 这个男人, 是昨天客车上坐在她左前方的那个年轻小伙。 吉爷知道她想起来了,这才介绍:“丫头, 这是小白,你的钱包是他拿回来的。” 并未追问细节,陈逸连忙致谢。 叫小白的年轻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冲陈逸点了下头, 算是打了招呼。 吉爷笑呵呵替他解释:“小白这孩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开玩笑, 沙依总说他是冰块脸。” 闻言, 陈逸和薛山都淡淡一笑,这位冰块脸依旧面无表情,倒是挺符合沙依对他的评价。 又聊了几句,吉爷欲告辞离开。临走前, 薛山叫来彤彤,吉爷满心怜爱地抱起小姑娘,摸摸她的头道:“才几个月没见,小丫头长这么高了,真快。” 彤彤显然不太习惯一个陌生的伯伯这么抱她跟她讲话,缩着身子想要躲开他,目光求助似的望向薛山。 薛山冲她笑了笑,点头,她才耐住这种不适应,但一等吉爷放下她,便一溜儿朝陈逸身后钻去。 吉爷一点都不恼,看小姑娘如此信任陈逸,他心中倍感安慰。 留了彼此联系方式,陈逸送吉爷出门。 他俩站在大门口的小溪前,听着水声潺潺,等小白倒车。 等待间隙,吉爷对陈逸道:“知道你跟阿山的事,我很意外,但今天见到了你俩,我又不那么意外了。” 有些事,初闻觉得猝不及防意外至极,再品时,却又倍感命中注定恰到好处。 看着脚下的溪水,陈逸低声说:“谢谢您。” 吉爷罢罢手,“丫头,说句实在话,你选择阿山,将来的日子可能会有些苦。但我也相信,你们都不是会轻易跟生活低头的人。” 吉爷又说:“你很聪明,很多事情看破但不点破,我相信你会处理好一切,我也希望你和阿山,都能幸福。” 陈逸抬头看向他,恍然间,觉得他有种父亲的感觉。 她笑了一下,“我们会的,谢谢您。” 我们会风雨同舟,会并肩前行,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吉爷离开,薛山牵着彤彤出门跟陈逸汇合。 察觉到身边静静伫立的人影,陈逸轻声喊他:“薛山。” “嗯。” 她目光平视远方,不知在看辽阔蓝天,还是在看泛成金色的稻田,语气平平静静:“你还在帮吉爷做事么?” 牵着小姑娘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薛山低声说:“……没有。” 陈逸转过脸来,静静看着他,“真的?” 垂眸与她对视,他目光毫不闪躲,点头。 静默中,陈逸轻轻牵住了他另一只手,低头冲一头雾水的小姑娘粲然一笑。 她内心其实很矛盾。 明明愿意接受他所做的一切选择,但又私心地希望他不要再去趟吉爷这一趟“浑水”。 平静、安稳的生活来之不易,如果真的有暴风雨,她也绝不惧怕,她只是私心地希望,任何风雨,都来得晚一些吧,让他们再享受享受片刻的宁静,就好。 *** 之后几天,陈逸明显感觉得出,雅里乡禁毒工作力度在不断加强。 街头乡野间的茶馆、小饭店、旅馆,成了派出所民警的重点排查地方。他们每日来回突击检查数遍,果不其然,愣是抓住了好些个买毒贩毒的人。 这么想来,之前小白和自己同乘一辆客车,兴许就是在盯梢那几个多半也是毒贩的惯偷。 这也就从侧面上印证了陈逸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只要有利益关系存在,禁毒工作永远一日不止,吸毒贩毒将永远是一个不会终止的圈。 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美|沙酮门诊的治疗病人最近大幅度减少了。 因为从前那些无力购买毒品吸食,或者无途径购买毒品吸食的海|洛因成瘾者,如今有了新的渠道购买。这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一批新毒品,已经流入了雅里乡,甚至其他更多地方。 严打的力度一直持续着。 八月底,陈逸应要求去市疾控中心参加“基层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工作汇报,也到了彤彤每月看一次心理医生的时间。 晨光将露,他们一起出发去市里,计划赶在晚上前回来,薛山还要服药。 彤彤那里一切顺利,下午不到三点即结束,出了心理咨询中心,薛山给陈逸发信息询问她那边的进展。 彼时,陈逸正端正地坐在会议室大厅中,接受着来自上级卫生部门的工作褒奖。 整个市辖范围内,包括各社区街道、各乡镇基层卫生院,一共开设了九个美|沙酮治疗门诊点。 除了雅里乡卫生院治疗点,余绝大部分治疗门诊,工作态度懒散,医疗文书没按要求记录,病人治疗信息反馈录入不全面,被领导一阵通报批评。 结束会议,陈逸收拾好文件袋,边往外走,边腾出一只手回短信。 相处之中,陈逸也渐渐发现,薛山跟自己一样,是不懂时代科技潮流的“老古董”,他俩都不怎么用微信一类的社交软件,日常生活联系,全靠电话和短信。 回复完信息,陈逸在疾控中心门口的公交站台等车。她跟薛山约好在客运站碰面。 一连来了几趟公交,都没有开往客运站的,陈逸站到边上等待出租,也一直等不来一辆愿意载客的。 正掏出手机要跟薛山通信,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陈逸面前。车窗摇下,里头探出来一张略带熟悉的脸。 “在等车?”男人扯了扯黑色衬衣的领口,问路边站着的人。 陈逸认出他来,礼貌点头微笑,“何先生你好。” 何江笑:“你好啊陈医生,前面荣华大道堵车,这个点很难打到车,你去哪儿?我送你。” 陈逸微微意外,没想过偶然碰到,他会这么热心,下意识看了车内一眼,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她也不喜去妄加揣测别人的好意,笑着婉拒:“我去客运站,不麻烦你了何先生,我再等等吧,谢谢。” 听她这么说,何江倒也一脸无所谓,继续说自己的:“我去海伦酒店附近办事,正好顺路,就别跟我客气了。” 这家酒店陈逸有印象,本市蛮出名的,的确在客运站附近。 驾驶座上的人还在等她回答,旁边突然快步走来两个年轻女孩,急问:“师傅你到不到盛城公园?我们一起拼车呗。”后半句是对着陈逸说的。 何江笑起来,“陈医生,你再不上车,人家美女都要把我当开黑出租的了。” 闻言,两个年轻女孩尴尬笑笑,心想原来还以为真有开奥迪的黑出租司机呢,结果并不是,她俩连忙说了句“不好意思”,又回到站台上继续等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8 车。 陈逸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她已经等了整整半小时,再次看向车上的人,她道:“那麻烦你了何先生。” 何江单手掌在方向盘上,余光里是一身黑白套装端正坐姿的年轻漂亮女人。他嘴边噙笑,这么一本正经的高冷模样,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陈逸很少主动开口,倒是何江,不时开口和她聊几句,一路上也不算太过枯燥。 陈逸低头给薛山发着信息,忽听何江问她:“有人在等你?” 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陈逸也没否认,点点头,“对。” “男朋友?”何江似随意地问。 “嗯。”陈逸继续坦然点头。 何江笑了下,岔开话题:“陈医生,你说咱们是不是和堵车这件事杠上了?” 陈逸略微疑惑,又听他解释道:“上回见你,也是因为堵车,你没搭到出租。” 陈逸:“是挺巧的。” 跟陈逸交谈,她言语间总带一股淡淡的疏离感,而这种在同性眼中被称之为“高冷”的东西,在异性这里,偶尔会被理解成“欲拒还迎”。 何江倒没这么觉得,他甚至觉得陈逸这人似乎挺无趣的,还没她那个活泼娇小的女朋友可爱。但有一点,他非常好奇,那就是传说中陈逸的男朋友。 一个戒毒医生,一个瘾君子,多么神奇的组合,多么有个性的组合。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客运站,陈逸道谢下车,何江把车开走一段,又慢慢停下,静静注视着后视镜里那一幕三人碰面的场景。 笑容在嘴边渐渐淡了,他抿着唇,一瞬不移盯着那个有些模糊的男人身影打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稍等稍等,再修一下。 ☆、35 这趟客车人满为患, 只剩下最后一排有座位,陈逸靠窗而座, 彤彤在她和薛山中间。 车快启动,陈逸侧过身替小姑娘系安全带, 发现安全带是坏的,又检查了各自的座位,只有自己这个位置可用, 就和小姑娘换了位置,坐到薛山身边。 应今天这场会议要求,她穿的是白衬衣搭黑色套裙, 头发束在脑后。她皮肤偏白, 脸上虽未施粉黛,看起来依旧明亮可人, 颇有点清爽干练的味道。 薛山忍不住侧眸看她,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又说不大出来是哪里不一样,总之, 就是很好看。 陈逸被他这么频繁打量得有点别扭,转过脸问他:“我脸上有东西?” 薛山轻笑一声, 摇了下头, 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他掌心虽粗糙,但干燥而温暖,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安全感。 车子行进途中, 小姑娘靠在陈逸怀里睡着了。车里闷,她额头上冒起一层薄汗,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薛山在卫生院下车,要赶在门诊医生下班前服药,陈逸和彤彤直接坐到雅里乡汽车站。回到店里后,彤彤在一边玩,陈逸帮着方青野做晚饭。 薛山服完药回来,镀着油光的折叠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 他落座陈逸旁边,总觉得她坐的姿势有点别扭,垂眸仔细一看,发现她一只手在桌下牢牢护着自己的裙摆。 因为饭桌稍矮,裙子下摆常不受控制往上滑,陈逸只能如此。 薛山放下碗筷,起身去小房间里拿来一件自己的黑色外套,搭在陈逸腿上。 陈逸抬脸看过去,他已坐下,对着自己淡淡一笑,轻声道:“好好吃饭。” 吃完饭已接近八点半左右,休息一会,薛山骑车送陈逸回宿舍。 天气转凉得厉害,尤在夜间,冷风扑面,激得人浑身哆嗦。 陈逸身上穿着薛山的外套,肩膀松松垮垮,袖子也长,见她撸起袖子戴头盔不太方便,薛山走过来,接过她手中那顶,熟练耐心地替她戴上,扣紧。 陈逸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感受他粗糙的指尖若有若无刮蹭着自己脸颊,目光恋恋的。 她穿的裙子,不太方便,侧身坐在摩托后座,紧紧搂住薛山的腰,一路在夜风中往前而行。 车停在卫生院门口,两人下车,薛山转过身来替她取下头盔,又替她理了下被压乱的头发,手掌似乎舍不得离开,又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像平常那样,薛山锁好车,送她进去。 开门进屋,陈逸去拉门口的灯绳,“啪嗒”一声,屋子里仍然漆黑一片。 她又试了两次,依然没有亮光,而旁边有两户宿舍灯光是亮着的,那就不是停电。 薛山站在门口,看屋里一片漆黑,问:“灯坏了?” 黑暗中,陈逸低低“嗯”了一声,“可能是吧。” 打开手机电筒,屋子里总算得到一丝亮光,陈逸回头对薛山说:“没事,先这样,明天再找人来看看。” 知道陈逸有轻微夜盲,所以薛山觉得明天再找人来看并不妥,这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就磕着碰着了。 他打开手机电筒进屋,走到日光灯管的位置下,搬过一把凳子踩上去,举着手机开始检查。 陈逸在他身后止步,紧扶住摇摇晃晃的木凳,劝他:“别弄了,下来吧,明天我找院里的工人来修。” 薛山抬手取下灯管,借着手里的光线反复查看,片刻后,低头对陈逸道:“应该是灯管的问题,家里有备用的吗?换上就行。” 陈逸摇头,“没。” 又忙道:“你先下来,这凳子不牢固,摔了怎么办。” 薛山跳下凳子,把坏灯管立在门边,道:“你等下,我去买一个。” 陈逸叫住他:“薛山。” 停下脚步回头,他依旧执着得很:“我骑车去街上看看,你在家把门关上,我买好再过来。” 他们相处这段时间来,薛山几乎可以说是事事贴心周到,多数时候,他都会顺从陈逸的意思,并没有如此执着。 陈逸想叫住他,他人已经快步离开。 黑漆漆的这一方狭小空间里,只剩一道光束刺破黑暗,带来唯一的明亮。 陈逸关掉手机电筒,独坐在房间里,周围模糊一片,视物不清,她抬手在眼前晃晃,什么都看不到。 今晚月色很好,皎洁月光穿过玻璃窗洒进屋。坐了好半天,陈逸终于适应了这方灰暗环境,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薛山回来时,陈逸正在拧洗脸毛巾。 听到敲门声,她忙出去开门,薛山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外面的月色与屋内的黑暗相比,一时有种仿如白昼的错觉。 见她手里还拿着毛巾,脸颊微润,薛山有点责怪的语气道:“黑灯瞎火的,怎么还到处走。” 哪里到处走了?她就在这个二十平的小空间里走了几步路而已。 看清薛山手里买回的东西,陈逸有些意外: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59 “这么晚了还有店开门吗?” 薛山已经蹲下来,开始打着手电筒拆灯管包装盒,嘴里回道:“有一家还没关。” 其实是他一直拍人家店门,硬把老板叫起来开门的。 陈逸显然也不太信,但她没说什么,放下毛巾蹲下来帮忙。 很快,屋子里恢复光明。 明亮的白色光线从头顶挂下来,陈逸一时有些不太适应,抬手捂了眼睛片刻,才慢慢睁开。 薛山站在这光明下,静静看着她,关心问:“是不是瓦数买大了,有点刺眼?” 陈逸摇摇头,淡淡笑了一下,“没,挺好的。” 对望片刻,薛山说:“累了一天,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他麻利地把旧灯管和包装盒整理好,打算拿出去一并扔了,陈逸在背后叫住他:“薛山。” 他还未回头,就感觉到一双纤细冰凉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腰。 陈逸从背后环抱住他,头轻轻贴向他的后背,感受着一层衣料之下的肌肤温度。 薛山放下手中物品,慢慢转身,低头看着她恋恋的目光,轻声问:“怎么了?” 她刚洗过脸,皮肤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加白皙,肌肤细嫩之处,隐隐可见细细的淡红色血管。 薛山凝眸看了半晌,未得到回应,手搂住她的脖颈,轻轻一带,低头吻下去。 陈逸双手攀上他的肩,微微踮起脚尖回应着。 她的回应就好比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压抑在心中的某些渴望,手上的力度不自主加重,恨不得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 ……………和谐删减…………… ………………………………………… 过往一切虚无的感受,这一刻,在身体的交融里得到了最真实的印证。 性与爱的契合,令人沉迷、无法自拔,本能地想要再靠近对方一点,再融入对方一点。 *** 屋里没开灯,朦胧的月光透过白色窗帘投掷进来,洒在水泥地面上。 两人身上都是汗,陈逸侧身躺着,薛山从背后环抱住她。 他抽过被子一角搭在她身上,被她掀开。 “着凉,盖一下。”他轻声哄着。 “热。”她没什么力气说话。 两人就这么赤|裸着身体相拥。 昏暗的光线里,薛山拨开她耳后湿濡的发丝,摸到她滚烫的耳垂,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 陈逸敏感地躲了一下,闭着眼休息,说:“有点累了。” “嗯,睡吧。”他淡淡应着,手上动作不停。 静了一会儿。 “几点了?”陈逸问。 “不知道。” “你该回去了吧?” 薛山低头,轻轻含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再等一会儿。” 温热的鼻息穿过发丝缝隙,扑在头皮上,浑身如过电般颤了一下,她气息微喘,“痒。” 薛山捏住她的肩,将她翻转过来,面朝自己,伸手捧住她的脸,指腹在她柔软白皙的皮肤上流连,不肯离开。 她的手顺势搭在他腰上,轻柔地抚摸。 渐渐适应了黑暗里的光线,他仔细描摹着眼前这张令他情动难耐的脸,粗砺的指腹依次刮过她的眼睑、睫毛、鼻梁、嘴唇…… 他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没什么重量,像蜻蜓点水,一闪而过。 但这个吻又十分厚重,仿佛承载了太多失去和得到,让人心疼,让人感动,也让人有些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在微博看。 ☆、36 隐约听见一阵卷帘门响动, 方青野忽地睁开眼,反应两秒, 长呼出一口气,活动活动周身关节, 一脸疲惫起身,拄起拐杖往屋外挪步。 店里灯没关,是方青野给留着的。薛山轻手轻脚走进来, 看见倚在房间门口的方青野,步子一顿,轻声问:“吵醒你了?” 方青野饶有兴致打量着他, 嘴角一勾, 明知故问道:“陈医生这个灯管,换得有点久哦?” 送陈逸走后, 薛山好半天没回来,方青野心想人小俩口估计要腻歪腻歪、你侬我侬告别一番,就没打电话催,反倒是薛山自己先打给他, 说陈逸宿舍灯坏了,他去镇上买个新灯管帮她修理好再回来。 方青野霎时了然于心, 忙让薛山好好修慢慢修, 不着急不着急,彤彤这里有他照应,保证没问题! 不想,这一修, 就修到了近十一点才回来。 薛山走过来,表情依旧平静,半点没被方青野打趣的窘迫,岔开话题问:“彤彤睡了?” 方青野点点头,“睡好半天了都。” 小姑娘耐不住瞌睡虫困扰,等不了爸爸回来,就在小房间睡下了。前几天买了两张备用的单人折叠木床,方青野铺了一张在床旁,也眯了一会。 说完,方青野冲薛山挑挑眉,一脸坏笑道:“阿山,我突然有种感觉,是不是要喝你的喜酒了?” 薛山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 方青野趁热打铁:“反正我觉得你跟陈医生感情好得很,她和彤彤也相处的那么合拍,总之你俩就是哪哪都合适,不结婚还等啥?” 薛山听着,沉默不语。 结婚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还隔着一段距离。 在方青野今天提之前,他是真的没怎么往那方面考虑的,不说其他,单单就自己还没完全戒除美|沙酮成瘾这一点,他都不敢妄加奢想有一段婚姻,更何况还是跟陈逸。 见薛山表情不大对,方青野口气软下来,颇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阿山,说句实在的,就陈医生那样的条件,追求者肯定一抓一大把,你要想清楚了,这么好的苗苗不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万一以后……” 他慢慢噤了声,不太想开口讲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假设。 他不说完,但其实这些问题,薛山都想过。 本以为一辈子都将烂在泥里的人生,因为小姑娘的出现而有了重见天日的理由,又因为陈逸的到来,让他内心更加无比渴望走向一个光明的人生。 他想给她们一个家。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开陈逸,他告诉自己,你要努力,要更加努力、拼尽全力,不能让她们受苦,也不能让她们失望。 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决定放手了呢? 薛山想,无论陈逸做什么决定,他都会尊重她吧。 因为她原本就值得更好的人来疼爱和照顾。 黑夜在悄然无息中愈加浓重,静默良久,薛山说:“不早了,睡吧。” *** 晨光照进屋子,陈逸在柔和明亮的光线中醒来。 身上带一股隐隐酸痛,枕边似乎还留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0 着薛山身上的气息,久久萦绕,挥之不去。浑身有点乏力,她缓了会才慢慢起身,和往常一样,开始这一天的工作生活。 直到下午薛山来服药,美|沙酮门诊这一天共接诊了五名病人,“生意”惨淡,门诊医生的心情更加惨淡。 下午饭时间,陈逸脱下白大褂出门,薛山跟往常一样等在路边,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手里拎了一个银色外壳的保温饭盒。 *** 陈逸从卫生间洗手出来,薛山已经把饭盒一层层取出,依次码在书桌上,可能是怕弄脏书桌,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一张报纸垫在桌上。 陈逸走过去,看清桌上的菜:有泡椒土豆丝、木耳肉片、还有白菜汤。 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式,卖相一般,但闻起来还挺让人食欲大开。 陈逸冲他笑了下,坐下动筷。 她先尝了尝土豆丝,香脆可口,带点泡椒味,很是开胃,一连夹了好几筷子。 薛山拖过一条凳子坐在她旁边,就这么看着她吃。 看了一会,陈逸抬脸看他,轻声问:“怎么想到给我送饭了?” 薛山不假思索:“外面吃得不太干净。” 陈逸笑:“不干净我也吃好久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说。” 薛山看着她,担心她可能误会什么,一板一眼解释:“保温桶是上周买好的,但这几天都比较忙,又遇上你休息,所以一直没——” 陈逸笑起来,“这么严肃干嘛。” 又说:“以后别弄这么多菜,吃不了有点浪费。” 陈逸细嚼慢咽吃饭,额前的发丝有点短,忽而掉下一缕,她自己还没注意到,薛山已经抬手替她别在耳后,似在轻声责怪:“是你吃得太少了。” 她喝下一口菜汤,抬眼看他,淡淡笑了一下,忽然有感而慨:“薛山,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女儿一样。成天都在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还怕我走夜路危险。”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好笑,忍不住轻笑出声。 薛山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 饭快吃完时,薛山手机响起,他的表情也在看清来电号码后渐渐冷下来。 陈逸察觉到,细细打量着他的反应。 见薛山握着手机出去接电话,她收拾好餐具,拿到门口水龙头下清洗。 水声哗哗响动,身后不远处小树林下,薛山脊背笔直,侧身对着她,专注地讲着电话,表情严肃。 每次一牵涉到吉爷,他总是如此。 旁边传来门锁响动,陈逸转头看去,是邻居同事下班回宿舍了,正拿着钥匙开锁,眼神不时悄悄瞥向身后的薛山。 冷不丁跟陈逸对上一眼,邻居不咸不淡笑了下,陈逸点点头,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洗好保温盒,薛山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撞上陈逸直直投来的目光。 薛山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双手,拢进自己宽厚的掌心。 他不想瞒她,如实道:“我明天要去吉爷那一趟,处理一些以前的事。” “所以呢?”她忍不住轻声问:“你还是在帮吉爷做事对不对?”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嘴上说着可以理解和接受,心底却永远梗着一个结,止不住地忧虑,无法释怀。 “薛山。”她喊着他,声音轻得不像话:“我不想你去做危险的事。” 陈逸想,就让她固执一点、自私一点,把这个男人紧紧抓在身边吧,不要再让他经历挫折磨难,以身犯险了。 薛山垂眸看着她,心里像被人用细针扎了一下,疼疼的。 “你信我,陈逸,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也不会再去碰那些事了。” 像是保证,也像是承诺。 心里有一瞬间的释然,但陈逸无论如何却高兴不起来。 静默片刻,她忽然卸了气,讷讷道歉:“对不起。” 薛山诧异,“……对不起?” 她明明什么都没错。 陈逸静静望着他,“是我有点着急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我想好好规划我们的未来,哪怕就是苦一点累一点,我也不怕的,我唯一担心的是,什么都有了,你不在了。” 她一瞬不移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你明白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 他活了三十二年的人生,在遇见陈逸之前,好像一切都是为别人而活的。 幼时贪玩,是为了弥补薛海那一份遗憾;成年后入伍,是为了完成薛海那一份梦想;甚至于他原本在部队里有很大上升空间,却不得不提前退伍回家,也是为了能够出一部分力,挣钱给家里盖新房,给薛海娶媳妇。 就连下定决心戒毒这件事,也是为了彤彤,而不是自己。 自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薛山,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能够为自己的人生活一次,为他和陈逸以后的将来活一次,毫无遗憾、倾尽全力地活一次。 他怎么还会去选择同一条道路走呢? 时间在静默中悄然流逝,他们彼此对望,良久,薛山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的,陈逸。” 他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想倾其所有,把一切都给她,可好像,又什么都给不了。 下巴搁在他肩窝处片刻,陈逸道:“薛山,我得去上班了。” 他松开她,垂眸看着对方,目光轻柔安静。 “陈逸。” “嗯?” “你想结婚吗?” 陈逸愣了一瞬,恢复平静的目光定定看着他,“薛山,你在求婚吗?” 也许只是无意识的一句话,可出口才发现过于急躁,已然让对方形成“误会”。 薛山想解释一下,还来不及开口,只听陈逸道:“如果是和你,我愿意。” 心跳漏了一拍,薛山屏住呼吸。 陈逸的容貌在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又像是从自己的心底传来。 陈逸说:“ 我愿意,但不是现在。” ☆、37 第二天周日, 陈逸原本要工作,但不放心方青野一个人忙生意的同时还要兼顾彤彤, 遂跟同事调了班,八点不到, 买了早饭去北山村。 小姑娘前一夜玩得有些晚,薛山正在房间里哄睡懒觉的她起床,忽听见大门响动声, 他探着身子往窗外看,是陈逸进院子了。 上次吉爷来过之后,他给了她一把家里备用钥匙。 陈逸进屋放下早餐, 往彤彤房间走, 见薛山正拎着一件粉色长袖单衣往她头上拢。 小姑娘眼睛闭着,整个身子软软地往薛山身上靠, 全然是没睡醒的状态。 陈逸笑了下,对薛山道:“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薛山摇摇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1 头,“不能让她养成睡懒觉的习惯。”说着又继续给小姑娘穿衣服。 陈逸也是最近才进一步发现, 薛山表面看起来很温和,没什么脾气性子, 但其实骨子里有些固执, 颇有自己的原则。 他在生活中并不是那种邋遢不羁型的男性,可能跟曾经待过部队有关系,他内务方面比较认真,甚至有好几次来陈逸宿舍, 专门帮她把门口那一排乱糟糟的杂物清理好了才离开。 陈逸走过去制住他的手,半劝半吓他说:“这么一两次真的没什么,相反,如果小孩子觉睡不够,体内生长激素分泌不足,那才是不好的习惯,很容易长不高。” 薛山被说愣了一瞬,看向陈逸,好像有点信。 陈逸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衣服,把东倒西歪的小姑娘慢慢放回床上,轻声问他:“以前在部队都起得很早吧?” 薛山妥协,弯下腰替小姑娘掖好被角,随着陈逸的话,眼前慢慢浮现那些年的回忆片段。 他点点头:“六点要起床出操。” 然后是整理内务,吃早饭,各种训练。 两人往屋外走,陈逸好奇问:“出操都做些什么?” “多数时是负重跑。” “跑多远?” “三五公里,或者七八公里都有。” 陈逸侧过脸看他,口吻带些揶揄的成分:“你不会以后也这么要求彤彤吧?” 薛山被他说笑起来,“女孩子娇一些,不能这么带。” “那男孩子就行?” “也不是。” “那怎么带?” 薛山被她问得一时无言,轻笑一声说:“以后看情况。” 以后看情况?这句话突然让陈逸耳根隐隐发烫。 好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来到小木桌边上开始用餐。 初秋的早晨,温暖的阳光洒进院子,不知道哪里来了只野猫,一个蹦跶从墙上翻进来,恰恰摔进那丛已经泛黄的金竹林里。 陈逸忽然笑出声,薛山抬眸看她,问:“笑什么?” 她抬手指指外面,语气难得有点调皮:“一只笨猫。” 灰黄色斑点的野猫已经从那丛金竹里钻出来,淡定看一眼屋子里的人,昂首阔步离开。 看着这只猫离开的背影,陈逸脑海里忽地窜起一些记忆。 那个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家里,曾经也爱跑来一只野猫。 她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从小就不大喜欢小动物,但每每见着那只猫,她还是会耐心找些吃的送去给它。 薛山喝着粥,忽听陈逸道:“过段时间,陪我回一趟老家吧。” 他愣了一下,试探着问:“蔚山?” 陈逸点头,解释说:“蔚山那边的老房子一直空着,因为发生过命案,没有人愿意买那块地。” 喝粥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薛山抬眼看着陈逸。她说起这些事来,是如此平静和坦然,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陈逸继续道:“前一阵村支书联系到我,说有一家外来的移民不介意这个事,愿意买下那块地来自建房,但价格给的比较低,我想了下,还是卖了吧,我以后并不打算回去,留着也是个空壳子。” 静静听完,薛山点点头,“好,我陪你去。” 但这场谈话并未就此结束。 陈逸又说:“我在雅里乡签的合同是八年,今年第三年,最后几年可能会应要求去市三甲医院参加规培学习,所以我打算等合约到期的时候,就尽量在市里找个工作。” 薛山没想她这么突然把自己的职业规划告诉自己,反映慢了半拍,才问:“想换工作?” 陈逸摇摇头,“这份工作我其实做得挺满意,倒不是想换,只是我们可以一直待在乡下地方生活工作,但彤彤呢?为了她将来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我觉得还是要去大一点的城市生活工作,更好一些。” 她没管薛山脸上那几乎是傻掉的表情,继续道:“我工作这几年,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平时开销也不大,存了一些,如果加上卖掉老房子的那部分,付房子首付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将来的开销还是会很大,所以我觉得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一下。” 薛山彻底怔住了。 他每时每刻都在想要一辈子对小姑娘好,要保护她照顾她,也在焦虑如何让她能顺利进入学校学习。 但他目前真的从未考虑过陈逸口中所谓的更好的教育问题。 陈逸静静看着他,“我不是给你压力,薛山,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决定了好好在一起,那就应该往前看、往前走,把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她什么都考量好了,什么都思虑过了,现在要他一个答复。 “我没什么大要求,就希望你能在做一些决定时,想一想彤彤,想一想我,保证自己的平安和健康,好吗?” 说了这么多,其实她心底还是在隐隐害怕。害怕眼前拥有的一切风平浪静,终有一天会被意外打破。 气温在渐渐上升,屋子里光线愈加明亮温暖。 静默良久,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凝结成一句:“好,我答应你。” *** 吉爷办公室里,薛山面前的深木色办公桌上,摆了七八张男性照片。 有面部特写,也有全身照,有血迹淋淋的亡者照,也有一脸鬼鬼祟祟躲避镜头的模糊照。 在这间有些老旧狭窄的办公室里,门窗紧闭,光线被大部分阻挡在外,倾泻而下的明亮光线,均来自天花板上那盏白色节能灯。 吉爷坐在薛山对面,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问他:“有认识的吗?” 薛山已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把每张照片上的人物特征提取出来,在脑海中不断搜索过。 他摇了摇头,“没有。” 抖了下烟灰,吉爷道:“我得到的消息,这几个人里面,有一个跟当年那场案子密切相关。” 薛山问:“生还者?” 吉爷摇摇头,“不清楚,所以找你来认认。” 可能是太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薛山觉得吉爷兴许有些小题大做。 “爆炸发生的时候,逃走了一些人?”他平静询问。 吉爷答:“很难说,郑宏手下那帮人,基本死的死伤的伤,该抓得都抓了。” 他放慢语速:“但有一个人,我们一直不太确定。” 吉爷这方一直没见过面,要靠自己来辨认的人,只有那一个。 思考片刻,薛山低声问:“山鹰?” 吉爷点头。 薛山指着面前的照片,道:“这里面没他。” 又补充说:“当时我跟着郑宏去码头交易,爆炸时,他应该是呆在大楼里的。” 烟头被摁进烟灰缸,发出“滋滋”两声响。 吉爷看着薛山,问他:“你跟山鹰接触的过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2 程中,有没有发现他一些怪异的举动。” 薛山略感疑惑。 代号“山鹰”的人,原名叫杨洛平,是边境缉毒警那方安插在毒贩郑宏身边的眼线,跟自己一样,身份是警方特情,即“线人”。 组织不同,但任务相同,偶然机会得知对方身份后,他们时有走在一起,交换一些不违背各自组织的情报消息。 “是不是边警那边救走了?”薛山问。 静默片刻,吉爷轻轻摇头,“有些事情,组织有组织的保密纪律,哪怕是并肩作战的同行,也不能互通有无。” 薛山忍不住问:“那您打探山鹰是......” 吉爷笑了下,什么都没答。 薛山知道自己无权过问太多,没有追问,只道:“当时跟他接触不算很多,只觉得他看起来吊儿郎当油嘴滑舌,实则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做事很小心,非常谨慎。” 吉爷听着,不时点一下头。 “他对钱财方面怎么看?” 回忆一番,薛山说:“他私底下吞过几笔郑宏的货款。” “然后呢?”吉爷追问。 “郑宏没有发现。”薛山答。 吉爷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看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好,我明白了。” *** 吃完午饭,陈逸领着彤彤回到卫生院,朝路边停着那辆黄色奔奔走过去。 看见她们,车里的两人也很快下车。 一对俊男靓女依偎眼前,陈逸不自主嘴角轻扬。 余笙笙看见陈逸手里牵着的小姑娘,没好气“嗬”了一声,“一个月没见,你就开始当保姆了?” 语气不太好,但陈逸知道她也只是逞逞嘴上功夫,不跟她计较,故意避开她,只跟她旁边的男人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子川微笑:“真的是好久没见了,陈逸。” 他们这趟过来是专门给陈逸送喜帖的。 余笙笙听了陈逸的话,回去后,心平气和跟家里父母说了这个事,也找来周子川商量了很久,最后,她决定要这个孩子。 但这么一来,婚礼就不能等到原计划的元旦期间。 两家人合计后,决定把婚礼日子提前,找人看了下黄历,定在中秋过后,9月25日那天。 因为时间很赶,距离婚期不到两个月,日子定下来后,最关键的是要把婚宴酒店落实。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过去,总算一切尘埃落定,余笙笙和周子川开始各处奔走发放喜帖。 余笙笙早前致电陈逸告诉了她这件事,并要求陈逸必须以唯一的伴娘身份出席,但就这样还不够,她又把周子川拉上,要亲自过来给陈逸送喜帖。 鲜妍的大红色喜帖握在手中,陈逸是真心替余笙笙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 小姑娘有些好奇陈逸手中的“红色卡片”,直勾勾看了半天,陈逸冲她笑笑,把喜帖递到她手中,柔声说:“这是这位漂亮阿姨和叔叔的结婚喜帖,好看吗?” 小姑娘使劲点头。 这下把余笙笙逗乐了,她提着长外套下摆蹲下来,拉住彤彤的手问她:“是喜帖好看还是阿姨好看啊?” 小姑娘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面前笑脸盈盈的人,认真思考了下,抬手指余笙笙。 余笙笙乐坏了,摸摸她的头道:“阿姨就喜欢说实话的乖孩子。” 想到什么,她忽然一脸惊喜叫起来:“对了周子川!咱们不是还没找到花童吗?就这个小丫头了,我这么好看的新娘子,就得要这么可爱的小花童呢!” 周子川笑笑,没有反对。 但是陈逸看起来有些担忧:“笙笙,我觉得——” 余笙笙站起来,打断她的话:“我就要彤彤当我的小花童,你这还没当人家妈呢,别告诉我你舍不得啊。” 陈逸摇头,“不是舍不得,我想说的是,应该要问一下她爸爸的意思。” “问呗。”余笙笙朝她挤挤眼,“正好我也打算今天找你们一起吃饭见个面,看看把我们芋头骗到手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子川带了电脑留在车里办公、整理资料,另外三人回到陈逸宿舍小憩一会儿。 彤彤在床上睡午觉,陈逸和余笙笙在门口小声聊天。 上次有点不欢而散后,虽然她们通过几次电话,但余笙笙总觉得还是怪别扭的,也不放心,想再找着机会敲打敲打陈逸,让她幡然醒悟,别再沉迷下去了。 然而今天见到面后,她又觉得陈逸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明显感觉得出来,她比从前开心了很多。 她脸上时常挂着笑容,温和平静的笑容。每每提及薛山时,这样的笑容会更多,多到她根本不自知,而一旁的余笙笙简直觉得被隔空塞了一把狗粮。 先前在家里打得那些腹稿,那些好不容易搜刮出来的长篇大论,此刻面对着陈逸,余笙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们的谈话也多是婚礼相关的一些事情,余笙笙提了好些个婚庆公司制定的婚礼方案,让陈逸帮忙参考参考,这一来二去,时间很快过去。 接近下午五点,薛山还没回来,陈逸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有点担心,又给他发了短信,让看到信息务必回电。 余笙笙不知道薛山干嘛去了,陈逸只说他有事外出,下午回来,所以他们一直等到近六点都还不见人影时,余笙笙耐不住性子一个劲追问陈逸。 心头像被人放了块石头,越来越沉重,压得人呼吸不畅。 陈逸独自出宿舍,拨通了吉爷的电话。 一遍没人接,她又播了第二遍,“嘟嘟”声响到不知第多少遍时,她看见马路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挂掉电话,几乎是奔过去,喘着气停在薛山面前,语气又既着急又无奈:“怎么才回来?电话也没人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整个人没多大精神。无力地握住陈逸的手,他牵着她一起往美|沙酮门诊走,边道:“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下。” 陈逸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种种疑惑和忧虑,和他一起进门诊服药。 同事虽然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这么明目张胆的一同进出,还是头一次,都讪讪地,看向陈逸的表情也有点意味深长。 诊室里开了灯,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挂下来。 陈逸在一边静静等着他登记信息、服药,偶然垂眸,看到什么,整个人僵了一瞬。 她伸手触到薛山左后腰的位置,手指在他身上的黑色单衣下摆轻轻捻了下,再抬手时,指腹上有暗红色的印记。 薛山仰头喝着药,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不动声色把手指凑到鼻前嗅了一下—— 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38 吃饭地点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3 选在乡政府旁边的一家中餐馆。 店面不大, 看起来蛮干净整洁,供应的都是普通家常菜。他们选了一个小包间, 方便聊天。 几人依次落座,彤彤坐在陈逸和余笙笙之间, 等待上菜的间隙,余笙笙打开手机界面,兴高采烈搜出很多款式的花童小礼裙, 让她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 眼花缭乱的礼裙款式成功抓住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她十分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挑选思考。 老板娘进来斟茶, 倒陈逸面前的杯子时, 装茶水的铜壶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背,陈逸缩了下手, 老板娘瞅见,连忙道歉,直问她烫伤没有。 陈逸冲老板娘摇摇头,“没事。” 几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陈逸身上, 余笙笙忙问她烫着哪里没有,陈逸又摇了摇头。 薛山坐在她边上, 方才看见她被烫的瞬间, 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但见她默默把手收了回去,就没动。 老板娘又致了一遍歉意才提着铜壶出去,包间里恢复先前的平静。 薛山偏过头看陈逸的手, 手背上红了一小片。 “去拿凉水冲冲。”说着,他就去牵她胳膊。 陈逸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目光平视前方,低声道:“不用,没事。” 薛山定定看了她两秒,心里揪得慌,知道她在跟自己置气,索性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把她拎了起来。 凳子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声响,另外三人闻声望过来,薛山已经紧拽着陈逸的胳膊起身,大步离开包间。 余笙笙愣了愣,高声问他们去哪,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向周子川:“这是咋了?” 周子川了然于心:“闹别扭了吧。” *** 店里卫生间有人在使用,按照老板娘的指路,薛山拉着陈逸来到后院洗菜的地方,握住她的手腕,拧开水龙头。 哗哗流动的水柱浇在手背上,带来一股凉沁沁的触感。 陈逸就这么站着,手腕被他牢牢攥住,目光看着清澈透亮的流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薛山问她:“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陈逸摇头。 “不疼了?”他轻声问。 “嗯。” 关掉水龙头,哗哗声霎时停止。安静的后院里,只剩一抹残阳投照进来,无声地笼在两人身上。 身上的白色衬衣晕着一层暖暖的黄色,她整个人背对夕阳而立,轮廓看不大清,但薛山知道,她现在正用一种既冷淡又无奈的目光看着自己。 从美|沙酮门诊出来,他发现陈逸表情不大对,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慢,还没走到宿舍,就停了下来。 他也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陈逸静静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出事?”薛山愣了一瞬,眼里漾出一股疑惑:“客车路上出了故障,维修等了半天,这才回来迟了,没事,你别多想。” 陈逸一瞬不移看着他。 他说的很真诚,表情里没有一丝破绽。 但她怎么可能信。 半晌,陈逸伸手触向他的左腰,薛山下意识躲了一下。再抬头时,撞进她疑惑的目光里。 “为什么不说实话?”她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他身上,“怕我担心,你就更应该说实话才对。” 顿了一下,她问:“腰上的伤怎么弄的?” 陈逸总是这样,在他以为一切隐藏得很好时,带着让他不可回避的叩问走向他。 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沉默,陈逸缓缓呼出一口气,“不能说吗?” 薛山静了一下,摇头:“不是。” “好,那你说,怎么弄的?遇到什么事了?” 该怎么说? 说自己从吉爷办公室出来,坐上吉爷的车准备赶往客运站,结果中途突然蹿出一辆车撞向了他们? 说只是一场交通意外? 而不是什么蓄意报复? 陈逸会信吗? 静默良久,陈逸妥协:“算了,我不逼你,走吧,回去让我看看伤口。” 顿了一下,又道:“我朋友过来了,待会一起吃个饭。” 他们一前一后往宿舍走。 余笙笙见到薛山有些激动,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打招呼:“嗨,小山哥。” 薛山被她这称呼喊愣了一下,才绽出一个礼貌的笑,“你好。” 陈逸跟薛山介绍:“余笙笙,之前见过的。” 余笙笙笑起来,已然一副熟络的样子道:“小山哥你可别怪我啊,第一次见面就不小心破坏了你俩的二人世界。” 薛山笑了下,“没事。” 余笙笙比较外向活泼,叽叽喳喳又聊了几句,陈逸让她先领着彤彤出去跟周子川汇合,自己和薛山说点事,稍后来。 她们走后,陈逸关了门,拉开灯,来到薛山面前。她没管薛山脸上的表情,径自掀起了他衣服下摆,弯下腰查看。 白色的小方纱被鲜血浸湿,染成红色一片。伤口应该不大,但似乎比较深,出血才这么严重。 薛山静静站着,看陈逸起身,走到书桌边拎起一个家用小型医疗箱过来,对自己道:“坐下,把纱布换了。” 他听话地坐在凳子上,陈逸在他身后蹲下,严肃地发着命令。 “衣服掀起来。” “往前稍弯下腰。” “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没了。” 去掉血纱布,陈逸才看清楚,伤口长约四五公分,歪歪扭扭并不规整,已经缝了针,看来是去医院简单处理过,但止血效果并不完全如意,依然有丝丝血点在往外冒。 她重新给他消了毒,盖上新的无菌纱布,一连盖了好几层,加压包扎后拿胶带贴好。 静静做完这一切,陈逸起身,边收拾物品边说:“先这样吧,待会儿如果还出血的话,可能要去院里加缝几针。” “好。”薛山放下衣服,回头看她,发现她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自己一眼,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这种相处基调一直持续到眼下,持续到他们再度回到包间里,陈逸仍然是那副安安静静,却拒他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薛山不时抬眼去看陈逸,她总是淡淡笑着,跟朋友聊天,给彤彤夹菜,偶尔转过头对上自己的眼神,又漠然移开。 周子川要开车,不能喝酒,问起薛山,薛山也说不喝。中途又给薛山散烟,他也笑着婉拒:“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余笙笙一听,满脸赞赏看薛山一眼,拉过陈逸胳膊说:“小山哥这是烟酒都不沾呢,不错不错。” 陈逸眼皮没抬,淡淡笑了下,“快吃吧,菜都凉了。” 吃完饭将近八点,他们一起散步回卫生院。 目送周子川和余笙笙驱车离开,陈逸跟小姑娘告完别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4 ,看向薛山,目光柔和平静,“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等对方回应,她转身往宿舍走,薛山在身后叫住她:“陈逸。”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散在夜风里:“注意伤口,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抬起步子,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像是逃离,像是躲避。 非要什么都了然于心吗? 不是这样的,她选择跟他在一起时,要面对的未知比现在多得多,可那时她不害怕。 而现在呢?她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包裹了,无法从中抽身。 她又变成了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因为害怕面对失去,所以主动选择逃离。 *** 躺在床上睡不着,陈逸起来看书。 厚厚的专业书摆在眼前,每一个字她都认识,都熟悉,且阅读过无数遍,但此刻组合在一起,她却仿佛一点都不认识般。 静下来后,她有点后悔。 她今天好像有点太过冷淡了?而且她应该再查看一下薛山的伤口才让他们回家的,万一没止住血怎么办? 拿出手机看眼时间——不到十点,他应该还没睡,陈逸阖上书,拨通了薛山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响,她望着台灯洒下的柔和灯光,静静等待。 然而无人接听,听筒那头传来机械的人工提示音。顿了下,她又重新拨一遍,但依旧无人接听。 她慢慢放下手机,感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安静的夜晚,宿舍门突然被轻声敲响。 陈逸愣了一下,问:“哪位?” 外面静默片刻,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陈逸,是我。” 熟悉的声音刺破黑暗,驱使她片刻都来不及思索,奋力奔向一门之外的光明。 ☆、39 夜风和他一起停在门外。 手还停留在门把上, 陈逸看着眼前寂然站立的男人,心口渐热, 早前那些惧怕和不安,被通通击散, 碎在沉默的空气里,渐渐消失。 一步之遥,他们静静凝望着彼此, 仿佛什么都无需再说,也无需解释。 陈逸头也不回离开后,有那么一刻, 薛山想冲上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把她所担忧的那些通通告诉她,毫无保留地, 把过往全都告诉她。 但他没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陈逸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牵着彤彤回了家。 把小姑娘哄睡后, 他在黑暗里静坐良久,脑袋里全是跟陈逸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在阿婆的院子里给他处理伤口, 温柔而细致;她从洪流中忍着剧痛将自己救起;她在自己戒断症状发作时不断支持鼓励;她撒谎让自己去服药好让自己不被他人用有色眼光看待...... 她清楚地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并且主动走向了自己,带着善意和温柔,带着孤勇和无惧。 而自己,为什么总让她失望和担心? 薛山豁然起身, 大步出门。 可到了卫生院门口,他又停住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他就是突然觉得,如果陈逸能因为这些事情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徘徊在这方熟悉的地域,他思忖良久。最后,他跨上摩托,打算离开。 陈逸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他看着屏幕上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和号码,足足怔了几秒。 第一遍,他没接,因为他不知道接了自己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第二遍电话再打来时,他感觉呼吸变得越加沉重。看着屏幕亮起,又暗灭下去,他绷紧了腮帮,下车,直奔向那间熟悉的屋子。 眼神不会骗人。 陈逸打开门看见他时的样子,让他整颗心都像被揉碎了一般。 沉默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对不起。” 陈逸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红了,“对不起什么?” 薛山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往前两步,反手关上门,一手用力箍紧她的腰,一手抚开她额前垂落的长发,在她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一切言语,都融进了这个吻里。 但吻没有停止,他的唇相继落向她的眼睑、睫毛、鼻梁,然后找到她的唇,辗转厮磨片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带来一阵湿润的暖意。 陈逸微仰起头,没有回应,双手茫然无措地拽着他衣服下摆。 这个吻算不上温柔,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苦涩,逼着她把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剖析开来,用最真实的面目回应他。 她明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赤诚、如此坦荡、如此磊落,她明明知道他的说与不说都是为了她好,为了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所疑所想,抑制不住对命运未知险滩的无措。 干燥的唇、湿润的舌,唇齿的亲密接触让陈逸渐渐放下了防备,身体一点点柔软。 她终于卸下了自我保护的伪装,听从本心的差遣,放开他的衣裳下摆,缓缓抬手,攀上他的脖子。 得到回应,薛山的动作渐渐变得强劲有力,他搂紧陈逸,一个转身将她抵在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响。 她身上穿着淡蓝色的睡衣,面料之下空空荡荡,温软的身体隔着一层轻薄的面料呈现在他眼前,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喘息的接吻中,两人的呼吸都越发沉重。 陈逸感觉身体坠入了一片汪洋大海。 她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没有航线,没有方向,茫然而无措。但她有一位掌舵人,正冲破一切世俗黑暗,带领着她往前而行。 两人缠绵的呼吸声、窗外的风声,悄然钻入陈逸耳朵,让她彻底沉沦进这个夜晚,沉沦进这个男人坚实有力的身体。 *** 暗夜无月,屋内灯火全灭。 陈逸枕在薛山的胳膊上,一手搂着他的身体,头埋在他温热的胸膛。 她的手渐渐下移,来到他受伤的腰侧,轻轻盖在纱布上,柔声问:“疼吗?” 刚才一番身体交融,她就担心会牵扯到伤口,但薛山好似完全不曾注意,只顾在她身上讨伐索取,半声未吭。 薛山摇了下头,搂紧她一些,道:“没事。” 他的手掌稳稳包住她的后背,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流连。 陈逸倏地离开他怀抱,撑起上半身,“开灯,我看看。” 薛山没听,将她重新拉回怀里,紧紧搂住,轻声说:“没事,再抱一会儿。” 任凭他安静抱了会儿,陈逸耐不住心中关切,再次起身,不管他,直接拉下灯绳,屋里顿时灯光大亮。 赤|裸的身体突然暴露在他眼前,两人都愣了一瞬,陈逸反应过来,尴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5 尬转过身去找睡衣。手刚碰到挂在床尾的衣角,忽然腰间一道力量袭来,将她拽了回去。 被重新圈进男人怀里,对上他如火一般热烈的目光,陈逸耳根开始发烫。 “得、得看看伤口。”她一时有些结巴。 薛山轻笑一声,“不用看。” “不行。”她态度强硬起来:“很可能又出血了,你快放我起来。” 薛山盯着怀里的人:“我说没事。” 说完,不再给她挣扎的机会,薛山低下头,牢牢吻住身下的人。 裸|露的肌肤紧密相贴,感觉来的比想象中更猛烈、迅速,陈逸微喘着别过头,错开他的吻,急道:“薛山,你受伤了。” “所以呢?”吻不到唇,他开始去厮磨她白皙的脖颈,落下深吻,又移到她的锁骨上。 说话时,喷出的鼻息敏感刺激着她的肌肤。 “不、不能再做了。”陈逸既窘迫又着急,“你的腰——” 他打断她:“我说没事。” 这一次,他们没关灯,在明明白白的光亮中,清楚地描摹着对方身体每一寸肌肤,在彼此身体里留下对方的印记。 陈逸太累了,记不得自己是什么睡着的,也记不得薛山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耳边唯一剩下的声音,是薛山那一句低声恳求—— “陈逸,你要记得,再苦再难我都不会放开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的生命因我而受到威胁,我要你什么都别管,立刻离我远远地,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能答应我吗?” *** 下午一点,薛山离开吉爷办公室,正巧吉爷要出门办事,顺道搭他一程,把他送往客运站。 薛山坐在副驾,一路上两人轻松闲聊着生活琐事。 谈到陈逸,吉爷笑得嘴角咧开:“你小子,好姑娘全让你碰上了。” 窗外的街景迅速倒退,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城市聒噪声,薛山静静看着前方道路,唇角微弯:“我运气好。” 吉爷摇摇头,“什么运气好,阿山,你是值得这些的。” 说着,就像是陷入了回忆,吉爷缓缓道:“当年,孙皎那丫头对你也是不离不弃,家里就算再不同意,也死活要跟你在一起,只可惜......” 边说,他转过头看薛山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回应的意思,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有些回忆,总是要在别人无意提起时,才恍然发现,物是人非,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吉爷说的一点也没错,当年,那个叫孙皎的女孩,排除一切外来阻力跟他走到一起,只可惜,最后仍然挨不过现实的拷打,清楚看到了爱情和面包不可兼得的残酷,选择放手。 *** 那年他二十一岁,入伍第三年,刚转士官的那个春节,他得到休假回家。 公交车上,一个年轻女孩被小偷划了包,钱包和刚买的新手机被顺走,她及时发现,高声呼喊着“有小偷”欲寻求周边乘客帮忙,但没有人立刻站出来。 这小偷是团伙作案,趁着到站时间立刻溜下车,女孩慌不择路,哭着就跟追上去,全然没顾自身安全。 当时薛山站在司机师傅旁边,听到喊叫后,往后车门望了一眼,但人有点多,看不太真切情况。 紧接着,他看见那年轻女孩不管不顾冲下车拽住了那几个小偷,几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他一秒都没多想,从前车门跳下去,直奔那几人,猛吼一嗓子:“干什么?!” 年轻女孩见终于有人过来,慌忙向来人求助:“这位大哥你帮帮我,他们偷了我的钱包手机,你快帮我报警!” 薛山没报警,上前一把拎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将他甩开好几步路,又去拦另外两个人挥过来的拳头。 他这才仔细看清小偷是三个年轻小伙子,年龄都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身形单薄、两眼无神,其中一个手里握着把弹簧刀。 他把女孩护在身后,高声提醒周边看热闹的群众:“来个好心人报下警呗!” 有人后知后觉掏出了手机。 那三个小偷见形势不好,也不想多做纠缠,迈腿就跑。薛山紧跟上去,一脚踢翻一个,又去抓另外两个,但最后还是被逃掉一个,只追回来一个钱包。 见凶器被薛山夺走,围观的路人终于有站出来的,叫嚷着冲上去帮忙制住了小偷。 薛山把钱包还给年轻女孩,“赶紧看看少什么没。” 被吓坏的年轻女孩眼里泪光闪闪,连声道:“谢谢你啊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二十出头就被人叫大哥,薛山还有点不大习惯,笑说:“别叫大哥了,我应该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又问:“对了,你没受伤吧?” 眼泪啪嗒啪嗒掉,女孩直愣愣望着面前的好心人,摇摇头。 薛山安慰她:“行了,快别哭了,等会警察来了,你跟着回去做下笔录,把事情说清楚,公交上应该有监控,找人问题不大,就是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不要逞强一个人跟着出去,钱财都是身外物,小命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吧?” 女孩泪如雨下,“真是太谢谢你了大哥,今天要不是你,我就、我就——” 薛山罢罢手打断她,“好了好了,真别再哭了,赶紧检查下钱包里东西少没。” 那天,薛山跟着女孩一起进了派出所。 做完记录出来,女孩在门口等着他,脸上早已没了泪痕,白白净净一张瓜子脸,冲他甜甜笑着。 她走到薛山面前,九十度弯腰鞠了一躬,把薛山吓得一愣,然后听见她自我介绍:“恩人您好,我叫孙皎。” ***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薛山轻呼一口气,听见吉爷道:“前年还是上前年的时候,我在大理碰见了孙皎一家,她跟丈夫带孩子出去旅游,走在大街上,要不是她喊我,我都认不出来,变化挺大的。” 薛山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绕过这一茬,又谈起别的事,适逢前方十字路口绿灯,吉爷边说着,车子正常驶过路口。 正驶到十字中心时,一辆原本等待绿灯的银色轿车忽然发动引擎,朝吉爷的车撞了过来。 银色轿车狠狠撞向后排车座位置,一股猛然的冲击袭来,前面两人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车终于逼停在路边时,吉爷额头上渗了血,薛山的腰被撞碎的玻璃插伤。 十字路口堵做一团,不明情况的司机使劲摁着喇叭。 一片鸣笛催促声中,薛山侧过头,仿佛看见肇事车上那个陌生的男司机,对自己做了一个手势。 他五指并拢,慢慢屈上食指,脸上漾着诡异的笑,然后朝着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五指缺一指的人,不用思考,薛山也清楚记得。 山鹰。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6 作者有话要说:  顶风作案开了个泡沫车,还是没有逃过被锁的命运。修改版本删减了几十字亲热描写,增加了一些心理刻画,说实在也没啥特别的,大家就看这个吧。 来,跟我念:文明和谐,人人有责。 ☆、40 从张院长办公室出来, 正好是中午饭点,陈逸打了个电话给薛山。 雅里乡中心小学今天开始办理入学, 薛山一早带着彤彤过去,找到陈逸之前联系好的一位老师, 这才顺利报名,成功就读学前班。 前几天说起彤彤读书的事,陈逸才知道原来小姑娘并不是本地户口, 一问之下更加诧异,彤彤的户口居然落在云南。 异地户口就读比较麻烦,要以借读生的名义入学, 陈逸仔细考量后, 找到同事小方帮忙,他的新婚妻子正是雅里乡小学的老师。 托人走后门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做, 但好在小方妻子比较热情,陈逸私底下送了一些礼品后,她办得也挺实在,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薛山接到陈逸电话时, 他刚好办完手续出校门,手里牵着对上学既期待又有点害怕的小姑娘。 简单说了学校这边的情况, 他们约好在汽修店见面, 一起吃午饭。 折叠餐桌旁,陈逸坐在小姑娘旁边跟她聊天。 “喜欢学校吗?” 点头。 “是不是很多小朋友?” 继续点头。 “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么?” 犹豫一下,还是点头。 陈逸摸摸她的头,“那从明天开始, 咱们彤彤要在学校里好好听老师的话,跟同学们友好地相处,认真学习,然后交很多很多新朋友,好不好?” 小姑娘笑起来,露出一排细细的白牙,下门牙缺了两颗。第二颗是前几天掉的。 薛山端着菜盘过来,陈逸接过摆在桌上,问他:“方青野还在干嘛?” 灶台前,方青野背对着他们,面前是他神神秘秘买回来的一个西瓜,捣腾了好半天,不知道要切成什么花样。 薛山回头看他一眼,转过头对陈逸笑笑,低声说:“给彤彤的小惊喜。” “惊喜?” 薛山点头:“说是庆祝她明天第一天上学。” 等方青野再度神秘兮兮捧着西瓜过来,陈逸总算看清了这惊喜是什么。 他做了一个瓜雕。 西瓜剜去一部分,剩下的做成鲨鱼头的样子,瓜肉掏空,切成小块码在鲨鱼头里,边上点缀了几颗葡萄,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彤彤见到后,眼前一亮,嘴巴一下长得老大,开心地笑起来。 方青野笑嘻嘻道:“丫头,干爹祝你学业有成,将来考个好大学,要带干爹去大城市潇洒哦!” 虽然听不太懂方青野说的意思,但小姑娘隐约明白,干爹是在给她祝福,说得是好的话。 一群人都很开心,笑声不断。可笑着笑着,方青野突然就抹了把眼泪。 薛山看向他,“你这是干什么?” 方青野继续抹眼泪,“我开心啊!喜极而泣你不懂吗?” 陈逸也劝道:“再哭要被彤彤笑话的。” 果然,小姑娘正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甫一看见他哭皱成一团的脸,忽地笑起来。 方青野抽出凳子一屁股坐下,对彤彤道:“你居然笑干爹,是没见过干爹这么帅的人哭吗?” 兴许听不太懂意思,但看他这架势,小姑娘笑得更欢乐了。 薛山牵着陈逸的手坐下,饭桌上笑声一片。 开始吃饭,薛山拿碗给陈逸舀汤,陈逸伸手接过后,动作忽然缓下来,整个人像是愣住了一般。 薛山碰碰她的胳膊,“怎么了?” 陈逸缓缓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她一脸高兴的样子正盯着眼前的瓜雕看。 “我刚刚听见彤彤笑了。”陈逸轻声说。 那笑声很小、很细,像是无意识间发出来的。 不止薛山,方青野闻言也停下夹菜的动作,饭桌上忽然陷入沉默。 小姑娘仿若未知,仍满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惊喜,眼里闪着光,唇角扬起,一会儿偏头看看“鲨鱼”的眼睛,一会儿伸手碰碰锯齿状的“鲨鱼”牙齿。 不知被哪个点触动到,她嘴边的笑容弧度突然加深,喉咙里发出一阵细细软软的“咯咯”声音。 偶然抬头,她发现一桌上三个大人都一瞬不移盯着自己,渐渐收住脸上的笑容,茫然望着他们。 薛山的心情最五味杂陈,陈逸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激动,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方青野一声大嚎:“我们彤彤会笑啦!!” *** 吃过午饭,方青野在店里守着,陈逸陪着一起回到北山村,替小姑娘收拾上学用品。 铅笔、橡皮擦、画笔、记事本、草稿本、水杯等,陈逸一件一件整理好码进小姑娘的粉色新书包里,边对站在边上看她动作的小人儿说:“看见我怎么放的吗?这样子比较省空间,还能放很多书进去。” 小姑娘认真听着,点头。 陈逸放好书包,蹲在她面前,抬手摸了下她粉扑扑的小脸蛋,“在学校里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别人帮助,要及时跟老师说。还有,同学们如果对你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也不用太在意,乖乖做自己的事,明白吗?” 小姑娘继续点头。 又嘱咐了半天,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困,不停打着呵欠,陈逸不再多说,让她午休,自己也出门去找薛山。 陈逸知道他是高兴,但他表现高兴的方式实在特别,从回来后就一个人默默站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 午后的阳光很好,温暖明亮,他背对房屋而站,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陈逸站在客厅门口,静静看了他的背影片刻,来到他身边,却发现他在抽烟,手里的烟头只剩下一小截了。 这是陈逸第二次看见他抽烟。 静了下,她轻声问:“不是说不抽吗?” 薛山没有看她,深吸一口,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缓缓吐出烟圈,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 陈逸也不追问,视线落回面前花坛里的几株紫色小花,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花?”她指着它们问。 薛山看了一眼,说:“太阳花。” “太阳花?” “嗯,卖花的老伯是这么说的。” 仔细想想,这名字其实蛮贴切的。 太阳没照在花朵上时,紫色花瓣包成一朵花苞,而等阳光洒上去时,花瓣又慢慢张开,迎着温暖绽放,等阳光过去,又恢复成花苞的样子,每天周而复始。 安静一会,薛山偏过头来看她,问:“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说好今天一起带彤彤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7 去报名,结果陈逸临出门前被院领导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没什么,只是关心了下我的个人感情问题。”陈逸淡淡道。 薛山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明白,陈逸要面对的闲言碎语,不会比自己少。 又站了会,他才低声问:“对工作影响大吗?” “什么?”陈逸转头去看他。 “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很影响你工作?” 陈逸笑起来,“薛山,你这可有点不负责任呐,都过了这么久才问我在一起影不影响工作。” 知道她在开玩笑,但心里还是没由来扯着疼了一下。 静默片刻,薛山道:“陈逸,你等等我,我会戒掉的。” 我不能让如此善良优秀的你,因我而蒙尘。 陈逸笑了一下,偏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知道。” 就这么静静靠了一会,人被暖洋洋的阳光蒸得有些犯困,薛山轻声问她:“困不困,要不要睡个午觉?” 陈逸慢慢站直身体,“是有点。” 他们一起进了薛山的房间。 陈逸进来过几回,这里面的摆设布置她已熟悉不过,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在这个房间里。 合衣躺在床上,薛山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后脑勺处。一呼一吸间,他的鼻息穿过发丝扑在她的头皮上,有点热,有点痒。 睡意渐渐袭来,陈逸半阖着眼,视线里只剩下模糊的一处白色墙角。 不知道睡了多久,陈逸翻个身子,面向他的胸膛,隐约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烟味,手无意识般轻轻搂住他,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他们仍维持着相拥的姿势。 静静倚在他宽厚的胸膛,陈逸似在自言自语:“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他说话时带动胸腔微微颤动,陈逸伏在他胸口,感觉他的声音被放大了一倍。 她搂着他的力度加重了一点,“烟味儿没有了。” 薛山抬手抚她的长发,“不喜欢?” 陈逸一板一眼道:“吸烟有害健康。” 薛山笑了一下,“以前抽得比现在厉害多了,后来慢慢戒了。” “因为彤彤?”陈逸问。 “嗯。”薛山说:“她闻不惯烟味,会咳嗽,我身上要有味道,都不让我抱。” 陈逸表示赞同:“彤彤做得好。” 他又笑了一下,问:“你呢,我身上有烟味,让不让我抱?” 脑袋在他胸前磨蹭了下,陈逸故意说:“不给。” 想到什么,陈逸问:“哪天来拆线?” 腰上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也到了该拆线的时候。 薛山说:“明天吧。” 静了一会,陈逸忽然说:“薛山,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小时候?薛山思考片刻,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拨下去,撑起身子道:“你等等。” 他起床出门,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 陈逸坐起来,靠在床头,看他把盒子上的灰擦干净,打开,拿出里面一摞像是照片,又像是画纸的东西递过来。 照片不多,只有四五张,其他已经泛黄的稿纸,都是薛海的东西。他做木工时绘的图。 他们一起靠坐在床头,薛山一张一张给她讲着。 “这张是两岁的时候,爸妈带我跟弟弟去镇上相馆照的。” 这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的颜色已经泛黄。镜头里,一对穿着深色棉袄的夫妻端坐在蓝色布景前,手里各抱着一个小孩。 陈逸指着薛父怀里那个要笑不笑,表情似哭的小家伙问:“这是你吧?” 薛山笑起来,“对,是我,据说当时被闪光灯吓着了。” 陈逸又看向薛母手中的那个小孩。 他跟薛山长得一模一样,可脸上的表情要淡定得多,也可以说没有表情,但依然让人觉得很是可爱。 陈逸说:“你弟弟比你可爱多了。” 薛山笑了下,没说话。 陈逸也注意到了薛海左腿那处的裤管是塌下去的,多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薛山之前跟她提过这些情况。 薛山开始介绍下一张。 “这是九七年香港回归的时候,学校举办庆祝活动,表演合唱节目照的。” 这是张合照,十来个小男孩小女孩凑在一起,开心地笑着,露出一排大板牙。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短裤,脸上化着妆,最突出的是脸颊上两抹大红色腮红。 看着照片,陈逸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指着最后一排那个个子高高的小男生,“这是你吧?” 薛山点头。 “好丑。” “......” “唱的什么歌?”她又问。 想了一下,薛山说:“忘了。” 又仔细看了几眼照片里的小男孩,陈逸问:“你唱歌好听吗?” 薛山摇头:“不好听。” 她诧异:“不好听还选你参加比赛?” 薛山:“长得好看。” 陈逸:“......” 又接着把剩下几张介绍完,陈逸翻开薛海画的图稿。 各种线条图形拼凑、交错,她看不太懂,但依稀觉得,彤彤如今绘画兴趣和天赋,可能正是继承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正翻到最后几张,电话突然响起来,她伸手去床头柜拿。 电话是余笙笙打来的,一接通就叫嚷着陈逸怎么半天不回她微信。 陈逸笑:“周太太,你不总嘲笑我是不懂时代科技的老顽固吗?怎么还给我发微信。” 余笙笙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我话带到了,你这周休息的时候必须过来一趟,陪我把婚纱选了,还有你的伴娘服,记得没?” 离她的婚期不到二十天,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陈逸满口答应:“好好好,谨遵懿旨。” 挂掉电话,陈逸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先前搁在腿上的那些图稿因身体的移动而滑落下去,薛山探过身子接住,等陈逸再回头时,一不小心四目相对。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在眼前被放大,她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他的脸越来越近,唇越来越近,不假思索,吻了上去。陈逸闭上眼睛,搂住他的脖子回应。 两人吻着吻着,身子渐渐下滑,变成平躺的姿势。 他的手摸索到她胸前,轻而易举解开深蓝色衬衣的扣子,大掌探进去,来回爱抚。 就在他们吻得越发动情之时,屋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彤彤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了一章日常,会不会太甜?? ☆、41 敲门声还在继续。 床上气息紊乱的两人几乎是立刻弹坐起来。陈逸抬手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8 扣衬衣, 薛山替她理顺凌乱的发。 慌乱整理完毕,两人再抬头时, 撞进对方的眼神中,都愣了一瞬, 忽地笑起来。 门打开,小姑娘抱着她的小熊站在门口,大眼睛愣愣望着开门的薛山。 那眼神就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开门这么慢。 “睡好了吗?”薛山轻声问。 小姑娘点头, 偏过头去看房间里的陈逸。 陈逸穿好鞋走出来,蹲在她面前,对她笑了一下, “怎么了?你找我吗?” 小姑娘点点头, 然后牵起陈逸的手,把她往斜对面自己的房间带去。 陈逸跟过去, 才知道她应该早醒了,但一直待在房间里画画。眼下她正举着一张图递到自己眼前。 这是一副水彩画——蓝天白云下,站着一个穿黑色上衣咖色长裤的男人、一个穿白大褂的长发女人,还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小女孩一手牵着男人, 一手牵着女人,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小孩子笔力不够, 画得并不细致, 但陈逸还是看得有些眼眶泛红。 她静静看了很久,小姑娘以为她可能没看懂,拽着她的手,指指划划着告诉她里面那个女人是她, 小孩是自己,男人是爸爸。 看着她认真而专注地解释,陈逸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眼前的小姑娘揽入怀中。 “谢谢你,阿姨知道了。” 小姑娘也缓缓伸手搂住陈逸的脖子,小小的脸贴在她耳畔,轻轻点了下头。 *** 傍晚时分,薛山送陈逸离开。 时间还早,陈逸提议说不骑车了,改散步回去,反正距离也不是很远。薛山应下。 两人牵着手走在静谧乡间小路上,不时聊几句天。 陈逸问:“薛山,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是在哪?” 薛山笑了下,认真回想片刻,道:“在美|沙酮门诊,我去填申请表那天,你拿的表给我。” “你记得还蛮清楚。”陈逸淡淡笑起来,“可那天有好几个医生都在,你怎么就确定是我?” “因为只有你对我笑了一下。”薛山说。 陈逸静静听着,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脚下的路面上,“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吗?” 薛山顿了一瞬,“不是同一天?” 陈逸摇摇头,“是2014年8月23号,你来门诊填申请表的半年前。” 薛山有点懵,压根没想到陈逸会说出这么精确的一个日期,但更想不到的是,那天她见过自己? 陈逸知道他的疑惑,解释道:“那时我刚调入美|沙酮门诊工作不到一个月,奉命去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参观学习。” 然后在即将离开时,看到了病房三楼上,因打架斗殴而被医生架走的一名男学员。 薛山想起来了。 即使是进入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吸毒犯,也不见得尽数都有悔改之心,私底下小团伙和抱团现象依然很严重,得了机会凑在一起聊天,瘾君子之间常谈的话题不外乎就那么几个:毒品、毒品购买渠道、贩毒货源。 那时候,薛山进入第二次强制隔离戒毒期,一颗心全扑在戒毒上,因为他只有戒毒成功,才有机会把彤彤领回身边,否则福利院那边不会放人。 跟其他小团伙的摩擦一直都有,因为那些人之前找薛山打探毒品货源,薛山没搭理他们,从此结下了梁子。 所谓口角之争发生斗殴,不过是对方寻着机会来教训收拾一下他而已。 但薛山怎么都没想到,当时不经意投下一撇,看到院子里独站着的那个模糊人影,会是陈逸。 “你一直都记得?”薛山忍不住问。 陈逸又摇摇头,“在石塔村,你戒断症状发作那次,我才想起来的。” 薛山没有再开口,他紧紧攥着陈逸的手,脚下的步子走得有些沉重。 从乡野小道走上柏油马路,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在夜风中相伴而行,又像是孤独前进。 走着走着,薛山脚步慢慢停下来。 陈逸回头看他,“怎么了?” 薛山低声问:“陈逸,你后悔吗?” 静了片刻,她反问:“那你呢,你后悔么?” 这根本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因为答案早已在心中。 陈逸看着灰暗天色里他模糊不清的轮廓,淡淡笑了一下,“走吧。” *** 近八点时分,他们回到卫生院,薛山照常送陈逸进去。 走到宿舍门口,陈逸掏出钥匙开门,钥匙甫一碰到锁孔,还没插|进去,门自己就开了一条缝。 她愣住一瞬,本能回头看向薛山。薛山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匪夷所思。 早上出门时忘了关?还是......有人撬开锁进去过? 陈逸欲推门而入看个究竟,薛山拉住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飞快环视四周一圈,未见什么异常,才小心翼翼推开门。 屋里很安静,薛山拉下门口处的灯绳,这方空间顿时大亮。他迅速进屋查看了一遍能够藏人的地方,确定没人后,才招手让陈逸进去。 “检查下东西有没有丢的?”薛山说。 陈逸仔细检查过一遍后,如实道:“没有。” “没有?” “嗯。”陈逸说:“贵重的就那台笔记本电脑,在的。” 笔记本电脑放的位置很显眼,不用时就搁在书桌下方。如果真是小偷进门,怎么可能放过。 但如果不是呢?难免让人有些细思极恐。 薛山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凝重,陈逸想让他宽心,故作释然道:“可能是我早上出门忘了关严吧。” 看起来薛山并不大信,他已经走到门口,开始检查那把门锁。 半晌,他说:“是被人撬开的。” 陈逸也疑惑起来:如果不是小偷,谁会来撬开她的宿舍门又什么东西都不拿走?单纯撬着玩玩儿的? 心里陡然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慌,薛山把门掩上,对陈逸道:“今晚别住这了,收拾一下东西,去我那。” 陈逸还沉浸在先前的种种疑惑里,一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薛山疾步走过来,握住她的肩,眼里尽是担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今天是特殊情况,真的不能再住这里,你听到了吗?” 陈逸已经回过神来,把他的话消化了一遍。 “好,我收东西,跟你走。”她静静看着面前这张愈发焦虑的脸,“但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从来没见过薛山这副样子。 她完全明白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她也完全理解并愿意接受,但心底隐隐冒出另一丝疑惑——他到底竭力隐藏着什么?不可抑制地在害怕着什么? 直觉告诉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69 陈逸,今晚的事件,可能是因薛山而起。 当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太久,曾经那些觉得也许并不重要的过往,此刻又猛然冒出来,拼凑成了一把把沉重的鼓槌,击打在她心上。 薛山没有回应,他们就这么凝视着彼此。 良久,陈逸道:“我记得那天晚上你问我的话,你说的,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你而受到生命伤害,要我离你远远地,保证自己安全,对不对?” “那好。”陈逸语气变得强硬:“我告诉你,我不答应。” “陈逸......”他感觉心都被人划开了一样,“你必须答应。” 陈逸挣开他握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冷看着他:“从小到大,我自己的事情向来都是自己做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想答应就答应,想不答应就不答应。” 薛山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继续道:“薛山,如果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我是不是应该有点知情权?是谁要来害我?为什么要来害我?如果这些信息我通通都不知道,你让我一味地跑,一味的躲,我能跑去哪?我能躲去哪?我永远都处在被动状态下,被人牵着鼻子走,你确定这样就一定能保证我的安全了?” 她反驳的有理有据,让他哑口无言。 “你要让我答应你出了事离你远远地,可以。我这人其实挺惜命的,也不想去涉险做些什么不要命的事,你放心,我肯定会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一些东西,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夜风呼呼刮着,掩上的门被轻轻吹开。 薛山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好,我告诉你。” *** 回到北山村,已经九点过,彤彤见陈逸去而复返,高兴地立马牵着她的手把她往自己房间拽,要给她看自己刚刚新画的小动物。 陈逸没有多大心情看画,哄着小姑娘看了几眼,带她去洗漱好、睡下,才回到薛山房间。 他已经把自己带过来的几件衣服整理挂好,不知道还在衣柜里倒腾什么。 陈逸双手抱在胸口,倚在门边静静看着他,半晌,才轻声喊他:“薛山。” 他知道她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即回头,只低低应了一身,继续在那方衣柜里找着什么东西。 很快,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站了起来,陈逸下意识就去接过这张照片。 房间里灯光不是很亮,暖黄色的,很温馨。昏黄的光亮下,已经泛了黄的照片显色更加陈旧。 照片里,七八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小伙比较随意地排成两排,前一排坐在地上,后一排站着,每人脸上都挂着汗水,也都冲镜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逸一眼就看到了后排站着的薛山。 他皮肤晒得比现在黑多了,头发也理得很短,几乎贴到头皮,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蓬勃、充满一腔热血的男儿正气。 他身旁正中间位置站的那人,看起来比所有人年纪都要大一些,穿的服装颜色也不太一样。薛山跟他似乎感情很好,两人肩搭着肩。 不经意间翻转了一下照片,陈逸发现照片背后写了字。看笔迹,应该是薛山自己补充上去的。 淡淡扫过一眼这些人的姓名,她的目光停留在第二排正中间那个人的名字上,轻声念出口:“郑宏。” ☆、42 2002年11月, 十八岁的薛山背着一个深棕色双肩包,一身黑衣黑裤, 来到服役部队报道。 自当年7月份当地兵役机关发布征兵公告后,他一路通过报名、体检、政审等流程, 终于在10月底接到入伍通知书。 新兵连三个月,六人一班,均来自不同地方, 性格、体能各异,却也因这难得的缘分而成为战友兄弟。 而郑宏,是他们新兵连的班长, 一个大他们四岁的一级士官。 三个月里, 从队列训练——每天站不完的军姿、齐步、正步走,到战术训练、军体拳、器械训练等, 再到五公里越野、障碍训练、射击、投弹等训练,无数次挑战着这群年轻人的体能极限。当然,期间也穿插了不少严肃的政治教育和条令学习。 高强度体能项目带来的只是身体上的疲惫,最让他们头疼的莫过于整理内务。 为了能叠出符合要求的“豆腐块”被子, 一群十七八|九岁的年轻人每天抓破脑袋绞尽脑汁,提前半小时起床叠被子, 但仍要随时做好面对检查完内务卫生后, 被子被扔到走廊上、楼梯上,或者直接扔到窗外,甚至厕所的准备。 薛山高中时学会了抽烟,但烟瘾不大, 纯属抽着玩那种。训练期间累到每天倒头就睡,实在乏味无聊之时,心里那股小小的烟瘾才在不知不觉中被悄然勾起。 但新兵连是禁止吸烟的,一旦被逮住,半夜被吼起来站岗是家常便饭。除非在训练考核里拿了不错的成绩,得到班排长赏识,主动给发烟抽,才能幸免于难。 薛山和郑宏的交情,就是从一次偷吸烟开始的。 班里有一个城市户口的战友,从小在比较优渥的环境中长大,性格有些乖张叛逆,不太能吃苦,加之烟瘾大,常偷偷摸摸吸烟。 训练期间,每两周能打一次电话回家里,但薛山家连座机都没安装,更别说手机了,所以他每回都是打去村支书家,再让支书帮忙传达。 那天训练结束,他打完电话回来,无意中发现蹲在屋外一处墙角抽烟的这位战友。这个时间点,班长随时有可能过来巡查,他出于好心提醒了他。 但战友没有反应,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女朋友要跟自己分手,心里太难受了,抽根烟调节调节就好。又问薛山遇到过啥难受的事没有。 难受的事?太多了。 刚刚打电话,村支书告诉他薛父前几天摔了一跤,把骨头摔断了,送入医院说要做手术,但家里拿不出钱,薛父当场就要求主动出院,不治疗了。后来是几家表亲看不下去,凑了些医药费,又好说歹说才把他弄进医院。 十几岁的少年,心里装着常人无法体会的苦难,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那个傍晚,两个身穿绿色作训服的少年,蹲在墙角一起抽烟。 然后,很不幸就被路过巡查的另一个班长逮住,报到了郑宏那里,一通臭骂。 “来部队是干嘛的?!”郑宏的粗嗓门响彻在两人耳边:“绝对服从!令行禁止!没教过你们吗?!” “到了部队,就要遵守这里的一切规矩!把你们以前的一切习惯通通给我扔掉!是不是我以前讲的不够清楚,要再给你们讲一遍啊?!” “十圈!出去!” 两人灰溜溜跑了十圈训练场,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回来,郑宏又让他们在楼下岗哨处站岗至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0 晚上十二点。 十二月的天,虽然是南方地区,夜里依然冷得彻骨。到了十点左右,这位战友彻底受不了了,身形摇摇晃晃,将倒未倒。 郑宏过来查岗,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两人。 “连站都不会站了吗?!”他一声爆喝,战友又强撑着站直。 但坚持一会儿,实在是不行,战友扑通一声直接倒下,又在郑宏的训斥声中晃晃悠悠站起来。 “报告!”薛山大声道。 “说!” “我可以替张宁同志站两个小时,请班长让他回去休息!” 静了几秒,郑宏突然轻笑一声,命令道:“三班张宁,回去!” 战友感激地看一眼薛山,咬咬牙走了。 “给我站到凌晨两点,一秒钟都不准少!” “是,班长!” 那个夜晚,在深冬的瑟瑟寒风中,薛山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浑身肌肉酸痛难耐,困意袭击得他头昏脑涨之时,郑宏来了。 他比薛山矮了半个脑袋,体型偏壮硕一些,长相看起来是憨厚类型,但每每开口,又带着十分的震慑力。 “回答我,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他的声音比先前柔和了很多。 “服从命令,保家卫国。”薛山答。 “好,你要永远记得这一条,记住你是个军人。军人讲的是奉献牺牲、国家大义,不是儿女情长逞一时之能,明白了吗?” “明白。” 从那个夜晚过后,郑宏和薛山的关系,好像慢慢就变了,不再是冷漠的上下级命令式关系,而是有点儿惺惺相惜、肝胆相照的意思。 郑宏虽然严格,但私底下也会跟他开玩笑,聊八卦、聊人生、聊远在异乡的女友,甚至会在俩人一起上厕所时,互损一下对方尺寸。 训练强度再大,薛山也从未抱怨过,一直埋头认真苦干、高效完成,郑宏很赏识他这一点。 但在私底下,薛山偶尔还是会在他面前“埋怨”几句,说太累了,已经到了疲劳期,半点都不想动,让班长大人手下留情一点。 郑宏也不恼,半开玩笑说:“等你尿尿变成酱油色或者略带红色,连躺床上都睡不着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疲劳期。” 那个时候的郑宏,热血、正直,一身正气,可算是薛山的榜样力量。两年后,郑宏退役,他们互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承诺以后江湖再见。 但薛山怎么都想不到,三年后再见到郑宏,他的一生也就因此而改变了。 二十三岁那年,薛山退役,回到家乡县城谋了一份银行押运的工作。 但这份工作做没到三个月,辞了。因为薪水待遇很低,每天早出晚归,往返在各大银行或者取款机之间,忙碌起来,一日三餐根本不能保障。 当时谈的女友孙皎,很是心疼他,也觉得这份工作没什么上升空间,两人商量后,薛山辞职,在保安公司投了简历,由保安公司统一指派分配工作。 孙皎比他小一岁,大专毕业,在一家本地融资公司做会计,父母是乡镇小学的教师。 跟薛山在一起的头两年,他在部队,俩人时常见不着面,只能靠每周一次的电话联系,传递思念。但每每薛山得了假期,总会第一时间找她,带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补偿各种欠下的约会,两人相处的也很是甜蜜。 孙皎性格不差,有一点点娇气,也比较体贴人,就是爱哭,这一点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薛山就深有体会。 薛山从部队退出来后,孙皎想结婚了。 她跟薛山交往这件事,家里一直不同意,闹过好多次矛盾,但她就是倔着要跟薛山在一起。父母趁薛山在部队期间,悄悄给她介绍其他适龄青年,但她通通把人骂走,得罪了不少父母那辈的亲戚、同事、朋友。 就这样在家庭阻力中谈了几年恋爱,孙皎觉得,只有结婚才能让别人说闲话的嘴永远闭上。 她跟父母提及这件事,父母很气愤,但拗不过女儿的倔脾气,表明他们对薛山的最低要求是要能够买一套房,在县城有个安家之处,他们才能放心把女儿交出去。 义务兵两年,政府会发一定额度的补助给军人家属,但毕竟很少。转士官之后,每月有一定工资,除开寄回家里的,薛山自己存的那部分,虽是留作将来结婚使用,但仍然无力支付买房。 最关键的一点,是薛海。 他跟自己一样大,可到了二十三岁,还一个女朋友也没谈过,因为人家都看不上。残疾是一方面,家庭环境差也是一方面。 父母的意思,薛山有手有脚有能力可以挣钱,将来时间还多的是,但薛海等不了,随着年龄增大,他的婚事越来越不好落实,尤其在农村里,被人说的闲话也就越来越多。好不容易经媒人介绍认识一个,女方家也以薛家连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为由,几次推脱。 所以,他们想要薛山帮自己弟弟一把,先把家里的房子修了,能够娶个媳妇回家,再去考虑自己。 薛山完全理解,并且也愿意为了弟弟去做这些事,但他同时又很矛盾——谁不想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娶回家? 最后,他还是把自己这些年攒的积蓄拿回了家。 那是个中秋,孙皎跟他一起回家吃饭。饭桌上,老人突然说起这个事,连声夸赞孙皎是个好孩子,识大体,将来阿山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们以为这件事孙皎是知道的,殊不知,薛山其实还没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孙皎的失望。一言不发吃完那顿饭,两人乘车回县城的路上,孙皎才逼问起薛山为什么不跟她说一下,商量一下。 那天不欢而散,孙皎哭着跑回家,没回两人一起住的出租房。 年轻的爱情,没有金钱和物质基础,在这个赤|裸而残酷的社会面前,容易被渐渐击碎。 对于孙皎这样的女孩来说,并不怕苦,也并不怕累,管它人生如何纵浪,亦无所谓。 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当考验来临时,身边的人没有站出来,与自己携手并肩,抵挡一切风雨。 他们闹了一段时间别扭,虽然后来重修于好,但薛山隐隐感觉的出来,孙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会偶尔使小性子小脾气,会哭会笑,会体贴人照顾人,但更多时候,她用一种茫然而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 押运工作之后,薛山做了一段时间娱乐会所保安,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再次遇到了郑宏——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身体有些发福、却依旧中气十足意气风发的郑宏。 他带着一群客户来会所唱歌喝酒找消遣,意外看到薛山,两人都有点诧异。郑宏退役后的那一年,薛山给他写过两封信寄去他老家,但之后又渐渐没了联系。 此次重逢,两人都有些激动和惊喜。 郑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1 宏谈完生意的第二天,专门开车来找薛山一起叙旧,薛山才知道他这几年转行做的建材、木料生意,常年跑在缅甸—云南—四川这条线上,原材料多从东南亚国家购进,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天南地北家长里短聊了个遍,都很享受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欣慰。 结束后,郑宏开车送薛山回去。 下车前,他语气颇为惋惜地说:“阿山,这不应该是你做的工作,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埋没,如果你愿意,随时欢迎来老哥这。” 薛山笑了笑,婉拒后下车离开。 但薛山这份工作的确没做多久,因为那段时间扫黄扫毒查得严,会所因为涉及到卖|淫交易被查封,他又不得不换了工作。 那几年,汽修这一行入门门槛低,一旦上手后效益还不错,他去报了个汽修班,跟着一位老师傅当了两个月学徒,正式开始工作。 在汽修店,他又遇到了前来洗车的郑宏。 上次碰见,郑宏开的是辆白色别克,这一次,他开了辆黑色大奔。 同样地,这次分别时,郑宏又说: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埋没,老哥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实话,薛山有点动心,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仍没答应。 *** 2008奥运年,在那个举世瞩目的盛夏,薛家也迎来了一件重要大事。 薛海结婚了。 妻子是外地来的农村姑娘,样貌算不出众,没念过什么书,但比较踏实、勤劳,肯吃苦,也不嫌弃薛海的残疾身体。 孙皎也一起来参加了薛海的婚礼,但在那场婚礼后,她第一次跟薛山提出了分手。 那年的他们,一个二十四岁,一个二十三岁。 明明还是青春飞扬的年纪,却都把自己活得十分沉重,仿佛看不到未来般的沉重。 薛山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沉默良久,让孙皎再考虑考虑。 女孩子提分手,多不是真心为了分开,而是希望能得到对方的挽留或者重视罢了。所以孙皎也应下来,说自己再考虑考虑两人的关系,冷静一下再说。 而就在他们彼此冷静的这段期间,郑宏再次找上门来。 准确来说,他这次找的是薛海。 ☆、43 夜很静, 外面落着小雨。 屋内灯火已灭,隐约有一抹微弱的光亮穿过窗帘缝隙投落进来。 床上, 陈逸静静贴靠在薛山的胸膛,轻声问:“然后呢?” 薛山把她搂紧一些, 下颌轻靠在她头顶,留恋似的蹭了蹭,缓缓道:“他想给阿海介绍工作。” *** 郑宏直接去了北山村。 薛山接到电话赶回家时, 村口停了一辆阔气的黑色大奔,几个小孩围着大奔来回嬉戏、打闹,趴在车窗上往里看, 很是好奇。 周边有几户村民也站在自家门口悄悄打量着这辆突然开来的“豪车”, 看见薛山回来,有人“哟”了一声, 跟他打招呼:“阿山,你家来客人啦?” 薛山点点头,又听那人问:“是个大老板呐,开的好车哟!是你家亲戚吗?” “一个朋友。”薛山淡淡留下一句, 大步离开。 薛山没跟父母提过郑宏这个人,但郑宏到之后立马自我介绍, 说是薛山在部队的战友、老班长, 并夸赞了薛山好一番。 老实巴交的父母见郑宏一身西装革履,又客客气气很是礼貌,还带了好些慰问品来,忙热情地招呼他留下吃午饭。 薛山到家时, 父母和弟妹李芳正在厨房忙活,郑宏跟薛海在客厅聊天。 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薛山一进屋,就看见薛海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郑宏笑眯眯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阿山,好久不见啊。” 薛山微笑着问他:“郑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过来办点事,刚好路过你家这边,顺便来看看叔叔婶子,还有你弟弟弟妹,就没跟你提前打招呼,老弟你该不是怪我不请自来吧?” 薛山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没这个意思,郑哥你太有心了。” 寒暄客套几句,饭菜也准备的差不多,几人移步厨房,里头摆了张正方形木桌,是薛海自己做的餐桌。 薛父有一坛泡了几年的蛇酒,是前些年为了治风湿寻民间偏方弄的,但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薛山不准他再喝酒,那坛子就一直存在楼梯间,没人动过。 甫一落座,薛海颇有些兴奋地让妻子李芳去倒些酒来,他要陪郑宏喝一杯。 薛山略感意外,但没说什么,只暗自打量着薛海,发现他今天很不一样,言谈举止间,带着一股难掩的自豪和兴奋。 那顿饭吃完,他才知道,郑宏要给薛海介绍工作。 按郑宏的的意思,他做建材生意已经远不够了,他还打算做木雕装饰,马上要在本地弄个加工厂房,很多原材料运输过来在这边加工,制成各种款式、大大小小的木雕摆件,然后销售至各地。 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想起从前听薛山提及过的弟弟情况,便立刻来找薛海,问他是否愿意去厂里工作。 一家人都很高兴,一顿饭不停地感谢郑宏,直说薛山真是遇到了一个好战友。 除了薛山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阔别三年跟郑宏重逢,尤其是他突然不请自来,找上薛海这件事,让薛山心里有一股隐隐的不踏实感。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因为郑宏的商人身份所致,还是由于自己的多思多疑。总之,在郑宏提出这一切帮助的时候,薛山下意识就犹豫了,潜意识里,他是抗拒的。 那天郑宏走后,薛山跟薛海长谈了一番,大意是,他不想让薛海去郑宏那做事。 薛海有些无法理解,看着面前这张跟自己一模一样,明明是同一天出生,却比自己英俊年轻许多,没有被乡野生活摧残的脸,第一次冲薛山发了火。 “哥,连你也看不起我吗?!连你也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活该烂在这个家里,活该当一辈子你们的附属品寄生虫,做不好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工作吗?!” “对!我是小学毕业连个初中都没上,我是文盲,我没出息,我没一个健全的身体,但我有一双手啊!我明明可以做很多事,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 静静听完,薛山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觉得心口像堵着一堆巨石。 他一直记得,在他拿积蓄回家的那天,从头到尾薛海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在自己离开时说了一句:“哥,我将来一定会还你的。” 薛山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薛海都被人歧视、看不起,活在闲言碎语中,被看做薛家的寄生虫,要永远依靠父母和哥哥过活。 现在有那么一个机会摆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2 在他眼前,对方老板并不嫌弃他的残疾身体,哪怕挣的不多,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份可以让他重获男人尊严的工作。 *** 抱着三顾茅庐的真诚,和一腔想让薛山跟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决心,郑宏又来汽修店找过几次薛山。 薛山跟着他去看过几回加工厂房,在佑安镇那一带,规模弄得还挺大,就是地理位置稍微偏僻,靠近大山,设备已经全部调试到位,就等着职工正式入驻。 眼见为实后,郑宏又带着他走了一趟云南,把自己这条生意线上涉及的加工链、环节,通通给他介绍了一番,薛山这才觉得兴许是自己疑心病太重,竟然没由来的就怀疑起曾经最信任的战友兄弟。 郑宏苦口婆心劝他:“老弟啊,你还年轻,人生有无限可能,干嘛非把自己局限在小河小溪里,你是大鱼,应该往大海里游才对。我不敢保证你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但我敢拍着胸脯说,跟着我干,不出三年,你能得到的绝对比现在多很多,什么汽车洋房,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薛山依然有所顾虑。 郑宏了然于心:“是因为女朋友吧?” 跟着郑宏闯,就意味着要离开孙皎很长一段时间,而那时两人的关系,正处在一种如履薄冰的状态。 也许是被郑宏口中的雄图壮志打动,也许是家庭的赤贫让薛山迫切想要为自己和为家人打出一片天,犹豫过后,他决定跟着郑宏。 他跟孙皎提起这件事时,孙皎有点意外,而意外过后,她冷静地提了分手。 薛山一直记得,她那时候说的话。 “我不可能一直等你的,薛山。你在部队时我等你,你现在退役出来了,我也等你,以后你去外面打拼发展了,我还是等你,然后呢?这种等待有结果吗?你确定自己能在三五年回来后,就一定能有所成就,一定能改变现在的生活吗?” “过了年我二十四岁,身边的同事、朋友,大部分都结了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我呢?我不管不顾,跟家里人闹翻跟着你三年多,到头来,除了一份根本谈不上可歌可泣的爱情,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是个好人,薛山,你善良、正直,爱护关心家人,对我也好,可是过日子并不是只有这些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跟你永远在一起,我连我们将来孩子取什么名字我都想过,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薛山想去抱她,被她推开。 “就这样吧,薛山,我们就这样了吧。” 带着这份珍贵而难过的人生记忆,从此分道扬镳吧。 *** 夜很深了,小雨渐渐变成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屋面上,打在院子里那一丛丛花草小树上。 这一方幽暗的空间,两个相拥而卧的人,始终了无睡意。 陈逸静静倚在薛山怀里,长发披散在脑后,有一缕搭在他赤|裸的手臂上,柔软而冰凉。 她并没有过多询问薛山的感情往事,也没有追问他后来是否尝试挽回孙皎。她缓缓伸手搂住他,像在给他力量,又像在给他依靠。 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她问:“郑宏做的生意,是不是跟毒品有关?” 黑暗里,薛山点点头,“起初没有察觉,只是觉得他做这行有点走歪门邪道的意思,后来进厂待了半年,才在无意中发现。” “那薛海呢?他跟你一起去了吗?” “没有。”薛山的声音轻飘飘的,“阿海他出了点事。” *** 知道薛山辞职加入郑宏的生意后,薛海很是激动。虽然嘴上叫嚣着要独自闯一片天,可对于他这种既没文化又没什么社会阅历的人来说,如果能有薛山在身边,的确是件很令人安心的事。 但老天爷往往不遂人愿。 妻子李芳是家里的幺女,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十年前外出打工,在工地发生意外而丧命,家里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哥哥死后,留下妻子和年仅五岁的儿子。因父亲早逝,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位长辈,嫂子并未再嫁,多年来一直在家尽心服侍照顾老人。 原先家里在当地一段穿乡的马路边有块地,后来嫂子用赔偿金在那块地上修了一栋小楼,出租给人做生意用。 这年,老母亲病逝,办完丧礼后,两位姐姐突然提出要瓜分家产。说那栋老屋、以及路边的那块修了楼的地,当年虽是分给大哥的,但他过世后,就该回到长辈名下。 屋子和地基被嫂子用了这么多年,如今母亲过世了,这份遗产就应该分到各个女儿名下才对。 这件事闹的挺大,李芳嫂子又是个软性子,耐不住两位剽悍女人的唇枪舌剑和滋扰,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要了,带着孩子离开了事。 李芳和那两位姐姐不一样,她始终坚定那些东西就该是大嫂和侄子的,为了帮大嫂讨回公道,决定赶回家跟两个姐姐理论。薛海虽然行动不便,但作为丈夫,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意外就是在这场“理论”中发生的。 两位姐姐蛮横无理,找来社会上的小混混闹事,意图吓走母子二人。当地村民老乡实在看不下去,自发集结起来到李家站岗,保护李芳大嫂母子。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挑了头,一群人提着木棍板凳就打了起来。 当时薛海混在老乡人群里正跟人讲话,被突然暴|乱起来的人群推壤,摔倒在地。混乱中,他被砸伤,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捂住肚子,脸色刷白。 看情况不对,老乡们报了警,火急火燎把他送往医院,查明是脾脏破裂致大出血,又紧急行手术切脾,薛海才得以保住性命。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薛海身体差了很多。短期内,他再不可能跟着薛山到郑宏那里有所作为。 虽有遗憾,但郑宏承诺他,等他身体康复,随时欢迎他来。 而这一等,就一直到一年后。 *** 加工厂投入运营后,郑宏以薛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为由,让他全权负责监工,白日里所有进出加工的材料以及成品,都由他一笔笔记录在案。 虽然辛苦虽然累,但薛山一直竭心竭力完成着。 直到半年后,一次偶然机会,他发现了那间加工厂的秘密。 那天,他有份货单不小心遗忘在那,而第二天一早就要交给一位客户,什么都没想,哪怕是夜里十二点,他也立刻赶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本应该黑灯瞎火的厂房,不间断有手电筒光束亮起,而门口原先停靠厂内货车的地方,多了几辆黑色皮卡。 他第一反应是偷货贼,连忙去保安亭叫值夜的保安。但保安亭门开着,却没人,薛山顾不得太多,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就在他摁下报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3 警电话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消失”的保安正在仓库大门口指挥搬运,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郑宏。 他们把皮卡上的货箱搬进成品仓库,再把仓库里的成品替换出来带走。 听筒那头传来接警人员的声音,薛山犹豫片刻,挂掉电话。 他在暗中观察了半个多小时,郑宏才带着那群人驱车离开。 怕夜里响动大,他没有轻举妄动。第二天,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早来到厂房取记录单,顺便进入成品仓库,查看了下这两天刚加工出来的那批即将发往广西的木雕。 一个个拆开货箱,货物信息和木雕款式都和自己前一天记录的相同,并没看出什么特殊异常。 那他们为什么要在半夜偷偷摸摸地替换? 后来,他终于找到机会,跟踪前来替换货物的皮卡车,找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另一间加工厂。 这座加工厂也是制作木雕的,不过那里的工人是把成品实木根雕掏空,运到另一个地方,将一定数量的海|洛因藏进这些被掏空的木雕中,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薛山所在的这间加工厂,按照正常售货渠道发出。 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 薛山人生第一次见到毒品,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那天他值日,打扫完教室卫生后,他又去操场上跟人打了会乒乓球,结束时已经很晚,天色渐暗。他挎上书包,打算抄小路回家。 在那条幽暗逼仄的小道上,他看见了一个缩在墙角的女人。 看见薛山走过来,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兀自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从薛山的认知来看,她正在吸烟,比较特别的是她手里还有一张小小的锡箔纸。 她颤抖着手在锡箔纸下方点燃打火机,迫不及待凑近那张锡箔纸,用力吸了好几下,才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薛山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快步离开。 之后没多久,学校组织扫大街活动,他在雅里乡街上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长得有点像一个明星,但薛山记不起来那个明星的名字,反正就是还蛮好看。 但这位蛮好看的女人,衣着很暴露,在大街上随意拉住男人,嘴里永远重复着一句话:“二十一次,来不来?” 雅里乡街上,那时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多是外地来的,因染上毒瘾无经济条件购买毒品,而选择了出卖身体。 二十元,在那个时候可以买一包“白|粉”,也就是海|洛因。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时的薛山并没有料到,十多年后,自己也变成了毒贩当中的一份子。 ☆、44 薛山的烟瘾就是在那个时候慢慢积起来的。 想不通、搞不懂, 前路一片茫茫,面对曾经最信任的战友兄弟,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只能一根又一根的抽烟。 报警么?就算查处了郑宏以及这批藏有毒品的木雕, 恐怕自己也难逃罪责。 那些货物都是在自己监工下完成、记录入库,然后售出的,警方会信自己完全不知情吗? 而且, 郑宏的毒品是哪里来的?谁给他提供的货源?他的上下家又是谁?他的生产链从缅甸到云南、四川,这条线上又涉及了多少人? 还有,曾经并肩作战彼此信任的战友兄弟, 为什么会变成毒贩?? 顾虑的越多, 心情越复杂,也就越难以脱身。 考虑良久, 他最终还是拨了一通电话。 警方根据薛山提供的线索,查到了那两所加工厂,但他们没有立即行动。 贩毒这种事,要人赃俱获, 等双方接上头,见到货后, 再立刻实行抓捕。但调查一番后, 警方顺藤摸瓜意外发现了给郑宏供货的上家—— 一个常年活动在边境线上,数次逃离警方抓捕的大毒贩。 所以薛山怎么都想不到,那通电话,从此把他的身份变成了警方特情, 代号“蜘蛛”。 而此后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警方人员,就是吉爷。 按照吉爷的意思,薛山佯装无意中发现了木雕中的秘密,但并未声张,而是私底下找到郑宏,委婉交谈后,表明不会出卖他的决心。 郑宏很意外,但他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对薛山淡淡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阿山,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我是故意把你拉下水,但我不得不说,一开始我找你、找你弟弟的初衷,真的是想帮你们渡过难关,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见薛山没什么表情,郑宏又说:“你想好了,跟着我做,将来我们就是一条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静了片刻,薛山说:“有时候我在想,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我家是什么环境郑哥你也清楚,一切都是靠我,我活得有多苦多累,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是彻底看开了,以前每天累死累活挣那么点钱,死守着所谓的正义和道德,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薛山看着他,眼神很坚定,“郑哥,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的,我也一样。” 郑宏笑了起来,“阿山,有你这句话,我很放心,哥跟你保证,将来只要有我一碗水,就有你一口茶。” *** 自康复后,薛海数次打电话给薛山,说自己已完全恢复,可以来工作,但薛山每次都一口回绝,说这里的工作很苦很累,并不适合他,让他好好调养身体,在家照顾好父母,经济上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自己都会解决。 父母也劝薛海:“阿海啊,你腿不行,真的就别出去了,不然到了外面,还是要被人说闲话的。你大哥说了他会负责,他就不会不管我们的。” 薛海被勉强劝下,心中却另有打算。 *** 在薛山的线索输送下,吉爷这边里应外合查获了不少藏有毒品的木雕,但都很巧妙地避开了郑宏这条线,让他以为是在下一棒交接人那里出的纰漏。 数次失利,郑宏肯定会有所怀疑,但碍于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指明薛山是内鬼,他也就一直悄无声息,暗中观察。 是以,当薛海突然来电请求自己给他一份工作,同时还不能让薛山知道时,他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件有利的砝码。 但薛海还来不及出门,身体每况愈下的薛父彻底熬不住,过世了。 悲痛万分的同时,他们连连打电话让薛山回家,却一直呼叫失败。 那段时间,薛山跟着郑宏进缅甸选购一批“木材”,他们在信号全无的大山中待了半个多月,出来后,薛山第一时间跟吉爷汇报这边的情况,才终于知晓父亲已过世的消息。 等他赶回家,早已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4 人走茶凉,只能对着一座新坟痛哭。 老子过世儿子不来送终,这样的事在乡下地方很快传开来,并且版本多种多样,薛山也因此得了一个“不孝子”的骂名。 悲痛和遗憾过后,薛山再次离开家,继续去完成未完成的使命。 佑安这边的工厂渐渐停产,没有再运行,似是避风头般,郑宏带着一票心腹骨干转移回了云南瑞丽的大本营。 但经郑宏之手流入川内的海|洛因,仍不在少数。 在瑞丽,薛山第一次见到了杨洛平。他负责瑞丽这边的一间橡胶加工厂。 据郑宏所说,他下水很早,比自己的经验都要丰富,是另一个供货商介绍过来的。 杨洛平比薛山要长两岁,高高瘦瘦的个子,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平时穿得也很随意休闲,经常出入酒吧茶楼歌城等声色场所。 薛山管理的小加工厂跟他不在同一片,两人见面并不多,只有在郑宏召集大家一起开会、或者分钱时,才见上一面。 杨洛平换女朋友的速度非常勤,薛山每次见到他,身边的女伴都不是同一个人。看薛山总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几番热情要给他介绍女人,薛山全部委婉推脱。 此时,他难免想起远在异乡的孙皎。在之后一次联系吉爷时,薛山忍不住问起孙皎的情况。 说来也巧,吉爷恰好认识孙皎的父亲,通过朋友之间闲谈,吉爷早知道了孙家丫头爱上个一穷二白小子的故事,但他是在调查薛山底细时,才发现的这个巧合。 薛山问起后,他专门抽时间找老朋友旁敲侧击了一下孙皎的情况,得知她现在正跟家里介绍的一个高中老师谈恋爱,心情有点怪不是滋味。 但吉爷还来不及告诉薛山,他那边就出了大事。 离家在外,薛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电话回去询问家中情况。但这一次他再打电话回家时,家中只剩下老母亲一人。 从母亲支支吾吾的言辞中,薛山才知道,薛海已经带着妻子李芳离家,坐上了前往昆明的火车。 薛山片刻也等不了,立刻从瑞丽赶往昆明,想要在薛海到达时拦截住他,把他劝回去。 但他根本就没堵到薛海和李芳,因为他们被郑宏派来的人抢先一步接走了。 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的拥挤人潮,薛山突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猜测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郑宏起了疑心才选择用薛海来牵制他?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要稳住,千万不能自乱方寸、掉以轻心。 一周后,薛山终于见到了薛海。 郑宏把他安排在杨洛平那里做事,看守仓库,李芳也在仓库里打杂,做些零工。 薛山态度强硬,让他立刻回家,不能留在这里,但薛海哪里肯? 他心里其实是敬重这个大哥的,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大哥一直以来的照顾和爱护,但心里就是有一股子气在,想着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出来打拼,全村都知道薛家的那个瘸腿小儿子要去外面闯荡了,又怎能轻易回去,被人戳脊梁骨看笑话? 更可况,就算薛山嘴上说着多么不想他留在这里,但他敢肯定,一旦遇到事情,薛山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帮衬自己。 两兄弟因为这件事闹得不太愉快,郑宏知道后,找到薛山,问他为什么就不同意让薛海留在这?薛山以家中母亲年迈需要照顾为由搪塞过去。 吉爷知道这件事后,为免薛山的态度太过强硬让郑宏生疑,宽慰他不要紧张,就让薛海先待一小段时间,再从长计议。毕竟郑宏也不大可能在段时间内把重要生意线索交到一个身体残缺且完全不懂行的人手上。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待,薛海就再也没有离开,直至魂归他乡。 *** 刚到瑞丽不久,李芳查出怀孕了,但孩子情况不大好,有先兆流产迹象,只能一直在当地医院住院保胎。 薛海很激动、兴奋,但同时又很担心和后怕。他担心李芳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会跟自己一样,先天残疾,即使住院期间做了产检,医生告诉他孩子四肢健全没问题,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家中老母亲知道李芳怀孕这个消息后,很是开心,又怕远在异乡的儿媳得不到好照顾,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她,瞒着薛山联系了薛海,说自己要过去照顾李芳。 薛海没多想,一来李芳孕期反应剧烈,又不习惯那边的饮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着很是心疼。二来李芳需要长时间住院,经济开销比较大,虽然住院费大部分是薛山拿出来的,但自己要是停下工来照顾她,经济压力就更大了,所以他没怎么思考,薛母一提,他就答应了。 收拾好东西出门,老乡们问起薛母去哪,她犹豫一下,有些怕将来李芳生出来的孩子,跟薛海一样,遭人闲言碎语,遂避过这茬,只说儿媳生病,她过去照应一下。 等到李芳和肚子里孩子完全稳定下来,已经五个多月过去。薛山想让薛海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工厂做事,但郑宏没同意,薛海仍是跟着杨洛平。 薛海是怎么跟杨洛平变成挚交的,薛山不得而知。总之,在后来的一年多里,薛海渐渐接触到真实的毒品交易后,人就慢慢变了。 *** 雨停了,乡下的夜晚,有种不同寻常的静谧。 并不是每一寸回忆都能与人诉说,薛山挑拣了一些告诉陈逸,但即使是零碎的片段,也依然令她难过和心疼。 他的声音淡淡回荡在陈逸耳边,明明每一个字都那么轻,却让人感到十分沉重。 陈逸静静搂着他,伏在他胸前,听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人生就如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总是离了这岸,又靠了那岸,可哪怕精算潮汐,善观风向,也总是回航甚难。 那一年,二十四岁的薛山做出报警的选择时,不会想到,从此,他的人生之帆,就只能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航驶,直至撞得头破血流。 *** 郑宏的大本营一直设在瑞丽,不间断从境外买回毒品,再以老方法藏进木雕或者橡胶中,售往四川、 广东等地区。 但那两年遭警方围剿的厉害,他数次派手下人运出的毒品都被警方缴获,加上得罪了本地另一个名声比较大,且手握武|装力量的毒贩,无奈之下,他带着一众人等,去投靠了缅甸那位“大老板”,也就是此前吉爷跟薛山提到过的那位活跃在边境上的毒贩。 事情来得突然,薛山还来不及找机会联系到吉爷安插在瑞丽这边的联络人,母亲和薛海一家,就被杨洛平带入了缅境。留下讯息给吉爷后,薛山随郑宏一道跨境。 这位大老板手下有缅甸当地的武装部队撑腰,强占了好几片山头。到了季节,他会召集人手去罂粟田割浆、收浆、制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5 成生鸦片、加工为吗啡,最后提炼成海|洛因,然后出售。 郑宏来到这只有一个目的,他要东山再起。所以他竭尽全力向大老板表忠心,如条走狗般,完全丧失了原先的意气风发。 他想方设法承包下了一片山头的罂粟田,找人播种、收获,风化成生鸦片,再把生鸦片交给大老板,由他那里进一步处理、提炼海|洛因。 而薛山和杨洛平,就一直帮他打理着罂粟田。 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警察联手边防部队查得很严,为避免损失,边境处的毒贩都大大减少了贩毒交易。 因为基本上都是待在大山里,交通及通讯非常不便,再加上被人随时盯梢,是以薛山要想跟吉爷联系,一直难于登天。 整整一年时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每天醒来,看着屋外满山的罂粟田,看着罂粟田里动作麻木割浆、收浆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薛山渐渐发现,自己已然如一具行尸走肉,在数着日子过活。 前后不到三年时间,从家乡到云南,从云南到缅甸。 感觉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但又好像已经过去数年。 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会不会已经把自己遗忘了? 还能走出去吗?还能带着家人回到自己的国家吗? *** 黑暗中,他听见陈逸轻声问自己:“薛山,你后悔吗?” 静默良久,他低声说:“不知道。” 后不后悔?他真的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他只是很遗憾,最后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不容易,改文更苦逼。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剧情累不累。 朋友们,干杯啊。 ☆、45 起初那几个月, 薛山和家人住在一片山头的不同房子里,偶尔还能见上面。 后来, 莫名其妙他们就被分开,母亲和薛海一家跟着杨洛平搬到了一处橡胶园, 在那里做零工——将成品海|洛因,藏入加工好的橡胶中。 橡胶园里,绝大部分工人都是瘾君子, 以贩养吸,恶性循环。 虽然知道杨洛平身份,母亲和薛海一家跟在他那里稍稍放心, 但随着时间推移, 薛山越来越觉得,这个所谓的警方线人“山鹰”, 目的并不单纯。 他一直记得吉爷的话。 “做这行的,游走在黑白边缘上久了,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接下这份工作时的初衷。 别说你们这样非警务系统的特情人员, 就算是真正的警察,在毒窝里卧底久了, 是有人染上毒瘾, 也有人完全沉沦在那个世界,被金钱、利益、毒品牢牢绊住,一辈子都不出来。 所以薛山,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忘初心,平安归来。” 说起来简单,可谁都明白,谈何容易? 更别说他所有的家人都在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家人将会是他最大的软肋。 总之,在这待的时间越久,他心中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而薛海那时候,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每天机械地完成手中工作,回到住处,若无其事地逗一逗彤彤,然后吃饭、睡觉。 第二天,继续重复前一天的轨迹。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回想——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变成了这样? 当他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是跟毒品有关的交易时,他有过犹豫。 可是薛山不也一直安然无恙做着吗?再者,这一行利润太高,他尝到了一两次甜头后,很快就陷进去了,越陷越深。 他只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今天。 他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复,不能落到警察手中,哪怕一辈子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里,他也无所谓。但彤彤才两岁不到,她那么可爱,怎么能永远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想,原来自己的这一生,始终是一出载满苦难的默剧。 *** 雨停了一会,似乎又下起来了。 每每谈起薛海,薛山的语气中既含悲痛,也带着很多无奈和遗憾。 回忆就像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他所走过的时间,再没有办法折返,只能徒劳的把自己后半辈子,放进看不见的阴影里。 似乎是讲累了,薛山静了很久。 陈逸低声问:“困了吗?” 薛山轻轻摇头,“你呢?” “我有点累了。”陈逸说:“睡吧,明天还有时间。” 拥着她,薛山很快睡过去,呼吸均匀。 夜渐渐变凉,但心是热的,怀抱是暖的。 陈逸缓缓抬头,借着屋内灰暗的光线,描摹着眼前这张模糊的轮廓,久久没有入睡。 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她的人生发生了自己根本无法预知的变化。 前两段,在很长一段的成长岁月里,她无数次祈祷,多希望所有的苦难记忆,只是一场梦境,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 她多希望当第二天阳光升起,她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长大。只要能远离那些忘不掉的苦难,哪怕三十岁、哪怕四十岁,她也愿意。 唯有此刻,她却无比感激命运。 因为苦难,让他们找到了彼此。 ***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开门响动,然后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陈逸睡得不沉,听到响动后她睁开眼,侧耳听了下,想着是彤彤半夜起来上厕所,又轻轻阖上眼。 但没过几秒,房门被敲响了。 薛山醒来,怀里的人已经小心翼翼起身,摸黑从床头抓来外套搭上,起床去开门。 陈逸刚下床,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动,头顶灯光大亮。 她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回头看床上的人,“你醒了?” 薛山“嗯”了一声,“彤彤在敲门?” “应该是。”陈逸说:“你别起了,我去看看。” 拉开门,小姑娘孤伶伶站在门外,身上只穿了一套粉色薄款睡衣,泪眼汪汪看着开门的人。 陈逸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柔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瘪了瘪嘴,小姑娘点头。 薛山也跟着起身,披上外套过来,陈逸转头对他道:“做噩梦了,可能吓到了。” 薛山蹲下来,抬手拭去小姑娘脸上挂着的泪,摸摸她的脑袋,将她虚虚抱在怀里。 刚接回来那段时间,她也经常做噩梦,半夜时常哭醒。 薛山不放心,一直让她跟自己睡。后来小姑娘渐渐调整过来,他觉得应该要培养她独立的生活习惯,加上女孩子渐渐长大,一直跟着父亲睡不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6 好,就让她自己一个房间了。 陈逸看她可怜巴巴地伏在薛山肩上,也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梦已经醒了,不用害怕。” 想了下,陈逸问她:“要不要阿姨陪你睡?” 慢慢抬起脸,小姑娘看一眼陈逸,又看一眼薛山,轻轻点了下头,但手臂始终环这薛山的脖子。 薛山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对陈逸说:“睡这吧,我们都陪她。” 陈逸点头,两人起身,牵着小姑娘来到床边。 看她自己乖乖爬上床,钻进被窝,睡在中间位置,满含期待地等着两人过去陪伴,陈逸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薛山轻轻拉她的手,“怎么了?” 回握住他宽厚的掌心,陈逸说:“没什么,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安静的夜晚,三道呼吸渐渐漫开在这间屋子里,平稳而柔和。 *** 第二天一早,陈逸定的闹铃还没响,薛山就醒了。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小雨,早晨的空气有种别样的清新,同时也带着一股冷冽。 陈逸侧身睡着,面朝小姑娘,手臂露在被子外。薛山欠身,把她的手轻轻拉起,塞回被子里。 手机没上锁,薛山关掉她定的闹钟,想让她们都多睡一会。 他静悄悄起床、穿衣、洗漱,然后熬了一锅粥,又烙了几张鸡蛋饼。 七点半的时候,他去叫她们起床。 陈逸一看时间,轻呼一声,“完了,彤彤八点二十上课,闹铃怎么没响呢?” 薛山垂眸看着床上头发蓬乱的陈逸,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不急,我关掉的。” 陈逸边穿衣服,边拿眼神瞥他,似在埋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旁边,小姑娘也自己穿好了衣裳。 薛山把她抱下床,牵着她去客厅梳头发,边对身后正在穿鞋的陈逸道:“早餐在桌上,你洗漱好趁热吃。” 陈逸低低“嗯”了一声。 再抬眸时,父女俩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她静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唇角微微扬起。 家的感觉。 来到餐桌旁,陈逸注意到有一盘鸡蛋饼没撒葱花。 薛山一直记得她的口味,平时做饭都尽量照顾她,能不放葱的绝不放葱。 院子花坛里种了几株小葱,平时用得着薛山都在那里采。 陈逸面朝院子坐着用餐,目光落向那几株涨势非常茂盛的葱叶,淡淡笑了。 *** 今天陈逸休息,吃完早饭他们一起送小姑娘去学校。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淹没在一群蓝色校服的学生人潮中,陈逸轻轻握住了薛山的手,“走吧,相信彤彤没问题的。” 他们先回了卫生院,陈逸宿舍的事还待处理。 宿舍门上有挂锁,但陈逸从来没用过。前一夜走时,他们在宿舍里找来一把生锈的旧锁,挂了上去。 陈逸的东西并不多,她整理装好换洗衣物,开始收书。 薛山看着她手里那一本本几近五公分厚的书,忍不住开口问:“你的书怎么都那么厚?” 陈逸手上动作不停,又装了一本书进纸箱,拍拍封皮上的灰,才转头来看着薛山,淡淡笑着说:“都是专业书,不能扔的,就一直留着。” 书收好,薛山一把抱起重近三十斤的纸箱,看陈逸一眼,也笑起来:“果然是知识的重量。” 薛山骑摩托跑了两趟,东西搬的差不多,最后一趟再来时,陈逸已经在马路边等着他。她脚边立着一个银灰色行李箱。 车辆经过,扬起一地的灰,她抬手捂住鼻子,轻咳了几下。 温煦的阳光从陈逸背后投来,她细软的黑发在阳光下晕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一阵风吹过,她抬手拨开吹散到眼前的碎发,挽至胳膊处的白色衬衣袖子,随着她垂下手的动作,松松垮落至手腕处。 她好像比较喜欢穿衬衣,白色、杏色、深蓝色,薛山记得的有好几件,都是很简单素净的款式。 入秋了,路两旁仅有的几棵行道树,树叶渐黄。 风未停,掉落在青黑色柏油马路上的枯黄叶片,随风轻轻向前滚动,发出一阵刮擦地面的声响。 看到薛山骑近了,陈逸转头对他笑了一下。她的笑永远是这样,淡淡的、温和的,仿佛天生带一股距离感。 有些回忆,忽然翻涌出大脑。 前一天,陈逸问他,怎么就记得当时拿申请表给他的是自己。 薛山说:因为只有你对我笑了一下。 但他没告诉陈逸的是,他其实不只记得这一次。 他记得往后的每一次,记得每一次自己走进美|沙酮门诊时,在其他人冰冷的注视中,他都看到了陈逸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不知道眼前的年轻女孩是悲悯,还是同情。 但她的笑容,的确给他人生这条黑暗的河流,带来了安慰和希望。 让他在朝着光明行走的路上,不至于太过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人呐,其实早就动心了吧。 ☆、46 “陈姐?” 摩托车刚停在陈逸面前, 她身后传来一声喊。回头看清来人,陈逸冲她点了下头。 同事郭晓茹穿着一身俏皮的藕粉连衣裙, 笔直纤瘦的小腿裸|露在外,整个人洋溢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味道。 郭晓茹看看陈逸身边的行李箱, 又看看跨坐在摩托上的薛山,问:“陈姐你要搬走了吗?” 陈逸点头,淡淡笑了下, “嗯。” 她问郭晓茹:“今天不上班?” 年轻女孩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嗯,跟小贾调班了, 我男朋友来接我出去玩。” 想到什么, 陈逸说:“前一阵在县城碰到何先生,当时我没打到车, 他好心载了我一段,麻烦你代我再好好谢一下他。” 郭晓茹反应两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怎么都没跟我提过。不过没啥, 小事一桩嘛,陈姐你也别太客气了。” 两人都客气地笑了笑, 郭晓茹眼神不时落在薛山身上, 但又很快挪开。 她其实蛮好奇,虽然在同事们口中听多了陈逸和这个男人的故事,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看到本人。原以为会有多帅呢,也就很一般吧。 薛山注意到了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淡淡移开视线,跨|下车,默默把陈逸的行李绑在车尾箱的位置。为了拉行李,原本的尾箱被他卸了下来。 看薛山捆好箱子,陈逸对郭晓茹说:“那我先走了,改天聊。” 后者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好的,陈姐再见。” 刚说完,郭晓茹看到马路上驶来的黑色轿车,眉眼间漾出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7 一股大大的笑意,“呀!我男朋友也到了,陈姐你们骑车路上小心点哦。” 正要跨上车后座,陈逸下意识往身后望了一眼。黑色奥迪慢慢减速,停在路边。 落座好,陈逸又对郭晓茹笑了下,“再见。” “再见陈姐。” 身后传来一道喇叭声,是车里的何江在提醒自己的小女友上车。 陈逸轻轻环住薛山的腰,“坐好了,走吧。” 但薛山不为所动,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陈逸加重了下手上的力度,“薛山?走了。” 眼神终于从后视镜上挪开,他发动油门。 黑色奥迪也渐渐驶远。 车里,郭晓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出游计划,见身旁的男友没半点反应,脸色有些不悦:“你倒是说句话啊!” 单手掌着方向盘,男人脸上架了一副墨镜,语气淡淡地:“你想去哪就去哪。” 郭晓茹脸色彻底挂下来,“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想陪我出去玩?不想你早说啊,这么敷衍我干嘛,浪费大家表情。” 何江语气软下来,“生气了?” 郭晓茹别过脸没理他。 “行了。”他颇有耐心地哄她:“最近生意上遇到点不太顺的事,心情有点烦,亲爱的,体谅一下。” 一听这话,郭晓茹气消了大半,忙关心道:“出什么事了?严不严重?” “没什么,小事。”旁边的人轻笑一声,“再说了,就算是大事也不能耽误我陪你啊!” 陷入热恋期的年轻女孩,听着男友的花言巧语,很快就把刚刚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静了一会,她想到什么,忽然道:“对了何江,你刚刚看到没?就那骑摩托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同事的男朋友,吸毒那个。” “哦?”何江漫不经心说:“没太注意。” 斜他一眼,郭晓茹说:“还没注意呢,你之前载过我那同事,怎么没都跟我讲?” 似回忆了一番,何江道:“多大点事,过后就忘了,谁还专门记得。” 又聊了几句,郭晓茹偶然转头看见车后座上的大纸箱,好奇问:“那是什么?” 何江始终保持着单手掌方向盘的动作,答说:“一块木雕摆件,亲戚在我那订做的,今天得了空就给他送过去。” “哦。”女孩并没什么兴趣,淡淡移回视线。 *** 忙忙碌碌把行李归类整理妥当,陈逸出了一身汗。薛山也没好哪里去,深灰色短袖被汗液浸湿了大半。 歇了一会儿,陈逸在房间里挂衣服,薛山走进来对她道:“热水放好了,你先去洗个澡,我来弄衣服。” 把手里的衣架挂上衣杆,陈逸回头冲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没几件了,我等会来收拾,你从回来就没停过,先歇一会,我洗好换你。” 不给他反对的机会,陈逸拽着他手臂出了房间,把他摁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听话,乖乖休息一会。” 浴室设在楼房旁边的一间水泥矮房里,地砖是防滑的,四周墙壁上均贴着纯白色的墙砖。 因为没窗,光线不大亮,陈逸拿好换洗衣服进去后,打开吸顶灯,才反手掩上门。 水声哗哗流动。她站在淋浴喷头下,闭着眼,任温热的水流淌过每一寸肌肤,浑身的疲惫感终于消散一些。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再一睁眼时,目光正好落在墙角那处,忽地尖叫出声。 正在客厅里歇息的薛山,被这尖锐的声音喊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屋外跑。 陈逸连退了好几步,紧盯着墙角处那两只灰褐色的“大蜈蚣”,见它们好像没怎么动,才慢慢落下一颗心。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他担心的声音:“怎么了?” 陈逸稳了稳神,朝屋外的人道:“有虫子。” “虫子?”薛山急问:“什么虫子?咬到你了吗?” “没,好像是蜈蚣。没事了,它们现在没——” 话还没说完,角落里那两只“大蜈蚣”突然扭动身体,直直就往陈逸这里爬。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撞上了红色铁皮门,带来一阵冰凉触感的同时,还有一声清脆的撞响。 听这动静实在不放心,薛山急说:“你往边上站一点,我进来看看!” 陈逸乖乖挪开位置,打开门。薛山进来后,看她死死盯着那两只爬了一半又不动的“大蜈蚣”,眼神里都是害怕。 “又动了又动了!”她忽然轻声尖叫,本能往薛山身后躲。 薛山瞅准时机,一脚踩下,两只大虫尸肉横飞。他拿过淋浴喷头,把虫子尸体冲进下水道,才转头安慰陈逸:“没事没事,不是蜈蚣,是千足虫,没毒的。” 刚刚忙着消灭虫子,压根没过多注意身后的女人是不是赤|裸着身体。眼下,她双手抱在胸前,身上的肌肤贴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双颊红润,也正看着自己。 对视两秒,陈逸一把扯下挂在衣钩上的衬衣,忙往身上拢。 “洗好了?”他沉声问。 “嗯,洗好了。”她微微垂着头答。 就那么静静看她把衬衣套上身,一扣一扣系上,又佯装淡定地去拿内裤,薛山像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只有目光,在随着她的动作而游移。 陈逸被他看得心脏扑通直跳,比刚刚看到生平最怕的虫子还跳得厉害。 她咬咬牙,问出口:“你不出去么?” 男人静默着,一言不发,只用灼热的目光,回应她的问题。 虽然很清楚此情此景很容易发生点什么,但陈逸觉得地方有些不太合适,也不管薛山了,拎过牛仔裤就往腿上套。 然而脚还没伸进去,手上的裤子被人一把扯开,直接扔到了一边。 她低呼一声,被拦腰抱住,紧接着转了个身,脊背触上冰冷的墙。 “薛山,我——”未出口的话,被他强劲有力的吻拦下,锁进了喉咙里。 薛山抚开她额前湿润的发,拨到耳后,轻轻磨蹭了下她的耳垂,大掌捧住他的脸,深深吻着。 浴室门还没关,陈逸被他牢牢抵在墙面上,余光瞥见落满阳光的院坝,感觉像被人看光了一般羞赧。 薛山似乎知道她所想,抬手一挥,门“砰”一声关上。 陈逸被他吻得双脚发软,喘着气道:“要在这吗?” 他仍旧没有任何言语,但手上动作已经替他回答了。 他边吻着她,边焦灼地解开她刚刚胡乱扣上的衣扣。但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又或是嫌解扣子太慢,还剩最后两扣时,他似等不及般,一把扯开了这最后一层阻挡。 ………………………………………… ……………和谐删减…………… ………………………………………… ***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8 薛山拿来一张毯子把陈逸裹住,抱起她走出浴室。 怀里的人有气无力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垂在他肩上,轻声问:“我的衣服呢?” 他低声说:“先别管了,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 被放回宽大的床上,她酸软的双腿终于得到释放,整个人疲惫地一点都不想动。 薛山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她头落下一轻轻吻,低声说:“我去洗澡了,你先睡会儿。” 陈逸阖上眼,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冲凉很快,几分钟后回来,陈逸已经睡着了。她侧身躺着,身体微微蜷缩,一只手曲起枕在脸庞。 薛山擦了擦一头湿发,把窗帘拉严实,躺上床,在陈逸身后轻轻搂住她,也慢慢阖上眼。 睡了不知多久,陈逸先醒来,从被窝里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看一眼时间,将近中午一点。 她放下手机,在他怀里慢慢转身。静静凝视片刻,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鼻尖。 他们的世界很安静,空气中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声。陈逸就这么看着他,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他所讲过的那些事情。 柔软的指腹沿着他的轮廓一路攀爬,移到他的眉骨上,停留片刻,又来到他的眼角。 她动作很轻柔,但毫无预兆地,薛山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一股深深的失落。 陈逸轻声问:“醒了?” “嗯。”鼻腔里低哼一声,他搂住她的力道加重了些,“几点了?” “一点。”陈逸说:“该起来吃午饭了。” 磨了片刻,薛山才放开她,撑坐起上半身,倚靠在床头。 陈逸也裹着毯子坐了起来,转眸看他,“在想什么?” 轻呼出一口气,目光和她碰上,薛山低声说:“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很真实的梦。 梦见薛海,梦见父母,梦见李芳。他们站在院子里,站在阳光下,对他招手,对他微笑。 他焦急忙慌走过去,听见薛海问他:“哥,彤彤好吗?” 他想说很多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他重重点了几下头。 父亲佝偻着身体,有些站不太稳,薛山伸手扶住他,听见他道:“阿山,你终于回来看我了。真好,总算等到你了,我走也走得放心了。” 紧接着是母亲的声音:“儿子,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在下面有阿海跟李芳,他们俩照顾我们照顾得很好,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薛山使劲点头,眼眶已经湿润。 李芳在边上搀着薛海,憨厚地笑着说:“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把彤彤找回来了,还带她念书学习,有你看着,我跟阿海都很放心。” 薛海静静望着他,半晌,颤着声对他道:“大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听你话悄悄跑去云南的,我也不该染上那个东西,更不该让你陪着我一起吸一起戒,都是我,我对不起你。” 薛山不停摇着头。 什么都说不出口,没关系,他听着就好了,他静静看着他们就好了。让这个梦的时间,再长一点就好了。 但,这个梦忽然醒了,他思念的家人,思念的一切,都消失了。 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只有无尽的孤独在等着自己时,他睁开眼看见了陈逸。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在微博看@是本噗啊 ☆、47 入夜, 秋风瑟瑟。 老城区被渐渐升腾起来的雾气笼罩着,低矮的楼栋和破旧的街道静静沉睡在这一方土地上。 当然, 除了城北面的“娱乐一条街”。 在这里,街灯犹如流动的星斗, 闪闪烁烁,如梦幻一般令人迷醉。 一家名叫“we”的地下酒吧里,歌舞喧天、人声鼎沸。不夜的灯红酒绿生活, 才刚刚拉开帷幕。 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一个身穿黑色运动卫衣的年轻男人从舞池里快步退出。他缩着脖子,双手抱在胸前, 不停吸着鼻涕, 直直往吧台处走。 他没有点酒,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酒保:“路哥在吗?” 酒保其实根本没听清他问的话, 但一看这幅模样,就知道他要干啥,了然于心笑笑,冲他指指右前方的一道小门。 年轻男人抖了几下身体, 吸着鼻涕往酒保指的那间包间走。 包间门口坐了一个穿花衬衫的年轻精瘦男人,见有人过来, 精瘦男人叼着烟问他:“喝点儿什么?” 年轻男人忙不迭掏出一沓人民币递到精瘦男人面前, “红酒加冰。” 核对暗语无误,精瘦男人接过钞票,手指快速拨动数了一下,不多不少, 刚好伍佰元整。 他冲年轻男人邪笑一声:“兄弟啊,这一阵‘红酒’进货的成本高,你这是之前的价格,现在涨价了。” 年轻男人似等不及一般,又立马从裤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够了吗?哥你快让我进去,我受不了了。” 精瘦男人笑起来,抽掉一张一百的,剩下的还给他,又拿起对讲机吼了什么。没过几秒,紧闭的包间大门打开一条缝。 年轻男人迫不及待钻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灯光幽暗的包间里,靠门的黑色沙发上,歪歪扭扭躺了四五个人,另一侧的腥红色沙发上坐了三四个年轻男女,正埋头在茶桌上吸着什么。 年轻男人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问他:“喝多少?” 他说:“一杯。”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年轻男人拿着一小包1g装的k|粉,飞快来到沙发边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拨开茶桌上的各色杂物、酒杯。 他把白色粉末倒在桌上,颤抖着手掏出烟盒,抽出塞在里面的一张白纸,动作熟练地将白色粉末分成一条一条,然后将纸卷成细筒状,一头塞进鼻孔,一头对准桌上的细条状粉末,猛地一吸。 过了几秒,年轻男人又埋下头去吸另外一条。 他做这些动作时,先前拿货给他的那个人一直在暗暗观察打量他。见他吸完了,一副飘飘欲仙浑身舒爽的样子,嘴角扯了下,不再看他。 这个大包间里,其实还含了另一个小包间,小包间的入口,就隐在门口正对着的那面墙上。 小包间门的颜色、花纹跟墙纸几乎一模一样,粗略扫一眼的话,不容易被发现,是那位“路哥”的会客室。 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年轻男人起身,走向刚刚给他拿货那人。 “大哥,我能再拿点货吗?我家离得挺远的,每天过来实在太不方便了。” 拿货那人斜着眼打量他,语气不耐烦:“我看你也来了好几次了,路哥的规矩你还不懂?不出货,要吸就在这。”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79 年轻男人一脸哀求:“我最近要出门一趟,怕外面拿不到路哥这儿这么好的货,大哥,你就通通融吧,我再买两千的,你帮我跟路哥说说。” “滚蛋!”那人彻底不耐烦了。 年轻男人似乎还不罢休,正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苦苦哀求着,小包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门缝开得不大,有一个穿黑t恤的光头男人闪身出来,立刻反手关上门。 短短两秒时间,年轻男人还是看清了里头的一处场景。 光头男人嚷这边俩人:“干啥子干啥子?” 负责拿货这人解释一通,光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悦,“小伙子,要想以后常来,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年轻男人似乎是瞅着买货带走无望,松开对方的胳膊,才讪讪离开。 但他没出酒吧,又回到舞池蹦了一会,似是累了,倒在一边的沙发上休息。 那扇包间门,正好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他记得很清楚,半个小时内,进去了八个人,出来了九个人。 时间走到十点整时,里头出来一个穿黑色衬衣的瘦高男人。他脸笑嘻嘻地跟守门的花衬衫打招呼,花衬衫对他也很是恭敬客气。 年轻男人慢慢起身,伸个懒腰,跟旁边刚认识的“朋友们”道:“走了,回家睡觉了。” “朋友们”喝得醉意醺然,冲他罢罢手,“改天又来一起玩啊小帅哥!” *** 酒吧外专供停车的一条暗巷口,停了一辆黑色大众。 曲木沙依坐在驾驶位上,眼神犀利地注视着酒吧门出来的每一个人,耳机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注意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瘦高,穿黑衬色衫、黑色西裤,左手腕上带了一块金表。” 半分钟过去,酒吧门口果然出现了符合描述的一个男人。曲木沙依看着他走向街对面,“滴”一声解开电子锁,拉开车门,坐进一辆黑色奥迪。 曲木沙依紧盯着他,悄然发动油门,车子缓缓开出暗巷。 很快,酒吧门口又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他低着头,暗暗打量一圈四周环境,径直走向曲木沙依这辆车,飞快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座。 “跟着他。”男人沉声说。 曲木沙依立刻提速跟上,同时也问他:“这人什么情况?” 年轻男人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说:“路哥的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些手下对他都很恭敬。” 曲木沙依瞬间明白,两人紧跟在黑色奥迪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 路上,曲木沙依问旁边的人:“今天的货呢?”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包塑封袋装着的k|粉,朝曲木沙依示意:“1g,多的不给。” 拿到货后,他在往沙发走的路上,很迅速地把k|粉换成了提前制备好的替代品。 曲木沙依看他一眼:“辛苦你了冰块脸,今天又吸了不少维c。” 冰块脸小白面无表情:“下次换维b试试。” *** 彤彤睡下后,陈逸拿着她的书包回到客厅,在木桌上给她的新书封书皮。 小姑娘第一天上学表现得很好。下午放学后,陈逸和薛山一起去接她,班主任把她交到两人手上,不停夸赞说小姑娘听话乖巧,很懂事,上课也很认真。 吃过晚饭,陈逸旁敲侧击问她学校里有没有小朋友对她说不好听的话,小姑娘想了下,点点头。 陈逸问她:“那你生不生气呢?” 小姑娘摇头。 陈逸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说:“咱们彤彤是会说话的,将来也一定能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大声笑、开心唱歌,对不对?” 小姑娘愣愣望着陈逸,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薛山洗漱好进屋,陈逸还差最后一本书搞定,她面前的桌上,堆了一堆粉色包装纸的废料。 知道薛山进来,她抬脸看他一眼,“你先睡,我把这些收拾好就来。” 薛山没动,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作。陈逸也没管他,自顾做完手上的事,才走到他身边,戳戳他的胳膊,“走吧,傻瓜。” “傻瓜”笑了一下,揽住她的肩,两人一起进屋。 静谧的夜,好像成了诉说秘密的最好载体。 *** 他们在通讯全无的大山里待了整整一年半。 跟家人分开后,薛山不断寻求机会去看望他们,但收效甚微。 好不容易有一次运输生鸦片路过橡木园,薛山才得了机会进去。临走时,李芳突然给他跪下,哭哭啼啼让他救救阿海,他这才知道,薛海染上了毒瘾。 毒品这种东西,既摧毁人意志,但也能给像薛海这样已经彻底麻木、绝望的人带来兴奋、带来活下去的“勇气”。 那一天,薛山把薛海直接拉到了一处山崖边上,指着漫山的罂粟田,颤着声高声吼他:“你看看这些是什么?!全是毒品,全是害人的东西!你不清楚吗?!你疯了吗?!” 薛海跪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知道啊,可那又怎么样?我离不开这个鬼地方,我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与其像条狗一样地活着,还不如找点乐子,让自己活得开心些。” 他抬脸看着满眼愤怨的薛山,问他:“哥,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 薛山急红了眼,“就算不能回家,你也不能这样自甘堕落。” “有什么区别!”薛海突然嗓门大起来:“回去了还不是一样被抓!我们贩毒啊哥!我们帮那些毒贩藏毒啊哥!” 薛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相信我,阿海,我们会没事的,我们——” “够了!”薛海打断他:“我听了太多遍你这些话了!” 薛山不管他,继续说:“你相信我阿海,你把海|洛因戒掉,我们一定能回去的,一定能回家的。” 薛海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里溢满了泪:“戒掉?这玩意要有这么容易戒,我们藏的那些毒品,卖去给谁?” 薛山蹲下来,跪坐在他面前,只能一遍遍讷讷地重复:“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薛海一把推开他,“可以什么?你没吸过这玩意儿,你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可怕......” 时间仿佛停滞,空荡的山林间,只剩下男人的浅浅啜泣。 良久,薛山缓缓开口:“阿海,你记不记得,我以前问过你,如果你的腿是好的,让你选一个你最想一辈子都从事的职业,你当时告诉我的,你想当军人,一名保家卫国、保护家人的军人。” 听着他的话,薛海双手捂住脸,痛苦地摇头,“你别说了!我戒不掉的!我也不想戒!你才是军人,我不是!我从来就不是,也永远都不会是!” 他猛地抬头,满眼通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0 红地望着薛山,表情扭曲:“你那么想我戒是吗?好啊,你陪我吸,你陪我一起戒啊!看谁能戒掉!” 谁都明白这是一句情绪失控之下的糊涂话,可那一刻,薛山静静望着眼前这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被命运抛弃了无数次的男人,做出了他人生唯一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说:“好,哥陪你。” ☆、48 陈逸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伴侣中未染上毒瘾的一方, 虽能十分清楚地认识到毒品海|洛因的危害,但往往也会低估其危害。 父亲怎么染上毒瘾的, 什么时候染上的,陈逸不得而知。除了最后那场父母双亡的事故, 她记忆中唯一印象深刻的事件,是父母的一次吵架。 那天,她在自己房间里午休, 迷迷糊糊中听到屋外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哭喊声。 “你是不是想把我们这个家毁了你才满意?!” “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了你才满意?!” 她吓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不及穿外套和鞋, 光着脚板就往外面跑。 父母在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 摔完杯子摔被子、枕头,屋里一片狼藉。 她站在房门口, 愣愣望着里面几乎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母亲先看到她,挣开父亲钳制的双手,扑向门边, 抱起陈逸就往她房间走。 她把陈逸放回床上,给她披好外套、穿好鞋, 让她乖乖待在房里, 别出去。 啪嗒啪嗒掉着眼泪,陈逸拉住母亲的手不让她离开,母亲双眼通红看着她,柔声说:“没事的, 小逸乖,就在房间里。” 母亲很快出去,反锁了陈逸的房间门。外面又响起争吵声。 “你吓到女儿了知道吗?!”是母亲的吼声。 “你把钱给我我马上出去!” “给钱给钱,你每次回家只知道要钱,我打工那点钱养家都不够,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管你够不够,你搞快地,把钱给我,我马上就走,不碍你眼!” 争吵声越演越烈,伴杂着母亲的哭声,陈逸哭着来到门边,趴在门上细细听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父亲又说了句什么,母亲声音突然拔高了好几度,“好!你就这么喜欢吸是吗?!我陪你吸!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家了,我也不要了!” 但后来母亲还来不及把自己的话付之行动,就先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 月影摇晃,夜风吹得院子里那丛金竹唰唰作响。 陈逸慢慢撑起身子,面朝薛山,抬手抚上他的脸庞,轻声说:“没事了,薛山,都过去了。” “嗯。”薛山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刮蹭着她的手背。 静静看了他几秒,陈逸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世界,浮浮沉沉、似幻似真,没有人会永远孤独,自然,也没有人会永远快乐。 学会接受苦难,学会在坎坷中奔跑,学会在挫折里涅槃,人这一生,才算完整。 *** 在缅甸待的近两年时间里,前一年,薛山帮着郑宏打理罂粟田事宜,与世隔绝地生活着,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他被大老板调到了身边。 而那时,他已经染上了毒瘾,几乎已经相信自己这辈子,就要烂在这座大山里了。 据说是大老板手下出了内鬼,两百公斤货刚入中国境内,就被边防部队截了,损失惨重,所以他找到了薛山。 中国军人,会格斗会用枪,比起那些高价招进来的歪瓜裂枣实在要强很多。 郑宏和他是一起的。 但说是调走,实则很长一段时间内,大老板还是让薛山和郑宏负责罂粟田的事情。 那段时间,大老板和当地武装部队闹起了矛盾,大概是上交的“税钱”不够,所以武装部队不再替他保驾护航,反而三天两头带人来罂粟田滋事。 郑宏瞅准了这个机会,把手下罂粟田的收成,悄悄送了一些给武装部队那些人,私下也跟那些亡命的武装分子保持着紧密联系,算是打通了一部分关系,找到了能为自己保驾护航的靠山。 对于薛山来说,那时的郑宏早已不再是战友,而是一个被利欲熏心的彻头彻尾的毒贩。 唯一让他有所安慰的是,自从郑宏跟武装部队关系打好之后,他有了机会下山。 两周下一次山到邻近的小镇上采买生活用品,虽然时常被人牢牢盯梢,却也成了他生活中唯一期待的事情。也正是在那样难得机会里,薛山抓住时机再一次联系上了吉爷。 吉爷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我是蜘蛛”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眶忽然就红了。 整整一年半,他和薛山全线失联,最后一条线索,是薛山留在瑞丽的联络人那里的,说他和郑宏即将一起进入缅境。 从此以后,是死是活,杳无音讯。 跨境追查这种事,他一个基层警察并不能做主,也几乎说不上任何话。更何况,其实早在郑宏一行人进入缅甸后,上头就有指示暂停调查。 因为距离太远,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边境贩毒自有边境缉毒警去抓人,他们一众内地小警察,身边“小打小闹”的贩毒案还忙不过来,哪怕薛山默默替警方做了很多事,但到了某些关头,也只能被迫放弃一些东西。 而就在他们重新取得联系的这段时间里,薛山忽然告诉他,他们很快就可以入国境了。 郑宏通过武装分子头头的渠道,找另一个毒贩拿了一批货,100公斤海|洛因。他迫切需要翻身,意图把这批货送入境交易。 因为这几乎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郑宏不敢掉以轻心,联系买家、制定路线、规划人手等,全部亲力亲为。 薛山和杨洛平自然是他的左右护法,前前后后忙活了几个月时间,终于在2012年底,正式拉开了这场交易的序幕。 首要一点,要把100公斤4号海|洛因送入境。 郑宏其实没法完全相信身边两个人,但他又不可能亲自上阵押送货物,考虑一番后,他让薛山去送货。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薛山吸毒的事,只是仿佛毒瘾并不大,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但最关键的一点——薛山的家人在自己手里,就算他最后紧要关头出卖自己,也得想想家人的命。 薛山没有想太多,为了家人,他没有办法拒绝,加上自己送货的话,也能够更及时地跟吉爷那方取得联系。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冬夜,四辆大货车来到郑宏指定的仓库装货,所有海|洛因都藏在一根原木里,置于货车的最底部,这辆车由薛山亲自开。 车牌信息和路线,薛山早已送出去,但在他过境的这条路上,即使警方已经收到了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1 消息,也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100公斤4号海|洛因的诱惑非常大,且基本上属于只要警方一出手,这些毒品就绝对可以全部缴获,但这样一来,就会置薛山的家人于危境之中,同时也会打草惊蛇,影响之后抓捕郑宏的计划。 所以,薛山一行,十分安全地躲过了边境处两个检查站的搜查,第二天一早,到达了预先在瑞丽联系好的仓库。 郑宏得到消息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才带着一众人赶往瑞丽。 那一次围捕行动,正是在瑞丽。行动前薛山跟吉爷沟通过,也知道此次行动边防部队有参与,并且想办法送出了他们藏身地点的位置和信息。 但薛山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藏身的那座废弃的洋楼里,郑宏已经安装了数枚炸弹,并未给任何人留后路。 交易成功,没问题,该拿钱拿钱、该拿货拿货,各自走人。但一旦失败,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会拼个鱼死网破。 郑宏带着薛山去码头交易,货刚出,钱刚到手,在此地埋伏的边警突然出现,100公斤海|洛因被当场缴获。郑宏在混乱中逃脱,而手臂意外中枪的薛山与警方人员接上头后,顾不得其他,匆匆包扎后,一同赶去了他们藏身的洋楼。 但就在半路上,预先埋伏在藏身地点附近的同僚发来了一个消息——那栋洋楼,发生了爆炸。 *** 明明是寂静的夜,陈逸却仿佛听见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声音久久回荡,萦绕不散。 她仿佛能听见男女老少的痛苦哀嚎,仿佛能看见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楼栋、尸肉横飞的现场,还有跪在那一片废墟面前的,一个绝望、无助又自责的男人。 她紧紧抱住薛山,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给他力量,给他依靠,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可是她也再清楚不过,这些苦难的记忆,终将伴随他一生,谁都无法抹去。 黑暗中,陈逸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 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还能把彤彤找回来,还能遇见你。 陈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伏在他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山觉得胸口处皮肤一片温热,湿湿腻腻的。 他抬手捧起陈逸的脸,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静静看了她片刻,低下头,吻在她湿润的眼睫上。 轻柔地,安静的吻。 像两只迷途的鸟儿终于找到了对方,从此互以为灯、互以为靠。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写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疑问,会在后文的情节里穿插解释。 最近几章回忆反复修改(同步追更的读者朋友感受应该很明显),最终,大家看到的故事其实是结合了一些案例+我所了解到的一些真实故事+天马行空的yy共同构成的。智商有限,剧情有硬伤我暂时可能也改不动了,还望海涵。 最后,很感谢帮我推文的一位小可爱作者妹妹,她最近正好有一篇文在连载,写得非常用心,兄弟们要是看这文搞得心情有点沉重,可以去看小可爱妹妹的清新甜文缓一缓。文名《你不要再装了》,作者禾灵,你们会喜欢。 以上,抱拳! ☆、49 “这个是火腿味儿的, 这个是蛋黄的,这个是冰皮的……” 陈逸指着面前一排口味纷杂的月饼问身边的小姑娘:“想吃哪种的?” 彤彤伸着脖子打量一圈, 抬手指了指最角落里的那款冰皮月饼。 陈逸笑了一下,示意旁边的老板娘:“麻烦您, 称这个。” 买好月饼从店里出来,并不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陈逸拉紧了小姑娘的手, 两人一起走进拥挤的人潮中。 时间悄然而逝,转眼间已至九月中旬。 适逢中秋节陈逸轮休,薛山在店里忙, 吃过早饭后她就带着彤彤来街上采买月饼和食材。 拎着大包小包的口袋, 她们好不容易才钻出人群,踏上了回汽修店的黄土小路。 阳光和秋风结伴扑面而来, 带一股淡淡的清冽和温煦,很是舒爽。 陈逸双手都拎着袋子,小姑娘提了一袋月饼走在她身边。 上了一周多的课,她已经慢慢适应了校园氛围, 再加上小方的妻子提前跟班主任沟通过,所以班主任和老师们私下也都挺照顾她。 前一天因为默写数字得了优秀, 老师奖给她一朵小红花, 回来后一直跟宝贝似的存着,一直到今天,她整个人都是笑眯眯地。 陈逸看她开心地趿着小碎步,又蹦又跳, 不时提醒她要小心看路,别摔了。 回到店里,门口停了辆空轱辘的摩托,薛山弓着身子在边上补胎。他边上站着个中年男人,正在跟他喋喋不休说着轮胎是怎么怎么戳破的。 余光瞥见她们回来,薛山抬脸冲她们笑了一下,看陈逸手上东西提的有点多,就要起身来帮忙拎。 陈逸连忙出声制止:“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们先进去了。” 她带着小姑娘进店,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那中年顾客的声音:“小老板,这是你老婆孩子啊?有福气哟。” *** 午饭做了六菜一汤,很是丰盛。 饭桌上,方青野突然端起一杯啤酒来敬陈逸:“陈医生,来,咱俩走一个,我干了,你随意啊!” 私下跟他说过很多次,叫自己名字就可以,但方青野觉得有点别扭,况且叫“陈医生”也叫习惯了,就一直没改称呼。 今天过节,大家都蛮开心,菜上桌后,陈逸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当时薛山拦了下她,意思很明显,让她不要逞强。但陈逸心里高兴,权当没看见他的眼神了。 眼下听方青野这么说,陈逸爽快地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方青野咧嘴笑着,仰头干杯。 陈逸也跟着把杯子送到嘴边。 本来打算只喝一小口,但临到嘴边,她像是突然改了主意,犹豫一下,也干了一整杯。 方青野吓得不行:“哦哟哟,别这么整别这么整,待会儿把你喝醉了阿山不得削了我。” 陈逸笑起来,语气里有难得的调皮:“他敢。” 方青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就是,他要敢削我,你收拾他!” 旁观者薛山在一边继续淡定地给小姑娘夹菜。 冷不丁抬头,撞上陈逸投来的“犀利”目光,他兀自摇摇头,轻笑一声。 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以为陈逸喝酒只是意思意思就成,结果她跟方青野俩人越喝越来劲,喝到后面,方青野还教她划起了拳。 什么“十五二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2 十”、“棒打老虎鸡吃虫”,陈逸通通学了一遍,且似乎越玩越有兴趣,也不管薛山在边上如何劝,就是要喝。 方青野喝的比较她多多了,有些微醺,开始给她讲“故事”。 “陈医生,你不知道我有都多开心,真的!阿山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但我不是吹,我这兄弟是条汉子,你跟着他永远都不会吃亏!” “我回来这几年,谁看我都跟苍蝇屎似的,只有阿山他待见我,拿我当兄弟。” 边说,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子不就坐过两年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似乎又有些感伤:“哎,我在里头那两年,你不知道,家里面人一个都不来看我,我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回家,他们一听见我的声音就直接给我挂掉,你说气不气人?你说我伤不伤心?” 陈逸有点晕乎乎的,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终于抓住重点问他:“为什么会坐牢?” 说到这个,方青野一下子又很来气,猛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那个矮四眼儿,以为他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小娟跟了我这么多年,就是被他迷惑住了,才要跟我分手的!” 手搁在桌上撑住摇摇晃晃的脑袋,陈逸问他:“你把人怎么了?” 方青野冷哼一声,“我逮住那个矮四眼儿把他揍了一顿!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陈逸似在回味他的话,一时没什么反应。 方青野似乎也不太想继续谈这段败兴的往事,岔开了话题,道:“今天可是过节啊陈医生,咱们开心,不说这个了,来来来接着喝!” 陈逸笑起来,去端面前的杯子要和他碰杯时,发现杯子空了,又晃了晃桌面上的酒瓶,也是空的,伸手就要去啤酒箱拿新的。 薛山实在坐不住了,拦下她的手,直接把喝得双颊绯红的她一把拎起,沉声命令:“不准喝了,你都喝两瓶了。” 陈逸扭着身子挣开他,“今天我高兴。” 可再一抬眸,看见薛山脸上担忧的神色,她又像忽然泄了气般,乖乖把酒瓶放了回去:“好,我不喝了。” *** 简单收拾了残局,把方青野弄进房间睡下,薛山背起陈逸,关了店门,打算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步行回北山村,小姑娘紧跟在他身旁。 路上,她不时抬眼打量薛山背上昏昏欲睡的陈逸,眼里尽是担心。 薛山注意到她的小眼神,轻声宽慰她说:“没事,阿姨是睡着了。” 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薛山额头已经渗了一层薄汗。 人是瘦,但这么背了一路,还是有点重量。 开门进屋,他把陈逸放回床上,喘了口气,去脱她的外套。 秋衣不算厚重,但人不太清醒,没法好好配合,纵然薛山抱起她上半身,还是折腾好半天才把有些紧身的针织外套给脱了下来。 歇了口气,他又去解她里面那件打底衬衣的扣子,想让她舒舒服服睡个觉。 但陈逸似有些不乐意般,闷哼了几声。 薛山低头看她,“不舒服吗?想不想吐?” 被他抱在胸口,陈逸感到一股莫名安心。 她摇了摇头,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向后倒去。 薛山一时没稳住,被她手上的力道拽了下去。 突然压在她身上,薛山反应过来,忙借力撑起身子,低声问她:“压疼没有?” 陈逸微微阖着眼,手搂住他的脖颈不放,依旧摇头。 身下的人呼吸匀齐,脸颊红润,吐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就这么静静抱了会儿,薛山轻声哄她:“乖,把衣服脱了再睡。” 陈逸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睡着了。 薛山低笑一声,抬手去剥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却忽听她道:“我今天很开心。” “我知道。”薛山说。 陈逸摇摇头,“你不知道。” 不等对方回应,她紧接着开口:“薛山,我真的很开心,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过过中秋节了。” 薛山垂眸看着她。 这张白净清秀的脸上,明明漾出的是幸福和满足的笑容,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苦涩和心疼。 陈逸缓缓睁开眼,澄澈的目光定定注视着他。 “我很开心。”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薛山,我真的很开心。” 重复到最后,似乎言语已完全不够表达心中的感情,她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带,深深吻住他。 柔软而温热的唇覆上来,在他唇上厮磨片刻,又去吻他的下颌、喉结,然后一路吻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充满意味的吻和挑逗,轻易而举点燃了他身上的火。 薛山一把卸下陈逸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捏着她的手腕,举过她头顶。 女人白皙的皮肤泛着酒后的潮红,带着丝丝温软的清香,是十足的诱惑。 他低下头,动情地吻她,一件一件剥去两人身上的衣物。 前|戏到位,两人的身体都准备妥当,薛山边继续吻她,边伸手去床头柜抽屉拿避孕|套。 前几次做,难免有些“一时性起”的成分在里头,虽然陈逸私下跟他说自己事后吃过药,但自浴室那次过后,他还是买了一盒套在家里备着。 可拿着拿着,他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抽屉里还放了一包卫生棉,是陈逸一个多星期前就买来备用的。但现在,那包卫生棉依旧全新,没有打开过。 犹豫几秒,他放下避孕|套,凑到陈逸耳边低声问她:“是不是该来例假了?” 微醺的她一时没明白过来薛山的意思,“这次延迟了。” 似仔细想了下,她又补充说:“晚了一个星期左右吧。” 一切亲密爱抚的动作都渐渐停止了。 陈逸有点累,阖着眼休息,也没去问他怎么突然停下来不做了。 静了会,薛山翻了个身,躺在她身旁,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 迷迷糊糊中,陈逸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慢慢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终于明白过来他刚刚话中的意思。 “薛山。”她轻声喊他。 “嗯?” “你在害怕吗?” 看似没由来的一句问话,他却十分明白其中的含义。 想了下,薛山说:“没有。” 他只是担心万一有这种可能,再继续亲热会伤到她的身体。 陈逸侧过身子,伸手环抱住他,头贴靠在他的颈窝处,声音细细的:“不用担心,我例假经常推迟的,不是怀孕。” 他轻轻点头,心中滋味万千。 抱了一会,怀里的人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薛山忍不住问她。 明亮的午后,阳光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3 慵懒地爬上窗帘,把温暖的光线洒进这方命运的角落。 陈逸说:“将来会有的。” 在渡过眼前这些困境和磨难后,我们会有一个家,会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 愿这个纯洁的小生命,能够一辈子陪伴你,陪伴彤彤,陪伴我们一家。 ☆、50 中秋节假最后一天, 陈逸去院办请假。 蔚山老家那边来了消息,让她这两天过去把房屋买卖的合同签了。 薛山答应要跟她一起去, 思考一番,他们决定这天下午在薛山服完药后出发, 连夜乘坐火车到蔚山临近的一个镇,第二天一早去蔚山,办好事情后当天赶回。 从院办出来, 下楼梯时陈逸意外碰到了哭哭啼啼打电话的郭晓茹。她身上还穿着护士服,看来是上班期间躲进楼道偷偷打的电话。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协助调查一天就能出来吗?现在都快两周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脚步顿了一下,陈逸走下楼梯。 余光看见有人下来, 郭晓茹突然噤了声, 慌忙抬手去抹脸上的泪。 再一转头,发现来人是陈逸, 她努力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陈姐。” 估计是遇到什么事了,但陈逸也不便多问,点点头,径直往楼下走。 不知道电话那头跟郭晓茹说了什么, 陈逸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楼道里忽然传来她的一声惊呼:“贩毒??” 陈逸下意识脚步一滞。 她对毒品及与毒品相关的一切内容, 有着一股天生的敏感。 郭晓茹压低了声音, 带着哭嗓道:“怎么可能?何江他怎么可能贩毒,一定是搞错了。” 兴许是听到了别人的秘密,陈逸有些不自在,回过神来后大步离开。但疑问的种子, 却在心里悄然生根发芽。 何江,贩毒? *** 下午四点,薛山提前服完药在卫生院门口等她。 他倚坐在摩托车上,手里拎了一个白色帆布包,装的是陈逸提前准备好的洗漱用品等。 雅里乡没有火车停靠点,他们骑了近四十分钟车到邻镇火车站,寄存好摩托,过安检上车。 这是趟慢车,那种很古老的绿皮小火车,每天下午有一趟,而火车票是上车以后再根据目的地补购。 在乘务员处买好票,他们找了一截相对人少的车厢坐下,但沉闷的车厢始终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绿皮火车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陈逸觉得闷,抬手去推座位旁的窗户。 似乎有些锈化,她使了半天力只推开一条缝。 薛山坐她旁边,见状,他伸出手越过陈逸,攒了下力气,猛地一把推开车窗。 呼呼的凉风瞬间灌涌进来,难闻的气味终于被吹散一些。 似乎有些累,吹了会儿风,陈逸靠向薛山肩膀。 “我睡一会儿,你记得叫我。” “嗯。” 车轮哐当哐当作响,火车缓速前进着。 窗外的高山、野树、农田,像一幅永远也写不完的画卷,在视野里逐渐倒退。 薛山低头看向肩上的人。 她扎了一个低马尾,额前有一股碎发随风扬起,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来回飞舞。 从薛山角度,能看到她微翘的睫毛,不是很长,但根根分明。 还有挺立的鼻梁,紧抿的唇角。 似乎是被碎发扫的脸上有些痒,陈逸闭着眼抬手挠了挠眉角。 薛山无声地笑了下,替她把碎发捋至耳后,指腹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轻蹭了一下才离开。 晚上八点,列车到站,他们在清冷的小站下车,出站找食宿。 乡下地方,没有路灯,没有不夜的霓虹,只有一双人影相伴而行在夜色中。 这里昼夜温差有点大,纵然陈逸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加中长款薄风衣,还是被凉沁沁的夜风吹得直打哆嗦。 薛山一手举着手机电筒,一手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问:“还在很冷?” 陈逸哆嗦着摇了下头。 又走了一段路,还是没见到可供住宿的旅馆或吃饭的地方。 薛山放开陈逸的肩,抬手就去脱身上的黑色夹克。 陈逸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熟悉气息的外套就已经落了下来,盖在她肩上,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拥住她。 挡住了这个夜晚的凉,也挡住了黑暗和风雨。 陈逸抬眼看他。 没了外套,他身上只剩一件深咖色t恤。 夜色中,他的轮廓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有些模糊。 不等陈逸开口拒绝,薛山重新揽住她的肩,手上的力量带着她往前走,一副玩笑的口吻说:“我皮厚,冻不着。”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几乎快走到集镇路段,他们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中餐馆。 油腻的餐桌旁,陈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薛山坐在她对面,外套已经被迫回到他身上。 这个点,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菜上的很快,不一会儿,餐桌上摆了两菜一汤。 虽是普通的家常菜,看起来还挺让人食欲大开。 薛山舀好一碗饭递到陈逸面前,她反应慢半拍接过,讷讷说了句:“谢谢。” 薛山早发现她精神状态不太对,但他没说什么,又舀好一碗饭,对陈逸淡淡笑了下,“先吃饭。” 陈逸执起筷子,只夹了几口炒时蔬,就慢慢放下了碗筷。 薛山看着她的动作,沉声说:“再吃点。” 陈逸摇了下头,“不是很饿,也没什么食欲,不吃了。” 静静看了她片刻,薛山埋下头,猛扒进几口饭菜,也放下碗筷,喊来老板娘结账。 找零时,薛山又跟老板娘打听附近哪有比较安全、干净一点的住宿。 老板娘热情地指了路。 *** 旅馆房间里,陈逸在卫生间洗漱,薛山站在窗边打电话。 “彤彤睡了吗?”他让方青野代为照看小姑娘两天。 “还没,正洗脚呢,要不要说几句话?” “好,把电话给她吧。” 那头一阵窸窣响动后,听筒里传来方青野的声音:“可以说了,丫头听着呢。” 薛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爸爸和阿姨不在,你要好好听干爹的话,乖乖的,明天下午我们就回来了。” 静了下,依旧是方青野的粗嗓门:“丫头点头了,她知道了,你甭操心了啊。” 又嘱咐了几句,薛山挂掉电话,回头发现陈逸还没出来。 他快步走去卫生间,发现她仍站在洗漱台前,双手扶着洗漱台边缘,定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眼神就好像要把自己看穿。 她这个样子,很让人心疼。 “陈逸?”他轻声喊她。 她淡淡转过视线,“怎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4 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他试着问。 陈逸摇摇头,“没。” 静静看她片刻,薛山跨进狭窄的卫生间,轻轻扳过她的肩,慢慢将她拢入怀中。 他抱着她,脸贴着她冰凉的发。 柔软的唇抵着夹克衫硬挺的面料,陈逸缓缓伸手回抱住他,低声说:“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一下子有些没缓过神。” 薛山一点点搂紧她,“没事了,我在这。” 怀里的人轻轻点了下头。 黑夜和沉默渐渐蔓延,他们彼此依赖、拥抱在这方陌生的角落。 *** 第二天一早,不到七点他们就醒了。 收拾东西、退房,打听好客运站位置,他们在晨光中出发前往蔚山。 客车在蔚山镇上停车,他们又转搭了一辆电三轮,颠簸着在十点左右到达陈逸老家的村口。 陈逸提前跟村书记联系过,他们到后,年逾五十的男人已经在村口等着。 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朝自己走来,宋书记忙堆出一脸笑意,“是陈家丫头吧?” 陈逸微笑着点点头,看向一身灰白条纹衬衫的男人,“您是宋书记?” 男人连连道完是,目光投向一旁的薛山:“这位是……” 陈逸说:“我男朋友,陪我一起过来的。” 薛山冲宋书记点点头,招呼示意。 简单寒暄后,宋书记领着他们往自己家走,“要买地那户人家大概中午十一点过来,先去我家坐坐。” “麻烦您了。”陈逸道谢。 她隐约有印象,这位宋书记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老村长,他家在村口不远处。 但一连走了好一会,还没到陈逸印象中的地方,而且四周所见的房屋似乎都没住人,好些外墙面上都用红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陈逸一时好奇,就问了出口:“宋书记,这附近是在规划什么吗?” 宋书记笑呵呵解释说:“是呀是呀,这不要修高铁了吗,政府弄出来的线路刚好就要穿过咱们村一段,这些房子就被占用了。” 陈逸点点头,宋书记又说:“被占房的这些户老乡们拿了赔款,现在都搬去桥那头去修新房子了,所以这一带现在都没啥人住。就是咱没挨着高铁站啊,离得老远了,要是挨着了高铁站,你家那老房子,绝对绝对不止现在这价。” 宋书记家的老屋也被占用了,他们在别处新建了楼房,满满的欧式浮华风格,楼前带一口小院子。 他们到时,一个年轻女人正带个孩子在院子里学走路。 看见有人进来,年轻女人抱起孩子起身,一口浓厚的乡音打招呼:“爸,接到人啦?” 宋书记点点头,“接到了接到了,进屋喊你妈赶快烧点茶出来” 年轻女人应着声离开。 宋书记指着她的背影介绍说:“我家闺女。” 坐了一会,宋书记把之前请人来测量的房屋、地基面积等信息都给陈逸看了。 陈逸了解后,说想回老屋看一下。 宋书记理解她的心情,说待会儿买家来了再联系陈逸。 *** 都是儿时熟悉的乡路,陈逸领着薛山走了十来分钟,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铁皮大门早已绣化,从黑色变成了锈红色。 门口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大门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蜘蛛网。 二十年没人住的老屋,静静伫立在这方土地上。像被人永远遗忘在了二十年前那个冬日。 薛山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问:“要进去看看吗?” 原先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前几个月宋书记找人来测量房屋信息时,经陈逸同意,直接撬开了大门,重新换了锁。 眼下,新钥匙就捏在陈逸手里,但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薛山垂眸看她片刻,忽听见陈逸说:“走吧。” 薛山在她前面开路,边拨开蜘蛛网,边踩倒大部分挡路的杂草。 推开陈旧的大门,陈逸站在门口良久。 院子里的景象和自己脑海里设想过的场景其实没什么区别。 除了荒凉,只剩下破败。 水泥地面崩裂出数道口子,每道地缝里又钻出不少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陈逸想,这个地方,也只有它们才能安心地待如此之久,毫无怨言了吧。 她走进去,穿过院子,来到客厅门前。 门是坏的,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抬手捂住鼻子挡灰,她迈步进去。 屋子里灰蒙蒙的,老旧的家具已经被灰尘裹挟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地砖上扑了厚厚一层灰,隐约可见几个月前留下的脚印。 陈逸在客厅静静站了一会儿,来到父母原先的房间。 木床、木架、散落一地的旧物,仿佛全部凝结在了二十年前。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墙上已经褪色的明星海报,淡淡笑了下。 她走遍了屋子里每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角落。 意料之外地,痛苦的记忆并没有翻涌而至。 相反,她的心境比任何时候都要平和、安静。 偶然回头,看见身后紧跟着的男人,陈逸忽然笑了。 “薛山。”她转过身喊他。 “嗯。” “这是我家。”曾经失去的家。 但时过境迁,二十年后,她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家。 *** 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乡下买卖老屋,没有那么繁琐的手续,有当地村官当见证人,双方签好拟定的合同,一切很快搞定。对方当即把钱打进了陈逸的银|行卡中。 结束后,宋书记留陈逸和薛山吃中午饭,他俩婉拒了,说还要赶回去有事。 买房这对中年夫妇租了辆银色面包车坐过来,签合同时,司机就一直等在车上。回城正好也经过镇上,他俩提出顺带捎陈逸二人离开。 从这到镇上还有很长一段路,乡下不好找车,陈逸和薛山没有拒绝,道谢上车。 他们坐在面包车最后一排,夫妻二人落座中间那排。 夫妻二人不时跟陈逸闲聊,陈逸礼貌回应着。 偶然转眸看向薛山,陈逸发现他眼神似乎不大对。 他一直盯着那司机看干嘛? 陈逸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了?” 薛山眼神一刻不离那个司机,低声回她:“没事。” 他这副样子,陈逸当然不信没事,下意识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穿了一套黑色运动装,戴顶黑色鸭舌帽,一直压低着帽檐,看不太清长相。 但看得出来年纪不是很大,大概三十岁上下。 就在陈逸思考这个男人到底是哪里引起了薛山注意的时候,前方路口左转处突然窜出来一辆电动车。 好在司机眼疾手快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5 ,立刻抡起方向盘朝右打过去,避开了这辆电动车。 但车里面的人猝不及防被甩向左边,挤作一团。 薛山坐的左边靠窗位置,陈逸忽然倒过来时,他一把抱住她,让她撞在自己身上。 而就在面包车忽然右转的这几秒时间里,陈逸好像看见,那个司机的左手……没有食指? ☆、51 一声急刹, 面包车被逼停在路边。 车停稳后,男司机猛地摇下车窗, 探出脑袋破口大骂:“日你仙人板板哟!你特么骑车不看路哟!” 电动车没减速,继续走自己的, 只在听见骂声后,才回头还了句脏话,又一溜儿开走, 很快不见踪影。 车里,中年夫妻相互搀着坐起,女人拍了几下胸口, 还有些惊魂未定。 “吓死个人了......”她边说边回头去看后座上的两人, “小陈,你们怎么样啊?” 陈逸也已经坐直了身体, “我没事。” 说完看向薛山,想确认一下他的情况,毕竟刚刚自己整个人都砸在他身上,重量并不小。 迎上她担忧的目光, 薛山轻轻摇了下头,“我也没事。” 面包车重新上路。 这一带路面比较宽, 是近两年才扩建的村村通马路, 供四辆车并排而行亦没问题,就是路上行人车辆太少,显得有些冷清。 路前方横亘着一条大河,河宽二十米起, 河上架了一座青石大桥。桥下,浑黄色的浪涛,翻滚着朝下游奔涌而去。 中年夫妻看到视野范围内出现的狮头桥墩,开始回忆说七八年前他们来过这儿一次,这条大河上,当时架的还是座铁索吊桥,走在上面晃晃悠悠,怪吓人的。 聊着聊着,女人忽然转过头来问陈逸:“小陈,你知不知道这桥是啥时候换的啊?” 陈逸愣了一瞬,微笑着摇摇头,“不是很清楚。” “哦,这样啊。”女人随口问道:“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回来过了?” 村支书并未详细跟他们聊过陈逸的情况,只说这家人夫妻双双过世后,留下的女儿就送去外地亲戚家了。 不等陈逸回答,女人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也对,现在的年轻人啊,谁还喜欢朝乡下跑,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比农村里安逸多了!” 陈逸笑了笑,没有回应。 但女人似乎打开了话匣。 “哎对了小陈,听你们宋书记说你是医生呀,在哪个医院上班?” “在乡下的卫生院上班。”陈逸答。 女人愣了一瞬,“哦,那也挺好的,卫生院工作不忙,休息时间还挺多。” “嗯。”陈逸淡淡应了一声。 似是察觉出陈逸不喜交谈,女人不再跟她攀谈,转头跟自家丈夫继续追忆往事。 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的空间里,陈逸转头去看薛山,发现他刚刚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开了不少,只是目光仍有意无意落在那司机身上。 她伸出手握住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声音极低:“他有问题吗?” 话没明指,但薛山知道她都看出来了。 静了一下,他缓缓摇头,低声说:“是我想多了。” 上车前薛山没太注意,他是在上车后好一阵才无意中发现,这司机的左手,没有食指。 往事扑涌而来,他下意识就想起了那个撞向吉爷车的肇事司机。 当时,他隐约看见肇事司机对自己比了一个手势,意思很明显,要他的小命。而要他命的人,刚好断了一根食指。 山鹰。 但接下来几天,他自己的生活平平安安、无风无浪,反而是陈逸的宿舍毫无预兆被人撬开了。 关心则乱。惊慌之下,他才强迫着陈逸必须搬离,不想她因此涉险。 可在陈逸搬走后的这些日子,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风平浪静,安稳美好到他几乎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时候,“山鹰”又出现了。 但他忽然又有点感谢刚刚那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要不是它,“山鹰”不会破口大骂,他也不会因此看清他的正脸,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静下来后,他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巧合。 可也正是这种接二连三出现的巧合,让他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一股仿佛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恐惧。 听到薛山的回应,陈逸松了一口气,轻轻握着他的手,目光投向窗外。 宽阔的马路两旁,立着高大壮美的行道树,稀疏的绿叶在阳光中伸展着脉络,给这个凉意渐深的初秋,带来了一丝斑驳生机。 *** 顺利到达镇上,两人道谢下车。 在镇上简单吃了顿午餐,他们坐上客车赶往火车站,打算继续乘坐慢车返程。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在简陋的候车室坐下等待。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速食品的气味,加上候车室空气不是很流通,坐了一会儿,陈逸觉得有些闷,想去外面透透气。 薛山跟着就要起身,陈逸忙摁住他的肩膀,“我不走远,就去一下卫生间,顺便去外面透透气,马上就回来了。” 小地方车站,卫生间稀少,仅有的一个建在候车室外,刚刚进来时陈逸看到过,略有印象。 但薛山看起来不大放心:“我跟你一起。” 陈逸笑起来,“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又打趣他:“还是你就真这么喜欢当我的跟屁虫?”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陈逸一副豪迈万丈的架势拍了拍他的肩,“薛山同志,乖乖坐在这等我回来。”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飞快,不给他跟上的机会。 走到门口,陈逸回头看了一眼,撞上他投来的视线,淡淡一笑。 这里的卫生间堪称脏乱差集中营,捂住鼻子从女厕走出来,陈逸一连走了十来米远,才停在一棵大树下,猛吸进几口新鲜空气。 午后的秋阳暖融融的,穿过树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拥堵的城市交通、倒时差一样永远昼夜不息的火车站、上下班高峰期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的地铁线,已经渐渐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青山绿水的小镇,和蓝天白云、高山野树。 站了片刻,陈逸往候车室走,没走两步,忽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女孩拦下。 小女孩看起来最多十岁出头,扎着马尾辫,背一个黑色书包,一身蓝白色运动装,衣裤看起来都比较旧,但很整洁干净。 把人拦下后,她朝陈逸举着一个摊开的红色封皮小本儿,上面有一行大字——关爱残疾人群体,好人一生平安。 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笔记各异的名字,以及捐赠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6 金额,一元到二十元不等。 见陈逸似乎在仔细看小本儿上的东西,女孩用力指指本子上的金额一栏,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提醒她要给钱。 可能是职业缘故,亦或是生来带着一股悲悯,每每在路边见到乞讨的老者或小孩,陈逸或多或少都会给上一些零钱,即便她清楚明白,对方可能是个骗子。 她冲小女孩笑了下,掏出十元零钱递过去。女孩面无表情接过,提醒她要在本子上写名字和金额。陈逸罢罢手,示意自己不用写。 收回本子,小女孩冲陈逸鞠了一躬,又抬手比了个手势。 陈逸看懂了,是“谢谢”的意思。 一回到候车室,薛山就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逸坐下,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遇到个乞讨的小姑娘,耽搁了点时间。” “乞讨的小姑娘?” “嗯,残障人士。” 又说了几句话,薛山忽然问:“肚子不舒服?” 从她回来坐下,时不时用手揉着小腹。 陈逸“嗯”了一声,“估计例假快来了,有点儿难受。” “这样揉着要舒服些?” “嗯,要好点。” 静了片刻,陈逸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慢慢覆了过来,轻轻拨开她盖在小腹上的手,温柔地按揉着。 肩上的人忽然低笑了一声,薛山问:“笑什么?” “你可真奇怪。” “奇怪?”他一头雾水。 “来例假不舒服的时候,别人都是说多喝开水。” 似乎把她的话消化了几秒,薛山才开口道:“喝开水......很有效吗?” 陈逸是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薛山更加一头雾水了,想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不停地笑。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侧颜,听着她脆盈盈的笑声,唇角微弯。心中那股隐隐的担忧和不安,仿佛也在渐渐消散。 下午三点半,他们登上火车。 这一趟是白天的班次,人稍多一些,上车后买好票,位置已经不多,他们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两个多小时车程,行至一半时,车厢里忽然来了两名乘警。 目光扫视完这节车厢大部分乘客,这两名乘警停在薛山和陈逸面前。 打量了二人片刻,个子高一点的男乘警指着薛山怀里的白色帆布包,冲两人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道:“请把随身的包包打开,配合我们检查。” 陈逸原本靠在薛山肩上休息,听到声音慢慢抬头,有些一头雾水。薛山亦是。 “警察同志,我们没有带任何违禁品,为——” 薛山话还没说完,被高个子打断:“我不听你说这些,把包包打开,配合检查一下,搞快点。” 这番动静引来了旁一阵围观,不少乘客纷纷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朝这边望。 坐在他俩对面的是一位老太太,见状也劝说:“小伙子,你让这位同志看一下,没得事的。” 与高个子同行的矮个子态度稍好一些,笑吟吟说:“对啊对啊,没得事的,你们配合一下嘛,把包包打开,我们检查一下就行了哈。” 虽然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名乘警跳过一车人专门只检查他俩,但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陈逸拉开帆布包拉链,抬眼对两名乘警道:“请检查吧。” 在众人注视中,两名乘警仔仔细细翻查了一遍,似乎并未发现任何违禁品,又把包递还回来。 矮个子一脸疑惑,低声问高个子:“搞错了?” 高个子没答他的话,眯起眼打量眼前这对男女,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冲二人道:“麻烦站起来一下,还要搜搜身上。”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又指挥矮个子说:“喊个女乘务员过来。” 薛山先站起来,高个子在他身上搜了一遍,每个包都翻出来看了看,没什么发现。 等女乘务员过来的路上,陈逸下意识摸进自己的外套衣兜,表情愣住。 “干什么?别动,包里有啥拿出来!”她的小动作没逃过高个子的眼睛。 薛山转过头来,“怎么了?” “包里有什么东西,你最好先自觉拿出来,待会儿我们女乘务员搜出来的话,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高个子还在发出警告。 右手停在衣兜里,捏着一件陌生的物品,陈逸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乘警盯着他俩不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中午十二点见。 ☆、52 五点四十分, 列车到达庆阳镇火车站。 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在这个镇上,刚好也是他们要下车的站点。 这一站下车的人并不多, 乘警把他们带下车时,空荡荡的站台上已经等了三个当地派出所民警, 一身制服很是显眼,引来不少乘客好奇围观。 列车轰鸣着驶离站台,依然有不少看热闹的脑袋探出窗户, 继续打望着站台上的情景。 陈逸和薛山被带上一辆警用面包车,前后排落座,分别被两个民警守着, 中途不准交流沟通。 派出所离得不是很远, 十几分钟后,车直接开进了敞开的派出所大门。 下车后, 他们被分开带走。陈逸被带进一间询问室。 询问室的墙上贴了不少禁毒防艾宣传画,墙漆颜色上白下绿,白色部分早已脱落,泛着陈旧的暗黄色调。 一束白晃晃的光线突然从头顶挂下来, 陈逸闭了下眼,再睁开时, 一位稍年长的民警已落座在她对面。 年长民警语气比较柔和, 按照流程询问了一遍基本信息,知道陈逸是美|沙酮门诊的医生后,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你是做这行的,那就应该很清楚毒品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还明知故犯?” 从陈逸身上搜出来的一小袋白色粉末,拿回派出所鉴定后,证实是掺杂了面粉的海|洛因,纯度并不高,仅重两克。 陈逸看着他,语气很冷静:“那包东西不是我的。” 一整天他都跟薛山待在一起,唯一分开行动的一次,是她去卫生间,出来后遇到了那个乞讨的小女孩。 陈逸如实道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面而细致,包括她内心的怀疑——在那个小女孩拦下她的时候,有人往自己包里放了毒品。 民警看她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也很配合工作,语气一直很客气,“照这么说来,你是冤枉的咯?” 陈逸抬眼看着他,点头。 民警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正要开口接着问,询问室门被敲响,进来一个年轻女民警,冲他低声道:“老周,你过来一下。” 叫老周的民警出去了几分钟,很快又回来,看向陈逸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惋惜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7 。 “跟你一起那个男人,是你男朋友?” “嗯。” “他吸毒?” 陈逸平静地说:“正在戒毒。” 接受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患者,警方系统都有记录,随便一查就能知道。 之所以惋惜,是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么年轻标致的一个姑娘,估摸着就是因为找了个瘾君子男朋友,经不住花言巧语的哄骗才被拖下了水,放着正正当当的工作不好好干,打起了毒品的主意。 两个多小时前,火车站值班警务室接到一通匿名举报电话,说亲眼看见一对情侣携带了违禁品上车,且在电话中把对方的外貌和穿着都详细描述了一遍,乘警这才找上了他们。 询问完情况,年轻女民警把陈逸带去做了吗|啡试纸检测,也就是俗称的尿检。陈逸做完出来,薛山也被带进去。 错身间,两人的目光碰了下,都朝对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尿检结果很快出来,都是阴性,证实他俩近期均未吸食海|洛因及相关毒品。民警做好记录,让通知家属。 吉爷的电话很快拨过来,跟这边同僚一番沟通交涉后,派出所同意让薛山交保证金后离开,回去服药,但陈逸必须得留下,24小时内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 薛山到家时,已经八点半。 下午的时候方青野给他去了一通电话,没接到。等他从派出所出来时,才给回拨过去,说自己很快回来。 但方青野没想到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当即就把疑惑问了出口:“陈医生呢?你俩怎么没一起?” 薛山说:“去她朋友那儿一趟办点事,可能明天回来。” 方青野瞅着他表情似乎不大对,忙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问:“吵架了?” 薛山摇头,“她好朋友快结婚了,让她去帮忙选选婚纱。” 薛山往屋里走,方青野紧跟其后,摸着自己后脑勺,似在回忆:“我怎么记得前几天就去过了?” 薛山愣了一愣,脚步没停,说:“上次没选好,女孩子爱美,多挑几件也是正常的。” 方青野“哦”了一声,嘴上没说,但心头估摸着他俩多半是吵架了,自己也不便多问,就没再开口。 小姑娘原本在房间里画画,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高兴地牵起爸爸就往房间走,要给他看自己今天得到的小红花。 牵着薛山进屋后,她又出来找陈逸。 院子里没见着,她忙去薛山房间找了一遍,都没见着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 薛山从她房间出来,看着呆呆站在客厅门口的小姑娘,缓缓蹲下身子,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她:“阿姨有点事,明天就回来了。” 怀里的小人似不死心,又伸着脖子朝外屋望了几眼,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跟薛山简单交待过这两天家里的情况,方青野也困了,打着哈欠告辞。 临出门前,实在忍不住,又提点了薛山几句:“女孩子嘛,要多哄哄才行的,你平时就跟个愣木头似的,也是人家陈医生不嫌弃你。你搞快把人哄回来,你看丫头多舍不得她,赶紧的啊,明天一早就过去,丫头这儿还是我帮你看着,听见没有?” 薛山被他说得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才慢半拍冲方青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可能是整整一天没见着薛山,小姑娘有些黏人,洗漱完睡下后,仍牢牢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人走。 他也就没走,靠坐在床头静静等她入睡,看她酣甜的睡颜,听她均匀柔和的呼吸。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仍然了无睡意,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从派出所出来时,陈逸托女民警捎带给他的那句话—— “服完药回家好好休息,别告诉彤彤我在这儿,把家里照顾好,明天再来接我。” 他想象着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口吻,一定是淡淡的,温柔的,没什么情绪,却又让人无比安心。 躲过一劫,又来一劫,起初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恐惧感,忽然之间,好像变得更加深重了。 一夜无眠,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小姑娘身边,坐在黑暗里,想了很多,也计划了很多。 晨光渐露时,他把彤彤叫醒,洗漱穿衣吃早饭,一切流程与平常无异,最后送她出门上学。 看着彤彤进学校后,他给方青野去了个电话,说自己去找陈逸,如果晚了没回来,让他去学校接一下彤彤。 方青野乐呵呵接下任务,让他一定记得多说说好话,把人哄好一点。 挂掉电话,薛山骑车前往庆阳派出所。 前一夜从派出所出来后,他立刻联系了吉爷。 吉爷的想法和他一致,时隔这么久还对他“念念不忘”的人,除了山鹰,几乎没别人了。 但薛山心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郑宏?” 当年那场爆炸后,现场并没有找到郑宏的尸体,警方地毯式搜索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消息,所以一度严重怀疑,他极可能为了躲避追捕,再次潜入缅甸。 三年过去,他会不会又回来了? “阿山。”吉爷语重心长道:“出于保密纪律,很多东西我并不能告知你,我能说的,就是这次的情况跟郑宏没关,是杨洛平,他回来了。” 一个游走在黑白边缘线上的人,一边收着警方给的线人费送出郑宏的贩毒消息,一边又黑吃黑吞掉了郑宏不少货款。 两方讨好,从中获益。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还保有一点良知,从前并未在郑宏面前暴露过薛山的身份,毕竟他们互知根底,一旦薛山身份暴露,他自己也讨不了好。 近几个月来,禁毒大队查处了不少起氯|胺酮(别名k|粉)贩毒案,毒品货源直指老城区一家名叫“we”的地下酒吧。 酒吧是会员制,一般人进不去,小白伪装成吸食者成功打入内部后,几次欲进一步接触酒吧老板“路哥”均无果。终于在前不久找到机会,成功跟上了与“路哥”有紧密接触的何江。 顺藤摸瓜,他们查到了何江的背景和生意,发现他做的是建材木料一行,其中一块,正是木雕加工。 故计重施,老样新出,吉爷一行很快摸清了何江的生意链,找准机会,人赃俱获。 从何江这里,他们知道了“路哥”的真实身份,原名杨路,是他老家的堂兄。 酒吧很快被查封,但一切跟毒品有关的痕迹早就被消灭的干干净净,杨路也逃之夭夭。 一步步深入调查之后,警方发现,这个杨路,就是杨洛平。杨路是他的曾用名,家里人一直这么称呼他。 线索逐渐梳理清晰,只剩下抓捕。 *** 赶到庆阳派出所,薛山说明情况后,前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8 一夜执勤的民警出来见了他,告诉他陈逸还在拘留室,没什么特殊情况,吃喝都供着呢,让他别操心,到点儿就可以交保证金领人了。 下午六点,陈逸从拘留室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她的男人。 民警对她说:“行了,上头打过招呼,你手续也已经办完了,可以走了,但之后如果有需要,会随时传唤你来接受调查。” 陈逸点头,“谢谢。” 民警走后,薛山把带来的外套盖在她肩上,细心地拉好拉链,又轻柔地将她压在衣领下的长发捋出,散在光滑的衣料上。 微风清扬,他疲惫的目光静静烙在她身上,干燥温热的手掌找到她冰凉的手,慢慢拢入掌心。 陈逸任由着他动作,心底隐藏的那股疲惫感和无力感,在这份平实而普通的呵护中,渐渐消散了。 夕阳渐落,天地间余下的微光像一张温柔的网,静静笼在这方陌生土地上,笼在这一双孤独的人影上。 薛山将她拥入怀中,干燥的唇贴向她柔软的发,嘴唇翕动着,好像有很多话要出口,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他此时低头,就能清楚看到陈逸眼里闪动的泪光,和她嘴边浸着的笑。 眼泪和笑容并不矛盾,孤独的人才最懂彼此。 风停了,他们的世界安静下来。 薛山听见了她的声音—— “走吧,我们回家。” ☆、53 “薛山……”陈逸在浴室里突然喊了一声。 把彤彤哄睡下后, 他一直站在院子里等陈逸洗澡,忽听这声喊, 他快步来到门边。 “怎么了?” 浴室里水声已停止,只剩丝丝白烟从门缝里溢出。 “我例假来了, 帮我拿一个卫生巾。”她的声音嗡嗡的,回荡在那方小空间里。 “好,你等等。” 他转身回房, 拉开床头柜抽屉,看着陈逸又添置的另外两包卫生棉,犹豫一下, 全部拿走。 浴室门开了一道口, 薛山把东西一件一件递进去,“我不太清楚该用那种, 都拿来了。” 里面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换好睡衣出来,看她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衣领上晕开一片深色水渍, 薛山皱了下眉,“怎么不再擦一下?” 陈逸摇摇头, “算了, 拿吹风吹吧。” 房间里,陈逸坐在床尾,耳边是嗡嗡的吹风声,湿发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抓捏着, 来回拨动。 她低着头回复余笙笙发来的短信,不时被那人的语气逗乐。 “笑什么?”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夹杂在嗡嗡风声中,听不太清。 放下手机,陈逸微微侧过头,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关掉吹风,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薛山看着她:“问你在笑什么?” “哦。”陈逸冲他笑了一下,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笙笙给我发的。” 薛山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条短信——其实也还好啦,小山哥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吧。 他有点一头雾水,没看清前因后果,不太明白这条信息是怎么个意思。显然陈逸也不想解释,自顾自笑着,乐在其中。 头发吹得差不多了,薛山收好吹风机,来到床边,轻拉着她的手臂,慢慢蹲在她身前。 目光无声地碰上,他平静问她:“后悔吗?” 印象中,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不下三遍。如此小心翼翼,却又“乐此不疲”。 她低垂着眼睑,柔和的目光划过他的轮廓,最后定格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说:“后悔了。” 心尖颤了一下,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虚拢住她叠在膝盖上的双手。 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对不起。” 感受着男人粗糙掌心带来的温度,她轻声问:“你都不问我后悔什么吗?” 在男人无声的凝视中,陈逸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她说:“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这个傻瓜。” 夜深了,四下寂静。 静静凝视片刻,女人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枚浅浅的吻。 “不要总说对不起,薛山,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 九月下旬,陈逸的工作有了轻微的变动。 她被调到了综合楼内科门诊。这样一来,一周只有两天的时间会在美|沙酮门诊上班。 心里很清楚这项工作调动的原因是什么,但她并不想深究,安心接受了这项安排。既来之则安之。 但其实工作调动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处——她的休息时间变多了。 工作不忙的时候,她也能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早上起床替小姑娘做好早餐,送她去上学;中午有更充足的时间和薛山一起吃饭、聊天;下午下班时间也早了很多,可以花更多时间来辅导彤彤的功课,带她出去散步,画画。 日子平淡,但贵在安稳,贵在知足。 *** 这天下班后,陈逸买了些石榴带回家。 红彤彤的大石榴产自当地一个号称“水果之乡”的县城,剥开后,颗颗石榴籽晶莹饱满,汁液甜香。 小姑娘很喜欢吃,一连吃了两颗还不愿意停。陈逸怕她吃多了上火,而且对牙齿不太好,及时止住了她。 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地看着陈逸,小手似乎很想再去拿石榴,被陈逸瞪一眼,又乖乖缩回去。 薛山接完电话进屋时,正好看到这样一幕,双手抱臂,倚在门边抿唇微笑。 察觉到门口的人影,陈逸回过头来问他:“怎么样了?” 刚刚那通电话,是吉爷打来的。 吉爷告诉他,虽然没能找出有效的监控录像证明陈逸是被人栽赃的,但他们找到火车站那个乞讨的小女孩了。 小女孩是真正的聋哑人士,时常穿梭在各大汽车站、火车站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方,举着一个记录本向人索求捐赠。 把她带回警局后,他们请了手语老师前来充当翻译。小女孩清楚记得陈逸,并准确指出了陈逸的照片。 手语老师问她:“那天你为什么要拦下这位阿姨?” 小女孩比划着回答:“有一个叔叔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找这个阿姨要钱。” 手语老师:“你还记得那个叔叔的样子吗?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 小女孩如实回答:“他戴了一顶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叔叔说要给阿姨求婚,想悄悄在她包里放一枚戒指。” “是在你拦下这位阿姨的时候放的吗?” 女孩点头。 “他放进这位阿姨衣兜里的东西长什么样子,你看见了吗?” 女孩摇头。 按照吉爷的要求,手语老师又问:“那位叔叔身上有没有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89 什么特点?比如,他放东西时,你看到他的手了吗?” 女孩仔细思考了一番,用力点头,“他的左手,好像缺了一根手指。” “缺的哪一根?” 女孩又想了下,指指自己左手的食指。 *** 九月二十四日,周六,余笙笙婚礼前一天,陈逸提前去了余笙笙家。 这一夜,她们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凌晨三点,提前住来家里的化妆师来敲门了,余笙笙顶着一双黑眼圈起来化完妆,又开始弄头发,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三个小时。 妆容衣束搞定,婚庆策划派来的摄影师也到了,一群年轻男女挤挤攘攘站在余笙笙家里,咔擦咔擦拍着花絮。 七点不到,楼下响起一阵炸鞭炮的声音。 余笙笙正跟陈逸说着话,突然“呀”一声坐起来,“是不是到了?芋头你快打开窗看看。” 陈逸摁住她的肩膀,笑她:“还说不紧张,看把你激动的。” 被人戳穿,余笙笙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咕哝:“我这不是第一次结婚嘛,多结几次就不紧张了……” 话一说完,两人看着彼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市里不允许放鞭炮,周子川这行人算是顶风做了个案,好在附近住的都是老邻居,知道余家今天嫁女儿,即使这一大清早的被鞭炮声炸醒,也没说什么,一笑而过。 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奔上楼来,靠着不停撒红包一路敲到新娘子房间,新娘官又在众人的起哄中,唱了首“爱你一万年”,才终于背上盛装打扮的新娘子出门。 新人出门前,要叩拜父母。 本来一直喜笑颜开的余笙笙,在听到父母说那句“以后想爸爸妈妈了,就常回来看看”时,眼泪突然就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不停掉。 这一哭,余母也跟着抹眼泪,现场不少女孩见到这种场景,都有些动容。 陈逸站在余笙笙边上,抽出纸巾替她擦眼泪,边柔声劝她:“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要让叔叔阿姨不放心了。”说着,她自己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拜别父母,一对新人赶在及时之前出了门。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又热热闹闹地向两人的新家驶去。 婚宴设在一家四星酒店,仪式下午一点开始。在新家闹了一阵后,一行人又赶往酒店。 十点一刻,陈逸正在房间里化着妆,看见薛山的来电后,边讲电话边往楼下跑,完全不顾化妆师在她身后大喊大叫说着什么。 她在酒店门口接到了薛山和彤彤。 他照例穿着黑夹克、黑长裤,内搭一件深色t恤,可能是他最近刚理过发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轮廓分明,颇有股英朗之气。 彤彤已经换好了提前给她准备的淡紫色小礼裙,齐刘海加马尾辫,简简单单,但看起来霎是可爱。 陈逸走过去牵住小姑娘的手,发现薛山一直盯着自己看,笑着问他:“妆是不是太浓了?” 薛山笑了下,摇摇头,“……还好。” 等陈逸再回到酒店房间里,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时,才恍然大悟薛山口中的“还好”是个什么意思了。 她眉毛只画了一半。 在化妆师忍不住的逗笑声中,陈逸乖乖坐回凳子上继续补妆,眼神时不时落在一旁嘴边噙笑的薛山身上,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房间是余笙笙专门给陈逸开的,留作她晚上休息。化妆师搞定工作后离开,陈逸拿着淡紫色伴娘服进卫生间换。 伴娘服颜色和彤彤的小礼服很接近,颇有点亲子装的味道。 套上礼服,陈逸弄了半天没把后背的绑带系好,喊薛山进来帮忙。 薛山进来后,垂眸看了眼她身上的礼服,目光有点挪不开。 一字肩款式,素雅大方,很衬肤色,非常适合她。 被他这么看着,陈逸脸有些隐隐发烫,低声说:“快帮我弄一下,时间不早,我得出去跟新人一起迎接宾客了。” 在她的指挥下,薛山很快帮她系好背后的绑带。 “紧不紧?” 他的手仍停在她腰间,隔着衣料轻轻抚摸,不带任何情|欲的抚摸。 纤瘦的腰盈盈一握,显得她人有些单薄。 陈逸摇了摇头,静静看着镜子里那双游走在自己腰间的大手,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攀爬至她的肩头,落到凸起的锁骨上,又来到白皙小巧的耳垂处,轻轻捏了一下。 光洁明亮的镜中,他站在她身后,温柔地环抱住她。 ☆、54 镜面中, 女人清秀的面孔在妆容的衬托下更加立体,黑发束起一半, 另一半披散在肩上,发梢烫成了微卷, 整个人透着一股柔和沉静的美。 凝眸看了半晌,环在她腰间的手慢慢解开。 薛山低声说:“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逸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 “什么地方?” “秘密。” 笑了一下,陈逸说:“好。” *** 宴厅里响起悠扬浪漫的乐曲。 周子川从余父手中接过眼含泪光的余笙笙,在t台两旁喷洒出的浪漫泡泡和礼花中, 慢慢走向舞台。 引路t台铺贴着淡粉色地毯, 一男一女两个小花童走在一对新人前面,手里各挽着一个小花篮, 不时往外撒着鲜花瓣。 婚宴现场以白色和粉色为主调,舞台背景是一水的白色冰稠布,细腻光滑,质感柔润。 婚礼是美好祝福的载体, 一对即将步入人生新阶段的男女,在亲友的见证下, 在柔和浪漫的灯光中, 互换戒指、许下誓言。 进行到“扔捧花”这一环时,不等司仪发言煽动台下的未婚女青年积极参与,余笙笙扯了扯司仪的胳膊,示意他把话筒给自己。 话筒握在手中, 她清了清嗓,道:“今天这捧花,就不扔了。” 台下一片低呼,司仪也有点疑惑,正要措辞询问,又听余笙笙说:“因为,我只会给一个人。” 陈逸站在余笙笙侧后方,正认真听着她讲话,忽然,看见她转过身来。 面前陡然出现一束紫粉色花束,陈逸懵了一瞬,随后,脸上绽出一枚笑容。 接过捧花,她在台下响起的一片欢呼和掌声中,清楚看到了余笙笙眼里闪动的泪光,“芋头,你一定要幸福啊,要比我还幸福。” 明暗起伏的光线中,陈逸眼眶湿润,点了点头。 *** 酒宴开始后,伴娘伴郎陪着一对新人前往各桌敬酒。 陈逸端着托盘紧跟在新郎新娘身后。伴郎一手握了瓶红酒,一手握了瓶果汁。果汁是专门给余笙笙准备的。 这边正倒着红酒,旁边突然窜出来一群嬉戏打闹的小孩,伴郎被冷不丁撞上,一时没拿稳,手里的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0 酒瓶瞬间偏了方向。 陈逸低呼一声连忙后退,已然来不及。 红酒沿着光滑的衣料一路浸至裙摆,她身上的礼服被染红了一大片。 一桌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反应稍快的已经抽出纸巾递了过来。 余笙笙转头瞧见这情景,“呀”一声叫出来:“怎么搞的?!” 几个小孩瞅着自己闯祸了,一溜儿跑开,只剩下伴郎不停致歉。 陈逸擦着身上的红酒,冲他摇了摇头,淡然一笑:“没事没事。” “这群熊孩子。”余笙笙骂骂咧咧接过陈逸手中的托盘,“芋头,这儿你别管了啊,快去洗一下,把衣服换了。” 陈逸点头离开,走到楼梯间时,碰巧遇上带彤彤去洗手回来的薛山。 看见她这副模样,薛山硬生生愣了下,才茫然开口:“怎么回事?” “红酒不小心洒了。” 她没详细解释,薛山也没多问,牵着小姑娘陪她一起回房间清理。 *** 在卫生间清理妥当,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房里只剩下薛山一人。 厚重的绸缎窗帘拉上大半,他孤身立在窗前,身体的轮廓在光影中有些模糊。 目光恋恋地在他宽厚的背影上停驻片刻,陈逸开口问:“彤彤呢?” 他没有转身,不知道在看窗外的什么,低声说:“几个小朋友来找她玩,刚刚出去。” “小朋友?” “另外一个小花童,还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 陈逸点点头,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寂然挺立的身影,顿了下,走过去。 “在想什么?”她停在他身边,带来一股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薛山摇摇头,伸手揽住她的肩。 柔顺的针织面料上,粗糙的掌心来回磨蹭。 疲惫感在一瞬间涌来,头轻轻靠向他的肩。 静了会儿。 “累吗?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薛山问。 “还好。”陈逸笑了一下,抬起脸看他,“你呢?” “嗯?” “我不在家,你习不习惯?” 轻轻扯了下嘴角,薛山说:“有点。” “有点什么?” “......” 她好像钻进了一个牛角尖,不问清楚不罢休。 “嗯?有点什么?” “......” “有点——” 他忽然偏过头,掐着她的下巴吻下来。 温柔地吻了片刻,他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才贴着鼻尖与她分开。 “还问吗?”温热的吐息扑在她脸上,麻麻痒痒。 陈逸摇摇头,“不问了。” 男人低笑一声,再次覆上唇,深深吻住她。 不是说不问了吗? *** 宴席结束后,薛山带着小姑娘离开,她明天要上课,而陈逸第二天还要陪余笙笙回门,就留在市里住下。 送他们离开后,陈逸回身进酒店。 没走几步,隐隐觉得有道目光一直在跟着自己移动。 她慢慢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斜后方那处。 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举着手机,正对着她咔擦拍照。 样子陌生,自己并不认识。 眉头皱了下,陈逸走过去。 但她还未开口质问,对方先冲她打起了招呼。 “陈逸?” 听他喊出自己名字,陈逸微微一愣,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疑问。 “我们认识?” 男人呵呵笑,“你不记得我了啊?” 陈逸眯着眼回忆,无果。 “我是林放平大学同学啊!” 已经很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微微颤了一下,陈逸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男人并没领悟过她语气中的疏离,努力帮她回忆着:“那你还记得那回你来等林放平,顺便上了我们班一节毛概课吗?” 回忆抽丝剥茧般慢慢溢出。 那是大二下期吧?她去等林放平下课,外面下着雨,有点凉,林放平让她进教室坐着等。 那节毛概课上,由于她坐的位置比较尴尬,周围全是男生,被毛概老师抽点起来回答问题,说她是“万绿从中一点红”。 她站起来时,林放平班上的同学就在低声起哄。 她在起哄声中硬着头皮答完问题,正要坐下,老师突然说:“答得不错,同学你学号多少,我给你加分。” 身份就因此而暴露了。 想起往事,心头渐渐漫上一丝带着甜的酸涩。 陈逸说:“你当时……是不是坐在我旁边?” 男人笑嘻嘻点头,“对呀,你可算记起来了。” 又说:“那时候我们班上都在传呢,说班长的女朋友是医学系的才女。” 陈逸礼貌地笑了下,没有回应。 想起刚才他举着手机偷拍自己,陈逸表情淡了下来,正想委婉请他删除照片,男人的手机“叮”一身响起。 是条微信,林放平发来的。 “是她,你在哪见到的?” 也是巧,他今天来参加亲戚婚礼,来的晚了,没见着婚礼仪式,也就没看到陈逸。但临走前,居然又在酒店门口碰着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忙偷拍了几张发给林放平,配言:看我碰见谁了?是不是你的小医生前女友? 还没来得及给他回信,林放平一个电话拨了过来,显得很着急。 当着陈逸的面,男人接通电话。 陈逸别过脸去,想想算了,不管了,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那个,陈逸,林放平让我把电话给你……” 手机已然递到她面前,通话界面亮着,三个字的名字在屏幕上悄然闪烁。 正要婉拒,听筒那头传来一道声音:“陈逸?” 犹豫一下,她接过手机。 “喂。”声音平静冷淡。 “陈逸?”那头显然有些激动:“是你吗陈逸?” “嗯,是我。” 静了一下,那头问:“你现在在哪工作?” 陈逸报出本市的名字,又补充说:“这里一家基层乡镇医院。” 林放平愣了愣,又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陈逸都耐心答了。其中也包含她的个人感情归宿。 陈逸说:“谢谢关心,我现在感情很稳定。” 那头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又支吾着说,他春节要结婚了。 陈逸淡淡笑了一下,“恭喜,祝你幸福。” 真心的祝福。 一通突如其来的故人通话,唤醒了脑海中尘封的一些记忆。 最亲密的朋友只知道她当初主动提了分手,离开,却不知在她决定离开之前,曾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那是她生命中最幽暗隐秘的一部分,无人知晓。 *** 婚宴酒店附赠了一间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1 豪华套房,留作新人当婚房用。 余笙笙怀着孕,周子川谢绝了一切形式的闹洞房,想让她睡一夜安稳的觉,明天还有的忙。 但在凌晨两点十几分时,余笙笙还是被电话吵醒了。 她眯着眼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疲懒地摁下通话键。 声音昏昏沉沉:“喂,芋头。” 电话是陈逸打来的。 那头静了几秒,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笙笙,你能来我房间一趟吗?” 听着不对,余笙笙睡意清醒了大半,“怎么了芋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一楼之隔的酒店房间里,陈逸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贴着她的侧脸,握着电话的手,在细细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淡定。 ☆、55 黑夜广袤无边, 在寂静的城市上空悄然蔓延。 救护车在二十分钟后赶到,周子川抱起陈逸往楼下走, 余笙笙紧跟在他身后,眼泪不停地掉。 接到电话后, 她披了件外套就往陈逸房间跑,周子川被她的动静惊醒,问清情况后, 也急忙跟了过去。 看到陈逸的一刹那,余笙笙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脸色刷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一手紧捂住腹部, 疼得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上了救护车,出诊医生做过初步查体后, 高度怀疑是急性阑尾炎,且很可能已经穿孔,担心陈逸因此而发生感染性休克,已在她手背上打好留置针, 开始悬挂点滴补充液体。 路上,她嘴里断断续续冒出几句话来, 不知道说的什么。余笙笙努力凑近她唇边听了半天, 还是听不清。 “芋头你在说什么呀?你会没事的啊,我在这呢,我在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睛肿了一大圈。 “我已经给小山哥打电话了, 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别怕啊,我们都在呢。” 救护车飞快地穿梭在静谧的城市街头,不夜的霓虹灯光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余笙笙哭累了,趴在周子川怀里,一下一下抽泣着。 入院后,紧急做了各项检查,医生给出诊断:阑尾炎急性穿孔伴腹膜炎。必须尽快行手术治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阑尾炎余笙笙听过,很熟悉,可什么穿孔什么腹膜炎的,她只觉得又陌生又可怕,一个劲问医生陈逸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办公室里,值班医生尽量简明扼要地跟余笙笙交待了病情,以及手术相关情况。 没有家属,薛山又不在身边,手术同意书只能余笙笙签。 落笔的时候她手一直在抖,边写边嘴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手术做完芋头就会好起来了,一定会没事的。 一起准备就绪,陈逸被推入手术室。 余笙笙和周子川跟着送到手术室门口。 看着冰冷的手术室大门缓缓阖上,余笙笙靠在周子川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又落下来。 “芋头会没事的吧?”她今天反复问了好几次这个问题,问医生,问周子川,问自己。 安静的走廊上,电子时钟走到了四点整。 凌晨的医院一片岑寂,空荡的世界,只剩下手术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响。 *** 手术顺利结束,陈逸被送回普通病房。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天光已亮。 身体稍微一动,腹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感。是麻药的效用过了。 鼻腔里有一股异物感,反应两秒,她察觉出是鼻氧管。 她静静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 这是个双人间,病房里很安静,她住的靠窗这一面。邻床的位置空着,但床头柜上摆放了不少私人用品,估计病人是出去了。 一阵风吹来,窗帘“呼啦”一声扬起,又“啪”一声闷声吸到墙上。 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从卫生间出来,径直走向窗台,动作轻柔地关严窗户,没发出一点声响。 风停了,病房里更加安静。 男人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与一道疲惫的目光碰上。 她静静看着他,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游移。 待他走近了,停在自己面前,落座在床沿,陈逸才开口问:“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轻得不像话。 干燥温暖的手掌覆上来,轻轻拨开她额前湿濡的碎发,别到耳后。 “没多久,一会儿。” 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沉的疲惫感。 陈逸忽然笑了一下,牵扯着伤口隐隐作疼。 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薛山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别动,好好休息。” 她目光澈然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多久是多久?” 他们之间,好像总在进行这样的文字游戏。乐此不疲。 “我到的时候,你刚做完手术。”他如实回答。 陈逸深呼吸一口气,定定望着他,“吓到了吧?” 薛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有粗砺的指腹,在温柔刮蹭着她清瘦的脸颊。 他是真的吓到了。 接到余笙笙电话之后,大脑瞬间嗡鸣一片。 他机械地穿好衣服起床,急忙打电话把方青野叫醒,让他早晨来送彤彤上学,然后一刻不停地拨打了好几个认识的电话,好不容易才租到一辆面包车,同意这大半夜的载他去市里。 来的路上,余笙笙把医生的诊断结果告诉了他,并告诉他陈逸要做手术,边说边在电话那头掉泪。 他木然地听着这些信息,脑袋里空白一片。 片刻后,他低声安慰余笙笙:“你别急,会没事的,那边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彤彤呢?”陈逸没听到他的回答,又接着问。 “方青野看着,没事。” 陈逸点点头,目光一转,看到门口缓步进来的两人。 见她醒了,余笙笙双眼通红,扑在床边讷讷道:“芋头,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缓缓拉住余笙笙扶在床边的手,陈逸强打起精神,半开着玩笑说:“我这不是没事了么,别哭了,你可是新娘子,眼睛哭肿了得多难看……” 顿了下,又道:“今天你们还有的忙,别在这了,回去睡一会儿。” 看着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担忧,薛山也劝道:“先回吧,有我在这守着。” 余笙笙又待了一会儿才和周子川一道离开,让薛山有情况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 他们走后,窗外的晨光越发明亮。 陈逸问:“几点了?” 看了眼手表,薛山说:“快七点了。” 点点头,她又问:“你饿不饿?” 薛山摇摇头。 她又一连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明明很虚弱,但就是停不下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2 来一般。 薛山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少说点话,安心休息。” 看着他这副颓然的模样,沉默片刻,陈逸低声解释说:“伤口有点疼,跟你说话,我能转移下注意力。” 薛山垂眸看向从她右下腹手术切口接引出来的那根透明引流管。 医生告诉他,因为阑尾穿孔,她的腹腔内积聚了一定脓液。手术中将坏死的阑尾切除后,又灌洗了腹腔,是以术后需要放置一根引流管,把腹腔里残余的液体慢慢引流出体外。 看着淡黄色液体从引流管缓缓排至挂在床旁的引流袋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身体上的痛,他完全没有办法帮她承受,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床头的供氧瓶噗噗冒着气泡,输液架上一袋又一袋液体连续不断滴下,薛山静静看了她半晌,低下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 接下来几天,薛山每天往返于市区和雅里乡之间。晚上赶回去服药,第二天一早又来。 余笙笙婚礼结束后,自告奋勇要来医院陪护,陈逸没让。她怀着孕,身体实在不便。 薛山请了一个护工,专门负责夜间这段时间的陪护,第二天一早自己又来换班。 陈逸劝过很多次,不想他这样,太累了,直接请个护工就可以。但他在这个问题上拧巴得很,丝毫不动摇。 他很细心,事事周到,医生护士的每项嘱咐他都认真听着、记着,每次护工见到他来,总是一脸笑嘻嘻跟陈逸说:“你男朋友真是贴心,现在好多年轻小伙子都赶不上他。” 几天下来,连邻床的那位中年女病人和她的家属,都会忍不住对陈逸夸赞说:“姑娘有福气啊,你这男朋友是真不错,对你上心。” 每每这时,陈逸会回应她们一枚淡淡的笑,和一句“谢谢”。 术后第三天,陈逸的肠道才算恢复正常蠕动,肛|门终于排气。 可以进食后,她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嚷着让薛山给她买吃的,自己已经快馋死了。 薛山去外面买了蔬菜粥回来,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她。 陈逸觉得别扭,要自己起来吃,他不肯,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陈逸妥协。 “薛山。”她喝下一口粥,淡淡喊了他一声。 “嗯。”他眼皮没抬,低头吹着勺子里滚烫的食物。 “我做的是腹部手术,不是手。” “嗯。”依旧眼皮没抬。 “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忘了我手是拿来干嘛用的了。”她小声嘀咕。 又送来一口粥,陈逸张嘴吃下,嚼了两口,听见他说:“你觉得你的手是干嘛用的?” “自己吃饭用的。”她不假思索。 “错。” “……” 他一本正经道:“等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一直保有小小的好奇,吃完饭后,见他收拾好餐具,拿去阳台清洗了回来,陈逸忍不住一直追问他:“你快说,我手是拿来干嘛用的?” 擦了擦手上的水滴,薛山来到床边,静静看了靠坐在床头的这人一眼,嘴边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陈逸想都没想,见他倾身过来,伸手抱了抱他。 放开后,连忙一脸期待追问:“快说。” 她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站在床沿,身体逆在柔和的光影里,眼中缓缓升起浓浓的笑意。 “就这么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吓人吧? ☆、56 怔了几秒, 陈逸忽然低笑出声,忍不住嗔了他一句:“流氓。” 薛山从没听过她骂人,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字从她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听来,好像还不错。 他抬手挠了挠眉角, 也跟着轻笑出声。 邻床的女病人出去散步回来,跟他二人笑眯眯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等邻床病人午休睡下后, 薛山把陈逸的病床摇低,让她也睡个觉休息一会儿。 睡了不知道多久,陈逸忽然从梦中惊醒。心脏一通狂跳,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缓了好一会, 她才渐渐恢复过来。 窗帘被阖上,病房里光线温暖而柔和。 午后的街道热闹且聒噪, 汽车鸣笛杂糅着不远处大楼的施工声,隐隐飘进来。 输液架上的药袋已经更换了新的。 床边,男人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隐隐觉得伤口处有些胀痛, 陈逸微微动了下身子,病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薛山睁开眼, 看她像是要撑坐起来, 忙上前扶住,低声问:“怎么了?要起来吗?” 陈逸点点头,薛山绕到床尾摇升降杆。 目光恍然地坐了一会,陈逸看向薛山, 柔声说:“我有点想彤彤了。” 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小姑娘了,很想问问她最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交新朋友没有,得小红花没有。 她双手搭在被子外,薛山伸手握住。 “她也很想你,昨天晚上还一直要我拿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我跟她说好了,周末就带她过来。” 陈逸点点头,心里似乎安慰了些。 但忽然思绪一飘,疑惑的目光看向薛山:“你手机里有我的照片?” 薛山被她问愣了一瞬,低低“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拍的?”陈逸手伸到他面前,“给我看看。” 薛山笑了一下,掏出手机递过去。 他的手机没设密码,陈逸找到相册,点开。 照片很少,统共只有十来张,有几张是彤彤画的画,剩下的除了风景,就是她和彤彤合照。 陈逸咂舌:“你偷拍的?” 薛山点头。 一张是她坐在书桌前辅导彤彤功课,只露了个侧脸,一身灰色休闲服,正是他买的那套。 一张是她牵着彤彤的手在路边散步,昏黄的夕阳弥漫开来,天地间一片柔暖之色。不知道在聊什么,俩人看着对方微笑,阳光铺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薛山在她们身后摁下快门键。 陈逸一张一张翻过去,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每一张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令她无法放手。 她看照片的间隙,薛山蹲下身,稍稍掀开一角被子,捋出液体引流管,按照医生教的方法,从上至下,有规律地捏着,把淡黄色液体挤到引流袋里。 做完这些动作,抬眸,发现陈逸正一瞬不移盯着他。 静静对视片刻,陈逸喊他:“过来。” 他乖乖起身。 “再过来一点。” 身子又探过去一些,单手撑在床沿上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3 ,怕压着她。 陈逸飞快在他嘴上嘬了一下,“照片拍的不错,奖励你的。” 他轻笑一声,反问:“就这样?” 不然呢? 低低的笑声带动胸腔微微颤动,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手指穿进发丝,朝自己轻轻一带,低头吻上去。 这个吻很温柔,也很漫长。 “哎哟,非礼勿视。”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两人立刻分开。 曲木沙依倚在门边,嘴边噙笑,一手提着个果篮,一手装模作样挡在眼前。 “放心放心,你们亲完了我再进来。” “沙依。”薛山站直身体,沉声喊她。 曲木沙依缓缓放下手,饶有兴致打量了他俩几眼,走过去。 路过陈逸邻床时,瞧那人还睡得正熟,下意识放轻了些脚步。 薛山从床底抽出一条凳子递过去,曲木沙依坐下,把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看向陈逸。 蛮憔悴的,脸瘦得都快没形了,但气色还挺好。 果然有爱情滋润就是不一样啊。 陈逸笑了笑,“今天休息吗?” 曲木沙依点点头,“下午事情不多,过来看一看大嫂你呀。” 脸上的笑霎时顿住,耳根子猛地窜起一股热潮,陈逸微微有些不自在。 “沙依。”薛山又喊她一声,待她目光转过来,朝她轻轻摇了下头。 曲木沙依别过脸去,低哼一声,不是大嫂是啥? 好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了解过陈逸现在的情况后,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在病房待了半个多小时,薛山送她出去。 平时的曲木沙依,提起工作上的事来,风风火火一腔激情,今天有些反常,几次偶尔涉及到工作的话题,似乎兴致不高。 走廊上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两人的步子并排而行,发出细微声响。 薛山侧眸看她一眼,低声问:“工作上出问题了?” 他担心是和杨洛平有关。 曲木沙依点点头。 犹豫片刻,她说:“山哥,我可能要调走了。” 她低垂着目光,声音细细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调走?”薛山诧异:“不在禁毒大队了?” 曲木沙依又点点头。 “我爸他不让我在队里待了,让我转去做文职。” 曲木沙依的家庭环境,薛山是有所了解的。 她父亲在公安系统任职,是个中层骨干,母亲是高中教师。 也许是受父亲职业的熏陶和感染,曲木沙依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人民警察。 拗不过她的满腔抱负,父母违着心同意她念了警校。一心想着等她毕业出来,给她找个稳定点的工作,毕竟是女孩子,成天跑一线实在不安全。 结果她毕业后,倔着要进禁毒大队。 个人体能和素质都不错,条件也符合,就是性格上有点大大咧咧,有时候容易管不住嘴。 跟父母一番强烈争取后,曲木沙依父亲把她送到了吉爷身边。 他和吉爷是旧相识、老朋友,让老友带着自己女儿学习工作,心里头也踏实些。 这么一待,两年多过去。 她每次出任务,父母都提心吊胆,生怕她磕着伤着,生怕她在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毒贩时,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但与之而来的,也有一股难言的自豪——自己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善良、正直、一腔热血。 可这种自豪,并不能完全替代父母对子女与生俱来的那股担忧,加上近段时间几次出任务,曲木沙依都不同程度负了伤,虽是小伤,但她父母彻底坐不住了,托了点关系,要把她调走。 曲木沙依当然不肯,但母亲近一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这点事实,又刺激着她,最终令她妥协。 “等手上这个案子忙完,我就得走了。”她闷闷道。 薛山没说话,沉默片刻,抬手握了握她的肩。 *** 周六这天上午,薛山带彤彤来的时候,一名实习医生正在给陈逸拔引流管。 他动作不太熟练,力度和方向没掌握好,拔管过程中,陈逸一直咬紧牙关忍着疼。 等他终于结束拔管,重新给消毒换药包扎完毕,陈逸额头上早已冒出一层冷汗。 小实习生有些讪讪地,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操作不够好,临走时颇有耐心地嘱咐了很多注意事项。 就在他推着治疗车欲离开时,忽然发现一个小姑娘正愤愤地瞪着自己。那眼神,似乎要把他生吞下去一般。 治疗车渐行渐远,病房里恢复安静。 没了引流管和引流袋,陈逸觉得一身轻松,缓了下疼,冲床尾愣愣站着的小姑娘招手。 “彤彤,来阿姨这儿。” 小姑娘乖乖过去,停在床沿,伸出手,放进陈逸摊开的掌心中。 她穿了件淡粉色的连帽卫衣,扎个马尾辫,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握着她软软的小手,陈逸心满意足笑了笑,问她:“在家想阿姨吗?” 毫不犹豫用力点头。 “爸爸和阿姨不在家,有没有好好听干爹的话?” 还是点头。 “这周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缓缓摇头。 “有小朋友说不好听的话么?” 摇头。 “那是为什么不开心?” 小姑娘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陈逸。 “因为我?” 继续点头。 薛山走过来,摸摸她的小脑袋替她解释说:“你不在,每天回家都有点无精打采的,去上学也是。” 小姑娘轻轻撅了撅嘴,陈逸把她拉近一点,柔声说:“过来抱抱阿姨。” 她乖乖伸出手,抱在陈逸腰上。 *** 拔了引流管,陈逸下床活动方便了很多。 下午薛山离开后,她来到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步子小小的,缓缓的,每走一步伤口还在扯着疼。 小姑娘小心翼翼跟在她旁边,牵着她的左手。遇到路上有石子或者坎儿,她摇摇陈逸的手示意;遇到有人或车经过,她伸出手虚虚地护在陈逸腰上,像个小保镖。 走了一会儿,陈逸在花园里的木椅上坐下,身旁是一团小小的身影。 陈逸搂着她,她轻轻靠在陈逸怀里,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口。 夕阳渐落,火红色的晚霞铺满天际,绚丽而壮美。许多人拿起手机咔擦拍照,意图把这份美丽记录下来。 晚霞渐渐散去,天地间蒙上一层黯淡的光。 秋夜微凉,陈逸牵着小姑娘回到病房。 邻床的中年女病人已经出院,昨天下午新进了一位年轻女孩,夜里由她母亲陪护。 看陈逸牵着个小姑娘回来,女孩母亲冲她们打了个招呼,笑眯眯道:“这小丫头长得真俊,是你家妹妹还是什么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4 亲戚?” 她只知道陈逸有个男友,白天会来照顾她。 脚步微微一顿,陈逸低头看向彤彤,她也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阳台玻璃门没关,微凉的夜风扑涌进来,拂动她额际的碎发。 陈逸笑了一下,说:“她是我女儿。” ☆、57 入夜, 气温稍有回降。 病房里没开空调,格外安静, 也格外清冷。 拔除引流管后,陈逸下床活动比较方便, 夜里不再需要护工陪护。彤彤留在医院陪她,原本要睡的是陪护床,因为薛山临走前有交代过, 让她不要碰到阿姨的伤口,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注意着。 到了睡觉的点儿,她乖乖洗漱好, 脱鞋躺上陪护床。 陈逸洗漱完出来, 看着她乖巧温顺的模样,柔声提议:“跟阿姨一起睡好不好?” 她有点心动, 但暗暗打量一眼并不宽敞的病床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逸慢慢蹲下,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说:“一个人睡的话, 我有点害怕,你能陪我吗?” 害怕?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会做噩梦? 仔细想了想, 她终于点头。 拉上病床之间的隔断帘, 陈逸先躺上床,往右边靠了靠,空出一片位置,朝彤彤招手, “来。” 小姑娘乖乖躺上去,枕在陈逸左手臂上,微微侧过身,搂住她。 像是抚慰般,她的手在陈逸胳膊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似在哄她入睡。 无声地笑了下,陈逸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脑袋,柔声说:“晚安,彤彤。” 屋内光线调得很暗,怀里的小丫头微微启唇,发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晚安,妈妈。” 看起来小姑娘比较困,没过一会儿,她手上的动作渐渐卸了力气停下来,靠在陈逸怀里静静睡着了。 陈逸没什么睡意,看了会儿窗外深沉的夜色,又低头看看怀里小人儿酣甜的睡颜,抬手替她掖好被角。 小姑娘细细柔柔的呼吸在耳边萦绕,陈逸阖上眼,安然入睡。 ***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本地将迎来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降温。 没了暖阳的关照,病房里愈加清冷。余笙笙坐了一会儿,被冻得够呛。 陈逸看看她,有点责怪的语气道:“天气降温了,怎么出来还穿这么少?” 十月初的天气,本就开始转凉,她却只穿了一件五分袖针织连衣裙出门,笔直洁白的小腿光溜溜露在外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余笙笙搓着手,“谁知道要降温啊,昨天天气还挺好的。” 她今天过来做产检,遇上周末和国庆小长假,好几个项目没做到,要等着周一才能来。看检查完时间还早,她就抓紧时间过来陪陪陈逸,顺便带了个小玩具——水晶跳跳球。 这跳跳球是她小时候玩儿的,多少年没见过了,也是最近父母清理家中旧物才翻出来,觉得挺有意思,就给她留着了。 眼下,跳跳球落到了彤彤手里。 她在病房待得有些无聊,陈逸又不想老是拿手机给她玩,是以余笙笙带来的这个小玩意儿,算是替她解决了一个小困扰。 小姑娘在阳台上玩着,陈逸边跟余笙笙说话,边不时看看她的情况。 “柜子里有我的外套,你拿出来披一下。”陈逸指了指床头的储物柜。 余笙笙罢罢手,“不用不用,我可是国防身体。” 陈逸笑她,“还国防身体,你也不怕肚子里的小家伙冻着。” 余笙笙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对哦,把我女儿冻着了怎么办?” 她弯腰去开储物柜拿外套,陈逸笑她:“你就这么想要个女儿?” “当然,女儿多贴心啊!我要能有个像彤彤这么贴心的小棉袄,做梦都得笑醒。” 她刚来的时候,实习生正在给陈逸换药。本来多普通平常一件事,但小姑娘一直盯着那实习生,眼神略带杀气。 余笙笙觉得好笑,后来问过陈逸,才知道前一天拔引流管发生的事,顿觉小丫头怎么那么可爱,简直就是个“护妈狂魔”。 “要生个男孩呢?”陈逸问她。 “生男孩的话,你就争取以后生个丫头,给我儿子当媳妇儿,咱俩结亲家。” 说完,余笙笙哈哈大笑两声,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完美。 又聊了一会儿,余笙笙问:“小山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薛山下去缴费,可这都二十多分钟过去了,他还没回来。 陈逸看了眼窗外独自玩耍的小姑娘,淡淡移回视线,“可能排队的人比较多吧。” 正说着话,余光瞥见彤彤忽然向阳台的围栏扑了过去,陈逸吓得一惊,猛地站起来。伤口被硬生生扯了一下,疼得她倒吸凉气,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捂住腹部就往阳台走。 小姑娘趴在围栏边上,目光愣愣望着楼下。见她没什么动作,陈逸一颗心才落地。 “怎么了?” 小姑娘回过头来,指了指楼下某一处。 陈逸看她两手空空,问她:“跳跳球掉下去了?” 小姑娘讷讷点头,一脸委屈。 余笙笙也跟了出来,拍着胸口道:“丫头你可吓死人了,突然那么一下,还以为你要跳出去。” 又看向陈逸,“芋头你没事吧,是不是扯着伤口了?”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陈逸一直捂着肚子,表情有些痛苦。 顿了下,她慢慢走到陈逸面前,抬手抚上她的小腹,盖在手术切口的位置,轻轻揉着。 陈逸低头看她,发现她眼圈已经红了,一脸的内疚。 摸了摸她的脑袋,陈逸安慰她说:“没事,阿姨不疼了。” 她牵着彤彤回到病房里,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要不要下楼去把跳跳球捡回来?” 小姑娘没摇头,也没点头,似乎还处在内疚的情绪当中。 陈逸对她笑笑,“没事的,阿姨真的不疼了。但是你也要记住,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危险动作了,万一不小心摔下去了怎么办?” 小姑娘乖乖点头。 “那咱们下去找球吧,今天还没出去过呢,就当陪阿姨出去散步了好不好?” 她抬眼看陈逸,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来到楼下花园,陈逸坐在长椅上休息,余笙笙陪着彤彤四处寻找。 几米开外的大树下,一位年轻母亲也正陪着自己的儿子玩耍。 小男孩大概七八岁左右,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陈逸静静看了会儿他们,发现小男孩手里玩耍的东西,似乎正是彤彤掉落下楼的跳跳球。 余笙笙和彤彤也发现了,走向那对母子。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5 陈逸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看见余笙笙跟那位母亲说了几句话,那位母亲低头又跟自己儿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小男孩把手里的球递还过来。 但彤彤没有接。 她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但似乎生病很严重的小伙伴,轻轻摇了摇头。她比比划划一番,意思是不要了,给小男孩玩。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陈逸看见余笙笙和那位母亲一起向自己走来,留下两个小家伙在大树下继续玩耍。 中途,余笙笙电话响起,她去旁边接。年轻母亲坐到陈逸身边。 “你女儿很棒,很善良。”年轻母亲夸奖彤彤。 陈逸看着大树下那两枚小小的身影,淡淡笑了一下,“谢谢。” 年轻母亲看看陈逸,关心问:“你们是来就诊的还是......” 出来散步陈逸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没穿病号服。 “我在这住院,阑尾炎,做了个小手术。” 年轻母亲点点头,慰问过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陈逸这才知道,小男孩患的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确诊一年多,近几个月在医院接受化疗。 分享这些信息时,年轻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孩子身上,眼神里既有心疼,也有一股超然于生命之外的淡然。 “刚查出来那会儿,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的孩子这么小,怎么会得这种病。后来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像也没什么了,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我跟孩子他爸没什么大要求,就希望他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陈逸看向身旁的女人,缓缓握住她的手。 静静感受着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安慰,年轻母亲低声说了句“谢谢”。 大树下两个小孩玩得差不多,年轻母亲跟陈逸告别,带着小男孩离开。 小姑娘手里捏着水晶跳跳球,满是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陈逸正要出声喊她,见她突然拔腿跑向了那对母子。 她把跳跳球送给了小男孩。 再回到陈逸身边时,她的额头和鼻尖上都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陈逸掏出纸巾替她擦汗,明明想说很多话,此刻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的小姑娘,既聪明又善良。 但她很清楚,善良其实比聪明更加难得。 因为,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 余笙笙这个电话打的有点久,等她回来时,陈逸正要牵着小姑娘回病房。 薛山已经缴完费,又按照医生的推荐,去医院的皮肤科分院买了一盒祛疤的药回来,碰巧遇上几人往回走。 陈逸接过药盒仔细看了下,有点苦笑不得,“你买这个干嘛?” 薛山不假思索:“怕你爱美,担心以后留疤。” 陈逸简直服了他,“我什么时候担心留疤了?” 薛山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好心办了件“坏事”。 陈逸看看他,轻叹口气,低笑一声,“好了,不是怪你,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然后煞有介事解释说:“但这种所谓祛疤祛斑的美容产品,其实大部分都是噱头。” 薛山依旧不开口,她又问:“花了多少钱?” 他老老实实报出一个数字。 静了几秒,薛山转头看向陈逸,发现她正拿一股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 “薛山。”她表情有些严肃。 “嗯。” “以后家里的钱不能归你管了。” “......” 余笙笙一直在边上听着这俩人对话,终于忍不下去了,哀嚎道:“大哥大姐,咱秀恩爱能关起门来慢慢秀吗?不知道我是孕妇受不了刺激的啊?” 她一把拉过彤彤的手,牵着她就往医院门口的711便利店走,“你俩慢慢商量以后钱归谁管这个问题吧,我带丫头去买点东西。” 被留下的俩人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彼此对视一眼,笑了。 *** 711便利店里,余笙笙带着彤彤逛了一圈,让她想吃什么随便选,但小姑娘什么零食都没要。 余笙笙咂舌:“不是吧......芋头把你管的这么严格?零食都不让吃?” 又小声嘀咕:“还真是比亲妈还亲。” 最后,小姑娘只拿了一瓶橙汁,因为她的确有点渴了。 结完账临出门,余笙笙突然想起纸巾没买,又折回去。 店里顾客多了起来,收银台处排了五六个人,她排好队,让彤彤在门口等她。 小姑娘乖乖站在门口,实在是有点渴,想拧开瓶盖喝口果汁,无奈拧了半天没拧动。 转头看看里面排队的余笙笙,她前面还有四个人。 再回头时,忽然发现自己身旁站了一个人。 目光上移,她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男人一身灰色运动装,戴顶黑色鸭舌帽,指着她手里的瓶子,问:“要不要叔叔帮你打开?”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低声笑了下,蹲下|身来,将帽檐抬高一点,问她:“不记得叔叔了?” 目光停留在男人的脸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很模糊的一些片段,零零碎碎的,记不太真切。 “来,叔叔帮你。” 男人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瓶子,轻而易举拧开,又递还回她手里。 小姑娘愣愣望着他,眼里的警惕少了许多。 男人始终笑呵呵地,“叔叔跟你爸爸是朋友,我以前经常抱你、逗你玩儿的,还记得吗?” 见小姑娘似乎在慢慢回忆,他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叔叔改天来找你和你爸爸一起玩,好不好?” 小姑娘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 男人像是遗漏了什么,笑了一下,补充说:“差点忘了,还有你那位医生阿姨......” “彤彤。”余笙笙喊着她的名字出来。 她回头冲余笙笙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余笙笙走过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拧开的果汁瓶,“哇,彤彤这么厉害,自己拧开的啊?” 小姑娘摇摇头,想指给余笙笙看刚才那位叔叔。 可当她再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摘自亚马逊bsp; jeff bezos 的某场演讲。 ☆、58 “在看什么?” 余笙笙也忍不住好奇, 看向彤彤身后。 四周扫了一圈,小姑娘回过头来, 一脸的疑惑。 刚才那个叔叔呢? 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余笙笙见她脸上小表情一阵一阵的,摸摸她的头, “到底咋啦?” 她冲余笙笙挥了下手中的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6 果汁瓶,又指指身后的位置。 余笙笙一头雾水,“这......水有问题?” 抬脸看她一眼, 小姑娘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回到病房,趁着大人们聊天的间隙, 她再次来到阳台上。 这里虽是七楼, 但站在阳台上正好可看见711便利店的后门。 她刚刚就是在那里,遇见的那个叔叔。 站了一会儿, 听见身后玻璃门被拉开的声响,小姑娘回头,薛山走了过来。 停在她旁边,薛山揉揉她的脑袋, 问:“在看什么?” 小姑娘不假思索指向楼下的711便利店。 薛山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刚买东西的地方?”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 但手没放下, 继续隔空指着。 “那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薛山问。 再次点头,她徒手做了个拧瓶盖的动作,然后把手举高,隔空比划了一下, 示意是个高个子叔叔帮她拧开的。 但薛山一时没看懂。 小姑娘有点急,又比划了一遍,边比划边张开嘴,似乎想说很多话,就是发不出声音。急得直跺脚。 薛山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没事,不急不急。” 小姑娘这才停下动作,缓了口气。 薛山抚着她的背,正想再仔细问一下她想表达的意思,身后玻璃门被轻叩了几下。 他转过头,陈逸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聊天中,陈逸说起彤彤喜欢画画的事情,刚好余笙笙有个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是学美术出身,在本市办了个少儿美术班,办学质量蛮不错,在本地小有名气。 这么一说起来,余笙笙当即给老同学去了电话。 简单咨询后,对方建议彤彤就读假期培训班——十五天封闭式培训学习,并且给予很大程度的报名优惠。 薛山听后,虽然有点不放心彤彤一个人,但正如陈逸之前所说,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把小姑娘护在身边,得让她自己学会融入这个社会,学会独立于世。 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而彤彤,得知自己可以去学画画后,明显又兴奋又开心。 但她也有点犹豫,那样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家人了。 似乎看出她所想,陈逸牵住她的手,揽进怀里抱了抱她,柔声说:“没关系的,虽然你每天吃住学习都是跟老师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但爸爸和阿姨每周都会来看你的。” 小姑娘这才点点头。 一桩心头大事算是解决妥当,送走余笙笙,他们去院外吃完午饭回来,一路上,陈逸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股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午睡之前,因为她又做了一个噩梦。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所见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能在混沌灰暗的空间里不停奔跑,妄图远离那段让她痛苦的记忆。 突然,脚下一空,她摔进一汪无尽的深黑暗渊。 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一水白色的天花板,听着枕边小姑娘浅浅的呼吸声,她才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抚了下额头。 一身淋漓大汗,黏黏腻腻的不大舒服。缓了会儿,她慢慢撑起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向卫生间。 薛山躺在窄小的陪护床上小憩。 他个子高,床偏短,整个人束手束脚的,睡得不是很沉。 陈逸刚起身他就醒了,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移动,见她走进卫生间,又才缓缓阖上。 但过了很久,都没见陈逸出来,他觉得不大对,连忙起身。 彤彤和邻床的年轻女孩都睡着,他来到卫生间门口,敲门敲得很轻。 “笃笃”两声响后,他低声喊:“陈逸?” 静了几秒,里头才传来回应:“怎么了?” 薛山问:“你没事吧?怎么进去这么久?” 陈逸说:“没事,我擦一下身上的汗。” 伤口沾水不易愈合,所以她每天都只能用湿毛巾简单擦洗身体。怕她动作不便,牵拉到手术切口,以往都是薛山帮她。 顿了下,薛山问:“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她立刻回绝:“不用,没事,我自己可以。” 不太放心,薛山又重复一遍:“我进来帮你吧。” 陈逸仍是拒绝:“真的没事,我可以的,你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好了。” 嘴上应着好,但薛山没走,静静等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响动。 站了会儿,他隐约听见几声极低的啜泣。 那种压抑在喉咙里,极力隐藏起来的哭泣声。 薛山慌了,抬手就去拧门把,拧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 “陈逸,你开下门。” 似乎没料到他会等在门口,里头的啜泣声骤然停住。 静了几秒,传来她恢复正常的声音:“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相信她没事,拍了两下门,沉声说:“陈逸,你开门。” 没有回应。 “陈逸,你让我进来。” 仍旧没回应。 静了下,薛山轻声说:“好,我不进来了,我在门口等你。” 也不知是他的退步起了效,还是里面的人想通了,就在薛山刚说完这话之后不到半分钟,卫生间门咔哒一声响,露出一条细细的门缝。 门逐渐敞开,陈逸垂着头站在门内,身上是回来以后换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遮住小半张脸。 宽大的衣物挂在她身上,把她衬得如同一张单薄的稿纸,仿佛一碰即倒。 薛山凝眸看了她片刻,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纯白色节能灯光线下,他握住陈逸的肩,定定注视着她,眼里有疑问,但更多的是心疼。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他嗓音温和,小心翼翼。 陈逸缓缓抬眼,目光已经恢复清明澄澈,毫无波澜。她伸手环上他的腰,脸贴向他的胸膛。 “刚刚做了个噩梦。” 温热的手掌来回轻抚着她的背,薛山问:“梦到什么了?” 脸颊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轻轻蹭了下,陈逸说:“梦到我爸妈了。” 一手稳稳包住她的背,一手轻抚在她的长发上,薛山低声安慰她:“没事的,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可真的过去了吗? 梦里,还是在那条幽暗逼仄的小巷上,她看见父亲倒在血泊中,而母亲站在父亲的尸体身后,静静看着自己,淡淡笑着。 “小逸真棒,做得很好。” 她为什么要夸自己呢?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她夸奖的事情? 慢慢低头,她看见自己粉色外套的一角,上面沾满了鲜血。 她看见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中,握了一把刀。一把水果刀,父亲杀死母亲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7 那把,杀死自己那把。 母亲看着她,依旧微笑,“小逸真棒,做得很好。” 猛然意识到什么,她一把丢开刀,哭喊着使劲摇头,“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眼泪随着她的哭喊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她转身就跑,想要彻底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脚下就像灌了铅,步伐愈加沉重。 一股巨大的恐惧将她吞没。 她大声喊“吉伍叔叔”,喊“外婆”,边跑边喊。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应她。 *** 十月四日,陈逸出院。 前期观察没有大碍,她伤口愈合得不错,虽然暂时没有任何感染迹象,但仍需继续输注抗生素,预防术后切口感染。 这段时间,薛山每天往返于医院和雅里乡之间,有多疲累不言而喻,但他一声抱怨全无。 输液这种事,不一定非要耗在大医院,回基层卫生院是完全没问题的,所以陈逸跟医生商量过后,决定出院。 医院附近有专门供接送病人出租使用的车辆。担心路途颠簸,陈逸身体吃不消,薛山提前一天联系好了一辆私人面包车。 四号一早,医生查房结束,薛山去办理出院手续,陈逸在病房收拾用物。 一切准备妥当,中午十点,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随身物品离开医院。 薛山提前打过电话,租车师傅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看见一行人过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热情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进车尾箱。 彤彤先上车,陈逸紧跟其后,薛山在她身后扶住她。 看她小心翼翼落座在后排位置,薛山正要紧跟着跨上车,电话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 隔着玻璃窗,陈逸只隐约听到他不停对电话那头说着“好的”、“谢谢”这一类的话。 挂掉电话,薛山探进半个身子,跟陈逸解释说是护士站来的电话,说他有一张医疗费报账单没办理妥当,差个签名,让他回去补一下,否则后期报销可能会比较麻烦。 解释完,他又跟驾驶座上的租车师傅商量,麻烦他再等一会儿,自己很快回来。 师傅人豁达,直说没问题,让他尽管去办,自己在这等着就是了。 道谢后薛山快步赶回,陈逸和彤彤坐在车里等他。 这一阵气温降得厉害,凉风扑漱而来,穿过敞开的车门钻进这方并不暖和的空间。 陈逸忍不住裹紧了些身上的咖色外套,转头问小姑娘冷不冷。 小姑娘摇摇头,见陈逸似乎在打着哆嗦,牵过她的手,捧在手里不停呵气。 陈逸静静看着她动作,唇边漾出淡淡的笑意。 等了近十分钟,薛山还没出来,小姑娘忍不住一直往窗外打量。陈逸摸摸她的小脑袋告诉她,不用着急,可能是电梯人太多了,爸爸得多等一会儿。 又等了几分钟,小姑娘有点坐不住,目光四处打量。 忽然间,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一下子扑到窗户边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街对面一处。 是那个叔叔。 ☆、59 这个时间医院人流量很大, 薛山好不容易等来电梯上到七楼胃肠外科,护士站空无一人。 他在四周的换药室、治疗室找了一圈, 终于看到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实习小护士抱着病历过来。 薛山表明来意,说刚才有位护士给他打了电话, 让他回来签字。 小护士有点茫然,老师们都去换点滴和查房了,刚刚就只有自己一直在这啊。 但薛山说得诚恳, 又一脸着急,小护士想了下,可能的确有老师跟他联系过呢? 再说, 医院最忌讳的就是病人及家属没签完字就跑, 万一以后出啥事了,说都说不清。 以防万一, 她还是决定处理一下这个事。 遂问:“哪个床?什么名字?” 薛山:“42床,陈逸,麻烦了。” “好,你稍等一下, 我找找病历。” 出院病人的病历都存在电脑下方的柜子里,小护士蹲下|身倒腾半天, 翻出陈逸的病历, 摊开在办公桌上,问薛山:“那张单子没签字?” 薛山愣了一下,“说是和医保报销有关的。” 小护士皱了皱眉。 她是新手,刚参加实习不到一个月, 好多东西都还摸不透,一下子有点懵。 正犹疑之际,一位胖胖的护士老师提着输液袋经过护士站,她像是得了救星般,连忙喊住她。 胖护士走过来,问了情况后一脸诧异:“不可能啊,医保单子出了问题应该是医保办给你打电话,就你办出院结账那个地方,三楼那儿。我们不管这个的。” 薛山怔住,刚刚那通电话把一切信息说的很清楚,连陈逸的病情都提及到了,让他务必尽快赶来七楼护士站补签字。 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伸手去掏手机,“麻烦您看看,这个号码是不是这儿的?” 但手机还没递到那位护士跟前,动作倏地顿住。 护士站墙上,有一张很显眼的通讯牌,上面印着两个号码,一个是医生办公室的,一个护士站的。 刚刚那个号码,虽然他没记全,但很明显,并不是这两个号码其中一个。 他不想自己吓自己,强忍住心中的恐惧,继续跟护士确认。 护士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不是啊。” 下一秒,眼前的男人猛地跑开。 衣料扬起一阵风,摊在办公桌上的病历被扇开好几页。 唰唰轻响。 绕过电梯,薛山直冲向楼梯间。极速下楼过程中,他拨通了陈逸电话。 他在飞奔的脚步中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声,一颗心狂跳。 脚步突然刹车,电话通了。 “喂。”是她的声音。 他急不可耐直问:“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那头静了几秒,“我们没事,怎么了?” 一颗心骤然落地,他重重舒了一口气,但仍不敢掉以轻心。 “电话别挂,好好待在车上,注意安全,我马上回来!” 薛山握着手机,疾步下楼,走到二楼拐角处时,听筒里传来陈逸的声音:“薛山。” 他脚下一滞,“怎么了?” “你......你再折回病房看一下,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东西?” 那头又静了几秒,才说:“戒指,你前几天刚给我买的那个戒指。” 薛山懵了一瞬,“戒指?” 他什么时候—— 猛然醒悟,薛山压低声音问:“你旁边是不是有别人?” 那头低低“嗯”了一声。 他怔住片刻,一个箭步迈下楼梯。 “有几个人?一个?” 没有回应。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8 “两个?” “嗯,你在枕头下找找呢?” “他们在车里?” “对,就是那儿。” “对方有凶器吗?” “有啊,我明明记得是放那儿的。” “刀?” “不是旧的那个,是最近刚买那个。” “......枪?”他尝试问出口时,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你再找找看。” 看似言不达意,但薛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一刻不停奔向院外。 银灰色面包车里,陈逸缓缓放下手机,看向中排坐着的黑衬衫男人,“他回去找东西了。” 黑衬衫高高瘦瘦,年纪并不大,三十岁上下,两颊深深凹陷,模样颓靡。 听陈逸这么说,他冷笑一声,手里的东西却没放下,仍然直指小姑娘脑袋。 几分钟前,彤彤忽然扯了下陈逸手臂,指着窗外某一处,示意她看。 陈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视野范围里,只有来往行进的车辆和路边叫卖的摊贩。 “看什么?”她好奇问小姑娘。 看那个叔叔啊! 她指着街对面那条巷口,卖力比划。 陈逸摸摸她的头安抚她,目光所及处,一个戴鸭舌帽的黑衣男人闪身进了巷子。 “你认识那个人吗?”陈逸问。 小姑娘知道她看见了,用力点头。 “他是——” 面包车里忽然钻进来两个人,“哐”一声拉上车门。 一车寂静。 副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穿着黑白灰条纹t恤衫,个子矮小、精瘦,手里握了一把刀,正架在司机脖子上。 陈逸认得他。 那个被美|沙酮门诊停药的患者,朱富勇。 陈逸下意识搂紧小姑娘,把她往身后塞。 前面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行,声音打颤:“这......这位兄弟,你们要干嘛?” 那个叫朱富勇的男人回头扫了陈逸一眼,转过头冷哼一声,“别多话,老实听我们的,留你小命。” 司机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边说边偷瞄后头,冷不丁看到什么,被彻底吓傻了。 黑衬衫男人手上握了一把手|枪,正直直指着后排坐的年轻女人。 活这么大半辈子,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玩意儿,哪知道今天突然给碰上了。谁知道这枪是真是假,但乍一看,还是让人三魂瞬间丢了俩。 陈逸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黑衬衫扫她一眼,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接。 接通后,她刚“喂”了一声,就见枪口慢慢移开,指向了她身后露出一半的小脑袋。 薛山问她们有没事时,陈逸听见“咔嗒”一声响,枪上膛了。 她静静看着对面的人,告诉薛山,她们没事。 电话保持通讯中,前面,司机在朱富勇的威胁下发动了面包车。 黑衬衫扫一眼窗外,低声示意陈逸:拖住他。 于是有了后来的对话。 十月初的天,秋风扫街,梧桐叶悉数坠下树梢,落向柏油路面,一地萧瑟。 风起,枯黄叶片随风向前翻滚,刮蹭地面,发出一阵窸窣声响。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薛山面前。 车窗摇下,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老朋友,别来无恙啊。” *** 手机被黑衬衫夺走,陈逸一直暗暗记着沿路的楼栋、商店,各种能够帮她记住线路的标志。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驶入一座废弃的工厂。车开进一间似乎是仓库的地方,她们被拽下车。 路上,陈逸试探着问过他们,是为了钱吗? 黑衬衫阴阳怪调说,为了好玩儿。 陈逸又问,你们认识杨洛平吗? 黑衬衫和朱富勇都愣了一下。表情里写着三个字:不认识。 仓库里,高高的屋梁上挂了数十盏工厂吊灯,四周摆满生锈的机械仪器。 宽旷的空间里,一点细微的响动被反复放大,回声延绵不绝。 朱富勇把面包车司机单独带走,绕过几台仪器,进了一间小屋子。过了会,他独自折返。而黑衬衫,始终拿枪指着她们。 朱富勇走过来,一把拽走陈逸怀里的小姑娘。 陈逸反抗,死死抓着彤彤不放手。一顶黑色头套突然罩下来,眼前一片漆黑。 冰凉的枪杆抵在她太阳穴处,黑衬衫调笑着说:“老子生平第一回摸枪,挺带感的,想吃枪子儿就明说,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不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人最怕美女孤单了,不如先把这小丫头送下去探探路。” “别!”陈逸语速飞快:“别伤她,我不动了,你们要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 手脚被尼龙绳绑住,陈逸被塞进车尾箱。 很明显,已经不是先前那辆面包车。 *** 远处的施工声、马路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隐隐敲打着车窗。 手中紧攥着手机,薛山目视前方,语气尽量平静:“你想干嘛?” 适逢前方岔路口,杨洛平打了个右转,车辆驶入单行道。 “老朋友见面,聊聊天嘛。”他笑起来,“提前给你准备的那些见面礼,还行吧?” 狭窄的单行道上,路旁行道树遮去了大半天光。 车内幽暗、阴沉,气氛诡异。 薛山无视他的“热情”,再一次沉声问道:“你想干嘛?” 唇边的笑意只增不减,杨洛平说:“不是吧兄弟,几年不见你就蔫儿成这样了?聊个天而已,怕什么。” 他侧脸看薛山一眼,“我那儿货还挺多,带你去尝尝?” 说完,他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差点忘了,你正在戒毒。” 薛山没有心情参与他的独角戏,仍是问:“你到底想干嘛?” 垂眸看一眼他手里紧攥的手机,杨洛平笑起来,“想报警就报呗!你那个接头人现在不还在禁毒大队么?这段时间他也正在找我,择日不如撞日,约出来一起见个面,聊聊天。怎么样?” 没有得到回应,对方继续自说自话:“哎对了,你现在喝那玩意儿叫啥?美|沙酮?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据说苦啦吧唧的,难喝死了。” “不过,有个漂亮的小医生女朋友在那里面上班,也难怪你能喝的这么开心,甘之如饴啊。” “哦,对了,得跟你道个歉,上回不小心在你小女友包里放了个东西,给你们添麻烦了啊兄弟。” 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肤里。 前方路段人烟稀少,余光瞥见杨洛平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99 腾出一只手点烟,薛山咬了咬腮帮,看准时机,猛地一个转身将他脖子勾住,朝自己的方向狠拽过来。 方向盘不稳,车身在笔直的路面上猛烈摇晃,薛山看准位置一脚踩向刹车。 空旷的街道上传来一道刺耳声响,黑色轿车撞向路边一棵行道树,终于停下。 “她们在哪?!”薛山咬紧腮帮,一字一句,从牙缝往外蹦。 脖子被他牢牢锁住,杨洛平脸涨得通红,但他仍然像个疯子一般,发出诡异的笑声。 “薛山,我是你的恩人,知道吗......” 风停了,寂静的街道上空,突然飞窜出一群叽叽喳喳的野鸟,低低盘旋一阵,忽地展翅飞远。 附近的居民听到声响,已有不少人循声出来看个究竟。 窗外人影攒动。 薛山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弟弟的女儿,是我救出来的。” ☆、60 空气安静下来。 薛山问他:“什么意思?” 杨洛平没有任何挣扎, 哪怕薛山的钳制已经不自觉松了些力度。 他仍是笑着,仿佛在复述一段无比美妙的回忆。 “当时, 李芳求我,她求我把那丫头带出去。” 他兀自干笑两声, “一双腿都快被炸没了,她还想跪着求我把她女儿带出去。你说,是不是很搞笑?” 薛山没法验证他说的是真是假, 但脑海里已经止不住联想出那副画面,李芳浑身是伤,却死死护住彤彤, 在最后关头恳求他救一救小姑娘的画面。 车窗忽然被人敲响。 两位好心人冲车内的人使劲挥舞双手, 隔着深咖色车窗询问他们是否受伤,是否需要帮忙。 与此同时, 薛山的手机呜呜震动起来。 飞快低头一瞥,是陈逸的号码。 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是陈逸亲自打来的。 一中年男子见里头没回应,趴在驾驶车窗上往里看。 刚瞧清一点状况, 他忽然踉跄着往后退,嘴里哆嗦喊:“枪......有枪......” 闻言, 另一个正欲打探情况的好心人也下意识连连退步, 两人迅速跑开。 手机还在震动,杨洛平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枪,正幽幽指着窗外看热闹的人群。 54式手|枪,我国生产和装备量最大的手|枪, 也是黑市上仿制最多的一款手|枪。 手上的钳制卸了力,薛山放开他。 动了动肩,又扭了下脖子,枪口缓缓转向薛山。 脸上的笑意不减,杨洛平朝他抬抬下巴,“接啊。不想知道你小女友现在的情况?” 拿起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声哀嚎:“救命啊救命啊!” 不是陈逸的声音,是个男声。薛山隐约记得,是那个租车司机。 听到声音,杨洛平嘴边噙笑。 薛山没有回应。 静了几秒,杨洛平瞥见车外有人似乎在报警。 “兄弟。”他轻喊一声薛山,“再不走,就没有人带你去找她们了。” 路边聚集了更多窃窃私语的人群,正热闹讨论着什么,忽听一声响,撞树的黑色轿车猛地倒车,一个甩尾,开走了。 电话仍在通讯中,薛山移到耳边,徒劳地问:“你们在哪儿?” 安静半晌,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薛哥,是我。” 薛山一颗心突然狂跳。 小白。 *** 跟陈逸通话后,在冲外院外的路上,他拨了吉爷的电话,没通。顾不了多少,他拨了小白的。 吉爷曾跟他说过,如果联系不到自己,有困难时,可以找小白。 时间紧急,他来不及说太多,迅速报了面包车车牌号、刚刚打电话给他的座机号,还有对方的人数、武器情况。 赶到医院门口时,如他所料,面包车早已不见,杨洛平随后开车出现。 上车,与他周旋,尽量为小白找人争取时间。 调了医院附近的交通监控,很快锁定面包车的去向,刑警队也出了警力,顺利找到城西这家废弃工厂。 薛山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波澜,静静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 “我们找到了面包车和司机,但陈姐和彤彤不在这里。” 这一带是监控盲区,离得最近的交通监控,在两条大街外。要逐一筛查来往车辆,仍是件麻烦的工作。 小白低声问:“薛哥,你现在,是不是跟杨路在一块?” 薛山刚“嗯”了一声,冰冷枪口突然抵在他太阳穴上。 车里,杨洛平嘴边噙笑,一手执枪,一手掌着方向盘,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道:“挂电话。” 薛山怔怔握着手机,掌心紧攥,点了挂断键。 “手机扔出去。”他一字一顿,食指扣向扳机。 见薛山一副戒备状态,杨洛平笑了一下,“兄弟,这玩意儿虽然是仿的,但要打爆你脑袋,还是绰绰有余。” 他再一次重复:“扔、出、去。” 缓缓摇下车窗,薛山做了个扔手机的假动作,身体忽然前倾,头避开枪口,反手攥住杨洛平手腕,狠地往后一掰,枪落到自己手上。 车身猛地摇晃,车轮刮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声响,随即恢复平稳。 眼睁睁看着枪口对准自己,杨洛平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哈哈大笑了两声。 薛山紧抿着唇,突然明白了什么,拇指按下弹匣扣销。 弹夹里面是空的。 杨洛平大笑,“身手挺利索啊,看来郑宏当年教得不错。” 车不知行驶到哪一段,道路两旁变成了低矮破旧的民居。 市井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车内,依旧是幽暗阴沉的诡异氛围。 薛山再一次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脸上的表情淡下来,杨洛平说:“缺个伴。” 薛山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他极淡的笑了下,“我选的?我选的是做大生意、大买卖,潇洒快活的生活。” 他接着道:“但是,被你毁了。” 街景在窗外迅速倒退,杨洛平幽幽道:“薛山,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可悲吗? 死守所谓的正义、道德,搭上了家人的性命,搭上了自己的大半辈子人生。 是很可悲。 但如若时间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毫无预兆地,他忽然想起在缅甸的一个雨夜,郑宏第一次发现他吸毒的那个夜晚。 空荡的山林间,静得只剩下夜风呼啸而过和雨滴拍打屋面的声音。 灰暗的灯光下,郑宏静默良久,缓缓开口:“阿山,做这行的,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你心里应该比谁都还要清楚。” 他认真严肃的样子,让薛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0 山想起了新兵连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谈话,谈人生、谈理想,谈底线、谈原则。 薛山笑了下,“郑哥,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经常问我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命令,保家卫国。 可现在呢? 服的是哪门子命令,保的又是哪门子国家? 郑宏似乎有所感触,但这股感触很快被他心中日益渐深的“利、欲”二字淹没。 “什么狗屁天职,什么狗屁保家卫国,自己的家都没了,谈什么国家?” “人这辈子不可能永远只走一条路的,阿山,哪有康庄大道,我就往哪走。”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视死如归。 这些披着正义与节气外套的枷锁,他早就挣脱了。 *** 杨洛平转头看向薛山。 他的眼神,带着狡黠、带着诡谲,也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寞。 “你以为你和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这世上所有完美、正义、善良、纯真的一切,早就与你划清界限。 “你和我,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 逼仄沉闷的车尾箱里,陈逸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沉重。 空气不流通,头上还罩着头套,每一口呼吸都是煎熬。 他们没封她嘴,她一路试着不停发出声音,企图引起路过的人或车注意,但似乎效果甚微。 车辆拐拐绕绕,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停下。 她听见车门打开,又砰一声关上,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尾箱门被人拉开,明亮刺眼的光线霎时涌进来,纵然隔着一层黑色遮布,陈逸还是眯了下眼。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黑衬衫把她捞起来,直接扛上肩。 手术切口正好抵在他肩头位置,一股撕裂的疼痛猛然袭来,陈逸浑身发抖,直冒冷汗,“我刚做完手术不久,能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吗?” 黑衬衫哪管这些,不理她,继续扛走。 陈逸听见一阵卷帘门响动声,然后自己被扔在了地上。 匍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疼痛中回过神来,费力跪坐起身子。 四周很安静,她没听见一丁点脚步声,黑衬衫应该还没走。 “彤彤呢?”她问。 没有人回答。 “我女儿呢?!” 黑衬衫冷眼看着她对着空气大吼,冷笑一声,“好好待着吧,你死不了。” 脚步声走远,陈逸想到什么,大喊一声:“朱富勇!” 她一直没听见朱富勇的动静,他把彤彤带走后,他们上的是同一辆车。 她的声音回荡在宽旷的空间里,回声久久萦绕耳畔。 无人回应。 卷帘门呼啦一声响动,落地,被人锁上了。 银灰色小轿车旁,朱富勇死死捂住小姑娘的嘴。 眼泪鼻涕全糊在他手上,黏黏腻腻,搞得他心烦无比。 黑衬衫走过来,瞥他一眼,“你捂一个哑巴的嘴有意思吗?” 朱富勇瞪他,“这小哑巴会哭会叫,不省事。” 黑衬衫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搞快点,还要去下一个地方,时间晚了拿不到货,咱俩就白折腾这一天了。” 路哥答应给他们每人五百克海|洛因,诱惑非常巨大。 都是亡命徒,烧杀抢掠,做什么没所谓。 小姑娘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卷帘大门,手脚一通乱蹬乱抓,想要扑过去。 朱富勇烦躁得很,一把捞起她扔进后座。 “再闹我就去把她杀了!” 小姑娘倏地收了声,不哭不闹、一动不动,愣愣望着朱富勇。 男人坐进车,砰一声关上门,恶狠狠看向她,“不准再闹了听见没有!不然把你也丢出去!” 汽车启动,扬起一地尘土。 小姑娘蜷缩在后座上,头发蓬乱,眼泪鼻涕全挂在脸上,身上的粉色卫衣外套尽是皱褶。 她低声抽泣着,目光依然停驻在窗外紧闭的卷帘大门上,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 宽阔的柏油乡路上,来往车辆稀少,人烟罕见。 临近中午十二点,黑衬衫突然把车停在路边,问后面的人:“有火吗?” 他毒瘾发了,身上的打火机不知道啥时候掉了,没有工具,整个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朱富勇赶快翻了下包,意外抬头,“老子的也搞不见了,前头好像有个店,搞快去买几只回来。” 农田、乡道一览无遗,远处的青色山脉绵延直至天际。 四周比较荒凉,几乎全是拆迁房。 这家小卖店独立于一片残垣断壁之中,颇有点寒风傲骨的味道。 店面很小,门口架了一排玻璃窗烟柜,里头摆满各式各样的香烟。 黑衬衫走过去,店里没人,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里头传来一声应,让他稍等一下。 他不停搓着手,巴不得下一秒就捞上打火机和烟走人,但那些东西都锁在玻璃烟柜里。 等待的间隙,后头来了辆黑色沃尔沃,也停在路边。 驾驶座上下来位高个子年轻男人,他上身只穿了一件休闲灰色衬衫,下面是一条深色西裤。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子挽至胳膊处,露出脉络分明的精壮小臂,还有价格不菲的腕表。 黑衬衫扫一眼男人,见他步伐潇洒往小店走来,微微别开目光,继续喊老板娘。 老板娘终于抱着哭哭啼啼的小婴儿出来,一脸抱歉地问他们需要什么。 黑衬衫:“一包紫云,两个打火机。” 老板娘打开挂锁,抽出两只打火机递过去,然后弯下腰去拿下一层放置的烟盒。 黑衬衫轻微跺了跺脚,余光中,身旁男人似乎在有意无意打量自己。 他不管那么多,催促老板娘搞快点,他还赶时间。 拿到烟,匆忙付了钱,他转身往车里走。 路过黑色沃尔沃时,他注意到副驾驶上坐了个年轻女人,齐肩短发,戴副墨镜,手肘支在窗外,眼神似乎也在跟着自己移动。 顾不得那么多,飞快发动油门离开,他要赶紧找个地方解决毒瘾发作的问题。 年轻男人买了两瓶水回来,刚坐上车,旁边的女人急说:“前面那辆车有问题。” 男人一脸错愕:“什么问题?” 两分钟前,小姑娘趴在窗沿上往外看,注意到了另一辆车上坐着的年轻阿姨。 女人无聊地观赏着四周并不算美丽的风景,冷不丁侧过脸,目光停在右前方那辆车上,愣了一瞬,缓缓摘下墨镜。 透过紧闭的玻璃车窗,她看见一个小姑娘,正眼泪汪汪注视着自己,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剧情,也没那么恐怖吧?瞧把你们吓的......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1 ☆、61 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陈逸侧身躺着,双脚用力朝后勾起。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 猛地一用劲,抓住了自己脚踝。 反复尝试多次终于成功, 她松一口气,开始动手解脚踝上捆着的绳子。 这个姿势,腹部所受到的牵拉力量很大, 伤口像是硬生生被撕裂开一般,疼痛由那一处蔓延开来,很快布满全身。 但疼痛也令人清醒。 找不到她们, 薛山肯定急疯了, 他会找吉爷求助的,警方也很快会循着线索追查, 但她不能一味苦等救援、坐以待毙。 眼前一片漆黑,呼出气息在套头的布袋里弥漫,浑浊而闷热。她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 尼龙绳捆得很紧, 她忍住疼痛,试了不知道多久, 手臂开始发麻, 脚踝被绳子勒得隐隐泛疼。 小腿猛然抽筋,疼得她下意识就要放手。 咬紧牙拽着好不容易解出来的绳头,她大口大口呼吸,静静等待这股疼痛过去。 四周安静, 空间宽阔,每一声沉重的呼吸、心跳都像是被放大了几倍。 深呼出一口气,她继续解绳子。 似乎是找到了规律,她很快解开第一个绳结。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欣慰,无声地笑了下,她片刻不停开始解第二个、第三个绳结。动作越来越快。 *** 银灰色小轿车栖在路边。 路两旁是成片西瓜地,一眼望去,白色瓜棚像一排排山包,在秋日的微风中寂然伫立。 黑衬衫飞快下了车,闪身进瓜棚旁一间小木屋。 这是瓜农置放工具和守夜时休息的地方,过了采收季节,瓜地里只剩下残枝败叶,无需再看守。 眼下,别说这木屋,整片瓜地都空无一人。 迅速关好门,黑衬衫迫不及待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包白|粉,打开烟盒,抽出锡箔纸,开始烫吸。 车内,朱富勇悠然抽着烟。窗户没开,整个车厢烟雾缭绕。 旁边的小家伙捂住鼻子不停咳嗽,咳得他心烦,叼着烟吼了她几句,继续点燃下一支。 黄土乡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黑色轿车。 朱富勇眯起眼睛回头看,好像先前见过,在小卖店那里。 沃尔沃停在他们右前方。 驾驶座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朝自己这里径直走来。 手里掐着烟,朱富勇突然有点紧张,忙示意旁边的小姑娘:“不准出声听见没有,敢闹的话我马上回去把你妈妈杀掉!” 这番威胁对小姑娘很管用,她一听这话,连咳都不敢再咳一下,死死捂住鼻子,眼眶里憋出一圈泪花。 见驾驶座没人,男人敲响后车窗。 朱富勇摇下车窗,只露出一个脑袋,幽幽盯着来人。 男人微微弓着身子,满脸诚恳:“大哥,能帮个忙吗?借点儿汽油。” 朱富勇眯起眼打量他,穿的周周正正,开得车也不错,想了下,问他:“借油干啥?” 男人解释说自己是出来自驾游的,油没加够,这一路都没见着个加油站,只碰见他们一辆车,遂前来寻求帮忙,会付高价报酬。 说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朱富勇身后的小姑娘。 头发乱糟糟,紧捂住自己口鼻,眼泪汪汪看着他,小模样怪可怜。 他随意问出口:“你家孩子这是怎么了?” 朱富勇回头看一眼小姑娘,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没事,小孩子嘛,闹点小脾气,刚刚骂了她几句。” 虽然对方说的高价报酬令他很心动,但眼下有“任务”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笑眯眯回绝了男人,“我们这车油加的也不多,帮不上忙。”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迅速摇上车窗。 但男人还是看见了,车窗关上的瞬间,里头小姑娘在冲他使劲摇头。 回到自己车里,副驾驶座上女人忙问:“什么情况?是不是人贩子?” 他仔细回想了下,道:“不好说,先报警吧,我们在后面悄悄跟着。” 黑衬衫吸完粉浑身舒爽回来,一眼就看到停在路边的沃尔沃,心下觉得奇怪。上车问了朱富勇,得知对方是没油之后,没说什么,发动汽车开走。 车开走一小段,沃尔沃车里的人拍下牌照,报了警。 *** 陈逸在空旷的仓库里走了很久。 脚上的绳子解开后,她慢慢站起来,倒退着在这方空间里摸索行走。 她要先弄清四周是个什么环境。 头罩下方束口有点紧,她用力蹭了很久没弄下来,所以也急需借助一些凸起的物件,帮她把黑色头罩脱下来。 小心翼翼退着步子,指尖忽然触到什么东西,冰凉而粗糙。后背紧跟着贴上去感受,手掌和脊背的触感告诉她,这是一排钢架,有很多层。 脚步移动,背在身后的手沿着钢架边框找寻,终于摸到凸起的边角。 她转过身,弯下腰把头凑近,试了半天才将头罩下方的束口挂在这一角凸起上。 慢慢后退、下移身子,脖子在钢架边角的摩擦下,留下一道不规则的,弯弯扭扭的红痕。 黑色头套被挂落。 陈逸站直身子,眯了眯眼,终于看清四周环境。 与自己猜测差不多,这是个仓库,不算大,两三百平样子。 仓库大门紧闭,光线从屋顶的玻璃天窗投射进来。 四周是生了暗红色铁锈的置物钢架,架与架之间,结满蜘蛛网。 一排排望去,有的钢架空着,有的依然堆放了不少木箱。 水泥地面上落了一层厚重的灰。 这里应该被废弃很久了。 再低头看看自己。 深咖色长外套全是皱褶,沾满灰,牛仔裤也是一团黑一团灰,脚上只剩一只黑色单鞋,另一只是在黑衬衫把她扛进来的路上掉的。 她一瘸一拐走到入口处,背靠着卷帘门慢慢蹲下,抓住门把,用力往上拉。 虽知道这是徒劳,但她似乎一定要亲手做一遍之后,才能彻底死心。 卷帘门被锁的死死的,一动不动。 她侧过身,猛地用肩撞向卷帘门,大声呼救。 一阵哗啦响动后,世界悄然安静下来。 凌乱毛躁的长发垂在两颊,几缕碎发随着鼻息喷吐在眼前晃荡。 空旷静谧的仓库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四周观察一圈,只有这个进出口。 陈逸回到那排钢架处,后背贴着钢架慢慢坐下,细细回想着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丝细微响动从门外传来。 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 陈逸坐直身体。 有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2 中默念—— 短不短小不存在, 二更的人最可爱。 ☆、62 听到声响, 陈逸下意识起身,拔腿就往门口跑。 但跑到一半, 脚步倏地顿住。 门外有钥匙响动声,也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不是路人。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人提起, 开到一半,一身黑衣的男人弓身钻进来。 他头上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逆光中,陈逸看不清他的容貌。 杨洛平反手拉下卷帘门,回头看见独站在仓库中央的陈逸, 愣了一下, 而后唇边荡开浓浓笑意。 他不急着自我介绍,先扫视一圈四周情况。 看见地上被解开的白色尼龙绳, 还有黑色头套,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久久回荡。 笑完了,他走向陈逸, 满是赞赏看着她,“不错啊小美女。” 陈逸下意识后退两步, 抿着唇, 保持沉默。 “还记得我吗?”杨洛平抬了抬帽檐,“严格来说,咱们可是见过的。” 他抬帽檐时用的是左手,陈逸一眼就看到了他食指缺失那处。 “你是说在火车站?” 好玩好玩, 杨洛平笑起来,点点头,“美女好记性。不过当时你忙着做好事不留名,我在你身后站了半天你都不转头看我一下,我这心里头啊,怪失落的。” 陈逸不说话,静静注视着他,眼神戒备。 杨洛平突然伸手握了握她的肩,“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这么见外。” 陈逸侧身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冷不丁瞧见她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杨洛平皱了下眉,一脸心疼:“小王八崽子,有这么对美女的吗?” 说着,他一把上前,握住陈逸背在身后的手。 陈逸下意识想躲开他,但手腕被攥得紧紧的,挣脱不了。 “别动,你看这白白嫩嫩小手被勒的,这俩龟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察觉到他似乎是在替自己解绳子,陈逸屏住呼吸,不动了。 待双手得到解放,她立刻抽回手,揉着被勒疼的手腕后退两步。 杨洛平看着她动作,又好笑又好气,“不是吧,我可是刚刚才帮了你,就这么疏远我?” 陈逸不说话,继续揉着手腕。 杨洛平笑了一下,目光自上而下扫一圈,最后停在陈逸脚上。 “嘶......”他挠了挠眉角,“鞋子掉了?是不是门口那只?” 陈逸没搭理,只听他继续自言自语:“这样不行啊,万一地上有什么石头钉子的,硌着脚不好。” 说完,他忽然转身,往外走去。 陈逸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悄悄跟上。但没走几步,杨洛平突然停住,手在腰间摸了一把,转过身,缓缓抬手,指向陈逸。 他手里握了一把枪。 阴阴地笑了下,杨洛平说:“我可没让你动哦。” 陈逸怔在原地,心口一阵狂跳,强迫自己恢复镇定,看他倒退着步子拉开卷帘门,捡起门口掉落的黑色单鞋,在手里掂了掂,拍拍灰,又走进来。 停在陈逸面前,杨洛平冲她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就要抬起陈逸的右脚替她穿鞋。 本能后退一步,陈逸说:“我自己来。” 杨洛平冷笑一声,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好啊,美女说什么就是什么。” 黑色单鞋“啪”一声扔在她面前。 陈逸踩进去,动了几下脚,穿妥帖后,看向他,突然开口问:“彤彤呢?” 他个子跟薛山差不多高,但看起来给人一种颓靡的感觉,站姿吊儿郎当,讲话油嘴滑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丝毫不露内心真实想法。 所谓笑面虎大抵不过如此。 杨洛平摸着下巴,一副仔细回想的模样,“这个时间,应该快到了。” “到哪?”陈逸脱口而出。 看她一眼,男人笑起来,“天堂。” 陈逸愕然抬头,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开个玩笑,别紧张。” 静了片刻,陈逸问他:“你目的是什么?” “目的?”杨洛平动了动肩膀,“有趣?或者......好玩儿?” 从他嘴里似乎很难套出话来,陈逸不再开口。 倒是杨洛平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他指的这个仓库。 对方没回应,他自己给答了。 “以前郑宏丢掉的加工厂,你男人工作的地方。” 见陈逸面上波澜不惊,他有点失望,“看样子,你男人跟你讲过了?” 陈逸依旧沉默。 “哎,知道太多就是不好。烦人,搞得我都一点新意都没有了。” 又说:“咱俩这么站着多累啊,要不坐下聊会儿天?” 不等陈逸回应,他一屁股坐下,盘起腿,把枪拿在手里把玩。 “知道这是啥枪吗?” 他抬脸看陈逸一眼,“别这么拘束,放松一点,随便坐。” 陈逸没有搭理。 他也不管了,自娱自乐道:“我猜你也不认识,但你男人认识,刚刚他还从我这里抢了一把过去呢......” 陈逸心头一紧。 薛山跟他一起? 那他人呢? 杨洛平没看他,继续玩弄着手里的枪,指腹刮过冰凉的枪柄,充满爱抚的意味。 “但他抢走那支,是空的,没子弹,哈哈哈哈。” “我手里这支,你猜有没有子弹?” 说着,他把枪口慢慢对准陈逸。 “猜一下,猜对了我就不开枪。” 深呼吸一口,陈逸绕过这茬,轻声问:“薛山呢?” 他低下头,声音懒洋洋的,“不知道啊。” “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吗?”陈逸继续追问。 “说了不知道,你怎么老问啊。”有点不耐烦了。 枪口还对着自己,陈逸犹豫一下,继续问:“你和薛山——” “咔哒”一声,他拉了一下枪栓,上膛了。 眼神幽幽转过来,看着陈逸,杨洛平笑,“你还没猜呢,这枪里面有子弹吗?快猜。”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紧要关头,陈逸忽然想起了余笙笙。 读书时,两人偶尔会约去看电影。 余笙笙偏爱警匪片、好莱坞大片一类,每每看见反派被正义的一方干掉,她都会语重心长说一句:知道反派为什么最终都会死吗?因为,他们的话实在太多了。 可眼下的环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话比那些电影里的大反派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她仍然没有办法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信息。 对付他应该采用什么手段和方法? 服软?装顺从?还是硬碰硬? 好像都没用。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3 他永远按照自己的节奏走着,绝不允许旁人打乱。 四下寂静,屋顶掠过一阵疾风,“呜呜”作响。 静默片刻,陈逸开口:“没有。” 杨洛平轻笑一声,“你觉得没子弹?” 陈逸说:“对。” 男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不是,你咋这么可爱呢?是真以为我不会开枪?” 陈逸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住,表情冷下来,把枪塞回腰间。 “我不动女人和小孩,算你走运。” 一颗心骤然落地,陈逸才后知后觉双腿早已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她缓缓退了几步,见男人突然抬手掀下鸭舌帽,步子停下。 “看见没?”杨洛平指着自己的脑袋,“拜你男人所赐。” 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了。 头顶的伤疤太过显眼,从后脑勺弯弯扭扭窜至前额,所经之处,寸发不生。 乍一看,就像头顶长了一只硕大的白色蜈蚣。 鸭舌帽又戴回头上,男人低笑一声,站起身,目光转向陈逸。 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他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犹豫一瞬,他掏出接通。 环境足够安静,是以陈逸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路哥!跑啊,快跑,我们被警察截住了!” 杨洛平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低声咒骂:“蠢货。” 他走远几步,急问:“怎么回事?” 那头再说了什么,陈逸就听不到了。但她隐约能够猜出,彤彤也许获救了。 挂了电话,杨洛平明显情绪不对,完全没了先前的那种恣意潇洒。 静站片刻,枪重新握回手中,他突然笑了一下,“想见你男人吗?好,我带你去。” *** 曲木沙依赶到佑安镇派出所时,彤彤正被一位女民警抱在怀里,眼泪依旧不停地掉。 女民警轻声哄着她,正要掏纸巾给她擦眼泪,怀里的小人儿突然一把挣脱自己,跑开了。 她跟着起身,见小姑娘冲向一年轻女孩的怀抱。 曲木沙依抱起她,眼眶瞬间就红了。 “没事了没事了。”她轻轻拍着彤彤的背,低声问她:“伤着哪儿没有啊?” 小姑娘用力摇头,哭泣的声音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来。 女民警走过去,曲木沙依立刻表明身份,给对方看了证件,又问起那两个歹徒的下落。 女民警说:“逮住一个,跑了一个。” 又问了几句情况,询问室里出来一男一女。 女民警说:“就是他俩报的警,报完警之后一直跟着那辆车,给我们提供线索,这才顺利截下来的。” 但截车的时候,对方慌不择路,撞向了路边围栏。 路旁刚好有条大河,两人见情况不对,慌忙跳河逃跑,民警紧跟着下去,逮住了朱富勇,但黑衬衫跑了。 朱富勇跳河时撞了头,一直昏迷着,已由两名民警陪着送去医院救治,还没回来。 小白去了医院,曲木沙依来派出所领人。 曲木沙依走向那对年轻男女,真挚道了谢,又深鞠一躬,把对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男人说:“你是孩子家长?小姑娘很聪明。” 曲木沙依没有否认,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 半个多小时前,他们接到一通电话。 准确来说,这通电话是打到陈逸手机上的,但刚好手机在他们那。 以为是杨洛平那方有什么动静,全部人都屏息听着,技术员工也就位,做好了追踪定位的准备。 但这通电话是佑安镇派出所打来的。 他们刚把彤彤接到手,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把脖子上挂的卡片揪出来给他们看。 很明显,卡片是家长留在孩子身上的通讯牌,上面写了小姑娘的名字,还写了一串地址,两个号码。 民警挨着拨打一遍,第一个号码没通,又拨打了第二个。 这才终于联系上对方。 了解清来龙去脉后,曲木沙依拨了小白电话,问那边情况怎么样,能不能问到陈逸的情况。 彤彤一直在边上听着,忽然拽住曲木沙依衣服下摆,用力扯了下。 曲木沙依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乖,等我打完电话。” 小姑娘继续扯着她的衣服,眼里泪花打转,张开嘴,不停发出“嗬嗬”的气音。 突然,曲木沙依怔了一下。 她好像听见小姑娘说了句话。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断断续续。 放下手机,低头看向彤彤,她仍旧眼泪汪汪看着自己,一脸着急。 她说:“我记得......我记得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修了一下文,更晚了,海涵。 仔细看了大家的意见,再结合我自己这段时间的规划安排,在此跟大家正式说一声,今天这章更完,将停更一周,正文剩下的章节,会在一周后全部发出。 提前说句感谢,感谢各位这一路的支持和关照。 下周一(7月17日)上午八点,记得来跟山哥和陈医生说一句再见。 ☆、63 乌云渐起, 天色黯淡下来。阴沉的窗外,风景杂乱无序。 副驾驶座上, 陈逸睁开眼,看见窗外极速倒退的街景, 和一闪而过的几辆警车。 浑身没劲,肌肉酸软无力。她抬起手,搭上门把, 但车门锁死了,拉不开。 旁边传来一声低笑,“想下车?不去见你男人了?” 手无力地垂下, 陈逸坐直身体, 目视前方陌生的路段,冷声问:“他在哪?” 半个多小时前, 仓库里,杨洛平说:“想见你男人吗?好,我带你去。” 但陈逸还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就扑了过来, 绕到她身后,一手箍住她的脖子。紧接着, 脖颈处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读书的时候, 操作课上同学们经常互为为实验对象,不止一次用一次性注射器或者输液器针头扎过对方。 明白过来他对自己做了什么,陈逸用尽全力掰开他的手,捂住脖子一连退了好几步, 心中猛然窜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杨洛平站在原地看着她,嘴边噙笑,“怕什么,又不是什么毒|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注射器,细细的针头因陈逸的挣脱被掰弯,银色针尖上,仍不断冒出一滴滴透明液体。 陈逸咬紧牙死死盯着他,不敢想象他到底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东西。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就算是毒品,他没扎进血管,只是肌注而已,不会有大问题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但很快,陈逸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4 。她感觉很困、很累,身体开始乏力、没劲。 这种感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眼下,才稍有缓解。 杨洛平专心致志开着车,一副完全没听见她问题的样子,陈逸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他在哪?” 男人轻笑一声,抬了抬帽檐,眼神目视前方,“急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内恢复寂静,陈逸无力地攥着拳头,脑海中悄无声息闪出一个片段。 那天,余笙笙婚礼那天,薛山在卫生间帮她系礼服绑带。在那方陌生而狭小的空间里,薛山说,等这段时间过了,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是什么地方呢? 还有机会能去吗? *** 银色卷帘大门被呼啦一声提起,门外警察持枪进入,里面空无一人。 彤彤待在车里,见警察叔叔们进去了一小会,又尽数退出,没有任何陈逸的身影,突然大哭起来,使劲拍着车窗。 曲木沙依赶回去,解开车锁,“怎么——” 小姑娘拉开门跳下车,一把撞开曲木沙依,不管不顾奔向仓库。 跑到门口,她被人拦下,目光直直望向空荡荡的仓库,边哭边喊:“妈妈,妈妈!” 曲木沙依赶过来,跟同事打个招呼,一把抱起她,将她带回车里,紧紧搂在怀里。 “没事的,我们会找到你爸爸跟——”她顿了一下,“跟你妈妈的。” 哭泣声渐渐停下,彤彤缓缓抬头,愣愣望着曲木沙依,嘴里喃喃:“爸爸......” 曲木沙依一拍脑袋,说漏嘴了。小丫头还不知道山哥也失踪的消息。 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不怕不怕,他们都会没事的啊。” 一开始,他们通过医院门口的监控查到了杨洛平开的那辆黑色大众,一路追踪,但他中途开到监控盲区换了车,线索断了。薛山的电话,后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再也联系不上。 一行人站在车外商讨事情,吉爷也到了,他上午去市局参加一个大会,接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医院那边来消息,朱富勇醒了,但他只供出陈逸所待的这个仓库和要把彤彤送去藏起来的地点,其他一无所知。 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吉爷来到车窗边,轻扣几下。 车窗摇下,曲木沙依眼眶红红地喊了声:“师父。” 吉爷往里看了一眼,小姑娘安静地缩在角落里,仍在默默掉泪。 他朝曲木沙依点了下头,“我都知道了,你先把小丫头顾好。” *** “彤彤?!” 薛山忽然惊醒,头疼欲裂,一身冷汗渐渐退去。 他睁开眼,视物有些模糊,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灰暗陈旧的水泥天花板。 歇了口气,他从水泥地上坐起,揉着太阳穴,似在回忆刚才那个令他惧怕的梦境。 梦里,他看见一场大火,彤彤独站在火海中,无论他怎么喊,小姑娘都不回头,也不离开。他想跑过去,但根本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吞噬。 缓了缓神,薛山四周环视一圈。这是间不超过二十平的水泥房,没有窗户,一面墙上开了一扇钢筋栅栏做成的门,由一串铁链锁上。所有的光线都从这扇门外投进来。 屋里很乱,有食物残渣,有被撕碎扯烂的布料,一地狼藉。 栅栏门正对的墙角处摆了一方旧木柜,暗红色木漆掉了不少,柜面斑驳陈旧,柜门少了一扇,另一扇晃晃悠悠忽开忽闭。 他的目光扫过木柜,忽然停住。 柜子背后的墙角处,好像......有个人? 薛山挪了下位置,视野范围里,“那个人”的形象渐渐清晰。 头发长过肩,乱蓬蓬的,油腻地凝成一股一股,头顶沾了几片腐烂的菜叶。“他”垂着头,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只手不停来回在地上画圈。脚边有一个破旧的搪瓷空碗,上面落满灰渍。 “他”身上衣物既脏又旧,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且明明是初秋,却裹着厚重的棉袄和棉裤,但脚上又趿一双塑胶脱鞋。 薛山看不清“他”的脸,但似乎能感觉得出,是个男性。 流浪汉吗? 这样想着,薛山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对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和他碰上。 脸也很脏,黑黢黢一片,像是很久没有清洗过。两颊的脏发挡去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 他双眼无神望着薛山,嘴里咕哝咕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估摸着这人神志不大正常,无法沟通,薛山暂时没管他,起身走到门边。 透过钢筋栅栏,他看到层层叠叠的高山绿树,看到门前泥泞的山路,和一丛已经泛黄的竹林。 四周很静,不见任何炊烟住户,只有树林间传来的声声鸟啼,萦绕耳边。 很明显,这是在山里。深山里。 身上的手机、钱包,一切证件早不翼而飞。 屋内没找大可用工具,无声思索片刻,薛山伸手扯过锁门的铁链,找准位置,猛地用力,试图拉开挂锁。 金属铁链和栅栏门碰撞,发出一阵巨大声响。 挂锁完好无损,耳畔传来隐隐的嗡鸣。 转过身,再次仔细打量一遍这间水泥屋,薛山来到流浪汉身边,缓缓蹲下。 他问:“你知道这是哪吗?” 流浪汉仍目光直愣愣看着他,嘴里咕哝不清。 薛山又问了几个问题,对方似根本听不明白,一个都没答。 *** 几个小时前,杨洛平说,你和我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薛山没有回应,无声思考着如何在保证陈逸和彤彤安全的情况下,向小白传递出自己的位置信息。 杨洛平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边勾起一个笑容,“是不是想小丫头了?”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在薛山眼前晃了晃,迅速收回。 但薛山看到了。 小姑娘缩在车后座一角,紧紧抱住双膝,头发蓬乱,脸上挂着一条条泪痕。 无声地攥紧拳头,他冷声问:“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杨洛平笑起来,“我哪里盯着你不放了,兄弟?你这不是挺自由的嘛,你看啊,我没拿你手机吧,你想报警随时都可以报。我也没锁车门呢,你要是坐累了,喊一句停车,我立刻给你放下去。” “然后呢?” “然后?”杨洛平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既然你不陪我玩,我就只有让另外两个弟兄跟你小女友多玩玩儿咯。” 见薛山不语,他又道:“我是说呢,以前给你介绍女人,一个个你都看不上,原来是眼光高啊。听说你小女友还是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对,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确比不上。我那两个弟兄呢,都是粗人,没见过这么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5 水灵标致的女人,保不准一时起个歹心,不小心占了你小女友的便宜,这可不能怪我。” 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皮肤里,薛山定定望着前方,声音冷成冰:“你别忘了,我也是烂命一条,你要是敢动她们一根头发,谁活不过今天。” “这就对了嘛,就是这样才好玩。”杨洛平轻笑一声,“不过——” 他把尾音托了很长,“我还有更好玩的东西,要试试吗?” 还没来得及反应,大腿根部传来一阵刺痛。 薛山下意识伸手去挡,触到冰冷的注射器,猛甩开对方的手,拔出注射器。 几乎是瞬间,心跳猛然加速,胸口像被巨石压制着,呼吸愈发沉重。他张开嘴大口呼吸,但似乎什么都吸不进去。 意识尚清醒之际,他伸手就去捞杨洛平的脖子,想钳制他。 手到半空,无力垂下。 *** 天空雾蒙蒙,绵密的雨丝静静飘着。 薛山眉头紧皱,脑海中不断思考杨洛平把他带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囚禁他? 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若没有准确的线索,的确很难被人发现。时间慢慢过去,他没有按时服药,戒断症状也会渐渐发作。 然后呢? 他会热衷于看到自己毒瘾发作时的样子? 那为什么要把自己跟一个流浪汉关在一起? 想到什么,薛山大步来到流浪汉身边。 他蹲下|身,在流浪汉身上飞快搜一遍,意图找出某种线索。 流浪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嘴里咿咿呀呀叫起来,表情狰狞,手不停挥舞去挡薛山。 触到什么,薛山的动作慢慢停下。 这个流浪汉,没有右臂。 他大半条右臂缺失,肱二头肌以下的袖管里,空空荡荡。 愣了一瞬,薛山没管太多,继续在他又脏又臭的衣物里搜查。 在他搜到流浪汉最里层衣裳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很快,他掏出一个信封大小的牛皮纸袋。 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有东西。软软的,像面粉一样,不是钥匙。 薛山起身,后退几步打开牛皮纸袋。 三小包白色粉末,安静躺在袋中。 他拿出一包,打开,倒出少许,在指腹上捻了捻,细腻光滑,比珍珠粉还白。又凑近鼻尖闻了下,一股淡淡的酸味。 海|洛因。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各位。 ☆、64 无力地摇摇头, 薛山走到门边,正打算将牛皮纸袋连同三包白|粉一并扔出去, 身后的流浪汉似是瞧见他动作,忽地扑过来, 一把抢走了。 他把牛皮纸袋揣回衣兜里,死死捂住,眼神颇有些害怕地盯着薛山, 小心翼翼退着步子。 薛山打量他几眼,问:“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流浪汉退到角落里,坐下, 紧紧抱住双膝, 头埋得很低,不语。 心生一计, 薛山走过去,猛地踹向他旁边的柜门。一声巨响袭来,流浪汉捂住耳朵哇哇大叫。 “说!东西谁给你的?你认识那个人吗?!” 流浪汉捂住耳朵边叫边摇头,一脸惊恐。他似乎很怕薛山。 薛山垂眸看他片刻, 忽地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说话!” 流浪汉被他这一嗓子吓得直摇头, 嘴里总算吐出几个模糊的字:“不......不知道......饿......吃饭......” 脚边的搪瓷破碗刚刚被薛山一脚踢开,在地上轱辘滚了几圈,停下。 他沉声问:“有人给你送饭吗?!” 流浪汉紧盯着滚到一边的破碗,嘴里咿咿呀呀叫起来, “饭......饭......” 门上的链条并不是新挂的,明显锁了很久,面上一层铁锈,但锁似乎刚换不久。 看起来,这个流浪汉应该是长期待在这个地方,并且有人会给他送吃的。 杨洛平? 每天忙着躲避警方追捕,还要抽时间来山里给一个流浪汉送饭,对他来说似乎并不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薛山松开他,把碗踢回来,他连忙捡起往怀里塞,“吃饭......今天......吃了......” “今天吃过了?”薛山蹲下来,声音柔和了一些:“下一次吃是什么时候?” 兴许根本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流浪汉只是紧抱着自己的碗,一个劲念:“吃饭......吃饭......” 沟通无效,薛山不再问话,静静观察他。 离得近了,清楚看见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他畏惧惊恐的目光。 看着看着,薛山忽然觉得,这张脸,隐约有些熟悉。 *** 车停在山脚下。 杨洛平开门下车,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门,一手搂住陈逸的背,一手穿过膝弯,将她横抱出车后,扛到肩上。 四下无人,眼前是一片绵延的青色山脉和葱郁的树林。似乎刚下过一场下雨,空气清新湿润,隐隐能闻到淡淡的泥土气味。 沿着山路往上而行,走了一小段,杨洛平捋一把额头的汗,边走边笑,“小美女,你这身子板太弱了,才多少氯|胺酮,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双手垂在杨洛平身后,随着他的步伐晃晃悠悠。陈逸缓缓抬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有许多重影。 她仿佛看见不远处山脚下,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坝,上面停满各式各样的汽车。似乎是个废车处理厂。 头无力垂下,陈逸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海|洛因,是氯|胺酮。 在临床上,氯|胺酮也是一种麻醉剂,可用作浅表手术的基础麻醉,及全身麻醉诱导剂。 没走多久,杨洛平电话响了。他停下来接电话。 陈逸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字句,但大脑混沌,很快又忘记。她只感觉杨洛平挂掉电话后,没有再往山上走,而是原途折回了。 他们回到车里,杨洛平把她塞进车尾箱。紧接着,她再次感受到了被针扎的痛感。 杨洛平狞笑一声,“你很聪明,会坏我事,先好好睡一觉,就不带你去见你男人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逼仄幽暗的空间里,药效渐渐起来,意识逐渐丢失,陈逸陷入了一个无力挣扎的世界。 *** 水泥屋内。 薛山抬手将流浪汉脸上的脏发扒开,犹豫着喊了一声:“……郑宏?” 流浪汉眼神躲闪,似乎不敢直视他,看他一眼,又飞快别过眼,嘴里冒着模糊不清的字眼。 薛山放下手,流浪汉得了机会迅速别过身,仍是死死护住怀里的破碗和牛皮纸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6 袋。他头抵着墙面,一下一下磕着,嘴里不停念:“吃饭……吃饭……” 薛山怔怔望着他,眼前恍然掠过许多片段。 新兵报到的第一天,铁面教官郑宏站在队伍前自我介绍,每一字都铿锵有力,震慑人心。 偷吸烟被抓住那个夜晚,郑宏苦口婆心跟他讲国家大义,讲军人职责、使命。 新兵连结束时,郑宏被薛山勾住脖子拉去合照。照片中,他露出一个腼腆却又阳刚的笑容。 郑宏退役时,薛山站在大门口,目送他离开。寒风中,他站了很久,一直保持敬军礼的姿势。 后来,一切都变了。 在郑宏身边的那些日子,薛山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是可以把他拉回来,劝他浪子回头的。但他没有做到。 他曾是铁骨铮铮的军人战士,也是十恶不赦的毒贩。 而现在呢? 薛山看着眼前这个没了右臂,痴痴傻傻的男人,突然觉得心酸,没由来的心酸。 流浪汉仍在一下一下撞着墙,冷不丁转过头来碰上薛山的目光,他嘿嘿笑了一下,“吃饭......” “你——”话刚出口一个字,薛山倏地止住。 屋外有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转身,抬头,门口刺眼的光线被遮住大半。薛山直起身子,迎上来人审视的目光。 杨洛平仍是那身黑色运动装,头戴鸭舌帽,表情似笑非笑,“认识了?不用我介绍了吧?” 有的人,也许多年过去,他的音容笑貌你会忘得一干二净。 但杨洛平不会,他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笑着,以至于薛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竟然想不起他不笑的模样。 静了片刻,薛山问:“你一直把他藏在这?” “藏?”杨洛平笑,“我没那么闲,当年救你弟弟的女儿一个,就把我累得够呛。” 当时,边警那边可以说已经全然放弃他,要不是带个小孩有掩护作用,真遇到抓捕还能有现成人质,他才不会这么烂好心。 但两人身上有伤,又没法进医院治疗,一路上,他自己都顾不过来,更别说还要兼顾那个小丫头。 所以,逃到昆明跟从前认识的兄弟伙搭上线后,他把小姑娘丢下了。至于丢在哪儿,他既不关心,也未在意。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能在三年多后,再次见到这个小丫头,以及薛山。 那天,他坐在何江车里,两人正谈一笔出货问题。经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交站台时,他看见了站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至于郑宏?他更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爆炸过后,他一度以为郑宏已经命丧当场,没想到,会在他逃回老家之后碰上。 虽然国家大力禁毒,全国范围内禁止非法种植罂粟,但附近这一片山头,依旧有不少农户偷偷种植了罂粟。 他不知道郑宏是如何一路逃脱,成功跑到这个地方,他遇见郑宏的时候,他已经半疯半傻。 附近山头住户不多,郑宏经常悄悄潜进农户家里偷东西吃,被人逮住后,暴打一顿,又丢进山。 村里有位老阿嬷,她的儿子早年外出打工,已经七八年杳无音讯,村里人都说,估计是在外面得罪人或者犯了事,回不来了。 老阿嬷不信,每天都去山脚下等儿子。 有一天,她等着等着,突然下起暴雨,她没带伞,颤颤巍巍往家跑。但雨势太大,山路湿滑,她摔下了山沟。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是那个经常被村里人撵打的“疯子”,把她拉了起来,背到了这里。 水泥屋是从前存放变电器的地方,后来挪地儿后,也就废弃了,没人再来。 那天之后,老阿嬷会经常来给他送吃的,怕他继续乱跑,进村偷东西被打,老阿嬷找来铁链,把他锁在屋里。 这间水泥屋离她家距离很远,每天一个来回要花四个小时。她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之后慢慢变成两天或者三天送一回吃的。 老阿嬷儿子的小名叫阿来,她每回来送吃的,都叫郑宏“阿来”,久而久之,他似乎就真成了阿来。 *** 杨洛平冲角落里蜷缩着那人喊了一声:“阿来。” 郑宏立刻弹坐起,连滚带爬奔向门口,把怀里的碗“哐当”一声放在栅栏前,两眼放光看着门外的人,嘴里咕哝:“吃饭......吃饭.......” 蹲下|身子,杨洛平说:“东西呢?” 郑宏不明白他的话,仍是念着“吃饭”俩字。 杨洛平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冲他示意一下,后者似乎立刻会意,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相同的纸袋,递给杨洛平。 杨洛平打开瞧了瞧,抬眼看薛山:“不喜欢?这可是四号啊兄弟。” 四号海|洛因,纯度高达90%以上,但在毒品流通市场上,很难看见真正的四号。因为四号海|洛因一旦流入毒贩手中后,往往会被加入不少乳糖、滑石粉、可可粉等,以增加重量,牟取暴利。 薛山没答,见杨洛平把牛皮带袋塞回郑宏手中的同时,从兜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他。 郑宏接过,忙不迭往嘴里送,把塑料袋咬的“咔哧咔哧”响。 杨洛平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玩味。 咬着塑料袋,郑宏忽然抬起头,冲杨洛平嘿嘿笑了一下。 手中的食物突然被人拎走,他怔然回头,看见刚刚那个又凶又恶的人抢了他的饭,下意识就扑上去抢。 薛山连退几步,手上动作不停,飞快把塑料包装袋剥去,又把面包扔回郑宏手中。 接住面包,他死死捂住往角落里躲。蹲下来后,边小心翼翼观察薛山,边大口咬着。 回过头,门外那道犀利打量的目光静静烙在薛山身上。 “真是好一出战友情深。”杨洛平抬手鼓了几下掌,清脆的掌声额外刺耳。 “这就是你的目的?”薛山说:“老朋友见面聊聊天,就这样?” 拧眉思考片刻,杨洛平说:“我也不知道啊,怎么好玩就怎么来了。” 想到什么,他又道:“哦,忘了告诉你,上山这段路,是你老班长背你上来的。别看他手不利索,力气大着呢。” 说完,杨洛平朝角落里的人招手,“阿来——” “说吧,条件。”薛山冷眼看着门外的人。 手顿在半空,杨洛平笑了一下,继续道:“阿来,过来。” 郑宏乖乖过去,停在门口,嘴里嚼着面包,腮帮一鼓一鼓。 杨洛平指着薛山,对他道:“看见没有,这个人,他以前是你的手下,我也是你的手下。” “但是呢,你总是信他,不信我。” “其实吧,我跟他都是条子的人,但是呢,最后出卖你的,是他,不是我。” “让你变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7 成这样的,也是他,不是我。” “所以——”唇边勾起一个笑,杨洛平从腰间摸出一把枪,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65 空荡的山林间, 忽然传来一声“噗哧”轻响。 薛山单脚跪地,左腿膝盖处, 深咖色长裤破了一个洞,丝丝鲜血正往外冒。 空气中隐隐残留着一股火药味。 郑宏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突然哇哇大叫,一个劲往后退,缩回角落里。 剧痛后知后觉袭来, 薛山紧捂住左膝,大口喘着气,额头上迅速冒出一层冷汗。 他抬眼, 看见还散发出袅袅青烟的枪口。安装了黑色消音套管的54式手|枪, 仍对准着自己。 杨洛平一脸遗憾,“这破□□是挺好用的, 就是瞄准有点问题。不好意思,瞄歪了。” “阿来......”他轻声喊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郑宏,“过来。” 角落里的人紧紧捂住脑袋,不停地摇头, 整个身体都在抗拒。 “过来。”杨洛平又喊了一声。 郑宏仍没有动,缩在角落里, 嘴里冒出许多模糊不清的字眼, 手里的面包被捏碎一地。 “我这是在替你报仇。”杨洛平继续喊他,“阿来,过来。” 郑宏使劲摇头。 对方的不顺从让他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怒意,眼神也随即黯淡阴冷下来。 “郑宏!过来!” “我让你过来!听见没有!” 一切命运不公、仇恨怒火, 仿佛都融在了这声歇斯底里的吼声中。 风在低声呜咽,寒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悄然弥漫进来。 枪口慢慢转向角落里不住颤抖的身影,食指扣动扳机。 致命一枪的声音,渐渐消弭在低声呜咽的风中,山林归于岑寂。 *** 正值国庆小长假,城内城外各大交通主干道都有警察执勤、路查。人流量较大的广场、公园,也有不少流动特警执勤车。 下午四点,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身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走进本市地标建筑之一的盛城广场。 广场上一片热闹气息。 老人们凑在一堆下棋、打牌,言笑晏晏,一派安宁祥和。 几个年轻女孩举着手机自拍杆,站在喷泉前找自拍角度,叽叽喳喳笑闹一阵,终于拍下一张。 年轻父母正带着小孩学骑自行车,小男孩似掌握不好自行车龙头,冷不丁突然摔下车,旁边的父亲眼疾手快接住,抱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还有许多奔跑嬉笑的小孩子们。有的在吹泡泡,有的在玩飞盘,有的互相追逐着,嬉戏打闹。 山中细雨并未波及此地,一片和谐清脆的笑声中,秋阳穿过树梢倾泻而下,落了一地斑驳细碎的光影。 见到背包进广场的男人,执勤警务人员上前拦下,照例简单询问,并让其打开背包接受检查。 男子很配合,跟着警务人员来到执勤点,放下背包。 女警拉开拉链,脸上表情瞬间变了。 一切动作像是被无数倍放慢。 女警惊讶抬头,看见该男子脸上扬起的笑意,和他手中紧握的引爆器。 她冲旁边的同事大喊一声:“炸弹——”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一阵轰隆巨响中。 伴随着这声巨响,广场上方冲出一股炽热的波浪,猩红色火焰骤然腾空,滚滚浓烟铺天盖地袭来。 一切画面静止了。 一切美好、安静、和谐的场景,被彻底凝固在十几秒钟前。 火光弥漫,人们四下奔窜。广场上一片哀嚎、呼救。 汽车鸣笛、起起落落的尖叫声,响彻在这片原本蔚蓝的天空之下。 *** 寂静的水泥屋内。 薛山背靠着冰冷的墙面,中枪的左膝盖上方,绑着他从自己身上撕扯下的t恤布条,枪眼处已基本止住血流,只剩一个小窟窿,静静躺在他的膝头。 角落里,郑宏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 杨洛平那一枪,直接打在他后脑勺。 又脏又乱的长发,完美遮住了伤口,和滚滚而下的血流。 他安然蜷缩成一团,仍旧维持着中枪时的姿势,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薛山闭上眼,静静听着山林间渐起的呼啸风声,和雨滴打在树叶上的簌簌轻响。 陈逸和彤彤,她们获救了吗? *** 陈逸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喉咙里像是堵着大量液体,她猛咳一声,侧过脸尽数呕出。 她感觉自己仍处在一方狭窄逼仄的空间。 车尾箱,她还在车尾箱里。 车是停下的,没有开动。 麻药效用渐渐退去,攒了些力气,她用力去推后车门,推不开。她开始使劲敲车门,踢打四周,制造声响,同时大声呼救。 四下安静,这唯一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旷的废车场上空。 敲到浑身没力,陈逸歇了会儿,开始在黑暗中辨识方向。过了会,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在杨洛平原先开来的那辆车内。 那他会把自己藏在哪? 极力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一切场景,废车场的景象跃然眼前。 想到什么,她用尽全力拼命推尾箱门,咬紧牙使劲推。 突然,尾箱门豁开了一条缝。 但她力气不够,那条缝很快又闭上。 大口喘着气,陈逸忽然笑了一下。 箱门是坏的,外面肯定用什么重物压着。 歇了会,她又重新去推。反复几次结果仍旧,最多开一条缝。 仔细想了下,她伸手四处摸索,心想也许车主会在尾箱里留下什么扳手、螺丝刀之类的工具。 但什么都找到。 尾箱里空气沉闷,好在废车多有毛病,估摸着密封效果并不好,所以她还能一直正常呼吸。 但反复用力试过那么几次后,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仅有的空气仿佛并不足以支撑她呼吸,腹部伤口的疼痛感也渐渐蔓延开来,陈逸停下动作,让自己休息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二十分钟,也许三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 她缩着身子,慢慢挪动,头朝车头,脚向车尾。抬起脚,抵在尾箱门上,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使劲往外蹬。 豁开的门缝比先前大了很多,穿过这条细缝,她看见了车外灰暗的天色,和路边落满地的枯叶。 太疼了,太累了,身体用力已经达到极限,她还在咬牙撑着。 额头青筋暴露,汗水滑入眼角,眼前明明是黑暗,她却仿佛看到了光明。 因为那光明之中站了一个人。他在等自己,彤彤也在等自己。 寂静的山林间,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栖在树间的鸟儿受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8 到惊吓,叽叽喳喳飞窜离开。 一辆红色废车的车尾箱猛地打开,下一秒,又沉声落下。 车旁边空地上,摔了一辆旧摩托。 陈逸推开尾箱门。 一阵寒风袭来,绵密的雨丝从灰暗的天空挂下来,散在空中,像雾、又像风。 *** 傍晚时分的盛城广场,仍旧严加封锁。 爆炸案发生后,大部分警力被调往现场。临近盛城广场附近的路段,警车、医疗车、媒体电视台采访车,塞满在广场周边几条道上,堵得水泄不通。 本地各大电视台在滚动播放着“10.4盛城广场爆炸袭击事件”。 截止至当日19点,盛城广场爆炸事件已造成16人死亡,123人受伤,其中27人伤势严重。亡者中,有三名现场执勤的警务人员。 医院里,痛苦哀嚎的家属挤满就诊大厅。保安来回维持秩序,医护人员不断穿梭在一张张焦急等待的面孔中,口中每喊出一个名字,人群中都会传来绵延不绝的悲恸哭声。 *** 禁毒大队办公室。 曲木沙依把彤彤带进休息室,让她乖乖吃晚饭,自己阖上门出来,撞上正要下楼的小白。 曲木沙依叫住他:“冰块脸!” 小白回头,疲惫的脸上挂着水滴,他刚刚进洗手间抹了一把冷水脸。 “怎么?” 曲木沙依小跑过去,“有消息了吗?”她问的是薛山和陈逸。 小白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确定那个引爆者的身份了没?” 小白点头,报出一个名字。 曲木沙依瞬间想起来了,“那个花衬衫?” 杨洛平曾经的一枚手下,负责初筛来we酒吧购买k|粉的顾客。小白打入内部时,多次跟他接触过。酒吧被查封后,他的下落亦不明。 警方调取附近的交通监控后,很快找到了和引爆者有关的片段。 “他这种人渣似十回八回都不够!”曲木沙依愤愤道。 可再一想,杨洛平不知所踪,山哥和陈逸的线索还断着,又顿时双眼通红。 新得到一条关于黑衬衫的线索,楼下的同事等着小白出发。但他还从来没见过曲木沙依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时有些不忍心,忽然伸手抱了一下她,安慰道:“放心,会没事的。” 曲木沙依点点头,看着他的飞奔离开的身影,转身回休息室。 茶桌上,她给小姑娘买来的晚餐纹丝未动。 曲目沙依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不吃东西的话,会饿坏肚子的。”她轻声哄着小姑娘,“等你爸爸妈妈回来,要是看见彤彤没有好好吃饭,肯定会伤心。” 曲木沙依拿起餐盒,舀了一勺饭菜送到彤彤面前,“来,乖,吃一口。” 小姑娘犹豫片刻,瘪着的小嘴终于张开。 吃了几口,她从曲木沙依手里接过餐盒,讷讷地说:“......自己吃。” 曲木沙依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吃饭,“真乖。” 小姑娘腮帮被胀的鼓鼓的,说了一句话,声音细细柔柔,有点听不真切。 曲木沙依:“你说什么?” 咽下一大口饭,她慢慢开口:“妈妈说,要......要自己吃。”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曲木沙依硬生生忍住。 窗外,漆黑的夜空一望无垠。 ☆、66 雨丝绵密, 从鸦青色的无垠夜空铺洒而下。山林间偶闻一两声鸟啼。 逃出废车场后,陈逸四下搜寻良久, 四周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均未见到人迹。她打算沿着路往外走, 不管走到哪,只要是有人烟的地方,她就能求救。 可走着走着,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杨洛平一开始是要把她往山上带的,但中途接了个电话,他又把自己送回来了。 山上有什么? 大脑忽地嗡鸣一片, 陈逸拔腿就往回走。 漆黑的夜幕下, 她视物比较困难,踏上山路后, 双手一直伸在前方,像盲人行走。 渐渐适应黑暗里的光线后,她停在半山一处,回头。 遥远的城市星光在模糊的视线中悄然闪烁。 那个世界, 繁华、美丽,而自己这方空间, 幽暗、晦涩。 陈逸忽然想起石塔村发洪水的那个夜晚。她也是孤身一人, 带着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幸运,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 但她相信,道路的终点,是光明, 也是他。 *** 黑夜袭来,一切无声的痛苦被悄然放大。 薛山背靠着墙,拳头紧攥,额上冷汗直流,沿着眉心滚落而下,顺着脸颊滴进衣领,一丝丝浇灭他仅剩理智。 跟陈逸商量后,他上周开始减少美|沙酮的服用量。 从最低维持剂量逐步减低,他已经踏上了戒断美|沙酮成瘾的这条路。 而减量期间,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突然停药。 这种时候突然停药,戒断症状发作会比平时强烈数倍,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也会随之被放大数倍。 上次在石塔村,第一次阶段症状是在夜里,他强忍着心魔,把头扎进冰冷的洪水里,熬过了那一次。 但现在,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浑身大汗,胸口起伏没有规则,症状比上一次发作要严重得多。 从头顶到脚尖,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是疼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疼的。仿佛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要把他撕裂、撕碎。 他浑身发抖,大口喘着气。忽然,胃里一阵恶心,他匍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大半天没进食,能吐出来的东西少之又少。连吐多次后,薛山隐约尝到舌尖的一丝苦味,再吐出来的,就只剩下胆汁。 可以免遭这些痛苦吗? 可以的。 这间屋子里有四号海|洛因,就在郑宏身上。 而在郑宏身旁的木柜里,薛山此前发现了打火机和烟。不用想也知道是杨洛平可刻意留下的。 但他不能。 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陈逸和彤彤,都在等他。 他不能、也不会轻言放弃。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夜风钻进湿漉漉的头皮、身体,凉飕飕的感觉,让他有片刻的清醒。 木然的视线转向角落,郑宏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薛山突然很想喊他一声,听听他是否会回答。 但他终究没有。 他静静凝望那一角片刻,缓缓阖上眼。 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必然会失去的? 生命。 所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向来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于郑宏而言,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 陈逸迷路了。 本身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09 她夜视力就不太好,加上山路交错分叉,这么横冲直撞一路走来,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四周除了山就是树,还有无尽黑暗。 如果薛山真的在山上,照自己这么走下去,还没找到他,很可能就先把自己给绕丢了。 雨不大,但淋了一路,身上已经湿润,凌乱的发湿答答垂在眼前,疲惫和饥饿交替袭击,陈逸有点懊悔,不该什么都不想就往山上跑的。 可她又不甘心。她始终有种感觉,在这片大山的某个角落,有人在等着他。 这么想着,她朝阴森幽暗的山林深处大喊了一声薛山的名字。 声音清冽辽阔,带着无法述说的一丝悲怆,在空荡的山林间回荡。 但无人回应。 *** 第二次发作来得很快。 薛山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身体缩成一团,不停抽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浑身都疼,每一寸骨头,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皮肤,越来越疼。 他强迫自己去想陈逸,想彤彤,可意识渐渐模糊,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吸一口,就一口,一切都会好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你太痛苦了,就一口,他们会理解你的,不会怪你的。 陈逸不会离开你的,彤彤也不会离开你的,她们是你的家人,会无限包容你的一切。 去吧,去吧,你活得太辛苦了,对自己好一点。 就一口,你身上所有痛苦,立刻就会消失了。 “闭嘴!!你闭嘴啊!!”他用力摁住脑袋,声嘶力竭吼着,可再努力,那个声音还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仰面躺在地上,瞳孔散大,心跳如雷,浑身抽搐着,无力地望向幽暗的天花板。 湿润的泥土气味钻进鼻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轻柔的、淡淡的,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想起石塔村那次,陈逸扶着他走回避难的村小,在路上,她不断告诉他:坚持住,不要伤害自己。 黑夜更深了,薛山缓缓抬手,抹去脸上的痕迹,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辩的声音。 陈逸,我会的,你等我。 *** 曲木沙依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怀里小姑娘正安稳地睡着。她们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 伸手摸到茶桌上的电话,看清是一名出警的同事打来的,曲木沙依连忙接通。 “老郑,怎么样了?”她忙不迭询问情况。 那头静了几秒,传来一道压抑着哭腔的声音,“沙依,你......你快来医院一趟吧。” 曲木沙应声音发怵,“.....怎么了?” 老郑说:“小白他中枪了。” 脑袋嗡的一声,曲木沙依傻了。 过了两秒,她吼起来:“中枪?怎么会中枪?!抓赵龙中的枪吗?” 赵龙是黑衬衫的大名。 老郑说:“人躲在一个村里,抓是抓到了,但他手上有枪,进村的时候我们遭到伏击,小白挡在吉爷前面,中了一枪。” 那头又报了医院名和楼层,曲木沙依愣愣听完,慢了半拍才想起来挂电话。 动静有点大,彤彤也醒了,隐约听到医院、中枪等字眼,她忧心忡忡看着曲木沙依。 曲木沙依反应过来,抱了抱小姑娘,安慰她:“没事,不是你爸爸妈妈。” 她要去医院,但带着小丫头不方便,遂说:“彤彤,你乖乖在这里,阿姨出去一趟,我把门反锁上,办完事就回来找你好不好?不会太久的。” 把小姑娘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办公楼好歹还有监控,楼下也有值夜的保安,她待在这儿很安全。 小姑娘似乎不大愿意,拽住曲木沙依的衣裳下摆不肯放开。 曲木沙依:“阿姨必须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会很快回来的。” 小姑娘摇头,眼泛泪光:“......不。” 她害怕,害怕这栋陌生冰冷的大楼,也怕曲木沙依一走,就回不来了。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曲木沙依心都快被揉碎了,咬牙一跺脚,“算了算了,你跟我一起。” *** 凌晨两点,曲木沙依带着彤彤赶到市一医院。 爆炸案的部分受难群众及家属,彻夜守在并不算宽敞的候诊大厅。深夜的医院,依旧人来人往。 手术室门口。同事老郑和达子见曲木沙依到了,连忙起身。 老郑和达子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一直把小白和曲木沙依这两个年轻人当自己弟弟妹妹。 眼下,一个中枪生死未卜,一个强忍住眼泪风尘仆仆赶来,怎么看,都觉得心里泛酸。 曲木沙依一眼就看到两人身上沾的血迹和布满血丝的双眼,直问:“怎么样了?!” 老郑说:“中的左肩下位置,靠近心脏,刚送进去一会儿,失血太多,还不知道情况。” “我师父呢?”曲木沙依没看到吉爷,也担心他的情况。 达子说:“吉爷没事,把小白送进去后,他就去打报告了,让我们守着,有情况随时通知他。” 看见曲木沙依牵着的小姑娘,老郑问:“怎么把这小丫头带来了?” 曲木沙依答的有气无力,“她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就带来了。” 简单交流过这一晚抓捕黑衬衫的过程,几人坐在手术室门口静静等着。队里另外几名同事,也在熬夜加班处理杨洛平的案子。 一个小时后,有手术医生出来说明情况。 家属沟通室里,医生说,子弹取出来了,没有伤及心脏,但伤到了几处血供比较丰富的血管,正在做修补工作。 一颗心稍微落下一点,几人互看一眼,突然笑起来。 喜悦的、也是苦涩的笑。 笑着笑着,老郑突然抹了一把泪,达子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样一群人,他们从未说累,也从未诉苦,默默守护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定。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总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致敬。 ☆、67 凌晨四点一刻, 小白手术顺利结束,转入icu病房。 探视过后, 三人带着小姑娘离开医院。 彤彤守得很困,曲木沙依抱了一会, 换老郑抱。 小姑娘匍在老郑的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不时发出几声梦呓, 多是叫爸爸或者妈妈。 老郑已成家,有个两岁的女儿,心思敏感一些, 每每听见小姑娘的声音, 都觉十分心酸。 几人一起出医院,经过门诊大厅时, 看到依旧人满为患的场景,达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10 子忍不住感叹:我特么一定要把这些狗贼绳之以法! 有家属匆忙跑过,似乎是听到医生叫名字,慌忙朝着抢救室奔去, 一时没注意,冷不丁撞上路过的老郑。 对方忙道歉, 老郑摇摇头, “没事没事,快去吧。” 这一撞,怀里的小姑娘也醒了,直起身子, 慢慢转过头来,盯着老郑,目光警惕。 曲木沙依怕她认生,连忙解释:“没事啊彤彤,这是郑叔叔,阿姨的同事。” 可小姑娘似乎没半点反应,她目光转动,越过曲木沙依,直直望向她身后一处。 曲木沙依停下脚步回头,四下扫了一眼,只能看见候诊椅上坐满的病人和家属。 再转过头,发现小姑娘依旧望着那一处,目光中带一丝惊愕和恐惧。 老郑和达子也注意到了,正要问她在看什么,见小姑娘缓缓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轻声说:“叔叔,坏蛋叔叔。” *** 陈逸走累了,摸到一棵大树下歇了一会儿。 山林间稀薄的空气钻进鼻梢,渐入肺腑,通体冰凉,令人清醒。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山坳,里头布满郁郁葱葱的野树野花野草,在夜色下兀自焕发勃勃生机。 陈逸静坐片刻,目光淡淡,直视着眼前的暗夜,思绪飘了很远。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薛山时的场景,想起彤彤独自来到卫生院找爸爸的那个雨夜,想起他对自己的坦诚和无微不至的爱护...... 太多太多。 明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暂,可陈逸觉得,不论是多少年后,这些回忆,都将是她生命中最柔软、最美好的一部分。 哪怕过程残酷、鲜血淋漓。 “薛山!”她突然站起身,对着空荡的山林大喊。 回音悠扬,一声接着一声,全是他的名字。 *** “薛山——”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钻进薛山的耳膜。 “薛山——” 声音还在继续,无休无止,终于把他唤醒。 睁开眼,目光颓然地望着黑暗的虚空,薛山忽然笑了一下。 是的,他又熬过来了。 而梦中出现的声音,也愈加清晰。 “薛山——” “薛山——” 他愕然坐起,左腿传来一阵剧痛,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薛山——”声音清晰传来。 他几乎是跪匍在地上,拖着一条腿,奋力扑向门边。 “陈逸!陈逸!”他分不清自己是哭还是在笑,紧攥着钢筋湛栅栏,朝屋外声嘶力竭吼:“陈逸!陈逸!” 他害怕这又是一个梦,一个只有声音的梦,满是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门外,盯着黑暗中那条唯一的小道。 他是如此兴奋,如此恐惧,惧怕所有一切,只是自己幻想的缩影。 静默的等待中,他又听到了陈逸的声音,“薛山!你在哪?!” 不是梦,不是梦! 他咧开嘴角,大声呼喊:“我在这!我在这!” 清晰听到他的声音,陈逸也笑了,可笑着笑着,她忽然感觉自己脸上有泪划过。 她抹掉脸上的泪,“你继续喊我!我分太清方向,你继续喊我!” “好!我在这,我在这!”沙哑的声音,刺破眼前黑暗,带领着她往前而行。 哪怕这是一场梦,陈逸想,她也会毫不犹豫做下去。 夜晚的山路不好走,她像个盲人一般,双手直直伸在前面探路。碰到树木停下,脚下突然有踩空的迹象停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最后,陈逸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水泥屋面前。 循着他声音的方向,她摸到水泥屋的墙面,又顺着墙面一路摸到门边,抓住了他的手。 模糊的轮廓就在眼前,两人紧握住彼此的手,很久没有说话。 黑暗并不可怕,因为有人始终坚信,当黑暗来临,光明亦在不远处。 *** 凌晨的市人医门诊大楼,突然一阵骚|乱,人群尖叫着朝外涌出。 曲木沙依抱着彤彤往门外跑,身后,老郑死死摁着地上穿黑色运动服、戴鸭舌帽的男人,钳住他的手,去夺他手中的黑色引爆器。 达子手里提了一个黑色背包,他朝着人群的反方向跑,嘴里大喊:“闪开!炸弹!!闪开!!” 他记得医院背后有一片空地,咬紧牙朝那个方向跑去。 推推攘攘的人潮中,曲木沙依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保安,飞快冲过去亮了证件,高声嘱咐他:“警察!帮我看住这个小姑娘!” 把彤彤塞进他怀里,曲木沙依转身跑回门诊大楼。 跑到一半,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冲击波迎面扑来,曲木沙依下意识抱头蹲下。 整栋医院大楼在微微颤抖。 大厅里一地玻璃渣,空气中弥漫着爆炸后的尘埃颗粒,还有浓浓的火药味。 耳畔一片嗡鸣,曲木沙依站起身,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像是变慢了。 她看见被手铐扣在候诊椅上、却狂妄大笑的杨洛平,看见飞奔向爆炸源头、高声呼喊着达子名字的老郑。 她转过身,看见慌忙逃窜的人群,还有人群中被保安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 天光微亮,林间鸟啼声声。 茫茫天际间,弥慢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 陈逸捡起第三块石头,看了眼天边跳出的第一抹鱼肚白,转身走回水泥屋。 锁门的铁链上挂了两把锁,她用捡来的石头敲开了一把小的,另一把大的,暂时没能成功敲开。 薛山倚在门边,静静看向抱着石头回来的陈逸,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也能体验一把‘英雄救美’。”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陈逸气喘吁吁说。 她停在门口,模糊灰暗的光线里,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所谓苦中作乐,不过如此。 放下石头,陈逸挑了一块尖尖的,双手抱住,对准挂锁,狠狠一砸。 没开。她又砸了几下,然后换另一块石头。 目光所及处,薛山又开始浑身抽搐、发抖。 第几次了?陈逸在心底问自己,从他们找到彼此后,这是第几次发作了? 她知道薛山在用尽全力抵抗着戒断症状带来的身体和精神折磨。 所以她也不能懈怠。 别过眼,陈逸举起最后一块石头,深吸一口气,猛地砸下去。 挂锁终于有所松动。 她沉住气,深呼吸一口,再次抬手,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锁开了。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明亮的红色,也正在缓缓升起。 作者有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11 话要说:  苦中作乐——山哥小公举&男友力max陈医生 ☆、终章 耳畔是声声鸟啼, 陈逸放慢脚步,抬头, 看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霞光劈开层层薄雾,染红头顶灰暗的天色。这方幽暗、晦涩的世界, 终于迎来光明。 轻呼出一口气,陈逸转眸看薛山。 他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脸色苍白、口唇翕动, 呼吸时快时慢,额头上又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放大,每一丝每一寸, 争涌着钻进他的耳膜。 心下似有感应般, 薛山缓缓抬头。 清冷稀薄的空气中,两道疲惫的目光寂然相遇。 陈逸淡淡笑了一下, 说:“太阳出来了。” 薛山低低“嗯”了一声,搭在陈逸肩上的手臂仍在无意识抽动。 “薛山。”陈逸喊他。 “嗯。”他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坚持住。” 左手搭在陈逸肩上,薛山抬起右手, 慢慢抚上陈逸的发,指尖冰凉。 他低声说:“我会的。” 艰难走了一段, 陈逸忽然问他:“你之前说, 要带我去的地方,在哪?” 回想片刻,薛山道:“小峰山。” “小峰山?”陈逸也在回忆,“是不是挨着沙依表哥家那里?” 她想起那个夜晚, 在那座名叫大峰山的半山腰,在那座仿佛隐秘于世的农家小院里,她第一次知道薛山有个弟弟。 也是那个夜晚,她毫无预兆剖露心迹,主动走到他身边。 薛山忽然笑了一下,但陈逸看不到他的笑,只能听到他气息不稳的声音,“对,就是那里。” 每一个字,都像要耗费掉所有力气,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交谈着。 “去那儿干嘛?”她接着问。 “秘密。”薛山说。 陈逸轻笑,“不能说?” 薛山想了想,“也不是。” 顿了下,他道:“去还愿。” 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陈逸转头看他,“还什么愿?” 视线碰上,他轻轻笑了:“小时候许的愿望。” 小峰山不高,山顶有一棵常年翠绿、枝干繁茂的百年老榕树。榕树枝干垂下一条条气根,或悬挂半空,或下垂至地、钻入土里。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这棵百年老榕既是许愿树,也是平安树、吉祥树,只要诚心,对它许下的愿望,就会灵验。 听着他的声音,陈逸低头看脚下的路,微微侧眸,瞥见他满是暗红血迹的左裤腿。她很清楚,薛山所受的伤,也许会使他落下终身残疾。 眼眶微润,她别过眼,轻声问:“许了什么愿?” 似是想起了什么柔软美好的东西,薛山唇边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静了好一会,他才说:“以后娶个漂亮老婆。” 陈逸“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笑着笑着,眼前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你怎么那么流氓,小时候就许这种愿望。” 薛山也笑,搭在她肩上的手臂轻轻搂着她,道:“心诚则灵。” 前面一段泥路左右分叉,两人放慢脚步,陈逸回想片刻,架着薛山胳膊朝右而行。 寂静山林间,薄雾渐渐消散在晨光中,平静的大地越发明亮。 他们在蜿蜒转折的山路上走了很久。但下山的路,似乎并没想象中那么好走。 疲惫、饥饿、疼痛交替侵袭,陈逸很累,呼吸越发沉重。行至某一处坡度较大的路段时,她突然双腿发软,毫无预警摔了下去。 薛山下意识去抓她手,但他只有一只脚用力,一时没稳住,被她手上的力道拽了下去。 两人在山坡上滚了一段,相继停下。 周围是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云南松,头顶罩着一片蔚蓝的天,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雨后泥土清香。 “陈逸。”他颤着声喊她。 陈逸说:“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起身,就这么躺着,躺在这方寂静的土地上,仿佛陷入沉思。 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掌缓缓挪向陈逸身边,握住她的手。 “陈逸。”他每一次开口,身体都会无意识抽动一下。 陈逸“嗯”了一声,回握住他不停冒着冷汗的手掌。 他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如果,我的腿——” “没有如果。”她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要带我一起去还愿吗?等你腿好了,带我去看那棵灵验的老榕树吧,我也想许个愿。” 手掌缓缓抬起,盖在额头,薛山阖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 陈逸撑起身子跪坐起来,伸手去扶他。 薛山睁开眼,温煦的阳光从叶缝间洒下,陈逸的脸逆在光影里,看不真切。但他又明明白白看见了她那一如既往的孤勇和无惧,坦荡和执着。 他一手搭住陈逸的手臂,一手摁住中枪的左腿,忍着剧痛站起。身形晃了一下,陈逸立刻扶住他。 后一段路,两人走得更慢了。 冷涩的空气里飘起淡淡的青草香,陈逸隐约看见那片废车场的影像,忽然停下步子。 薛山侧眸看她,苍白的眼神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怎么了?” 寂然的视线投向虚空,静了片刻,陈逸转头,目光温和而深沉。 秋风轻拂,头顶飘下一片枯黄的落叶。疲惫的脸上树影晃动,她的声音很轻,亦很淡。 “薛山,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 风停了,寂静的山林间,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眼前渐渐浮现的,是她回忆的暗影。 当年,吉爷把她抱走后,小心翼翼问过她现场发生的事情。 那时,六岁的小姑娘一副全然吓傻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来,模样令人心疼。后来,外婆也问过她,但她的回应依旧是沉默,不愿提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反复做那个梦的? 梦见自己奔跑在一条幽暗逼仄的巷道里,梦见身后是父亲血淋淋的尸体,梦见自己手里拿了一把刀。 杀死父亲的那把刀。 第一次出现,是在大三暑假。她在学校安排的医院见习,刚好轮转到急诊科。 某个夏夜,凌晨一点半。一对受伤的夫妻被送来急诊。 丈夫喝酒晚归,妻子不快,两人在深夜吵得不可开交,醉酒的丈夫一怒之下打伤妻子。 但送来医院后,妻子并无大碍。而丈夫,却因脖子挨了致命一刀,抢救无效死亡。但那一刀,却不是妻子下的手,是他们刚上五年级的儿子。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 半夜,小男孩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出来时正好看到父亲把母亲摁在地上掐她脖子。情急之下,他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捅向了自己父亲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12 。 那个夜晚,急诊室里充满是这位年轻母亲的哀嚎。 警察来时,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说人是自己杀的,不管孩子的事。 而那个小男孩,安静地被母亲抱在怀里,没有流泪,也没有辩驳。 陈逸和带教老师轮流做完心腹复苏,满头大汗出抢救室时,正好看到那样一幕。 视线和小男孩相碰的瞬间,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六岁的自己。在面对亲人死亡时,也是如此平静。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她开始无数次循环那个可怕的梦境。 严重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是在大四下学期的时候。 那段时间,学习进入繁重的专业课阶段,每天被内外妇儿眼耳鼻喉各种专业知识点狂轰乱炸,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寒冬夜,她坐在自习室里温习课本,有些累,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教室里黑洞洞一片,只剩自己一人。 自习室是感应灯,长时间无人走动灯会自己熄灭。 黑暗里,她静静看着窗外零星的城市灯光,思绪飘了很远。 时间不早,有保安打着电筒来巡查教室。手电灯光一闪而过,保安扫了一眼黑洞洞的自习室,并未仔细查看,拉上门,锁了。 陈逸就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即使听到了锁门的声响,也没有出声制止。 她在温度渐低的自习室里过了一夜。那一夜,她基本无眠,始终只是独坐。她仿佛感觉黑暗之中,有一把冰凉的刀,轻轻抵在她脖子上。 这些梦境,这些困扰折磨人的心绪,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那时的男友,林放平。 直到毕业前夕,林放平父母查清她的家庭,劝诫林放平跟她分手。 某个平静不过的夜晚,她突然醒来,望着眼前漆黑的夜,她感到一股生而为人的沉重,感到一种极度的空虚和落寞。 她仿佛听见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告诉她:来吧,来吧,你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那个夜晚,合租室友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了陈逸。 她背靠浴室光滑的墙面,瘫坐在地上,一地鲜妍的红。 墙上的窗户不知是谁忘了关,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夜风扬起白色窗帘。 住房位置离实习医院很近,她被及时抢救回来。 林放平赶到后,被彻底吓傻,深深以为陈逸因为他家庭的反对,而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只有陈逸自己知道,不是的。 那是她人生中,最幽暗隐秘的一部分。 无人知晓。 *** 空荡的山林间,忽而又起了一阵风,与静静伫立的这一双人影擦身而过。 微凉的秋风荡起她凌乱的衣摆,拂动她额际的碎发。但它带不走回忆的暗涌,带不走六岁那个冬日的残影。 泪直直从眼中掉落,滴入脚下厚重的泥土。 薛山垂眸,拨开她左手腕一直带着的银色细链,目光落向那条被掩藏多年的痕迹,冰冷粗糙的指腹,来回轻轻摩挲。 时间早已远离二十年前的寒冬,那个六岁的小姑娘,却被彻底留在了过去,注定一辈子只能活在回忆的暗影里,不能逃,亦无处可逃。 万籁俱静,男人温柔而有力的拥抱,终于将她从那个世界,拉了出来。 *** 有人常说,医院是一个晦气的地方。它总是布满绝望、悲伤、恐惧、痛苦,甚至是死亡的气息。可于陈逸而言,它更像家。 空气中隐隐残留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陈逸换好药从治疗室出来,彤彤坐在走廊对面的就诊椅上等她。 手术切口有裂开迹象,重新处理过后,她每天都来按时换药。今天是第五天。 淡淡笑了一下,陈逸朝小姑娘伸出手:“走吧。” 小姑娘跳下椅子,牵住陈逸的手,抬脸问她:“......疼不疼?” 她现在能说话,但是发音不是很顺畅,断断续续的。不过陈逸已经很欣慰。 她低头看看一脸忧心的小姑娘,声音平缓而温柔,“不疼了,有彤彤关心,一点都不疼了。” 小姑娘低下头,抿着唇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走进秋日柔和的阳光中。 *** 病房里,薛山半靠在床头,正翻阅方青野买来的一份报纸。 那一枪带来的结果,是髌骨粉碎性骨折。送入院后紧急手术,医生用髌骨爪和克氏钉做了内固定,他目前还不能下床剧烈活动。 因为住院问题,吉爷出面帮忙办理了异地服用美|沙酮的手续,每天可以在临近医院最近的美|沙酮门诊取药服下。 余光瞥见陈逸和彤彤的身影,薛山抬眸看去,有些意外:“今天挺快的。” 陈逸应着声来到床边,替他整理好垫在后背的枕头,又绕去床尾,小心翼翼摇动升降杆。 她低声嗔怪:“这么窝着你也不嫌难受。” 又问:“方青野呢?” 薛山说:“去看小白了。” 小白已经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而在爆炸中受了重伤的达子,仍旧待在icu,每天靠着仪器和各种药物延续生命。 凌晨那场爆炸,因达子及时抛出炸弹,没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医院一到三楼的被震碎的玻璃窗也已全部更换完毕。 前一天,警队替爆炸案中牺牲的三名警察举办了追悼会。陈逸带着彤彤去献了花。 悲鸣的丧乐,一遍又一遍回响在殡仪馆上空。穿着警服的同僚们,每人手握一支白菊,在不舍和悲痛中,静静替亡人送行。 杨洛平的案子正在进一步处理中,最近几日,吉爷和曲木沙依都很忙,偶尔在医院碰见,匆匆一瞥,又各奔东西。 在床边站了一会,陈逸忽然伸出手,一把拎走薛山手里的报纸,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正色道:“今天的康复训练做了吗?” 腿伤严重,血管和韧带都有不同程度损伤。为避免术后出现肌肉萎缩、关节僵硬、肢体畸形等后遗症,医生为薛山制定了一系列康复训练计划。说只要结合正确且恰当的康复训练,薛山的腿部功能极大可能恢复正常,不留残疾。 看陈逸一脸严肃的模样,薛山忍不住低笑一声,说:“做了,你去换药的时候做的。” 关乎健康问题,陈逸还是相信他的,遂不多言,冲他淡淡一笑,继而夸奖他:“这才乖嘛。” 薛山哭笑不得。 临近中午,病房内光线柔和温暖,有种令人心安的氛围。 陈逸看了眼窗外的蔚蓝天空,轻声说:“出去逛一逛吧。” 薛山坐在轮椅上,陈逸在身后推着他,小姑娘紧紧跟在一旁。他们来到医院楼下的花园,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山南海北 作者:Parace 分卷阅读113 明亮的阳光落在一池水塘中,反射出一片粼粼波光。 温暖和煦的微风扑面,陈逸抬手捋了下耳边碎发,转眸看向薛山,“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套病号服。 薛山摇头,伸手握了握她冰冷柔软的手掌,“还没问你,你想许什么愿?” 那天在山上,陈逸说,等他腿好以后,要带她去一次小峰山顶,看一看那棵灵验的老榕树。 阳光铺洒而下,风拂过耳际,女人脸上的笑容晕在柔和光影里,缱绻而温柔。 我想贪婪一点,自私一点,祈求老天不再让你经历苦难和折磨。 我希望,彤彤健康快乐、平安幸福。 我希望,这个世界少一点黑暗,多一些光明。 薛山仍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浅浅笑了一下,陈逸说:“秘密,不告诉你。” 旁边,小姑娘忽然指着水塘一处轻声叫起来:“爸爸妈妈,小乌龟!有......有小乌龟!” 她转过头来,一脸喜悦跟他们分享刚刚自己所见。阳光落在她漆黑的瞳仁里,明亮纯净。 唇边印着淡淡的笑容,陈逸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轻声喊他:“薛山。” “嗯。”他低低答着,嗓音慵懒。 陈逸说:“还有两周就到你生日了。” 他静静看着她。 陈逸问:“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薛山笑,“哪有寿星自己要礼物的。” 陈逸也笑,“那就是没有咯?” 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薛山懒洋洋地又“嗯”了一声。 静了片刻,陈逸说:“你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吧。” 晴空蔚蓝,空气清新。十月的深秋,阳光格外灿烂。 人生如一列悠然的慢车,驶过漆黑的夜,终于抵达光明的路桥。 你相信吗?苦难也会给你一个家。 ———————完——————— 分卷阅读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