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无秋》 第一章 捅了两回竟然还没死,我真是命大。 躺在床上看着屋梁,手往胸口上一摸,立马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强行拖起厚重的身子斜靠在床边。 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婢女问我“先生,您是不是想喝水”。 我点了点头。 婢女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没接住。水全洒在被褥上,湿了一大片,杯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如同我的心一样,碎成了一堆渣渣。 婢女连忙安慰我“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一边道一边拿着扫把将地上的残渣全部扫走。 我心中很是安慰忍不住调侃道“菊儿,我这一刀捅的倒是值得,听听你这张嘴现在多么会说”。 “先生,我是爱儿啊”。那婢女赶忙道,像是极力的想要澄清什么似的。 噢,是爱儿。我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想起来了。 这个小姑娘是白笑秋府中的婢女,以前我曾在他的宅院里见过一回。 昏迷的这几天怕是脑子都坏了,菊儿已经没有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菊儿这个人。她死了。 菊儿曾是侍奉我的婢女,也是整个白府里对我最好的一个,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 门口像是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还没等我看清楚,一条腿就已经跨了进来,爱儿欠身朝那人道了一声“十二少,您来了”。 白笑秋,是当朝白氏一族白老将军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大将军白展奇的四弟,庶出,少年英威,领兵讨伐凌国,一战成名,因在白氏家族男子中排行第十二位,固人称十二少. 我急急的侧过身去躺下,不想见到这个人,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床轻轻地往下一沉“飞飞,对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依稀记得当我倒下来的那一刻,白笑秋撕心裂肺的的喊了一声飞飞。 那是自我入白府以来,白笑秋第一次唤我飞飞,以前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他总是唤我苏先生,大家也都唤我苏先生。 我从来都不是他的飞飞。 半年前,我误打误撞进了白府做了一名识字先生。 一声对不起让我的心锰地炸裂开来,背对着白笑秋淡淡的道一句“十二少客气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白笑秋轻叹一口气,道“飞飞这样说分明就是不肯原谅我,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解气呢,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 感觉到床弹起了一下,我赶紧翻过身来,手一直在抖,抖的不能自已,怕白笑秋看见连忙收回来“别,别,十二少,快起来”。 自始至终,我都舍不得让他受到一点点委屈。 白笑秋一把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揉一揉“飞飞,手怎么肿成了这个样子”。 我迅速地将手抽回来,微微一笑“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倒是激怒了白笑秋,他像是突然失去理智似的朝我吼“我没想到飞飞竟是这般的不爱惜自己,你的命到底有几条,能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短短的几个月内一伤再伤。 我被白笑秋激的吐出一口血水来,冷冷的道“我现在就剩下这条贱命了,十二少什么时候想要,随时来拿”。 “疯子,没我的命令,你休想死”。白笑秋袖子一甩,扬起一阵冷风。 我迷了眼睛。 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地合上,只听得白笑秋道“爱儿,照顾好苏先生,她若再有个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他,真的这么在乎我吗? 一伤再伤。 什么是再伤。 清楚的记得,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手中握着菊儿以前用过的梳子发呆,楚怜薇急冲冲的冲进来,没经过我的允许跑进房间,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将我的被褥、衣衫还有书画全都扔在地上,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我问楚怜薇“少夫人,你想干什么”。 楚怜薇撕裂着一张脸“昨天有人亲眼看见苏先生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我的发钗就不见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还说不是你偷的”。 我一把拽住楚怜薇的手臂往屋子外面拖,楚怜薇使劲往后退我使劲儿往前拽,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突然楚怜薇撒开手往地上一扑,头正好磕在桌角上。 这个时候白笑秋来了,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朝着我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由于力道太猛,我一个趔趄赶忙用胳膊撑在门框上,我不能就这么倒下去,不能让这对狗男女看我的笑话。 几乎是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谁要是敢让楚怜薇受到一丁点委屈,白笑秋立马会站出来拼命。 只见白笑秋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将楚怜薇揽进怀里,切切的问“薇薇,你怎么了”。 我捂着发烫的脸看白笑秋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觉得太有意思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白笑秋从未爱过我,他的心里只有楚怜薇,却在众人面前宣扬要娶我。 而我曾一心的想要嫁给他,这是多么的讽刺。 楚怜薇娇滴滴的靠在白笑秋的身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相公,我的发钗不见了,你知道的这支发钗是你送给我的定情物,对我来说多么的重要,我只是来问问,没想到被苏先生”。 “来人啊,给我搜”。白笑秋狠狠的道一句。 “相公,这么一点小事就不要惊动府中的将士们了,刚才我大概找了一下没找到,可能是我多心了,误会了苏先生”。楚怜薇起身准备走,身子一倾又歪在白笑秋的怀里。 更可气的是楚怜薇自己不搜偏偏要我来。 我一边找,楚怜薇一边叫着“苏先生找仔细点”。只听得咣当一声,闪闪发亮的发钗从盒子里滑到地上。 那楚怜薇噢了一声。 当时我傻了眼,冲上前去扯着白笑秋的衣角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十二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白笑秋呼啦一下甩开我的手,面色铁青的道“苏先生,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你难道是我么”。 是啊,发钗确实是在我房间里找到的,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没话可说了,拿起刚刚同发钗一起滑到地上的剪刀朝着胸前刺下去。 我想,这回白笑秋总该相信了吧。 第二章 爱儿得了白笑秋的指令,对我照顾的很是妥帖,事无巨细。端了一盘糖果粒子进门便道“先生,刚炸出来的可香脆了,您赶快尝一尝”。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喜欢吃糖果粒子的人并不算多,充其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笑秋,一个是菊儿。 我从小就爱吃糖果粒子,因着有一回不小心腌了嗓子,母亲便不允我吃了,后来好了我也不吃,母亲还以为我不喜欢。 以前菊儿天天往我房间里端糖果粒子,我还嫌烦,觉得菊儿愣头愣脑是个实心眼。 可是现在呢,我多么希望菊儿能够再为我端一回,却成了不可能的事实。 自从菊儿死了以后,我便下定决心封了口,再也不吃糖果粒子,沾都不沾。 我望着笑盈盈的爱儿跟她说“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爱儿应了一声,放下盘子提着小水桶去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 爱儿前脚出门,我便将一盘子糖果粒子倒进床下的编篓里,怕露出来还将编篓晃一晃。 装作无事的样子闭着眼,刚躺下来听得门吱呀一声,以为是爱儿便喊道“爱儿,拿件褥子过来,我有点冷”。 自这一回胸口上又被捅一刀之后,我就特别的怕冷,常常觉得手脚冰凉,心也凉。 被褥轻轻地盖在身上,又滑了下去,我往上拉,不小心碰到一只更加冰凉的手。 我有点心疼,再怎样婢女也是人,不由得握在手中暖,一边暖一边道“爱儿,这天也逐渐冷了,没事别总站在院子里”。 那人轻笑一声,我心中一惊迅速的松开手,喊道“十九少,你来了”。 白府的十九少,也叫白颜冷。天生风雅,文采灼灼,三岁知晓百家姓,五岁便可吟诗作赋,七岁读懂孙子兵法且倒背如流,所见所闻过目不忘,是个奇才。虽然比白笑秋晚出生十来天,管白笑秋叫一声哥哥。但因白府男子众多,排到他这里已经是十九少了。 白颜冷热切的看着我,双目浑浊似是有一层水雾,半响道一句“飞飞,你还好吗,都怪我”。 白颜冷好像一直都觉得对不起,而我心里跟个明镜似的,错不在他,一切都是白笑秋设的局。 我和白颜冷都是他盘中的那颗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没有退路。 我朝他温婉一笑“十九少,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白颜冷自从四个月前离开白府就一直没有消息,我曾一度认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白府的厅堂里,而那一天正好是我与白笑秋成婚的日子。 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我近二十年来最耻辱的一天。 白笑秋领兵剿灭酋长一族,回京复命,圣上大喜,不仅封了他为驃骑少将军,还封了他的哥哥白展奇为建威大将军。统领全军,另赐予庄园一栋,良田百亩。 回到白府之后,白展奇颇为高兴,亲自设宴为四弟接风,一家人开开心心,边吃边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展奇突然对白笑秋道“四弟,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你作为领兵的主将指挥有序,大哥这回封了建威将军,全都是仗着四弟的功劳。” 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都是大哥有先见之明,在一旁给了我很多建议,要说功劳怎么比得过大哥呢”。 白展奇眼神晃了一晃,继而变得有些沉闷,他叹了一口气道“想想咱阿爹,当年是何等的威风,受万人敬仰,可惜走的太早了。我作为家中的长子,都说长兄如父,我这个大哥实在是愧对你们兄弟两个”。 白笑秋和白颜冷齐齐的道“大哥切莫如此”。 白展奇道“四弟、五弟,算一算你俩都到了成婚生子的年龄,心中是否有中意的女子”。 白笑秋眼珠子骨碌一转,那白颜冷更是惊的手中的筷子都掉了。 此时,我正在对付一只鸡腿,那鸡腿又大又香,我对鸡腿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话题,正啃的得劲。 白展奇的眼神朝我飘过来“苏先生,你觉得我这两个弟弟如何呀?” 我一边啃一边道“都好都好”。 那白展奇接着又道“刚开始我以为苏先生对我那四弟好,可后来又觉着你对我五弟也挺不错的,他们两个你究竟看上了谁不妨跟我说说”。 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琢磨着怎么把这个无聊的话题岔开去,便听得白展奇道“都说长幼有序,我看苏先生跟我那四弟倒是绝配,男未婚,女未嫁,这事我做主”。 白笑秋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口道一句“好啊”。 我当时就蒙了,整张脸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瞪着一双眼看着白笑秋,等着他驳回,一等再等。 不料白笑秋却端端正正的站起来,举起酒杯朝着白展奇道“谢大哥成全”,并连喝了三杯。 这事就这么定了。 嫁给白笑秋几乎成了我唯一的夙愿,没想到当幸福突然来临的时候,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两行清泪。 那个时候菊儿还在。 菊儿高兴的几乎跳起来,我一直觉得这小姑娘傻里傻气,当有一天这个傻姑娘问我说“先生,您是不是一直爱慕着十二少”。 我只好结结巴巴的打马虎眼,被人猜中了心思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自从婚期定下来之后,整个白府都变得特别的忙碌,粉墙磨皮,清扫宅院、蒸糕点、炸果子,婢女们更是像个蚂蚱似的跳进蹦出。 那些前来道贺的、送礼的,来看新娘的就像排队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挤在我屋子外面的窗户上,就跟看怪物似的,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瞧着我。 成婚的前几天,我夜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我曾受的那些苦难,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上天总算厚待我,让我如愿以偿。 菊儿熬了七天七夜亲自为我缝制了一身嫁衣。 我看着菊儿满手都是水泡,有的还渗着血珠,难过的眼眶一热就哭了。 菊儿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深情的道“能为先生缝制嫁衣是菊儿一生最自豪的事”。道完之后她侍奉我赶快睡下,看着我她又道“苏先生,过了今晚,我就该唤你少夫人了”。 我笑而不语。 第三章 端午那天,太阳高照,万里飘香。整个白府挂满了红灯笼、彩色布条,窗户上张贴着大大的喜字,府中的人们欢声笑语,整个白府呈现出一片喜庆洋洋的样子。 我早早就醒了,菊儿心灵手巧,不仅刺绣好,还很会操持打扮。 给我抹上一点奶香的润膏,涂上一层淡淡的胭脂,梳着流云髻,不一会儿就由识字先生变成了妥妥的一个美娇娘。 我坐在房间的小圆桌前,头戴凤冠霞披,一袭拖地深红色双碟秀嵌螺长袍。 那个时候,我甚至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既然做了白笑秋的娘子,一生都要守候着他,维护着他。以前无论白笑秋有多么的对不起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让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只要我能和白笑秋双宿双飞,白头到老。 左等右等,只听得管家在院子里仰天长喊一声“吉时已到,走起”。紧接着轰的一声鞭炮声四起,唢呐锣鼓齐鸣。 我被菊儿掺着,踏过白府偏门坎,又跨过庭院中央的火盆,一路缓缓而行步入厅堂。 白笑秋身穿一袭锦绣红色锦袍,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足蹬黄缎白底布靴,面冠如玉,说不出的俊美绝伦。 菊儿将我的手搭在白笑秋的手心上道“十二少,今天我将先生交给你了,十二少莫要辜负了先生的一番心意”。 那白笑秋赶紧道“菊儿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的苏先生”。 掌事的看了看焚香,对坐在厅堂正中央的白展奇一拱手“大将军,时辰已到,该行成婚礼了”。 白笑秋不紧不慢的道一句“且慢,再等一等”。 这场婚礼我盼望的太久,等待的太久,正真到来的这一刻,亦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我紧张的手心手背都是汗,白笑秋附在我耳边悄悄的道“别紧张,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时候,忽地又听得一阵脆响的鞭炮声,紧闭的白府大门突然被打开,我回头一看。 只见一辆崭新的花轿停在白府门口,从轿子里走出一个娇俏的女子,步态轻盈如狸猫。身披凤凰锦绣嫁衣,看起来虽不显眼,但胸前绣上的一株芙蓉牡丹却栩栩如生,十分的惊艳。 那女子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 白笑秋撒开我的手,急急的迎上前去,唤那女子一声“薇薇”。 那女子一下子扑在白笑秋的怀里“夫君”。 那孩童更是欢喜的一把搂着白笑秋的脖子,不停的叫着“阿爹,阿爹,俊儿可想你了”。 白笑秋泪眼汪汪的道“薇薇,我总算把你们娘俩盼来了”。道完之后左手牵着那女子,右手牵着孩童步伐从容的进到厅堂里来。 我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在这以前,我想到了太多的可能,却偏偏没想到白笑秋会这般待我。 晃了一下神,如一头猛兽般扑上去揪住白笑秋高高竖起的衣领就是一巴掌,质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他要如此的羞辱我。却被白笑秋一掌推倒在地上。 菊儿想替我出口气,刚拉着白笑秋的手臂就被他狠狠地甩开,菊儿一头撞在墙壁上,头破血流。 我大喊一声“菊儿”。 紧接着耳边传来叩拜礼,礼成,送入洞房之类的话,后面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白笑秋正真想娶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楚怜薇。 为了给这个女人一个名分,让她顺利嫁进白家,不惜将我的尊严践踏的体无完肤。 刚刚还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偌大的厅堂里,除了我跟菊儿两个,其他的人都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回走,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不一会儿下起了磅礴大雨,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 我倒在雨中,冰凉的雨水咆哮着向我袭来只穿进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将我深深吞噬。我缩在地上动弹不得,菊儿俯下身来唤我,我抚摸着菊儿的脸,本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劝她不要哭了,不料她却将我一把扛起来背在背上,平日看着瘦弱到不堪一击的菊儿,体内却有无尽的力气。 我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不吃饭不喝水,只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身子迅速的消瘦下来,菊儿急的直哭。 醉酒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到了传说中的狮子山,那里有上万株梅花在竞相绽放,美的秀韵多姿,美得流光溢彩,美得雍容华贵。 白笑秋将我揽进怀里跟我说,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家,凡凡,你要等我。他亲吻着我的额头,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走走吧,我说好,起身时他碰了我一下,他本就是少将,力气显然很大,这一碰却将我碰了一个趔趄,脚底一滑掉下山崖,我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树杈...... 笑秋,快救救我。 来,凡凡 一时间我欣喜若狂,是的,只有白笑秋才能救我,只有白笑秋才会救我,不加思索的松开手并将手放进他手心里。我万般期待的仰望着他,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是我此生唯一的希望和依恋,我是如此的信任他。 他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温暖而有力,目光柔情似水,融化着我的心。他仍旧微微一笑说,凡凡,你看看,是不是没事了,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嗯,我连连点头,激动的泪流满面。 下一秒,那双温暖的手缓缓张开,他的笑秃鹫的变得异常邪恶,他甚至未曾多看我一眼扭头就走,任由我如一粒砂子一样,随风飘扬。 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唤我,我满头大汗,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我告诉菊儿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自己摔死了。 菊儿安慰我“先生,梦都是反着的,您是因为太伤心了”。 一旁的白颜冷一把扯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一顿锰打,口中直呼对不起我。 此时此刻,我心已死,万念俱灰,别人经历的我都经历过,别人没经历的我还是经历过,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我轻轻一笑道“十九少,你替十二少走的这一趟着实辛苦了,快回去好生歇息吧”。 第四章 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这一回的伤势比上一回的更加严重,心口一直都很疼,不时的往外流血,因失血过多我晕倒过好几回。 堂医不明所以一通抱怨,说下手的人真该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竟对一个手无缚鸡的柔弱女子这般狠毒,分明就是不想让其活,下死手的捅下去。 白笑秋听了堂医的话,黑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旋即转个身就出了门。 其实我并不想死,我只是稍微的心急了些,急着向某人证明一些事情。 要是那一刀真让我死了,其实倒也挺好的,我再也不用挂念谁。 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如果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死不瞑目,那藏在心灵深处的话语不就成为了永久的遗憾了么。 我发烧了,烧的很厉害,整个人就像个大火球,躺在床上直翻白眼,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 堂医左右都医治不好我,末了,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惋惜的道“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吧”。 爱儿抱着我不住的流眼泪,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嗓子干裂痛的如同针扎一般。 白笑秋深夜快马加鞭进宫向圣上借来了御医。 跟上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楚怜薇让白笑秋去的,听爱儿说她跪在白笑秋面前哭的梨花带雨,非要白笑秋去宫中把御医请来为我诊疗。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白笑秋跟楚怜薇妇唱夫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倒是配合的十分默契。伤害我的是他二人,救我的也是他二人,这样来来去去,真的很好玩么。 昏昏沉沉的,我听到白笑秋在屋子里骂人“即便是圣上的御医我也不怕,今天在我白府里,你们若是医治不好苏先生就再也别想回到宫中去,若是苏先生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就等着拿项上人头来祭拜”。 吓得那些年老而又文弱的御医一个个扑嗵嗵的跪下去,大喊“十二少饶命啊,小的一定尽全力医治苏姑娘”。 我轻叹一口气,白笑秋这样做又是何苦呢。其实我死不死他并不关心,楚怜薇不让我死,我就不能死。 看看吧,我现在连死的权力都握在别人手中,多么的可悲,忍不住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经过御医们倾力相救,我的伤慢慢的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也能下床了。 爱儿一个高兴连忙蹦蹦跳跳的朝着白笑秋宅院的方向跑去。 望着爱儿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到底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姑娘。 突然闻到一阵花香,刺鼻的很,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心中不免有些纳闷,院子里除了几颗石榴树,我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种花儿了。不明白这花香究竟从何而来。 正四处张望着,便见几个侍卫在往我院子里搬花盆,一盆接着一盆的搬,我认得那是紫色蔷薇。 以前听人说,紫色蔷薇花代表着禁锢的幸福,而我是一个崇尚爱情自由的人,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更加喜欢梅花,在凌烈的寒风中依旧傲然挺立,神气十足。 我快走几步来到院子里,质问他们这花儿是打哪儿来的。 当我听说这是楚怜薇着人送来的时候,气得当场命那些侍卫将这些花如数搬走。 将士们顿在一旁很是为难,这个时候楚怜薇来了,在她的身后紧跟着的是白笑秋。 夫妻俩真是恩爱至极,如胶似漆,走到哪儿都黏在一起。 楚怜薇一张嘴便是炫耀的口气“苏先生,怎么样,喜欢我送的这些花儿么,这可是笑秋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他知道我喜欢”。 笑秋,很多年以前我也这么叫过,那个时候我以为除了我以外,这个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人这样亲热的唤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曾几何时,他将我揽进怀里对我说“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家,你要等我”。说完他亲吻着我的额头。 如今他真的成婚了,新郎还是他,新娘却不是我。 此时这两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看也不想多看一眼,只想快点将他们打发走,淡淡的道一句“谢谢少夫人,苏飞飞向来喜欢素雅,这些花儿您还是搬回去吧”。 那楚怜薇赶紧朝着身后的白笑秋肩上一扑,嘟着嘴娇滴滴的道“夫君,我说吧,苏先生还在生我的气呢,上回的事儿是我冤枉了她,今天特地把我最心爱的蔷薇送给她向她赔罪,她却不要,分明就是不肯原谅我”。 我看着楚怜薇那副丑恶的嘴脸,很想冲过去打她,可我不能。我怕白笑秋还会再一次打我,就像上回那样。这是楚怜薇一贯的手法,是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我不能让她得逞。 忍一忍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心在滴血,手在发抖。 白笑秋赶紧哄着她,朝着我笑一笑,道“苏先生就收下吧,莫要辜负了我家薇薇的一片好意”。 他竟然朝我笑了。 以前他经常对着我笑,他的笑容里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力,每回他只要一对着我笑,我的心就砰砰跳的厉害。 那个时候菊儿总说我只要一见到十二少脸就红了,我还死不承认。 自从楚怜薇嫁进白府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对着我笑过。今天竟然为了讨得心爱的人儿开心,不惜披着狼皮伪装成可爱的小羊,朝我献媚。 我记得白笑秋一直都不喜欢花儿,如其说不喜欢还不如说是他有严重的过敏症,只要一闻到花香就会忍不住的打喷嚏,全身起红疹,瘙痒难耐。 以前他的宅院里从来不种花儿,连只鸟儿都没有,光秃秃的,白府的人都笑他是光杆少将。 而我呢,又特别喜欢花儿,可自从有一回他来到我房间回去之后全身长满红疹,我就狠心把院子里辛辛苦苦种植的十几盆花儿全都仍了,害的菊儿伤心了好几天,大呼可惜。 如今为了楚怜薇,不仅在自家的院中种满了月季,还着人于千里迢迢搬来了紫色蔷薇,只因她喜欢。 前两天,我见爱儿拿了罐子在院子里熬药,我问她给谁的,她说给十二少的,还说少夫人闻不得药味儿,就只好在我的院子里煎。 我当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白笑秋,你真够绝的。 第五章 一大早爱儿气喘吁吁地跑到我房间来,告诉我李嬷嬷病了。我赶紧下床,让爱儿简单的帮我梳理一下然后直奔李嬷嬷的庭院中来。 李嬷嬷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无以回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心急如焚,即便身子还有些不适,也要切切的赶来看望她老人家一眼。 在整个洛阳城里,白府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是先皇亲自命人开辟的一栋宅院用来封赏给老将军的。其偌大程度可想而知,据说站在白府围墙的这一端看过去,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 李嬷嬷住在白府的后院,从我住的这间院子走去过起码得一柱香的功夫。 经过一座拱桥的时候,我看见了阿祖。 阿祖是白府大门口的侍卫首领,见我来了,诺诺的唤我一声“苏姑娘”。 菊儿活着的时候很喜欢阿祖,可阿祖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菊儿,他看上的是另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还是我亲自招进来的。 阿祖不喜欢菊儿也不直说,还总喜欢跑来找菊儿玩,给她买好吃的。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就拿菊儿开逗,说他的阿祖这几天又晒黑了,又饿瘦了什么的,还想着等到了菊儿出府的年岁就亲自做媒把她嫁给阿祖。 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个姑娘,凭着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我认为阿祖其实并不喜欢菊儿。 本来我准备去找阿祖评理,菊儿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看不上,可转念又一想,缘这个东西谁是谁非又怎么分得清。缘来缘去,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这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时间对了人不对,又或者人对了时间不对,这都是错误的缘。 而我与白笑秋之间是前世今生的孽缘,活着便是互相折磨,仅此而已。 阿祖立在拱桥上,看着满池塘的水闷闷不乐,手中握着的一方绢帕我认得,那是菊儿送给他的。 虽然阿祖不喜欢菊儿,但我还是让他将菊儿的尸体一路护送到菊儿的老家并州,我想大概菊儿也希望我这么做的。 我朝阿祖点了点头,准备继续往前走,便听得他在背后对我说“苏姑娘,其实菊儿并非失足而落了塘,她是被人陷害的”。 我的心锰地一阵刺痛,身子往前一倾,扑在桥墩上。 似是有些想明白了,我的菊儿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她最舍不得我伤心难过,绝不会做出轻生的事来。 菊儿死的那段时间我非常自责,因为我跟菊儿吵架了,吵得特别激烈,差一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这是我们有幸成为主仆关系期间第一回争吵。 当然离不了罪魁祸首的白笑秋。 自从那场婚礼以后,我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整日披头散发,菊儿拿我没有办法只好瞒着我去见白笑秋。 白笑秋良心发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丝绒锦棉,偷偷的让菊儿为我做了两身衣衫。 当菊儿捧着崭新的衣衫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二话不说,拿起剪刀将那新衣衫剪了个稀巴烂。 菊儿说我不识好歹,我骂她傻子一个,收了十二少多少好处,来做他的走狗。菊儿当时气得直哭,捂着脸跑出去。我还在身后朝她恶言相向“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我二人的关系到此为止”。 没想到,我与菊儿这一场浅浅的主仆情缘竟是已争吵结束,悔啊,悔啊,悔不当初。 我扑在桥墩上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直到听得楚怜薇在身后对白笑秋道“夫君,快看,若不是你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此幽会,怕是怎样的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突然想笑,可我笑不出来,此处是菊儿落塘的地方,我的心中只有无尽的痛苦难耐。 楚怜薇已经不知道往我头上扣了多少顶帽子了,每回都是以不同的借口,无论她说的有多么的漏洞百出,白笑秋都会全盘接收,处处维护,百分百信任。 现下我只看了一眼白笑秋,见他垂着眼眉,从我身边一闪而过,而他身边的楚怜薇更是如狐媚一般朝我讥讽一笑。 李嬷嬷确实病了,不仅病了而且还病的很厉害,听院子里的婢女说李嬷嬷的病是从菊儿死以后,整个人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我趴在李嬷嬷的床边喊着李嬷嬷,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嬷嬷微微睁着眼,伸出干瘪的手来替我擦去脸上的泪,弱弱的道“飞儿,我的好飞儿,快别哭了,我对不起你,没有教好我的秋儿,竟让他做出那般对不起你的事情来”。 我不停的摇着头,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道“李嬷嬷,你要快快好起来,飞儿还等着你给我讲故事呢,你讲的故事飞儿最喜欢听了”。 一旁的楚怜薇连忙匍下身来将我挤到一边,拉着李嬷嬷的手轻轻的啜泣起来。 楚怜薇哭啊哭啊,半天也没流下半滴眼泪,真是猫哭耗子,她这样纯属做给白笑秋看的。 因白笑秋是李嬷嬷一人带大的,是他的乳娘。 白笑秋被白老将军抱进府中的时候还是个只有一个多月大嗷嗷待哺的奶娃娃。 没人知道白笑秋的生母究竟是谁,就连当年的老将军也一直守口如瓶,到死也没往外透漏半个字。这俨然成为了迄今为止白府最大的秘密。 我自是看不惯这种假仁假义的人,转身走到后房准备透透气。 白笑秋跟在我身后一起来了,开口便是“原以为苏先生有多么的洁身自好,刚正不阿,没想到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以前是我错看你了”。 我回了他一句“十二少倒是个十足的好人,可好人为什么在婚礼上至一柔弱的女子而不顾”。 他淡淡的道“苏先生莫要误会,我与薇薇成婚已有五年了”。 我后退一步,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我才是那个差一点破坏人家姻缘的坏女人。 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仰起头来,正好有一群大雁成群结队的从我头顶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第六章 自从我得知菊儿并非失足而死之后,心中就产生了诸多疑问,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跑去问阿祖。 此时正是晌午,阿祖端着一碗面条正呼啦啦的吃着,见我来了忙放下碗唤我一声“苏姑娘,你来了”。 开门见山,我直接问他“阿祖,前天你告诉我菊儿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从阿祖口中我才知晓,原来他偷偷查验过菊儿的尸体,发现其后脑勺处有磕碰的痕迹,耳朵后面的头发扯掉了一大把,颈部有搏斗时的抓痕。 我一听,便觉着这事儿越来越蹊跷了,也就更加肯定如阿祖所说那样,有人害死了我的菊儿。 此刻,即便心中有多么的悲愤,也要将事情的经过查的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我菊儿一个公道。 我叮嘱阿祖暂且莫要打草惊蛇,暗中观察,慢慢地一步一步的来。 为了不妨碍阿祖当班,我速速离开回到院子里。 白笑秋正一声不吭的坐在我房中的凳子上,桌子上放着刚泡好的茶,他手中握着翠色环玉茶杯,正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没好气的酸他一句“十二少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你也不怕家中的贤妻怪罪你么,还是说你这么快就已经腻烦了她,想找个新鲜的,只可惜你来错了地方。出门往右拐,一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丽春馆有的是绝色女子,任你挑,任你选,包你满意”。 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的看着我“你简直颓废的厉害,这样的话竟也能说的出”。 我呵呵两声“见得多了,自然就不奇怪了”。 白笑秋被我气得攥紧了拳头,胳膊一扫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上,带起一阵脆脆的响声。 幸好那杯子厚实并未摔碎,我伸手去拾起来,并不生气淡淡的道“十二少想要撒野走远点,我这里不合适”。 那白笑秋一把拖起我的胳膊,一双眼满是杀气的盯着我“刚刚你去哪儿了”。 此时我于他已是水火不容,他有娇妻整日搂入怀中,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井水不犯河水。他今天突然的闯进我屋子里质问我的去向,实在是没有道理。 我甩开他的手,脸上满是皎洁的笑“十二少真是闲得慌,你不在宅院里陪着娇妻,到是跑到我院中来质问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此刻我即便是死了也跟你没有任何干系”。道完,我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他噗通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脚后跟一抬,将那凳子推翻在地。恶狠狠地看我一眼,我亦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临走时,他跟我说“菊儿的事,到此为止,你切莫插手”。 我立在身后,语气十分坚定“菊儿的事,我管定了,十二少想明哲保身,我可以理解,不管、不问、也不听,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白笑秋此番的作为让我觉得很可疑,但又说不出来原因,也许真是为我着想,担心我,还是这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想的我头疼。 趴在躺椅上打算休息一会儿,并吩咐爱儿无论什么人来都不见。爱儿应了一声好的,先生,掩上门就出去了。 心中装着事,眯了一小会儿就醒了,一个人在屋子里把前前后后的人物关系又重新理了一遍,锁定了几个目标人物,心中很是欢喜,抄起衣衫披在身上,一路小跑来到大门口。 见阿祖正跟几个侍卫说着话,府中不时的有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她们正瞅着我,赶紧把头扭到一边,扯着旁边的小树苗捏在手中左右摆弄。 自从我在情场失意以后,白府的人无不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见了我表面上客气至极,背地里指不定怎样的骂我,这些都没关系,我想好了,也想通了,等我查清菊儿这档事之后就去找殷子然,让他带我离开,一起回蓟州去。 阿祖说完了话看着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未免隔墙有耳,我把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阿祖的手里,让他照着纸上的名单一个一个细细追踪观察。 我同阿祖两人一明一暗,通过几天的观察,并未发现异常。 楚怜薇依旧天天跟白笑秋黏在一起,喝茶赏花,逛街市,两人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旁若无人,就跟这世上只剩下他们那一家似的。 赵音岚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找各种机会接近白展奇,有时候即便隔离的很远,也要跑过去喋喋的唤一声“夫君辛苦了”。 四小姐白青蕊忙着欺负她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叔叔。 府中其余的人也都各司其职,该干啥干啥。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正当我丧气,懈怠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件十分怪异的事。 那天,我从白颜冷宅院里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廊亭的时候,遇见了赵音岚的婢女。 那婢女一见到我,口齿不清的唤我一声苏先生。我朝那婢女笑一笑,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神色慌张,最后索性撒丫子跑了,我在后面追,她在前面使劲的跑,一直跑到赵音岚的院子里。 我正准备冲进去,便听得里面传来白展奇的笑声。一时顿住,没有正当的理由私闯将军妾室的卧房终究是不成规矩。 未免的打草惊蛇,只能做长远打算,先按兵不动,私下里继续跟踪。 很快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祖,阿祖哦了一声,回答的很是漫不经心,从他的脸上并未觉出丝毫惊诧的样子,便问道“阿祖,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觉察出什么来了,却不告诉我,不想让我知道”。 阿祖支支吾吾的道“苏姑娘说哪里的话”。 我拍了拍阿祖的肩膀“那好,明天晚上,我们一起抓凶手去”。 第七章 当楚怜薇将一把古琴扔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画儿。 由于没有头绪,只能一边想一边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我想画菊儿,也想画阿爹,还想画霜儿,我怕时间久了,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明明是很认真的,细细一看却什么都不是,跟个鬼画符似的。而我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画的不好必定重画,这样一来,就散落了一地的画纸。 我不动声色依旧握着笔在纸上画着,因为我在等,等白笑秋来,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这两人又要在我这里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如我所料,不一会儿白笑秋屁颠屁颠的来了,一把拉住楚怜薇把她往门口拽“薇薇,有话我们好好说,走,快跟我回去”。 呵呵,原来是两口子吵架了,跑到我这里找出气筒子。 楚怜薇锵锵一歪卧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白笑秋拉她她也不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地上的古琴道“白笑秋,今日你非得跟我说清楚,你一直舍不得丢掉这把古琴,是不是因为她”。 我听出来了,这个她指的就是我,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光哭还不上算,又拿脚在琴上使劲踩,好好的一把琴被她这样糟蹋,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只能走过来劝她“少夫人,有什么话你跟十二少好好商量”。 我不劝还好,这一劝楚怜薇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我“苏先生,你怎么跟个鬼影子似的,走到哪儿都有你,我知道你满腹经纶很了不起,可你也不能当着一众人的面给我难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我的夫君一唱一和,郎情妾意”。 我迅速的回想了一下她说这话的由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正好是六月六,也就在那一天,我的菊儿,没了。 农历六月初六,亦称“晒虫节”,有“六月六,晒丝绸”的民谚。据说只要是在这一天晒的衣物、棉絮、皮、毛等一年内都不会生虫子。还有“翻经会”“晒袍会”的说法。亦有另一种说法叫“六月六,请姑姑。”意思就是说在每逢农历六月初六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将已经出嫁的老少姑娘接回家中,好好招待一番。 在我们蓟州更有一句很实在的说法叫“回家娘,不图吃,不图喝,只图回家歇个脚”。 这其中有什么玄机我倒是不晓得,只是听我阿爹那一辈的人说起过。 堂堂的白府自是不能错过这样难得的好日子,白展奇的内室穆夫人早早就派人送了信,将嫁出去的几个闺女接回来,命灶房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烛光交错,推杯换盏间晋帝带着太后进来了,一屋子的人赶忙齐刷刷的跪下接驾。 晋帝笑一笑道“不想兴师动众,连门口守卫的将士也不让通报,今日我和太后一起专程来蹭饭的”。 那白展奇连忙道“不敢不敢”。 太后白氏是白老将军的亲姐姐,也就是白笑秋他们这一辈人的亲姑姑。她并非是晋帝的生母。 据传晋帝的亲生母亲庆妃当年因犯下死罪被打入了天牢,临刑之时是太后及时赶到行刑场上求情把庆妃救了下来,才得以保住性命。前朝皇上驾崩之后庆妃便自动情愿为其守灵。 那时候晋帝还小,还是个阿哥,因太后膝下无子,便将小阿哥过继于自己名下,细心照顾,视如己出。 晋帝对太后也是感恩戴德,十分的敬重孝顺。 这太后如今虽说已到了耄耋之年,却头脑清晰,眼观八方,吃嘛嘛香,还特别喜欢人去探望她,越多越好,只要是见着有人来了就来一句,你来看我了呀,这敢情好呀,呵呵。 穆夫人命人重新在厅堂正中央摆了大宴桌,面北朝南,晋帝和太后并列而坐。白展奇和穆夫人分别列席在前方,其余的人也都一列而下一一就坐。 因着晋帝高高在上端坐着,大家也都显得比较拘谨,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别说夹菜了。 我微微翻了下眼皮子,见案上名酒佳肴,生鲜海味,蔬果连连,香气怡人。心中想着莫要浪费了,正准备乘人不注意抄一筷子来吃,便见得穆夫人朝着一旁的萧嬷嬷眨了下眼。 萧嬷嬷心领神会的双手一拍,只见一群妙龄少女款款而来,粉黛绣锦,霓裳缦纱轻舞,亦有笛声轻灵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飞燕。 太后眯着一双眼,偶尔来一句“好看,真好看,赏”。 白展奇同穆夫人连忙跪下来“谢太后恩赏”。 晋帝觉察出气氛的异样,抬一抬手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免去那些不必要的礼节,尽管动筷子”。 得了晋帝的批准,大家都举起手中的筷子七七八八的吃起来。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穆夫人命人撤了饭菜,摆上了糕点,果子、沏上了龙井和枸杞菊花茶。大家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歌舞。 连着舞了几曲,白展奇的妾室赵音岚从椅子上站起来盈盈笑着道“这歌舞虽隆重好看,但未免显得有些呆板,既是家宴就应该来得轻松些,让大家乐一乐,畅快畅快”。 一旁的穆夫人脸上并不好看,朝着赵音岚剜了一眼。 白展奇接过话茬“既然你这么说了,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赵音岚十分得意“前几日我正好得了个有趣的乐子,今天特地和大家一起分享了玩”。 听赵音岚这口气像是有备而来,好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她嚣张跋扈,平日里没人待见他,只能厚着脸皮卖力的讨白展奇开心。 原来竟是个抓阄的游戏,在我看来没有一点新意,都烂透了。玩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兴趣,便独自一人在一旁喝着茶。 四小姐白青蕊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我,唤我一声“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侠女,苏飞飞,苏先生吧”。 我朝她笑一笑算是个回应“四小姐说笑了,我不是什么侠女”。 要说这白青蕊也是今日才从她阿爷家回来的,不知道她怎么会晓得这档子事。 第八章 早就听说白府的四小姐白青蕊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为这档子事说个没完,我纵然有八张嘴也抵不过她一张,依旧说个没完。到后来亦是越发的不着边际了。 她不紧不慢的道“当我听说那日苏先生硬生生扑上去替我四叔挨了一刀,心中对先生是莫名的敬佩。本以为是个身材健硕,粗狂的女子,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瘦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试问当日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使得苏先生以命相救”。 我有些惴惴不安的道“是本能反应,并无其他,当时的情况实在太紧急容不得我多想”。 那白青蕊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哦了一声“莫非,苏先生对我四叔。。。。。”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笑秋拦下,只听得他咳了一声“青蕊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今日怕是高兴过头了”。 穆夫人见情形不对赶紧吩咐道“带四小姐下去醒醒酒”。 坐在白笑秋身边的楚怜薇心不在焉的沉闷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被唤醒了。我朝她看一眼,便见得她怒瞪着双眼也正在瞧着我。 只见她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一抬朝晋帝和太后微微一欠身道“圣上、太后,在下听说这位苏先生博学多识,不仅善于抚琴作画,舞技也是出类超群,今日何不让先生现场舞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眼福”。 高高在上的晋帝朝我点点头,道“好,那就让苏先生给我们舞一曲来”。 圣上发话,金口玉言,九五之尊,谁敢反驳。 穆夫人笑着道“苏先生想舞个什么样的,我去找掌乐的来”。 楚怜薇赶忙道“《梅花饮》”。 此话一出,穆夫人惊呼一声,一旁的白展奇更是黑了脸,大吼一声“圣上面前,胆敢造次”。 吓得楚怜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牵连了身边的白笑秋也跟着噗通一声直直的跪了下来。 本来这《梅花饮》倒也没什么,这首舞曲是由民间的一首民谣改编而成,大致的意思就是丈夫看上了一邻家小女子而抛弃了结发的妻子。这结发的妻子整日醉酒,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一回,她喝醉了手持梅花在丈夫面前舞了一曲,就此挽回了丈夫的心。 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养母白太后当年就是因为舞了《梅花饮》这个调子才被先皇看重封了贵妃。 此时,我左右为难,内心一阵波涛汹涌,五味杂陈,前前后后想的明白。今日我若不舞就是抗旨不遵,弄不好定我个罪,圣上一不高兴砍了我的头也是大有可能。舞的不好,便觉着我是平庸无能,平日一套一套的都是瞎话糊弄人的,更何况我还是穆夫人认准了的识字先生,也会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若舞的好了博得大家欢笑,又怕日后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说我与当今太后媲美,结果太后输了。那我更是罪加一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将心一横,反正都得舞,那就舞吧,其实我倒不担心舞技。人人都说,蓟州的男子唱遍全天下,蓟州的女子舞遍全天下,我们蓟州的儿女从小善歌善舞。小的时候跟着母亲一起时常练舞,毫不夸张的说在我们蓟州一带,我的舞技也算数一数二的。 翩翩而起步入厅堂正中央,耳边响起了乐声。厅堂里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 舞了一会儿便觉着不对劲,总是摸不着调,那调子时而高,时而低,我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双脚不听使唤,只在厅堂中央蹦跶,引得大家忍不住一个劲的笑,正愁的发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温婉流畅,如同涓涓溪水,又带着点淡淡的忧伤,静雅婉转。 我心想此人简直就是个人才,调子被他这么一改动,更加适合我,真真儿天作之合。一个旋转也跟着舞起来。一袭玄衣临风而飘,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白鹤亮翅,轻舒云手。推手之际便见白笑秋端坐于厅堂正门口,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来回撩动,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不一会儿,又听得空灵划破一阵悠远的笛声,婉转动听,如同一泓清泉。白颜冷一身泼墨流水色青衣,宝紫发簪别样奇特,风流韵致缓缓入我身后。 琴声袅绕,舞姿缦缦,随后一群少女也遥遥而来,跟着我一起舞起来,伴随着琴声渐进尾声,我一个拦腰仰面匍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人。 由晋帝领头为我拍掌。赢得满堂喝彩。 晋帝向我招了招手,我赶紧扑嗵嗵的跪了上去。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我缓缓将头抬起来,仰视着这位至高无上天子的容颜,心中莫名的激动。 晋帝虽已到了古稀之年,却始终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浑然而成的高贵气质,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端坐即刻有一种威慑天下的霸气。他目光闪烁的看着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道“你就是那个曾经轰动整个京城的侠女,苏飞飞”。 我紧忙匍在地上道“在下苏飞飞给圣上请安”。 晋帝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我猜想,大概所有的帝王都是这个样子的吧,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掌握他们的脾性,猜透他们的心思。 晋帝接着道“那日你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驃骑少将军跪在锦云殿,非要借我宫里的御医一用,我不借,他便抽出我钦赐的佩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极少见到少将军这般意气用事,那日为了你,竟敢威胁我”。 我吓得咣当一头磕在地上,切切的道“苏飞飞罪该万死”。 那晋帝突然哈哈笑起来,道“你拿命相救与他,他为救你威胁我,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是男儿应有的血性之气魄”。 我借机赶紧道一句“军民鱼水情,团结一家亲”。 晋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说的好,赏”。 一声谢主隆恩之后,我赶紧退了下来,才发现后背不自觉的冒了一身冷汗。 斜眼瞟了一下旁边的白笑秋,见他正低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虽然我从不知晓白笑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抚琴的,但今晚他替我解了围,刚刚又听了晋帝的一番话,脑子里忽又闪现出他和楚怜薇曾经对我做过的种种,心中思绪万千,默默地也将头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芬秀锦鞋。 一曲舞毕,便听得院墙外面的打更声,晋帝掺着太后站起来,屋子里的一干人也都起身开来,守在门口多时的太监手持拂子,手一扬,大声道“圣上有令,摆驾回宫”。 我因睡得晚,第二天起的也晚,锵锵梳洗好,便见四小姐白青蕊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跑进我房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苏先生,菊,菊儿,她扑塘了”。 我扔掉手中的三合梳子,飞一般的朝着菊儿落水的池塘边奔过来。 等我赶到的时候,池塘和桥墩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白笑秋蹲在池塘边上,见我来了,目色沉沉的看了我一眼。 我张了张嘴,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痛想哭,却强忍着眼泪。身子一颤,幸得身边的白颜冷搀了我一把。 一些侍卫正在查看现场,四处搜寻,试图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菊儿穿着昨日的那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褐色灯灯裤,后脑朝上,面朝下,漂浮在水中,仅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已不知去向。 白展奇命人找来一块展布盖在菊儿身上,让其赶紧将人处理了,天气大热怕生出异味,并吩咐守门的侍卫增强防备,轮番倒班,一刻也不得懈怠。 我急急的迎上前去,取下脚上的鞋子给菊儿穿上,对白展奇道“将军,菊儿是穆夫人分配给我的丫头,我想把她交给阿祖,让他来处理”。 白展奇倒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事后,白展奇也召集了府中的一些人盘问了一番,加之大家都说是菊儿自己扑塘的,将军也就草草收案,淡淡道“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就这么定了,无论是谁以后都不要再讨论此事了,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白将军府,虽说管理严谨,很少发生什么出格的事,这关系到国家的威严,百姓们的安危。 一旦真出了事,也未必事无巨细,尤其是这些下人们的命,早就是命如草芥,事物无穷尽,卑微如蝼蚁一般渺小。 可菊儿,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少女,她曾经还让我做她的姐姐,她说她特别希望有个像我这样有学问通情理的姐姐,还曾红着脸让我帮她跟阿祖牵线搭桥。 立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前,想起菊儿曾说的等着明年吃石榴,我的泪水就哗哗的流出来。白笑秋从身后揽着我,安慰我道“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我一转身,将所有的委曲和不快一下子发泄在他身上,朝他肺裂的吼道“婢女就不是娘生娘养了吗,婢女天生就命贱吗,白笑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白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一通还没发泄痛快,唇便被白笑秋狠狠地钳住,他用力的吸允,力道之急之大,让我有一阵坠坠的痛感。 我用力捶打着他的胸,他的脸,他的头,他亦是一下也不曾还手,只管死死的封住我的唇。 第九章 原本我同阿祖约好了今晚在廊亭里抓人,没想到他竟然爽约,太不够哥们意思。 我只好一个人蹲在暗无天日的草垛子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两只耳朵,一双眼睛动也不动死死的盯着廊亭的一角。 天气实在是燥热,周身被蚊子包围着,只听得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响,时不时还跟我来个亲密接触,在我的脸上、胳膊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 我痒痒的浑身难受,怕被人发现又不敢用力拍,只能轻轻的挠。 等啊等啊,除了偶尔刮过来一阵悠悠的风,连个人影也没有。平日都热热闹闹的,今晚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一直等到掌夜的打更,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么晚了,想必那婢女是不会来了。 准备回去睡觉,仔细一盘算,今晚刚好是阿祖当值,莫非是走不开,无论怎样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此时,整个白府静悄悄的,仿佛沉静在一片睡梦中,只有厅堂外的屋檐下同正大门口处掌着几盏灯,其余的地方全都是黑乎乎的。 阿祖身着光明铠甲、手持柳絮长矛立在大门右侧,精神抖擞,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跟对面的人聊天。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立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侍卫正是我招进来的,名字还特别的有诗意,叫柔柔。 凭良心来说,这个叫柔柔的姑娘确实还不错。气质沉稳,眉目疏朗,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场合都大方有度,知书达礼。恬静、淡雅,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跟白府的小姐们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跟菊儿更加的完全不是一路人。 起初她混进男人堆里以新兵的方式被我招进府里来的,白笑秋不知道,我也一直未有拆穿她。 后来还谋划着让她做了一名门口的女侍卫,她对我很是感激。 本以为这样的女子细皮嫩肉,吃不了风吹日晒被雨淋的苦,隔不了几天便自动的卷铺盖走人。 没想到竟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比起那些男将士来丝毫也不逊色。头脑精明,什么事情一点就通。 刚开始我对她很是怀疑,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惹祸上身,招了个来路不明的人,后来一直暗中观察却也风平浪静。 阿祖能和她好上,也算是有点眼光。 见我来了,柔柔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带着一份惊诧唤我一声“苏先生,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看着这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而我窝在草垛子边上喂饱了一堆蚊子,现下着实有些生气。 尤其是那阿祖,爽约不说竟是为了陪佳人聊天。即便再怎样不喜欢菊儿,对她没那个意思,可人命关天,我表示很失望。 再看一眼阿祖,见他紧紧抿着嘴,低垂着头,对于今晚的事也没什么跟我解释的架势。 此时,他身边正有佳人作伴,我也不好怎样说他。 罢了罢了,我朝着柔柔咧出一个笑容来“天气太热睡不着,出来走走”。 从我住的院子到白府正大门起码得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中间还得经过一座假山,以及两条长长的廊道。一路熄灯瞎火的,试问有哪个半夜睡不着会跑到这里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冰雪聪明的柔柔。 那柔柔朝我笑一笑,笑得十分意味深长,她道“这么晚了,先生还是快快回吧”。 我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抬抬手,示意他们继续聊。 刚离开没多大一会儿,柔柔从后面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周身黑乎乎的一片,没有灯光也看不见,只摸到个硬硬滑溜溜的环状物,又摸了一把柳絮,断定应该是个配饰。 大晚上的在白府的廊道里,有两个黑影聚在一起人头晃动,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捧腹大笑,时而相拥拍着对方的后背。 一个说“其实,那天我一眼就看出先生是个女儿身,虽然身着粉色暗纱,外披白色纹理的长袍男装,但先生周身散发的温婉气质逃不过我的眼睛”。 另一个说“这么巧,当时我也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儿身,虽然你打扮的像个叫花子,但你举手投足间尽显女儿风范”。 一个说“先生当时怎么不拆穿我,要知道,私招女兵可是犯了杀头的死罪”。 另一个说“你有胆子过来签字画押,我就有胆子招了你”。 一个又说“先生为什么要招我进来”。 另一个回道“那你又是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大小姐,反而要跑来当一名女兵”。 一个正了正身子“因为新鲜啊,好玩啊”。 另一个道“这么巧,我也是因为觉着新鲜”。 一个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苏先生”。 另一个摆摆手“请叫我无名小卒苏飞飞”。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末了各自摆摆手,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房间里留着灯,从窗户照射在院子里,形成一片明亮而又柔和的光晕,我眼眶一热,内心充满了温暖跟感动。 爱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在等我。 我推了推爱儿,她锰地一颤,惊醒了,揉揉眼问我“先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扯了个谎“睡不着出去随便走了走,只怪白府太大,差点迷了路”。道完我还干笑两声。 那爱儿睡眼朦胧的赶紧道“先生,你说什么爱儿听不明白,我跟十二少几乎一个晚上都在等你”。 我心一沉,随手拈来的谎到底是不靠谱,怕引起爱儿的怀疑。 毕竟她不是菊儿,也就不可能像菊儿那样事事为我着想,替我包庇圆场。 她是白笑秋跟处楚怜薇的人。 想一想,我拍了拍爱儿的肩旁,一板一眼的道“刚才我没说清楚,现在重新说一遍,你听好了,是四小姐睡不着,要我陪她到处走走,你也知道的,这四小姐从小在她阿爷家呆着,对白府不是很熟,又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俩走着走着就走迷糊了,辛亏有个当值的侍卫给我们引路才回来,要不然只怕是这会儿还在府里转圈呢”。 爱儿噢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似的。 看着我的脸,爱儿惊呼一声“先生,你这是怎么啦”。 我用手摸一摸,感觉到一阵刺痛,命爱儿拿来了铜镜,凑近一看。 可不是吗,脸上好多隆起的红包,又痒又疼。 爱儿端来了一盆温水替我擦拭,一边擦嘴里一边自言自语唠叨个不停,怎么办呀,明天若是被十二少看见了又要骂我,说我照顾不周。 我调侃她道“这个好说,明天你先去将少夫人请到我这里来,保准你不但不会挨骂,还会收到赏钱”。 爱儿赶紧道“先生尽说笑了”。 我补充道“不是说笑,十二少他们两夫妻一个鼻孔出气,这下不整好得了他们的意么,只盼着我不好过,我不好过了,他们心里才爽快”。 爱儿不说话了,从内屋拿了油膏给我抹上。 白笑秋一直不想我参与菊儿的事,他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处处阻拦,我心中窝火。 早上他与楚怜薇在我这里胡闹一通,我也懒得计较,菊儿的事一天不查个明白,我就一天不痛快。 扁扁嘴,我问爱儿“十二少又来找我做什么,他不在宅院里好好陪少夫人,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算什么,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爱儿拿了件薄衫给我披上“先生,我家十二少一直担心你,他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他,其实一直很在乎你”。 在婚礼现场拥着别的女人,向全世界宣扬楚怜薇才是他的妻子,为着美娇娘在我院中煎药,还打我,不信任我,认为我与阿祖有染。 若是这样也算在乎我的话,这种方式未免也太独特了。 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少为了你家十二少说话了,我心里明白”。 爱儿道一句“先生,你根本就不明白”。随后走进偏屋抱着一把古琴出来。 我定晴一看,那不是早上楚怜薇扔在我脚下的那把古琴么。 琴还是那把琴,只不过,它已经被楚怜薇摔的伤痕累累,周身都是破裂的痕迹,琴弦也折断了。 爱儿告诉我,白笑秋在我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泡好的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反反复复修了一个晚上才将这把琴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我看了看那琴,虽然被白笑秋强力补救,在上面捆了几根绳子加以紧固,琴弦也重新修好了,但少了一截,我试着弹了一下,那琴弦实在是紧的很,不及以前那般有张力。 先前还是十分快乐的样子,此刻突然觉得有点伤心。 我知道心中某个地方已经空了,再也填不满了。 可能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正如眼前的这把琴一样,虽然极力修补,那刻在心灵深处的伤痕却怎么也抹平不了。 我告诉爱儿“改天找块耐用的展布将这把琴包好收到偏房里,以后莫要再拿出来了”。 爱儿应了一声,好。抱着古琴转身去了偏房。 我一个转身,泪水哗啦啦一下冲出了眼眶。 第十章 目前,阿祖怕是指望不上了,从他闪烁的眼神以及与我爽约等种种情况来看,菊儿这个事,我还是得另找别人。 凭我对阿祖的了解,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不愿意告诉我,自有他的理由。 我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分外的清澈透亮。 到底找谁好呢,偌大的白府除了阿祖,没有一个与我亲近的人,正愁的头疼,白颜冷推门进来了。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鸟笼,笼子里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两只翅膀呼哧呼哧的扇着,像是要挣脱鸟笼,直奔向那广阔无边的天际。 白颜冷笑嘻嘻的看着我,道“飞飞,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也唯有这鸟儿能与你作伴,在你烦闷的时候逗逗它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唯独不喜鸟儿,看来白颜冷并未摸准我的脾性. 不过呢,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也就不能推辞,只得淡淡的道一句“十九少喜欢鸟儿,莫不会以为这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爱鸟如命吧”。 那白颜冷抬了抬手,很是自得的朝我一笑“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它的,飞飞”。然后一双眼热切的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飞飞,飞飞。那笼子里的鸟儿竟然开口说话了,也跟着喊了两声。 原来竟是一只雄鹦鹉,羽毛五颜六色的,非常美丽。背上的羽毛是翠绿的,翅膀下还有一点嫩嫩的金黄色,蓝色的小眼圈,红色的小爪子,漂亮极了。 我来了兴致用手戳它一下,它连连点头,飞飞,飞飞的叫着,实在是有趣。 白颜冷打趣的道“小心它啄你的手指,啄疼了可不许哭鼻子”。 我不屑的切了一声,乘其不备一把扯过他的手指放在鹦鹉嘴边上,白颜冷胳膊往后缩我往前推,这一推一拉的恰巧被身后的白笑秋看见了。 自从他跟楚怜薇在我这里大闹一场,这一晃又是好几日,我倒是得了几天的清闲日子,今天又是为着那门子事呢。 他使劲咳了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五弟”。 白颜冷赶忙将手抽回来,朝着白笑秋一拱手“四哥来了”。 白笑秋望着白颜冷,满眼感激之情的将手臂搭在白颜冷的肩膀上“五弟,这段时间,我一直繁忙,未曾好好谢谢你,改天得了空,我们两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白颜冷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手中的鸟儿又开始叫了,飞飞。我惊的连忙将鸟笼子藏在身后。 我为什么会慌乱,我不知道,我还在乎他吗,我亦是不清楚。 在白笑秋面前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生怕惹的他不高兴。明明知道不可能,还心存幻想,真恨我自己这么没出息。 白笑秋偏着头盯着我身后问“这是五弟送给你的”。 我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就跟做贼似的,将头压的低低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白笑秋围着我转了一圈,淡淡的道“这鸟儿好是好,不过仅此一只着实显得孤单,改天我再送你一只,凑成一对儿”。 我正准备说不用了,转眼便见得他朝着我屋子去,我也跟着进去,白颜冷紧跟在我身后也进去,三人前前后后几乎是脚尖抵着脚跟。 说好听点吧,起码我也算是白府的贵客,是玄詟的识字先生,人前人后大家都敬我三分。说不好听的吧,我这个宅院又什么都不是。 白笑秋总是这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忽一阵忽一阵,跟风一样来去无踪影,就跟这里是他的某个固定的落脚点一样。 而我呢,甚至连个说不的权力都没有,想想心中就憋闷至极。 一进屋白笑秋便开始一通找,翻了被褥,翻柜子,桌子底下,窗户边上,屋前门口翻了个遍跟抄家似的。 我和白颜冷立在一旁直愣愣的看着他,目光随着他满屋子移动。 不一会儿,但见他从我床底下摸出一个香囊来,那水粉色的锦棉我认得。 心中莫名的一阵心痛,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 这个香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起针线,用五色丝线缝制而成。 第一次被针扎到手指,看着冒出的血珠,痛的流下了眼泪。 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不是只有伤心才会流泪,快乐跟幸福同样会让人热泪盈眶。 当我将香囊挂在他腰间的时候,他末着一张脸,显得十分为难。看着歪歪扭扭的布脚线,他打趣的道“嗯,凡凡的针线活还得再加强一下”。 我生气了,一把将香囊从腰间拽下来,鼓着腮帮子,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他忽而笑了起来,将我拥进怀里,语气十分温柔的道“凡凡,我当然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不过能不能别让我戴在外面”。 他还是嫌弃我做的不好,转个身趴在床上哭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只想亲自为他做一样东西,让他征战在外的时候,看到香囊也会想起我的好,感受到我对他的爱。 他走过来揽着我的肩,语重心长的道“我不仅是个男人,我还是个少将,铜墙铁壁,金盔铠甲,带领一众将士们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若是腰间配上这个香囊,毫无违和感,而且”,他指了指我手中的香囊。 “而且怎么啦”我追问他继续说下去。 他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堂堂一少将竟然害羞了,耸耸鼻子又道“而且,它竟然是个粉色的,这让我怎么戴的出去,只怕还没上战场,就会被一众将士给活活笑话死了。堂堂好男儿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残喘拜倒在石榴裙下,你说是不是”。 我脸一红,当时只想着怎么把这香囊做出来,倒是忘了这茬,顿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将香囊从我手中要回来,从袖筒里抽出绢帕将其包好放在贴身的衣衫里,将我抱起坐在他的腿上,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胸前,他朝着我的额头亲一下,深情的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我怎么可能舍得不要,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我在的一天,香囊就在”。 事实证明,舞文弄墨我尚且可以,针线活确实不在行,差强人意罢了。 曾经,那也只是曾经,如今的我显然不是白笑秋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兄弟两人一走,我这间屋子又开始变得清静了。 思索再三,眼下也只有那个冷面俏佳人可以帮我,事不宜迟,直奔殇影阁而去。 白颜冷见我立在宅院门口,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惊诧之色道“飞飞”。 话不多说一把将他推进屋子,迅速的将房门掩上,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跟他描述一番。 经过筹划,让他的婢女春儿穿着菊儿平日一样的衣服,梳着菊儿那样的发饰,将头发打乱,我又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添了几笔,再涂着红墨水,最后抹上一层浆糊,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又涂上一层紫薯粉。 好了之后我递给春儿一把铜镜,那春儿一瞧,啊了一声,又哭又笑的道“苏先生,我这怕是要毁容了啊”。 忍不住我调侃她道“莫事莫事,要是真毁容了没人要你,你就委屈一下收了十二少做正室吧”。 春儿一个没站稳,惊的身子抖一抖。 一旁的白颜冷亦是抖一抖。 我再一瞧她这张脸,竟吓倒我了。刚刚还是手工制造,被她这一哭一笑竟是浑然天成,好好,哭的好哭的妙。 春儿道“先生,要不我先走两步试试可好”。 我道“不是走,是跳,来”。 那婢女春儿便蹦跶跶蹦跶跶的开始跳,再往面前一站,活脱脱的一女鬼。 那天晚上,天黑沉沉的,白天下过雨,显得夜更加灰蒙蒙,天上连个星星的微光都没有,整个长廊沉静的犹如一团死水,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和白颜冷躲在草垛子后面。装扮成菊儿样子的春儿早早便等在长廊尽头。 经打听,赵音岚的那个婢女叫翠翠。 只听翠翠的爷爷站在围墙外面撕裂的大喊“翠翠,我的翠翠,你莫要寻死,你死了只剩下爷爷可怎么活呀”。 见一老头在门口大喊,侍卫了解情况之后便着人去叫翠翠。 因那赵因岚住在后府,要出来必定经过这长长的廊道。待翠翠到来的时候,春儿便从廊道这一头随风缓缓而来。 只怪灯太暗,天太黑,翠翠又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一见到跟鬼似的菊儿的样子,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哭喊着“菊儿,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如果我不着办的话,就将我赶出白府。我不要被赶走,我家中还有爷爷需要银两生活呀”。 假扮成菊儿的春儿变了个调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边蹦跶跶的朝着翠翠跳过来。 翠翠双手抱着头,蜷在地上。 闻风赶来的赵音岚大吼一声“大半夜的,瞎喊什么”并强行将翠翠拖走。 果然菊儿的死跟赵音岚脱不了干系。 哭闹声惊动了白府的人,听到侍卫的脚步声,我和白颜冷,还有春儿,沿着围墙偷偷的溜走了。 第十一章 翠翠疯了,又哭又笑的,满脸污垢的缩在墙角。见了人双手抱住头,口中不停的喊着“鬼啊,鬼,不是我”。什么东西拿着就往嘴里塞,连地上的虫子也不放过,闹得很不安生。 疯子的话自是没人信,疯了的人怎么可能再留在白府。 赵音岚差人将她送回去,转身时还朝翠翠啐了一口吐沫。 当我看见疯疯癫癫的翠翠嘴里咬着一根稻草,蓬头散发的被两个侍卫强行拖进马车的时候。 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几乎快要冲上前去,我想抱住翠翠,给她一点温暖。 被身后的白颜冷死死的拉住,我只能在原地奋力动弹着,耗尽了力气也无半点用处。 我辛辛苦苦策划的这一切并没有达到预料的效果,反而还连累了翠翠。心中难过、懊悔、气愤掺杂在一起。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心中有愧,对不起翠翠,还有她的爷爷。 因着那一次我与翠翠在廊亭里遇见,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了引她出来,我只好找到了她的爷爷,谎称翠翠在白府受人凌辱,事后她哭着闹着要寻死被我拦下什么的。 翠翠的爷爷颠簸着身子,夺门而出,非得到白府来亲自看一眼可怜的孙女,替她讨个说法。 翠翠的家住的并不算远,出了城门再走上七八里路,在一座山脚下可以瞧见两间低矮的草房,便是翠翠的家。 翠翠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目前就只有一个爷爷跟她相依为命。 以木头棍子为支架,铺上一层又一层草,没有窗户,屋子里除了一口大锅,几个破旧的碗,就只有几把歪在地上的凳子了。 翠翠躺在炕上,见有人来,吓得浑身发抖直往被窝里钻。 我噗通一身跪在老爷爷的面前,哭着说“对不起老爷爷,都是我害了翠翠”。 这个白发苍苍瘦的不成人形的老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我道“姑娘,你也无须自责,是我家翠翠命苦”。 我拉着老爷爷干瘪又粗糙的手凄凄的道“爷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老爷爷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家翠翠没有遇上好的主子,这都是她的造化,我都知道了,我家翠翠也有错,她千不该万不该帮着恶人干坏事”。 我楞了一楞。 这时,一旁的白颜冷从兜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翠翠的爷爷,老爷爷胳膊一档,道“不用了,前些天着人送来的银子都够我们爷孙俩花一辈子的了,我这个老头子一生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够花就行,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我们虽然穷,但我们有良心,快快拿回去”。 老爷爷执意不肯要,白颜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把手收回来。 眼下翠翠神志不清,老爷爷身子骨又不好,为了表达歉意,让大家心里都舒坦点。 我跟白颜冷将这两间屋子重新整理了一番,白颜冷在附近的农户那里买来了一些瓦铺在屋顶上,我负责打扫房间,烧了热水给翠翠洗头洗澡,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晌午的太阳直直的照在院子里,突然肚子咕隆隆的叫起来。 白颜冷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眨一下眼,趴在米缸前盛了半碗米,锅里添上水,开始做饭。 白颜冷烧火,我烧饭。 看着白颜冷,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开始扑嗵嗵的跳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激动的差点扑过去。 这样的情景怎么会再一次出现。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阳光绚烂的天气,当时我身子很不舒服,舟车劳顿让我很不适应。 “怎么了,凡凡?”他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声线是那样的富有磁性。 “笑秋,我想歇一歇”。我有些难过的说。 “瞧瞧我吧,多么该死,我的娘子坏累了,走”。他笑的有些邪魅。说完将我一把拦腰抱起。 他亲自动手给我做饭,被爱情包裹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发娇,稍微有个头痛脑热的,口味也会变得很挑剔,一会儿我想吃粥,等他做好粥却又不想吃了。 “来,娘子乖,吃一口”。跟哄小孩似的。 “不吃不吃,难受死了,我想吃面条”。我眨巴着眼说。 “好好,不吃就不吃,面条马上就来”。然后又扑哧扑哧的去做面条了,等一碗刚出炉的面条端上来时,我又恶心的吐了,溅一身不说,连床上也都是。慌乱之中把面条也打翻了。 没有可口的饭菜,我就亲自下厨,他在前面烧火,我做饭,他烧火。 想想他堂堂一个将军,驰骋战场,受万人敬仰.如今却围着锅炉打转,弄得满身烟尘,灰土土脸,洗衣做饭为我做些从来没做过的事。 我心中一酸钻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宽阔的臂弯和有力的心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全蹭到他身上。 那个时候,我想,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唯得白笑秋一人,足以。哪怕是让我即刻死去,我也毫无遗憾。 只可惜,呵呵. 在老爷爷三声谢谢之后,我们离开了。 在马车上,白颜冷坐在我对面,端正着脸,微微闭着双目休息,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看了看全身沾满了灰尘的白颜冷,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从衣袖中抽出绢帕走过去帮他擦去脸上的汗珠。 山路崎岖不平,颠簸的厉害,我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歪倒在他身上,紧忙的站起来,却也站不稳,身子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白颜冷眼睛也睁开了,淡淡的道一句“赶快坐下吧”。 我咧着嘴挤出一个笑容,坐在他身边,轻轻地道一声“谢谢十九少”。 白颜冷端端正正的坐着,双目又闭上了,语速不快不慢的问“飞飞这声谢谢是为哪般”。 我朝他看一眼,道“为哪般自是不用我多说,十九少为我做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如有用得着我苏飞飞的地方,尽管开口”。道完之后我拍了拍胸脯。 这个冷面美男子突然就笑了,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道“我就喜欢飞飞身上这股子刚烈劲儿”。 此时,我俩的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这样面面相窥让我颇为尴尬,不禁用力的拍了拍胸脯十分得意的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话已说出,顿时安静下来。 白颜冷又闭上了眼休息,马车并不算大,我俩又挨的这般近距离,实在是难受,只好起身又回到对面去坐着,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 乡间的小路静悄悄的,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车窗外面被柳树环抱的农家小院更使人如醉如痴。夕阳的余晕透过一层层的枝叶倾洒在田野里以及房舍上,给它抹上一层黄灿灿的颜色。 马车越走越远,从烟囱里冒出缕缕的炊烟冉冉飘散在空中。地上亦有鸡鸭在门前散步觅食。 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放眼望去,整个村庄暮霭缭绕。人们都沉浸在这恬静的气氛中。 处在这样悠闲的环境里,即便再怎样的心情沉闷也会变得镇静而安宁。想想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不知何时才能放开心境,过上这样心无杂念的日子。 我这一口气刚叹完,便听得坐在对面的白颜冷问我“飞飞,你是真的爱慕着我四哥么?” 我心中一颤,不知白颜冷问我这个到底何意,只好唐塞一句“当然不爱”。 那白颜冷又道“既然不爱,为何你这般痛苦”。 我将声音太高八度“你那只眼睛瞧见我痛苦了,我只是气不过而已”。 那白颜冷浅浅一笑,轻叹一口气道“飞飞,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在恍惚什么”。 我瞪着眼瞧他,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别这样看着我,飞飞,你这样会让我更加的难过,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自责”。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道。 我心悲叹。 为了表示我说话的真实性,我将头扭到窗户外面深吸一口气又扭转回来,正了正身子看着他,道“十九少切莫要误会,我痛苦并不表示我为了十二少跟楚怜薇争风吃醋,而是因为他太不厚道,既然没打算娶我,就不应该答应,拿我当炮灰,绝非男子所为”。 白颜冷沉默了片刻,跟我先前那样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面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他说“其实,没有人能明白,我四哥也有他的苦衷,他并非要故意让你出丑,只是。。。。。。”。 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继续朝远处望着。 我冷哼一声,心想,你和白笑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好。若是在别的地方帮他说话倒也过得去,但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还执迷不悟一味的帮着他,那便是愚钝。 回到白府已经是晚上了,白颜冷送我到院子门口。 他抿了抿嘴对我道“想了一路还是决定告诉你,飞飞,你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四哥,都是他派人打点的”。 我木在原地,眼神空洞的望着幽幽的夜空。 那遥远的地方,缀满了点点繁星,它们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不一样的心事。 第十二章 虽说已是到了夏末,白天的时光也变得短了,不及夏日那般庸长,除了早晚稍微凉快,正午的时候依旧燥热难耐,屋内连一丝风也没有。 太阳光煞白煞白的像四处散开来,照的人睁不开眼。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全都耷拉着脑袋,一树的叶子软趴趴的低垂着。 我瞅了瞅院子门口,发现墙角有一处昏昏暗暗的空地。抬眼望去,原来是从院墙外延伸过来的芭蕉叶,刚好遮住毒辣的光热。 目测一下,整好可以放下我那张躺椅,心中顿觉欢快。朝内屋喊了一声爱儿,半天也没见回应,只好自己动手搬。 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那屯屯重的躺椅连拉带拽的搬出来,已是累的满身都是汗,颗颗汗珠从我头发根处滴落下来,赶紧跑进屋洗把脸,换身干净的衣衫,躺在椅子上休息。 眯了一小会儿,还不见爱儿的身影。才想起这些天她好像一丢下饭碗便朝白笑秋的宅院里跑,去找玄俊玩。 听说白笑秋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只狗狗,楚怜薇他们夫妻二人屋里屋外的忙着照看狗狗,也就没空来骚扰我了。 这样一来我就清静了,心中很惬意。 这玄俊便是楚怜薇与白笑秋所生的孩子,在婚礼当天我见过一回。 据白府的人议论,这孩子不大喜交际,怕生,整天呆在宅院里哪儿也不去只盯着地上发呆。 白笑秋四处打听,最后找来了狗狗与其为伴。 白笑秋还给这狗狗娶了个名字,叫花花。 忒没水准了。 据爱儿描述这个花花是一只怎么吃也长不胖,也长不大的紧凑、短背、活跃的玩赏犬. 外貌像狐狸,头像狮子头,脖子有个围脖,尾巴向上翘,体形小巧可爱。不仅如此,它还长有柔软、浓密的底毛和粗硬的披毛.尾根长得很高,有浓密饰毛的尾巴卷卷放于背上.特别的警觉、聪明,举止轻快无比. 爱儿描述的时候绘声绘色,神采飞扬,我在一旁听的也精精有味。 从未见过这等稀罕的物种,童心未眠的我早就心潮澎湃,很想去瞅上两眼,但随即一想到白笑秋他二人那副嘴脸,兴致立马大打折扣。 此时,我正扇着蒲扇,口中嚼着山楂,那个酸爽,别提有多得劲儿了。 这山楂是前天去看翠翠,走的时候老爷爷硬塞给我们的。 当时我非不要,老爷爷非往我怀里塞。 末了,白笑秋来一句“你不要我要”。 然而,兜兜转转,一袋子山楂还是完完全全的兜到我这里来了。 爱儿一个趔趄窜进半个身子,将院子里的大门推倒在墙壁上,门又反弹回去,将她撞了个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我忍禁不住调侃她道“你这么急做什么,身后又没人追着你”。 爱儿一边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切切的道“先生不好了,阿,阿祖被大将军关起来了”。 啊,我锰地一惊,心中像是有块石头落下来似的,砰地一声,忙从躺椅上坐起来。 据爱儿描述,事发在昨天晚上,赵音岚衣衫不整的来到将军和穆夫人的卧房前,跪在门口嚎嚎大哭,求将军跟夫人给她做主。 白展奇正在熟睡,听见门口的哭闹声,披上衣衫打开门,大吼一声“什么事半夜三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穆夫人也披上衣衫从卧房里出来,见赵音岚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赶忙上前将她搀起来并帮她收了收前胸,道,“赵姨娘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赵音岚一头磕在将军跟穆夫人的面前,泣不成声的道“将军、夫人,您们要给我做主啊”。 “起来,起来说”。穆夫人把赵音岚拉进屋,赵音岚边哭边娓娓道来。 晚上的时候她有些头痛睡不着,就搬了把躺椅在院子里,躺在上面摇一摇就能睡着,以前她睡不着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可她刚躺下不多久就有人撬开她院子里的门,把她摁在躺椅上试图非礼她,侮辱她,她拼死抵抗,最后一脚揣在那人的胯下,才得以保住自身清白。 白展奇当下气得浑身抖个不停,再怎样也是自己的女人,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女人,岂能容他人欺侮。上牙打下牙,狠狠地道“跟我说,究竟是谁?” “阿,阿祖”。 岂有此理,赵音岚竟然敢对阿祖下手,是可忍熟不可忍,一个起身,准备往门外冲,爱儿一把拉住我道“先生,你不能去啊”。 我一使劲,挣脱爱儿的手,刚冲到门外,被迎面而来的白笑秋给拽回来,他一直将我拉进屋子里。 爱儿也紧跟着进屋立在门口。 爱儿浑身直哆嗦,道”十二少,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告诉先生的,可我没忍住,都是爱儿不好,请十二少责罚”。 我言辞激烈的朝白笑秋吼道“十二少,我现在要去救我的情郎,你最好不要拦着我”。 门口的爱儿啊了一声,连忙捂着嘴,瞪着一双眼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吓得旋即转个身慌忙逃出房门。 白笑秋嗵的一声一个反手将门关上,一把把我推倒在门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我把头扭到一边被他硬掰过来,眼神死死的盯着我,恶狠狠的道“为了他,你就什么都不顾了吗?” 我轻笑一声“对,他是我在乎的人,为了他我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他紧了紧力道,指甲抠进我的皮肤里,顿时一阵生生的痛感。 他一双眼红红的似是要冒出血水来“你信不信今晚我就让你的心上人死在大牢里”。 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掰他的手,尖叫道“白笑秋,你敢,你若敢动阿祖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你”。 “那好呀,我倒是要看看你会怎样对付我”。道完之后,他头一偏一双唇紧紧的封住我的嘴,情急之下我反咬一口,他疼的啊的一声,唇上流出了血水也不管,又一次封住我的唇。 带着满脸的委屈和泪水,我狠狠地咬上他的唇、他的舌头,很快的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血腥的味道。 看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我的心好痛,钻心的痛,痛的快要死掉。 然后,他笑了,忽而又哭了,他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又哭又笑。 像个孩子似的,没有糖吃就哭,给颗糖立马就笑。 孩子故而纯粹,两点一线,直来直去。 可白笑秋疯疯癫癫的样子又是为那般。 身子在抖,心也跟着颤抖。 看着歪在地上的白笑秋,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凡凡,此生你若安好,我便好,如有一日我有负于你,天诛、地诛、你诛,我自诛”。 当时他捶胸顿足,一身正气凌然,就好像此生绝不可能负我一样。 他甚至还说“将来我们若有了孩子,一定要像娘亲一样乖巧可爱,偶尔还有一些任性和一副女儿心肠”。 我说“将来我们若有了孩子,一定要像爹爹一样长着亮丽的双眼,一副不怒自威的双眉,英俊的面容”。 他笑笑说,“你说了算”。 坐在鲜花绚烂的狮子山上,他跟我聊天。 聊到我们的相遇和相爱,相守到老,聊到他对生活的伟大抱负,聊到花王和花后的传说.聊到最后,他甚至还十分动情地对我说“凡凡,要不我做花王,你来做花后,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怎样?” 他的话让我感动,我静静的听着,也不答话,任由他一个人自娱自说. 那个时候,我还想着,等以后我们真有了孩子,一定要带他来这里,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看满山的苍松翠柏,迎暗香疏影的梅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得互相厌恶,恨不得对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我们曾经不是很美好吗,视对方为此生的唯一,念他、爱他、日日坐在树下等他,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可依旧日日朝着他回来的方向眺望着、盼望着。 而他,曾为了看我一眼,不惜违反军规,千里迢迢半夜从军营里偷偷潜回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经不起时间的沉淀和考验。 难道曾经所说的那么多的话语全都不作数,是美丽的谎言么。 而我竟是如此的信任他。 我等了那么多年的婚礼,却被楚怜薇抢占了。 如今他给了楚怜薇一个空前绝后别样的婚礼,对我却口出狂言,一口咬定我与阿祖有私情。 既然铁了心的误会我,那就将误会进行到底吧。 一个转身,飞奔出门。 阿祖被关在白府的地牢里,白府的地牢,一般是在军规上犯了严重错误导致战败,或是被抓回来的逃兵,以及俘虏。像阿祖这种情况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和白颜冷一起跟着一个小侍卫从一栋低矮的房子里进去然后到达地下一层,越往里走空间越狭小,非常的憋闷,虽然偶有微风吹过来,也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里面黑乎乎的,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小侍卫给我们开了门,白颜冷给了他几个碎银子,那小侍卫便退了出去,叮嘱我们有话快点说。 我朝他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我见到阿祖的时候,他正歪坐在潮湿的地上,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草。 他靠在墙上垂着头,破烂的褂子上写着大大的囚字。脸上还有身上都是被抽打的血印,脚上还戴着重重的铁链。 我一张嘴便哽咽了,喊了一声“阿祖”。 阿祖缓缓的睁开眼,脸上带着略微的惊诧之色,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微弱的口气道“苏姑娘,十九少,你们怎么来了”。 我看了看阿祖,上前两步忍不住切切的道“阿祖,你受苦了”。 阿祖握住我的手,身子一直在发抖,泪眼汪汪的道“苏姑娘,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被赵音岚利用了”。 自从上次阿祖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诉我实话,后来又爽约与我,我就觉得菊儿的死肯定跟阿祖有关。 果不其然,在我的再三逼问下,阿祖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不说还好,知道了让我更加的心痛难过,原来这事竟是因我而起。 阿祖说,那天,他身子不舒服,头很重,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 本想躲在房中休息,又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他出了房门,穿过大门往右拐,见得一栋低矮的镂空的雕花楼阁,从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带点土味儿的香气,太阳的光辉照在上面又从镂空中反射到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晕。 这是白府用来存放粮食的舱室,分为上下两层,大概有四五个隔间的样子。 他一顿,突然就有了主意,何不躲在舱室里休息呢,这个点也不会有人过来。 他躺下眯了一小会,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惊的他忽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但见赵音岚穿着一身水粉薄衫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前胸如凝脂白玉,腰间以深紫飘带一束,活力十足,妖艳十足。 阿祖紧忙喊了一声,赵姨娘。之后紧忙往门口走。 他怕赵音岚说他偷懒,怕赵音岚到白展奇那里去告他的状。 他作为大门口的侍卫首领,理应以身作则,值好每一班岗,他现在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 身子出了门外一大半,被赵音岚一把拉住。 赵音岚含笑含俏的盯着阿祖的眼睛,问阿祖她今天漂不漂亮,好不好看。 阿祖被她问的头皮发麻,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也不敢看赵音岚一眼。 那赵音岚走上前去将胸脯抵在阿祖的头上,又问他,我漂亮吗? 阿祖经不住诱惑,羞红着一张脸,也看着赵音岚。 赵音岚喋喋的一声,身子一歪倒在阿祖的怀里。 阿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泪流不止,都怪我太大意。 菊儿曾断断续续的跟我提过这档子事儿,当时我跟玄詟正在斗蛐蛐。听得恍恍惚惚,也就并未在意,不晓得跟赵音岚一起的男子就是阿祖。 这事发生在四个月以前,那天,我正从柜子里翻出一包草药,打开来,是没用完的仙鹤草。 这仙鹤草是我受伤的时候,白笑秋不知从什么地方给我弄来的,当时觉得难吃就一直放着没动。 这仙鹤草不仅能解毒消肿,收敛止血,它还有另一个用处,涩肠止泻。 我一寻思,穆夫人最近好似肠胃不适,便将那草药包好准备拿过去给穆夫人。 走在半路遇见了菊儿,菊儿告诉我,穆夫人、将军还有玄詟一起去演练场了,只因那玄詟突发奇想要学射击。 本来我是准备等穆夫人回来,毕竟演练场这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而我就是那个一般人。 可菊儿说,白府上至将军,下至门厅婢女都早已把我当作白府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就跟自家人一样的,我听着心里挺得劲儿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让菊儿一个人去。 菊儿从楼阁前经过,走着走着,听见从楼阁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以为有老鼠。当下话不多说,菊儿猫着腰噌噌地上前逮老鼠去,然后就看到那一幕。 一女子被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拥在怀里,娇娇喋喋。 几乎是没有一点悬念的。 菊儿看见了赵音岚,以及那个男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赵音岚也瞧见了菊儿。 阿祖向我描述完之后,抱头痛哭起来。 不停的捶打着自己,口中直喊着“苏姑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菊儿,是我害死了菊儿”。 我不断的流着眼泪,说不出一句骂他的话来。 赵音岚胡作非为,害死菊儿也不仅仅是因为菊儿发现了她的丑事,而是对我记恨在心。 依旧是四个月以前,我同穆夫人和白青杨在厅堂里说完话回来的路上,从西直门往前走是一条长长的廊道,不远处见一大一小两位妙龄女子正迎面向我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折纤腰以微步,一袭粉红玫瑰香紧身灯笼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石榴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定晴一看,这妙龄女子我认得,她叫赵音岚,是将军唯一的妾。 究其根本来说,这位赵音岚生得浓眉凤眼,乍地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算得上个美人儿,可要是将面部五官分开来看,却又一个不如一个,怎比得过穆夫人那样曲眉丰颊,高贵典雅。 “我一见到你就想到了妖精”这是赵音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冷不丁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狡洁的笑容,道“都说妖精天生长着一双勾人的眼,步态轻盈如狸猫,婀娜多姿,你看看我,眼皮坍塌,眼角朝下,瘦骨嶙峋,浑身上下那有一点妖精的气势,远不如赵姨娘半点灵气”。 赵音岚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妖精就是妖精,不承认就不是了么,来白府才几个月就把府中的几个男子迷的晕头转向,连玄詟那小杂碎都跟着你一起瞎胡闹,好好的玛瑙链子被他扯的七零八落,滚得到处都是。那可是将军送给我的生辰礼物。穆夫人把你当宝贝,在我这里你连颗烂菜叶子都不如”。 我曾受过多大的刁难与困苦,于这一点简直如九牛一毛,赵音岚没事挑事。 又仔细一想,我与这赵音岚私下并无过节之处,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弹了弹衣袖,我依旧笑着道“您说的是,我就如这烂菜叶子似的,不过烂叶子也不是全无用处,懂得它的人会将其放到猪食里,就是一顿美味佳肴,将其放在庄稼地里,就是上好的肥料,保来年的农作物更加丰盛,人们锦衣玉食,国泰民安。所谓不怕货比货,就怕无知不识货”。 “你骂谁不识货”,赵音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朝四周瞟了一圈,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难不成我说的是她么?”我用嘴示意她身后的婢女。 “好大的胆,竟敢蓄意顶撞,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眼皮子斜了一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请问您是哪房的嬷嬷”。 这时,走在赵音岚身后的婢女赶紧道一句“这是赵姨娘”。 我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白府的嬷嬷,最近睡眠质量忒差,眼神越发的不济,望赵姨娘见谅哈”。 再一看那赵音岚气得头发都快飞起来了。 好久都没这么爽快的跟人斗嘴皮子了,平日里玄詟总爱跟我闹,但毕竟他是晚辈,我作为长辈,作为他的识字先生,多多少少还是得让着他,不能跟他来真的。 这赵音岚就大不一样了,今天是她在我苏菲菲头上动土,我又岂能轻饶她。 毕竟我大人有大量,不想将事情闹大,再怎么说她也是将军的妾,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军待我不薄,这样想着我快走几步避开不跟她纠缠下去。 哪知她不依不饶,用手撩起我额前的发丝,惊呼一声“哟,好一朵花中西施宫粉梅,说什么来着,让我好好瞧瞧你这勾人的贱样”。 我头一歪,她又来,我用手一挡,她一巴掌拍在我脸上,毫不犹豫我一巴掌呼过去,只听得啪啪两声,一人脸上一个手掌印。她又来,我使劲一推,将她推到身后婢女的身上。她扭着身子准备接着打,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人狠狠地甩开。 白笑秋定定地立在身后,面色十分难看“赵音岚,平日里你怎么对别人我不管,但今天你必须跟苏先生道歉”。 赵音岚突然站直了身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讥笑道“哟,好一个英雄救美啊,四弟,睁大你的眼看看,你面前的这位苏先生她不是什么好人。我赵音岚阅人无数,从未看错过。凭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就能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甘愿为她卖命,这样的人恰恰最狠毒”。 白笑秋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呵斥道“赶快赔礼道歉”。 赵音岚气得直哆嗦,将嘴唇咬出深深的血印“苏先生,对不起”。 最后一扭一拐的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还有一回,我和菊儿在院子里的假山上玩,当时赵音岚也在,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脚一勾,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的一盒芙蓉糕啪的一声翻在水里。 她让我下去拾起来,我不去,然后菊儿就去了,扑嗵嗵下到水里,等拾起来的时候一盒子芙蓉糕全泡坏了。 正准备跟我打起来,菊儿横在中间一栏,狠狠地朝着自个儿脸上扇巴掌。 赵音岚指着菊儿狠狠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第十四章 我与赵音岚的纠葛远不止菊儿撞见她跟人闹私情这么简单,而是因为阿祖。 那个时候,我身子刚好一些,穆夫人要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恢复有好处,我就在院子里一趟趟的走,看见阿祖天天立在门口望着我。 本身阿祖长的虎头虎脑,为人实诚,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他不仅对将军、夫人好,对白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好。还时常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分给其他将士吃。 刚好我也闲着没事干,就搬把凳子天天坐在门口教阿祖识字,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没想到阿祖天资聪慧,进步神速,没几天从一个侍卫摇身一变成了白府的护卫首领。 阿祖是白府的护卫首领,护着白府上上下下近百十号人的周全,重要的是阿祖很受白展奇的赏识。 白展奇去哪儿都会告诉阿祖,办什么事都差遣阿祖去办,在白展奇的眼中,阿祖的地位已经超过了他的贴身将士,俨然成了红人儿。 而每每,我在同穆夫人和白展奇聊天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的提到阿祖,夸他是个难得的值得信任的人。 能得到大将军的赏识,这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白府里其他的将士们也都是望尘莫及,羡慕的不得了。 以前闲聊的时候,偶尔听府中的婢女说起过,这赵音岚,原是洛阳城丽春馆的一名歌姬,声音清脆温婉动听,算的上是丽春馆上等歌姬中其中的一个,又天生娇喋很会哄得客人欢心,凡是来到馆里的客人都会点名要她作陪。 那个时候,老将军还活着,在一次征战中白展奇因指挥失误导致战败,受圣上的责罚不说又逢穆夫人生下第三个闺女,心中憋闷,便来到这丽春馆借酒消愁愁更愁,遇见了赵音岚。 白展奇与赵音岚风流快活了半月之久便离开了,回府之后又跟着老将军外出征战。 几个月后回来,但见赵音岚立在白府门口,嚎嚎大哭声称自己怀了将军的骨肉。 气得老将军连连在床上躺了三天。 白展奇与穆夫人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好的人人羡煞。若不是那些时日心情不好,被赵音岚迷惑了双眼又怎会看上她。 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于事无补,穆夫人也因自己连生三女觉得对不住将军,便将赵音岚收做侧室,指望着以后为将军生个男娃。 俗话说的好,善恶终有回报。 赵音岚虽然怀了身孕,仍不改在丽春馆的陋习,饮酒作乐,夜夜笙歌,没过多久便见有血,着堂医治疗也未能保住肚子里的胎儿。 孩子虽没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丽春馆了,受人侮辱,过着非人的生活。 在厅堂里,赵音岚噗通一声跪倒在穆夫人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您救救我吧,不要让我走,以后我洗衣烧饭,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只要您答应不再将我送回丽春馆”。 毕竟是跟着将军一场,孩子没了,情分还在,穆夫人又是天生的菩萨心肠,面善心慈,经不住赵音岚几句话就答应了她。 只是从此以后,白展奇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闺房半步,白府之中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为了东山再起,讨得白展奇的欢心,重新树立起在白府的地位,赵音岚便将目光瞄准了阿祖。 那段时间,她有事没事便到大门口晃悠,穿得极为妖艳,烈焰红唇。 走到门口时故意摔倒,让阿祖去扶她。 自从有一回我无意间看见赵音岚朝阿祖抛媚眼,便对她留心起来。 明面上不能说,但我还是忍不住在背地里劝告阿祖,乘阿祖不当班的时候,我找到他,让他离赵音岚远一点,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可阿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经不起诱惑。 赵音岚做贼心虚,见事情败露,怕将军知道饶不了她,怕穆夫人把她赶出家门。 先是逼死了我的菊儿,现在又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阿祖,恶人先告状来个贼喊捉贼,赶尽杀绝,致阿祖于死地。 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心痛也只有眼前的白颜冷懂得,他将我揽进怀里,轻声的道“想哭就哭吧”。 我趴在他胸前哭的哽哽咽咽,只听的外面的小侍卫过来道“时间差不多了,快快走吧”。 我告诉阿祖切莫签字画押,千万不能承认莫须有的罪过,并跟他再三保证说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的救他出去。 出了牢房,白颜冷和我并排走着,我心里乱的很,白颜冷一直低垂着头默默走着,两人一路无言。 走了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白颜冷突然问我“阿祖的事,你准备怎么救”。 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毕竟赵音岚奸诈狡猾,又是白展奇的妾室,万一弄不好,阿祖性命难保。 我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容我想一想,情况虽紧急,但也不可冒然行动”。 白颜冷抬起头来看着我道“飞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十九少”。 是夜,已深。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阿祖的事我纵是全然知道,可真要救他出来,绝非件容易的事。 爱儿睡在我隔间,唤我一声“苏先生”。 我亦是没理会她,深叹一口气,心烦意乱,心中一点谱也没有。 爱儿这个小姑娘吧,确实要比菊儿精明。她知道我为了阿祖的事寝食难安,我不应声她,她也就不多说了,静悄悄一声不吭的。 第二天清晨,瞧见爱儿脸上挂着一对黑眼圈,同我一样一夜无眠。 吃了糕点跟粥便出门,爱儿问我“先生,这么早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陪着”。 我朝她摆摆手道“出去走走”。 经过厅堂门口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朝屋子里瞅了一眼。看见白展奇正在同白笑秋下棋,白颜冷在一旁看着。 穆夫人端着杯子正在喝茶,旁边还有她的四女儿,白青蕊,正半蹲着身子也在看下棋。 见我来了,白展奇虽没有抬头,但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痛快。 白笑秋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笑容脸色很难看,倒是白青蕊连忙起身拉着我的胳膊,穆夫人忙招呼我道“苏先生来了”。 突然的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勇气,我双手高高拱起越过头顶,身子微微前倾,道“将军,夫人,阿祖是冤枉的,他绝非是那样的人,还请将军明察”。 当时我想的是,不管怎样都要先保住阿祖的性命,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但白展奇又怎么能仅凭我的一面之词就轻饶了阿祖。 他手中握着一颗棋子,看也不看我,道“苏先生,事实摆在眼前,阿祖以下犯上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你叫我怎能饶他”。 我双膝朝地上一跪“将军,阿祖平日是怎样的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今日你只惩罚他不惩罚赵姨娘,只怕不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而是你的颜面。妾身受欺辱,你放不下高高在上的身段,查都不查就断定阿祖就是那罪魁祸首,将军在我心中一向刚正不阿,今天看来是我错了”。 “苏先生,你,口出狂言,来人啊,将苏先生拿下”。 话刚说完,白笑秋立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白颜冷也赶紧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大哥,不要啊大哥,苏先生只是一时心急,口无摭拦,还望大哥看在我的面上莫要动怒”。 这时穆夫人也赶紧过来救场“是啊,将军,苏先生只是救人心切,她没有恶意的”。 白展奇鼓着双眼看着我道“苏先生,无论怎样,阿祖的命你救不了,我看你还是明哲保身,赶快退下吧”。 说来说去,阿祖还是得死,本性纯良的人无论怎样都坏不到哪儿去。 在这偌大的白府中,我与阿祖突然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人无辜受冤。 我大声道“将军若是不信阿祖,我苏飞飞敢以项上人头为他作保,请将军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查明事情的真相,若阿祖当真污蔑了赵姨娘,将军即可砍下我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 白展奇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了立身子,道“苏先生,不管你和阿祖有怎样的干系,何故拿自身的性命作保,砍下头颅这样的话岂非儿戏,阿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首领,我倒要看看,苏先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阿祖确实是被冤枉的”。 跪在地上的白笑秋也傻了眼,直愣愣的看着我,道“苏飞飞,为了一个护卫,你疯了吗?” 白颜冷也切切的道“大哥万万不可,苏先生只是一时心急,大哥切莫动怒”。一边道一边将我拦在身后。 我当然没疯,不仅没疯,现下我比谁都清醒。 菊儿的事草草结案也就算了,阿祖绝不能再无辜蒙冤,不将事情查清我誓不罢休。 到最后,一屋子的人都在为我求情。白展奇允我一周的时间查明此事。 而后经过我不停的验证,搜寻,盘问终于从赵音岚的贴身婢女口中得知,这全是赵音岚为了自保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 我去牢里接阿祖出来的时候,他一见到我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切切的道“承蒙苏姑娘救我,这份恩情阿祖永生难忘”。 我将他从地上搀起来,看着他,我在心中暗道,阿祖,终归是我苏飞飞欠你一个人情,这回就两两相抵了吧。 第十五章 李嬷嬷病的很严重,算起来,她从小服侍老将军,后又做了白笑秋的乳娘。照顾他长大,劳苦功高,为了白府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汗水。 虽说是从婢女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但到底也是深受老将军看重的人。 白府其余的那些嬷嬷们、下人们都对李嬷嬷很是敬重,就连穆夫人也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 楚怜薇忙着照顾她那宝贝儿子,还有花花,也没空过来。 其实她不来更好,来了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也不希望在李嬷嬷的病榻前跟她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李嬷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均匀而微弱,嘴巴早已干裂翻起一层层的皮。 她已经喝不了水了,我拿着小汤勺盛了一勺水沿着嘴角慢慢喂进去,一边喂一边在李嬷嬷的耳边轻声的喊“李嬷嬷,喝点水”。 李嬷嬷眼皮子动一动,露出一点点缝隙,嘴角动一动,然后又都闭上了。 穆夫人命人端来了燕窝羹,进门便问我“怎么样,李嬷嬷好些了吗”。 我摇了摇头“李嬷嬷现在连水都快喝不下了”。 穆夫人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撑住床沿坐下来,摸了摸李嬷嬷的手,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便道“李嬷嬷,你要赶快好起来,我们都盼着给你过寿呢”。道完之后,又同我闲扯了几句,叮嘱我莫要累坏了身子,然后起身让萧嬷嬷掺着回去了。 一早的时候白青蕊也来探望过李嬷嬷,我和她几乎是同一时间跨进门槛的。 白青蕊是将军和穆夫人所生的第四个闺女,刚一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到姥爷家,直到六月六那天才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穆夫人说,闺女大了,也该回来了。 目测看上去,我和白青蕊高矮胖瘦差不多,后来一问,我俩竟是同一年出生,而我整整长了她半岁。 年龄相仿,聊起来就特别容易,到后来已是到了无话不聊的地步,俨然成为了好姐妹。 正真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便是我们头上的这对发钗。 那是六月六的傍晚,快开席的时候,白青蕊从她姥爷家回来,刚一下轿子,便看见阿爹阿娘还有我立在大门口迎接她。 先是扑进她阿娘怀里撒了一阵子娇,忽又发现站在一旁的我,也就瞧见了我头上的这支发钗,而我也看见了她的发钗。 两只一模一样,冥冥之中,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象。 白青蕊对府中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我们聊了很久,后来穆夫人着婢女来喊她回去。 快晌午的时候,白笑秋来了,手中惦着一壶小酒,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李嬷嬷身边,沿着床沿坐下。 看了看李嬷嬷,用手摸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那干瘪的手。瞧见一旁的汤药,盛一勺喂进李嬷嬷的嘴里。 汤药顺着李嬷嬷的嘴角又全部都流出来,我赶紧从怀里抽出绢帕去擦拭,被他狠狠甩开。 他不让我擦,要自己擦,不让任何人动李嬷嬷。 若是平时我会跟他吵,但此时,我心中只有无尽的难过,我看着他,眼中尽显落魄与悲伤。 李嬷嬷一手将他带大,于他而言,跟阿娘一样的存在,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亲的阿娘都未曾见过。 我想我大概还是能够体会得到他的痛,他的伤。 一个人只有爱你到骨子里的时候,才能够正真感受到对方的心境。 不知道楚怜薇,她可以吗? 又或者,是我多此一举。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拿了一张凳子,坐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倒一杯酒,咕咚一口喝下去。接着又到一杯,又一口闷下去。 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就当作屋里没我这个人似的。 想起身去拦着,但我知道没有用的,假如醉一场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痛苦,何不让他醉的更彻底些呢。 我每过一会儿就在李嬷嬷的嘴角滴几滴水,看着水滴慢慢渗透到她的嘴里,只要一喝到一点水,李嬷嬷的脸色看起来就舒缓一些,整个人也精神一些。所以我只有不停的往她嘴角滴水。 白颜冷在快天黑的时候也来了,那个时候我正趴在李嬷嬷的床边打盹。 不愧是两兄弟,感情好自是也能想到一块儿,同样的也是惦着一壶酒来的。 他一来便同白笑秋一起喝酒,两人的碰杯声将我吵醒。 我喊了一声“十九少”。 他朝我浅浅一笑,手指在嘴边朝我做了个嘘的表情,我缩了缩脖子,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嬷嬷,又给她滴了几滴水。 之后也凑到他二人一起。 白颜冷到了一杯酒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他抬抬手,示意我喝下去。我便喝了。 喝的太急,呛着了,猛烈的咳嗽。 白颜冷忙拍了拍我的后背,带着埋怨的口气道“干嘛喝这么急,让你喝又不是让你一口闷,以为你真是男子么”。 我瞟了一眼白笑秋,见他微微红着脸,我不看他还好,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着我,我不看他的时候也发觉他在看我,看的我脸直发热。 此时,我们三人隔离的太近,我能感觉得到坐在我对面白笑秋呼出的浓浓的酒气。 心想着,他已经喝了太久了,从中午喝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照这样下去会把胃喝伤。 赶忙进到后房,吩咐灶厨做些开胃的菜来。 不一会儿,婢女将菜端上来,我将白笑秋最爱吃的糖醋鸡爪摆在他面前,并夹起其中的一只放进他碗里。 他朝碗里瞟了一眼,忽地垂下眼帘,目色幽幽,忧郁深邃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头扭到窗外,望着遥远的天空那最后一缕晚霞的倩影。 白颜冷招呼我赶紧吃饭,我顺便也夹了一只鸡爪给放进他碗里。他仍旧浅浅一笑,说一声“谢谢”。目光柔和而温暖。 白颜冷终究没吃那只糖醋鸡爪,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有的菜他都吃了,偏偏我夹给他的那只鸡爪至始至终纹丝不动的躺在他的碗底。 果然,我对他也不够了解,我们相互之间知道的太少。 虽然有两个婢女伺候着,但白笑秋还是要求留下来陪李嬷嬷。 白颜冷将我送至院子门口,叮嘱我早些睡,一个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 柔柔来找我的时候,恰巧白颜冷也来了。 阿祖因为赵音岚的事被白展奇冷落,现下只得了个侍卫首领的帽头,实则被削去了掌管的权力。 加上新一批的将士也陆续上岗,阿祖就清闲许多,今天刚好得了空也来了。 自从上回在廊道里跟柔柔的一番对话,觉得我们俩有很多相同之处。 我很欣赏她那种大气的风度,她说她喜欢我温婉的气质,阴阳交汇,以柔克刚,我们一拍即合。 平日只有我跟爱儿两人在,爱儿经常性的往白笑秋的宅院跑,这样一来我这个宅院就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今日难得凑到一起,吩咐爱儿泡了一壶清茶,几个人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聊天。 跟我比起来,白颜冷自是与阿祖他们生分很多,聊了几句便去逗鸟儿。 听那鸟儿唤我飞飞。柔柔很是欢喜,连忙跑过去也逗起鸟儿来,教那鸟儿喊柔柔,可那鸟儿就是不喊,怎么教也不喊。 只一个劲儿的唤,飞飞,飞飞。 阿祖见柔柔走了,也跟着去了。 现下只我一个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傻笑的瞧着他们的背影。 逗了一会儿鸟儿,三人又过来坐下,又喝了几盏茶,聊了会儿,也觉着有些无趣。 柔柔眼珠子转一转,跑进我房间,找来了几张纸,又在石榴树上掰了两根细枝条。 我和白颜冷还有阿祖瞪着眼见她跑进跑出忙个不停。 找来剪刀,将那几张纸用浆糊黏在一起,横着竖着侧着的剪一剪,戳几个洞口,将细细的纸条塞进去,最后再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系上。 冰山美男白颜冷露出难得的笑脸,道一句“是风筝”。 我和阿祖也都对柔柔投去赞许的目光。 柔柔挽着我的胳膊,得意的道“走,放风筝去”.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白颜冷,见他也十分高兴的样子。 前几天他还跟我说要带着我一起去放风筝,这下如愿以偿了。 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大树,枝叶繁茂,阳光照在树上,留下一圈圈光晕,斑斑点点,知了在树上吱吱的叫着。虽然有风,其实是热风,因为有树,又可以乘凉,实在是惬意。 柔柔拿着风筝在空地上跑,跑了几圈已是累的满头大汗,看一看手中的风筝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一点也没有想要起飞的样子,柔柔急了,跑过来让我帮他放。 我可是放风筝的高手,以前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我,说放风筝要顺着风的方向,一开始要快快跑慢慢放线,等风筝飞起来了再慢慢跑快快放线,这样风筝就能一直往上飞了。 这是一只带着长长尾巴的“蜈蚣”风筝,在空中扭动着身体,欢快的随风飘扬。 一旁的两个看客一边看着我,时而朝对方礼貌性的点个头。 我将风筝递给柔柔,阿祖见柔柔跑了,也跟着一起往前跑。 很久没这样奔跑了,感觉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动的欢跃与快感。 背靠着树坐下乘凉,仰头望着立在我身边的白颜冷,问道“是谁说要带我放风筝的,来了,又不一起玩”。 他依旧浅浅笑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后面说的那句话,我一点也没听清楚。 第十六章 自从白笑秋带兵剿灭酋长一族之后,我国边境的居民过上了安宁的好日子。 晋帝宽了心,允许那些驻守在边疆的将士回家过中秋节。 为着中秋节的到来,白府早已忙作一团。 那些送米送面送布匹的商家小厮在白府进进出出。 白展奇特意从演练场调遣了几个健壮的老将士同新侍卫一起,严家看管。 前两天,白展奇还差人到洛阳城外的寺院请了法师做法。 据白府的下人们私下里议论,说白老将军正是毙命于五年前中秋节的那天。 为了尽快早些回到家中陪最小的儿子过节,白老将军快马加鞭连夜从前线赶回来。 白展奇命穆夫人早已备好了饭菜,一家老老少少坐着等老将军回来开席。 白老将军太久没见到小儿子玄詟了,一进门便将玄詟抱在怀里,又恰逢八月十五,特别的开心,多喝了两杯酒。 不料却在半夜腹部绞痛难耐,一家老老小小围在老将军的床前,哭哭泣泣。 老将军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忍了半天从嘴里喷出三尺来远的血水,鲜血染红了被褥。 白展奇命人请了堂医,那堂医刚跨进门槛。老将军便硬生生倒在了榻上,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连眼睛都没闭上。 可悲可叹。 我从厅堂前经过的时候,只有穆夫人一人在。 瞧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似是有心事,便上前去询问“夫人,你怎么啦?” 穆夫人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苏先生,我真的很心痛,婚礼那天竟然没能帮得上你的忙,一直想跟你聊聊,又总是不得空,今日难得有机会。想我堂堂的白府第一夫人,关键时刻不能护你周全”。 我走上前去将头靠在穆夫人的腿上,切切的道“夫人,我苏飞飞能在白府逍遥自由,白府的人敬我,全凭夫人的照拂。让我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不说,平日里亦是对我百般眷顾,想我苏飞飞在白府无亲无故,夫人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疼我,爱我”。 穆夫人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一拍,带着笑意道“既然先生这么说,那我就不妨多收一个女儿。虽然我已有五个女儿,但没有一个能像先生这般明白事理,也不像先生这般对很多事情看得通透。我的那几个闺女虽然秉性善良,但到底是在温室中长大,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又出嫁的早”。 我心想,这下可不好办了,母亲此生只能有一个,万万不可乱认亲。 更何况,白府有白府的规矩,即便穆夫人不嫌弃,我也不得不避嫌,虽是好心,但也不得不防,在这人多口杂的地方,我不想日后因为我让穆夫人受难。 眼珠子一转,扑嗵嗵的跪了下去“夫人在上,承苏飞飞一拜,承蒙夫人眷顾,飞飞福薄命贱,怎敢高攀夫人,夫人高贵慈善,我敬夫人,爱夫人,您是我心中的典范”。 穆夫人突然笑开了,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道“我说吧,还是先生明白事理,我简直是老糊涂了,白府这样的地方,凡事必定多加小心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生想的周全”。 我看了看穆夫人,突然就想到了我的母亲。 以前,我也总喜欢将头靠在母亲的腿上,母亲手软的手在我后背上一趟一趟的抚,特别的舒服。 经常性的抚着抚着我就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那个时候,母亲还总笑话我是一只活脱脱的小懒猫。 自从上一回见到殷子然,这么久了也没去找他问问,托人打听我母亲的事,现在有没有消息了呢。 思绪昏昏然走了一下神,听得穆夫人微叹一口气。 穆夫人的目光朝着院子的正中央看着,神色缓缓暗了下来,道“赵音岚嚣张跋扈,先生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这次阿祖的事虽说是她故意捏造陷害,但是你瞧见了没有,将军对赵音岚还是很舍不得的,她犯了那么大的事儿,将军也只是蜻蜓点水,罚她禁足”。 我看着穆夫人的脸,突然觉得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和心痛。 这样的一个好强的女人,处理白府内务的一把手,做事精明能干,兰质蕙心,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穆夫人嫁进白家已二十年有余,前后连生了好几个女儿。 到了第五胎原以为能为将军生个儿子,谁知还是个闺女。 穆夫人目光无神的盯着院子中央,动也不动,自言自语的道“将军一直想要个儿子,他不说我也知晓,我又何尝不想。可我就是生不出,现在年龄大了就更不指望了。将军留着赵音岚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赵音岚还年轻,假以时日诞下个儿子,将军这后半辈子也有指望了。到那个时候。。。。。。”。 穆夫人没有再说下去了,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微微的风吹过来,将她那梳的整整齐齐的发丝吹的散了,那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我感到一阵心酸,一下子扑在穆夫人的肩上。 穆夫人轻拍我的手,道“无需替我难过,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即便你再怎样努力,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都说我们女人的心海底针。其实是那些男人们不懂,我们女人要求的并不多,无非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抱住穆夫人的颈脖,将脸贴在她的脸上,道“夫人,将军是爱你的”。 穆夫人笑了笑,道“傻姑娘,等你以后嫁人了,自然就能明白,真正的生活,只有爱,是远远不够的,爱这个字太虚无缥缈,也太沉重,压得人踹不过气”。 我正了正身子,十分严肃的道“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夫人,一辈子做玄詟的识字先生,孤老一生也未尝不可”。 穆夫人身子震一震,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道“可惜了,你这孩子,四弟他鬼迷心窍,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自古男儿多妻妾,先生如果真喜欢我家四弟的话,可否委身做个小妾”。 我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可,不可”。 穆夫人道“想想也是,先生心气那么高,怎会忍了给人做小”。 我赶紧安慰她道“其实我对十二少也没那个意思”。 穆夫人噢了一下,一声惊喜的道“莫非,先生真的中意我那五弟不成”。 我连忙将身子立起来,朝穆夫人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心中暂时还未有任何人”。 穆夫人又噢了一声,忽地垂下眼帘,像是很失望的样子。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我才发现穆夫人手中拿着烧的只剩小半块的孔雀翎羽,烧伤面积太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但我却已然记得,这件孔雀翎羽原本是极为漂亮的一件披风。 穆夫人对她这件披风跟个宝贝似的,也难怪,这件披风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记得还是白青杨刚生完孩子的那几天,我怕府中的婢女对她照顾欠妥帖,就自发的请愿来伺候她几天。 刚开始白青杨对我还有所顾虑,很多事不跟我说。 慢慢的感觉我们挺投缘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在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到她的阿娘,也就说到了她阿娘的这件孔雀翎羽披风。 白青杨告诉我说,这件披风是她阿爹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积攒了一千九百九十九片孔雀翎羽。 当仪表堂堂的白展奇将这些翎羽拿给正在闺房梳妆的穆云彩的时候,那娇滴滴的穆云彩当场就激动的哭了。 这一哭便顺理成章的凑成了二人的好姻缘。 穆云彩告诉白展奇,当这件披风做好的那一天便是她与白展奇二人成婚的时候。 一年以后,穆锡山的府邸正门口停着一排用高靠背椅子,周身全是以五彩鲜花围绕而成的花轿,穆云彩一身罗锦棉袍,外皮一件孔雀翎羽披风,是穆云彩耗时整整一年的时间,全是用金丝一针一线将那翎羽串起来,上面镶嵌着几百颗珍珠编织而成。 穆云彩坐在花轿上,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看着走在迎亲最前头的新郎白展奇,心里乐得像花儿一样。 人家出嫁坐花轿,她也坐花轿,人家出嫁穿嫁衣,她也穿嫁衣。 据说穆云彩出嫁的这一天,因跟别人大不相同的方式,俨然成为了洛阳城的一道别样风景。 引得后面出嫁的姑娘纷纷仿效,以各种动物皮毛,比如野鸡毛、鸭毛、鹅毛什么的来作为自己的嫁衣。 这么多年过去了,穆夫人美美回忆当时的情景都特别激动,对这件披风也是格外珍惜,得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晒一晒。 几十年过去了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因太过珍惜,连穿的次数都不多,怕弄坏了。 如今,这件备受珍视的翎羽披风却只剩下残缺的小半块。 虽然知道眼下怎样的话语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但我依旧拥了拥穆夫人,道“等以后我有机会,一定为夫人编制一件新的翎羽披风”。 穆夫人也拥了拥我,眼中满是感激跟惋惜,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还是莫要为了我再白白费力气了”。 我和穆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见门口的几个将士手持长矛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 我掺着穆夫人也一起紧跟在后面跑。 第十七章 白府的后院,分为东院、西院、和南院,再往前便是北院。 北院是以前老将军的宅院,老将军死后,宅院基本空了下来。 穆夫人命人每隔半个月将整个宅院打扫一遍。 白展奇和穆夫人住在东院、西院和南院是白展奇的两个婶婶,也就是白笑秋他们这一辈人的叔叔们的宅院。 老将军这一辈的男子不是老死就是战死,剩下的也没几个了。 两个弟弟在老将军之前就已经誓死不屈,命丧沙场了。 屋内,白青蕊被婢女拥着在一旁嗷嗷哭泣。 穆夫人紧忙上前将女儿拉进怀里,询问道“蕊儿,发生什么事了”。 白青蕊只是一个劲儿流泪,连连摇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一头扑在穆夫人的肩上,喊一声“阿娘”。 门外的白颜冷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亦是没理会他。 转头看一眼白笑秋,见他正瞧着我,脸色十分的难看。 大概觉着这样的场合也不太适合,不多大一会儿便跟着白颜冷一起走了。 赵音岚蓬头垢脸的扑倒在白展奇的座椅下,扯着白展奇的衣角,满脸泪水,悲悲切切的道“将军,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当时我正躺在床上休息,这个杂碎不知怎的就闯进了我的房间,真的不是我”。 顺着赵音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得一身长七尺的中年男子,病病歪歪的正被两个将士押下,跪在地上。 白展奇满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一只腿悬在半空中,一副想要踢出去的架势,朝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吼道“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欲开口,话被赵音岚劫了去,她切切的道“将军,你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白展奇狠狠地道“我没让你说,我让他说”道完一抬腿,将赵音岚甩出去。 赵音岚啊一声,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浑身直哆嗦,抬起头来,看着将军白展奇,窃窃的道“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下午的时候,我送完最后一袋子米,准备收工回家。见一娇俏的女子盈盈笑的招呼我过来”。那男子突然停住了,看着白展奇。 白展奇厉声道“怎么不说了,她招呼你去做什么,快说”。 那中年男子又窃窃的道“她要我去勾引,假山后面的那个姑娘。我哪儿敢啊,然后,然后她就将一袋子银子倒在桌子上,我一见到银子就头脑发热,然后,我,将军,我不知道那是四小姐啊,我若是知道的话,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没那个胆,还望将军开恩”。 白展奇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地朝着赵音岚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口中骂道“贱人”。 然后又一脚踢在那男子的腹部上,双臂一挥,大声道“来人啊,将这二人分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赵音岚捂着脸,口口声声喊着“将军,我是冤枉的”。 只是没有人会听她的,白展奇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受不了牢狱之苦,鞭打了几十大板子,半夜里竟然断了气。 死无对证,赵音岚百口莫辩。 白青蕊自是跟她的姐姐白青杨不同,见不得亲人受气,尤其是她阿娘穆夫人。 而那赵音岚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自己的用处,知道将军早晚会再一次喜欢上她。 她年轻,漂亮,更重要的是她还能生。 只要将军给她机会,她保证能给将军生个大胖小子。 所以,私底下总是挤兑穆夫人,有事没事来找茬,说些无关疼痒的风凉话。 看在将军的面上,穆夫人即使受了气也是独自一人承担。 而这一切,又怎能逃得过白青蕊的眼睛。 乘阿爹不在府中的时候,跑去找赵音岚的麻烦。 打碎她的赤色娄锦茶杯,掀翻了院子里刚刚采摘的桃花瓣,将赵音岚的首饰扔的到处都是。 有一回,两人还在菊儿落水的池塘边上大打出手。 依然是傍晚时分,还是先前的那个小侍卫,而我的身边却没有白颜冷。 我跟在小侍卫身后从原先那栋低矮的房子里进去,然后到达地下一层。 冷飕飕的风从身后穿过来,里面黑黑的,偶有一缕残阳斜射在墙壁上,却也无法泛起一丝丝的涟漪,潮湿的地面上充斥着干涸的血腥的味道。 跟以前大不相同的是,此刻我的心情别提有多舒坦了,再也不是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只觉得浑身轻松如飞燕。 赵音岚披散着头发,被风一吹,满脸都是,跟鬼似的。 见我来了,怒瞪着一双眼“怎么,苏先生才得空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我轻蔑一笑“是的,我来看你来了,我来看看赵姨娘在这里还住不住的习惯,缺少什么尽管跟我说,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赵音岚噗通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凶恶的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 我甩开她的手,朝她抡了一眼,看着墙壁,从门外廊道里射进来的光,昏昏暗暗,凄冷如丝。 我背对着赵音岚,只听得她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道“我敢断定,是白青蕊,对,没错就是她,一定是她在故意使坏,前些天还说要找人来对付我。为着她那不争气的阿娘,好让我在白家彻底翻不了身”。 道完之后,她跪了几步上前来,扑在我脚下,扯着我衣衫的边角,道“苏先生,不管你我之前有怎样的嫌隙,这回还望先生帮帮我,日后,我若得了势,一定会好好报答苏先生的”。 我在心中暗道,赵音岚,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可惜,你找错人了。 害死我的菊儿,仅凭这一条,你就应该下地狱了。 我呼啦一下抽掉赵音岚的手,露出皎洁的笑容来“只可惜,那男的已经死了,你再也翻不了身了”。 赵音岚身子一歪卧在地上,继而抱头痛哭起来,口中直喊着“不可能的,不会这么凑巧的”。 我看着赵音岚,道“自作孽,不可活,平日里你算计的还少吗”。 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赵音岚,善恶终有回报,你逼死我的菊儿,又险些害的阿祖丢掉性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不知不觉我在牢中已逗留了好一会儿功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 回院子的路上遇见了穆夫人,我心微微一颤喊了一声“夫人”。 昏昏暗暗下看不清穆夫人的脸,只感觉她好似心中有事,闷闷不乐的样子,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在等我。 我看了看穆夫人,双眼闪烁不断,心中仍旧微微颤动。 穆夫人往前走几步,和我保持平视的道“我刚从苏先生的院子里过来,这么晚了,苏先生是打哪儿回来”。 我定了定神,轻咳一声,回复道“我刚刚去看了赵姨娘”。 穆夫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噢了一声,看我一眼。 我紧忙挽着穆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我送你吧”。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 穆夫人几次张了张嘴想跟我说什么,却又免了口。 突然想起来白青蕊,白天那一阵子闹腾,她应该吓坏了吧。 我问穆夫人“青蕊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 穆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将穆夫人一路护送到东院,跟她道一声,安好。 从东院出来,我拐了个弯道去看看白青蕊。 婢女给我开门,我进去,见白青蕊已经睡着了。 见她睡得十分香甜,眉目舒展,伴随着微微鼾声。 想必白天的事对她并无多大的伤害。 沉闷已久,这几天突然的心情舒爽起来,难得的拿了把蒲扇躺在院子里哼着小调摇啊摇。 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被爱儿细心的灌溉着,长的很茂盛,枝繁叶密。 爱儿告诉我,明年的夏天就可以吃到石榴了。 今年的气候不好,年景不旺。 爱儿又告诉我说,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就吃上石榴了,今年三颗石榴树上,才长了几个石榴,还没成熟就被虫子给咬了,然后烂了,不能吃了。 我吩咐爱儿,一定要好生看管这几颗石榴树。 爱儿应了一声,拔腿跑进屋子提着小水桶出来给石榴树浇水。 再一想到我的菊儿,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笑着,想必在酒泉之下的她应该可以安心了。 爱儿总是很忙,给树浇完水,又走了。 此时,她正在收拾房间,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子凳子擦得油亮油亮。前天,她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香炉也给我熏上,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主子心情好了,当丫头的自然也就高兴了,屋里屋外蹦跶的跟个蚂蚱似的,口中只喊“先生再来一首,爱儿喜欢听”。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的确唱的不错,谁说蓟州的女子只会跳舞,这歌声也是一顶一的好”。 我扭头一看,见是白笑秋和白颜冷兄弟二人立在我院子门口。 首先瞟了一眼白笑秋,见他面无表情,就跟风干了的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头扭到一边也不看我一眼。 既然这般不待见我,干嘛还要来我院子里。 倒是白颜冷,朝我温婉一笑,道“难得见你有这么好的心情,哪天天气好了,我们再一起放风筝去”。 我拍着双手道,“好啊好啊”。 只听咣当一声,从兜里掉出个粉色的东西出来,我吓得赶紧拾起来收到袖筒里。 白颜冷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告诉他,他便猫着腰来抢,一个不留神,扑在地上。 都怪爱儿太大意,这么大块的香蕉皮也没看见。 看着白颜冷脸上扭曲的表情,我赶紧拉他一把。 斜着眼,再偷瞄一眼白笑秋,见他脸上也露出了难道一见的笑容。 第十八章 在我的印象里,白府从未向现在这般忙碌过。 穆夫人除了往李嬷嬷那边跑,还要忙着即将到来的中秋节。白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得由她亲自出面操守把持。 作为白府第一夫人,无论怎样的境况下,穆夫人也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府中里里外外管理的妥妥当当的。 府中的下人们也都忙的脚不沾地,整天蹦跶的跟个弹簧似的。 白府和别的府不同,除了家眷和一些婢女,平时鲜少有人过来串门,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毕竟军机重地,一来是为了怕麻烦,军事机密唯恐有半点泄露,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担待不起 二来是府中戒备森严,凡是进出府中的人,必定严格检查,连自己人也不放过,一律同人,公事公办。 为着这一点,我每晚入睡都特别踏实,从不担心有盗贼前来盗走我兜里的那二两碎银子。 我来这府中虽说有不少日子,但也知道避嫌,人多口杂,该问的不该问的,我都尽量不问。 即便有个什么想不通的事也喜欢蹲在狗洞前自己摸着脑袋瞎琢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点我还是晓得的。 以前,玄詟问我做啥总爱蹲在狗洞前,莫非是门口守卫森严不方便出去,想借助这狗洞偷偷溜出去玩儿,还说我原本是不是就有这个嗜好,喜欢钻狗洞。 我当时气的牙齿咯咯响,真想将这小太岁吊起来暴打一顿。 也怪我平日里太宠着他,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惜放下身段跟他称兄道弟,把他惯得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后来我细细一想,狗洞这个地方确实不好,有伤风雅,下回改在猪圈旁,毕竟玄詟这小太岁什么也不怕,就怕猪。 挺好。 可是玄詟现在在哪儿呢。听穆夫人说中秋节的时候玄詟便回来,为着这一天,我一直盼望着。 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又见爱儿端着蘑菇粥进来,赶紧从她手中抢过来,盛一勺来吃,却烫的我撕裂着一张嘴。 爱儿在一旁看着又急又笑“先生,慢点,慢点,还有呢”。她一边用蒲扇扇着我一边吃,一会儿便吃完了。 我撩起一件薄衫就往外走,爱儿问我“先生,这一大早的,你急着去哪儿”。 我朝爱儿眨一下眼,露出诡异的一笑“会情郎去”。 爱儿吓的缩了一下脖子。 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了白青蕊立在大门口,见我来了她灵动一笑。 走到门口,我瞧了一眼阿祖,见他微微低垂着头,我问阿祖“柔柔呢”。 阿祖朝我嘟了嘟嘴,我回头一看,见柔柔正站在大院里瞧着我。 我向她招一招手,柔柔扑嗵嗵的跑过来问我“先生”。 我道“今天当班吗,若是不当班的话,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柔柔赶紧道“好啊,好啊,等我换件衣衫”。 我们三个娇俏的女子一路说说笑笑,引得不少路人的围观。 不远处瞧见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当铺,我对白青蕊和柔柔道“走,进去看看”。 我前脚进,她二人后脚也跟着进去了。 白青蕊一见着胭脂水粉高兴的挪不开步子,反倒是柔柔一副不屑的样子看了看店内的饰品,又将头扭到一边看着街上的行人。 店内的柜台上摆满了饰品,琳琅满目,红橙黄绿青蓝紫,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将整个店铺扫射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一面铜镜上。 那铜镜上娟绣着的两只鱼生龙活虎,拿远一点看,有一种要跃跃欲试,游动起来的感觉。 尤其是镜中四个大字十分的应景“百年好合”。 正好派上用场。 白青蕊挑选了一盒一半是粉红,一半是浅紫以花瓣做的胭脂。 继续闲逛着,每到一处卖胭脂水粉或是颜色鲜艳的绸缎铺,白青蕊都要进去看一看,摸一摸。 我和柔柔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在她身后被她领着一路到处跑。 忽然听得一阵锣声,像是街头卖艺的。 白青蕊连忙跑去看热闹,我给柔柔使了个眼色,也赶紧跟了过去。 拼命的往里挤,终于挤到最前面。 但见场子中央的人手中拿着一把长长的剑,仰面将那把剑往嘴里塞。 身后的围观群众吓得惊呼一声,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年轻人。 只见那剑身越来越短,越来越短,最后连剑柄都看不见了。 那男子张开嘴,里面空空如也。 精彩绝伦,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大家看得高兴了,哗啦啦的朝簸箕里扔铜钱。 柔柔一个白眼丢过去,嘴里道一句“雕虫小技”。 我也附和着她道一句“雕虫小技”。 白青蕊眨巴眨眼问我们“怎么啦,苏先生不感兴趣”。 我朝她干笑一声“没有,很精彩”。 又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朝另一个方向走,被几个迎面而来的男子挡住去路。 其中的一个男子看了看白青蕊,将她往怀里一拉,道“好标致的姑娘,走,陪爷玩儿玩儿去”。 我一掌拍在那人的胳膊上,那人一个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我动弹不得。 柔柔见状迎上来朝那人脸上左一拳,右一拳的掌了过去。 那人欲还手,柔柔再来一拳,打得那男子疼的直叫唤。 我在心中暗暗为柔柔鼓劲,不亏是跟着阿祖学过拳数的。 后面两个男子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一个扯着柔柔的左手,一个扯着右手。 柔柔动弹不得,只能用脚踢。 纵然她在白府学了点骑术、剑术、射术,又跟着阿祖学了拳脚功夫,也断然抵挡不住两个健壮男子的力气。 头先的那个男子正准备用手指勾起白青蕊的下巴。 便听得有人在身后呵斥一声“天子脚下,也敢造次,是不是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我回头一看,见是白笑秋跟白颜冷两兄弟,顿时心中欢跃起来。 头先的那男子轻蔑的道“这两位,你们来晚了,这三个姑娘已经归我们兄弟几个了,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白笑秋火爆脾气一上来,冲上前去将那男子的胳膊一拧,再朝那男子的腿上踹一脚,那男子一个单膝跪在地上,口中直呼“爷,饶命”。 白青蕊紧忙跑过去站在白颜冷的身旁,喋喋的道“四叔五叔,他们欺负我”。 白颜冷朝她淡淡一笑,道“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白青蕊上前几步,朝那男子脸上扇了两巴掌,又抬起脚来狠狠踩下去。 白笑秋和白颜冷是专程为了给李嬷嬷买寿礼。 见他二人两手空空,我一个高兴,带着他们朝一家卖寿礼饰品的店铺奔过去。 我挑了一张整幅的布帛,图中有一老寿星捧桃伴鹿,上有飞蝠。鹿谐音“禄”福禄的意思;蝠谐音“福”,寓幸福常伴之意,而图中的“耄”字是代表长寿的意思,牡丹花是富贵的象征。 我将这副长寿礼递给白颜冷的时候,他会心一笑,道“知我者,当属飞飞也”。 我不好意思的回他一笑。 即便没有将头抬起来,此时,我也能感受得到,白笑秋在看我。 不动声色的走到隔壁的当铺,精心挑选了一方枕头,不是平常那种又硬又冷的枕头,而是松松软软,摸上去很舒服。 我想,李嬷嬷长期躺在床上,瘦的只剩一张皮,手脚冰凉,或许她想躺的舒坦些,更希望白笑秋能像自己亲生的儿子那般贴心。 当我将枕头抱给白笑秋的时候,几个人都楞了一愣。 白笑秋也没什么意见,轻声道一句“谢谢”。 一旁的白颜冷抿了抿嘴,突然朝我一撒娇,道“飞飞,你真偏心”。 我默不作声,只淡淡一笑。心想,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非白颜冷莫属。 我看了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拉着白青蕊和柔柔往前走。 白颜冷叫住我“飞飞,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府吗?” 我道“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十九少,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这是一栋有着三层楼的大客栈,每一层都挂满了红灯笼,赤红的一朵朵的祥瑞礼花遍布在客栈的各个角落。 客栈里足足摆了二十席,席上坐满了人。桌上佳肴美味,桂花酒香气扑鼻。 一对新人站在简台正中央,见我来了。新娘子赶紧迎上来,双手扑在我胳膊上,切切的道“谢谢苏姑娘为我做的这一切,姑娘的大恩大德我郑氏永生难忘”。道完,凄切的想要流出眼泪来。 我紧紧握住新娘子的手,十分激动的道“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新郎将我们一干人领到二层楼的一个房间里,里面早已摆上了好吃好喝的。 新娘新娘向我连敬了三杯酒,我亦回敬。 然后又将一屋子的人敬了个遍。 紧接着,听得一阵鞭炮声和铿锵有力、热闹非凡的锣鼓阵阵响起,我赶紧趴在窗户上朝下看。 见得一条条锦色长龙在客栈外面的场地上翻腾起舞,带动了全场的欢腾。 舞狮的小厮穿着艳丽的龙装,手舞长龙、穿梭前进、腾飞云霄,不是真龙胜似真龙。高超的技艺表演赢得了场内场外一致的喝彩。 锣愈击愈紧,鼓愈敲愈密、人愈翻愈险、狮愈跳愈高,人们的呼叫声随表演而起伏,踢跳翻蹬、立卧滚抖、惊险逗趣的北狮表演,赢得满堂喝彩。 最后再由醒狮出洞,到整装待发再到顶天立地、双狮抢球,满载而归。 离开时,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将事先准备好的铜镜拿给新娘。新娘子握了我的手,我亦是握着她的手,互相看着,笑着。 第十九章 李嬷嬷在她六十寿诞的当天晚上,在半夜里去世了。 当时,我和白笑秋、白颜冷都在,只不过我们全都睡着了。 寿辰那天一早,白笑秋便将新买的枕头给李嬷嬷换上。 白颜冷也将寿辰礼物布帛挂在中堂。 我在简台上点燃了两只红蜡烛,将事先准备好的两只小金猫跟蜡烛摆放在一起。 白天的时候,以穆夫人为首的府中的夫人、小姐们,给李嬷嬷过了一个盛大而又热闹的寿辰。 穆夫人想的周到,请来了舞龙舞狮的小厮,从晌午一直舞到傍晚。 等到天黑了以后,我和白青蕊还放了烟花。白笑秋他兄弟二人在一旁看着。 楚怜薇带着她那儿子玄俊也来了。 那玄俊眼巴巴的瞅着我手中的烟花,想要又不敢要。我便给了他几根儿。 那孩子一个转身将烟花给了他阿爹。 白笑秋笑嘻嘻的一把抱起玄俊,在他脸上亲一口,然后跟他一起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嗖的一声飞向天空,然后爆裂开来,只见的一团五彩缤纷的光芒向四处飞溅,犹如一朵朵绽开的芍药花。 瞬间又消失在无尽的夜空里,只留下一片无影无声的灰色烟雾。 楚怜薇跟在白笑秋身后,玄俊骑在白笑秋的颈脖上,一家人开心欢喜的不得了。 我既为李嬷嬷的寿辰而开心,又为眼前的情景而惆怅。 原本我也可以的,本该我也可以的,享受着家人的温馨与笑声。 抬头仰望着天空,思绪万千,泪光闪动,想一想,当浮华褪尽之时,人比起这烟花不知要寂寞多少。 见我如此,白青蕊问“苏先生怎么啦,今天是李嬷嬷的寿辰,还有这么美丽的烟花,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你脸上的彷徨与落寞”。 白颜冷也走过来,朝我肩上拍了一下。 我朝他叔侄二人笑笑道“高兴过了头”。 虽然李嬷嬷说不了话,只是偶尔睁开眼弱弱的看一下,又闭上。 我们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开心跟快乐。 一个高兴玩儿的晚了,就在李嬷嬷的屋子里歇下了。 当时我趴在李嬷嬷的床沿上,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打在我背上。 吓得突然一下子就醒了,才发现是李嬷嬷的手。 我紧忙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那手又僵又硬,没有一丝的温度,我把手伸在李嬷嬷的鼻子上探了探。 猛然的我惊叫一声,哭了起来。 白笑秋和白颜冷也立马醒了,双双跑过来跪在李嬷嬷的床前。 他二人泪目纷飞,悲悲戚戚无声的哭泣着,而我是嚎嚎大哭。 哭声也惊醒了睡在后屋的婢女,一个箭步冲到李嬷嬷跟前,跟着放声哭起来。 巡逻的侍卫听见哭声,走到门口一瞧,立马跑去通告白展奇。 不一会儿,白展奇和穆夫人一前一后的赶来了。 穆夫人附在我肩上,哭的凄凄切切。白展奇立在一旁,眉头紧锁。 稍微过了片刻,他吩咐守在问口的侍卫去找管家打鞭更。 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声鞭更响起,不一会儿,白府上至各位老少夫人、小姐,下至全体将士们,也都齐齐的聚在李嬷嬷的宅院里。 哭声震天。 穆夫人到底是白府的第一夫人,秉节持重,深惟重虑,对李嬷嬷的情况早就有了计较。 私下已命人做好了丧衣,着人拿来给李嬷嬷换上。 桌上未燃尽的红蜡烛换成白蜡烛,所穿的衣物都要换成丧衣。 白展奇命人将府中所有的红绫换成白绫,红灯笼换成白灯笼,白菱花。 顷刻间,整个白府呈现出一片煞白煞白的悲凉景象。 李嬷嬷的丧幡不在灵堂里,也不在白府正大门口,而是临时搭建的灵棚,丧幡在灵棚外侧,就在李嬷嬷的宅院里。 共有三根丧幡,大的有两丈七左右,白布包裹,帆长一丈二,宽六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在灵棚的中间。 穆夫人坚守到第二个晚上,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几个婢女轮流看守。 我和白笑秋、白颜冷一起看守,到了第五个晚上,阿祖跟柔柔也来了。 两人齐齐的在李嬷嬷的灵柩前跪拜了三回。 阿祖起身看了我一眼,见我两眼通红,忍不住走过来安慰我,他将手附在我的肩膀上,低沉的道“苏姑娘,如今李嬷嬷已经去了,你也不要过于悲伤”。 我看了看阿祖,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阿祖替我擦泪,刚伸出手便被一旁的白笑秋给挡了回去。 白笑秋凌厉的眼神看着阿祖,道“李嬷嬷尸骨未寒,莫要在她老人家面前造次”。 阿祖望向李嬷嬷的灵柩,朝着深深一鞠躬,又将身子转过来对着白笑秋一拱手道“十二少教训的是,阿祖知晓了”。又看着我道一句“苏姑娘,刚才差点冒犯姑娘您,请莫要怪罪”。 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白笑秋截了去,他道“阿祖,你冒犯苏先生的时候还少吗,她为了救你,不惜拿项上人头作为担保,害的大将军大发雷霆,差一点连她也一起办了”。 阿祖连忙切切的道“我阿祖何德何能,能让姑娘这般待我”。 我看着阿祖的眼睛,我告诉他“阿祖,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在我苏飞飞的眼里,你只个值得信任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的聪明、你会为了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倾囊相助,就为这一点,我也丝毫不会怀疑你的人格,我相信你”。 阿祖被我说中泪点,也流出了眼泪。 想想他关在大牢里,被抽打的半死,命悬一线。 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却又丢了官职。熬了这么些年,终于见得一线曙光,忽地又掉进无底的黑洞。 只怕这一次又不知道得爬多久,才能爬到井口,重见光明。 看着我,阿祖信誓旦旦的又道“谢谢苏姑娘的信任,当着李嬷嬷的面,还有在场诸位的面,我阿祖今天把话撂下了,以后我阿祖的命就是苏先生您的了,以后,无论苏先生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阿祖定当以命相抵,护你周全”。 阿祖的话刚说完,一旁的白笑秋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都是什么身份,说好听一点就是白府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卫,说不好听一点你现在跟我家圈养的花花有什么区别,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想保护别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阿祖气的身子直哆嗦,攥紧了拳头,忍不住站起来跟白笑秋对质“十二少,别说我阿祖今天得罪了你,敢问是谁当日至苏姑娘于不顾,让她倒在风雨里,是谁害的她流泪,伤心,是谁害的她差一点死掉。如果说我阿祖保护不了苏姑娘,堂堂白府的十二少也一样护不了她。我阿祖可能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我会尽力,尽全力,我不会让姑娘伤心,而十二少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白笑秋也站了起来,他一把拉扯住阿祖的手臂,阿祖身子一个前倾揪住白笑秋的衣领。 我又气又急,大吼一声“当着李嬷嬷面前,你们竟敢大吵大闹,太过肆意妄为,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让九泉之下的人如何安生”。 白颜冷紧忙上前拉住白笑秋,口中直道“四哥,好好的你这都是在干什么”。 柔柔也紧忙扯住阿祖,将阿祖拉到自己身边站着。 经过这一闹腾,我只得让阿祖和柔柔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看着阿祖,再看看气得脸色铁青的白笑秋,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这两个人,都是我在乎的人,都声称要护我周全,却谁也无法护谁周全。 我们三人一起又坐下来守灵。 到了后半夜,白颜冷有些受不住了,匍倒在灵柩前。 白笑秋将他送回殇影阁,其余的几个婢女也被我谴回去睡觉。 现下只我一人守在灵柩前,守着守着头一歪,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棉絮上,身下软软的,是厚厚的蒲团摆放在一起,铺成一张躺椅那么大的小床。而我的身上还盖着一件衣衫。 扭头一看,见白笑秋靠在柱子上,闭着双眼,似是也睡着了,冻得浑身直哆嗦。 夏末的后半夜,还是挺冷的,与白天自是不同,昼夜温差很大。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慢慢将衣衫搭在他身上。 可就是这样的轻巧动作,还是惊醒了他,又或者太冷,他根本没睡着。 他看我的眼神昏昏暗暗,恍恍惚惚,银光闪烁,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唤我一声“凡凡,是你吗”。 李嬷嬷的灵柩是白笑秋和白颜冷两人花了近千两银子,找了洛阳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打造而成,价格不菲不说,其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在白府放置了十五天,到了第十六天清晨,太阳刚露出半个脸,清晨的风带着丝丝的寒意,吹遍了白府的每一个角落。 李嬷嬷的灵柩缓缓而起,由八名身体健硕的侍卫抬着从白府的侧门出来,绕过洛阳城正街直朝着洛阳城外而去。 由近五六十名和尚道士念经,出殡时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压地银山一般壮烈。 白府里,除了六十岁以上的花甲老人和处在始龀以下的孩童,其余的全都位列其中,身穿白衣孝服,一路敲锣打鼓,悲悲戚戚。 我哭的头痛欲裂,身子一歪,一旁的白颜冷拉我没住。 第二十章 我摔了一跤,把脚摔伤了,行动不方便,一切都得依赖爱儿。 爱儿本来要给我敷脚,但我不让,我告诉她我可以的,她也就不坚持了。 每日帮我打来一壶热水,床边的凳子上放着脚盆和软软的帕子,吃的用的放置妥当,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爱儿好像很忙似的,除了到饭点的时候,才瞧见她挎着提篮给我送饭过来。 莴笋炒肉,胡萝卜木耳,糖醋鸡爪,八宝拼盘,莲子鸡汤,再加一碗白米饭,在桌上摆放好来,然后道一句“先生,吃饭了”。等我回头的时候已然又没了人影。 有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在,一呆就是大半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很寂寞。 我是三分的伤,七分的心懒,脚又疼,更加的不想动弹。 能纹丝不动地一坐就是一整日,注视着窗外零零星星飘落下来的黄黄的叶子。 看着外面的风将我那破裂的窗户纸吹的一颤一颤的。 那是我跟白笑秋在屋子里撕扯时不小心撞乱的。 也能盯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半天,到头来却是一页未翻。 有的时候心血来潮了也会颠簸着脚一瘸一拐的来到桌前,在上面铺上一张纸,开始研磨,准备练字。 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好,就让那笔停留在半空中,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纸上滴满了墨汁,已无任何地方可下笔了。 只好将笔往纸上一丢,继续回到床上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屋子实在是静,静的让人生畏。 我将被褥拉开一点点缝隙,躲在里面偷偷瞧了瞧那笼子里的鸟儿。 只见那鸟儿鼓着一对蓝色小眼圈,在笼子里的枝干上闭着双眼动也不动,似乎是在打盹。 我朝那鸟儿咋咋两声,鸟儿一惊颤,鼓着一对豆大的小黑眼珠望着我。也不叫飞飞了,只是望着我而已。 自从李嬷嬷去了以后,白府里突然就变得冷清了,也不似以前那般热闹,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闲聊的时候也少了。 就连我这屋里的鸟儿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爱儿开始告诉我说白笑秋因外感风寒,生病了,吃不下饭。 后来爱儿又告诉我说,白笑秋长了红疹,还发烧了,浑身痒痒。着堂医来了给开了几副药吃着,虽有了些好转,但还是时不时瘙痒,趴在躺椅上自顾自个儿发火。 我听了之后心中还是很痛,口中正嚼着山楂,也不觉着酸了,也不觉着甜了,只觉得丝丝的苦味从我的嘴里蔓延至喉咙深处。 原来我还是牵挂着他,听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心中还是会起波澜,即使心有利剑。 外感风寒,是李嬷嬷出殡的那天还是后来呢?严重吗?身上的红疹都好了吗?一定很难受?。。。。。。 一面告诫自己他的事情从婚礼那天开始就再与自己毫无相干,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又在想他了。 我很想跑过去看他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又告诫自己:苏飞飞,你不能去,他已经不是你的了,他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 窝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忽地又想起了白颜冷。 我问爱儿十九少现在如何了。爱儿说她这几天也没瞧见十九少,不知他怎么样了。我又开始担心起来。 李嬷嬷走了,对白笑秋跟白颜冷两兄弟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以前听白府的人说起过,这白颜冷的生母邱氏也是个奇女子。家中是当地有名的医师,受父亲的熏陶,从小便精通医术,还被封了女医官。那年,突厥王子生了一种怪病,左右医治不好,浩浩朝堂之上没有一人肯站出来谏言,唯有邱氏自愿请命外出寻药。在荒蛮之地,遇见了身负重伤的白老将军,她将老将军救起并日夜细心照顾,白天外出寻药,晚上替老将军熬药,擦身。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已是到了非彼不娶,非此不嫁的境地。殊不知那邱氏早有婚约在身,当邱氏兴冲冲的带着老将军站在父亲面前,告诉父亲她要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并告诉父亲自己已怀了孩儿时,父亲当即破口大骂,让其在他和老将军之间做出选择。邱氏痛彻心扉,三次叩拜之后便跟着老将军走了。 原本以为一切都是幸福的开始,到白府没多久老将军便外出征战,一去就是两年。虽然和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了,但因地域之差,风俗大不相近,邱氏因思念将军和娘家的亲人,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只盼着老将军能早些回来。 老将军去世时,邱氏为其守灵半个月,最后竟一头撞在将军的灵柩前,当场毙命。 邱氏对老将军可谓是情深似海,死而后已,真是可歌可叹,令人钦佩之余徒生出一种伤感之情。 我也很想去看望一下白颜冷,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脚似乎肿的更厉害些了。 爱儿端来了一盆烫烫的水,并亲自替我敷药,还十分嫌弃的对我说“苏先生,伺候人这种事儿,以后还是让爱儿来吧,你看看,这脚肿的,什么时候才好,马上就要到中秋了,到时候还没好,怎么能行”。 我只能看着爱儿将我的脚放来放去,任由她摆布。听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谁叫我现在伤着呢。谁叫我连自个儿都伺候不好呢。 一提起中秋,我就高兴,因为中秋一到,玄詟就要回来了。 我在白府快乐的根源,幸福的小种子就是因为玄詟。 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真的离开白府,我会很舍不得他的。 柔柔来了,给我带来了一盒桂花糕,还带了一个新鲜玩意。 一只青蛙头,只有一个头,没有身子,而且还大大的,露着两排雪白的整齐的牙齿,嘴也大大的,还有一个红红的厚墩墩的舌头。 我拿着只有一个头的青蛙,放在眼前瞅了半天,除了觉得它奇丑无比外没觉着有什么稀奇的。 柔柔笑着道“先生,你把手指往青蛙嘴里塞,我往下压,看它能不能咬住你的手指。 我按照柔柔的意思办了,只听得咔嚓一声,我五个指头吃进去四个。 柔柔再压,我再伸,又被咬到。 后来换作我来压,柔柔来伸手,虽然没有柔柔玩的溜,倒也没给她占到什么便宜。 后来我们都不伸手了,换作爱儿来。 那叫一个惨烈,几乎是百发百中。疼的爱儿直叫唤,口中直喊着“先生,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你们联手起来欺负我一个小丫头”。 真生气了,提着小水桶又去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去。 玩了一会儿,柔柔朝院子里看看,又看看我,她问我“苏先生,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事可能会冒犯到你,还请先生莫要怪罪”。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早就知道柔柔一定会来找我的,我一直盼望着。今天总算是盼到了。 我将身子立了立,靠在床榻上,朝柔柔微微一笑道“什么事说吧”。 柔柔抿了抿,脸色微微泛着红晕,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故作轻咳一声,道“请问,苏先生跟十九少关系如何”。 我心中一颤,怎么就提到白颜冷了,不是应该提阿祖的吗? 我和阿祖那般要好,为了保他出狱,不惜以命相救。 阿祖喜欢柔柔,难道没跟柔柔说吗? 还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又或者说柔柔本来也喜欢阿祖,但碍于我跟阿祖交好,莫不是以为我喜欢上了阿祖,她不得不放弃。 想了一想,我面不改色,仍旧微微一笑道“我跟十九少的关系处的还不错,在这白府之中,跟我关系好的人有很多,譬如说你柔柔,还有阿祖,穆夫人,白青蕊,还有你没见过的玄詟”。 我一口气说了好些人。 柔柔急了,涨红了脸道“先生,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逼问柔柔“那你问的又是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此时我面前的柔柔再也不温柔了,她变的特别敏感,特别没有底气,眼神恍恍惚惚的不敢看我,窃窃的道“苏先生,你喜欢十九少吗?” 我被她呛的吞下一口吐沫,心想这个姑娘啊,八成是看上了冷面美男十九少。 今天才故意来问我同十九少的关系,她这是在跟我吃醋呢。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故意调侃她道“十九少满腹经纶,风流倜傥,我想但凡是个女子都会喜欢上他的吧”。 柔柔哦了一声,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我在心中暗道,柔柔,阿祖喜欢你,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今天我不想将我同白颜冷的关系挑明,即便我对他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要保留一点私心,我想为阿祖争取一些机会。 毕竟柔柔这样好的姑娘,阿祖如果错过了,实属可惜。 我瞟了一眼柔柔,见她神情没落,心里盘算着,待我问明阿祖,了解实情之后,再来告知你我跟白颜冷之间的关系。 柔柔坐在我床前,不似刚才那般热情,也没有多余的话跟我说。 我让爱儿给她泡了杯枸杞菊花茶,她端在手里也没喝,过不了一会,朝我微微一欠身,走了。 我心中微叹一口气。想起前些日子柔柔送给我的玉佩。 紧忙从柜子里翻出来,拿在手中,我定睛一看,心不由得微微颤动。 这是一块五璜联珠组玉佩,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种玉佩,它的年代久远,始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个时候。 第二十一章 转眼中秋在迩,白府里热热闹闹,一片喜气洋洋。 李嬷嬷刚过世,府中没有挂上大大的红灯笼,也没有红绫,因为人多了,倒也未必显得冷清。 五年前的今天,白老将军去世。 前些天,大将军白展奇托人请的法师也到了,据说此时正在后院做法。 我因身子不舒服,缺席了今晚的晚宴。 下午的时候,穆夫人就已经派人过来催了,让我早些过去陪二房、三房的太太们喝茶,聊一聊,顺便认识一下。 后来,爱儿也来催。 听说远在边疆的十四少、十七少这一次也回来了。这次一起回来的还有十一少。 听爱儿说这十一少是唯一跟白展奇一奶同胞的亲亲的兄弟。 兄弟俩因年龄相差较大,性格各异,见面就吵,后来这十一少便向晋帝请命,常驻塞外。 首先是得到晋帝的恩准,再就是老将军五周年忌日,逢五逢七,意义非同一般。 我坐在院子里,院子的门没有关上,听得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笑声、说话声、碰杯声,好生热闹。 觉着这样的场合幸亏我没去。 不难想象,那些坐在桌子前的要么就是白家的少爷、小姐,要么就是白家的夫人,老爷、孙子孙女,亲属家眷什么的。 而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玄詟的识字先生。 说好的今天回来,玄詟失约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我望着幽深的夜空,还有那挂在遥远上空的一轮明月,心中很失落。 我想起了父亲、母亲,霜儿,我想起了菊儿、殷子然、翠翠,还有跟我比姐妹还要亲的灵儿。 所有的都好吗? 穆夫人待我是真的好,听说我不舒服,也不勉强,着人送来了很多好吃的,圆圆的桌子上摆满了菜。 自从赵音岚被关进大牢,后因言辞激烈,数次冲撞大将军,错了也不知悔改。 白展奇便将她打入了死牢。虽不至于杀她,却永远的失去了自由之身,让她在牢里慢慢忏悔,直到老死。 那以后,穆夫人的心情似是也开朗了许多。 瞪着一双眼瞧着桌子,我在心中苦笑,此刻即便是头牛恐怕也吃不完这一桌子的菜。 突然听得门吱呀一声响,我扭头一瞧,是柔柔跟阿祖。 柔柔的手中捏个木头雕刻的小人儿,她将我的手展开,将木头小人儿放于我手中。 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是阿祖专门为我雕刻的,还说那小人儿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不要太像。 我凑在眼前一看,立马对柔柔的眼神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这木头小人儿一看就不是我,明明是她自己。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眼睛,美目流盼,灵气十足。 而我明显的是圆圆眼好不好。 我再看一眼阿祖,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自在。 不知是柔柔真眼拙,还是说故意认错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将这个木头小人儿收起来放于枕头底下,并告诉柔柔说我会好生保管的。 这时,爱儿也回来了。 我让爱儿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爱儿畏畏缩缩的,我一把将她拉到空位上坐着。 我道“今天晚上,我们不是什么主仆关系,就是几个为着梦想背井离乡而不得不努力的几个年轻人,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柔柔一个高兴,红了眼眶。 爱儿被我们感染也举起了酒杯,四杯互碰,别有一番热闹的景象。 好吃好喝了一阵子之后,柔柔提议来点有趣的事情活跃下气氛。 我朝柔柔笑着道“你提的首先得你来”。 柔柔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的道“我让大家玩的这个很简单,你们只要记得等声音停下来之后,帕子留在谁的手中,这个人就得表演一个给我们看,诗、词、歌、赋、舞、画都行,选你们最擅长最拿手的就行”。 爱儿一听急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来不了,这是你们的把戏,你们玩就好了,我在一旁看着”。 阿祖木木的小声道一句“不要了吧”。 柔柔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没人会笑话的”。 我看看爱儿,又看了看阿祖,道“既然是过节,应该尽兴,不想弄的大家都紧张,不如我们来弹脑门、贴纸条,待声音停下来的时候,帕子留在谁的手中,就弹一下那人的脑门,再贴上一张纸条”。 柔柔赶紧道“这样也好,更有趣”。 一说开始,筷子便敲起来,随着叮叮翠翠的响声,那帕子就像是烫手山芋,从一个人的手中扔到下一个人的手中,在我们四人之间来回周旋。 玩到最后,每个人的脑门都红红的一片,纸条贴了一张又一张。 玩儿了好一阵子,夜突然凉了些,阿祖立了立身子,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先生,我该去换班了”。道完之后瞟了一眼柔柔,眼神温温柔柔。 我朝阿祖点点头,道“快去吧,别耽搁”。 阿祖一个转身,出了房门。 我看一眼柔柔,想想阿祖刚才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不舍。 想必,阿祖应该还没跟柔柔表明心意吧。 而我,又该如何呢? 柔柔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忽地又听得从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 柔柔噗通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跑。 爱儿喊我一声“先生,你们去哪儿”。 我跟柔柔一直跑,往上一次放风筝的后山跑去。 我吃的太撑跑不动,被柔柔连拉带拖的就那么一直往山的背面跑去。 一路上有很多人,有的人手中拿着火把,有的人手中提着灯笼。 一路火光闪耀,将白府的后山映红了半边天。 柔柔让我快快几步,走在这些人的中间。 我回头望去,见身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他们手中握着火把。 再抬头看看,见空中月光融融,皎洁的银光,倾洒了一地的清辉。 我们一路踏着火光,月光,步步前行。 越过山的后方才看见,那里有一大片水潭。 听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小姑娘讲,每年元宵节、中秋节的时候,人们都会来到这个水潭边,放孔明灯、放水灯,以纪念故去的亲人。 柔柔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铺在地上。 我问她干什么,她歪着脑袋道“做孔明灯啊”。 借着月光,我往地上瞅一瞅,心顿时凉了半截。 跟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真的能做成孔明灯吗,孔明灯不是还需要点火吗,以什么为火引呢。 在这样的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看着正在水潭边放荷花灯的人们。 更加激起了我对亲人的思念,对菊儿的思念。 我也应该为他们点上一盏水灯,或是孔明灯。 为什么我全忘记了,我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 对父亲,我亦是不孝。 对菊儿,我也是没有尽到主仆情谊。 正懊悔不已,突然有一盏荷花灯从我身后悄悄的举到我面前。 我回头一瞧,火焰的光照在白颜冷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他浅浅一笑道“给你,知道你一定回来”。 从白颜冷手中接过荷花灯,看着他,我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蹲在地上做孔明灯的柔柔听见白颜冷的声音。 慢慢地站起身来,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喊一声“十九少”。 白颜冷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我道“走,放荷花灯去”。 一盏一盏的荷花灯,飘荡在水潭里。 一路向西,带去亲人的思念跟祝福。 白颜冷轻声道“许个愿吧”。 我紧忙闭上眼睛,许下心中的愿望。 我看了看白颜冷,见他眼中火光闪烁,碰了碰他的手臂“你也许一个吧”。 我知道白颜冷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的阿爹、阿娘说。 悄悄地,我后退了几步,跑到柔柔身边,看她做孔明灯。 不愧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即使巴掌大的纸也能将孔明灯做的像模像样。 白颜冷找来了几根小树枝,别在孔明灯里面。 柔柔从怀里掏出笔来,递给我。 我写的是:一切安好 柔柔写的是:愿随吾心 回来的路上,一边是柔柔,一边是白颜冷,我走在最中间。 柔柔时不时的探出半个身体,故作拍腿的样子,瞟一眼白颜冷。 而我一直在同白颜冷说着话,这个冷面美男,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主意到柔柔在看他。 一路上,白颜冷只顾着跟我说话,问东问西,问我晚上怎么不去吃饭,问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好些了吗?简直婆婆妈妈的。 我回答的有心无力,唐塞他几句,也就不跟他打话了,而是转过头来,跟柔柔说个不停。 一边是阿祖,一边是白颜冷,我左右为难。 我不想柔柔对我和白颜冷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又想为阿祖争取一些机会。 我再也不想夹在他们的感情中了,他们都是待我很好的人,我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那天,阿祖没有当班,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见我来了,赶紧将桌上的纸揉成团,捏在手中,藏到身后。 我朝他笑一笑道“阿祖,什么事情鬼鬼祟祟”。 阿祖脸上微微红着,目色闪烁,看起来有些紧张,道“苏姑娘,写着玩儿,没什么好看的”。 看阿祖那个样子,我已猜到个八成,不禁笑了,道“不说我也知道,你看上了柔柔”。 阿祖惊呆着一张脸,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笑着道“猜的”。 第二十二章 我再一次见到镜凌法师,是在中秋节过后的第五天。 在白府的后院里,摆上了大大的简台,有很多的贡品,地上跪着的全是白府的老老少少。 听说要为白老将军做法超度七天七夜。 我跪在其中,本是为了瞻仰老一代将军威风凌凌的英姿。 白老将军威震天下,战功累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闻名遐尔了,只是一直未曾见过,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今日有幸跪在灵堂前,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祭拜他。 当我的眼神从老将军的画像前转移到简台前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镜凌法师。 当时,他正盘坐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手中匀速敲着木鱼,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听不明白的话。 在他的身旁,还跪着几个僧人,跟法师一样,为老将军念经超度。 我身子一歪差点扑在地上,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景象。一颗心开始微微刺痛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白府,偏偏在老将军的灵堂前遇见了昔日的救命恩人。 我极力的想要控制住颤抖的身子,依旧还是微微抖着,抖个不停,我只得将头埋的低低的,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异常。 祭拜结束之后,除了法师同几个僧人,其余的人全都走了。 我回到院子里,坐卧不安,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趴在躺椅上。 爱儿端来的雪梨水我也没顾得上喝,一双眼到处乱飘,唉声叹气。 爱儿问我“先生,有什么心事么”。 我道“给我端盆凉水来,冰凉冰凉的那种”。 一盆冰冰的凉水置于木架子上,我一头扎进去,吓得爱儿尖叫“先生,出什么事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我将爱儿支开,吩咐她去柴房挑拣一些木炭来,马上天冷了用得着。 爱儿走后,我紧跟着出了门。 此时,偌大的后院偏房里,相当的安静,只有法师一个人盘坐在简台前的蒲团上。 我走过去立在镜凌法师的面前,道“镜凌法师,别来无恙”。 法师看我一眼,带着疑惑的表情“请问施主是”。 我干笑两声道“法师不认识我也不奇怪,但是不知道法师还记不记得五年前被你救起的女子”。 镜凌法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惊诧之色,道“是你”。 我道“法师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镜凌法师将我周身打量一番,道“你变了”。 我声声道“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更何况是人”。 法师又道“可你,为什么变的不像你,我差一点都认不出你来了,挫骨之痛,犹如万箭穿心,你一个女子,怎么承受得住”。 我噗通一声跪在镜凌法师的面前,切切的道“法师,五年前你告诉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大师,这些话您还记得吗?” 镜凌法师看看我,忽地将眼睛瞟向老将军的画像前,道“我当然记得,我不让你来,可你还是一意孤行的来了”。 我眼中泪光闪烁,道“是的,我来了,我来要一个答案”。 镜凌法师哀叹一口气,道“你要到答案了吗”。 我眼眶锰地一热,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到地上“还未有”。 镜凌法师看了看我,十分惋惜的道“为何要去等待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为何要让自己一次次受到伤害”。 我泣泣的道“法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镜凌法师转过头去,并不看我,只是说“你终究不过是个平凡人,是命理该有的劫数,你逃不过,也躲不掉,又何须这般自责”。 终究是个平凡人,我冷笑一声。 最后,镜凌法师语重心长的对我道“小施主,这么些年了,恩怨情仇也好,是前世的孽缘也罢,该放下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老衲奉劝一句,是时候离开了”。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回到房中的。 一觉醒来,感觉头像是要炸裂开般的痛,锰地往后一仰倒下去,喊了一声“头痛”。 爱儿立在一旁埋怨道“喝了那么多酒,头不痛太怪”。 我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我喝酒了”。 爱儿十分委屈的道“先生,你不止喝酒了,喝醉了还一个劲说胡话”。 我心往下一沉,急急的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爱儿道“你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不想走,我不能走什么的”。 我啊了一声,歪在床上。 我又问“我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有”。 爱儿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你死命的抱住十二少,不让他走,你让他陪你喝酒,口中就说一句话,我不要走”。 依稀记得,昨天我满脸泪水,边哭边往回跑,不小心被石头绊倒。 有个身影在我身后一闪,将我一把拦腰抱起,我趴在那人的身上哭得昏天暗地。 末了,竟拉着那人的手臂不让走,要他陪我喝酒。 我记得当时我还跟他说“让我们一醉方休”。 我原以为是白颜冷。 他那么的温柔,又那么冷淡,对我浅浅一笑道“好,我们一醉方休”。他的一瞥一笑,像极了白颜冷。 为什么不是白颜冷,而是白笑秋呢。 我是多么的不想让他看到我伤心时的难过,无助时脆弱的样子。 我想要装的坚强,不想让他看不起我。 爱儿见我红着一张脸,凑到我眼前,十分不解的道“先生,好好的没人赶你走,再说,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马上就要到了,玄詟都已经回来了”。 我欢喜的尖叫一声“玄詟回来了,什么时候”。 爱儿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回答。我一个翻身跳下床,直奔厅堂而去。 几月不见,玄詟长高了,脸上多了许多肉,粉嫩粉嫩的。 穆夫人将他揽进怀里,问东问西,玄詟倒也是乖巧,有问必答。 问到最后,终究是受不了了,鼓着小脸儿,扭着身子道“哎呀,嫂嫂,有完没完”。 穆夫人乐呵呵的道“看看吧,这小子又开始嫌我烦了”。道完在玄詟屁股上轻轻一拍,宠溺的看着他。 站在穆夫人身旁的白青杨打趣的道“玄詟啊,从今天开始你的耳根又要麻了”。 穆夫人指了指白青杨,道“你可别吓唬他”。 然后朝我笑笑,对怀里的玄詟道“瞧瞧看,谁来了”。 玄詟一扭头,大喊一声“先生”。欢喜的挣脱穆夫人的怀抱,飞一般的扑进我怀里。 我一把抱住这个半大点的小人儿,问道“想不想先生呀”。 玄詟重重的点点头“想”。 白青杨也朝我笑一笑,喊我“苏先生”。 我见她两手空空,便问“小表少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白青杨目色闪了一下,道“病了,他阿爹担心路途遥远,没让他跟着”。 白青杨是穆夫人的三女儿,跟我闲扯了没几句,便被白青蕊拽走了,不到下午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她这回是专程送玄詟回来的。 四个多月前,她回娘家来探亲,走的时候顺便将玄詟也带走了。 现在玄詟要参加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才不得不将他送回来。而又因小表少爷生病了,耽搁了几天,今天才回来。 玄詟黏了我一个下午,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口中巴巴的喊我“先生”。 到了晚上,亦是不愿回到自己的宅院,趴在我房间的躺椅上,目光随着我到处移动。 穆夫人着人来喊,他也不走,赖在我房间。 后来,穆夫人亲自过来,玄詟瞪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珠,瞧见穆夫人踏进门里的一只脚,紧忙下了躺椅跑到我身边一把拉着我。 穆夫人打趣的道“瞧瞧这孩子,有了先生就没我这个嫂嫂了”。 好说歹说,玄詟也不愿回去。最后只得留在我这里宿一晚。 吩咐爱儿将隔间整理出来,我陪着玄詟说话,考考他学过的学识还记不记得,长进了没有。 我一边问,玄詟一边答,边回答边打哈欠。 待爱儿收拾妥帖之后,玄詟已困倒在躺椅上了。 天已大亮,我吃了几块糕点,喝了红枣粥。将躺椅搬到院子里躺着看书。 玄詟慌慌张张的从房间跑出来,惊呼一声“先生,我怎么宿在这里了”。 我眯着眼朝他笑笑,道“你说呢”。 正在晒被褥的爱儿忍不住道“小小少,昨晚你赖在苏先生这里,怎么说你都不肯回去,穆夫人差人过来叫你,你也不走,穆夫人又亲自来叫,你还是不走。这些你都忘记了”。 玄詟啊的一声,撒丫子跑了。 爱儿笑的合不拢嘴,继续拿鸡毛掸子在被褥上敲打。 以前听菊儿说起过,玄詟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心善的女子,温婉贤惠,特别的善解人意,深得老将军的宠爱。 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在生玄詟的时候很不辛难产死了。 老将军权衡再三,决定将玄詟交于大儿媳穆夫人照看。 因穆夫人膝下只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对玄詟是宠爱有加,含在嘴皮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据说,因为有了玄詟,将军白展奇连多年的咳疾都一下子好了。全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对白玄詟更是疼爱有加。 老将军过世的时候,玄詟也不过才五岁。 玄詟是穆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在白展奇跟穆夫人的眼里,早就把这个小不点弟弟当儿子来养。 这白玄詟天生顽劣,却很聪明,思维敏锐,像极了他四哥。 此时已是正午,白府的厅堂里,笑声一片。 第二十三章 这几天我吃完早饭出去溜几圈,吃完午饭又出去溜几圈,吃完晚饭还得出去溜。 爱儿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我“先生,你这样一趟趟的,不嫌累么,是不是担心玄詟,怕他落榜”。 其实,我倒不担心玄詟,凭我的悉心教导,玄詟又天资聪慧,拿下榜单之前三甲,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我对玄詟还是有信心的,对我自己亦是有信心。 只不过我这几天撑食了。 几天前,也不知是谁送给玄詟一盒年糕,玄詟拿来给我,非往我嘴里塞,还要看着我将一盒吃完。 我拗不过他,然后就吃了。 然后就撑食了。 虽说溜圈这种方法简单有效很不错,但总感觉身子困乏,有些力不从心。 有时候呢,溜完了圈子我也不急着回房,跑到后山,拿本书背靠着树坐下看书,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白青蕊在我旁边看蚂蚁搬家,一边看一边道“先生,好生奇怪,蚂蚁那么小的身子,竟能托起比自己大上许多的食物”。 我告诉她说“蚂蚁腿上的肌肉十分发达,能拖起比自己身体重5000倍的食物”。 白青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道“那么重,先生你糊弄我的吧”。 我怔怔的道“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白青蕊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满是佩服的口气道“不亏是我阿娘认准了的识字先生,懂的真多呀”。 我十分得意的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白青蕊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了看我,见我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的,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了。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正眼一瞧,是素未谋面的两个年轻男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袭紫衫裹身,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中等微胖身材。 走在后面的那个身姿高挑秀雅,着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长衫,羊脂玉发簪,将他整个人烘托的十分高贵。 着紫衫的男子满脸笑容的道“十四,我就说嘛,跟我打赌,逢赌必输”。并伸出手来对身后的男子道“快拿来吧”。 身后的男子嘴角动一动,从怀里掏出一块绯色玉佩给到紫衫男子手上。 白青蕊站起身来,喊道“十四叔、十七叔,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打赌,赌什么,说来我听听”。 紫衫男子道“我跟十四赌你在后院看蚂蚁”。 白青蕊尖叫一声“十七叔,你耍赖,明明是我头先告诉过你了,这个赌局不算,快把玉佩还给十四叔”。 紫衫男子眼珠子一转,看着我,手放在下巴上捏捏,似是带着一份惊奇的道“这位好看的姑娘是”。 白青蕊赶紧道“十四叔、十七叔,这位便是教习玄詟识字的苏先生,这位苏先生可英雄了,他还舍命救过我四叔”。 接着,白青蕊将目光投在我身上,对我道“苏先生,着紫衫的是我十七叔,另一位优雅风趣的是我十四叔”。 我朝这二位笑一笑,跟他们打招呼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哈哈一笑“若不是青蕊告诉我,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子也能挺身而出替人挨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抬头瞟一眼身后的十四少,见他也正在瞧着我。 两人眼神对视了两秒又都各自移开,我无趣的一咧嘴,挤出一个干笑的表情。 十七少问白青蕊“刚才看你在发呆,是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吗?” 白青蕊一本正经的道“十七叔,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什么意思”。 十七少抓抓后脑勺,憋着脸,眼珠子到处转一转,扯着嗓子喊“颜如玉是谁,哪儿来的颜如玉,又是打哪儿来的黄金屋”。 白青蕊赶紧道“在书中啊,不是说了吗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道““颜如玉”指代年轻美貌的女子,“黄金屋”指的是荣华富贵的生活”。 十七少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年轻美貌的女子,你看的这本书中有吗?怎么写的”。道完凑到我面前,将我手中的书拿在手中翻。 身后的十四少终于忍不住笑了,拍一拍十七少的肩膀,道”十七,你真该多看看书了”。 十七少从中间翻了几页,然后丢给我,嘟着嘴道“什么嘛,根本没有年轻美貌的女子,都是些长篇大论教化人的文字,我一看这样的书就犯困”。 然后他看着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笑道“苏飞飞”。 他看着我笑了,口中重复一遍“飞飞”。还想跟我说什么,身后的十四少道“我们该走了,大哥还在厅堂里等我们呢”。 说完,双手背在身后,转个身就走,步伐很快。 十七少喊道“十四,等等我呀”。连忙快几步追上去,两人一同消失在一片泛黄的树林下。 白展奇为了给十四和十七,还有十一少接风洗尘,特地备了宴席。 将府中的少爷、小姐、太太们都请到前厅里来。 我以身子不舒服为由缺席了中秋节晚宴,今天再也编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好也去了。 天刚擦黑,酒席就摆上了,整整三大桌,将军和穆夫人、太太们、各位少将门一桌。 我和白青蕊、府中的小姐们一桌,玄詟跟几个小孩子们一桌外加喂饭的嬷嬷们。 穆夫人那桌人多拥挤,十七少自发的到我们这一桌来,坐在我旁边的空位置上。 被我们一群女子包围着,也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白青蕊调侃他道“十七叔,听我们一群人唠叨,你还有心思吃饭吗?” 十七少木着身子,脸色微微泛红,看我一眼,冲我一笑。 看得出来,他也是十分的尴尬。 听得十四少喊他“十七,你窝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亏得你还是堂堂少将”。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似是发现了异样,赶紧从内屋搬了把圆圆凳子出来。 那十七少迫不及待地从我身边起身,朝着那圆圆凳子一屁股坐上去。 引得在座的人哄堂一笑。 桌上备的是山野和海里的各种珍贵食品,龙肝豹胆、山珍海错、美味佳肴错。 不仅如此,为了这次家宴,穆夫人还着人在府中点燃了很多蜡烛,整个白府烛火通明,光辉耀眼,座无虚席。 白展奇只一个劲儿道“弟弟们都辛苦了,常年驻守边疆,风雨漏宿吃了不少苦,要不是这回过节,承蒙圣上恩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道完之后,眼眶一热。 穆夫人紧忙抽出绢帕来替将军擦拭。 白展奇道“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我失态了,自罚三杯”。端起酒盏咕咚咕咚喝下去。 穆夫人招呼大家道“菜凉了,赶紧吃菜,趁热吃”。 大家推杯换盏,吃得喝的热火朝天。 几杯酒下肚,楚怜薇举着酒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道“苏先生,这么久了有一句话一直憋在我心里,真真儿让我好奇,上回青蕊问你,你没回答。今天能不能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苏先生甘愿付出生命的危险来救一个跟你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心中暗道,这楚怜薇今天又准备闹哪一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我掐架,她不嫌臊,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上次晋帝在的时候,就想看我出丑,未曾得逞,还得了封赏,这一回,我偏不以你。 定定神,我也锵锵从椅子上站起来,举着酒盏碰了一下楚怜薇的杯子。 这叫先礼后兵,先干为敬,话还在后头。不要仗着白笑秋宠你、爱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胡作非为。 咕咚一声一口闷下。先给她来点好听的,看看她的反应,我将嗓子清上一清,道“常听府中的人说少夫人持家有道,心灵手巧,内外兼修,简直就是白府里的一朵铿锵玫瑰”。 那楚怜薇并不领情,依旧不依不饶道“苏先生,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还在等着你的回话呢,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既然来软的不行,那我就来点硬的,看你能把我怎样,破罐子破摔。 于是,我说出了下面这段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我道“少夫人你难道不知吗,我对你的夫君早就情有独钟,暗生情愫。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着等长大后嫁给他,只可惜他后来没了消息。那次舍命出手相救,实在是情不自禁啊”。 我这话一说完,一屋子的人嘘了一声。 再看一眼白笑秋,见他刚夹起的一块鸡肉啪地一下掉在桌子上,旁边的白颜冷亦是惊的浑身抖一抖。 十七少一个没坐稳,摔在地上,又紧忙扶上凳子坐好。 刚刚还热闹的饭局一下子变的鸦雀无声,大家齐刷刷的将目光扫向我,就连白玄詟也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珠子看着我。 瞬间,我感觉自己是正架在火上烧烤的鸭子,从发根到脚趾头都滚烫滚烫的。 楚怜薇咯咯的大笑起来“苏先生,到底是说了实话吧”。 然后她走到白笑秋身边,身子一歪坐在其大腿上,狠狠地道“不过,苏先生,你再也没有机会了,笑秋他不会要你,他爱的人是我,不然他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颜面扫地,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看着怀中的美娇妻,白笑秋柔声道“薇薇说的是,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你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大家只管往嘴里扒饭,没有多余的话。 穆夫人见状,赶紧让爱儿扶我回房休息。 第二十四章 玄詟坐在桌前临摹描字,按照我的要求,先临摹一遍,然后自己再照着写。这样的话即使写的不是那么的完全相像,也有八分像。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能有八分像就已经很不错了。 玄詟写的倒是挺认真,坐的端端正正地,胖乎乎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全神贯注,写完一页又一页,我表示很欣慰。 我斜靠在躺椅上,从怀里掏出粉色小香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用手轻轻捏一捏,椭圆形,上面宽下面尖尖。 上回不小心从怀里掉出来的就是这枚小挂饰,当时十九少白颜冷抢着要看,辛亏没给他看着。 白孖寒,十四少,难道真的是你吗? 我记得那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我来白府找白笑秋。 那个时候,我跟白笑秋一个称对方为笑秋,一个称对方为凡凡,每次听他温柔的唤我凡凡,我都会向他撒娇,让他多叫几遍,我说我爱听。他就一个劲儿的唤凡凡,凡凡,我的小凡凡。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笑秋曾跟我说过,白府门前有两颗常青树,树干博大,枝叶茂盛。 关于白府笑秋很少在我面前提及,有时说到尽兴之处无意间说起也只是一笔带过,蜻蜓点水。 从他口中我也只知晓他还有同父异母的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和一个姐姐。堂弟堂妹一大堆。大哥白展奇,二哥留守边疆,三哥战死沙场。像他这样的大户人家,必定多些烦事绕身,他不想我参与其中也是怕我忧心,我也就不多问。 在这之前,我从未来过白府,只能凭着白笑秋平日里描述的一些记忆的碎片,东捱西问,我来到白府门前。 赤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用烫金镶嵌着四个大字“白将军府”,闪闪发亮,十分耀眼。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摆着一尊用玉石雕刻的石像,青砖碧瓦,雕阑玉砌,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个个身着明光铠甲,外似鱼鳞,胸有圆镜,手持留絮长矛,庄严威武。再一瞧,围墙外侧果然有两颗百年常青树,枝叶葱翠,像一顶美丽的华盖,直冲向那无限辽远的苍穹。 我这厢看的正欢,忽地听得身后一声呵斥“何人在此逗留不止,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吗,还不速速离去,小心拉了下去严刑拷打治你的罪”。 我转身朝四周看一看,这里除了护卫士兵就只有我了,敢情这小毛贼子把我当作奸细了。 我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道“小壮士,莫要误会,我是来找人的”。 谁知那小壮士根本不听我说什么,用长矛指着我,让我赶快离开白府。 我说我来找十二少,白笑秋。 门口守卫的那些小壮士更是哈哈大笑,还说我癞蛤蟆。 白姓的人就是白天鹅么,真好笑。 我当时穿的衣衫褴褛,脚蹬一双破鞋,蓬头垢脸,也难怪他们会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 于是我将计就计,编了个谎,我说我是从遥远的并州来到洛阳城的,人生地不熟,身上仅剩的银两也被歹人劫了去。家中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不见了,就连家中的狗也饿死了。当时我说的要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好博得他们的同情。 那些小壮士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要赶我走,我打横往地上一坐赖着不走,有些小壮士吓唬我,说如果我再不离开的话就要把我抓起来,我当众撒泼道“今日等不到十二少,我是不会走的”。 双方僵持不下,末了其中的一个小壮士让我等等,他说他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从门里出来个年轻的少将,他看了看我,道“你是谁,找十二少干什么”。 当时我想,我与白笑秋顶多算得上是露水夫妻,没有正式的婚配仪式,也就没有名分,弄不好还把我看作是不守妇道的荡妇淫妇,着天下人耻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我可不干。 思索再三,只好又将刚才编的幌子又说了一遍。 年轻的少将,看了看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挂饰递给我,他跟我说以后若有人敢欺负我就把这个挂饰拿出来,保证在洛阳城里没人敢动我。 后来,经过打听,知道了这个小壮士名叫阿祖。 而这个年轻的少将便是白府的十四少,白孖寒。 思绪渐渐回过神来,望着手中的小香囊,面带悦色。 玄詟写好字,拿来给我看“先生,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我接过纸来,见上面一行一行,横是横,竖是竖,排列的整整齐齐。忍不住连连点头,朝他笑笑,夸赞道“玄詟的字写的是越发娟秀了”。 玄詟赶紧更正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大哥说男孩的字要写的笔锋有力道,不能太过阴柔,五哥的字就写的过于阴柔,大哥说他不喜欢”。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来人一阵乐呵呵的笑声。 我一回头,朝二位笑一笑,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看着我只管笑,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道“苏先生昨个没喝醉吧”。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问“十七少这话怎么说,我有些听不明白”。 十七少身子一歪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玄詟,笑的很是诡异“先生昨晚的那番话叫什么来着,赶鸭子上架”。 我亦是回笑道“十七少用错歇后语了,我那不叫赶鸭子上架,我是破釜沉舟”。 十七少眼珠子一转,嘴角斜一斜,切了一声,不高兴的道“就你们懂得多”。 玄詟也笑了,十七少朝他切了一声道“玄詟,在这里就你最小,我可是你哥,长幼尊卑你知不知道”。 玄詟被十七少挤兑的没话说了,把舌头伸出来朝十七少做个鬼脸,又跑去写字。 十四少轻笑一声,摇摇头,走到桌子前拿起纸来,看玄詟写的字。看得很投入,他问玄詟“你写的”。 玄詟回道“是”。 十四少道“锰地一看,写的确实很不错,但细细看,不难看出,你握笔的方式欠妥帖”。 然后他握着玄詟的手,重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玄詟看看我,又扭头看看十四少,为难的道“十四哥,我平时都是按照先生教我的方法写的,先生,你们两个我到底听谁的”。 好好的不在自己宅院里呆着,跑到这里来拆我的台。 我一个神气,从躺椅上起身开来,走过去将笔夺过来,对玄詟道“我是你的识字先生,按我的来”。 十四少也不甘示弱,又将笔抢回去放在玄詟手里,道“按我的来”。 我几乎跳起脚来,道“凭什么”。 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十九少赶紧走过来,一把将玄詟拉进自己怀里,道“你们俩吓着他了”。 玄詟愣在那里大气不敢吭,更别说写字了。 为了缓和僵持的气氛,十九少又哈哈笑起来,道“苏先生,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十四的字可是得到过圣上的封赏,以前的科举应试,圣上亲自出题,着十四来写,批阅。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的玄詟大不了多少,十四从小喜欢习字,人说见字如见人,他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样,凌厉而霸气,不过呢,我一点也不怕他”。道完看看十四少,又笑起来。 能得到圣上的封赏,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看来我再想反驳也不行了,我若是反驳了,便是连圣上也不放在眼里,这可是大不敬,万一不小心传出去,吃不了兜着走。 现下看来,我只能服个软,小女子能屈能伸。 于是,我对玄詟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对玄詟道“要不,就听你十四哥的”。 十四少大概也觉着这样不好,太较真,他摸摸玄詟的头,像是在对玄詟说,又像是在对我说,他道“先生的字,我看过了,在女子里面算是佼佼者,娟秀端庄,可若是换作男儿来写出这样的字,就显得过于阴柔,欠缺力道,只要把笔再稍稍立起来一些,就能写的好了,其实先生教的也没错”。 这话说的够漂亮,即说明了自己的观点,又将我夸耀了一番,还在无形之中给了玄詟正确的引导。 我瞟了一眼十四少,他好像是知道我在看他,紧忙也看我一眼,我朝他一笑,他亦是回笑于我。 十九少在大腿上拍一下,道“这就对了嘛”。 玄詟按照十四少交代的重新换了握笔的姿势,开始在纸上写起来。我在旁边看着,十七少站在我身边,也直直的盯着,十四少站在玄詟身边。三人紧盯着玄詟的手。 一行字写下来,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十四少,不愧是圣上看重的人,经他这么一指点,笔锋立马峰回路转,遵劲有力。 过了一会儿,有婢女过来叫十四少跟十七少,说是大将军找他们商量事情。 临走的时候,十七少对玄詟道“好好写,到时候带你去野外射箭”。 玄詟开心的道“好啊好啊,什么时候”。 十七少道“等我得空的时候”。 玄詟又道“带先生去吗?” 十九少扭头一笑,朝玄詟做个鬼脸“你说呢”。 眼看着十四少又走远了,十七少只得紧跟上去,嘴里不住的道“十四,知道你腿长,你走那么快干嘛,就不知道等等我呀?”。 第二十五章 自从来到白府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天天围着白府打转,游走于各个角落,除了不能轻易去的演练场以外,该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我也去了。譬如说赵音岚的宅院,白笑秋的宅院,譬如说又黑又冷的大牢。 记得上一回出城还是在一个月前,我和白颜冷一起去看翠翠。也不知翠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来到大门口,早就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等我们,见我们出来,小将士迎上前来,朝我们道“十四少、十七少,马车已经备好了”。 十七少一只手臂掀开帘子,一只手臂将玄詟一把拦腰抱起,然后自己也跳上马车坐进去。十四少身子一侧紧跟着也跳上去。 这次的马车显然比上回要大的多,高的多,又没有踏脚,我站在地上跃跃欲试了好几回,还是觉得自己不行。 十四少刚好坐在外侧,他朝我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来递给我,我赶紧把手伸过去,他轻轻往上一提我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正准备跟他说声谢谢,一抬眼发现他已经扭头看向别处。 此时,我们一行四人坐在马车里,马车宽大敞亮,而且还特别的干净,仔细闻一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玄詟和十七少坐一排,两人有说有笑的,我和十四少坐一排,他闭着眼,我瞪着眼,感觉怪怪的。 我小声喊道“玄詟,要不要跟我坐一起”。 玄詟道“好啊”。连忙起身,我道“你坐着别动,我过去”。 十七少将我二人瞅一瞅,嚷嚷着“怎么那么麻烦”。道完乖乖地起身跟我换了个位置。 以前常听人说,但凡那些有才华的人,脾性都特别古怪。 十四少一坐上马车就闭着眼睛,一副与世隔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我心想,这样的人大都故作清高,好显得与众不同,有本事这一路你都别说话。 于是,我将帘子掀开看着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物品琳琅满目,从全国各地来到洛阳城叫卖的商贩霸占了整条街。驾车的小厮一路扬鞭策马,车轮滚滚,直朝洛阳城门驶过去。 金秋的阳光温软恬静,金秋的微风轻柔和煦,金秋的白云如薄纱一般飘逸,如梦如幻。 一到达目的地,玄詟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十七少告诉玄詟先射哪里,再射哪里,并亲自示范给玄詟看。 十七少读书不在行,射箭的功夫倒是不赖,百发百中,都说白府的男儿个个都是战场上的英雄好汉,这样看来一点也不假。 一个十七少都能这般,白府其他的少将们就更不用说了。 玄詟看得惊呆了,不停的叫着跳着,口中直呼“十七哥好棒,快教教我”。 十七少笑着道“好,好,我教,来”。道完,从地上拿起小一些的弓和箭,看起来似是专门为玄詟准备的。 玄詟连射三箭,只中了一发。有些丧气,我安慰他道“慢慢来,你是第一回在这样的场合,多跟你十七哥学几招”。 十七少扭头看着我,笑着问“先生要不要来”。说完从地上拿了一把大的弓递给我。 我试了一试,根本没力气拉开弓弦。不好意思的道“还是你们来吧”。 十七少笑笑“那你可别站的太近,小心没射到树上,到把你给射着了”。 我吓得赶紧退后几步。 十七少又笑笑转过身去,继续教玄詟。 我坐在一片杨树低下,远远地看着他们。 十四少背着手,也不说话,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空,有时候四处张望着,有时候眼神死死的盯着某一方动也不动,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想事情。 跟这样的人相处真憋屈,想想十七少那样活泼性子的一个人怎么就跟这个木头玩在一起了,也许正像人们说的那样,所谓一物降一物吧。 玩了大半晌,大家都有些累了,准备打道回府。 回来的路上,玄詟玩儿累之后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马车里十分的安静,我看一眼十四少,见他还是一直在闭目养神。 我又看一眼十七少,见我看他,十七少连忙朝我一笑,我朝他瞪一眼,舌头一伸立马缩进去,他被我逗得扑哧一笑,胳膊肘顶了一下身边的十四少。 十四少一侧眉正好对上我扫过去的目光,我俩又一次静静对视了几秒,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只好把目光移开。 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瞧见前方有个老欧,肩上坐着一只小猴。那猴子十分的机灵,瞧见别人手中拿着吃的,趁其不注意一把抢过来喂进嘴里,动作之快之迅猛,瞧见别人戴的帽子,也给取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好生有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七少埋怨道“这一路都见你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道“好不好看,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十七少看的时候那老欧已经走远了。十七少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个新鲜的,又将头缩回到马车里,道“你们女子就喜欢大惊小怪,别人抬个腿,伸个胳膊,都能让你们笑半天,好生无聊”。 我顶撞他道“那是因为在你的生活中没有乐趣,你本就是个无聊的人,看到的事就是无聊的事,看到的人也是无论聊的人”。 十七少又道“你不无聊,那你刚才干嘛笑”。 我道“你猜”。 十七少不服气的道“最烦的就是猜来猜去,有本事你告诉我啊”。 我瞪他一眼“那就别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灵机一动,我又道“除非,你答应帮我个忙”。 十七少嘟着嘴,十分不乐意“还没告诉我,就要我帮忙,你是一点也不愿意吃亏啊”。 我问道“帮还是不帮”。 十七少被我逼的没办法,口中连连道“好好好,我帮,我帮还不行吗?” 我歪着脑袋对十七少道“刚才呢,我瞧见一只猴子,它抢了旁边人手中的地瓜,又抢了它前面那人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道完之后我看着十七少。 十七少一瞪眼“就这些”。 我点点头“就这些”。我一抬头,瞧见十七少要恼怒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侧头笑起来。 这时玄詟醒了,拿手在眼上柔柔,问道“先生、十七叔,你们笑什么”。 十七少终于忍不住也笑起来。 又是一天,清晨的时候 站在李嬷嬷的宅院里,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想想我命悬一线,浑身是血的送到李嬷嬷这里的时候,是李嬷嬷无微不至的伺候照顾着我,每天忙前忙后替我煎药、熬药。 而我又迟迟不肯醒来,时间久了,李嬷嬷身子吃不消险些晕倒,白笑秋见状便将我转移到穆夫人那里,托人照看。 屋内空荡荡的,李嬷嬷生前用过的东西要么烧了,要么丢了,所剩的已不多。 手沿着门框一路往里顺,到桌子上,到床上,到茶杯茶盏上,再到我曾经用过的帕子上。我人都不在这里了,李嬷嬷还一直留着。 眼眶越来越热,我紧忙扭过头去,瞧见了白笑秋,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手中抱着的是李嬷嬷的枕头,是他送给李嬷嬷寿辰礼物。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十二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轻声道“你来了”。亦是不曾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我目光朝地上一瞟,看见了血。顺着血的印记,我看见了白笑秋的手,血肉模糊一片。 我紧忙抬起他的手腕,急忙喊一声“十二少,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 他抽回手,冷笑道“怎么,开始关心我了”。 我从未放弃过对他的关心,也从未放弃过想他,念他,为什么他总是让我担心,为什么总是这样伤害自己。 李嬷嬷走了,谁人不伤心难过。 我宽慰他道“李嬷嬷走了,我同你一样的难过,但我们活着的人总该继续生活下去,这样李嬷嬷走的才安心,不是吗?你现在还有少夫人,还有玄俊,他们都会陪着你”。 白笑秋终于将头抬起来,看着我道“苏先生你呢,谁会陪着你,阿祖,还是十七”。 我生气了,不想跟他吵,对他道“十二少赶快回去清理一下伤口吧,莫要感染才好”。 道完之后,我起身准备往门口走,他在身后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心一沉,回道“我不明白十二少在说什么”。 白笑秋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将我一把拽过来面对着他,双目寒凉如水,深不见底,他道“赵音岚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猛烈的摇晃着头,双手捂住耳朵,口中直喊“我不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白笑秋掰开我的手,将我抵在门框上,凶恶的道“你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半个月前,你设计让人去挑逗青蕊,然后又让那人再嫁祸给赵音岚,最后再来个贼喊捉贼,让大将军当场抓个现形。我说的没错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我突然冷笑起来“对,你说的都对,可我有什么错,赵音岚害死我的菊儿,又害的阿祖险些丢了性命。那人的命早就不长久,他活不过一个月”。 白笑秋朝我逼进一步又道“所以,你们交换的条件就是你帮他把女儿嫁出去,准备好嫁妆,置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我亦是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被你看在眼里,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质问我,白笑秋,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笑秋紧紧抓住我的手,声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告诉我”。 我大声吼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吗,从你当着众人的面践踏我尊严的那一刻起,从你扇我巴掌的那一刻起,从你在我面前和楚怜薇亲亲我我的那一刻起,从你羞辱我、骂我、不信任我的那一刻起”。 我用尽了力气将白笑秋从我身上推开,头也不回的逃出李嬷嬷的宅院。 第二十六章 作为玄詟的识字先生,我必须时刻保持一定的教习水准。对琴棋书画加以精进,只有不断的完善自己,才能有资格继续教习下去。更何况穆夫人一向待我很好,信任我。玄詟敬我、怕我。 吃了糕点,喝了两碗薏羹汤。我站在窗前,抬了抬眼,瞧见太阳正高高的挂在天空,将我那院子照的透亮。即便我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热乎乎的暖。 爱儿正在拾到碗碟,端着托盘就要出门,问我“先生,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我笑笑道“好啊”。 爱儿二话不说,放下托盘,将我那屯屯重的躺椅往屋外搬,平时我也没怎么留意。 今天仔细瞧了爱儿,才知道她搬起躺椅来也是相当的费劲。左右不过一个小姑娘,即便天天做杂役,能有多大的力气呢,这躺椅我上次领教过一回,很不好对付。 看着菊儿吃劲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跑过去跟她一起搬。 背向内屋面朝石榴树,我一手支着头斜靠在躺椅上一手拿着本书,一边摇晃着头,一边念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 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念着念着,便觉着眼睛很不舒服,太阳光过于强烈,照的我眼烫烫的似是要流出眼泪来,看书上的字也是模模糊糊,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 我睁不开眼,索性闭上,把书盖在脸上挡太阳光。 玄詟这小太岁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摇个不停“先生,先生,我要吃枣”。 “呃,是吗?”我将书从脸上拿开,半睁着眼瞟了他一下,又抬头看看天。眼下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枣,这小太岁整天咋咋呼呼就知道瞎胡闹,准是又想出什么歪主意,让我做他的同谋。 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口,那双宽大的裤腿正一摇一摆地在风中颤抖,我连忙把身上的棉絮给他披上,道“玄詟啊,莫要胡闹,赶快进屋躺着,你这还病着的呢”。 我这厢话还没说完,那玄詟便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我没病,那都是我装的。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说着竟转起了圈圈。 平日里他做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大概都知道,譬如把鸡的眼睛蒙上让其在屋子里走路,将肉挂在房梁上,把狗拴起来让它去叼,可怜那狗儿在院子里嘶吼了半天,硬生生的把地板刨了个大洞也未吃到那块肥肉。 这些都是小事,闹着玩儿也就算了。但为人孝道,明事理讲道理还是应该多加引导,我作为他的识字先生,当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户部尚书穆锡山过七十大寿,大将军白展奇携穆夫人回去做寿,本想带着玄詟一起去,不巧的是前一晚他病了,发烧到手脚抽筋满脸通红。 穆夫人忙前忙后照顾了一整晚,天刚亮才得了空小憩一会儿,醒了之后又去看了看玄詟,烧是退了些,可还是昏睡着,怕是去不成了。 当年,如不是因为我的过错,爹爹也不会连马带车翻下山,最后惨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在他的牌位前烧一回纸,敬一柱香,每每想到此事我都心痛至极。 我假装咳了一下道“这户部尚书虽不是你的至亲,但他待你不薄,时不时的总让人捎些好吃好玩儿的来给你。如今已有七十高寿。听说近些年来经常犯病,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你作为晚辈理应时常去探望探望,聊表孝心,如今又逢生辰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咋就这么不尽人事呢”。说完我定定的看着他,表示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态度是诚恳的,希望他能仔细体会。 玄詟也看着我,清澈的双眉忽闪忽闪的,恐怕他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苏先生今日为何会变得这般严厉。 沉默了片刻,他嘟嘟嘴,十分委屈的告诉我“先生,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每次只要是寿辰啊、结婚喜宴啊、满月酒啊,这些都是面子工程,送出去的是面子,收回来的也是面子,都是官场客套话,跟拉家常似的扯了半天无非就是升官发财,当面说的好好的,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这些我都看够了,也听腻了,总以为我们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是大人们太愚钝”。 “啊”。玄詟这一番说辞听得我浑身抖三抖,后背惊起一层冷汗,小小年纪竟能通透的如此之深,对待这样的歪风邪气嫉恶如仇,果然是我苏飞飞调教出来的好弟子。 心情甚好,拍了拍他的脑门道“嗯,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同流合污助长这种风气,你刚才说院子里有枣子,走,带我去瞧瞧”。 站在后院的枣树下,看着那满树豆大点儿的一粒粒的枣子,我的心凉了半截,这么小的枣子怎么能吃,若是现在摘下来岂不是涂炭生灵吗,还没长大已然夭折,简直就是造孽。 玄詟高兴的跳起来拍着手不停的嚷着要吃枣。看他那兴冲冲的样子,我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心里盘算着去摘那么几个下来哄哄他也罢,终归他是个孩子,我还糊弄不了么。 这么一想,我二话不说,找来了几个凳子,一个接一个的摞上去,顺着凳子我爬了上去。 在比较低的位置摘了一把枣揣进兜里,准备下来,玄詟指着旁边的一株枣树大喊“先生,旁边还有,我要那几个大的”。 我噌噌两下又往上爬了一截,正要够着枣子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晃,这下可不好了,我连人带枣一下子翻出墙外。 本以为最好的情况是摔的缺胳膊断腿儿,最坏的情况便是摔成脑残。 不料时下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十四少的怀里,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让我这张脸火辣辣的疼。 这么狼狈的事怎么能让他碰上,平白的落人口实,只怕日后会成为他的笑柄,不仅赶忙挣扎开去。 十四少倒是落得轻松自在,伴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关二爷似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是白白的,一点也不红。 他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咧了咧嘴看着我。 我傻着一张脸瞧了他半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半空中,他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托着我,我赶紧往地上一跳,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被他一把拉住。 他面不改色的道“活动活动,看看哪里有没有摔伤”。 当即我扭了扭身体,踢了踢腿儿,总算还好,一切如常。于是,我朝他微微一欠身道“谢十四少的关心,我好好的”。 他点点头,道“去吧”。 我刚一转身,又听他在我身后道“以后没事别爬树,树不是那么好爬的”。 以为我想爬树吗,以为我经常闲着没事爬树玩吗,刚刚被你救了我很感激,但也不至于教训我。 于是,我又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摔了摔衣袖,撸了撸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道“让十四少见笑了,十四少莫要误会,我可不是你心中想的那种女子”。 道完我也不等他回话,立马跑开了。 白笑秋立在院子里。 他在等我。 前几天我们争吵过一回,今天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们之间总是争吵不休,又纠缠不清,让我很伤心,很难过,也很苦恼。 刚刚在十四少面前已失了面子,心情不好,我看也不看白笑秋径直朝房屋里走,白笑秋叫住我“能不能帮个忙”。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对他道“没想到万事不求人的堂堂十二少将,竟也有求人的一天”。 我往躺椅上一坐,正了正身子斜了白笑秋一眼,又道“什么事儿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的忙”。 那白笑秋紧忙的走到我身边,脸上微微笑着。 他竟然又朝我笑了,每次只要是他朝我笑,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好气的催促道“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等会儿你那小娇妻来了看咋俩现在这样可怎么说得清”。 白笑秋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轻柔的道“五弟今年的生辰,我希望由你来操办,就在这个宅院里,如何?” 操办生辰这样的事,虽然没有多余的经验,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而且我与白颜冷向来交好,当然没问题。 即便心中也是乐意的,但仍不忘调侃他,我道“十二少怎么不让少夫人帮着操办,却要跑来使唤我,莫不是舍不得你那娇妻,怕累着她不成,倒也是啊,我这双糙皮手做什么都无所谓”。 瞧着白笑秋脸上的笑意立马褪去,我在心中笑了,就知道一跟他提楚怜薇他就不高兴。 果然,他冷着脸道“这样的事薇薇做不来,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多么的善解人意,好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白笑秋还有那么一些记忆的话,他应该知道有个人曾为他操办过一回,在很久以前。 往事总让我伤神,不免轻叹一口气道“我对操办生辰没什么经验,怕会让你们失望”。 白笑秋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走过来轻拍我肩膀,安慰我道“不要有压力,总归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以前都是大嫂帮着操办的,这段时间她忙着玄詟义考的事,怕是忙不过来。只好来麻烦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轻笑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既然信任我,那就由我来办吧”。 临走时,白笑秋又道“飞飞,上次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一声飞飞,一声对不起,再一声谢谢你。 我竟然又释怀了。 第二十七章 玄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闲的都快飞起来了。整天没事干在白府里瞎晃悠,要不就拿本书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或是趴在房间里逗鸟儿。 现在突然变得忙碌起来还真有些不适应,好在我是忙中带着乐,心情好了做起事情来就不觉得累。 吩咐爱儿将屋子里里外外拾到拾到,院子里也都清扫的干干净净,各种碟子盘子碗筷勺啊什么的全都刷洗一遍。 穆夫人听说我正在为白颜冷办生辰,特地给我调派了两个婢女过来,给我打下手,并吩咐道“一切都听先生的,先生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朝穆夫人微微一欠身,同时出声“是,知道了夫人”。然后怯生生的看着我。 一看就是手脚麻利,挺机灵的两个小姑娘,我朝她们笑笑道“你们就跟着爱儿吧,爱儿干什么你们就跟着一起干就行了”。 两个小姑娘朝我道一声“明白了先生”。 爱儿听见我说的话,朝这边招手,两个小姑娘紧忙跑过去。 穆夫人笑嘻嘻的看着我道“这回就有劳先生了,白府的人多,怕是要忙上好几天”。 我朝穆夫人笑笑道“不碍事,我应付的过来,再说是十九少的生辰,再怎样我都要尽全力,凭我跟十九少的交情,即便做的差强人意,他也不会怪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可穆夫人看着我的样子很是意味深长,抿着嘴,尤其是那双眼眯着笑成了一条缝,十分的诡异。 我知道穆夫人八成又想歪了,以为我全心全意办的这个寿辰,纯属私心,爱慕着十九少。 因为白笑秋跟楚怜薇的事,穆夫人很是心疼我,暗中一直默默地想撮合我同十九少,每次只要是穆夫人稍微挑起话题我赶紧岔开,打马虎眼。要不就拿天气说事,要不就拿玄詟说事,反正白府的人多事情也多,不怕没有话题可说。 白颜冷的年龄比我小不说,现在我知道柔柔爱慕着他,凭我跟柔柔的关系,我是怎样的都不可能喜欢他的。 我亦是回笑,也把眼睛笑成一条缝,让穆夫人慢慢猜去。 穆夫人临走时又对我道“对了,还有灶房,我都交代好了,你需要什么就跟厨子门说,要什么只管吩咐”。 我心中很得意,说出来的话特别的甜,连连道“好好好,夫人有心,替我想的真周到”。 白青蕊着人给我送来了一些花儿,进门便开始一通指挥“你,这盆搬到那边去,你,将这盆搬到后边去,还有这些,统统摆在最前排,动作麻利点”。下人们只顾埋头干活,让往哪儿摆放就往哪儿摆放,一会儿将花盆挪到这个角落,一会儿又挪到别处。 不一会儿功夫,我这整个院子变得蓬勃生机起来。有牡丹花,凤仙花,秋菊,美人蕉,绚丽多彩,花香四溢。 白青蕊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对我道“我想了一夜不知道拿点什么过来,想来想去也就想到这些花儿了,怎么样,先生还满意吧”。 我看着这一院子的鲜花,心情畅快的不得了,整个人也变得活力四射,笑着对白青蕊道“真好看,我喜欢”。 爱儿搬凳子出来,瞧见院子里的这些花儿,也特别的开心,脸上笑的比花儿还好看,口中喊道“好漂亮的花儿啊”。转身一步跨进屋里,提着小水桶出来准备给花儿浇水。 正要浇水被白青蕊急急的一把给拦住,道“搬来之前刚浇过了,明日再浇”。道完瞟一眼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调侃爱儿道“我这些花儿可不像那几颗石榴树那般精贵,一天浇一次水就行了。我一直很纳闷,不就三颗石榴树吗,我每回来的时候都看见爱儿在给它浇水,难道不是土生土养,而是水养不成,也不知有什么好,跟个宝贝似的,就差拿燕窝当水给它浇上去了”。 爱儿看着石榴树,淡淡的笑着道“还真别说,我天天给它们浇水,都浇出感情来了”。 白青蕊也看着石榴树,切了一声,道“光秃秃难看死了,磕碜人”。身子一扭又看着院子里的花儿。 爱儿欲再开口,我朝她挤挤眼,让她什么也别说。 爱儿笑笑,转身进屋又忙去。 一些人进进出出好一阵子忙活。本来院子已经扫干净,一双双的鞋底踩上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只得让新来的婢女重新又扫一回。 白青蕊见我们都在忙,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白笑秋来的时候,我正在朝房梁上挂彩色布条,爱儿同新来的两个小姑娘在屋里忙。 我扶着梯子爬到最顶端,举着钩环往房梁上挂,梯子放的有些偏差,我够也不着只得踮起脚尖,梯子在我脚下晃晃悠悠,我一个愣神差点掉下来。赶紧站着不动,让梯子稳一稳,然后再够还是不行,就这样举着钩环在半空中一晃到左,一晃到右,吓得我双腿发麻,浑身直哆嗦。 突然的这梯子不动了,稳扎稳打的竖起来。我扭头斜着眼一瞧,见是白笑秋正帮我扶着的呢。 自从他把这个任务交代给我以后,朝我这院子里来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似乎终是找到了借口。 他仰着头对我道“赶紧下来吧”。 我不听他的,依旧惦着脚往上挂,我就不信挂不上去。说来也真是气人,不多也不少,就差那么一点点。手举在半空中动也不动,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他看我没下来,又道“你在上面干嘛呢,我这胳膊发酸了”。 没办法,谁叫我就这么点高呢,小时候母亲总让我多踢踢毽子,跳跳绳儿,说这样长的快长的高,可我就是不听,总爱窝在家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我从梯子上爬下来,垂头丧气的立在白笑秋身边。 他看我一眼,眼中虽有笑意,但却一闪而过,十分的吝啬。拿起我手中的挂钩沿着梯子爬上去,只爬到梯子的一半就挂上了,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似的,让我更生气。 然后又帮我抬简台,说是抬基本上也是他一个人在抗,我呢,只是跟在后面虚扶了一把。 正忙着,听见鸟儿的叫声,以为是屋子里的鸟儿,锰地想起来这两天忙的紧,竟忘了给它吃食,紧忙跑进屋,从墙角处的小盒子里抓了把碎粒子,走近一看,那鸟儿正闭着眼睡觉呢。 此时又听的鸟儿的叫声,心中正纳闷,白笑秋提着鸟笼子进屋。 他看我一眼,脸上微微颤着,嘴角弯弯算是个笑吧,他道“上回说再给你买一只鸟,一直不得空,昨天刚好出城,听说城外农户家的鸟儿比洛阳城里那些商贩们的好,我就买了回来”。道完,一伸手,将原来笼子里的鸟儿拎出来跟新买的鸟儿放在一起,蓝色配黄色,红色配白色,两只鸟儿放在一起,真真儿好看。 我看看鸟儿,又看看白笑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高兴,跟他道一句“谢谢十二少”。然后跑到墙角又从小盒子里抓一把碎粒子过来往笼子里撒。 白笑秋紧忙伸手一挡,刚好握住我的手腕,我一怔望着他,他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 见我不做声,他又道“这鸟儿呢,也不能喂的太勤,跟人不一样,人尚且知道温饱,鸟儿你喂多少它吃多少,弄不好,它也会撑食生病”。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立在一旁听他碎碎念。 过一会儿,他道“好了,你去忙吧”。 我点点头,赶紧走开。 我一边忙着,用眼部的余光时不时的打量着白笑秋。见他好似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在我屋里到处走走,看看,瞧见个不明白的还动手翻一翻。也不知怎的就把我枕头底下的木头小人儿给翻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看着。 我心想,辛亏雕刻的不像我,若真像我这会子怕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本以为他只是好奇看看,不会问我什么,没想到竟然真就问了起来,将木头小人儿用两根手指捏着隔空问我“谁送的?” 我眼珠子转一转“柔柔”。 他两眼停留在我脸上,一双眉子清澈而透亮,如涓涓流水,道“你过来”。 我轻叹一口气,心想反正又不像我,就凭一个木头小人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过去立在他面前,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又向前走了两步,跟他保持半公分的距离,然后仰起脖子,让他细细对照比较个够。 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盯着对方看。 从他乌黑的双眸里我看见了我,一个小小的我,深陷在他的眼眶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都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探悉到这个人的心灵,可为什么白笑秋的眼睛是那样的深不可测,就像个无底黑洞,里面除了装着快乐、忧伤、无奈,还装着我看不明白的故事。 他究竟在回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我想了很久。 他故作轻咳一声“还没见过有哪个人会将自己刻在木头上送人的”。 我轻笑一声,以不屑的口气道“十二少少见多怪,我同柔柔是好姐妹,她送我什么我都乐意,十二少看不惯就别看了”。道完从他手中抢回木头小人。 他往后一退,我扑了个空,一脚踩在他小腿上。 他啊了一声,我顺势抢回木头小人放回枕头底下。转个身继续干活。 白笑秋自己泡了一盏茶,喝了半晌,时而眯眼笑着,时而斜靠在椅子上拿着我的书看,又或者看着窗户外的某个地方发呆。每次我只要看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在看我。 我白他一眼,他竟然笑了。实在忍不住了,我便喊道“十二少,你这样半晌半晌的没个人影,也不怕少夫人四处找不到你吗”。 他一楞,也不朝我微微笑了,抬腿就往门外跑。 爱儿忍不住笑着道“十二少还真怕少夫人呢”。 我尴尬一笑,附和道“还真怕少夫人呢”。 第二十八章 坐在凳子上,爱儿在身后为我梳妆打扮,我告诉爱儿,尽管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今天无论如何要将我打扮的漂漂亮亮。不仅是因为今天是十九少白颜冷的生辰,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头一回在白府做成一件事。 做的好了不光白笑秋、白颜冷两兄弟高兴,全部的人都会很开心,更何况这是白笑秋交代我办的,我要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既不能让白笑秋失望,更能让白颜冷跌份儿。 爱儿边给我梳头边道“先生正值大好的年华,就应该打扮的锦衣玉带,高贵儒雅,为什么总是这般素净淡雅,白白浪费了这副极好的面容”。 我淡淡道“这样挺好,我习惯了清静”。 梳好了头,爱儿拿来铜镜递给我,问我道“先生,看看还满意吧”。 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瞅瞅,头发被绕成了一个拱形,一支象牙发簪定于发髻,外加一支发钗。庄重而不失华丽。忍不住对爱儿夸赞道“不错,很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你这手艺是越发的长进了”。 然后,又吩咐爱儿找几套好看点的衣衫来。爱儿一个转身不一会儿将内屋装衣衫的木箱子给搬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先生,您要的衣衫都在这儿了,尽管挑吧”。 可不是嘛,一年四季的衣衫都在,刚刚还夸她有长进,这会儿脑袋又锈住了。 衣衫一件件一套套的被我拿起、放下、随之一扔,最后屋子床上桌子凳子上堆满了。挑了半晌,没有一件是让我满意的。 突然想起几个月以前,菊儿为我做的衣衫,布匹是白笑秋给的。那个时候我因为生气把衣衫给剪了,后来又亲自拿到裁缝店让哪里的师傅帮我极力补救,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 穿好衣衫,爱儿又开始为我补妆,对于我这种小到唇线、眼睫毛都不放过的人,爱儿快要招架不住,最后还是我亲自动手,在眼皮上涂上一点淡淡的紫跟玫红。我同爱儿两个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晌午总算打扮妥帖。 爱儿忍不住道“先生对十九少真上心呢”。 我在她脑门上敲一下,道“以后你的生辰,我亦会如此重视”。 爱儿眼眶一热,再一瞧她,竟是起了一层水雾,赶紧道一句“我去看看炉子里的水开了没”。道完,立马跑了。 我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待爱儿生辰的哪一天,我一定给她也筹办一个像样的寿宴。 刚吃过晌午饭,柔柔便带来了好看的彩色纸花,还有灯笼,吩咐爱儿找来了几根绳子、梯子。沿着梯子一个一个的挂上去,顿时,让我这院子里蓬荜生辉,流光溢彩。 我仔细看了下,发现每一朵纸花的形状都不一样,看得出来柔柔是下了很大功夫,用心并全力以赴完成我交代给她的任务。 前几天,白笑秋决定要让我来替白颜冷操办生辰的时候,我脑子里立马闪现出了柔柔开心快乐的样子。 本来柔柔对我跟白颜冷还有些误会,我想就这次的生辰间接的跟柔柔表明一下我的立场,但话又说不出口。我与白颜冷本就没什么,只是相互交好而已。万一越描越黑,适得其反,听过一句话叫,解释就是掩饰。 我不想解释。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柔柔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让她为白颜冷的生辰出谋划策,毕竟放在心尖上的事总是会想尽办法办到最好的。 这样一看,柔柔果然没让我失望,不仅办的妥当,还特别的有新意。 日渐西下,远远的天际放射出一片绯红,伴随着金光闪闪的太阳的余光,又反射到院子里,顿时呈现出一片五彩绚丽的光彩。 突然听得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十四少跟十七少一前一后的踏进院子里,爱儿赶紧迎上前去,微微一欠身,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紧接着,又听得有人道“这纸花剪的真好,看来苏先生这次真是用心了”。 另一个带着酸酸的口气说“苏先生待十九弟就是好”。 当我一袭粉色宫装裹玉体,裙上点缀着一些浅蓝的蝴蝶花纹,外披一件白色的纱衣,腰系乳白色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所有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哇的一声,喊的我脸上直发烫,心想这下可不妙了,刻意打扮,本是为了显着重视,这下可是盖过了寿星的风头。 不由得后退一步,紧忙闪到一边,瞧了一眼今天的主角。 白颜冷今日一身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那是一种慑人的气质,似月似莲,超凡脱俗。 我朝他轻轻一笑道“恭贺十九少,寿星恩泽福满园”。 白颜冷这回不是淡淡的笑了,那种从眼中溢出来的快乐跟幸福的满足感染了我,也跟着他眯着眼笑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对我道“劳烦飞飞为我操办寿宴,很好,我很开心”。 我赶紧道“这是我的荣幸,何来劳烦一说”。 眼神不经意间瞟向一旁的白笑秋,见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双眼更是紧紧盯着我这身衣衫,嘴角微微弯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心想,今天我没让你失望吧。 因人数比较多,最终决定将宴席开在院子里。天刚擦黑,我便命爱儿将院子里的灯全掌上,加上柔柔的红灯笼,柔柔心灵手巧,竟连纸花里也放了蜡烛。全部掌上后,整个院子亮堂堂、红彤彤一片。 白府的少将们几乎全来了,十二少、十四少、十七少、十九少、小小少玄詟,玄俊,就连从未露面的十一少今日也来了。 大将军白展奇同穆夫人因有事耽搁来晚了些,同大家一一干杯,对白颜冷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走了。穆夫人吃了几口菜,过了一会儿紧随其后也走了。 大家推杯换盏,说说笑笑的,尤其是十七少,嗓门又大,他一出声把别人的话全压下去,只听得他道“今天是十九弟的生辰,我们大家也都高兴,来,我敬你一个”。 白颜冷紧忙端着酒盏起身道“不敢,还是我敬你吧”。 两杯酒下肚,十七少又开始发话了,他瞧着白颜冷道“十九弟,按理来说,长幼尊卑,你呢,是从小就没叫过我一声哥哥”。道完把手搭在十四少的肩膀上,又道“还有这位,你十四哥,你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哥,这时为什么呢。虽然我们都姓白,共享一个爷爷,只不过呢我们一个是二房的,一个是三房的,你呢,跟我们不一样,从小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懂得的道理一大堆。却唯独不碰刀、剑,到现在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也难怪大将军把你当透明,不重视你”。 白颜冷淡淡的道“人各有志,我打小就不喜欢舞刀弄棒,大哥也是知道我的秉性,并不强求我”。 我赶紧道“其实十九少这样也挺好的”。 我的话刚说完,十七锰地一排桌子道“男儿应该驰骋沙场,为国效力,而不是安于现状”。 一旁的十四少赶紧拉住十七少,将他拉回到座位上。 那十七少似是明白过来了,赶忙道“不好意思扰了大家的兴致,其实我今天就是因为高兴,才对十九弟出言不逊,我这也都是为了他好”。 白颜冷紧忙站起身来举起酒盏,对十七少道“十七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什么也不说了,干”。 为了缓和稍稍紧张的气氛,我端起酒盏在桌子上空晃一圈,道“今天是十九少的生辰,大家一起把这杯酒干了”。 一桌的人也都举起酒盏,大家一饮而尽。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阿祖来了。 我第一反应是斜眼看了看白笑秋,然后再看看柔柔,然后将他安排在柔柔身边。此时,我们的排位依次是阿祖、柔柔、白颜冷、我、白青蕊。。。。。 饭吃的差不多了,白青蕊提议,上回我喝醉了,没瞧见,听说苏先生的舞技是一顶一的好。今天,何不给我们舞一曲来。 我深知今天穿的这身衣衫不适合,上面窄,下面窄,根本放不开步子,再说今天我也确实不想舞。正想着怎么回了她才好,我身旁的柔柔起身了。她道“苏先生为了十九少的寿宴,累的快趴下了,不如,就让我代先生为十九少舞一曲吧”。 柔柔总能把事情做的恰到好处,她看出我不想舞,然后又极力的想引起十九少的注意,舞一曲便是最合适不过了。 既然这样,也算是为了我解围。我赶紧招呼爱儿,让其将上回白颜冷落在我院子里的紫笛拿出来递给他。 笛声悠悠,柔柔一袭鹅黄色纱衣,缓缓而起,青丝墨染,衣袂飘飘,舞姿缦缦,出尘如仙,仿佛如梦中走来的仙女一般。 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以我这些日子以来对白青蕊的了解,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纵然她对我没有敌意,就是爱耍小姐脾气。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自是不会放过我,所以在柔柔做舞的时候,我便想好了对策。 果不其然,柔柔刚舞完,白青蕊道“先生既然累了,那就来个别的吧,随便一点,什么都行”。最后还不忘夸我“苏先生怎样的我都喜欢”。 我坦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献丑了”。道完,我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那里放着一张小型简台。 第二十九章 刚刚柔柔做舞的时候,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按照我事先交代好的,在简台上摆好了笔、纸跟砚台。 我拿起笔一横一竖弯弯扭扭在纸上画下一片海,一条银龙盘旋在海的上空,又在上面画上一座大大的山,并在那山上写下大大的寿字,画好之后,我将纸立起来给大家看。 十七少第一个站起来,冲到我面前,将画纸拿在手中看一看,楞楞的看着我,问“你这又是水又是山的,还有龙在上面,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十四少嘴角微微一颤,看着纸上的画也不说话。 白青蕊只管看热闹拍着手一个劲叫好好好。 柔柔嘴角一撇,露出不屑的表情,娇羞的看看白颜冷,冲他一笑,然后指着我手中的画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苏先生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朝柔柔投去赞许的目光,没想到我想了差不多一夜的点子,竟被她一下猜出来。我偷瞄一眼一旁的白颜冷,见他也正看着柔柔,眼中尽显满意的表情。眼神一个不留神瞟向楚怜薇,见她自顾自嘴里嚼着东西看着远方,再瞟一眼坐在她身边的白笑秋,见他脸上微微笑着,真是难得。这回他总算满意了吧。 十一少微微笑着亦是不说话,一副有所思的表情。 最后,再把眼神瞟向角落里的阿祖,见他独自一人喝着酒,倒一杯咕咚喝下去,接着又倒一杯,又一口闷了。 我轻叹一口气,今天柔柔的表现想必他也能看出点什么来,只要他能早点从这趟感情中尽早抽身,痛就会减少一些。 白颜冷走到我身边,将画纸从我手中接回,朝我笑笑,道“谢谢飞飞精心为我操办的寿宴,也谢谢飞飞为我作画,笑纳了”。将画纸收好交给他身后的婢女,然后走到桌边,端起酒盏,大喊一声“谢各位捧场,干杯”。 话音刚落,便听得内屋咣当一声,伴着小孩的哭声,狗叫声。 楚怜薇一个箭步冲进去,白笑秋紧随其后冲进去,院子里的人也都急着往内屋冲。 俊儿同花花都扑在地上,俊儿嚎嚎大哭,花花嗷嗷直叫唤。水壶从火炉上翻下来,水洒一地,腾起一阵白白的烟雾。 屋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俊儿烫伤了,还是花花烫伤了,还是都烫伤了。 楚怜薇将俊儿一把抱在怀里,失声哭起来,边哭边到处在俊儿身上摸,口中直喊“俊儿,俊儿,快告诉阿娘,烫着哪里了”。 白笑秋跑过去切切的问“好俊儿,快告诉阿爹,伤着哪里了”。 那俊儿只知道一个劲的哭,一声高过一声,扯着嗓子,哭声震天。 楚怜薇哭了一会儿,锰地将白笑秋一把推开,指着我骂道“苏先生,你害我不成,就来害我孩儿,我孩儿那么小,才刚刚不过五岁,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知道她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好怎样反驳,只喊着白笑秋道“十二少,赶紧看看俊儿伤着了没”。 白笑秋在俊儿身上一通乱摸,我蹲在地上也在俊儿身上一通摸,那俊儿哭的真叫一个宏亮。 楚怜薇也嚎嚎大哭起来,厉声道“我的俊儿啊,你可千万别有事,你要是有什么事,为娘也不想活了”。 突然,楚怜薇伸手过来,白笑秋见状一掌推开她的手腕,大吼一声“薇薇,你干什么,这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俊儿受伤,今天是五弟的生辰,还不赶快带俊儿离开”。 白笑秋怀抱着俊儿,转身对白颜冷道“五弟,对不住了”。 白颜冷道“四哥,赶紧回去给俊儿看看吧,看伤着哪里没有”。 爱儿抱着花花也紧随其后。 经过一番闹腾,一屋子的人也都散了。白青蕊和柔柔留下来陪我,也让我遣了回去。 爱儿一个晚上没回来,我因为担心俊儿也没睡好。 第二天早早起床,坐在屋子里等爱儿回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瞧见爱儿推门而入。 我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起开来,问道“俊儿怎么样了,伤到哪里了没,严不严重”。 爱儿苦笑着告诉我“先生,昨晚我们都被吓坏了,俊儿还好,手臂上有个小水泡,堂医说上点药,等结巴就没事了。他呀主要就是吓着了,亲眼瞧见一壶水从炉子上掉下来,倒在花花身上,还好水没烧开,要是烧开了,后果真不敢想”。爱儿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 我走上前去安慰爱儿道“没事就好,这几天忙坏了,昨天又有那么多人,以后小心伺候便是”,看着爱儿我又道“昨天也怪我太大意,明知俊儿在,还不知道小心防备”。 爱儿道“谁能想到呢,本来是放在院子里的,要摆寿宴,我也怕出什么差池,就将炉子搬进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爱儿啜泣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我拍拍她的后背道“没事了,洗把脸赶紧吃饭吧”。 走到门口爱儿问我“先生,谁送来的饭”。 我笑笑道“我自己去灶房拿的”。 爱儿望着我又准备哭,我朝她抬抬手,示意她赶紧洗脸吃饭。 连着几天,爱儿都在白笑秋的宅院里伺候帮忙,有时候忙到很晚,回来时我已经睡下了。 俊儿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到底是孩子,经不住吓,这一闹腾竟真的病了。 堂医开了药,喝了就好,药一停,又病了,反反复复。 白笑秋跟楚怜薇两人轮番照看。 花花背上和腿上都烫伤了。 听爱儿说,堂医本来不想医花花,可楚怜薇不答应,说俊儿就喜欢跟花花玩儿,要是花花没了,俊儿肯定伤心难过。一再要求堂医连花花一起医治。 堂医只管医人,从未医过狗,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拿狗当人来医。 给花花糊上草药包好,让它躺在窝里。 我因为担心俊儿,坐立不安,有好几次走到白笑秋的宅院,立在门外,很想进去看看他,又碍于楚怜薇咋呼的样子,只好打道回府。 坐着等爱儿每日向我汇报俊儿和花花的情况。每次巴巴的一等就是一整天,实在难熬。 终于鼓起勇气,到了宅院门口又停住了,偷偷朝院子里瞄,眼瞅着满院的紫色蔷薇,听得身后人道“苏先生怎么不进去”。 我吓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十七少和十四少两人立在我身后。朝这二人笑笑道“十四少好,十七少好”。 十七少笑道“怎么啦,你也知道怕”。道完看看身后的十四少。 十四少永远都是顶着一张关二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话也少的可怜。 我站直了身子,道“十七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也知道怕,我这不叫怕好吧,我是担心,毕竟是在我院子里出的事,怎么样我都得担一份责任,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话你懂不懂”。 十七少被我挤兑的面红耳赤,对着身后的十四少道“十四哥,你瞧瞧,我都没说什么被她劈里啪啦一通轰炸”。 十四少皮笑肉不笑的对十七少道“既然说不过就别没事找事,往枪口上撞”。 十七少愤愤不平的道“谁说不过了,我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是让着她”。 我双手合十,微微一欠身“多谢十七少口下留情”。 十七少又笑了起来,道“走吧,进去看看”。 楚怜薇跟十四、十七少都打了招呼,眼神直接越过我,把我当透明人。我也不搭理她,只管跑过去看俊儿。 白笑秋怀抱着俊儿,喊道“十四、十七你们来了”。又看看我,眼中似是有惊诧之意,他应该不会想到我也会来,但随即还是朝我眨下眼,算是个回应。 我握着俊儿的小手,看了看他的伤,那水泡透亮透亮的,我眼眶一热,极力忍住。 白笑秋发现我的异常,小声安慰我道“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过两天就好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一会儿回去之后什么也别想,好生休息便是,看你的样子,怕是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 自我来白府以后,我俩不是吵就是闹,见面就撕,这样跟我轻言细语的说话还是头一回。 我看着白笑秋,泪眼婆娑,他也看着我,道“别在这里哭,让人瞧见了不好”。我朝他笑笑,转头看着别处。 不一会儿,白颜冷和穆夫人来了。 穆夫人手中端着个赤色盒子,里面装的是金疮膏,是专门托人从娘家拿来的。 穆夫人将金疮膏交到楚怜薇手上,安慰她道“都是为娘的人,我知道你担心着急,待水泡下去之后,把这金疮膏涂上,好的快”。 楚怜薇往地上一扑,泣泣的道“谢谢大嫂”。 穆夫人一把将楚怜薇从地上掺起来,又过去扒开俊儿的衣袖看了看他的伤,跟白笑秋和楚怜薇交代几句话便离开了。 白颜冷进门之后首先看了我一眼,朝我浅浅一笑。 我亦是回笑于他。 然后走到白笑秋身边,跟穆夫人那样扒开俊儿的衣袖看了看,对白笑秋道“四哥,俊儿还好吧,手臂上的伤堂医怎么说”。 白笑秋道“堂医说让我们小心些别让水泡破了,不然会很疼,弄不好还会化脓,然后引起感染”。 白颜冷道“何不用帕子包起来,以免磕碰到”。 白笑秋一副无奈的表情道“俊儿不让,哭的厉害”。 从白笑秋的宅院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廊道,远远听得鸟儿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 白颜冷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栋宅院道“十四哥,十七哥,飞飞,前面就是殇影阁,一起进去坐坐吧”。 十七看着十四,十四看着我,我看着白颜冷,大家面面相觑,一笑,朝着殇影阁走过去。 第三十章 我与十七少年龄相仿,接触过几回之后,便打得火热。 十七少长着一张让女子公愤的娃娃脸,圆圆的,小小嘴,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更可气的便是那对睫毛特别长。我曾借着伸手拿戒尺的机会在他睫毛上量了一下,足足比我的长了一大截。另我十分的羡慕和深深的嫉妒。 用爱儿的话来说,十七少隔两天要是不来跟我吵两回,不被我损几句就浑身不自在。 我总是笑笑,在这偌大的白府里,除了玄詟,也只有十七少能让我没有顾虑,心无杂念开怀的笑了。 我喜欢跟十七少呆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很放松。因为他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说什么,也就免去了我费脑子猜来猜去,有时候累得半死还不一定就能猜对别人的心思。 上回楚怜薇着人送来的紫色蔷薇终究没搬回去,一直放在院子里,被爱儿悉心灌溉着,开的很茂盛。 在我们这一带,紫色蔷薇算是个稀罕物种,扔了怪可惜,既然白笑秋能忍受的了整日弥漫在鲜花盛开的宅院里,我又何尝再顾及其他呢。 还有白颜冷过寿辰的时候白青蕊搬过来的好多种花儿,也全都摆放在我这院子里,本想着等寿宴结束再给她送回去,却不料闹出玄俊那档子事儿。 一颗心整日不得安神,无心顾及这一院子的花和几颗石榴树了。 好在玄詟渐渐好起来了,爱儿这几天依旧会往白笑秋的宅院里跑,只不过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一去就是一整天,现在去也就待几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主要是看看玄俊,将他的病情随时跟我汇报。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不希望玄俊受到一点点伤害,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就无从知晓了。 听爱儿说,玄俊手臂上的水泡已经破了,按照堂医交代的每天喝点汤药,再抹上穆夫人送去的金疮膏。爱儿不断的安慰我说玄俊的伤早就没事了,让我不要担心,还说这回生病,我比他亲娘还焦虑,看来我是真喜欢玄俊。 听着爱儿的话,我在心中苦笑,终归是没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随手捻起一片花瓣凑在鼻子前闻闻,香气扑鼻。记得以前殷子然告诉过我,有些花瓣是可以用来做药引的,如白葵花、芦根、藿香还有石榴皮等。而我院子里正好有芦根,据说这芦根具有生津、清热、除烦之功效,心想着这可以拿来熬成汤水喝,拿着剪刀剪下一杆放于竹篮里。 忽地身后窜出一个身影来将我的手拍了一下,我惊的身子一歪扑在地上,十七少紧忙将我一把拉起来,调侃道“洛阳城的人都说白府里住着一位侠女,没想到这么经不起吓”。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撇了十七少一眼,道“洛阳城的人都说白府里的十七少英勇威武,没想到走起路来跟个鬼魅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道完之后我弯下腰来,将芦根拾到起来,顺便将掉在地上的花瓣也一并拾起来。 十七少也弯下身来,问我“掉就掉了,有什么好捡的,又不能再长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趁其不备胳膊肘朝他身上锰地一拐,他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小心眼,还刁钻,还趁人之危”。 我笑着道“十七少,你都说了,你这个女子,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唯女子难养也”。 十七少鼓着一张脸愤愤地补充道“还有小人”。 我朝他身上拍一巴掌“谁是小人”。 十七少连连求饶道“好了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女子,我们都难养,行了吧”。 我终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呢,在场的都听见了”。道完,我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十四少,见他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我冲他一笑,喊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点点头,道“嗯,听见了”。 坐在地上的十七少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道“十四哥,苏先生,你们这样有意思吗,知道你们满肚子学问,我说不过你们”。 既然大家都是闹着玩儿的,我紧忙道“你这样不也挺好的,整天无忧无虑,你身上的那股子爽朗劲儿正是我所欣赏的”。 十七少一抬腿从地上一跃而起,笑笑道“真的”。 我拍着胸脯怔怔的道“女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苏飞飞什么时候骗过人”。 十七少哈哈大笑起来,跟个孩子似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女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你可真能狡辩,继续,看你还能改出个什么花样来”。 我亦是不理会她。 为了表达友好,我让爱儿从屋里搬了几张凳子出来,又吩咐泡了一壶茶。 几个人坐在一起喝茶。 十七少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也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一会儿跑到这里看看,又跑到哪里瞧瞧。 现下,我和十四少面对面的坐着,他话少半天不吭声,即便开口说了,也是惜字如金。 我端起面前的翠色锦箜茶杯,朝他笑一笑道“十四少,喝茶”。 他也端起茶杯来,看我一眼道“好”。喝完放下茶杯,看着十七少在我院子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我又道“十四少,茶水凉了,要不要重新沏一壶”。 他又道“好”。 左右不过,嗯,啊,哦,知道了,听见了,好了。 我坐在椅子上实在闷的慌,又不好意思径自走开,脑袋一转,伸手摸摸茶壶,凉凉的,心中窃喜,也不打算叫爱儿过来,拎起壶柄起身开来。 十四少淡淡道一句“有没有小江园”。 我点点头道“有”。 十四少抬眼示意“你把小江园和开水都拿来,再找一块没用过的纱布,我来泡”。 按照他吩咐的,我飞快的进到屋子将这几样都拿出来统统摆在茶盘上。 只见他拿着装有小江园的盒子朝纱布上抖一抖,抖出一些茶叶来,再将纱布捆好丢进茶壶里,倒上两杯开水,让水没过包有茶叶的纱布。端起茶壶晃一晃,再将茶壶里的水全部淋在空杯子里,倒掉。逼干茶壶里的水之后,再往茶壶里加入新的开水。然后坐着等,不一会儿,见茶叶开始胀大,又赶紧将纱布从茶壶里取出来放在茶盘里。先给他自己倒一杯,然后再给我倒一杯。 我看他一眼,他示意我喝茶。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清香无比,味道不似平日泡的那般浓烈,喝起来口感很好,淡淡的,透着一股清香味。 他看我喝完一盏茶,又给我倒满,问我“味道怎么样?” 我笑着道“好喝,十四少不亏是品茶高手”。 十四少嘴角微微翘起,算是个笑意,也不回我话,转过头去喊道“十七弟,过来喝茶”。 我细细端详着这位有着天然傲气的十四少,真不敢相信当日给我牌符的是他。 从侧面看,这位十四少长的虽不如白颜冷那样封神如玉,风姿卓绝,也不如白笑秋那样翩翩白衣,剑眉星目。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震慑力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同时又会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他能杀敌,能享受,日子过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算值了。 情不自禁地手往胸前一捂,摸摸那置于贴身衣物里的粉色香囊,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十四少。 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似的,他扭过头来,我对上他的眼,朝他眯眼一笑,尴尬的紧忙将头扭到一边。 听见十四唤他,十七少跑过来,问我“苏先生,你院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刺猬花。 顺着十七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忍不住要笑,口中含着的茶水强行没咽下去也给喷了出来,呛的我直咳嗽,脸红脖子粗,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七少紧忙在我后背上拍几下,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先生这般激动”。 我抬抬手示意他先喝茶。喝完之后他又问我“到底怎么啦”。 我换换气道“你说的这种名叫紫牡丹,也叫懒人花,它也算不上一种花。因为它很好养,不需要太多水,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每隔半个月浇一次水就够了。而且还有其独特的本领,再生能力强,你只要掰下其中的一片花瓣,放在盆子里,过不了多久它就又长出一株新的来”。 十七少被我说的心花怒放,喝完茶将杯子往茶盘上一撂,跑去看紫牡丹。 我看着他,他向我招手。我走过去跟他凑在一起。 十七少端着花盆,口中直嚷嚷着“真不敢相信,这么神奇”。 他笑着问我“能不能送我一盆”。 我眼珠子转一转,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我送你一片叶子吧,你看着它慢慢长起来岂不是更有趣”。于是,我从十七少手中端着的那盆紫牡丹里摘下一片叶子,又从旁边拿了一个空花盆,植进去”。 十四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道“十七,好了没”。话刚问完,自己先走了。 十七少手捧着花盆高高兴兴的跟在十四少身后也走了。 看着这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我在心中暗道,一个是冷面寒铁,一个是热情似火,你俩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摇摇头,微笑着进屋。 第三十一章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那日,镜凌法师说的话一直埋在我心灵深处,只要是没人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都会跳出来,告诉我,该放下了,该了结了。 我与白笑秋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整整五年零十个月。 虽然,我也并非完全挫骨,只是在眉间刻了一朵宫粉梅。我刻上的这朵宫粉梅,当时并非因为白笑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摔下山来的时候,脸被树枝刮花了,那帮我刻宫粉梅的师傅为了揽生意,问我要不要把脸上的疤痕也都去掉。我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那段时间,我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差一点撒手人间。 我趴在桌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撩起额间的头发,仔细瞧着我这张脸。也难怪,白笑秋会认不出我,而我又何曾告诉过他我就是当年被他推下山崖的苏落凡呢。 他消失了五年,半年前我们在洛阳城城门口相遇。 我清楚的记得,半年前的某一天,那天太阳高照,万里飘香,一顶非常漂亮,喜庆的轿子从苏富贵家抬出,那轿子雕工精美,后面的万寿纹和鱼龙等都是堆漆雕的,整个轿子的左右两边分为阴阳两面,象征着夫妻和睦团结。轿子的前面是送亲的仪仗队,高头马大,精神抖擞,威武庄严,轿子的后面是彩衣婢女护拥,花团锦簇,一路鞭炮声四起,唢呐锣鼓齐鸣,将婚礼现场推向了高潮。 我以洛阳城有名的员外苏富贵的幺女出嫁到离城外上百里路的一户人家。 我坐在轿子里,头戴凤冠霞披,一袭拖地深红色双碟秀嵌螺长袍。 轿子由四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抬着,行至离洛阳城门口几百米远之处,忽地听得阵阵脚步声,铁流滚滚,气势如虹。 近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将士,个个身着明光铠甲,手持琉絮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城门口过来。走在中间的少将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深紫色瑰丽流转的眼眸,一袭红锦花袍,身披雪色白衣,佩剑而立挎于马背上。 原来是当朝第一将军,白府大将军白展奇的四弟白笑秋。话说,这位年轻的少将能文能武,才华出众,曾领兵出战,血战沙场,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可惜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了,杳无音讯。 前不久,晋帝的军队在白狼一带和酋长进行了激烈交涉,双方大战多日无果,军中的很多将士因水土不服,加之高原缺氧,粮食短缺,不得不停下来整顿疗养。酋长借此机会带着族人,杀出重围,并一路向西攻打晋国军。晋国军拼死反抗也无济于事,不过几日便接连丢了数座城池,节节败退。晋帝大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战到只剩最后一名将士也绝不退缩。 危危可及之下,白笑秋带着千余铁骑,踏雪而来,将酋长一干人等打得落花流水,将丢失的城池一一收回。消息传到宫中,晋帝狂喜,命人在洛阳城里摆下数百流水席,大贺三日。全城的百姓不论官阶品级,不论贫穷富贵都可来赴宴。并下旨打开城门,迎接白少将班师回朝。 现下,我所乘的喜轿正不徐不疾的往城门驶去,刚要到门口,便被迎面而来的将士拦下,道“少将凯旋而归,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在世三大喜事,民间有句俗话,说新娘出嫁的当天一经出发便不能回头看,所乘的轿子只可前行不可后退,亦是吉利。 我苏飞飞是何许人也,正逢大喜的日子,岂容欺辱。哗啦一下扯掉头上的罗莎帕子,掀起锦帘从轿子里走出来,引得一旁的伐柯人大喊不吉利啊,不吉利。 我临危不乱的立于白笑秋骑马的前方,大声道“白少将,真是好巧,人人都说白少将人品相貌样样非凡,金刀铁马,骁勇善战,在老百姓的心中您就是个神,可今天是我出嫁的好日子,你可知这婚轿是万万退不得的,还请少将看在今日的情面上行个方便,日后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苏飞飞绝不说一个不字”。 那白笑秋淡淡一笑,瑰丽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微波粼粼是喜是怒看不真切,他抬了抬手道“小娘子说笑了,即是喜事哪儿有不成全的道理,请”。 我微微一欠身,道“多谢白少将”。 就在我转身准备上轿时,从人群中冲上来几个蒙面黑衣人,他们一跃而起,手挥白刃直指白笑秋飞奔过去,那白笑秋此时正看着娇俏的人儿,毫无防备,身子一侧翻身跳下马。一时间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喧哗声四起,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几番打斗,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转换了方向朝着我而来,白笑秋跟着旋即转身飞奔过来,并大声呵斥道“顽固逆贼,赶快放下屠刀”。黑衣人手一摇晃,将那刺鼻的烟沫仍了过来,白笑秋被那烟沫晃了眼,黑衣人乘机刺向白笑秋。说时迟那时快,由不得我多想锰的往前一扑,将士们也都纷纷奔了过来,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咵嚓一声,姹紫嫣红,血流一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然躺着泪,爱儿吃惊的问我“先生,怎么又哭了”。爱儿一边道一边将帕子递过来。 我伸手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的抹一把,对爱儿保证道“往事总让人伤神,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要忘掉伤痛,开心快乐的过日子”。 爱儿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变得开心起来,看着我道“苏先生,从今往后,爱儿一定好好伺候你,为先生马首是瞻”。 我走上前去将爱儿拥在怀里,切切的道“我的好爱儿,今天听你这番话,我比什么都开心”。 吩咐爱儿去拿些吃的过来,爱儿应一声,转身出了门。 望着爱儿的背影,我在心中暗道,爱儿,你对我虽不如菊儿那般贴心,也不如菊儿那般忠诚,但也算中规中矩,做着婢女该做的事。黄口应试之后,我们之间的这份主仆情缘,就该结束了,到时候,你尽可以回到白笑秋的宅院去,继续效忠于他,效忠于少夫人。这才是你最好的去处。 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我想,现在,白笑秋已有娇娘常伴左右,还有可爱的儿子,人生可谓顺风顺水。美满幸福。 既然我没有告诉他我是谁,又何苦耿耿于怀,也许我该听镜凌法师一句劝,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转身来到桌前,提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孜然,黄口应试之后,一起回蓟州,等我。 将写好的纸条叠好收进袖筒里,来到大门口,远远的瞧见阿祖正同柔柔说着话,我朝阿祖招招手,阿祖跑过来问我“苏姑娘,什么事”。 我堵在阿祖耳边叮嘱他几句话,顺带将纸条塞进他手里,然后我朝他微微一笑。 阿祖亦是回我一笑,我示意他赶快过去站好。阿祖道“苏姑娘,你放心,那我去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即便十七少于我再怎样要好,但终究他是白府的少将,而且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如果这事如交由他去办,保不准那天给我捅出来。 想来想去,阿祖是我唯一最好的人选。 柔柔也向我招手,我亦是招手回应于她。 自从赵音岚的事情败露之后,白展奇对守门的侍卫下了死命令,所有进出府中的人必须按规定严格执行检查。没有得到特许,所有人不许擅自离开岗位,一经发现必将严惩不贷。 看着阿祖,我在心中无声的叹着气,柔柔的事我怕是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忙,纵然我知道他喜欢柔柔,但柔柔并不喜欢他。自从上回柔柔和白颜冷在我院子一笛一舞,想必阿祖应该看出点什么来了吧。 为了不影响阿祖和柔柔当班,我只得远远的看着他们,朝他们摆摆手然后离开。 回到院子里,爱儿还没回来,倒是白颜冷来了。我朝他笑笑,道一声“十九少好”。 白颜冷看着我的眼睛,轻声的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也不是,马上玄詟就要参加黄口应试了,我想把最好的给他,也不枉做一回他的识字先生”。 白颜冷并没有因为我刚才的理由而多说什么,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听得他道一句“飞飞,你是不是想走,离开白府,离开我,离开我四哥,离开我们所有人,一走了之”。 我的眼泪哗啦啦一下冲出眼眶,白颜冷紧忙走到我身边,将我拉进怀里。我靠在他胸前嗷嗷哭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轻拍我的背,对我道“飞飞,既然你决心要走,我是拦你也拦不住,我只要你快乐就好”。 白颜冷走的时候,我叮嘱他道“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四哥,来的时候满身带血,走的时候我想开开心心”。 白颜冷朝我浅浅一笑,道“我向你保证”。 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我睡的很早,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坐在小河边戏耍,忽地听见从不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我沿着丛林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小路在我眼前伸展开去,蜿蜒曲折,树叶繁盛茂密,枝条弯弯扭扭倒垂下来,树根盘根错节扎进土壤里,阻挡着我的去路。我双脚一抬,越过障碍物。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小路变成了一条细带,渐渐地又由细带变成了一根细线。路面的沙石层已不知去向,丛林也没有了,只见密密的一片杂草和青苔。我看到了一座山崖,虽然它被一大簇乱生乱长的异样灌木覆盖着,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我仁立着,心儿在胸中怦怦剧跳,眼眶里泪花滚动,带来一阵钻心的异样的痛楚。 原来,这就是狮子山,还是和过去一样的隐僻、静谧,充满着无限的痛心,还有绝望。 第三十二章 已是深秋,我时常靠在后院的长廊上,看假山上缓缓流淌的池水,池水清澈见底,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回又一回,我看着满院随风舞动缓缓飘落下来的树叶,它们或落在池水里,或落在房顶上,或落在大树下,每一片树叶都有它的归处,每一片树叶都有它们的家。 那么我的家呢,我将身归何处。父亲死了,母亲至今杳无音讯,也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想到此处忍不住落泪。 十二少白笑秋、十四少、十七少、和十九少白颜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十七少问我“苏先生,你真的喜欢我十二哥吗?” 我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向往常那样跟他们打招呼,而是望着空中正在飘落的树叶,站起身来伸手去接,树叶稳稳落于我掌心之中,我轻轻一握,淡淡的笑着,道“十七少你瞧见了吗,人和物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数,有些事情是自己可掌控的,人也是一样。我能力有限,有太多的东西掌控不了,就像这片树叶一样,它飘的时候那么慢,落下来的时候又是那么轻,我知道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握住它,所以我伸手了”。 我转过身来,看着立在我面前的三位少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谐,背地里各打各的小算盘。 就拿前段时间十九少白颜冷的生辰来说,十四少在敬酒的时候,满桌子人都敬了,唯独到了白笑秋的面前,露出一副很不屑的傲睨得志的表情,两人的言辞也是互相吹捧,阿谀奉承,一点也不像是兄弟之间那样手足情深。 还有十七跟十九,这两人互相看不惯,一个嫌弃对方没文化,草包一个,一个嫌弃对方除了像个文邹邹的书生,什么也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个女人似的。 我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不过今天,这几个人怎么就走到一堆了呢。 十九少白颜冷看了看我,向我靠近几步,轻声道““翠摇钿砌梧桐影,暖透罗襦芍药风”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我冲着白颜冷一笑,整个白府的人也只有他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明白我的处境。很多时候只有他肯聆听我的心事。 越过十四少,我径直走到十七少的面前,摊开他的手,将落叶放在他手上,我道“其实,比起十二少来我更加喜欢和你在一起,你爽朗活泼,有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就朝我笑,不开心就朝我嚷嚷”。 十七少正准备收手握住树叶,我缓缓一挑,树叶又随风而飘,我仰着脖子,跳起脚来用力的朝那片树叶吹过去,十七少紧忙跟在我身后,我一下他一下,那树叶被我们吹的到处飘动。 十七少一个高兴,问我“苏先生,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我朝他笑笑道“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苏飞飞什么时候骗过你”。紧忙的我又补充一句道“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七少只管吹着树叶,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懂我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没有。 目光瞟向立在长廊上始终没挪动步子的白笑秋,只见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我。 我轻叹一口气,心想,既然都决定放下了,何不表现的自然一些,毕竟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在这白府里,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 这样想着,心中便觉得坦然许多,于是我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我竟然朝他微微笑了起来,见状他也朝我微微笑着。想必,此刻的我们都已经有所释然了吧。 笑完了之后,我回头,难得的是十一少也来到后院的假山观景来了。 十二、十四、十七、十九少同时出声喊他“十一哥”。 十一少点点头道“你们都在这里玩呢”。 四个少将又同声道“是”。 然后看着我,我有些紧张,赶忙朝他微微一欠身,道“十一少好”。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 十一少也朝我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假山背后。 我站在假山上,手伸进池水里,轻轻一波动,池子里的水瞬间向外逐渐扩散,形成一道道好看的波纹。 十七少走到我旁边,也蹲下来,跟我一样伸手在池水里荡来荡去。我灵机一动,捧了一捧水往他身上洒,他也不甘示弱,也朝我身上洒水,我俩越浇越欢,我不依不饶,他朝我步步逼近,我只有一步一步往后退,一个不小心,脚踩空。十七少虽动作快,但也未能抓住我,我直愣愣的仰面从假山上摔下去,只听的噗通一声,溅起两米多高的水花。 人造的假山,作为休闲观景,也是鱼池,足足有近3米深,我不会游泳只在水里噗通,池水不停的往我口中灌进去。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紧接着一人扯着我左手臂,一人扯着我右手臂,两人将我从水池里架到岸上。 我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白笑秋将衣衫脱下来给我披上。 白颜冷也将衣衫脱下来递到我手上,口中直呼“赶快擦擦头发,可别冻坏了”。 十七少笑呵呵的道“苏先生,平日里看你那么凶,没想到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我哆哆嗦嗦的扭过头去,本想损他几句,但见十四少、十七少两人已浑身湿透,立在我身后,脸冻得发紫,上牙打下牙。狠话已说不出口只好硬生生咽回去。 十四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水滴从他光洁的皮肤上一颗一颗滴落下来。 我们三个跟个落汤鸡似的,立在池水边。白颜冷道“迷糊了一早上,苏先生这下该清醒了吧”。 几个人分别回到各自的宅院里。 爱儿见我浑身湿透,惊呼一声“苏先生,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边哆嗦一边打趣的道“刚才在假山的池水里洗了个澡,水很干净,就是有点凉”。刚一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爱儿鼓着一双眼听得迷迷糊糊。 白颜冷吩咐爱儿“赶紧去给先生熬点姜茶过来”。 爱儿应了一声紧忙跑去后房。 白颜冷看着我道“这样冷的天气,怕是会感冒,我去烧点炭火来暖暖身子”。 白笑秋什么也没说,跟在白颜冷身后走了。 穆夫人听说我落水,也赶过来看我,走在她身后的婢女抱着一床厚厚的被褥放于我床上。 一进门穆夫人便嚷嚷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快走几步拉着我的手又道“手怎么这么凉”。穆夫人的手热乎乎的,暖着我让我也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从指尖穿透直达我心底。 我不知怎的就想哭了,一头趴在穆夫人的怀里哭起来。 穆夫人在我后背抚一抚,安慰我道“不要有压力,既然我把玄詟交于你,让你做他的识字先生,你尽管放心,这次的黄口义考无论玄詟考的好不好,你依然是他的识字先生,在这白府里,我没开口让你走,谁敢赶你走”。 穆夫人越说我越哭的厉害,哭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似是把我所有的委屈、伤心和不快都统统哭出来。到后来穆夫人也不说话了,只管紧紧揽住我。 哭了半晌也哭够了,我从穆夫人怀里爬起来,正了正身子道“穆夫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习玄詟识字作画”。 爱儿端着熬好的姜茶进屋,穆夫人叮嘱我赶快喝,喝完了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 我一口气喝完一大碗,顿时觉得浑身热乎乎的,不一会儿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白笑秋跟白颜冷拿来了炭火,不一会儿,我这间屋子里暖烘烘的,两人也没顾得上坐,临走时,白颜冷嘱咐爱儿好生照看我。 哭了半晌,又喝了姜茶,再美美的睡上一觉,醒来时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 正如白颜冷说的那样,眼泪果然是减压良药。 经过我悉心栽培,呕心沥血的灌溉,苍天终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到目前为止玄詟的识字水平已有大大提高,作画也能入木三分,基本画什么像什么,就是画那个树叶的时候有些不尽人意,歪歪扭扭,跟个蚯蚓似的。 我调侃他道“玄詟啊,在你这树叶上放点土,再加点水,没准这蚯蚓就能活过来”。 听我这样说,那玄詟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紧跟着接一句“我再给它找个花盆,让它天天没事刨土,蚯蚓最喜欢往土里钻了,对了先生,要用那种好一点的土,我阿爹桌上的那盆剑兰,里面装的上等的土,这种肯定辈儿好”。 如不是我接连深吸了三口粗气,强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只怕玄詟的脑袋要被我呼的找不着北了。平下心来,算啦算啦,人无完人,总不能指望着他样样都好吧,慢慢调教,继续灌溉,假以时日总会有进步的。 不经意间,我也会试探玄詟,问他“玄詟,假如有一天苏先生离开白府,离开你了,你会伤心难过吗,会想我吗?” 玄詟放下笔,看着我,表情很严肃,道“先生,你为什么要离开白府,是玄詟不好吗?” 我摸摸他的头,道“当然不是,玄詟可乖了,先生喜欢还来不及”。 那玄詟又道“先生,是不是因为四哥不要你”。 我沉默着不说话。 玄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我脸上摸一摸,又道“先生,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娶你”。 我身子一歪,生生将后面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第三十三章 这几天,我一有空便开始收拾东西,找来几个盒子,将小物件慢慢一点点的往里装,东西多了有时候一下子想不起来,只能想到什么就装进去,以防遗漏。 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得避开爱儿,我怕她会起疑,然后问这问那,再跑去告诉白笑秋跟楚怜薇,楚怜薇一个咋呼,全白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白天要教习玄詟识字,只能等到夜深人静,听到隔壁爱儿的呼噜声,才轻拿轻放的开始收拾,收拾好了便暂时放在床底下。 离黄口义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每天教习玄詟识字、作画、作一些简单的诗词,把我认为他这个年龄该学的都悉心教习,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我教的认真,玄詟也学的认真。 有时候,十四少、十九少也会在旁边加以指导,这样一来,玄詟的进步就更大了,简直就是飞速前进。 碰到意见不统一的时候,玄詟首先看看我,再看看十四和十九少。 我看看十四,再看看十九少。 十四、十九同时看向我,又面面相觑。 然后大家都笑了。 我们三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扯着嗓子争吵,而是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分析,看最终谁的方法更合适就采用谁的,仿佛我们都是小孩子一瞬间长大了似的,大家拧成一股绳,变得相互迁就,磨合,最终达到统一。 听说穆夫人为了这回的黄口义考,整整准备了两口木箱子,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全是玄詟的衣物,还有各种吃的用的,玩的,生怕有懈怠,照顾不周,简直就是心肝宝贝。 爱儿从门外进来,手中提着大大的木头箱子,我问她“拿这么大的箱子进来做什么”。 爱儿道“是穆夫人吩咐的,让我多给你准备点备用品,说你从未进过皇宫,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一听说要进宫,我就热血沸腾,满心期待。 虽说将军府在洛阳城的威望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毕竟是将军府,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有个什么冒犯之处,也会法外开恩,尤其是我和府里的这些小姐、少将们,早已是没上没下,打成一片火热。若是在皇宫,见到个奶娃娃都得行跪拜礼。 虽说考场不在皇宫里面,但毕竟是大考,宫中的皇子皇孙也要参与应试,贵妃娘娘们必定会跟着,为防范于未然,只能学。 像我这样没个规矩,只怕到时候会闹出事,穆夫人想的周到,让伺候她的贴身嬷嬷萧嬷嬷过来教我一些必要的宫中礼节。 这萧嬷嬷是穆夫人的陪嫁丫头,从小在户部尚书家长大,穆夫人的阿爹穆锡山天天上朝,对宫中的规矩自是熟悉不过,在家中的时候总会教习穆夫人礼仪礼节,萧嬷嬷耳濡目染。 此时,萧嬷嬷站在桌子旁,我一手托着一本书,头顶还顶着一本,萧嬷嬷让我走我就走,一圈又一圈,她不发话我就不能停。走到腰酸背疼,膝发软。不管是手上的还是头上顶的,只要书一旦掉下来,便要重头来过。 然后就是撩帕子,撩起的时候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反正就是折腾人,有时候走着走着帕子飞出去了,趁萧嬷嬷没看见紧忙捡回来,接着撩,实在是无趣。 这都算还好,最难的便是行跪拜礼,跪的时候要慢慢的,上半身全部扑在地上,双臂伸展开来手心朝上与头并齐,五体投地。 有时候一天下来,我整个人骨头都折腾散架了。 我趴在躺椅上,爱儿一边给我柔,我一边哀嚎着。 十七跑过来看笑话“怎么样,好玩吧”。 我趴在躺椅上浑身酸疼动弹不得,只得拿嘴皮子顶他“还行挺有趣的,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 十七少朝我笑笑道“得了吧,少糊我了,我还知道,记得有一回,青杨为了学这些礼仪骨头都走变形了,这份儿罪还是你来收受吧,谁叫你平日对我那么凶”。 我哎哟一声,爱儿连忙问“先生,弄疼你了”。 我笑笑道“不碍事”。 我愤愤的道“谁凶你了,你不招惹我,平白无故我会凶你吗?三天两头往我院子里跑,以为这是你家啊”。 爱儿紧忙道“我家先生可温柔了,脾气可好了”。 十七少瞪着眼道“爱儿,你有点眼力劲好吗,就她这样的也叫温柔”。指着院子的方向又笑了道“我就喜欢来,你管不着”。 爱儿也忍不住笑,对十七少道“好了好了,十七少,你就别再气先生了,她下午还要练习呢”。 我啊了一声,从躺椅上摔下来。 十七少大笑着跑出去。 十四少一伸手将我从地上搀起来,道一句“小心些”。 我看了看十四少,对他笑一笑,道“谢谢十四少”。 十四少也看着我,发愣的表情。 我紧忙解释道“上回我摔在池水里,你救了我,我还没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十四少看了看院子里的十七少,将头转过来看我,问“上回救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十七,你谢过他了没”。 我怔怔的望着他,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十四少定定的看着我,表情让人难以捉摸,道“要谢就都谢,不谢就都不谢”。 我心想,我谢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这次。还真是个怪人。 我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试图从他脸上或是眼睛里,嘴角处寻些蛛丝马迹,但他没给我这个机会,转身走出房门,对十七少道“走,我们看看玄詟去”。 临走时,十四少从袖筒里拿出一瓶金疮膏给我,他说活血祛瘀,很管用。 抬头看看天空,估摸着时间还早,趁阿祖不当班我去找他。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我站在门口喊一声阿祖,半天没人应声,我却问道了浓浓的酒味。 推门而入,见阿祖正在喝酒,桌上摆着一排酒壶,也没有下酒菜。 阿祖见我怀抱一个小木箱子,带着微微醉意问我“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小木箱子塞在阿祖的床底下,看他迷醉的眼神,我知道跟他说什么只怕他也难记住,只告诉他一句话,我道“阿祖,小木箱子暂且放在你这里,不要问,不要动,就行了”。 阿祖重重的点点头,一副晕乎乎的样子看着我,拍着胸脯道“好的,苏姑娘,你交代的我都招办”。 我问阿祖“还有酒盏吗?”。 阿祖摇摇头,也不说话。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一壶酒,对阿祖道“来,我陪你喝”。脖子一仰,咕咚喝一口。 阿祖看我喝,他跟着咕咚咕咚喝几口。 我知道阿祖心里难受,可我什么也帮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喝酒,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来。在感情方面,我自己都是一团乱一团糟,没资格说别人。 阿祖喝着喝着就哭了,他问我“苏姑娘,她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是我全心全意去喜欢的姑娘,我从来没有像喜欢她那样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不瞒苏姑娘你,以前的时候,我明知道菊儿喜欢我,但我就是不喜欢菊儿,我试过,也努力过,但我就是不喜欢,人与人真的好奇怪,总是你追我赶,到头来一盘散沙,经风一吹,便灰飞烟灭。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哪里不好,她看不上我,难道我真的不如十九少吗?” 我看着阿祖道“其实你很不错,善良,忠诚,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阿祖接着道“那又怎样,还不是换不来她的一个眼神”。 阿祖叹一口气问我“苏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在心中苦笑,感情的事孰是孰非怎么能说的清,怎么能说是报应呢。 找不出多余的话,我只能喝酒,举起酒壶道“来,干杯”。 阿祖苦笑一声“干杯”。 我问阿祖“你没跟柔柔表明心迹,怎么知道她对你没感情”。 阿祖切切的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我为她做的那些事,聊天时对她说的那些话,我不相信她看不出来,她都懂,只是装不懂,跟我打马虎眼,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是个好看的姑娘”。 我安慰阿祖道“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姑娘,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阿祖突然笑了起来,又哭了起来,发疯似的又哭又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除了她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仰着脖子,将一瓶酒干了个精光。 过了一会儿,阿祖突然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醉醺醺口齿不清的问我”苏姑娘,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因为你是好人”。 阿祖嘴一咧,苦笑一声“我真的是好人吗” 我肯定的回答道“你是”。 阿祖闪烁的泪花哗啦一下夺眶而出,泣泣的道“为什么好人没人有爱,苏姑娘,你喜欢过我吗?” 我一愣,朝他笑着道“喜欢,喜欢你的乐于助人,喜欢你的纯真善良”。 阿祖又问“那你喜欢十九少吗?” 我依旧笑着道“当然也喜欢,我对他的喜欢和喜欢你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在乎的人”。 不知怎的,阿祖听了我说的这句话,激动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笑着说“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的话,谢谢你陪我喝酒,谢谢你给了我信心,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要努力,让柔柔喜欢上我”。 道完,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将空酒壶往地上一摔,整个人直溜溜地倒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几天下来,该拾到的也都拾到的差不多了,把不常穿的衣物和首饰都收好装在木箱子里,趁爱儿不在的时候偷偷拿过去给阿祖。 阿祖眼中虽有惊诧之色,但也不多问,这是我最看重的一点,也是我最信任他的地方。 我平凡出入阿祖的房间,似是不妥,只得跟阿祖约好,让他只要不当班的时候就来找我。 阿祖突然变的很勤快,有事没事就来找我,阿祖来找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向我请教如何作画、作诗,离开我房间的时候还十分不客气的将我桌上的书顺走,没几天又给我送回来。 我翻开一看,书上全是用笔勾过的密密麻麻圈圈点点的记号,看着阿祖我问道“书你都看完了”。 阿祖点点头,忽又摇摇头。 我不解的问“什么意思”,指着书中的记号我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祖抓抓后脑勺,脸色微微泛红道“先生,你这本书读起来有点吃力,书中有好多字,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道完朝我露出尴尬的笑。 我笑着坐下来,细细的给阿祖讲解““北冥就是指北方的大海,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抟指的是环绕而上,扶摇又名加飙,是由地面盘旋而上的暴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呢海面上急骤的狂风盘旋而上直冲九万里的高空”,这个鲲呢,指的是鱼卵,说的是很大的鱼。。。。。。。” 柔柔来了,瞧见阿祖端端正正地坐在我对面,一双眼巴巴的看着我,认真的像个孩子。略带惊诧之意,看着阿祖,柔柔笑着问他“阿祖,你这些天是怎么啦,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一门心思的扑在书本上,难不成你想丢盔弃甲,做个读书人”。 柔柔说着说着自个儿忍不住笑了,又看着我道“先生你知道吗,阿祖好像是着魔了似的,当班的时候拿着长矛在地上画,画了用脚磨一磨,磨平了再画,你知道他画的什么吗?” 我好奇的问“他画的什么”。 柔柔又笑起来道“他画的是一张笑脸,别提有多难看了,那笑脸画的比哭还难看,简直四不像,不仅画画,他还在地上写字,一个矛,想了半天又在旁边写个木,这个字我不认识,你认识吗,你说好笑不好笑”道完之后拿手捂住嘴,笑得弯下腰去。 我脑子飞快的转一圈,恍然大悟,心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矛再加一个木,不就是柔吗,柔柔,你的名字啊。阿祖那张笑脸只怕画的也是你吧。 阿祖真是用心良苦,痴情绝对,好一个情种,为了柔柔学作画作诗,有点空闲就拿来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以前我好心教他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用功,多说他几句他还不高兴,动不动就跟我说不学了,我好心巴巴的为了谁。 不得不感叹爱情是坟墓,爱情能使鬼推磨,爱情也能使不爱学习的阿祖变成书痴。 情不自禁的我摇了摇头。 一见到柔柔,阿祖就变得不是自己了,头低到不能再低,红着脸,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柔柔。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还想跟白颜冷较量,我微叹一口气道“阿祖,地上是不是有碎银子”。 阿祖锰一抬头,连连道“没有”。 我和柔柔忍不住笑出声,阿祖像是反应过来,也朝我们笑。 白颜冷和白笑秋一前一后的走进来,白颜冷道“在门口就能听到你们的笑声,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神气的道“当然是好笑的事”。 白颜冷看了看我,笑着道“见你精神劲儿这么足,落水怕是没影响到你,这就好,害怕你吓着,我和四哥过来看看”。 一旁的柔柔惊呼一声“先生,你什么时候落水了”。 我朝白颜冷瞪一眼过去,来就来,干嘛说那么多废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落水。 白颜冷看一眼柔柔,朝她淡淡一笑,随即将目光移开。 柔柔娇羞着一张脸,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我以探寻的目光朝窗前的白笑秋看过去,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些因落水而担心我的蛛丝马迹,可最终还是让我失望。他根本不关心我,几天下来也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冻着,吓着。就连玄詟都来看过我,给我送来了他最喜欢的小瓷猪,逗我开心。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放下吧,放下吧,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自从上一回在李嬷嬷的灵堂前,白笑秋同阿祖差点打起来,这以后两人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白笑秋见阿祖坐在桌前拿着本书在看,窃笑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想做文人,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是那块料吗”。 阿祖将书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就要冲过来,被柔柔一把拖住。 令我没想到的是柔柔这回竟然帮阿祖出气,将阿祖拦在身后,道“十二少,平日里我敬你,仰慕你,但今天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阿祖虽没什么学识,他这个人还是很实诚的,单纯、心善,虽不及十二少那样叱咤风云,骁勇善战,在我心里,阿祖和你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阿祖被柔柔夸的楞了神,直勾勾的看着柔柔,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白颜冷、白笑秋两人也齐齐的看着柔柔。 我赶紧道“阿祖想学作诗作画,这是好事,我们大家都要多帮帮他”。 白颜冷走过去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翻了翻,又看看阿祖,手在阿祖肩上拍一拍,道“这本书目前还不太适合你,我哪里倒是有几本书,改天拿给你”。 阿祖看着白颜冷,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道出一句“谢谢十九少”。 柔柔看看十九少,再看看阿祖,嘴角笑得弯弯的,拉着我的手腕问我“先生,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我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补衣衫,正午的太阳光照在身上,热热乎乎的,很舒服。 这是一件旧衣衫,是爱儿的,穿的年代过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处、衣角边和领口处都有磨破的地方,我不擅长缝补,手艺也没有爱儿好,针线在我手中总是那么的不听使唤,尤其是那针头,七扭八弯,但不管怎样,这是我的心意。 将两件衣衫放在一起比对着,一针一线,小心翼翼的缝补缺口。 前天,我去了一趟裁缝店,想让那里的裁剪师傅帮我将这件衣衫重新修补一回,那师傅将衣衫拿在手中看一看,又丢给我,向我摇摇头,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我只好将衣衫收回来,转身在店里选了一块翠色布料,又将手中的旧衫拿过去,让裁缝比对着帮我重新做一件新的,并吩咐说急着要,让他抓紧时间赶制。 柔柔和阿祖、白笑秋白颜冷四人一走,我立马去裁缝店将衣衫拿回来。 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很是满意,颜色和做工都在我预期之内。 爱儿一个惊呼从内屋跑出来“先生不好了,咱院里有盗贼”。 我心中微微一颤,紧忙问道“什么盗贼,丢什么东西了吗?” 爱儿拉着我,把我往屋里拽,着急的直喊“丢了丢了,什么都丢了,先生你快去看看吧”。 我被爱儿一直拽着,两人一同进屋,见柜子,和木箱子都被打开,立马明白过来,心中想着对策,该怎么跟爱儿说呢。 爱儿急得要哭,切切的道“先生,你看看呀,首饰什么的都没了,全都没了,还有衣衫,你的衣衫,只剩下这几件了,还有你的画卷、书、纸跟笔也少了好些,这盗贼怎么什么都偷,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该怎么办”。口中说着眼泪就真流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落。 见爱儿着急的样子,我心不忍,安慰她道“爱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爱儿泣泣的道“这里是先生的宅院啊”。 我又道“整个这座大宅院又是什么” 爱儿望着我又道“白府啊”。 我笑着道“这不就对了嘛,一来这里是我苏飞飞的宅院,二来这里是白府,白府里有这么多英勇少将,有巡逻的将士,门口还有那么多的侍卫把守,试问有哪个熊心豹子胆胆敢闯进我屋里偷东西”。 不说还好一说爱儿哭的更凶残,啜泣的哭喊着“那这又怎么解释啊,东西明明不见了”。 瞧着爱儿,我只好说实话,我笑着道“爱儿,跟你闹着玩儿的,东西一样都没少,被我收起来放在某个地方,我想等黄口义考结束之后将整个屋子清理一遍,到时候再拿出来”。 爱儿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我又是一阵哭,道“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可把我吓坏了”。 我在爱儿背后抚一抚,眼眶锰地一热,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与爱儿相处,我与她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我拉着爱儿让她在身边坐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她,觉得爱儿长的还是蛮机灵的。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盏发钗别在爱儿的头上,这发钗是我很久以前戴过的,自从来到白府,做了玄詟的识字先生,不便于日日打扮的光鲜亮丽。 爱儿伸手在头上摸一摸,摸到发钗,紧忙从头上取下来,放于我手中,道“先生,使不得,我怎么能要先生的东西”。 我将发钗重新别在爱儿的头上,看着爱儿,语重心长的对她道“以后,不管是伺候少夫人还是十二少,做什么都要小心些,不该问的不该知道的,自己多留个心眼,有个头痛脑热的自己也多留个心,最好是别生病,要好好的爱自己,珍惜自己听懂了吗?” 爱儿仰着脸问我“先生,你怎么啦,是不是爱儿哪里做的不好,想赶我回十二少哪里去,我是十二少分配过来照顾先生的,十二少说让我好好服侍先生,照顾先生,听先生的话,我做错什么了吗,还请先生明示”。 我将爱儿揽进怀里,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声道“爱儿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先生年纪也大了,总归要离开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白府”。 爱儿趴在我肩上,像是听懂我说的话了,一动不动只紧紧抱着我。 第三十五章 往南走是一条小路,一直走下去便到了正街,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左拐右拐最后穿过一间作坊,“同得堂”三个字尽现眼前。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扑鼻而来,四周嘈杂声一片,有的在小声呜咽,啜泣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有的在痛苦的呻吟,有的喊着,娘,孩儿疼。 这间医馆并不算大,都是些普通的禾木板子,从中间拦截开来,隔出几个小房间。 药铺前合药的小厮见我带着个男人来,放下手中的簸蒌迎上前来,笑着道“凡儿,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一直都在等,等你来”,随后将目光移到我身后的男人身上,笑着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白府的侍卫首领,阿祖吧”。 阿祖面露惊诧之色,随之一笑道“这位便是苏姑娘口中的子然兄吧”。 两人相视一笑,又都看向我。 阿祖转身,将门口的两个木箱子搬进屋里递给殷子然,殷子然又将箱子搬进内屋。 随后将我同阿祖请到偏房,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泡了一壶茶,三人边喝茶边聊天。 殷子然看看阿祖,笑着道“收到凡儿那么多的信,只知道是个叫阿祖的年轻人差人送来的,一直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凡儿那么放心的将信交于他,今日一看,果然让人放心”。 我笑着道“阿祖是个难得只得我信任的人”。 阿祖笑着道“能得到苏姑娘和子然兄的信任和看重,是我的荣幸”。 殷子然客套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个堂医,平民白姓一个,怎么比得过你,英武神威,为国效力”。 阿祖又道“子然兄真会说话”。 我看看殷子然,又看看阿祖,道“不管是医人还是杀敌,都是为民造福,在我心中等同重要,一样的了不起”。 道完三人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殷子然端着茶盏站起身来,道“来,我们以茶带酒,以茶会友,喝”。 我和阿祖同时起身,端起茶盏,三人一饮而尽。 喝了几盏茶,天南地北的聊聊天。 殷子然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让阿祖留在这里等我,转身跟着殷子然进了内屋。 一进门,殷子然便将我拉近身边,一双眼急切切地看着我。 “子然,这段时间你在这里好吗?”我一句话问出,喉咙已然哽咽,锵锵地硬将泪水憋回眼眶。 殷子然握着我的手,双目热切的似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道“我好,我很好,就是挂念你,凡儿,我实在是担心,前几天收到你的来信,说要同我一起回蓟州,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连连点头道“是真的,子然,我们回蓟州”。 殷子然问道“什么时候,是现在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现在,等玄詟参加黄口义考之后,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蓟州”。 殷子然急切切的问“什么时候义考,你还要让我等多久,我都快等不及了”。 我轻笑着安慰他道“快了快了,你再耐心等几天”。 殷子然看着我,哀叹一口气道“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当初再来找他”。 我轻笑道“是啊,我费尽心机,经历了千辛万苦,到了白府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本想等一个结果,要一个答案,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他有了自己爱的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我再怎样纠缠下去已无任何益处”。 殷子然突然向我靠近一步,拉着我的手道“凡儿,你还有我不是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看着殷子然,这个如同亲人般的男子,在我困难无助的时候,站在我身后,默默地陪伴着我,心中一酸,缓缓流出眼泪来。 殷子然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对我道“凡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殷子然又道“凡儿,其实那日我也在场,虽然我答应过你不去,可我终究放心不下。实在惭愧,我人虽然去了,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靠近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了复仇拿生命做赌注,硬生生的倒在血泊中。后来我一直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说服你,为什么没有拦着你。假如那尖刀再偏那么一点点,假如你身子弱挺不过去,假如。。。。。”话没说完,脸上已挂满泪水。 我望着殷子然,心中满是愧疚,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可我势单力薄。现在我如愿以偿,是时候让我们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了。 我心疼的看着他,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拉了拉殷子然的手腕,道“子然,没有你就没有我苏洛凡的今天,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你在我身边,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也不再让你替我担心受怕”。 我又问“子然,我母亲有消息了吗?” 殷子然为难的侧过头去,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没有回答,就是还没消息。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当初如果我没有来洛阳城,而是嫁给了殷子然,是不是现在的我完全就是另一种样子了。人的一生几乎是在你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命运,可我,终究还是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毕竟,我是真的真的爱过白笑秋。 平心而论,殷子然沉静端庄,家中祖祖辈辈都学医,虽不如那些云游四海的江湖名医,却也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很受我们蓟州老百姓的爱戴。 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作画,去山上捉兔子,在花丛中扑蝴蝶,有时候还跟着殷子然一起到河里去抓鱼,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天真烂漫。而每每我做错了什么事,父亲要责罚我的时候,殷子然都会将错误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后来慢慢地我们都长大了,我发现殷子然每次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总是很温柔,含情脉脉,有时候跟我说话说到一半没后半句了,吞吞吐吐的。偶尔,我冷不丁说上一句,子然,你今天的这身儿打扮真好看,我好喜欢,他竟莫名的红了脸。 晚上,静静地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细细斟酌,殷子然固然很好,但他,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吗? 我时常立在窗户前,仰着头看墙上的那副丹青,画儿中的白衣少年英姿煞爽,威风凛凛,骑着骏马,在我心中他是个英雄。我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和像他一样的人同骑萧稍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那该是多么曼妙的事情。 情渎初开,这便是每个少女最美好的情怀。 而他殷子然,他温善,但也善于计较,做事虽勤快但在关键的时刻不够果决,优柔寡断。是男子而不为也。显然他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儿。 因我喜欢吃鱼,父亲便在每天傍晚的时候走上七八里的路程去钓鱼,回来给我做红烧鱼吃。有一回,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父亲去的比平日要早些,但鱼儿就是不上钩,父亲就这么一直坐着等,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一头扎进水塘里,虽然及时的上了岸,但也着实呛了几口水,池塘里的水本就不干净,泥浆浸入肺腑,回来后就一直咳嗽,后来越来越严重,病的很厉害。 我和母亲轮番照看也吃不消,殷子然过来帮忙照顾父亲,煎药抓药熬药亲力亲为,将父亲背进背出很是贴心又卖力。 母亲看看殷子然,又看看我,趁子然不在的时候,母亲将我拉进怀里,抚摸着我的脸道“凡儿,我不需要你一生享尽荣华,只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地过踏实日子。你明白了吗?子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我眼眶一热,说不出是为什么,像是心中的小九九轰然被炸开,没有反抗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哭了。 殷子然得了母亲的应允,自由出入我家,有时候在我家吃饭,帮着跳水,劈柴,修补漏水的屋顶,照看父亲,真真儿像个女婿的似的。 最让我感动的是,有一回天下着大雨,他在外面喊我。我推开窗户,见他手中正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兔子,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两颗豆大的红眼珠,甚是稀奇可爱。他一只手提着笼子,另一只手袖护着笼子里的兔子,磅礴大雨将他从头到尾淋的透透彻彻,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管高兴的喊着“凡儿,你看看,兔子,我给你找来了”。 当时,我真的很感动,女人终究是感性的物种,一旦被感动就会忘记初衷。 他将兔子递给我时在我耳边轻声道“凡儿,过两天我就到你家来提亲。我羞涩的垂下头,温婉道,好”。 世事难料,有时候一个转身便恍如隔世,更何况还要再过几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天,我站在马车前,殷子然含着泪将一串祖传的串珠戴在我手腕上,泣泣的道“凡儿,我要让你知道,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我都会在你身边,即便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也要让我守着你,好吗?” 怎样的也想不到,我最后的那一句,等我,竟成了永恒。 我和殷子然好久不见,相互之间煦暖问寒了好一阵子。浑然不知夕阳已经西下,一般这个时候外出的大堂医就要回来了,而我也必须尽快的赶回白府。 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喊道“有没有堂医在”。 我紧忙招呼殷子然出去照看病人,两人又一同从内屋走出来。 见我出来,阿祖从凳子上起身开来,对我道“苏姑娘,出来有一阵,我们该走了”。 殷子然送我到门口,依依不舍的望着我。 我让阿祖到前面的路口等我。看着阿祖离去,我转身面对着殷子然,道“子然,我想,以后,我若是一切安好的话,而你也愿意等我的话,到时候我们便在一起吧”。 殷子然的眼眶忽地一下红了,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宝马雕车香满路。洛阳城的夜市果然是天上人间,不同凡响。 第三十六章 一大早便有四五辆马车停在大门口,管家立在院子正中央扯着嗓子喊“快点,快点,赶紧搬”。 穆夫人站在厅堂里,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眼瞅着下人们一趟趟的将木箱子搬进马车,叮嘱道“仔细点,别落下”。 这黄口义考从第一次举办到目前为止也才不到十年,玄詟有幸作为白府第一位参加应考的人,也是白府最小的小小少。大将军和穆夫人乃至全府的人对这次的应考也都非常重视。 不一会儿,东西都装备妥当,大将军携穆夫人还有玄詟坐上第一辆马车。 十一、十二、十四、十七、十九少分别坐第二和第三辆马车。 我立在当口正想着到底上那辆马车才好,十七少掀开车帘朝我招手,小声喊道“苏先生,上我们这辆吧”。 我朝十七少笑笑,扭头时又瞧见十九少,他也将车帘掀开,朝我浅浅一笑,再丢给我一个眼神,我立马明了。 两辆马车不知选谁好,正犯愁,听得玄詟唤我“先生,先生,快过来”。穆夫人也喊道“先生,快过来,马车这就要走了”。 这回,有小厮蹲在马车前当脚凳,本不想踩上去,但看看自己又上不去,总不能让大将军拉我,想一想,只好一抬腿踩在小厮的背上顺利上了马车。 自从来到白府,我与大将军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经常性的在皇宫和府中来回穿梭,要不就呆在演练场。上回见到他还是因阿祖的事,我当众顶撞他,不给他台阶下,拼死护住阿祖。他对我很不满意,意见颇深,但碍于穆夫人的面子也不敢拿我怎样。 皇宫分为南宫和北宫,分别位于洛阳城南北,用复道将两宫连接起来,应试安排在北宫的昌德殿。 车轮滚滚左拐右拐,最后穿过一条宽阔的长廊,大约走了两三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随车的婢女在外面喊道“将军、夫人到了”。 大将军白展奇下了马车,随后搭过一只手来将穆夫人和玄詟一并携下车去。 我由婢女掺着也下了马车,抬头一看,昌德殿,金碧辉煌,尽现眼前。 随后的马车一路停下来,全部的人都下了马车,我们一行人穿过一道道门,行过一道道礼节,两边是威武坚守的将士,我走在人群中间心脏砰砰直跳,晕晕乎乎,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平坦宽广的道路上,十分紧张唯恐出半点差池,毕竟天子就在我前方不远处,高坐于殿堂之上。 殿高三丈,周围有翠翠池水环绕,涓涓细流不止,玉阶裹朱梁,云坛皆是纹石堆砌而成,墙壁饰以彩画,绚丽多彩,金柱以美女金果为饵,呈现出一副安居乐业、硕果累累的图像。据说此殿可容纳上万人。 殿内正前方是两宫娘娘,一位是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薛皇后,一位是国色天香、温柔体贴的宋贵妃。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行了跪拜之礼,晋帝大笑着免礼。随后就坐于殿堂左边。 殿堂左边坐着的是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三省的统领长官宰相,太师、太傅,右边一排是适龄皇子皇孙、朝中各名望大臣门的子孙。 中间一排排整整齐齐坐着的便是从全国各地前来应试的考生。都是半大点的孩子。一双双的小眼睛朝着正前方看过去,充满了惊喜和无限期待。 门口有全副武装的侍卫把守,将那些陪同自家孩子前来应试的阿爹阿娘全都拦在门外,让其安心等候佳音。 大门缓缓关闭,殿堂内全都坐定,由监视官分发纸张完毕之后,上前道“禀告圣上,时辰已到,可开考”。 晋帝从龙椅上起身开来,双臂一展,大声道“黄口义考,正式开考”。 孩子们齐刷刷的在纸上写起来。我伸长了脖子看着玄詟,坐在我身旁的穆夫人也伸长了脖子看着对面的玄詟,一只手不停的转动着佛珠,另一只手从桌底下偷偷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虽不及穆夫人那般紧张,但看着这么多的孩子,也出了一手的汗水。 再看一看其余的人,也都十分紧张的,小心翼翼的坐着,就连平日里最好动的十七少,这个时候也屏住呼吸一双眼盯着玄詟的方向,发现我在看他,朝我看一眼,又将头扭过去看着玄詟。 晋帝端坐在龙椅上,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的架势瞧着台下正在认真书写的孩子们,眼中露出难得的慈祥的微笑。 第一场笔试考毕,接下来便是由圣上亲自提问,应考生作答。首先是皇子皇孙,接下来便是朝中各名望大臣门的子孙。 轮到玄詟的时候,只见他从容不迫的从座位上起身开来。 坐在台下的大将军白展奇紧忙立了立身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的穆夫人,轻咳一声,将手搭在穆夫人的手背上。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用万般期待的小眼神看着玄詟。 玄詟看看穆夫人,穆夫人给他一个微笑,又转过头来看看我。我顾盼生辉,明眸一笑,意思就是去吧,好好给大家露两手。那玄詟心会神领大步走到殿堂正前方,朝晋帝一跪拜。 晋帝轻轻一抬手,道“平身”。看着玄詟笑着又道“听说你读了四书五经,今天朕就考一考你,何为善”。 玄詟将身子立的直直的,张口就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眾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听着听着晋帝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问玄詟“你刚说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之所恶,故几於道。何出此意呢,你倒给我们大家说来听听”。 玄詟又道“意思就是说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接近于道”。 晋帝又问“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又是什么意思呢”。 玄詟又道“上善的人居住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存心要像水那样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言语要像水那样真诚,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为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 晋帝的兴致被调动起来,接着又问“夫唯不争,故无尤”。 玄詟看了看晋帝,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圣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让小臣来告诉你吧。。。。。。” 话还没说完被白展奇打断,他上前几步磕在殿堂之上,口中切切的道“圣上请恕罪,刚刚臣弟口无遮拦,多有冒犯之大不敬之罪,是臣管教不严,还望圣上开恩”。 晋帝笑着道“大将军多虑了,都是半大点的孩子,今日是应考不必拘于礼数,以应考为重”。转而又对玄詟道“继续说下去”。 玄詟接着道“那就是我们都要向像水那样与万物无争,只管做好事,做善事,所以才没有烦恼”。 我在下面听着甭提有多的劲儿了,玄詟这小太岁不仅学的好,还能以葫芦的画瓢,将自己的观点阐述其中。 只是当玄詟说出最后的一番解释时,大将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暗色,似有一种无奈郁闷的落空感。 晋帝正在兴头上,忍不住起身开来走到玄詟身边,脸上和眼中尽是满意的表情问玄詟“还学了什么再说来听听”。 玄詟又摇头晃脑的道“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意思就是说,国君为主而臣下从属,父亲为主而子女从属,兄长为主而弟弟从属,年长为主而年少从属。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 玄詟应考完之后回到座位上,十七少崇拜的眼神小声对玄詟道“玄詟小弟,你太厉害了,还有吗”。 玄詟开心的道“当然,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等回到府中以后再说给你来听”。 十七少点点头小声道“好好,我等着”。 我坐在一旁高兴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这小太岁平日里吊儿郎当,不是爬树就是上墙,没想到竟读懂这么多。 本以为就这样就考完毕了,没想到统领三省的郝宰相又给玄詟出了一题,他对玄詟道““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这又说是什么道理呢,不妨说给圣上皇后和在场的人听听”。 我揪着的一颗心刚刚放松下来又被提到嗓子眼,一双眼紧紧盯着玄詟,希望他别出什么差错。 玄詟这小太岁记性忒好,反应忒快,一张嘴就如滔滔江河般一发不可收拾,口若悬河,道“意思就是说,万物变化而生,萌生之初便存在差异而各有各的形状;盛与衰的次第,这是事物变化的流别。天与地是最为神圣而又玄妙的,尚且存在尊卑、先后的序列,宗庙崇尚血缘,朝廷崇尚高贵,乡里崇尚年长,办事崇尚贤能,这是永恒的大道所安排下的秩序”。 解释完之后,玄詟回头朝我嘟着嘴一笑,很是得意,很是自豪。我亦是高兴。 晋帝哈哈大笑道“好,说的好,不亏为我国后起之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端坐在晋帝身边的薛皇后朝玄詟一抬手,问道“不愧是白老将军的儿子,果然胆识过人,学识出众,平日里都是谁教你的”。 玄詟从座位上立起来,指着我大声道“是苏先生”。 薛皇后面带笑意的望向我,我也看着她,脸上却生生笑不出来。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的应试项目为射击、赛跑、摔跤等,在昌德殿外的空地上摆上了擂台。 晋帝因头天的笔试和随意作答折腾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所有的应试项目交由郝宰相以及另两位朝中大臣监考。 薛皇后位列擂台正前方,端端正正的坐着,身旁有一凤仪女官也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身后,偶尔在薛皇后的耳边说着什么。那薛皇后时而面带微笑,眼睛却一直盯着擂台上看,全神贯注,温良娴舒,举止大度。时不时对上我探过去的目光,我见躲不过去只得朝她深深一鞠躬,再送上一个绽开的像花儿一样的笑容。 宋贵妃显然没有昨日那股子热乎劲,虽然也端坐着,眼神却时不时的到处瞟,身边的两个宫女,一人为她取来暖炉烤火,一人为她沏茶。她端起茶盏喝上两口,然后将头扭过去同身旁的宫女说着话,也不知为了何事突然的就大笑起来。 薛皇后朝她看一眼,道“现在正在应试,还望宋贵妃庄重,莫要失了皇家体面”。 宋贵妃眼神一撇,收住笑容,不紧不慢的道“是,皇后教训的是,臣妾晓得了”。 所有的应试项目考完已经是下午了,全部的人也都纷纷散去。 按照惯例,三天之后才放榜。 圣上想的周到,允许白府的人过去探望白太后。 自从上回在白府见过一回,短短半年时间里,白太后似乎更加苍老了些,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白太后的寝殿里。 白太后乐呵呵的招呼玄詟道“快过来让我瞧瞧”。 玄詟紧忙跑过去扑在太后怀里,十分的嘴甜,道“太后姑姑,玄詟可想你了”。道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白太后脸上摸一摸。 太后又是一通乐呵呵,笑嘻嘻的道“白府的子孙个顶个的好”。她摸摸玄詟那胖乎乎的脸蛋,语重心长的道“玄詟啊,早上听圣上说起你来,夸你在这次的黄口义考中表现很不错呢,你呀,要像你阿爹,你大哥、四哥,还有在场的诸位哥哥们学习,以后也成为大将军,做一名铁骨铮铮的英雄,保家卫国,知道了吗?” 玄詟重重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太后姑姑”。 白太后抬起头来,看看大将军,又看看穆夫人,朝穆夫人招手道“快过来”。 穆夫人紧走几步拜在白太后的座椅旁,白太后着人将穆夫人从地上掺起来,并命人给穆夫人端来了凳子,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行那么多的礼”。 穆夫人笑着道“是,彩儿知晓了”。穆夫人又问了问白太后的身体状况。 白太后笑着道“一切都好,关起门来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大哥大嫂走的早,玄詟还有内务的事全都仰仗与你,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穆夫人眼眶微微泛红,紧忙一欠身道“不辛苦,这是我分内的事,是我应该做的”。 同穆夫人聊了一会子话,白太后又抬起头来,朝面前站着的各位少将们道“大家都过来,别站那么远,到显得生分”。 各位少将们齐齐的上前去立在白太后面前,白太后眼神一晃朝我喊道“侄媳妇,你怎么不过来呀”。 一屋子的人楞了一愣,我脸微微发烫,也不多解释,紧走几步上前一欠身道“太后吉祥,苏飞飞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太后依旧乐呵呵的道“走近一点,让我看看”。 我又上前走几步,站在白笑秋身边。 白太后伸出双手,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白笑秋,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眼睛笑成一笑细缝,道“嗯,不错,登对”。 我也朝太后笑,笑的那叫一个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有将误会进行下去,什么也不说只管傻笑。 如此和谐的场面白笑秋竟一点也不给我面子,赶紧解释道“太后姑姑,您误会了,这位姑娘不是我娘子”。 太后面色一沉,哦了一声,又看看一旁立着的白颜冷,似是终于明白了似的,朝白颜冷招手道“哪位是谁呀,你过来”。 白颜冷紧忙走上前道“太后姑姑,我是您的小十九”。 白太后眼一眯,道“原来是小十九,快,把手伸出来”。将他的手放于我手背上,悦色道“刚刚我差点弄错了,你们才是一对,成婚了吗?” 白颜冷紧忙道“还没有” 白太后催促道“怎么还不抓紧时间成婚啊,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小伙子,我来。。。。。。” 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白颜冷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又怕太后当下赐婚,那我岂不是死定了,紧忙向坐在太后身旁的玄詟发出求救的表情。 玄詟果然聪明,鬼点子多,知道我有难处,立即捂住肚子往地上一趟,滚了起来。口中直喊“白太后姑姑,玄詟肚子疼,快疼死我了”。 见玄詟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一屋子的人也都吓坏了围着玄詟团团转,问长问短。白太后紧忙命人去找太医过来。 我得已脱身,不禁深吸一口气,瞧一眼白笑秋,他看我一眼,目色沉沉,脸上没有表情。我又看一眼白颜冷,他倒是还好,也看看我,露出招牌性的浅浅一笑。 快到傍晚的时候,晋帝派公公过来,让几位少将去前殿商量事宜,为了尽孝道,安排穆夫人玄詟等人在宫中歇息两晚,陪陪白太后。 我同穆夫人的婢女柳儿睡一房,在白府的时候我们有过几次照面,柳儿性子柔和乖巧,我俩窝在床上闲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下。 闲着没事睡的太早,到了半夜突然一阵刺骨的冷将我冻醒,迷迷糊糊睁眼,瞧见外面亮堂堂,以为是天快要亮了,穿好棉袄跳下床,扭头一看,柳儿睡得正香,伴着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天气是真的冷,我冻得直哆嗦,顺手又撩起一件披风裹在身上,捏手捏脚的推开门。 见门外的院子里,树上、花坛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飞舞,就像一只只欢快的蝴蝶在空中舞蹈,纯白无暇,不曾沾染过一粒尘埃。 不由得想起屈原的那首《离骚》 。。。。。。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 一时间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 沿着门庭一直走,穿过一条小巷走到长长的廊道里,再一直往前走便到了宽广的场子上,头先摆好的擂台还未曾来得及收好,圆圆的锣鼓立在简台上。北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我身上、头发上,也飘落在我的鼻尖上,我伸手一捏,它便碎了,只留下几滴冰冷清澈的水滴。 我站在白雪皑皑的空地上,突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不知自己以后究竟会怎样,再过两天,还有两天,我就要永远的离开洛阳城,离开白府,从此远离尘嚣、远离宣泄,这里的一切都将于我毫无干系。 放下所有的恩怨,舍弃曾经与白笑秋点点滴滴的好与坏,舍弃十九少温柔浅浅的笑,舍弃十七少曾带给我的快乐,还有玄詟和穆夫人对我的好。 想到这里,泪水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身子和脚一样冻得失去知觉,一个不经意,歪在地上。 身后的人掺我一把,我扭头一看,见是白笑秋。 他紧握我的手,问道“怎么这么凉”。 我眼中虽有惊诧之色,亦是没回他的话,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苏落凡,你心心念的男子,用生命爱着的男子,他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好好看看他吧,使劲的看看他吧,努力的记住他的样子,因为再过两天你与这个男子就再无任何瓜葛,从此山南海北,天各一方。 他拉着我的手,朝我淡淡一笑,就这样,我们沿着外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这样漫步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似是都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的美好,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手心里的温度慢慢渗透到我的手心,我感到丝丝暖意。我们有多久没这样牵着手走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柔以待了。 一直走到从遥远的天际线上太阳缓缓升起,如同一只光焰柔和的大红灯笼,照在雪白的地面上,像铺上一层粉红的薄纱。 白笑秋一路上牵着我的手走出宽广的场子,走过长长的廊道,穿过一条小巷,越过门厅,一直将我送至门口。 我们又一次静静地站着不动,我抬头看他的脸、看他的鼻子、他的嘴,大概是雾气太重,天太冷,大概是初晨太阳光的照射吧,我分明看见了他红着的眼眶和眼眶里泛起层层的水雾。 他朝我淡淡一笑道“进去吧”。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因为过了这两天,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看着他,任凭眼泪哗哗的流。 他走上前来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道“进去吧,外面冷”。道完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我控住不住的想念,痛心和难过,告诉自己就让我放纵一这回吧,去抓住他,抱紧他,然后告诉他,我不是他的飞飞,从来都不是他的飞飞,我是他的凡儿,我叫苏落凡。 第三十八章 回来时柳儿已经洗漱好了,她坐在床沿上,见我回来,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回来了”。 我朝她点点头。 柳儿又道“这天儿真奇怪,昨个儿还好好的,半夜竟下起了雪,衣服也没多带,辛亏还好明天就回去了,要是再多呆几天,还不得把人冻死”。 我淡淡一笑,看看窗外,心想着宁可让时间停留在这两日,永远也别往前走。 大概是看出我的异常,柳儿将手中的小暖炉递给我,又问我“先生怎么啦,没出什么事吧”。 我轻声道“没什么事,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天太冷冻着了”。道完放下暖炉端着木盘准备打水洗脸。 柳儿上前两步从我手中接过木盆,道“先生只管在这里等着,我去就行”。 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它们被白笑秋一直握着,他握的是那样用力,以至于到现在一双手指头还有暗紫红的血印,看着那血印慢慢散去,恢复如初。 不一会儿,柳儿便将一盆热热的水打来置于木架子上,我将脸整个扎进水盆里,热乎乎的很暖和,但心却仍旧冰凉,凉的我想哭。 洗漱好了之后我坐在床沿上,怀中兜着暖炉,柳儿推门进来,喊我“先生,穆夫人让你过去吃早膳”。 到底是身处皇宫,早膳都十分阔气,花样奇多,蒸的、煎的、炸的、煮的,光烫水就有好几样,各种小吃小菜,色香味俱全,摆了满满一桌子。 穆夫人告诉我说她天没亮就起来了,一直坐着等玄詟,昨天说肚子疼,着太医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什么毛病,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满满一桌子好吃的,穆夫人也未曾动筷子,就这样坐在玄詟身旁望着他,满脸忧色。那玄詟倒是睡得十足的安稳香甜。 只有我知道玄詟是没病装病,这是他惯用的手法,屡试不爽,昨天不过是帮我而已。 瞧着穆夫人着急的样子,我上前安慰她道“连太医都瞧不出的毛病,就是没毛病,小孩子嘛,偶有吃的不当也会嚷着肚子疼,冻着了也会肚子疼,都不是大问题,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尽管放心吧,保准一会儿玄詟醒了,依旧生龙活虎的”。 拉着穆夫人坐在桌前吃早膳,穆夫人吃的少,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又跑去看玄詟。我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提起筷子只吃了几口便觉着饱了,胃口不佳。 柳儿进屋来,瞧见一大桌子的饭菜没动几筷子,看了看我,又看看穆夫人,小心翼翼的喊“夫人”。 穆夫人手一抬,道“都撤下去吧”。 我陪穆夫人在屋子里坐着聊着天,玄詟这两天应试怕是累着了,还在呼呼睡着。 过了一会儿,柳儿推开门,道“夫人,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来了”。 穆夫人目色一沉,看我一眼,随即起身开来,紧忙道“快快有请”。 凤仪女官一身淡黄色长衫走进屋,定定的立着,显得十分端庄,朝穆夫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夫人早”。 穆夫人亦是回笑道“敢问女官所为何事?莫不是皇后找我” 那凤仪女官依旧微微一笑道“今日皇后派我来,不是为夫人,而是为苏先生而来”。 我身子锰地一震,心中一紧,不明白好端端的皇后特地派身边的女官找我做什么。 穆夫人切切的道“不知皇后找苏先生去所为何事?” 那凤仪女官似是有些不耐烦的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穆夫人笑着道“既是皇后有请,那先生就赶快去吧”。 凤仪女官最后再朝穆夫人一欠身,对我道“苏先生请跟我走吧”。 我心惶恐,扭头看着穆夫人,穆夫人也看着我,急忙道一句“女官请暂且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将苏先生的衣衫整理妥帖,苏先生初次面见皇后,莫要失了礼节”。 凤仪女官微微笑着,道“快点吧,迟了就不好了”。 我和穆夫人一同进到内屋,穆夫人将我的头发往后捋一捋,贴在我耳边悄声道“皇后召见,非同寻常,万事小心警言慎行,规矩礼节做到最好,只要记得一点,保持中立态度”。 我连连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又一同从内屋走出来。 跟在凤仪女官的身后,越过一道道大大小小的门,一路俯首弯腰做礼。 皇后住在明慈殿,进了朱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株海棠花,风起梢动,如云山幻海一般,珍珠为帘,檀木作梁,地上铺的是牡丹花样的 毯子,走在上面松松软软。 薛皇后端端正正的坐在寝殿内,笑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跟玄詟差不多般大年纪的孩子。那孩子手中握着笔,正在卖力的书写。 凤仪朝薛皇后欠身道“回主子,苏先生来了”。 我朝地上一跪,按照萧嬷嬷教我的礼节,将身子全部匍匐到地上,双手伸展与头并齐,清亮的嗓音道“在下苏飞飞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皇后持重的道“将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薛皇后,试图从她脸上或是眼睛上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薛皇后道“不必那么紧张,你且起来说话”。 一句谢皇后恩典,紧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还是低着头。 薛皇后正了正身子,露出端庄慈祥般的笑,对我道“今日找苏先生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昨个儿在昌德殿应试的时候,瞧见白老将军那小儿子玄詟,对答如流,颇具白老将军当年的风度和气势,人说白府家的男子个个都是少年英才,尤其是十二少白笑秋,年纪轻轻就被圣上册封为驃骑少将军。这玄詟啊是幼年英才,像极了驃骑少将军。假以时日只怕要超过他的几个哥哥们,想我浩浩大晋国,人才辈出,我深感欣慰啊”。 我紧忙夸赞道“娘娘洪福齐天,恩泽天下,实乃百姓们的福气”。 薛皇后看着我,面带悦色,道“后来打听,才知道是苏先生亲自教习的学子,真不敢相信,是女子也能有这样的胆识跟学识”。 我又道“承蒙皇后娘娘夸赞,苏飞飞才疏学浅,只学了些皮毛”。 薛皇后眼中虽有笑意,但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她朝我温婉笑着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到宫中来,留在我这明慈殿寻得一份差事,抑或是做一名女官”。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窃窃的道“得皇后抬爱,飞飞乃等闲之辈,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颗小草,胸无大志,实难登大雅之堂,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薛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端起茶盏,吹一吹,喝下一口,停了一会儿又道“果然是个女子,经不起大风大浪,今日之事但愿没吓着你,你且下去吧”。 一声谢皇后恩典之后,紧忙退了出来。 一出门才发现,后背早已冒出一层冷汗。宫女将我领到门口,我朝她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出了明慈殿,太阳正悬挂在头顶正上方,有风吹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一颗心终于松懈下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皇宫里的路到处都是宽广平坦,晒着太阳,迎着冷风,心情大好,脚踩在雪地上,展开双臂大步朝前走。 只听身后传来噗的一下,接着听见那人哎呦叫唤着。我回头一瞧,见十七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脸埋在雪堆里,十四少站在一旁脸上亦是有笑意。我没忍住扑哧着笑出声来。 十七少哭丧着道“喂,你这个女子,还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本少将摔着了有那么好笑吗?” 我亦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调侃十七少道“堂堂少将,也不过如此,摔的很潇洒”。 十七少从脸上抹了一把雪水,道“少在哪儿说风凉话,还不赶紧过来扶我”。 我不屑的道“有本事自己起来,干嘛要人扶”。 十七少撒娇道“我不管,你不扶我我就不起来”。 我切了一声道“不起来你就这么趴着吧,看你能忍到几时”。道完我便往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十七少还躺在地上,十四少也不急着去拉他,只管在一旁看笑话。 抬头望去,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躺在雪地里怕是会冻坏身子,终是不忍心,又往回走,走到十七少面前,道“地上寒凉,快起来吧”。 我这厢话刚说完,十七少将我一拽,我身子一倾扑在雪地里。十七少哈哈大笑起来,道“看你还怎样笑话我,现在你跟我一样,都是雪人”。 我大声道“十七少,你真是个小人,乘人不备”。一边道一边紧忙从地上爬起来,眼珠子一转,抓起一把雪来扔进十七少后背颈脖处,十七少大呼好凉,顺手抄起一把雪朝我扔过来,我不甘示弱回扔他。 我们在雪地里笑着、闹着,全然不知十一、十二、十九少,还有大将军立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直到十四少朝我们喊道“大将军来了,你们都停下吧”。 我浑身沾满雪立在众人面前,脸和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穆夫人见我面色冻得紫红,衣衫被雪水打湿,紧忙吩咐柳儿为我烧开水泡澡。 饭后,穆夫人又来看我,我将今日早晨在明慈殿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她听,穆夫人边听着,忽而面带微笑,忽而又面露忧色,我看着穆夫人,观察她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 当太阳的余辉斜射在我窗户上,拉出一个长长影子的时候,柳儿推门进来,道“穆夫人,宋贵妃差宫女前来”。 我和穆夫人同时起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回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要说这当朝的宋贵妃,也算得上是个传奇女子。 并无显赫身家,朝中亦没有高居官职的亲人,地位很一般,普通白姓。其父宋远,据说原是民间一介散医,一年四季居无定所,云游各国给人治病,潇潇洒洒,因医术超群,博学多识,在老百姓心中名声噪大。 有一次圣上南下,不幸染了恶疾,随行的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其医治妥帖。圣上身体难受不说,心中气愤不过,堂堂大晋国竟然没有拿得出手的御医,不得已命随行的太监写了份告示张贴出去,写明谁能医好圣上的病重重有赏,举荐者一并赏。很荣幸的宋远被举荐了。 医好了圣上,不仅得了赏金,还进了皇宫做了御前少府。吃香喝辣,无需再过风雨漏宿的日子,并将其一家人接到京城,从此以后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有一回圣上来找宋远,无意间看上了他的二女儿,那二女儿生得乖巧,温柔体贴,长的还特别水灵。圣上临走的时候顺带将那二女儿也一并带回皇宫封为淑仪,恩宠有加。那二女儿不仅温柔还知书达礼,聪慧,没过多久便晋升为贵人,正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风头正盛。作为准国丈的宋远自是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可身在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容易,压力也着实蛮大的,整日提心吊胆,一颗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晃荡,保不准哪天,咔嚓一声,脑袋掉了。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本来是好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在给宫中萧娘娘医诊的时候误诊了,出了差错,索性没闹出人命。可是宫中却呆不得了,保着条小命紧把紧的把官辞了。一来二去销声匿迹,后听说得一贵人相助,隐姓埋名在洛阳城开了一家医馆,名叫“悬医阁”。这家医馆不近也不远,同殷子然的医馆只隔着两条街。 宋贵妃住在永枫台,据说当年正得宠时,晋帝便以她的名字来命名,“永”,代表永恒持久的爱恋,“枫”寓意落叶乔木,春季开花,叶根互生情谊的意思。宋贵妃原名宋永凤。“凤”亦作“凤皇”,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起飞,犯忌与当今薛皇后。故将凤更名为枫。 宋贵妃到底是年轻一些,一走进她的寝殿宅院,随处可见一盆盆翠绿的水竹盆景和各种花卉,鸟语花香,清新可人,非常的富有朝气。 我看见宋贵妃时,她手持一杆木棍,正在花盆里捣腾。宫女迎上前去,道“主子,您要找的人我给您请来了”。 宋贵妃并不回头,依旧在花盆里捣腾,稍过片刻,才将手中的木棍递给身边的宫女,缓缓转身过来,看我一眼,狐媚一笑。 我紧忙迎上前去,未来得及给她请安,她便道“随我进屋吧”。 我跟在宋贵妃身后进到内殿,突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一眼宋贵妃,瞧见她也正看着我。 我双膝一扑跪在地上,道“苏飞飞给宋贵妃请安,娘娘吉祥,刚才有冒犯之处,还请贵妃娘娘责罚”。 宋贵妃双眉一挑,道“起来吧,多半人都受不得我这屋里的香气,不止你一个,可我就是喜欢,这是圣上赐给我的”。 我紧忙道“在这深宫之中,圣上独宠贵妃一人多年,可见贵妃聪慧过人,经久不衰,深得圣上的心呢”。 宋贵妃突然厉声道“大胆,竟敢随意揣测帝王心神”。 我心中暗道不好,这宋贵妃与薛皇后大有不同,说好听的不行,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温柔,只得一头磕下去,窃窃的道“在下苏飞飞,不知深浅冒犯了贵妃娘娘”。 宋贵妃又道“你也知道这里是深宫,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念你初犯,暂且饶了你,但你给我记住,刚才说的话以后不许在宫中再说,出了宫亦是不可乱说,就让它永远的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我紧忙道“知道了,以后绝不会乱说,必定讷言敏行,不给贵妃添麻烦”。 那宋贵妃轻笑道“后面这句话说的倒是很得体”。看了看我,她道“起来吧”。 穆夫人交代我,在宫中娘娘面前不能到处看,只管低着头,有问必答,答话的时候要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看着对方的眼睛,大方得体,亦是礼节。故而只要是不说话的时候,我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或是地面。 宋贵妃道“苏飞飞,你就那么怕我吗,在我面前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我紧忙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不是怕,是尊敬,我敬贵妃您”。 宋贵妃笑笑,眼神一晃终于转到今天的正题上来,她正了正身子,道“听说白老将军最小的儿子玄詟是你在教习识字作画吟诗”。 我道“玄詟很聪明,不需要我过多教习与他,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我只是在他身旁助力,推波助澜一把,关键在于他本身好学”。 有宫女从外面进来,将宋贵妃手中的暖炉拿走,换上热的,顺便沏了一壶热茶给贵妃倒上,贵妃拿到嘴边抿一口,又放下,宫女转身退出去。 宋贵妃看了看我,轻叹一口气道“我有个请求,不知苏先生肯不肯答应”。 我心中一紧,该来的总是会来,好好应对吧,窃窃的道“娘娘但说无妨,看我能不能办到”。 宋贵妃指了指院子的方向,道“我有一小儿,想请先生教习他吟诗作画,先生觉得如何?” 我深深一鞠躬,道“在下才疏学浅,恐不能担此重任,更何况宫中学士、太傅他们哪一个都比我强,娘娘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宋贵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烂泥扶不上墙,不识抬举”。 我心怦怦跳,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道“娘娘教训的是”。一抬头,瞧见宋贵妃面色铁青,绷着一张脸,害怕她会办我,眼珠子一转,道“娘娘,可认识一个叫宋远的散医”。 那宋贵妃锰地睁大一双眼看着我,从殿前走下来,朝我步步逼近。 她揪住我的衣领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轻笑着,附在宋贵妃耳边把我知道的全都告知与她。 在皇宫里的这几日,处处都要行礼,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招来横祸,短短不过五日,便如同过了好几年。 玄詟不负众望,夺得本次黄口义考之头筹。晋帝亲自授予黄口童生小学士,授予我惠德教习学士称号,于每月的月中和月末各一天同玄詟一起入宫教习皇子皇孙们读书识字。不仅如此,还欲给我特批一栋宅院用来招收朝臣中的适龄子女,教习他们读书。 只因当时在场的大将军白展奇向晋帝谏言,说不用另外再批了,就在白府里,为我腾出一栋宅院来专门作为教习识字的场地。晋帝高兴当即拍案答应,并于半个月后进宫接受正式封赏。 爱儿远远地瞧见了我,又哭又笑的道“先生,总算把你们给盼回来了”。一边将我手中的包裹取下来,一边将我拉进屋里,仔细的瞧着我埋怨道“难道宫中的伙食不好吗,才几天时间,先生就瘦了不少”。 我握着爱儿的手安抚她道“不是伙食不好,是太好了,消化不良”。 爱儿笑着道“先生尽管说笑”。道完面色沉了下去,我问她“怎么啦爱儿,几天不见倒是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爱儿拉着我的手道“我一方面替先生高兴,玄詟拔得头筹,先生脸上也有光彩,听说圣上还特批了一栋宅院给先生用来教习,不日之后就要搬离这里,到时候只怕爱儿再难伺候先生了”。 爱儿说着说着流出眼泪来,我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安慰她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性子寡淡,愿意跟着我,我自是愿意,你哪里也不用去,只管跟着我便是”。 爱儿高兴的从床沿上跳下来,口中直喊着“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夜 冷的让人心发疼,明明有暖炉温着,却依旧很冷。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户外面深幽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乱成一锅粥。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下了决心要离开,远离这里的一切,可为什么偏偏不给我机会。我不要当什么惠德教习学士,也不要再教习别人识字作画,我只想离的远远的,离开伤痛,离开白笑秋,回到蓟州,过风平浪静的,无人打扰的生活。 殷子然还再等我,我告诉过他待义考之后,便同他一起走,我还告诉过他,让他给我一些时间,待我整理好心情,我们还有机会可以一起生活。 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拾到好了,只待我再一次跟他见面,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蓟州去。 如今,让我怎么同他说呢,他一定很难过,他会怪我吗,会怨恨我吗,想想他一直留在洛阳,就是为了等我,而我却失信于他。 翻身下床,掌上一盏灯,拿出纸和笔,迫不及待的想要给殷子然写封信。心中焦躁不安,写了几句觉着不妥,撕了重写,又撕又重写,反反复复,踱步到窗前,立着动也不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能准确的表达出我深深的歉意。 待到终于将一封信写完,窗外已放亮,而我亦是一夜不成眠。 不是一夜,而是三、四、五夜不成眠。 第四十章 白府里似乎又忙碌了起来,得圣上恩准,大将军白展奇又自告奋勇的在朝堂之上声声说要为我从府里亲批一栋宅院出来。得了圣恩必当竭尽全力,更何况主意还是他自己亲提的。 这段时间里大将军白展奇可谓是事事亲力亲为,唯恐有什么差池,命人在十一少宅院后面,另给我腾出一栋空院来。 据说这栋宅院原本是白府的大小姐,白老将军的大女儿也就是白笑秋等这些少将们的姐姐未出嫁前住的,当年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十一少,大小姐亲自将宅院设在这里。 府中的将士们,包括十一、十四、十七、十九少白颜冷也都过来帮忙,粉饰墙壁、清理灰尘、将院子的雪全都铲走清扫干净,坑坑洼洼的大洞小洞也都一一填平整。 我因十分不舍那几颗石榴树,望着树唉声叹气,十七少笑着道“多大点的事儿,不就几颗石榴树吗,当年的愚公都能把山移走,这算得了什么”。 说干就开干,不一会儿,我这几颗石榴树便十分麻利的移到新家去了。 我心中欢喜,给正在忙碌的十七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十七少看着我,突然的就不好意思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害羞,反正脸微微泛着红晕,我道“赶紧喝吧,喝了赶紧干活儿”。 十七少笑着看我,脖子一扬起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我又分别给各位少将都倒了茶,吩咐爱儿从灶房里借来大的茶壶,泡好了茶喊将士们过来喝。最后才端着茶杯给大将军,本来我是让爱儿去,爱儿畏畏缩缩不肯去,我只好迎上前去,想他为了给我整理新的宅院出来,出了不少力,将茶杯递到他面前,道一声“将军,喝杯茶暖暖身子”。 白展奇看我一眼,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没回都是斜眼瞟我,抑或是压根儿就不看我,今天让我有一种被正视的感觉,心情很好。 再说,我虽然算不得是朝廷大官,据说圣上封我的惠德教习学士称号还是正六品官阶,比地方县官还高两个品级,我心里挺得意的。 托玄詟的福,我现在也算是个小官了,柔柔和白青蕊她们还有阿祖见了我还得行礼。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脚印,碎纸屑、布条纸花、旧展布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脏乱不堪、污七八糟。 爱儿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不时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我“先生,这个要不要带过去,那个要不要般过去”。我心中烦闷,吼道“统统带走,一个也不许落下”。 爱儿吓的缩一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抓紧时间拾到东西。 我终究还是很念旧的,在院子和屋内转一转,到处看一看,瞅着瞅着眼眶一热,很想哭,爱儿道“先生若是舍不得,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都在白府里,也远不到哪儿去”。 我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新的宅院果然宽敞通透许多,穆夫人准备多给我配两个使唤丫头,被我拦下。毕竟我这里也没那么多的人,没那么多的事。爱儿机灵,手脚麻利,一个顶俩。穆夫人笑笑道“都听先生的”。紧接着又改口唤我惠德教习学士,听起来挺别扭的,喊起来特别绕口,就对穆夫人说“还是叫我苏先生吧,我听习惯了”。 穆夫人看着我,义正言辞的道“你现在得圣上封了号,有了官衔,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口唤你,就连我们也都不能再随意使唤你,这是规矩,必须得按规矩来,尤其是在宫里更不能喊错,稍有不慎便会惹来麻烦”。 我朝穆夫人投去敬佩的眼神,点头道“是,夫人”。 私下里,我还是让爱儿唤我先生,其余的少将们也都唤我先生,听起来顺耳。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到了进宫正式接受圣上封赏的日子,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也要到宫中复命,圣上说,虽然边境暂时安全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突厥和蛮人仍旧肆意挑拨,妄图略我城池,鱼肉我白姓,悠悠之火保不准什么时候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各位少将虽暂时在府中修养身心,每隔半月要进宫面见圣上,商讨前线事宜。 因十九少白颜冷并未封将,也不是朝廷官员,这次留在府中未同我们一起进宫。 此时就只有三辆马车,我早早便同玄詟说好跟十七少乘一辆,玄詟十分乖巧,一出门便选中第二辆,刚好十七和十四少已在里面坐好。 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少乘一辆。 马车缓缓而行,从白府出来,绕过一条小道,穿过一座钟鼓楼,行驶在大道上。 即便不看我也知道十四少在闭目养神,为了不打扰他,我掀开帘子,玄詟也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十七少见没人同他说话,也将头伸到窗外来。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见乌压压的人头攒动,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用的,玲琅满目。我道“今天街上怎么这样热闹”。 十七少道“快过年了,从全国各地赶来洛阳城叫卖的商贩多了,也有很多是从城外进来买年货的百姓,人多了,气氛就热烈,就好玩”。 我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洛阳城逛逛,买些年货”。 玄詟紧忙道“我要买糖葫芦,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惜只有到每年的这个时节才吃的上”。 十七少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道“你就知道吃,现在你可是黄口童生小学士,还是圣上亲封,你可不能骄傲啊,要更加努力,改天得了空我们再一起到野外射击”。 十七少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玄詟似乎不大感兴趣,道“我再也不到野外射击了”。 十七少偏过头来问他“为什么呀,是我教的不好吗?” 玄詟嘟着嘴道“你只顾着看先生去了,哪儿有心思教我”。 我眼睛眨一眨,瞟了十七一眼,见他脸色微微泛红,也正瞧着我。我朝他挤出一个干笑,紧忙将目光移开。 马车一路行驶着,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将我们的马车挤在中间,只能缓慢行驶。 十七少唤我,我晃了一下神,看着他,突然听得从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街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人挤人,人推人,将我们的马车围在中间无法挪动。 从散开的人群里,看见了一队人马,头上裹着头巾,满脸络腮胡子,前额窄鼻梁高,长相凶悍,穿衣打扮跟我们这里的人大相径庭。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壮汉,看起来跟白展奇差不多年纪,有个跟玄詟差不多年纪的孩童跟他同起一匹马,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个年轻壮小伙,眉目清朗,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原以为是个男子,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五官轮廓分明,整张脸只看到一双大眼睛,尤其是那眼珠,黑漆漆的。 我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眼睛。 我紧忙喊十七少,指给他看。 十七少朝那帮人看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神色立马变得十分严肃,他扭过头去喊了一声“十四,赶快看看,突厥人来洛阳城了”。 大概是觉着事情有些不妥,我紧忙看着十四少,见他也赶紧探出头来,凑到我们一起,此时,十四少就在我身边,我们几乎头挨着头,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喘息声。我稍稍偏过头打量他一下,见他只顾着看前方的突厥人。双眉忽闪忽闪,目色阴晴不定。 过一会儿,白笑秋跟十一少也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白笑秋一回头看见我,我朝他淡淡一笑。见他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将头扭过去跟十一少说着话。 十七少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马车里,道“十四,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突厥人现在来洛阳成做什么”。 十四少也转身过来,在马车上坐定,对十七少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从他们的衣着和气质上来看,非富即贵,大有可能是皇室贵族的人”。 十七少稍显的紧张,道“他们来洛阳做什么,上回被我们收拾,还敢再来”。 十四少道“你别小瞧了这些突厥蛮子,这两年他们虽然没什么大的动静,私底下招兵买马,训练有序,只待厚积薄发,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十七少切了一声道“十四,你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啊”。 十四少看一眼十七,道“咱们等着瞧”。 说着说着,我朝十七少喊“快看,蛮人进客栈了”。 十七少不屑的道“天子脚下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总算是到了皇宫大门口“建安殿”三个字端端正正悬挂于房梁正前方。 我们一行人下了马车,一向不怎么搭话的十四少叮嘱我道“今日去的地方可是正殿,虽说是进宫封赏,切记谨言慎行”。 十四少不说还好,一说我反倒紧张起来,拉着玄詟的手湿哒哒的。玄詟看我一眼,见我神色紧张也就不问我什么,任由我拉着朝前走。 一走进“建安殿”,庄重威严的气氛扑面而来,里面一排排站着的全是当朝的文武百官,晋帝也不似以前那样和蔼慈祥,全然一副正气凌然,天下之大唯我独尊之霸气的架势。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殿堂正中央,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道“都起来吧”。 我和玄詟的封赏简单而不失庄重,封赏完毕退回到台下的时候,听得门口的太监大声道“突厥可汗同二皇子哈查乌查三公主弥罗.拉赫及小王子浩儿咯莫扎觐见”。 第四十一章 不大一会儿,柳儿抱着个竹篓过来,那竹篓是镂空的,长筒形,编织紧密以细细竹条上下左右,错综复杂环绕而成,仔细一瞧,不难发现在竹筒上面还有雕刻的暗里纹路,这编织筒倒也奇特,上面圆圆中间细长尾端又是椭圆形,顶端处还留有圆形如拳头般大的洞口。因竹子挺拔清秀、枝叶婆娑、虚心劲节,曾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诵咏。 如《诗·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又如一代大书法家王徽之,他曾: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他平生爱竹,可算竹子的好知音。 竹子高风亮节,有着坚韧不拔的风骨,正是我所欣赏的。 见我面带笑容的看着竹筒,柳儿将筒子往地上一放,对我道“就知道教习学士会喜欢,夫人专程让我拿过来,夫人还说这竹筒可放书卷画纸,还可做花瓶,即便里面什么也不装,光摆着也是很好看的”。 我笑着道“夫人想的真周到,替我谢过夫人”。 柳儿前脚走,紧跟着两个将士抬着崭新的桌子进来,随后又有两个婢女一个往我屋里搬了新的圆凳子,另一个怀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双双朝我一欠身,接着便开始忙活。我也不多打扰,走进内房,内房里还有隔间,这下房间倒是多了起来。不像以前住的只有三间房。 我围着几间屋子转了一转,再出来时,厅堂已经没人了。定情一看,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这才是教习学士该有的样子。 窗户边上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叠文案,一摞书,一个砚台,笔、纸和一个木笔筒,只看这小小笔筒光泽润滑亮眼就知道是上乘用料,且木制厚实。最惹眼的便是那盏釉鼎,口宽底儿窄,中间有一个半圆形钮,边缘有一条凸起的筋线,两侧有对称的出筋。大巧不工,有着极其丰富的工艺成就。面面端详,其简洁的造型,雅致的外表,在简约中增添了高贵的气质。这样的釉鼎我以前在叔父家见过,是个极好的摆置品。 私下里,我还是让爱儿唤我先生,其余的少将们也都唤我先生,听起来顺耳。 柔柔一进门首先朝我一拱手,道“给惠德教习学士问好”。 我笑着道“还是叫回以前的称呼吧,我听着顺耳又不绕口”。 柔柔笑着点头,忽然瞧见那搁在地上的编织竹筒,惊呼一声,跑过去将竹筒拿在手中,道“先生,这竹筒好生别致,放在湿冷的地上多糟蹋”。 我紧忙道“是穆夫人送的,我还未拾到好呢”。看着竹筒我又道“也不知放什么进去好,夫人说就这么放着当个摆置物也行”。 柔柔道“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放地上啊”。她随手往桌子上一放,眼睛眨一眨,像是突然有了主意似的,对我道“先生,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我问清楚,她便飞一般的跑出院子。 不一会儿,却见柔柔捧着一束百合进来,将那百合往竹筒里一插,再配上蓝紫色的情人草,然后又从袖筒里掏出几个金黄色的小果子摆在上面。 霎时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百合花向来有一种清纯高雅的气息。情人草也叫跳舞草,能够随着声音和光线自然舞动,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到了气温高的时候便可瞧见它翩翩起舞了。 据说,这情人草还有一种功能,可防蚊虫叮咬,想我这皮肤糟透了,只要被蚊子咬一口七八天也难好妥帖。 看着柔柔为我布置的这瓶果子花儿,不由自主的笑着道“柔柔,有心了”。 柔柔朝我一摆手,笑着道“这都是阿祖送我啊,我那地方太小,又跟几个女侍卫一起住,放在房间里光靠我一人看得金贵,她们都不在乎,反正我那庙太小容不下这样金贵的花儿,还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懂它们的人”。 听着柔柔的话,我是又高兴又不高兴,这次是借花献佛,上回是借木头小人儿献中秋之礼,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阿祖的良苦用心啊,一次又一次将阿祖的这份真心践踏在地,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虽说东西不是很多,拾到起来还是很费精力和功夫。 回到原来的院子里,立着。看着满院的脚印,碎纸屑、布条纸花、旧展布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地上湿哒哒的,脏乱不堪、污七八糟,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烦躁。 这里曾是我在白府唯一容身的地方,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在这院子里跟玄詟抖过蛐蛐,跟着玄詟一起瞎胡闹翻墙摘枣,还掉在十四少身上。同菊儿一起哭过笑过,打闹过,甚至还骂过她。从灶房到这里,菊儿不知道为我端过多少回糖果粒子,只因我喜欢,就天天往我这院子里端,那个时候我甚至认为菊儿是个实心眼子的姑娘,灶房有那么多好吃的,偏偏只挑糖果粒子。菊儿没了,现在就连这院子也不能住了。 还有屋内,我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白笑秋面前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白笑秋将我抱起,撕心裂肺痛哭不止的喊我飞飞。为了楚怜薇甚至出手打过我,也因为菊儿的死感到痛心而吻过我,我们在一起撕扯扭打,互相折磨。 在婚礼上,他抛弃了我,义无反顾的成为了别人的新郎,别人的阿爹。我曾为此事痛苦不堪,只有不停的喝酒以为醉了便不会痛了,却也没想到我酒量出奇的好怎样都醉不了。 为了楚怜薇他也曾对我笑过,求我接收楚怜薇送来的紫色蔷薇,只要接受了这些紫色蔷薇便是原谅了楚怜薇无礼撒泼乃至冤枉我偷发钗的种种罪过。 我付出生命换来的清白,被几盆花儿和一个假摔式的撒娇,再加上白笑秋淡淡的笑,便轻易抹去。是不是有失公平呢。 爱儿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不时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来问我“先生,木盆要不要带过去,架子要不要般过去”。我心中烦闷,吼道“统统带走,一个也不许落下”。 爱儿吓的缩一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抓紧时间收捡拾到。 我终究还是很念旧的,在院子和屋内转一转,到处看一看,瞅着瞅着眼眶一热,很想哭,爱儿道“先生若是舍不得,可以经常回来看看,都在白府里,也远不到哪儿去”。 我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待爱儿拾到好了,吩咐她先将东西拿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到处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几个房间巡视了一遍,突然就看见了被展布包裹的古琴。大概是用旧展布包的,便以为是不要的东西。那古琴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灰尘掩埋。 我走过去将那展布打开,因包裹的好里面的琴倒是一点也不曾沾染上灰尘,我眉目舒展,心中为之一动,就地盘膝而坐,双手微微轻起置于琴弦上,半握着,指尖勾住琴弦,顿时琴声悠悠。 很久没抚琴了,我闭着双眼,独自一人陶醉在这琴声之中,一曲又一曲。连有人进来都未听见。 来人也盘膝而坐,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是我曾经做的香囊,里面以白芷、川芎、芩草还加了藿香和薄荷磨成粉包在香包里,他贴身放着。 我一睁眼,身子微微一振,紧忙往一边挪了挪。 白笑秋双手置于琴弦上,轻轻一抚,十分的自然顺畅,传出跟我截然不同的琴声来。 我一直很好奇,以前的他是不会抚琴的,我曾教过他,他反而笑话我,说一个驰骋疆场的少将不好好研究战术整日躲在家中抚琴,简直就是不务正业。他一直不肯学,我也不想勉为其难就不教他了。不知他这琴技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呢。莫非是楚怜薇喜欢,他便学了。 上回中秋节的时候,在我进退两难、处境尴尬的时候,是他为我抚琴。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管抚琴,我细细听着,还是中秋节宴席上弹的那首曲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归路十里》,上回他稍作更改,这回是原汁原味。路过半生风景,得到盛誉功名,都抵不过平常人家,小桥流水,耕茗相伴。 我亦是附和于他,两人一起由开始的他快我慢,或是我快他慢,到后来的动作一致,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一曲抚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屋子里相当静谧。稍过片刻,他扭头看着我,目光闪烁,轻声道“有幸,能为我舞一曲吗?” 我轻笑道“当然可以,你要为我抚琴”。 他笑着道“那是自然”。 还是那首《归路十里》,我却跳出了不一样的舞姿,时而快乐,时而惆怅,时而心中有希望,忽又茫然无措,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我想,此时我已经不再是展翅高飞的蝴蝶,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惊恐,内心居无定所,所以我的心一直在飞翔,总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地方。 你曾经的绝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死心,经历过背叛的我也曾经心酸以至于彻底顿悟,把人和事都看得明白,你和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似是越清醒就越是心痛,脚尖在地上摩擦到生疼,身子转的飞快,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甩出窗外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舞了多久,只要他一直弹下去我就不会停。 末了,这琴声终于停下,我气喘吁吁,晃晃悠悠靠在墙上。 白笑秋抬起头来,笑着对我道“我与先生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在这栋宅院里,无论你我之间曾经有多么的不快乐和纠葛,从搬离这栋宅院起,将一笔勾销,望苏先生能够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你便是圣上亲授的惠德教习学士,教人识字作画,我是朝廷的驃骑少将军,我们一同为国效力”。 我轻笑一声,再淡淡的道一句“好,苏飞飞记住了,少将军保重”。 第四十二章 这新院子实在是宽敞无比,周围有雕栏围着,窗明几净,我坐在院子中央总有一种处在深宅大院的感觉,人又少,更显得空寂。索性还好离十一少的宅院近,我一没事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瞟向他的宅院,虽瞧不见几个人,但在他的院子里不是晒苞米就是晒落花生和宿,换着花样儿晒我看着倒也挺新鲜。偶尔也会瞧见十一少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捣腾,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天我闲着没事端把凳子,推着小圆桌在院子里和玄詟一起玩儿。新宅院有个好处就是门口处有个小斜坡,也不知是哪位聪明的少将故意做的斜坡出来,这样我搬东西的时候就方便多了,不似以前只能死命往院子里拖、拉、拽,有了这个小斜坡可以滚着出来。设计的很巧妙很管用,我喜欢。 我晒着太阳喝着茶,望着我这几颗石榴树,前些天刚移过来的时候它们收缩的不成树形,跟个棍棍似的,我害怕它们活不了,急得团团转。 让爱儿把十七少找来,当着十七的面我耍赖皮,说树是他移过来的他得负责。十七少吹胡子瞪眼,气的直跺脚跑去十四少家给弄了些好土过来。玄詟也紧忙跑回去弄了一些土过来倒在树下,浇点水等它慢慢复活。 后来我才知道玄詟拿来的土是上等好土,正是大将军摆在案桌上的那盆剑兰。据说这盆剑兰还是他被封为建威将军的时候白太后赏的,大将军看的金贵摆在自家的内房里,日日打理,细心灌溉。当他知晓玄詟将盆里的土铲了个干净的时候气得当即朝玄詟屁股上打了几巴掌。玄詟窝在穆夫人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惨把夫人的心都哭碎了。 我一边看着石榴树一边心道,你一定要好好长,不然你对得起我在十七面前耍赖皮吗,对得起玄詟挨的一顿巴掌吗,没两天竟然还真就活过来了。 我闲的实在无聊又开始朝着十一少院子里看,瞧见他院子里的落花生,那落花生个大鼓鼓的看起来很饱满。大概是我刚喝多了茶水,那茶水泡的浓烈,瞧着落花生我竟然咽起了口水,眼巴巴的瞅着。 十一少从内屋出来,他没向往常一样直接走到院墙的角落里捣腾,而是一出门就朝我宅院的方向看一眼,这下可不好了,这一看跟我正好对上眼。 我避开他不及只好朝他尴尬一笑,他楞了愣,朝我点点头,我想既然两家住的近跟我以前在蓟州老家的邻里差不多,以后碰面也是在所难免,既然今天瞧见了何不热情一些打个招呼,我张嘴欲开口他却转身进屋了。 我只好重新回到凳子上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 爱儿比我乐观的多,她说等过了年,书馆正式开起来,以我现在的声誉,还怕那些朝廷高居官职的大臣们不忙着赶着紧把紧的将自家的小姐少爷送来这里学习么,到时候只怕还嫌这院子不够大。我笑说她没个谱,夸大其词。爱儿眉眼一挑说咱们等着瞧。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到了进宫正式接受圣上封赏的日子,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也要到宫中复命。圣上说,虽然边境暂时安全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突厥和蛮人仍旧肆意挑拨,妄图略我城池,鱼肉我白姓,悠悠之火保不准什么时候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各位少将虽暂时在府中修养身心,每隔半月要进宫面见圣上,商讨前线事宜。 因十九少白颜冷并未封将,也不是朝廷官员,这次留在府中未同我们一起进宫。 此时就只有三辆马车,我早早便同玄詟说好跟十七少乘一辆,玄詟十分乖巧,一出门便选中第二辆,刚好十七和十四少已在里面坐好。 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少乘一辆。 马车缓缓而行,从白府出来,绕过一条小道,穿过一座钟鼓楼,行驶在大道上。 即便不看我也知道十四少在闭目养神,为了不打扰他,我掀开帘子,玄詟也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十七少见没人同他说话,也将头伸到窗外来。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见乌压压的人头攒动,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用的,玲琅满目。我道“今天街上怎么这样热闹”。 十七少道“快过年了,从全国各地赶来洛阳城叫卖的商贩多了,也有很多是从城外进来买年货的百姓,人多了,气氛就热烈,就好玩”。 我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洛阳城逛逛,买些年货”。 玄詟紧忙道“我要买糖葫芦,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惜只有到每年的这个时节才吃的上”。 十七少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道“你就知道吃,现在你可是黄口童生小学士,还是圣上亲封,你可不能骄傲啊,要更加努力,改天得了空我们再一起到野外射击”。 十七少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玄詟似乎不大感兴趣,道“我再也不到野外射击了”。 十七少偏过头来问他“为什么呀,是我教的不好吗?” 玄詟嘟着嘴道“你只顾着看先生去了,哪儿有心思教我”。 十七少一个激动,嗓门抬高八度,大声道“你胡说,我哪儿有”。 我眼睛眨一眨,瞟了十七一眼,见他脸色微微泛红,也正瞧着我。我朝他挤出一个干笑,紧忙将目光移开。 马车一路行驶着,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将我们的马车挤在中间,只能缓慢行驶。 过了一会儿,十七少唤我,我晃了一下神,看着他,突然听得从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街上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人挤人,人推人,将我们的马车围在中间无法挪动。 从散开的人群里,看见了一队人马,头上裹着头巾,满脸络腮胡子,前额窄鼻梁高,长相凶悍,穿衣打扮跟我们这里的人大相径庭。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壮汉,看起来跟白展奇差不多年纪,有个跟玄詟差不多年纪的孩童跟他同起一匹马,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个年轻壮小伙,眉目清朗,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原以为是个男子,仔细一瞧竟是个姑娘,五官轮廓分明,整张脸只看到一双大眼睛,尤其是那眼珠,黑漆漆的。 我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眼睛。 我紧忙喊十七少,指给他看。 十七少朝那帮人看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神色立马变得十分严肃,他扭过头去喊了一声“十四,赶快看看,突厥人来洛阳城了”。 大概是觉着事情有些不妥,我紧忙看着十四少,见他也赶紧探出头来,凑到我们一起,此时,十四少就在我身边,我们几乎头挨着头,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喘息声。我稍稍偏过头打量他一下,见他只顾着看前方的突厥人。双眉忽闪忽闪,目色阴晴不定。 就在大家集中精神看着那帮突厥人的时候,白笑秋跟十一少也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白笑秋一回头看见我,我先是一愣立马朝他淡淡一笑。既然说了要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我俩就是熟悉的陌生人,是该做到坦然面对的时候了。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挺自然的,朝我点点头算是个回应,随即将头扭过去跟十一少说着话。 十七少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马车里,道“十四,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突厥人现在来洛阳成做什么”。 十四少也转身过来,在马车上坐定,对十七少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从他们的衣着和气质上来看,非富即贵,大有可能是皇室贵族的人”。 十七少稍显的紧张,道“他们来洛阳做什么,上回被我们收拾,还敢再来”。 十四少道“你别小瞧了这些突厥蛮子,这两年他们虽然没什么大的动静,但私底下招兵买马,训练有序,只待厚积薄发,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十七少切了一声道“十四,你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啊”。 十四少看一眼十七,道“咱们等着看吧”。 两位少将紧绷的脸和切切的言语,不知不觉我也变得紧张了,一双眼随处一瞟瞟到十四少身上,顺着手臂往上看才发觉他也正看着我。他依旧冷着一张脸,问我“你在害怕”。 我摇摇头,道“没有”。 十四少没再理会我,转过头去继续跟十七少聊着。 说着说着,我朝十七少喊“快看,蛮人进客栈了”。 十七少不屑的道“天子脚下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走走看看,说说笑笑,总算是到了皇宫大门口“建安殿”三个字端端正正悬挂于房梁正前方。 我们一行人下了马车,一向不怎么搭话的十四少叮嘱我道“今日去的地方可是正殿,虽说是进宫封赏,切记谨言慎行”。 十四少不说还好,一说我反倒紧张起来,拉着玄詟的手湿哒哒的。玄詟看我一眼,见我神色紧张也就不问我什么,任由我拉着朝前走。 一走进“建安殿”,庄重威严的气氛扑面而来,里面一排排站着的全是当朝的文武百官,晋帝也不似以前那样和蔼慈祥,全然一副正气凌然,天下之大唯我独尊之霸气的架势。 我们一行人齐齐的跪在殿堂正中央,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道“都起来吧”。 我和玄詟的封赏简单而不失庄重,晋帝赐予玄詟一枚褐色的聿,聿在当时文人口中,也叫弱毫“物新唯人旧,弱毫多所宜”。赐予我的是一把戒尺和砚台。 封赏完毕我和玄詟双双叩谢,退回到台下的时候,听得门口的太监大声道“突厥可汗同二皇子哈查乌查三公主弥罗.拉赫及小王子浩儿咯莫扎觐见”。 第四十三章 前日,听突厥可汗在殿堂前说,他听说大晋国每年一度的黄口义考规模宏大,圣上的子孙都要参加,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孩童,在这一天齐聚在皇宫,一决高下,很是艳羡。也想过一过应考的瘾,打定主意带着最小的儿子立即动身赶往洛阳。谁知路上遇上风暴,不得不就地躲避,待风暴过去之后再赶到洛阳城时,却已错过应考时间。 来者是客,又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晋帝除了表示惋惜之外,为敬地主之谊热情款待可汗等人。 那可汗也不依,来一趟不能就这样回去,非得比试,看看到底是他们蛮人的孩子有趣还是大晋国的孩子更有趣,可汗说话的口气火药味十足,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 那天在殿堂上我就已经看出这突厥可汗是来者不善,明摆着是来挑事的。 一干人等全部就坐,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晋帝首先举起高脚酒盏道“欢迎可汗来访我大晋国”。 突厥可汗,二皇子及随位就坐的突厥人等也都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当晋帝询问突厥可汗道“敢问可汗准备怎么个比法”的时候。 那可汗从座位上起身开来,朝晋帝一鞠躬,摸摸络腮胡子道“这样吧,就以这次应考的前三甲前来与我儿比试,其余的就暂且算啦”。口气是相当猖狂至极。 晋帝笑着一拍桌子,道“就以可汗说的,今天刚好,前三甲都在这皇宫里,马上差人叫他们过来,请可汗稍等片刻”。 那可汗笑着又是一鞠躬道“有劳陛下”,随即坐下。 晋帝朝身旁的公公示意,那公公一下便明白了,朝晋帝一鞠躬,俯首退出去。 瞧着公公出门,八成是找玄詟和皇子皇孙去了。这次的应试,除玄詟外,皇子皇孙分别夺得第二和第三名。 我紧忙起身,十七少跟着我一起,我俩偷偷从座位上溜出门,跑到后亭,玄詟正趴在廊亭里看水中的鱼儿嬉戏游水。 我对十七道“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别吭声,静观其变”。看看玄詟我又道“玄詟啊,平日里不管你怎样的不着边际,今天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拿出最好的水平来把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 玄詟一副不明所以的架势看着我道“先生,没法儿打,我还是是个孩子,让十七哥他们去不就行了,我十七哥在战场上可威风了”。 十七少不好意思的道“你可别夸我”。 我将手搭在玄詟的肩旁上,怔怔的道“今天这仗还非得你来打,记住要打得漂亮”。 玄詟点点头,看样子依旧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不多说了,时间紧迫,叮嘱他道“一会儿,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玄詟道“知道了先生”。 十九少白颜冷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轻声唤我“飞飞”。 我惊喜的道“十九少,你怎么跑来了”。 白颜冷道“我听说突厥可汗带着大小王子进宫面圣,担心你会遇到麻烦,特地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看着白颜冷我又问“没有圣上传令,你怎么进来的”。 白颜冷朝我诡异一笑,从兜里掏出玉佩来在我面前晃一晃。 我指着玉佩道“你进来全凭它,这到底是块什么玉佩,能让你在这浩浩皇宫之中畅通无阻”。 白颜冷得意的道“是太后姑姑送我的”。 十七少听说是白太后送的,便不乐意了,他吃味儿的道“十九,从小太后姑姑就偏心与你,什么时候送了你这等宝贝我们怎么不知道”。 白颜冷笑着道“你们都是少将,只要想进宫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我不行,太后姑姑就给了我这块玉佩,我什么时候想她老人家了随时也能进宫看她”。 这么一说,十七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着白颜冷,我心一热,一股暖流从脚底直达心间,白颜冷待我是真的好,处处为我考虑,笑着道“你来了,我就有足够的勇气了,说不定待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我们几人在廊道里正说着话,晋帝身边的公公来了,朝我们看一眼,切切的道“十七少将军和惠德教习学士,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还有黄口童生小学士,找了一圈儿竟然在这儿,圣上派我来找你,快些跟我进殿吧”。 白颜冷跟在我们身后走,公公一回头问道“这位是”。 我紧忙道“这位是白老将军的小五,太后放在心尖上的小十九,白颜冷,人称十九少”。 白颜冷紧忙一拱手道“公公”。 公公脸色微微颤动,正要说什么,却瞧见白颜冷手中的玉佩,再看一眼,也就不多说什么,只道一句“大家跟我走吧”。 三大一小从侧门偷偷溜回到座位上。 除了玄詟,另两位便是晋帝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孙子。待人都坐定之后。 晋帝笑着对可汗道“人都到齐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可汗朝他身边的孩童微微一笑,那孩童立马起身开来,朝晋帝一鞠躬,颇具气势的大声道“你们大晋国的人总爱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在我们突厥国,只要是我们想要的,就没有人敢阻拦,谁敢阻拦就杀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便是我们的气魄,想必你们大晋国的男儿都是缩头乌龟不成”。 此话一出,晋帝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而我心中更是慌乱躁动,从未教过玄詟兵书上的学识,对面那小王子小小年纪便咄咄逼人,而玄詟向来被大将军和穆夫人保护的好好的,就像太阳照射下的花骨朵一样,从未涉足战场上的事,今天这一仗并不好打呀。 对面席位上的可汗和二王子神色淡然,微微笑着,似是在一场好戏。三公主精灵古怪一双眼到处瞟,倒是对这场戏不怎么感兴趣。 玄詟想了一想,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开来,首先亦是朝晋帝深深一鞠躬,我看一眼殿堂上端坐的晋帝,只见他怔怔的看着台下的玄詟,不恶而严。 玄詟不紧不慢的道“这位突厥小王子,你若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让我来细细讲给你听吧,你可要听明白了,以后可别在闹出笑话”。 玄詟正了正嗓子,道“这句话的原文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意思就是说鱼是我所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能同时得到,那么我宁愿舍弃鱼而选取熊掌。生命是我所想要的,正义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样东西不能同时得到,那么我宁愿牺牲生命而选取大义,这是我国儒家学派孟子的代表作《鱼我所欲也》,里面讲了很多仁义之道,强调“正义”比“生命”更重要。建议你们蛮人没事多看看,以净化心灵”。 道完之后,玄詟看着我,我听傻了,孔孟之道的书我也看过不少,却独独对这篇文理解的不够透彻,不由得朝他笑笑,玄詟这才坐下来。 和我正对着坐的突厥二皇子不服气的道“大晋国的臣民善于狡辩,看来这话不假,连小小的孩童都能说义讲道,试问小小年纪又怎么能懂得什么是仁义,什么是道义”。 我看一眼身旁的十七少,见他呼着粗气,似是准备冲出简台跟对面的人打起来,我扯了扯十七少的衣角,示意他平复心情。 气氛与空气同时凝滞,十一、十四、白笑秋和大将军都端坐着,十九少白颜冷朝我看一眼,我朝他一眨眼,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大晋国崇尚的是以和为贵,烧杀掠夺虽然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但却十分残忍,百姓亦是苦不堪言不得安生,试问谁不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流血牺牲绝非仁义,道义所为,我们大晋国所喜爱的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义”;也有比死亡更严重的事,那就是“不义”。不仅贤人有这种思想,人人都有,只不过是贤人能够不丢掉罢了,请问突厥王子,我说的这些算不算道义”。 突厥王子被我回击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也说不是什么话来,只好气冲冲的坐下。 那可汗看看我,问道“方才这位女子说的头头是道,可谓是让我大饱耳福,敢问你是”。 我微微笑着道“在下苏飞飞,是玄詟的教习先生,其实不然,在我们大晋国,像我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本来是小孩子之间的较量,慢慢的失去了初衷,变成孩子和孩子,我同十九少一起对付突厥二皇子和三公主,整个殿堂争论不休,胜负难分好不平静。最终还是晋帝举起酒盏,道“今天设宴专程给可汗和诸位王子公主接风洗尘,大家举杯把酒干了”。 那突厥可汗难得来一趟洛阳,路途遥远,鞍马劳倦,为了显示我大晋国好客之道,晋帝特地安排可汗一干人等在宫中歇息游玩几日。为了保证可汗的人身安全,特命各位少将一路作陪,玄詟陪小王子,我陪三公主。 第四十四章 太阳高照,微风徐徐,在偌大的御花园里,随处可见奇花异草。 我们一干人等晒着太阳,迎着微风在御花园里游玩赏花。几个孩子在花园里追逐嬉戏,气氛倒也和谐。有谁能想到早先的时候在宴席上大人孩子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兵戎相见的场面。 要说这突厥三公主,虽说是个小姑娘,胆子却不小,宫中规矩一律不放在眼里,只管自己高兴就行,性子直爽,快言快语。到处瞧瞧,看一看,高兴了还摸一摸,凑在鼻子前闻着花香。说是陪其实就是个跟班的,走在她身后,公主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腿都快走瘸了,那公主依旧兴致勃勃一点也不觉着累的样子。 想想那漠北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整日与牛羊为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见不着太阳光,听说高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气候很是恶劣。要不就是黄沙风暴,有些地方的细沙经风吹,常年累月被风刮的越来越少,剩下砾石铺盖地面最终形成大片荒漠。这样的环境下连生存都难更别说长出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了。 看完了牡丹看芍药、蔷薇花、紫金花、郁金香等等,每到一处都喜欢的不得了,闻一闻,伸手摸一摸。 在一颗树下见着秋千,四根绳子穿着木板挂在树下,三公主指着秋千问我“那是什么”。 我笑笑道“秋千”。 三公主走上前去围着看一看,问我“我可以坐上去吗?” 我估摸着这三公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仍旧笑着道“三公主只管坐,本就是用来玩乐的”。道完我也朝前走几步,走到三公主身后,轻轻一推,秋千便晃动起来。 三公主高兴的道“你们大晋国人还真会玩”。说完她又道“用点力”。 我便使劲推,三公主玩的高兴,口中一个劲的喊着“用点力,再用点力”。我累的跟狗一样,呼呼只喘粗气,大冷天的累的满头汗水,几乎用尽了力气送她上树梢,到头来却换来一通抱怨“你力气真小,玩的不过瘾”。 我眼珠一转,笑着道“这个不好玩,前面还有更好玩的,我带你去”。 本想将三公主支开,因我实在没力气推她了。三公主走的快,我跑她不及,也不知怎的就跑出了御花园之外,她瞧见了池水边的一艘小船,跳上小船来让我划船玩一圈。 我认得这是荷塘,宫中的荷塘自是比白府的池塘要大的多,现在是冬天,采莲藕的季节刚刚过去,想必这船便是菜藕的时候留下的。可我不会划船,又不能告诉三公主说自己不会,只得硬着头皮上船,掌着桨卖力的划,捣鼓了一阵子,那小小船儿动了动依然稳稳的停在原地。 三公主问我“你到底会不会划船”。 我不好意思的吞吐道“会,会一点点”。 三公主不耐烦的道“那还不赶紧划,磨叽什么”。 我正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船离开岸边呢,只要离了岸就不能说我不会划,只要离了岸再怎样我也能将船捣鼓到荷塘中央去,正想的出神,听见身后有人在笑。 一回头,见十七少站在我身后,他笑嘻嘻的道“我以为先生只会舞文弄墨,没想到还会划船”。 我急忙朝十七少眨眨眼,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十七少倒也识趣,忙闭上嘴,笑看着我和我身后的三公主。 我再朝十七少眨眨眼,嘟嘟嘴,皱皱眉头,十七突然笑了,终是明白我的意思,他笑着道“苏先生力气小,怕是划的不快让公主不能尽兴,还是我来划吧”。 到底是少将,轻轻松松绕着荷塘转一圈又回到岸边。十七少走后,我又跟在三公主身后去了假山赏鱼。 越过池水走过小桥,在一处盛开的月季花前停了下来,我叮嘱三公主道“别用手碰,小心花中带刺”。 三公主看也不看我道“放心吧,我只是看看,不动它”。 趁着三公主欣赏月季的空挡,我伸展着双臂看向水池里的鱼儿,便听的公主尖叫一声,我紧忙上前问道“公主怎么啦”。 只见那公主伸着手,手指立马红肿起来,伴有血珠渗出来。她看着我,吩咐道“你看什么,你不是奴婢吗,还不赶紧过来给本公主把刺弄出来”。 我心中虽气愤不过,但对方是客人又是娇滴滴的公主,抬头但见晋帝同可汗,王子还有各位少将在前方赏花,只得讲怒火强压下去,帮公主挑刺,只怪那刺扎的太深,怎样也挑不出来。 眼瞧着那血珠往外冒,我紧忙从兜里掏出绢帕替公主擦血,似乎还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公主不耐烦的道“你怎么那么苯,难道不知道用嘴吸出来吗?你可是女婢,女婢就得听主子的,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赶快吸呀”。 我不听,那公主便叫起来“来人啊”。 十七少跟突厥二王子一同赶过来。 此时我心中的怒火再难扼住下去,腾地一下冒出来,将公主的手甩开,我大声道“公主你给我听好了,第一,我不是你的奴婢,你的奴婢在大西北无尽的草原上,第二你也不是我的主子,刚才我已经叮嘱过你了,这花带刺,让你小心些,你不听我的,现在被刺伤着,却让我给你吸出来,我做不到,要吸你自己吸?” 十七少看着我生气的样子,目瞪口呆的立在一旁,像是傻了似的,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也不帮我说句话。倒是那突厥二皇子,问公主道“嚷嚷什么,还怕没人听见”。 公主指着我道“就是她,欺负我”。 我挡开公主伸过来的手,道“谁欺负你了,刚刚我叮嘱过你,这花带刺,可你不听,现在伤着了,却来怪我,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一旁的十七少大概听出点眉目来了,二话不说将公主的手拉过来,含在嘴里一口吸下去。 我心中一惊,后退一步,没想到十七少为了我会这样做,紧忙推他的手臂喊道“十七少”。 十七少只管帮三公主把刺吸出来,吸一口吐一口血水,接着再吸再吐,好不容易才将刺吸出来。 这一幕全被突厥二王子看在眼里,他看了看我,突然就笑了,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了正身子,道“苏飞飞”。 他哦了一声道“前殿跟我对质的可是你,陛下刚封的惠德教习学士”。 我道“正是”。 那突厥二王子看着我,淡淡笑着道“苏飞飞,好,很好”。 晋帝同可汗还有少将们听见动静也都朝这边走来。 晋帝见地上有血,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立在十七少身边大气不敢出,十七低下头去也不作声,坐在树墩上的三公主突然站起身来,正欲开口话被二王子接过去,他笑着对晋帝一鞠躬,拱手道“陛下切莫多想,刚才是我不小心伤了手指,流了点血”。 晋帝笑笑道“我这御花园里的很多花都带着刺,大家玩儿的时候应该小心些才好”。 一干人等连忙道“是”。 可汗朝三公主看一眼,又朝我和十七少看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反倒是十一、十四、白笑秋和白颜冷齐齐看向我,大有一副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架势。 晋帝朝二王子手上看一眼,关切的询问道“二王子伤的重不重,要不要传太医瞧瞧”。 二王子紧忙道“谢陛下关怀,已经没事了”。 晋帝和可汗、大将军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公主看着我,愤愤地道“苏飞飞,你给我等着”。道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二王子紧跟着追上去喊阿妹,那三公主也不回头,只管往前走。 我朝身边的十七少看看,见他嘴角处还留有残血,忙用绢帕替他擦拭。 十七少站着动也不动,只管让我擦,眼中和嘴上满是笑意,柔声道“刚才吓坏了吧,这下没事了,三公主孩子气太重”。 我嘴角抿一抿,心里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打转,强忍着对十七少道“刚才谢谢你”。 十七少手一扬“嗨,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俩谁跟谁”。 十四少立在我对面,双手背在身后,看我一眼,又看看十七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也没问,就这么站着。 白颜冷面色沉沉,问我“飞飞,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三公主怎么啦,很生气的样子”。 我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白颜冷又问十七少“十七哥,刚才怎么回事,看那三公主刁蛮的很,招惹了她怕是不好办”。 我忍不住生气的道“谁招惹她了,我今天鞍前马后陪她一整天,是她自己不留意,我提醒过她,可她就是不听,被刺伤了手指,硬要我将刺吸出来,我不依,她不饶,是十七少赶过来帮了我,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这下你们都知道了吧,满意了吧”。我一口气说完,不给旁人插话的余地,然后捂着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宫女送点心过来,见我趴在床上哭,问我怎么啦,我亦是不回话。 晚上的时候,我借故身子不舒服缺席了晚上的宴席,饭后几位少将又跑来看我,十七少告诉我说,那三公主也如我一般说身子不舒服没去吃饭。 同十七和白颜冷聊了几句,心情也不那么难受了,见天色已晚便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白笑秋走在最后,他转身过来叮嘱我道“这两天你最好呆在房中,即便闷了想出去也别走远,非圣上传旨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到时候再碰上三公主生出什么事来”。 我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第四十五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昨天晚上白笑秋的话在耳边萦绕,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朝窗户外看看,见天空灰蒙蒙的好似又要变天了。得罪了三公主今日肯定也不会让我作陪,这样挺好。 想想也没什么事做,头往被子里一缩,继续睡。又睡了一会儿感觉肚子有些饿,再次将头从被窝里探出来,瞧瞧桌上,空空如也,什么吃的也没有。早已过了饭点,头先睡的太沉,只怕是宫女来敲门的时候没人应声以为屋里没人把吃的又端走了。 饿的睡不着一骨碌翻身跳下床,又一个人在房中傻傻坐了半晌,走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假山,几乎是挨着我这间屋子的。 人人艳羡的宫中生活实际上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好,偌大的宫廷内外整日见不到几个人,好容易有了份闲心立在院中观鱼赏花。见的一女子,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打扮的小姑娘。 那女子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一株株兰花,头发高高束起用发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朝我看一眼,也不说话。她身后的宫女朝我吼道“大胆,淑妃娘娘在此,还不赶快行礼”。 我紧忙扑身跪下,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那淑妃娘娘立在我面前,问道“你是何人,又为何入得了这花园?” 我紧忙道“在下苏飞飞,奉命进宫接受封赏,后又被安排陪突厥公主在宫中游玩赏花”。 那淑妃娘娘道“你就是苏飞飞苏先生,洛阳人口中的侠女”。 我紧忙道“在下不敢当”。 淑妃娘娘笑着道“看你年纪轻轻很了不起啊,你且起来吧”。 淑妃娘娘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从我面前走过,转眼拐向另一条廊道。 我从背后看一眼过去,淑妃娘娘,莫非是我很久以前听人说起过的那位娘娘。 我松了一口气,身子刚站直,便见得从右侧当口又有一位女子朝花园走来,紧跟在她身后的也是个小姑娘。我二话不说,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大声道“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那女子笑着道“不错,起来吧”。道完直接走了。 看来这花园是没法呆了,转身回到院子里抱着树桩一动也不动。 这几日陪突厥公主身体和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生怕有差错,纵然万分小心谨慎还是让她伤着了,不过还好并不严重。公主生了气不让我作陪,我乐的清闲自在。 可这也太清闲了哇,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半天连只飞虫都没瞧见,也没有一丝风,时间和画面像是都静止了似的,不由得唉声叹气了三回。 十四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后,道“你就那么沉不住气吗?” 紧忙将身子扭过来,喊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问我“你就那么沉不住气吗?” 我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脑子飞速转动想想他说这话的意思。 十四少第三遍重复问道“你当真那么沉不住气吗?” 这回我听明白了,回道“不是我,是公主太无理取闹”。 十四少脸色沉了下来,轻叹一口气道“看你平日做事周全,谨小慎微,没想到这般意气用事,到底是未经事的,那日一闹圣上已经很不高兴了,辛亏十七弟帮你圆场。知道可汗这次是来者不善,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抓住把柄,好在明天他们就要走了”。 我高兴的问“公主他们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吗?” 十四少见我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淡淡一笑道“你有那么高兴吗,当然是真的,看你那样子恨不得他们马上走”。 我偏着头看着他,道“有他们在我就不能安心,光说我,你们不是也一样不安心吗,圣上不是也一样吗?” 十四少终于笑了,道“不跟你狡辩”。道完朝屋子里瞅瞅,又道“有什么要收拾的赶快收拾好,吃了晌午饭,我们就要回去了”。 我脸色一沉,面露忧色,不想再见到公主和王子他们,更别说同他们一起吃饭,不仅轻叹一口气。 十四少看出我的不悦,轻笑道“刚刚还高兴的很,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我向十四少投去哀求的目光,双手合十,道“晌午的宴席,能不能别叫我去”。 十四少眼一眯,道“你不去怕是不好吧,这可是送行宴”。 我朝他诡异一笑,道“十四少天资聪慧,你知道该怎么说”。 十四少又一次笑了,道“好吧,我试试看”。 我一个高兴,蹦蹦跳跳的朝屋里走去,十四少在身后叮嘱我道“他们没走之前,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懈怠”。 我朝他重重的点点头。 晌午有宫女过来给我送来饭菜,心情好吃了不少,吃完饭后便开始拾到起来,这回不及上次,没带那么多东西,本以为受封当天就能赶回白府,却又耽搁了几日,不过还好下午就要走了。 拾到好之后,又开始了无聊而漫长的等待,心想,早知如此带本书来打发时间,也就不会这般百无聊奈了。 躺在床上等,趴在窗户上等,立在院子里等,抱着树桩呆着等,从头顶着一片太阳光,到日落西山,还不见白笑秋和各位少将们过来,连玄詟也不见人影,我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可汗和王子公主毕竟从漠北大老远来,这践行宴上当然得好好絮叨絮叨。 等得太久,一个不留神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得有人推我,玄詟喊我“先生,先生,快醒醒,出大事了”。 我锰地一惊,脑袋瞬间清醒,扯着玄詟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的那些哥哥们呢?” 玄詟切切的道“他们现全都跪在承延殿,已经跪了好一阵子了,圣上大发雷霆,说他们抗旨不遵”。 我急急的问“他们为什么要跪在承延殿,你倒是跟我说说”。 从玄詟的描述中,我听出个大概,晌午在宴席上正吃着饭,大家互相敬酒说着客套话,吃了一阵之后,突然那突厥二王子向前一步,拜在晋帝的面前,请求恩准将我赐给他做王妃,还说什么仰慕我的气度和才华。场面一度安静下来,晋帝只是笑笑,说着客套话,说什么感谢王子对惠德教习学士的赏识,若是走了是我大晋国的损失之类的话,言语含糊其辞,不说答应但也并未当场拒绝,态度暧昧。各位少将坐在台下也不敢冒然出声。最后那突厥王子放出狠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圣上,希望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可汗虽说紧忙跟晋帝道歉,小儿莽撞什么的,说让圣上好好考虑,希望能答应这门亲事。 这次的宴席双方算是不欢而散,宴席过后,可汗一干人等回房休息,各位少将便去找圣上给我说情,惹得龙颜大怒。 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中焦急万分,带着些许的惶恐不安。十四少早就提醒过我可汗他们是来者不善,我却不懂得收敛心性,在御花园里跟公主大吵大闹,差点大打出手,我怎么能这么不知轻重,惹出事端。 先不说别的,就凭那遥远的漠北,那里的环境极其恶劣,风沙尘暴时不时会发生,那里的人们粗鲁蛮横,还有那二王子,一看就是刁钻之人,我若跟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山高路远,受了委屈谁来安慰我,万一出了横祸,谁会管我,去了之后要想再回洛阳怕是难了,更别说回蓟州。 不行,不行,怎样都不能去,不能嫁给突厥王子,不能离开大晋国,我一定要去阻止晋帝,想办法说服他,千万别答应这门婚事。容不得我再想,交代玄詟哪儿也别去在屋子里等我,一个趔趄窜出房门。 承延殿是晋帝的寝殿,好不容易求得一宫女给我指路,一路踉踉跄跄的来到寝殿门外,守在门口的公公将我拦住,没有圣上的召见不得入殿。我立在门口,焦灼不安,听得殿内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晋帝大吼声“你们一个个都反了不成,不过是个教习学士,能联姻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造化,你们竟敢拦着不让我颁指下令,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少将,国之栋梁,保家卫国的好子民,今日好大的胆子,竟敢大闹承延殿,枉我多年来一直器重你们”。 紧接着又听得十七少道“请圣上开恩,收回成命”。 各位少将齐声道“请圣上开恩”。 我终究没能进到殿内,想必进去了也是徒劳无功,还会引得圣上发更大的脾气,万一弄巧成拙晋帝铁了心将我赐给突厥二王子,到时候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回到屋子里,玄詟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我轻轻褪去他的鞋袜,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褥,自个儿坐在屋内琢磨。 这二王子看上去年纪虽不大,按照他们漠西北的风俗,只怕家中早已妻妾成群,他并非仰慕我的才华。凭那日我与他在殿前的一番对峙说辞,他也是个学识广博且城府极深的人,若十四少与他较量,只怕也很难凌驾于他之上,大有可能打成平手。看得出来,他也并非真心想要娶我,一定是想要故意刁难,让圣上难堪。 圣上这边各位少将已经为我求过情了,我若再去求情,只怕适得其反,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四十六章 是夜 已深 十四少和十七少敲我的窗户,将门打开,我惊诧道“十四少、十七少,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歇息”。见他二人立在门口,呼呼的冷风不停的吹着,身子一侧,紧忙将二人请进屋内。 十七少双手冻的通红,耳朵也冻的通红,我将暖炉递给他道“赶快暖暖吧”。 十七少手一挡,道“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心情”。看着我他又道“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突厥王子求赐婚的事”。 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十七少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嫁给那二王子吗?”。 我厉声道“当然不”。 十七少道“我们已经向圣上求情了,可圣上没有表态,我猜想这事儿大概是成了,连圣上亲亲的女儿艾罗公主前几年嫁给大士土司,更何况是你,两国相交若想长久安稳,和亲是首选”。 我急的快哭起来,道“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立在一旁久不说话的十四少道“也不是没有回旋的可能”。 十七少紧忙问“十四,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十四摇摇头道“暂时还未”。 十七看着十四少道“那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四少冷着脸,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我,道“那就要看她的了”。 十七少瞪着眼不明缘由,看我一眼,指着我问十四少“她,她能有什么法子”。 十四轻咳一声“能拖就拖,实在拖不过去就病倒,最好是病的下不了床”。 十七少激动的从凳子上弹起来,高兴的道“对,对,十四哥说的没错,你可以装病,圣上差人来时你大可以跟他们说你病了”。 十七少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被一旁的十四少抡过去一眼,坚毅冷峻的脸上越发显得严肃,他道“十七,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在这皇宫里,圣上眼皮子底下,欺上瞒下,是不是肩上的脑袋顶的太久不想要了”。 十七少缩一缩脖子,将头深埋下去,红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上前一步道“今日多谢十四和十七少,你们暂且回去吧,容我想想”。 十四和十七少刚走,白笑秋和白颜冷来了,我看一眼白笑秋,见他也怔怔的看着我,脸上亦是掩饰不住的难过,眉头紧锁,想必内心也是焦躁不安。 我望着白笑秋,想到刚才十四和十七的态度,十四少那么聪明的人都没有好的办法,他让我病着,可我好端端的人,生龙活虎,病从何来。更何况是别人,不知怎的,我哭了起来。 白笑秋一改之前冷慕的态度,将我轻轻拉进怀中,抚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慰我道“别哭,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嫁给突厥二王子的”。 他越说我越哭的厉害,哽咽不止,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白笑秋只管抚我后背,紧紧的拥着我。 白笑秋拥着我,白颜冷立在我们身后,他从进门到现在,我也没顾上看他一眼,我们三人就这样默默的站着,没说一句话。 后来,还是白颜冷打破这深夜屋内的宁静,他道“四哥、飞飞,你们都不要太难过,我看这事还是有反转的可能,反正那突厥王子说了,圣上一天不给他答复,他们就一天不离开洛阳,大不了我们就慢慢耗着,既然他们有这个耐心,就让他们等去”。 白笑秋道“五弟是久居府内不知情啊,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两国若想不开战和亲是首选,这是历来的规矩你难道连这也不懂”。 白颜冷看我一眼,低垂下头去,面露忧色。 白笑秋伸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依旧柔声道“话说回来,你也别太担心,我说过有我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大不了撕破脸皮跟他们开战”。 白颜冷惊呼一声“四哥,这是在宫中,不是白府,小心隔墙有耳,若圣上真的答应,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彻夜未眠,一早起来,双目通红被太阳光照着有些睁不开眼,玄詟问我“先生,你的眼怎么啦”。 还未回话,便有宫女带着个跟玄詟差不多的孩童,定睛一看,原来是晋帝的小皇孙,紧跟其后的便是突厥小王子,几个孩子一见面便开心的玩耍起来,在院子里嘻哈笑着、闹着,宫女朝我微微一笑,带着他们去玩。 就这么在屋子里坐着,有宫女端来早点,我看一眼,觉得没什么胃口,随即让宫女又端回去。 趴在窗前看着窗外,将昨天在承延殿亲眼看见晋帝的态度以及各位少将说的话仔细分析,突然觉得此事毫无指望,尤其是白笑秋最后说的大不了跟他们打。怎么打,为了我两国开战,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连圣上亲亲的女儿都能去和亲,我算什么,圣上会同意吗。若真到了那一步,白笑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还有十七少,就他平日上蹿下跳,鲁莽行事,口无遮拦,我真不敢想象,万一他们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来,惹恼了圣上,圣上会怎样处罚他们。关起来,用鞭子抽打,还是砍了他们的头。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颤抖不止,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他们为我涉险。 一晃又是一天过去了,听说那二王子以三天为期限让圣上考虑,眼瞧着时间在指缝中慢慢溜走,我心急如焚,让玄詟先去睡觉,帮着给他盖好被褥,独身一人踱步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那残缺的冷月,放射着模糊的光晕,莫非这冷月也在伪装坚强,以静谧隐忍着事态的苍凉。 门前的小树条,经寒风一吹,便开始左右摇晃不止,像是在喁喁私语,夹杂着一丝丝的心痛和悲伤,总是那么自然的透着不心甘,池水里结成的冰块在月光下,亮的极为不情愿。这样的时候,周身的一切,连同自身,便如同那地上的石子一般,默然哀伤。 推开门,缓步走到院子将手伸进池子里,摸上厚厚的冰块,顿时刺骨的凉直达我心脾,十四少不是说最好是我能病一场吗。 此刻我已无它法,将心一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力的朝那冰块砸上去,看着冰块被我砸裂开来,再慢慢溶于水中直至完全融化成冰水,再一头扎进池水里,冻得我不能呼吸,几次换气之后,整个人除了心口处还有脉搏跳动外,浑身上下冻得早已失去知觉。 只怕这样还不起作用,万一身子骨硬朗怎么办,只好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冰水,又将套在身上的棉袄褪掉,就这样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迎着冷风吹,此时身子也没有抖动,僵硬的如同冰雕一样,一直端正的坐立着,没想到这样还能睡着。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摸摸额头竟然一点也不热,没发烧,我还精神着呢,这可怎么办呢,平日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病一场,这会子倒是出奇的虎虎有生气,既然做了就做到彻底吧,如果这样再不起作用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起身借着月光腿一抬,噗通一声跳进池水里,将刚刚结的冰块砸了个稀碎,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从池水里爬起来,脚冻得无法走路,我几乎是爬着回到房间里的。 玄詟还在另一边睡着未醒,我紧忙擦了头发换上干净的衣衫躺到床上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浑身燥热难耐,我在床上直哆嗦,忽冷忽热,明明听见玄詟喊我,却无法回应他,我在床上缩成一团。 玄詟跑到我床边扯着嗓子喊我,我看着玄詟张了张干裂的嘴,嗓子干疼说不出话来,玄詟伸手在我脸上和头上摸一摸,转个身朝屋外跑去。 一切如我所愿,如十四少所愿,我真的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冷热交加。 圣上着太医来给我瞧病,我内心是抗拒的,但又不敢反抗,宫女端上来的药我也不敢反抗照喝不误。 因我现在的处境较为复杂,圣上虽没直接表态,但二王子亲自开了口,现下突然病了,圣上虽没怪罪下来,却吩咐太医务必要将我尽快医治妥帖,宫女熬好了药日日给我送来并看着我喝下去,也不管我吃不吃的下,餐餐好吃好喝的往我这里送,事无巨细,照顾的相当周全。 白天有人看着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待到了晚上先把玄詟哄上床,看着他睡着,就又跳进冰池水里泡着,就这样过了四五天。 十一、十四、十七、白笑秋和白颜冷听说我病了,也都赶过来看我,大家似乎都为我这病来的及时而面露缓和之色,也不似以前那般看得要紧,连说一句好好养着的话都没有。 十七少见我面色绯红,笑着打趣的道“说让你病,你还真就病了,好似这病随时候着你,只要你一召唤它就来,真邪门”。 十四少看十七一眼,十七少立马捂住嘴,道“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十四少又看着我,嘴角动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十一少面色如常,好似最近发生了什么都跟不知道似的,就只是看看,什么话也不说。 十七少看着十一少道“十一哥,你真是惜字如金啊,到哪儿都有你,到哪儿都没听过你说话,跟个透明人似的,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真是个怪人”。 一旁的大将军朝十七少呵斥道“小十七,你眼里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 十七少紧忙低下头去,退到十四少身后,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大将军和白笑秋、白颜冷只是看着我,几人微皱着眉,似是在各想各的心事。 第四十七章 头两天的我还是活蹦乱跳,自从二王子请求圣上赐婚之后不久我就病了,且一病不可收拾。着太医瞧了药也喝了总不见好转,原先的三天期限早已过去,那二王子是不依不饶,而我也打算跟他死磕到底,每每半夜三更泡在冰水池子里,天不亮又紧忙爬回到房中睡觉,害怕一不小心在池水里睡着被人发现,我是夜夜醒着白天睡觉,我打小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见不得一点光,加之身子不舒服,白天的觉也没怎么睡。 我这病不好,突厥人也不肯走,来者即是客,想我浩浩大晋国素来有着好客的美誉。晋帝嘴上虽不说什么,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伺候着,私底下太医回回从我这里回去都要向晋帝汇报病情。 几位少将每天都来我这里走一趟,他们是既害怕我好起来,又不忍心看我受罪,个个脸上阴晴不定,说不了几句话又都匆匆走了。 听说后来被晋帝一通询问,我便干脆不让他们再来看我了,为了避嫌,即便他们来了也被我关在门外闭而不见。 现下的情形只离我越远越好,我这病生的突然又来势汹汹,且不好医治,万一被有心之人怀疑了也跟他们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只是我一人在这屋子里一天天的躺在床上头痛嗓子痛,浑身酸痛,突然觉得日子实在是难熬。 可汗到底识得大体,买卖不成仁义在,派人给我送些滋补药过来,据说是他们漠北上等良药。我吃了依旧不见好,那二王子和三公主似是有些沉不住起了。暂且不说我病的有多严重,就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足以让他兄妹二人心中很不爽。 这天,我正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十四少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入,我紧忙立了立身子,微弱的道一声“十四少好”。 十四少朝我走近几步立在床边,伸手附上我额头试探体温,稍过片刻,他怔怔的道“烧好似退了”。 我惊的啊了一声,紧忙也摸一摸额头,切切的问他“那怎么办?” 他看我一眼,道“现在还不是好起来的时候,你应该继续病着,前几天怎么病的,现在还得这么做”。 我点点头。 过一会儿他又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再一次重重的点头道“我知道”。 十四少还未走,突厥二王子和三公主便来了,紧跟在他兄妹二人身后的是个老者,佝偻着腰,满脸络腮胡子。 十四少反应快,不慌不忙,微怔着喊道“二王子、三公主”。 二王子眼中明显带着惊诧之色,他看看十四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我,想说什么也不说,只定定的看着我二人。 比起二王子来,三公主刁钻顽劣的多,她将我二人看一眼,嘴角往上一翘,眉眼一挑,轻蔑的口气道“以为这屋子里只有惠德教习学士一人,没想到原来十四少也在,这大白天的,你二人关起门来躲在屋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十四少深吸一口气,虽未说话但脸色已经隐隐不快。 三公主突然笑了起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我,指着十四少道”莫非他是你的情人,你们在幽会”。 即便此刻嗓子钻心的疼,我也要把话说清楚,我倒是没什么,这事本是因我而起,但不能让十四少无辜蒙冤,我道“三公主切莫乱点鸳鸯,造谣生事,我与十四少是清白的”。道完我已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重重的咳了几声。 三公主依旧笑着,她问十四少“她到底是不是你的相好”。 十四少虽生气,依旧面不改色道“我与惠德教习学士光明磊落,三公主无事生非,我堂堂男子倒是没什么要紧,但惠德教习学士乃一女子,三公主这样随意胡说,乱给人扣上不贞不洁的帽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坏了其名声怕是不妥吧,今日在这屋子里说说倒也不打紧,若是传了出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三公主围着十四少缓步走一圈,又踱步到我床边,轻笑道“还说没什么,我看你俩倒是郎情妾意一唱一和配合的挺默契,你这样护着她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 十四少道“三公主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三公主呵斥道“你只是少将,竟敢对本公主大不敬”。 十四少锰地一抬头,怒视着三公主,身上那股子如生俱来的凌厉霸气让三公主忙闭上了嘴。二王子触及到十四少的目光不由的一颤,很快微笑着替三公主圆场,他道“三妹快人快语,平日里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拦,冲撞了十四少将军,还望将军念起年幼无知,莫要动怒”。 十四少长袖一甩,愤然转过身去。 二王子朝一旁的老欧使了个眼色,那老欧对着二王子说了句话,大概是蒙语类的,我听不懂。 老欧走到我床边来往凳子上一端坐,朝我做了手势,我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给我瞧病呢,我心中一震,昨天还病着的呢,今天刚好退了烧,这下可坏事。想那二王子和三公主专程带个老欧来,多半是起了疑心,此时,若老欧诊治出我病已好,再公之于众,二王子他兄妹二人再一禀报给圣上,来个添油加醋,圣上一动怒定我个欺君之罪,那我岂不是大祸临头,人头落地。 十四少看上去也稍显紧张,他问二王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二王子笑着道“这位是胡地医师,我见惠德教习学士的病久不见好,今日便将我们漠北的医师带来给其治病,我们漠北的医师医术高明,一点也不比皇宫里的太医差。 我眼瞅着老欧在我的额头和双肩上点一点,又示意我张开嘴给他看,我一边照着做一边瞟向十四少,见他长长的衣袖下攥握的拳头。三公主斜眼看着,二王子也看着老欧,似乎大家都在等待一个出其不意的结果。 果然,没过多久,那老欧站起身来,微笑着对王子和公主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旁边立着的十四少生生咽下口水,神色紧张的看着老欧。 二王子看看十四少,又扭头笑看着我,道“恭喜惠德教习学士,你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胡地医师说,你体虚身子弱,又有多年的顽疾在身,没什么大的病症,日后多加注意修养”。 我心中虽不乐意,却也不能让二王子瞧出睨端,只得笑笑道“多谢二王子的关心”。 二王子朝身边的老欧点点头,那老欧紧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褐色小药瓶递给我。 我看看二王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二王子指着褐色小药瓶对我道“这是胡地医师独配的霜露凝药丸,他见你气喘咳嗽不止,多半是肺燥热引起,这霜露凝可治虚劳咳疾,散结消肿,护喉利咽”。 我早就听说这霜露凝是上等良药,是将白岘撵碎,再以漆辣子嫩果泡水晒干后与白岘掺杂混合制作而成,据说这漆辣子是生长在海拔高原之上,要取其它的嫩果实属不易,制作过程更是十分的复杂,据说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更是以贡品进献宫中。今日得了这份宝贵药材我怎能不心怀感激。 当即掀开被褥下床,朝面前的二王子微微一欠身,拱手道“多谢二王子对我的关怀备至,苏飞飞感激不尽”。 二王子附身将我从地上搀起,轻声道“惠德教习学士切莫行此大礼,举手之劳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道完他将我一路搀扶到床边,又对我到“病刚刚好一些,切莫再冻着了,赶快上去躺着吧”。 二王子转身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这样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五陵豪气,卓尔不凡,若是生在我们大晋国,那该有多好。 二王子离开我房中时说了一句让我无比绝望的话,他立在我床边,浅笑着对我道“现在你只管好好养身子,什么也不要多想,请求赐婚的事等你病完全好了我再去跟陛下说,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躺在床上,一双眼瞪的老大,呆滞的盯着房梁,该想的法子我都想了,还有什么办法呢,天不随人愿,偏偏在今日退烧了,现在看来,那二王子是铁了心要娶我,但我仍旧不相信他是因为真心喜欢我而娶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我一时也猜不透,我无权无势,弱女子而已,他这样为难我究竟是为何呢。 说来倒也奇怪,晚上竟然下起了雪,莫非是老天看我可怜特地要帮我这一把。告诉自己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那二王子瞧着我又一次病倒,终是没有耐心继续在这儿耗着打道回府,那我的目的岂不是达成了。想到这里心情陡然舒畅起来,朝隔壁的玄詟看一眼,见他睡得正香,赶忙跳下床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 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躺在雪地里好几个时辰,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又真的烧了起来,不仅烧了起来还呕吐不止。 十七少知晓二王子和三公主带来了胡地医师为我诊病,还给了我一瓶药,而我现下更加病重,十七借故禀奏晋帝说我这次病全因二王子身边的医师诊治无效用药不当造成。那二王子和三公主,还有众位少将又是一通言辞激烈的交涉,场面一度到了失控的地步。 晋帝和可汗双双都十分气愤,晋帝早已在殿前坐不住了,雷霆之怒呵斥道“大胆放肆,还不赶快给王子和公主赔礼道歉”。 几位少将见触犯龙颜,虽不愿意也只好将火压在心底,全都齐齐拱手道“刚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子和公主见谅”。 晋帝更是一气之下罚他们禁足一日不得出门,并让宫中执掌管事太医前来给我诊病,大大小小上乘好药和补药日日往我这里端。 再由宫女看守侍候着我,我失去自由之身再也无法随心所欲,没几天我这病彻彻底底好了。 第四十八章 自从那天起我将白笑秋、十七少他们几人关在门外不跟他们见面,可他们依旧天天来我门外晃一圈。见我房门紧闭个个将头贴在窗户上朝屋子里看,尤其是十七少,他本就长着一张圆圆脸,被其他人挤的不成人形,双肩耸立着,好看的圆圆脸变成了又扁又圆的南瓜脸,十分的滑稽可笑,我瞧着他们几个一会儿歪向左,一会儿歪向右,在心里笑出了声。为了让他们死心我便装睡,即便是我睡不着。 我自是知道他们为了我的事熬心费力,还被受罚。到现在还在为我想办法呢,心中莫名的有一种感动跟温暖,有这些少将为我操心,替我烦忧,我所何求。 虽说我现在有各位少将帮我出谋划策,想了不少点子出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到底也只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解决不了问题。 正如上次我去承延殿的时候侍奉晋帝起居的薛公公说的那样,我只是刚刚被授予的惠德教习学士,享正六品官衔,并无显赫身家,在朝中亦是没有高居官职的亲人,各位少将乃朝廷之栋梁,是圣上依傍之人,我不能为了自己拖累他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说你怎么回事,我们几个为了你的事伤透了脑筋,你倒是好,不但不领情还将我们挡在门外,又病着,身边连个专心伺候的人都没有,宫女也只是奉命前来照看你吃药,你若有个别的她们也不会管你,除了我们几个你还能指望谁”。十七少嘴上埋怨着,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一进门便朝我床沿上一坐,看着我。 我浅笑道“十七少教训的是,可我现在不是都好了吗”。 我这话说的不打紧,十七少却更生气了,他朝我瞪一眼,道“正因为如此啊,我们才更着急,你说你现在身子骨调养的这般好,为了你的身子圣上可是下了血本,将千年人生都赏给你吃了,以前总瞧着你一副弱不禁风,整日没精打采病歪歪的样子,这下好了,补了几日人更加的神清气爽了,若是没有二王子求赐婚,我们倒是会为你感到高兴,现下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你说你就这么好了,前些天生病所受的苦不就白费了吗”。道完他深叹一口气,扭头看着十四少,问道“十四哥,你说是不是,她一向最听你的话,你来说说吧”。 我心中一惊,十七说话总是那么直接,我什么时候最听十四少的话了,今日这屋里若是只有他与十四少两人在,我也不会那般难堪,眼下十一、白笑秋、白颜冷都在呢。 本能的朝立在窗前的白笑秋看一眼过去,见他也正看着我,脸上有着让我捉摸不透的表情,我躲不过他投射过来的眼神,只得朝他微微一笑,顺带将目光转移到十四少脸上。 十四少依然木讷冷着一张脸,就他这张脸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里,只要看上一眼,也会在心里留下冰凉如斯的痕迹。 白颜冷一向温润,此时却有种小人得志抓住人把柄的架势,他脸上虽是笑着,但说出来的话不免让人多想,他道“飞飞一向有自己的主见,无论谁给出的主意她都只听取六分,自个儿还要在心中琢磨四分,本以为这次生病实属巧合,竟没想到原来是十四哥的主意,十四哥平日里话不多说,没想到真有这样的高见”。刚说完立马转换了话锋,他看着十四少,厉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事被圣上知道,那可是欺君罔上,是要掉脑袋的,要说我们哥几个,十四哥你是性子最稳妥的,没想到这么荒唐,以为病了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吗,以为病了二王子就能善罢甘休吗,现在看来除了让飞飞白受了那么多日的苦,一点用处也没有,飞飞本就身子弱,搞不懂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十四少正欲开口,话被我接过去,我忙对白颜冷道“十九少,你不是说我是个有主见的人吗,既然有主见,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十四少没有关系,我俩认识这么久,你自是知道我性子的,我若是想做成一件事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反过来,我若是不想不愿意做某事,别人也休想说服我,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让我心存感激,你们都是为国效力的将军,是白家的好子孙,我希望你们能兄弟手足情深,肝胆相照,俗话说的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切莫为了我生出什么嫌隙来”。 道完我定定的看着他们,眼神从每个人身上扫射一遍,我知道几位少将是面和心不和,私下里暗中较劲,就算是亲亲的兄弟在权利面前难免也会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更何况是他们呢,但无论怎样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好,但愿这不仅仅只是我的一份奢望吧。 立在窗前久不说话的白笑秋问我“该用的法子你都使了,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让你嫁给二王子,若是。。。。。。若是我现在去向圣上求赐婚把你嫁给我,会怎样,你还会愿意吗,以前是我负了你,现在我想补偿?”他看着我,带着坚毅的目光。 不光是十七少,连隐形人十一少都瞪圆了眼睛,全部的人都朝着白笑秋看过去,白颜冷忍不住喊一声“四哥,你在说什么,你糊涂了吗?” 白笑秋确实糊涂了,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且不说我答不答应,光是二王子求赐婚在先,这一点上就说不过去,他说这话明摆着要同二王子撕破脸皮,绝非是明智之举。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白笑秋,笑了起来,我道“十二少太过自信,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同意,我既不愿意嫁给二王子,也不愿意嫁给你,我是人不是物品,不需要你们争来争去,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的事自有主张就不劳各位少将再为我费心了”。 我跳下床走到门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几位少将看看我,悻悻的走了。 我还没到委曲求全给人做妾室的地步,白笑秋虽是为了不让我嫁给二王子的权宜之计,但我却不愿意他这么做。 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口干倒了杯茶喝,放下杯子的时候玄詟回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孩童跟他差不多大,比玄詟要胖一些,可用肉墩墩来形容。那孩子朝我看一眼,笑了。我也朝他一笑,总觉得他十分的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正是宋贵妃的儿子。我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似是在黑暗中见得一线曙光,心跳开始加速。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允许错过。 当宫女将我领到宋贵妃寝宫的时候,她正在斜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许是被书中的情节感动,脸上有着淡淡的愁容。见到我来也并未有诧异,像是早已算准我会来找她似的。 我朝地上一扑,道“在下苏飞飞给宋贵妃请安,娘娘福泽安康”。 宋贵妃不紧不慢的道“起来回话吧”。 一声谢贵妃后紧忙起身,见宋贵妃正看着我,她浅笑着问我“不知惠德教习学士今日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我急急的再次往地上一扑,切切的道“在下虽于娘娘只有一面之缘,但眼下找不到能帮我的人,求贵妃在圣上面前劝诫几句,苏飞飞便是做牛做马来报答娘娘”。 宋贵妃搁下手中的书,道“你的事我也知道个大概,后宫不可朝政,我虽受圣上宠爱,也实在说不上话,这后宫里的人就如同这园子里的花儿一样,春开秋败,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他宠我爱我,我便什么都有,倘若有朝一日不得宠,我便什么都不是了,在这深宫之中,人人只求自保,但不敢有半点得罪圣上,惹得他不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道“多谢娘娘告诉我这些,我明白了,今日娘娘就当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来过娘娘这里”。 从宋贵妃院子里出来,再一次经过长长的廊道,后花园里已没有先前那么热闹,只有几个公公和婢女的交谈声,用眼角的余光瞧的旁边站着一人,紧忙低着头快快的从那人身边走过,往前没走上几步,听得身后的人喊“姑娘,请留步”。 我一回头,定睛瞧着那人,差点没晕过去,这人不是我叔父吗。 心开始颤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假装咳了一声变个调调,问道“请问刚刚是您在叫我吗?” 我知道叔伯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却不敢抬头看他,我害怕只要一看他就会露出马脚,故而用手捋了捋头发,这一捋便将我额头的那一朵宫粉梅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 叔父哦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我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和不安,道“我于您从未见过,想必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曾想过在这个世上还会有一个张的跟我很像的人,那便是缘分,请问那姑娘是您什么人”。 叔父看着我,眼眶温热,他道“她是我侄女,当日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惨死”。 我道“原来已经死,敢问她是怎么死的”。 叔父苦笑,看着我,道“姑娘,老夫叨饶了”。 人各有命,虽然是叔父的错,但我又怎么忍心怪他呢。 第四十九章 难道我当真要嫁给突厥二王子吗,难道我非去漠北不可吗,我不甘心。心中烦躁,一不留神将桌上的汤药打翻在地,宫女面色微微怔着,盯着我看,安慰我道“不碍事,你身子刚好,以防万一太医让我每日再端些滋补汤药过来给你,今日刚好熬的有多余,我再去端一碗过来”。宫女道完转身出门紧接着消失在廊道里。 我在心中冷笑道,好一个以防万一,这回看的真是要紧呀。知道逃不过也躲不过,一个没站稳,本能的往桌子上扑没看清扑了个空,紧忙扶住桌角,宽大的衣袖从手腕上滑下来,将我手臂上的伤疤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那是一块让人触目惊心的刮伤的痕迹。 记得当时,我脸上和身上多处被树枝刮花,那雕刻的师傅为了修补我脸上的刮痕,便从此处剥皮刮肉到脸上填补,以至于我右手臂上有一块凹陷进去的疤痕。 永远不会忘记那段削骨剥皮的日子,为了不让自己生生痛死,为了麻痹神经,我只管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醉了吐,吐完了接着喝。那是我一生中第一回喝酒也是喝的最多的一回酒,仅仅就那一次喝酒的经历便成就了我千杯不醉的美名。 此时此刻,内心惊颤不已,隐隐作痛,像是突然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不管行不行得通,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心中又窃喜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一直呆到天色昏昏暗的时候,才动身直奔二王子卧房而去。 二王子的住处离我这栋宅院并不算太远,一直往前走穿过一座朗庭再拐两个弯道便是。下午宫女过来送汤药的时候,我向她打听过了。 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漠北的将士个个粗旷彪悍,其中一人将我拦在门外,厉声道“来着何人”。 我朝周围瞟一眼,走上前去道“烦请进去通报二王子一声,说惠德教习学士前来拜见”。 那将士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上前两步立在我对面,抬抬手要搜我身,我微微一笑,只得定定的站着配合他,展开双臂让他们搜,片刻之后那将士对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 不一会儿,那将士从殿内出来,点头示意让我进去。 我如我所料,此时屋子里只有二王子一人在。 二王子端坐着,威风凛凛,脸上的表情淡淡,目光炯炯有神,跟前天在我房中谦谦君子,清和平允的二王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见我只身一人前来,先是目色一怔,朝我身后看一眼,拿起身旁的茶盏凑到嘴边,抿一口,扑哧一声将一口茶水吐在地上,道“寡淡无味,不及我们那里的酥油茶一半好喝”。 我笑着道“早就听说,人在劳累的时候,如能喝上一杯醇香的青稞酒,品一杯可口的酥油茶,简直就是人间一大美事,尤其是这酥油茶,牦牛酥油,色泽鲜黄,味道香甜,口感俱佳”。 二王子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他道“怎么,你喝过”。 我道“我没喝过,以前听别人说的时候就已经是望梅止渴了,在我们洛阳城也有卖酥油茶的,我倒是喝过,味道挺好的,但我想一定不及正宗的漠北酥油茶来的香甜”。 二王子笑着道“你说的是,只有在我们漠北才能喝到正宗的酥油茶”。 瞧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我自是不能灭了自家的威风,指着桌子上的茶水我又道“我们大晋国的茶水,种类也挺多,如茉莉花茶,相隔老远也能闻到那淡淡的茶香,还有玫瑰花茶,除了喝茶以外,还能看见花儿在杯中绽放,菊花茶明目清润,而刚刚您喝的这龙井,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形如雀舌,即有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之特点。不光是这样,曾有人还专为茶做了诗叫《七碗茶诗》: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二王子呆望着我,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他道“惠德教习学士文采奕奕,没想到对茶道也研究颇深”。 我亦是笑着欠身道“我大晋国文化源远流长,我学术不精只懂得皮毛,让二王子见笑了”。 二王子正了正身子,忽又看看我,看样子似是有些不乐意,朝我轻蔑一笑,话锋转回到今天的正题上,他道“你怎么这么着急,病刚好便来找我,大晋国的女子都像你一样不懂规矩,恨嫁不成,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既然已经向陛下开了口,就一定会带你走”。 我怔怔的道“多谢二王子抬爱,看得起我,纳我为妃,我想请问二王子,您在漠北是否已有婚配,是否有儿女,是否有妾室,我看王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相信爱慕着王子的漠北姑娘一定不在少数,王子又何必在我一个粗人身上下功夫”。 二王子从椅子上起身开来,偏着头斜着眼问我“把我说的这么好,不会是你想退婚吧”。 我轻笑道“退不退婚暂且不说,二王子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二皇子朝我逼近两步,得意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们大晋国不是崇尚男人三妻四妾吗”。 我亦是笑道“凡事都有例外,我大晋国祖辈们定下来的规矩就不劳王子费心揣测了”。 二王子双目直愣愣的看着我,似是气愤不过的样子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定定的看着二皇子,眼睛一眨不眨,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道“若是二王子还未成婚,家中亦没有妾内,无儿无女,我尚且可以考虑跟你走”。 那二皇子看我的眼神立马变得凌厉起来,将漠北人粗鲁蛮横的样子展露无遗,他道“我若是已有了妾室,不仅有,还有很多,还有王妃呢,你将怎样”。 我突然笑了起来,心中早就猜到他妻妾成群,他见我笑,又问“你笑什么”。 我变得十分有底气,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来了,不紧不慢的道“我苏飞飞自是与别的姑娘不同,从小就给自己立了规定,此生要嫁就嫁给真心待我的人,宠我、爱我,不能对我有二心,更别说三妻四妾”。 那突厥二王子并没有被我的话吓到,他质问我“明天一早,圣旨就会下来,允你下嫁与我,随我回到漠北,难道你想抗旨不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后退两步,轻蔑的大笑几声,道“不妨告诉王子,我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人,死于我而言又有何惧,我无法抗旨,也无法阻拦王子娶我,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道完,我从头发上取下发簪,拔开来,从里面抽出一把细长的小尖刀”。 二王子睁大眼,颤声道“苏飞飞,你要干什么,你想杀我”。边说边退后几步到帐前。 我笑着道“二王子切莫害怕,我怎么可能杀你,我怎么敢杀你,你是漠北的王子啊”。道完之后,我睁大双眼,举起小尖刀正对着胸口,眼看着就要刺下去,那突厥王子惊呼一声,跳过来想一把从我手中夺走尖刀,我誓死不依,死死护住手中的尖刀,同他抗争到底。我俩忽上忽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带起一阵翠翠响声,惊得守门的将士跑进来,见我和王子扭打在一起,惊呼一声“屋内有刺客,王子小心”。赶快跑上来夺走我手中的小尖刀,且反手一扣将我双臂钳制于身后,我动弹不得。 二王子惊声道“大胆,放开她,她不是刺客”并叮嘱那将士道“今日之事不许往外说出半个字,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便砍了你的脑袋”。 那将士吓的连连点头,对二王子说了句蒙语,然后一松手,我顺势往地上一扑,露出右手臂上的伤疤。 突厥王子再一次惊呼一声,道“好丑,怎么那么丑”。 我一边看着王子,看他的反应,一边紧忙从地上爬起来,甩一甩衣袖,装作十分抱歉的样子道“不好意思吓着王子了,像这样的伤疤,在我这身上可不止一处,王子还要不要看”。 那突厥王子连连摇头,朝我摆摆手,切切的道“不必了,不必了”。 瞧见二王子刚才的反应,我心中已十拿九稳,立在一旁静静地等,等他来问我。 二王子回到椅子上坐着,我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看我一眼,示意我放在茶盘上,我照做,继续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二王子喝完一杯茶压压惊,自己又倒满一杯,再喝完,再倒满。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手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胸有城府,面前的二王子已被我牢牢掌控,只待一步步引出后话,面不改色,道“是我自己剜的”。 那二王子锰地睁大眼睛,道“你为什么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 我又道“为了一个负心汉,他明明说爱我,却抛弃了我”。 二王子看着我又道“那你就剜自己的肉,这不是傻吗”。 我轻笑一声道“我是傻,不该爱上那个负心汉,我杀死了他,又剜了自己的肉”。 那二王子吓得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紧忙又扶着椅子起来坐好,口中窃窃的道“你简直就是个魔鬼”。 我只管笑,不回话。 沉静了一会儿,二王子道“其实我并非真想娶你,是公主,你招惹了她,她不饶你,我就这一个妹妹,平时被我们宠坏了,竟跟着她一起瞎胡闹。这下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去面见陛下”。 一句多谢二王子之后,我退了出来。 回来时玄詟正在房中等我,见我面带喜色,玄詟问我“先生,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我抚摸着玄詟的头笑着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等明日我再细细讲于你听”。 我同玄詟玩儿了一会儿便招呼他睡觉。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渐渐睡去,今晚一定会是个不一样的好梦。 第五十章 早早起床,麻利的梳洗过后坐在窗前,挑眼望去,见得远处崇山峻岭,重峦叠嶂,遥远的天边渐渐淡出一片绯红,人逢乐事精神爽,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说来也怪,昨天一天都未曾见到白笑秋和白颜冷,就连爱咋呼的十七少也没见到人影,更别说冷漠寡言的十四和足不出户的十一少了。 今日若他们来看我,瞧见我心情这般好,定会问我什么事,那我必定要卖个关子,好好逗一逗他们几个。可我左瞧右瞧,也不见有人来。回头一看,见隔间的玄詟睡的正香,若是平时早就醒了,昨日只怕是玩儿的累了。 又独坐了一阵子,抬头看看天,已经不早了,心想着一会儿还要去找二王子,跟他一起面见圣上。 走到床前轻拍玄詟的被褥,轻声道“小懒虫该起床了”。 玄詟哼哼唧唧半天才将眼睁开,问我“先生,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骗他道“快午时了”。 玄詟一下子从被窝里弹起来,咋呼道“先生,你怎么不早叫醒我,我昨天跟小王子约好了,今天去喂鱼”。 我呵呵两声“还不赶快起床,人家是客人,你是主人,可别失信于人哦”。 听我这样一说,玄詟麻溜地穿好衣衫,紧把紧地洗漱好,抄起两块酥饼就跑。 两天没好好吃东西,我吃了几块酥饼,喝了一碗红枣粥,在镜子前照一照,整理好发丝也出了门。 远远的瞧见二王子站在院子里,看起来像是在等我。我朝他淡淡一笑。 他仔细打量我一番,打趣的道“怎么没早点发现,原来竟是个美人”。 我调侃他“你是不是想反悔”。 他看我一眼,沉默片刻道“我们漠北的男儿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岂能轻易说反悔就反悔,威严何在”。 我笑道“王子果然是豪爽之人,有气魄”。 那二王子看看我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对我道“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错过你,将会是我这一生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将会成为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轻笑道“王子仪表堂堂,深明大义,肯定会有个好姑娘在不远处等着你”。 二王子看着前方的一片花卉,目色幽幽,道“会吗,真的会有如你所说的好姑娘吗?” 一路说着聊着,不知不觉我与二王子已来到建安殿门前,听得身后的人唤我“二王子、惠德教习学士请留步”。 我回头一看,见是十七少正朝建安殿快步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 我和二王子异口同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十七定定看着我,一双眸里微波闪动,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片刻过后轻声对我道“别问了,一起进去吧”。 我不知道十七少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三公主,又为何会跟十七少一起来。已然到了殿门口,容不得我多想,只能看着十七少的侧脸,见他步态稳健,棱角分明,气宇轩昂。 此时,殿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朝中文武百官齐齐的列位跪拜朝安。殿堂之上,晋帝一身赤色华衣裹身,那秀在胸前的长龙腾空跃起,似是要飞起来,威武霸气,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 二王子、我、十七少、三公主我们一行四人一进到殿内便齐齐的跪在殿前,三呼万岁之后,二王子正欲开口,十七少抢先一步,一头匍匐在地,声声道“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请圣上赐婚,我与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情投意合,愿喜结良缘结为夫妇,望圣上恩准”。 我心咕咚一下,犹如扔进个大石头,似是没弄明白十七少是何意。 我身旁的二王子也是楞了一愣,朝十七少身旁的三公主投去探寻的目光,那立在殿内右侧的突厥可汗更是呵斥道“弥罗拉赫,大晋国皇上面前莫要胡闹,婚姻之事岂非儿戏”。 三公主嘟着嘴喊道“阿爸”。 端坐在龙椅上的晋帝似是有些坐不住了,缓缓起身走到殿前,面色微颤,看着跪在殿前的十七少,问道“少将军白莫秦,刚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我猛然反应过来,未等十七少开口,朝前跪两步,拜在晋帝脚下的台阶上,窃窃的道“十七少脑子不清醒,口齿不清,还望圣上莫要再追问下去”。 晋帝朝前走,走下几步台阶,对我道“惠德教习学士,这么说刚才少将军白莫秦的话你听清楚了,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他刚才怎么说的”。 我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双腿颤抖不止,连带整个身子亦是颤抖不止,望着立在我前方不远处高高在上的晋帝,连声道“我,我。。。。” 十七少打断我的话,朝前跪两步,和我并排,他道“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与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情投意合,请圣上赐婚”。 我大喊道“十七少,你为什么要这样,赶快告诉圣上你是胡说的,求圣上开恩免你胡言乱语之罪”。 十七少笑着看向我,眼中星光闪烁,似是有泪花滚动,他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一旁的可汗极力阻止“请大晋国陛下三思,我的公主现在还小”。 三公主紧忙切切的道“阿爹,女儿已经决定了,此生非十七少不嫁”。 晋帝朝殿右前方立着的可汗探寻道“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才好?”。 殿内一众群臣端端正正的立着,谁也不敢多一句嘴,大家全都小心翼翼的,目光在晋帝和可汗两人身上不断切换。 晋帝虽面露难色,但仔细瞧着不难看出他的内心其实是高兴的,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很满意这场联姻,知道那三公主刁蛮任性,此时偏要向可汗寻求意见,将难题甩给可汗,只怕现下心中已有了决断,却偏偏要可汗亲口答应。 可汗看看三公主,又看看十七少,为难的道“事发突然,我还未来得及想好,公主年幼无知,既然这样,一切单凭陛下作主便是”。 晋帝得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你们是情投意合,这门亲事朕恩准了”。 只见晋帝从座位上起身开来,他道“传我御令,自今日起册封白府十七少将军白莫秦为锦漠侯,指婚给突厥三公主弥罗拉赫,不日完婚”。 十七少同三公主齐齐跪拜谢恩。紧接着二王子又说了些什么我亦是全然听不到了,心中只想着,事情不是这样的,十七少怎么会同三公主情投意合,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一旁的可汗突然也笑了起来,他声声道“今日小女得陛下赐婚,我深感荣幸,只不过,小女今年才刚刚年满十五,若留她独自一人在这里怕她生活的不习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晋帝面色幽幽,双目流光一闪,问道“可汗有什么请求只管说”。 那可汗道“我希望待他二人完婚之后便随我回漠北,等公主再成长一些之后再回到大晋国”。 没有人会想到可汗会这么做,十七同各位少将一样立刻惨白了脸色,全都怔怔的看着殿前的晋帝。 晋帝深思片刻之后,笑着道“朕恩准了”。 这怎么可以,十七少不能去漠北,我连连摇头沿着石阶一路跪上去,直接拜倒在晋帝的脚下,扯着他的龙袍大声喊道“请圣上收回成命,十七少不能娶三公主,他也不能去漠北,万万不可,请圣上收回成命”。 我又哭又喊,惹得龙颜大怒,晋帝怒斥道“来人啊,将惠德教习学士拉下去”。 晋帝一声令下,从门外进来两个身着光明铠甲的将士,两人拉扯着我双臂将我往屋外拖,趁其不备我猛力挣脱,飞奔上殿扑向晋帝重重磕在他脚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磕头,口中只喊着“请圣上收回成命”。 那晋帝一抬腿朝我身上踢去,我顺着台阶扑嗵嗵滚了下来。我踉踉跄跄又一次爬上台阶,还没爬上去便被迎上来的将士押下。 殿内的人惊嘘一声,骚动不安。 十七少紧忙扑过来替我求饶,白笑秋、十一、十四、十九少白颜冷也都齐齐的跪在殿前替我求饶,就连在这件事情上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大将军也跪了下来。 晋帝双臂朝后背在背上,并未理会任何人,大踏步朝殿后走去,守在殿堂门口的太监见状,尖声道“退朝”。 我哭了,哭的很伤心,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十七少与三公主成婚都是因为我,只差那么一步。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牵扯进来,我可以的,我对自己有信心的,我能够说服二王子的,可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要擅作主张,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这样的恩情叫我如何还的起,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么多的恩情债,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尽管爱儿一个劲劝我,亦是没有用,厉声将她呵斥出房去,将门扣上,独自一人歪在地上喝酒,开始一小瓶一小瓶的喝,却也不见得醉,为什么我这么能喝,醉了岂不是更好吗,为什么总也喝不醉,抱着酒坛一通锰灌,爱儿在敲门,砰砰地响,声音很大,我亦是不予理会,依旧喝酒。 我想醉一回,只一回就好。 第五十一章 十一少来了,他用猛力将门踹开,我摊在地上,手中握着酒壶仰着脖子正在往嘴里灌酒,我醉眼迷离,身子总也立不稳当,摇晃不止一把拉着他的衣角,声声道“陪我喝酒”。 十一少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酒壶,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掺着我往门外走,爱儿拦他不住,我双脚不听使唤任由他一路将我掺着,脑子晕晕乎乎,心里却是清醒的。我微微醉笑着问他“十一少,你的酒带足了吗,我可是很能喝的”。 十一少看我一眼,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别的我不敢保证,酒管够”。 我回他一笑,继续由他掺着往前走。 路边有颗大树,树下拴着一匹马,他将我抱上马背,自个儿纵身一跃稳坐于我身后。随着十一少一声哨响,那马儿双腿一抬,风驰电掣的跑起来。 我不是没在马背上坐过,四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样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白笑秋骑马带着我在郊外游玩,那是我第一次骑马。只因我曾对他说过,有朝一日一定要跟心爱的人一起,同骑萧稍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 这是我儿时的念想,许是一直未得到满足所以才会一直记挂在心。我依然记得当时白笑秋抚摸着我的脸,笑着跟我保证,说以后一定会带我去一趟大草原。我将头埋在他胸膛上,柔声说好,我等着。 夏天的深夜,微风徐徐,我和白笑秋就地而坐,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明月照我心的日子里,我们在郊外,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天上的皎月和草丛里蛐蛐的叫声给我们作证,他低头吻着我的眼、我的鼻子、我的唇,刚开始我还保持着一份少女该有的矜持,随着他慢慢探究再到深入,我一步一步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我们拥在一起深深吻着。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害怕”。 他又问我“万一以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我说“认识你我从未后悔,我这一生都在追寻的人,是你,你就是我幸福快乐的源泉。你大概猜不到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也猜不到我喜欢你了到底有多久”。 白笑秋又问我“那你喜欢了我多久”。我撇过头去,故弄玄虚,说“不告诉你”。 他朝我诡异的笑,说“你不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朝我扑上来,一双手在我身上挠痒痒,我生来怕痒,直喊求饶。他一松懈,我顺势翻身起来将他压在身下,笑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深幽的眼神闪过一汪泉水,变得严肃又略显羞涩,柔声问我“给我,你愿意吗?” 那年我十五岁,刚刚到了略通人事的年纪,人生在世,难得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倾心付出的人,能在有生之年轰轰烈烈的爱一次,是多么的幸运。我眼眶一热,未作任何回复,只俯下身去主动吻上他的唇。我们在稀薄的草地上翻滚着,身子虽隐隐作痛内心却快乐无比,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成了他的女人,知道了这一点,我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会做的很好,会忘的彻底,为什么稍微有点相似之处便能联想到白笑秋,清楚的回想起曾经的种种。 而此时,我靠在十一少的怀里,任由马飞奔着,我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颠簸的厉害,差点摔下马来,十一少朝我靠近一些,在我耳边喊道“若不想摔下来,就抓紧缰绳不要松手”。 马儿绕过十一少家的后院,有一挑路直通往后山,我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路可走。 我听了十一少的话紧紧握住缰绳,心中念着,带我走吧,走的远远的,无论去到哪里都好,再也不要回来,逃离这里的一切,我不要再想起谁,也不要再为谁伤心难过。 夜是那样的冷,一双耳朵冻的失去知觉,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我像个英勇的将士,正接受着严酷的厮杀与拷打,仍旧不屈不挠。 不知过了多久,见的前面有一方水潭,是夜,太黑,我看不太清。 随着十一少嘘一声,马儿缓缓行走,最终停下来。 十一少纵身跳下马,将我拦腰抱下马来。我朝着水潭飞奔过去。十一少在身后喊“你若想跳谭,我不会拦着你”。 来到水潭边上,望着那水潭,漆黑幽深一如那遥远的夜空一样,深不见底,充满了无限的诱惑跟神秘感。 曾几何时,还是在四年前,我也是站在这样的一片漆黑的水潭边,独自一人,望着潭水,泪流成河,心如死灰,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愿。沿着边缘缓步而行,朝着潭水走去,任由那冰冷的潭水没过我的膝盖,胸脯,头顶,将我吞噬。我失去知觉,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是女僧人将我救起,她告诉我,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活着才会有奇迹发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我活了下来。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再死一次。 回过头来,见十一少正看着我。我朝他笑笑道“让我们喝个天南地北,你敢不敢”。 十一少什么也不说,从马背上取下一壶酒扔给我。 我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酒,刚刚在马背上颠簸,后又吹了风,以前是带着两分醉意,现在是一分也没有了。我将酒壶扔给十一少,道“来,陪我一起喝”。 十一少也扬起脖子咕咚喝下几口酒,再扔回给我,我接着喝。 虽说我是千杯不醉,但看十一少的样子也挺能喝的,喝了半晌都不见醉,地上扔了一堆的酒壶,我摇晃摇晃手中的壶,很轻的,从里面发出铛铛的水响,我一鼓作气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又将空酒壶对着十一少,道“又没了”。 十一少朝我笑笑,没说话,起身去给我拿酒,拿来了酒我俩又喝了一阵子,十一少道“喝完这壶酒我们就该回家了”。 我一听说要回家,连连摆手,现下终于有了些醉意,我大声道“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十一少,你说过要陪我喝酒,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没酒了,你说过管够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话不算话,我们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喝酒”,边说边站起身来揪着十一少的衣衫。 十一少本就不善言语,我估摸着他大概也不知晓怎么去哄女孩子,他浅笑着道“好,我陪你喝”。 我们又你一口我一口的接着喝,又喝了一阵子,这酒是真真儿喝完了。当十一少告知我说酒喝光了的时候,我当即赖在树下不走,非让他再去买酒。 十一少看我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家,只好摇着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瞧着十一少走远了,我忙追上去,十一回头看我一眼,道“怎么跟上来了,不是让你坐着等我回来吗”。 我打趣的道“我怕你丢下我自己回家去,我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多可怕”。道完我上前两步走在十一少前面。 十一少在我身后笑道“在这荒山野外,若说别的女子会害怕我肯定是信的,但你不会,你是苏先生,洛阳人口中的女侠,能在浩浩朝堂之上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替十七驳回赐婚,即便是个男儿也未必敢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强辩道“我那是不得已”。 十一少没再说话。 我们在一片树林里来回穿梭,树上的叶子已全然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十一少快走几步越过我,在其中的一颗树下顿住。 十一少站在树下仰起头朝天空看看,然后脱下筒靴,蹭蹭几下爬上树杆,只听得噗通一声,十一少稳稳地落于我眼前,手中还握着一把铁锹。 我愣愣的看十一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道“你真有办法”。 十一少笑着不说话,只见他一铲一铲的在树下掘出一个坑,还未见到酒就已经问到了酒香,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他小心翼翼将掩埋在树下的酒坛从坑里抱出来,看着怀里的酒坛他深吸一口气,十分感概的道“这坛酒是我四年以前酿造的,以玉米和糯米酿造而成,本想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拿出来喝,没想到今日不得不喝了它”。 他这么一说让我顿觉不好意思,像是闯了天大的祸似的,跑这么远,还在这么隐蔽的树林里,又是亲自酿造,亲自掩埋,这坛酒对十一少来说一定是意义非凡,莫非,我几乎不敢再深想下去,紧忙从十一少怀里将酒坛拿过来,往坑里轻轻一放,抄起铁锹掘了一铲子土撒上去。 十一少拦住我,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切切的道“我怎么这么不懂事,连十一少酿造的结婚喜酒也要拿来喝,我简直是混账”。 像是被我猜中心事似的,十一少微微红了脸,木着不说话,将酒坛抱在怀中,嘴角浅浅的笑意看着前方,似是想起了很美好的事情一样,眼神变得特别温柔。 过了一会儿,但见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脸无奈的对我道“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理解我,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我怔怔的看着十一少,义正言辞的道“所有真心相爱的人,都应该被祝福”。 十一少突然笑了,举起酒坛只朝口里灌酒,喝的过急,酒顺着他的脸颊、下巴往外流,明明是笑着的,可为何会有哀伤的感觉,满脸透明的水珠在月光下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我想我是真的醉了,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泪水还是酒水。 第五十二章 那日我在浩浩朝堂之上顶撞晋帝,咆哮不止,罪不可恕,若不是各位少将为我求情,突厥王子和公主也替我在晋帝面前求情,才得以保住条小命。 虽不至于丢掉性命,但在众位大臣及可汗面前让晋帝难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罚跪与建安殿之外。 气温骤降,迎来了今年以来的第二场雪,漫天飞舞的雪白花瓣从空中飘洒下来,承安殿乃至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茫茫雪色之中,十几步开外便看不清人影。 我直直的跪在雪地里好些个时辰,心平静如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却半点冷的感觉都没有,整个人就像个木头桩子动也不动的立在哪里。 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这场局面,我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十七少不娶三公主,如果可以,我另可嫁给二王子,跟他去到漠北过那种抬头见白云,低头现牛羊的生活,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不要无辜的人为我承担不必要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瞧见远远的几个人影朝我走来,人影越来越近,走到近处才看清依次是十一、十四、十七、白笑秋还有白颜冷。 几位少将一直走到我面前,扑通扑通也跪在雪地里,我冲着他们直摇头,挨个喊着“十一少、十四少、十七少、十九少,你们这是干什么,天这么冷快回去,赶快回去,听到了没有,全部都给我回去,我自己犯下的错由我一人承担就好,你们无需为我做什么”。 几位少将并不听我的,依旧直直的跪在雪地里。我看一眼十七少,喊道“十七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快回去”。 十七少朝我淡淡一笑,从他那淡淡的笑容中,我知道他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快乐,有事没事整天乐呵呵畅怀大笑的十七少了。不过几个时辰,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孩子气了,也不再对我傻傻的笑了。 他对我道“惠德教习学士,我现在可是锦漠侯了,你使唤不了我。今日我跪在承安殿前,是想将我浩浩大晋国全都看进眼里,刻在心上,与你无关”。 我看着十七少,又看看跪在雪地里的各位少将,来不及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心痛难耐,连哭都没有眼泪。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倾洒下来,地上的雪也越积越厚,足有两尺多厚。晋帝并未心慈手软,我们一干人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两天一夜。后来,一个一个都是被人架着离开承安殿的。 我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回来后又扯着十一少喝酒,即便再硬朗的身板也经受不住。 我彻底病倒了,躺在床上犹如一团死尸,浑身滚烫如火,时而冷时而热,爱儿急的在一旁直哭。 穆夫人着堂医来给我瞧病,难得的是在我努力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楚怜薇,她也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她一定很高兴吧,她不是一直都看不惯我吗。 在她身边站着的是白笑秋,还有玄詟,俊儿也来了。各位少将都来了,白青蕊,柔柔,阿祖,就连大将军白展奇也来了,这么多人的齐聚在我屋子里,我怎么了,是活不了了吗? 我很累,脑袋嗡的一下,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雪停了,雨停了,冷风刮过来,我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爱儿将被褥往上拉一拉,笑着对我道“先生,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淡淡的笑着“好啊”。 已然是原来那把躺椅,爱儿知道我念旧舍不得扔,让人给般到新家来。 看着爱儿费力的样子,我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帮不上什么忙,自身走路都困难,后来才突然想起其实不用这么费力的,我竟然全都忘了。 十一少过来帮忙,不由分说一个转身将屯屯重的躺椅放在院子正中央,爱儿掺着我坐上去。我笑着对十一少道“谢谢你,十一少”。 十一少朝我笑笑,点点头,也没回话就走了。 爱儿见十一少离开院子,眼神到处扫一圈之后,跑到我身边对着我耳边悄声道“先生,听说十一少不喜女子,你说怪不怪”。 我听不大明白,也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叫不喜女子,八成又是府中的下人们闲着没事在人背后乱嚼舌根,我没好气的对爱儿道“能不能别一天到晚道听途说,快去给我端杯茶来”。 爱儿应一声“好的先生”转身跑进屋。 不一会儿,爱儿端着茶出来,趁我喝茶的功夫,爱儿笑着问我“先生,马上就要过新年了,先生预备怎么庆祝,时间过的真快”。 我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三颗石榴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白青蕊曾说它们很难看,我不认同她的看法,轻叹一口气道“时间确实过的很快”。 白颜冷来看我了,我瞧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以前穆夫人总跟我说小十九身子骨弱,言语之间满是心疼。 白颜冷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这才看清,原来他不止脸色不好,连眼眶也深深凹进去,整张脸消瘦无比,上回陪着我一起跪在雪地里,听说一直病着刚好些。站在我面前如同纸片人,保不准一阵风吹来将他吹跑,紧忙喊爱儿端来一把椅子,笑着对白颜冷道“十九少,快坐吧”。 白颜冷微颤颤坐下来,看着我问“身子好些了吗?” 我朝他笑笑道“别问我了,你呢,病都好了吗?” 他扭过头去,看着前方的一片空地,自嘲的笑笑“像我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不像个男人,动不动就生病,十七说的没错,我就是懦弱怕事,整天抱着书本,或是在院子里逗鸟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孤陋寡闻,我不配做白家的子孙”。 我惊诧的看着十九少,这回生病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十分敏感,我总以为上回他生辰的时候十七少说的话他不会放在心上,今天看来是我错了,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愿意表达自己,通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接触,觉得十九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懦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和意见,他好似什么都知道,能洞察出白府里的一切,但他就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看他半天,他仍是将目光定格在那片空地上,有所思有所不思,我笑着安慰他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人各有志,十七少有他的长处,你有你的优点,你们是不同的两种人,何必对他说的话耿耿于怀”。 白颜冷道“我双手臂毫无腹肌之力,也保护不了别人,就如你被要求赐婚的时候,我心中虽有熊熊燃烧的烈火,却什么也做不了”。 白颜冷就坐在我身边,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锰地一阵心疼,伸手搭在他手臂上,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这样只怕我无力偿还”。 “我不要你偿还我什么,比起十七来,我做的太少,飞飞”。 我看着白颜冷的眼睛,那双深黑的双眸里渐渐多了个人影,渐行渐近,感觉到白颜冷的异常,他面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我朝来人笑笑道“柔柔,你来了”。紧忙将手从白颜冷身上抽回来。 柔柔左右双手分别提着两个小木盒,面色一沉继而又笑气来,道“先生,听说你身子不适,我煲了些滋补的汤水给你送来,好让你补补”。然后又看看白颜冷,又道“十九少,有多余的顺便给你也装了一盒过来”。 白颜冷看一眼柔柔,轻声道“谢谢你”。 吩咐爱儿搬了小方桌出来,柔柔跟着进屋搬了把凳子坐在我对面,对我道“先生,赶快趁热喝”。然后就要帮我盛。 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这小姑娘着实聪明,赶快将汤勺接过来对柔柔道“外面风大,苏先生怕冷,我们进屋喝去”。掺着我起身,我朝白颜冷笑笑道“屋里药味太浓,怕你们受不了,十九少、柔柔暂且就不请你们进去了,等我喝完了汤水再出来陪你们”。 汤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可能是我这几日喝药嘴里苦。但见里面放了红枣、当归、灵芝还有我见过但从未吃过的红莲。尤其是那红莲,连白府都很少见有,若是在药房买的,一定价格不菲,她哪儿来的钱,这红莲又是从何而来,我心生疑虑。 柔柔,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一时间我是怎样也想不明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柔柔应该是先去了白颜冷的宅院,见他不在猜到会在我这里。 这滋补汤水本不是专程给我熬的,今天我是沾了白颜冷的光。 爱儿杵在我身边,也跟我一样朝院子里看,瞧着柔柔给白颜冷盛汤,一双眼温温柔柔,白笑秋自顾喝着,也会瞧着柔柔笑,多好,这便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或许不需要轰轰烈烈,平淡中带着深深的依恋,互相关爱,相互取暖,举案齐眉,这便是完美。 一早的时候爱儿去灶房给我煎药,碰见柔柔。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柔柔去灶房借罐子,看来柔柔对白颜冷是真的上心了,可我该怎么做呢,还是顺其自然吧,有阿祖这层关系参杂在里面,我只好静观其变,谁也不帮才最为妥当。 爱儿看了半晌,突然的问我“先生,你说十九少和柔柔,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笑笑道“我看不明白,我不懂”。 爱儿着急了,看着我切切的道“先生,你不能不懂啊,十九少是你的,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和十九少再一起”。 我朝爱儿做个嘘的表情,可就是这样也引起了柔柔的回望,她朝屋里喊道“先生,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爱儿一吐舌头,我俩同时低下头,窃窃笑着。 第五十三章 我这间院子采光好,通风也好,坐南朝北,穆夫人说这样便是极好,冬暖夏凉,我听着心里挺得劲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吃罢饭便在院子里转悠。 不光是院子里,就连院子四周也到处走走,自搬进这栋宅院,一直不得空欣赏这里的风景。偶有走的远了些,遇见个婢女、将士什么的,互相笑一笑,打声招呼,继续闲逛。 说来也怪,这几天我总瞧见十七和十九少白颜冷有事没事凑在一起嘀咕,两人时而笑着,时而说着什么,互相点头拍着对方的肩膀,跟好兄弟似的。这两人不是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么这阵子走到一起了,心生疑虑,继续朝前走。 话说这白府实在是大,从这院子里径直走出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拐右拐,再经过一座朗庭,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往东约莫两百步远的距离,便见得一幢木制佛雕的殇影阁,金顶石壁,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 院子里有笑声,说话声。婢女春儿给我开门,看见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笑起来,道“苏先生来了”。 春儿将我迎进屋,我问“听起来好生热闹,是不是屋子里有客人,我来方便吗?” 春儿道“都是自己人,先生只管进去,十九少在里面呢”。 我朝春儿笑笑,半年以前多亏了有春儿帮忙才让我确信害死我菊儿的凶手正是赵音岚。 白颜冷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白笑秋也在,两人正在下棋,让我没想到的是柔柔竟然也在。 两个男子在下棋,我同柔柔在一旁看着,柔柔时不时的在一旁跟白颜冷使眼色,偶尔胳膊肘碰一下白颜冷,提示他这么走或是那样走。 白笑秋的棋技比我好多了,要说起来我的棋牌还是他教的呢。在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懂如何步棋,是白笑秋一点一点手把手教会我的。 春儿又泡了一壶新茶,还专门给我的茶杯里放了红枣,很是贴心。我朝她笑一笑,见她正撇着眼瞧着柔柔,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我会心一笑,她照顾白颜冷多年,想必这主仆情愫并不算少。 过了一会儿,白颜冷起身开来道“飞飞,要不你跟我哥走几盘吧,我坐的太久缓缓神”。 这样的场景很久没有出现了,依稀记得,某日的黄昏里,我坐一边,白笑秋坐我对面,我们各执一子,争论不休,明明是我不会走棋,却偏偏耍赖,他一让再让,到头来还是我输,我气愤不过,掀了棋盘,在一旁哭,他将我揽进怀里玩笑道“我白笑秋若是再赢凡凡一回,从此以后必定顿顿没有晚饭吃”。 当晚,他却吃到了香喷喷的饭菜,还是我亲自做的。我怎么舍得,怎么忍心饿着他。 为了赢他一回,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成其不备偷走他的棋子,让他无路可走,我便赢了。 那个时候,他拉着我的手道“愿赌服输,今晚换我来做晚饭”。 虽然真的很难吃,我依旧吃的很香甜。经过我不断努力,棋牌技能突飞猛进。 此时,我仍旧同他面对面坐着,我习惯了执白字,他习惯了执黑子,我们不谋而合,没有任何的分歧。 依旧是我先走三步,他走一步,继续走,最后包圈,我赢了。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四目相望,最终一起沦陷在对方的眼眶里。 他笑着道“苏先生的棋技很有趣,走法怪异,高手,不知是谁教的”。 我心中一震,为了不让他看出睨端,我道“刚才是险胜,十二少的棋技当然无可挑剔,只不过刚才在跟我对棋的时候晃了神,让我钻了空子,这才侥幸赢了,实在算不得高手”。 又走了几盘,见柔柔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白颜冷拿着本书独自看着,我对柔柔道“你来走几盘”。 起身又喊白颜冷道“十九少,过来走棋”。 白笑秋见状,很识趣紧跟着起身开来。 我俩一同来到院子里,我抬头看着房梁下的鸟儿,白笑秋立在我身边,轻声问我“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十二少挂怀”。 他又问我“新的宅院住着还习惯吗,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依旧不冷不热的道“穆夫人都打点好了,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十二少大可放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为妥当的”。 白笑秋不说话,也看着鸟儿,从旁边抄起一把碎粒子撒进笼子里,手上还剩下几颗,凑到鸟儿嘴边给它喂食。 我心中笑道,他不是皮肤天生不佳吗,自从楚怜薇来了,不仅在院子里种花,现在还敢直接喂鸟吃食了,看来楚怜薇真有办法呀。 他喂鸟食,我看着屋里正在下棋的白颜冷和柔柔,我们都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白笑秋扭头看着我,问道“新年,你打算怎么过”。 我笑着道“没什么好过的,年年都一样,一个人习惯了,怎样都行”。 他道“要不,我带你去野外吧”。 他这是在可怜我吗,带我去野外,楚怜薇怎么办,俊儿怎么办,就我们两人吗,这算什么,偷情吗?到时候楚怜薇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吵吵闹闹,弄的乌烟瘴气。笑着对他道“不了,少夫人今年是头一回在白府过年,还有俊儿,你怎么能撇下他们母子不管”。 看看吧,我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白笑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被我一句“进去吧”给挡了回去。 我不知道柔柔同白颜冷在一起说了什么,看起来似乎很开心,白颜冷也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立在门口,觉着还是不要去扰了这份温馨祥和才好。 白笑秋似是看出我的顾虑,对我道“要不,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冬日的午后,人们都窝在屋内取暖,白府的廊道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我和白笑秋两人穿过拱桥,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在一处朗亭前,白笑秋问我“累了吗,要不然坐下来歇会儿”。 刚一坐下,忽地一阵风刮过来,将我身上的披风吹落,弯下腰来捡,手碰到白笑秋的手腕,被他抢先一步,拾起来给我重新披好,问我“手怎么那么冷,是不是身子还没好”。说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搭在我身上,我不要他非给不可,我拗不过他。 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侧过头去看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他说这话做什么。我淡淡的道“继续做我的教习先生,圣上册封我惠德教习学士的封号,现在我已没有了自由身,哪儿也去不成了”。 白笑秋看着亭子前灰茫茫一片,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十九弟乖巧聪慧,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他”。 突然觉得很生气,什么时候轮到他为我安排了,是觉得对不起我么,对我有愧疚么,看来他是真的放下我了,也难怪,从未爱过又谈何放下。我是人又不一件物品,被人指来指去,好似白府的人个个都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真就那么差没人要吗。 我正声道“我的事我自有安排,十二少您就别费心了”。没等他回话,起身就走。 十四少立在院子里,即便天色有些昏暗,但他那永不弯曲直溜溜的站姿我是一眼便认出来。 他看着我,立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不等我开口便问道“你去哪儿了”,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柔和,不似以前那般冷漠,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朝他笑笑道“刚从十九少的宅院里过来”。 他看着我,似是有话要同我说却又不说,我忍不住问“十四少来找我有事吗?” 他朝我靠近两步,命令的口气道“把手伸出来”。 我立在他面前,看着他,屋内的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晕照在我和十四少的脸上,像是将我二人定格在一副秋日黄昏下的风景图里。我不明白他要对我做什么,手笼在袖筒里,攥紧了些。 他锰地一伸手,将我的手从袖筒里拽出来,往我手中放了圆圆滑溜溜又热乎乎的小东西。顿时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开来。 我欲还给他,他一推正好握着我的手,我往回抽,他却紧了力道,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对峙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将头低下去。猛然地他松开手,满脸歉意的对我道“刚刚鲁莽了,还望见谅,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心有些慌乱,道“没什么”。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赶紧转移话题,看着手中热乎乎的小东西我问他“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热”。 他淡淡的笑着道“这是鹅卵石,放在火上烤,烤热了捂手,东西不大,握着不碍事,很方便,而且耐热,可以热很久”。 我将这个小小圆溜溜的石头举到眼前看看,看到淡淡的纹路,没想到石头还有这样的用处,实在是新鲜有趣。 得了这么个新鲜玩意自是要感谢一番,本想请十四少进屋喝杯茶,他看看天空,道“天不早了,改天有空再喝吧”。 我一直记得十四少说的改天再来,每次手中握着鹅卵石都会想到他,可自从上一回见面,已整整过去一个月多,也不见他过来找我喝茶。 还有十七少呢,这些天他又在做什么,眼珠子一转,他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呀。 第五十四章 十七少住在西院,和他母亲住在一起,据说这十七少上面还有个哥哥,早些年战死了,三太太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 这是我头一回踏进西院,婢女给我开门,见了我面带惊诧之色,面色沉沉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在我向她投去笑意之后,她才不得已朝我挤出个笑脸来,不由我开口直接将我领到十七少的房间。 我看见十七少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盯着那盆紫色牡丹发呆,指尖在花瓣上拨来拨去。见我来了,从凳子上立起身来,瞪着一双圆圆的好看的眼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道“怎么,听口气好像并不欢迎我”。 十七少嘟着嘴,他道“哪里哪里,你难得来我这里一趟,今天是哪门子风把你吹来了”。 不用十七少多说什么,我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跟他凑在一起,也看着这紫色牡丹,如他一样用指尖在花瓣上来回拨动,道“大概是这盆花儿吧,它昨晚给我托了个梦,说它准备长出新的花瓣了,让我给它浇点水,于是我就来了”。 十七少身子立了立,看着我半信半疑的道“胡说,少来糊弄我了,以为这花儿跟人似的还会托梦,当我傻还是没事寻我瞎开心呢”。 我道“连阿祖都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动物跟人,动物跟大自然,人跟自然都有着共同体,可谓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缺一不可,我们必须要好好保护它们,爱护它们”。 十七少瞪着眼看我,道“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听不懂,不过你究竟想跟我表达什么,不妨直说,别拐弯抹角让我费心思猜,你知道的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文绉绉,说句话要拐十几道弯,累不累”。 我忍不住笑了,想想这十七少还真好玩,看着面前的花盆道“意思就是说这花儿该浇水了”。 十七少终于明白过来,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撇了下嘴,起身开来,走到门外拿了木勺,盛一瓢水过来就要浇下去,我紧忙拦住他,道“不能这么浇水,这花不比别的花那样,花瓣若是沾上水之后会干掉,然后就会死”。道完从他手中接过木勺,沿着花瓣底端倒一些水,看着水慢慢渗透进土里。 十七少突然很伤感的问我“苏先生,我还有机会看着这盆紫色牡丹长大吗?” 我沉默不语,心中开始怪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选一种很快开起来的花儿呢,美人蕉、芦苇都好,为什么偏偏要送给他这种长的极慢的紫色牡丹呢。 十七少也不说话了,又坐下去盯着花看。 我灵机一动,道“大不了你将它带走,你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它的生命力很强”。 十七少一个高兴,喊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把它带走,它在漠北的荒沙草原上也可以活下来吗?”。 我连连点头,冲他笑“当然可以,我确定”。 看着十七少孩子般开心的笑着,我心中五味杂陈,轻叹一口气,问他“十七少,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骗到三公主,让她答应嫁给你,还让圣上亲自赐婚,三公主看起来很刁蛮并不好哄”。 十七少看我一眼,突然将目光移到别处,半握着拳头无意识的在掌心不断搓动。 见他眼光闪烁,我脸色往下一沉,正了正身子,看着他,道“十九少都已经告诉过我了,今天我是专程来让你亲口再告诉我一回”。 十七少忽地将头扭过来,瞪着眼,惊呼道“什么,十九都告诉你了,他向我保证过跟谁也不说,我这就去找他问问清楚”。 我拦住他,道“话都已经说出口,你现在去找他有用吗?” 其实白颜冷并未告诉过什么,前天我去找他就是为了这事,碰到白笑秋跟柔柔都在,一耽搁竟给忘了,索性直接问十七少好了。 十七少经不住我糊弄,没两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那日我在御花园里跟三公主闹起来,他跑来圆场,后来三公主也不要我作陪了,让十七陪她,两人性子相近很快便玩到一起,后来便是在宴席上二王子向圣上赐婚的事,几位少将急得团团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十七少舍弃自我,自作主张跟公主打了个赌,赌万花丛中的蝴蝶会不会落在指定的花上,结果可想而知公主输了。公主对十七少很是佩服,十七看出公主的心思,找十九少按照公主的样貌画了一幅丹青,晚上的时候拿着这幅丹青来到公主帐外向公主求婚,公主心花怒放,答应请圣上赐婚,不过她还得答应十七少一个条件,去找她哥哥二王子放弃娶我的念想,并在第二天朝圣的时候将这件事告知圣上,取消赐婚娶我一说。 十七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是惊诧不已,事情为什么就这么巧,当他在向公主求婚的时候,我亦是在威逼二王子让他去面圣请圣上取消赐婚,心中悲苦,泪水夺眶而出,十七少紧忙替我擦拭。 门口有妇人进来,身边跟着头先给我开门的婢女。我微微一欠身,切切的喊一声“三太太好”。 身子还未站直,便听的啪的一掌打在我脸上,打的我眼冒金光,火辣辣的疼。我抬头看一眼三太太,见她又扬起手来,我并不打算躲闪,闭着双眼任由她再一巴掌呼过来。 十七少惊慌跑过来喊道“阿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她,是儿子不孝于她何干”,一边将我拦在身后。 三太太看看十七少,指着十七少身后的我,道“就是这个女人,她害的你还不够,到现在你还在护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十七少眼眶一热也哭起来,握住三太太的手,直往自己脸上掌,切切的道“阿娘,不怪苏先生,是孩儿的主意,苏先生并不知情,一切都是孩儿自作主张”。 三太太艴然不悦,她道“若不是因为她,你何苦要娶那三公主,又怎么会去漠北,我听说那里环境恶劣,终年积雪不化,你去了怎么受得了”。 十七少靠近一步,伸手拂去三太太脸上的泪水。三太太身子往前一倾扑进十七少怀里,切切的道“我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看着这母子二人在我面前哭成一团,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脸跑了。 爱儿拿着小水桶正在给院子里的石榴树浇水,见我哭着跑回来,又见我捂住脸,吓得扔掉手中的水瓢,丢下手中的水桶跟在我身后一起进屋,问我“先生,你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 我一头扎进被窝里,嚎嚎大哭,爱儿急得直跺脚,口中叫喊着“是不是少夫人欺负你,她把你怎么了,是不是打你,你告诉我我找十二少去”。 爱儿就要出门,我在背后喊“别去,哪儿也别去,不是她,没人欺负我”。 爱儿在我脸上摸摸,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趴在爱儿的肩上,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坐着,好一阵子,爱儿才对我道“我去打盆热水来”。 热热的水很是舒服,洗好了脸,爱儿服侍我躺下,可能是这些天我太累了,睡的昏昏沉沉,似是睡着又似是没睡着,醒不过来又睡不踏实,反反复复头晕沉的很。 好在新年就要到了,人们在沉闷的同时又对新的一年充满了幻景,悲伤渐渐被美好的念想冲淡。 每个少将都有自己的宅院,都忙着拾到,添置新衣,购置各种新年物品,也就没有时间来找我,我乐得轻松自在。 因我这栋宅院里就只有我跟爱儿两人,我又是个清淡寡言的人,不爱凑热闹,中午同大将军、穆夫人还有白青蕊、玄詟一起吃了团圆饭,之后便回到宅院,跟爱儿两人窝在火炉旁烤火,一直到晚上。 中午吃的太饱,一天天的尽坐着也不觉着饿,爱儿从灶房端来的晚饭也没吃几口,喝了汤,撂下筷子勺子继续围着火炉烤火。 突然想起上回十四少给我的鹅卵石,从柜子里翻出来放在炉子边烤热,握在手中。爱儿觉得很新鲜,找我要,我便给她,她拿在手中反复看看,问我这是什么,哪里来的稀罕物品。 我只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对于十四少却只字未提,只管呆呆的看着这乳白色的石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爱儿怕我冷,说进屋替我拿件衣衫,进到内屋半天没出来,我进去的时候见她正在抹眼泪,我问“怎么啦,大过年的哭什么”。 原来是思念故去的奶奶,我道“今年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要不我们也去祭奠一下吧”。 爱儿看着我,转身进内屋搬出方桌。 爱儿将方桌搬到院子里,摆放在院子正中央,桌子上摆上几盘糕点和酒,我和爱儿一起跪在院子里,朝天空拜一拜,算是对已故亲人的缅怀吧。 我对爱儿道“你我的家乡远隔千里之外,我们无法尽孝心,今日就以明月为证,为故去的亲人祈福,愿他们在九泉之下好生安息,愿活着的人没病没痛,福无双至”。 拜完之后,起身进屋继续烤火,烤了好一阵子,许是微微炭火烤的我身上暖烘烘,不知不觉倦意已起,我让爱儿为我打来热水,准备洗了睡去。 爱儿劝我“先生,今晚是守岁,再不济也要守到后半夜,我以前都是守通宵呢,守的越久保证来年没有病痛折磨,平平安安”。 我心道,生老病死来自然规律,由不得自己,有愿想终归是好的,那就守吧。实在受不住,我坐在炉火边上眼皮贴着下眼皮,睁不开眼,正欲昏昏欲睡,门开了。 第五十五章 《落梅无秋》第五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大年初一,大将军和府中的各位少将进宫给圣上和太后拜年。据说,晋帝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六日进行“封笔”,也不上朝。等到大年初一的大典上再重新“开笔”。晋帝也会将事先准备好的写有饰品名称的纸条塞进香囊里,待到大臣们来朝拜的时候将香囊赐给他们,彰显仁爱和宽厚,以及庆贺。 白府里,穆夫人跟婢女柳儿带上贺礼给各位长辈们、两房的老太太们拜年,府里的各少将夫人要么带着孩子,要么身后有婢女跟着从大到小一一道贺。 人们穿着新衣,提着贺礼,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从东院走到西院又串到南院,来来往往,热热闹闹,欠身微笑互相说着吉祥话儿。 这样一比较,我这个院子便突显的格外冷清,没有人来我这儿拜年,我呢,也没有地方可拜。 爱儿立在门口,时不时朝院子外瞅瞅,眼巴巴的望着,似是要将院子前面那片空地看出个洞来,表情很失落。看着我,向前走两步,哀叹一回,埋怨道“这是我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新年,十七少和十九少平日没事尽往我们院子里来,赶都赶不走,今天都到这个点了,连个人影也没有,先生,你瞧瞧嘛”。 看着爱儿我笑了,心道,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喜热闹,爱赶场子,碰巧我又是个顶不喜欢凑热闹的人,可难为她了。 仔细地我想了想,在白府里,一没有我的长辈,二来也没有亲属家眷,想要叩头给人拜年,谁敢收受我这不大不小朝廷正六品官衔的叩拜呢。我若是真想感谢一人的话,那便是穆夫人,她待我一向都好,如同我的长辈一样,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她。 抬抬眼,透过窗户朝天空看一回,估摸着穆夫人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再看看爱儿,瞧见她一副跟霜打的咸菜似的,双目无神四处瞟,我喊道“爱儿,帮我准备一份贺礼,我们也出去串串门子”。 爱儿一个高兴咋呼道“好的先生,我这就去准备”。进了内屋又探出半个脑袋问我“先生,我们串门去谁家?” 我笑着道“去大将军宅院,给穆夫人送贺礼”。 在这白府里,在下人们的心里,穆夫人的威望一点也不亚于大将军白展奇,不仅仅是因为穆夫人是白府内务一把手,更重要的是她办事严谨,细致,干净利落,对下人们也都很好。逢年过节给他们增加俸禄,谁家有个什么难处只要跟穆夫人说,不管办不办得到,穆夫人都会尽力去办。深得下人们的喜爱和尊敬。 爱儿哦一声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半个头问“先生,我们拿什么送去给穆夫人作为新年贺礼”。 我想一想,对爱儿道“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穆夫人那里自是什么都不缺,若是平日空着手去也没什么,但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再怎样也要表示一下的。 正逢过年,自是比平日要隆重些,不仅穿的正式,还庸俗了一回,也学别人那样,准备了两盒年糕。 爱儿将两盒年糕装进竹篮挎于右臂上,喊我“先生,咱们走吧”。 我应了一声,忽地想起上回给爱儿做的新衣,本想等走的前一天送给她,眼下看来一时半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今天刚好过新年,转个身走到柜子旁,从一端的木匣子里拿出衣衫来递给爱儿。 爱儿将衣衫拿在手中,正反面都看一看,然后瞪着一双眼望着我。 我朝她笑笑,爱儿立马明白,眉开眼笑道“先生,这新衣衫是给我的,真是给我的”。 我眉毛一挑,道“试试看合不合身”。 爱儿哎一声,蹦蹦跳跳进到偏房,不一会,只见一亭亭玉立俏姑娘立在我面前,爱儿脸色微微泛着红晕,似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满意的点点头道一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也不假,瞧瞧,多俊的姑娘”。倒完,我逗趣的摸了摸下巴。 爱儿似是有些激动,看我一眼,泛着泪花,道“谢谢先生给我做的新衣衫,容我先去脱下来”。 我拦住她道“别脱,今天过年穿上不正好”。 爱儿点点头,朝我笑笑。 我紧忙道“快走吧,再晚一点人去的多了就不好了”。 我走前,爱儿挎着两盒年糕走在后,我俩刚出门,碰见迎面而来的白颜冷。 爱儿朝白颜冷微微一欠身,道“十九少好”。 白颜冷应一声,又看看我,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爱儿嘴快,抢先一步道“我们过去给穆夫人送贺礼”。 白颜冷脸上透着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道“大嫂去了三婶儿的宅院,还没回来”。 一听到三太太,我浑身一颤,上回的那两巴掌让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此时掌在我脸上,让我的心猛地一紧,脸上微微颤着,不由得伸手在脸上摸一把。我并不怪三太太,只是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风吹草动的消息,会让我自感愧疚,深感对不起她。 穆夫人想的周到,在拜三太太的同时也给十七少准备了一份贺礼,听白颜冷说,这三太太当着穆夫人的面把我狠狠数落了一回,然后还哭了,让穆夫人一顿好哄,大过年的哭哭啼啼,更何况我是穆夫人看重的人,也是穆夫人强力将我留在白府的,三太太这样做明显不给穆夫人面子,让她难看。好在穆夫人深明大义,知道她是心中难过,舍不得十七少去漠北。 穆夫人和婢女柳儿从三太太宅院里出来又顺便去了十七少的宅院。 十七少按年龄辈分在白府比较靠后,但刚刚被封了一等锦漠侯,在朝中虽没有具体的官阶品级,却代表了一种尊贵的地位,和王爷平级,都说母凭子归,现下就连三太太的身份也比以前要高上两个品级,这次指婚给突厥三公主,也是和亲,换来的是两国交好,造福百姓,也算是有功之臣。 白颜冷来的及时,给的消息也及时,若不是他,这会子只怕要扑个空。 爱儿不乐意了,本想着能出去晃一圈,听他这么一说又没法儿出去,垂头丧气的回到屋内,将竹篮子往桌上一放,嘟着嘴。 我轻笑着吩咐道“爱儿,去沏一壶好点的茶来,对了,就小江园吧,不用你沏茶,把茶叶拿来,再拿一壶开水跟一块白纱布就好”。 爱儿心中不乐意动作倒是挺快,听得晕晕乎乎,不过总算还好按照我吩咐的全都给拿来了。 我拿出木盒,学着上回十四少的架势,将盒子抖一抖,抖出一些茶叶在纱布上,然后将纱布捆好,丢进茶壶里。爱儿蹲在圆桌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于我做的这一切,忍不住对我赞道“没想到,茶还可以这么泡,先生真是好手艺,什么新鲜玩意都能想到”。 我一边将第一遍茶水倒出,又忍不住窃喜,一边道“这方法倒不是我想出来的”。 爱儿还想再问,话被白颜冷接过去,他笑着道“我看呀,也确实不是你家先生所为,你家先生一看就不是居家女子”。 我朝白颜冷瞪一眼过去,他笑笑不说话了,只看着我泡茶。 我见爱儿在一旁看着也着实有些无聊,便道“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你嫌闷的慌不如到外面走走,去看看花花身上的伤都好了没”。 见爱儿远去,我回过头来,见白颜冷正紧盯着我的手,知道怕是想瞒也瞒不住,开口道“这泡茶。。。。。。” 我话还没说完。 “这叫功夫茶,整个白府内只有十四哥会这么泡”。白颜冷说完仍旧浅浅一笑,他的目光和他的声线一样温润如水,看样子是话里有话。 我看一眼白颜冷,既然都已经知晓了,索性都告诉他,我道“十九少说的没错,我这套泡茶的方法确实是从十四少那里学来的,那日他和十七少在我院子里玩,闲着没事就泡了这茶,也是小江园”。我指了指木盒子,扯着嘴角,笑得很是难为情。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越解释越心虚,明明说的都是实情,心却扑嗵嗵跳起来,我在慌乱什么,是因为被十九少说穿,还是十四少在我院中泡茶这件事,我说不清楚,只觉得端着茶杯的手在不听使唤的微微颤动。 白颜冷道“你知道吗,十四从未在别人的宅院里给人泡过茶,他这个人心气高的很,别人都不被看在眼里,对你倒是有些不同”。道完之后,他缓缓将头抬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我。 我干笑两声“是吗,那我可真是荣幸呢”。 我回答的故作轻松,白颜冷倒是真严肃,本来还是浅浅的笑,那笑容渐渐消失了,道“除了你,白府里没人喝小江园,我没猜错的话这小江园是白青蕊给你的吧,是十四哥这次从边疆回来送给大哥的,就只送给大哥一人。大哥嫌味道太淡,就一直放着,上回十四在大哥府中下棋,吩咐泡上小江园,才得知早已跑到你这里了”。 经白颜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因十四和十七总会到我宅院里来,每次也不能空坐着,菊花枸杞红枣之类的他们也不大爱喝,就想着从哪里弄些茶叶来,就去了大将军宅院,刚好白青蕊也在,就自告奋勇的从自家宅院里给我拿了这小江园,只怕她也不知道这是十四少送给她阿爹的。 我在心中暗道,四小姐,你这顺水人情做的倒是挺溜,拿别人送的东西再转手送人,轮轮转一圈还是给十四少瞧见了,好心办坏事,怪不得上回十四少什么茶也不问,专问我有没有小江园,到今天才得知此事,我表示很尴尬。 见我不说话,白颜冷又问我“你知道十四哥这套功夫茶是打哪儿学的吗?” 我带着好奇的眼神看他,偏着头问“从哪儿学来的,该不会是无师自通吧”。 白颜冷朝我一笑,道“你还真说对了,这套功夫茶是他独创的,据说有一年夏天,他领兵在幽州山海关一带准备攻打北方游牧民族匈奴人,不料遇上特大暴雨,连续多日的暴雨引发了水灾,冲垮了木桥和房屋,道路,将十四哥和一众将士困在幽州多日,十四哥虽心中焦急,也无计可施,索性放下心来,专心喝茶,然后就独创了这套功夫茶。这套功夫茶也不算稀罕,传说功夫茶相传于南方,只不过没人亲眼见过”。 白颜冷自顾说着,我边听边在心里想象十四少当初专心研制功夫茶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第五十七章 一天过去了快一半,爱儿才从别的宅院跑回来告诉我说穆夫人回来了,爱儿还跟我说穆夫人哄这三太太足足哄了几个时辰。 我心想这三太太还真不好哄呢,按年岁她跟穆夫人差不多大,平日里忙着自家宅院里的事,也难凑在一起说这么多话。 头先白颜冷来的时候给我带了点新鲜果子,本想提过去给穆夫人,又怕犯了同白青蕊同样的错。左右想想还是算了,吩咐爱儿提着两盒年糕出了门。 白青蕊同玄詟在厅堂里玩耍,老远瞧见了我,双双出了厅堂到院子里迎我,笑盈盈的。 玄詟跑到我身边,扯着我衣衫的边角问我“先生先生,你昨晚守岁了吗?” 我拍拍他的小肩膀,笑着道“除夕守岁,这是习俗,当然要守啦”。 玄詟又问我“先生,我侄女儿说守岁能长命百岁,这是真的吗”。 我哦了一声,玄詟的这一声侄女叫的很是顺溜,听起来却怪怪的,不光是我,一旁的白青蕊朝玄詟瞪一眼过去,道“别一天到晚我侄女儿我侄女儿的叫着,我听着真别扭,你整整小我九岁好吧”。道完用手指在玄詟脑门上弹一下。 玄詟不依不饶辩驳道“比你小又怎样,我比你辈分高,你还得管我叫叔叔,来,快叫叔”。玄詟学着大人的模样抱着肉墩墩的小胳膊,脚尖在地上点一点,颇有长辈的架势。 处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白青蕊说有理也不是,说没理也不是,只得朝玄詟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到我身后拿我当挡箭牌。 穆夫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厅堂里走出来,看我一眼,脸上虽有着淡淡的笑,却十分的不自然。 玄詟忙跑上前去拉着穆夫人的手摇一摇,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白青蕊,道“大嫂,你瞧,青蕊目无尊长,我是她长辈,让她叫我叔她不叫”。 穆夫人笑了,对白青蕊道“喊一声又怎样,青蕊,快出来”。 白青蕊依旧躲在我身后,探出半个头来,道“阿娘,你就只管惯着玄詟,我可是你亲闺女,我才不要”。道完,直接从我身后跑开了,玄詟紧跟着追上去,口中直呼“别跑,快叫叔”。 被一大一小这么一闹腾倒也蛮开心,直到再也看不见青蕊和玄詟的身影,穆夫人这才将头转过来,朝我抬一抬手,我们一同进到厅堂。 穆夫人身边的婢女柳儿端着一壶泡好的茶从内屋走出来,朝我一笑,递给穆夫人和我各一杯茶。穆夫人笑着道“难得你有心,大年初一过来看我,听萧嬷嬷说爱儿来了好几趟问我回来没,其实不必太在意”。 我知道穆夫人一早在三太太那里受了屈,也都是因为我。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谁也没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心中想的是对穆夫人很抱歉,一张口就来一句“对不起”。 穆夫人一怔,接着笑起来,手在我头上摸一摸,怜爱的对我道“傻孩子,大过年说什么呢,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没做什么”。 我眼眶温热,握着穆夫人伸过来的手,道“我知道三太太在夫人面前抱怨了,都是因为我,让夫人难堪”。 穆夫人轻柔道“三太太就这脾气,我当然知道她,让她把心中的怨气发出来过两天就没事了,这三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别往心里去”。 一想到再过两个月就要去漠北的十七少,心中难过,终是没忍住流出泪来,切切的道“十七少真傻,婚姻岂非儿戏”。 穆夫人朝院子看看,轻叹一口气安慰我道“十七这孩子跟他阿娘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得理不饶人实际上心肠好着呢,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因祸得福也说不一定,瞧他长的圆头圆脑一看就是福相”。 我道“但愿吧”。 白青蕊从内屋走出来,打横插一句“十七叔娶的可是突厥三公主,据说这三公主可是可汗的心肝宝贝,若十七叔真去了漠北不仅不会吃苦,还会备受珍视,爱屋及乌你们懂不,我敢断定,我十七叔以后肯定过得比其他叔都要好”。 穆夫人乐呵呵的道“这话我爱听”。 又聊了会儿,穆夫人指着桌上的糕点和果子对我道“虽说不稀罕,但毕竟是过年,既然来了多少挑些来吃”。 我挑了几颗桂圆,穆夫人又给我抓了一把瓜子仁。看着面前的果子,有些干裂失了水分,一看就不是刚上市的新果子。我问道“夫人今年怎么没买新果子”。 穆夫人道“每年过年买的新果子都吃不完烂了,今年就没另外买,我们都不爱吃”。 白青蕊不乐意了,在一旁抱怨道“谁不爱吃了,你和阿爹只管玄詟,他不吃的就不买,怎么没问我呀,我爱吃呀”。 穆夫人朝白青蕊看一眼,指着青蕊对我道“瞧瞧她,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紧忙打圆场道“青蕊还小”。 穆夫人嘴角一撇,道“已经不小了,她几个姐姐像她这么大都已经嫁人了”。看了看青蕊,穆夫人嘴角笑得弯弯,指着青蕊道“你呀,也别总赖在娘家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把你嫁出去,省的在我面前烦心”。 白青蕊心直口快,脑子不带拐弯,话锋一转朝我肩上一扑,笑着道“要嫁也是苏先生先嫁,我随后”。 我脸色一怔,露出尴尬的笑,想起早上白颜冷给我拿来的鲜果子,对身后的白青蕊道“你不是想吃新鲜果子么,走,到我那儿吃去”。 白青蕊一把拉着我的手,连连道“好啊好啊”。 穆夫人淡淡笑看着青蕊和我,欲言又止,喊一声“青蕊”,又喊一声“先生”。 白青蕊回道“阿娘有什么事迟些再说,我和先生先走了”。 白笑秋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摆上小圆桌,上面放着茶杯和泡好的一壶茶,翘起二郎腿,自顾喝着茶,见我和青蕊还有爱儿三人立在院子门口,朝我们笑一笑,道“回来了”。 爱儿惊呼一声“十二少,你来了”。又瞧见白笑秋手中正握着茶杯,爱儿快走几步到小圆桌前,端起茶壶道“十二少,我再去给您沏壶热的过来”。 白青蕊忍不住道“十二叔,你当这里是自家啊,主人不再,客人自己招呼自己,还泡上了茶,一点也不客气”。 我心道,在我这里他就没客气过,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纵容他呢,不管在我这里做什么我都没有半点意见,什么都任由他去,他喜欢就好,想怎样就怎样,就好似本来就应该那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不清原因。 白笑秋朝青蕊笑笑道“大嫂说的对,青蕊是该嫁人了”。 白青蕊气愤的一跺脚,喊道“十二叔”。 我朝青蕊笑笑,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青蕊立马笑了,朝我点点头。 吩咐爱儿将新果子洗好拿出来摆上,白青蕊紧忙拿了最红最大的一串葡萄,又看了看桌上的茶,端起其中的一杯茶来就要喝,被白笑秋拦住,他道“这里没你的茶杯,要喝自己进屋拿去”。 白青蕊一瞪眼,道“十二叔真小气,我不喝了还不行吗”。说着说着就要走,我又从盘子里拿出一串葡萄递给她,道“给玄詟也带点去吃”。 白青蕊笑着道“好好,我自会带,不过玄詟能不能吃上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然后朝我一眨眼,我朝她一笑,楞是拿她没办法。 白笑秋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双眼紧盯着盘子里的果子,有所思的样子。 我看他一眼,他看我一眼,双眉一挑示意我坐下来。 盯着果子看了半晌,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嚼一嚼,道一句“嗯,不错,又新鲜又甜,真好吃”。 我笑着道“好吃十二少多吃,不够吃再拿,屋里头还有好些呢”。 白笑秋也不看我,又吃进去一颗,再喝口茶,道“五弟就是小气,这么鲜嫩的果子也不说给四哥我拿一些过去,全送到你这里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看白笑秋一眼,揣测他说这话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呢,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是白颜冷给我的呢,真正儿奇怪。 见我在一旁瞎琢磨,白笑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道“你一定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五弟拿来的吧”。 我看着他,继续揣测他此时的心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害怕他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我“昨晚回来后还守夜了吗?”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笑着道“我回来后也在守夜一直守到天亮,望着遥远的夜空,我还许了一个愿望”。道完之后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很想问他许了什么愿,他的心愿里有我吗?可是我不敢问,我怕自己知道了会伤心,会失望,他怎么可能会想到我。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放心吧,十二少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白笑秋目色一晃,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我亦是笑着道“众所周知,在十二少的心里面,除了少夫人,就是俊儿了,只要他们好一切都好”。 白笑秋不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点别的来,可我就这么笑着,一直笑着,表现的很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在意,云淡风轻。 我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跟他对视,只怕他再多看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事。 只听的他道“我确实希望他们一切都好,只要他们好了,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不过我也希望你过得好”。道完,他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赤色的小盒子,对我道“新年了,没什么可送的,就送它吧,天冷风大,想必你用的着”。 白笑秋离开我院子的时候,走到门口又对我道“希望我送的这个比十四弟的金疮膏要管用”。 回到屋内窝在炉火边,一边看着手中的赤色小盒子,一边想着白笑秋临走时的那句话,我在想,十四少送我的金疮膏,我一直很小心的收藏着,连爱儿问起的时候我只跟她说是穆夫人送的。白笑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在他面前,我透明的如同一张纸,稍微撒上点墨,便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第五十八章 一直到大年初七我才见到十七少,人都说过一年长一岁,我与十七也不过十来天没见面。再次见到他,突然觉得他好似真的成长了不少,不仅说话沉稳了,也不再有事没事总嘻嘻哈哈,与其说是沉稳不如说是变得沉默了,走近些看不难发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子。 据说春节这几天三太太将他关在宅院里,让他哪儿也别去,吩咐下人看着他,不让他到处乱跑。府中的人都知晓这十七少向来是坐不住的主,今年倒是一反常态,听了阿娘的话一直呆在家里。 想必三太太的用心良苦十七也是知道的,阿娘年岁大了,阿爹和哥哥死的早,眼下只剩下他一个亲人,过不了多久他也要离开,虽不是生离死别,但去漠北那样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一趟谁也说不准。 春节前连着下了两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此时院子里的雪早已化完,太阳一出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在院子里看紫牡丹,见它不惧严寒仍然长的很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十七少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我身后,轻唤我一声“苏先生”。 我转过身来看着十七少,十七也看着我,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你”。 我轻轻笑着道“十七少,你先说吧”。 然后十七少也谦让着道“还是先生先说吧”。 我又看了十七少一眼,过了年果真长大了呢,若是换作以前的话我们俩不管为了什么事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任谁也不肯妥协一步。 我道“十七少,年过的好吗,听说三太太将你留在宅院,还吩咐下人看着你,三太太她好。。。。。好吗?”现在每次只要一提到三太太,都让我心有余悸,觉得理亏对不起她。 十七少淡淡笑着道“你这都是听谁瞎说的,阿娘没有留我,也没有让下人看着我,都是我自愿的,我想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她,以前总征战在外,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这次回来也总到处跑,没陪她吃过几次饭”。 我赞同的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为人子女尽孝道是应该的,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才知道亲情的珍贵”。 十七少叹道“听说苏员外举家搬迁去了并州,先生为何不去看看”。 我心一怔,立马明白过来,这十七少知道的还真不少,连苏富贵搬去了并州他都知道,不过,这苏富贵早已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当初我跟苏富贵那老头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的幺女儿在结婚的前几天病死了,据说亲家给了他不少财礼,苏富贵又是个爱财如命的人,钱只有进腰包的份儿,要想从他腰包里掏钱出来,那比杀了他还难。刚好呢我与他那幺女长的很是相像,当初说亲都是伐柯人在中间周旋,实际上亲家那边未曾见过这苏富贵幺女的真面貌。苏富贵要嫁女,而我,自有我要办的事,两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事情便达成了。后来,我进了白府,至于苏富贵为什么要举家搬迁去并州,这我就不得而知了。由于我当时的那一刀扎的实在是太深,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我在那场美人救英雄的刺杀中死了。再怎样苏富贵也要把事情做全了,在家中哭的死去活来并派人告知亲家那边说我被刺死了,亲家那边山高路远,加之当时洛阳城盛传苏富贵家的幺女为了救凯旋归来的十二少做了刀下鬼,这亲家便信以为真,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轻咳一声,调整好状态,给自己壮壮胆,内心并不安定,脸上却要表现得一如往常,为了不让十七少看出我的心虚,只得避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故作深沉的道“当初阿爹并不同意那门亲事,是我一意孤行,说出跟他断绝父女关系这样绝情的话,伤透了他的心”。 十七少惊诧的看着我,似是不明白我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轻笑道“苏先生还真是个传奇女子啊”。 我回笑道“十七少过奖了,我一点也不传奇,只是努力活着而已”。 十七少看着远方,一双眼显得无比深幽,并未看我,只是问我“苏先生,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我啊了一声,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鹅卵石咕咚咚沿着弧线滚的老远,正欲上前拾到起来。十七少抢先一步帮我将鹅卵石捡起来,拿在手中看一看,然后笑了,扭过头来看着我,道“十四哥给你的”。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十七少脸上的神色变化,但见他仅仅只是笑了,十七少接着又道“十四哥就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那宅院里还有好多,像小瓷娃娃呀,大头小人儿啊,改天有空的话我带你去他那里看看,你就知道了”。 身后的人有了不同的意见,道“只要我不在,十七便到处拿我开涮”。 十七少身子一颤,朝身后人惊呼道“十四哥,我什么时候拿你开涮了,我说的都是实情,你喜欢收藏稀罕小物品,这有假吗”。 我朝十四少看一眼,微笑道“十四少好”。 十四少点点头,眼神一撇,瞅见十七少手中握着的鹅卵石,怕十四少平生出什么误会,我紧忙从十七少手中夺回乳白色圆溜溜小石头。 十七少仰着头,朝着头顶上空伸了个懒腰,对十四少道“十四哥,过年这几天我天天呆在家中哪儿也没去,可把我给憋坏了,头几天天气不好,不仅下雪还下雨,今天天气好了,不如我们出去溜溜吧”。 十四少看十七少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道“就知道你坐不住,说吧,想去哪儿,我奉陪”。 十七少眼珠子转一转,目色变得昏暗,继而又看向远方,像是在思索什么,突然又兴奋起来,拉着十四的胳膊,笑着道“十四哥,我在白府呆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回,我想痛痛快快的出去玩几天”。道完,十七少定定的看着十四少,表情很严肃,表示他说这话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 顶着万年不变关二爷的脸的十四少这回总算有点反应了,他看着十七少,朝他微微一笑,也拉了拉十七少的胳膊,一巴掌轻拍在十七少的手背上,干脆的道“就按照你说的办,你去哪儿,我奉陪”。 当十七少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玄詟的时候,玄詟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围着正门大院连跑了五圈,大冷天里跑的两腮通红,顶着一头汗珠立在十七少面前,搂住十七少的脖子亲了又亲,反被十七少嫌弃脸上沾满口水。 玄詟看着十七少,嘟着嘴,表情很尴尬。我们几个却哈哈大笑起来,穆夫人过来圆场道“谁敢嫌弃我们玄詟,我们玄詟可是黄口童生小学士”。 穆夫人这样一说,我们又紧忙拍巴掌,十七少更是向玄詟伸出了大拇指,夸赞他好样儿的。但见玄詟依旧愣着,十七少将他拦腰一把抱起转起了圈圈。 很快的,野外踏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白府,自是少不了各位少将前来刨根问底,里里外外的盘问,去哪儿玩,有什么好玩的,怎么玩,都有谁去等等。 白青蕊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十七少宅院里跑,人前人后的跟在十七少屁股后问他到底去哪儿玩儿。 十七少为了摆脱各种盘问,直接将包袱扔给我,说什么有事找苏先生,她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都是我欠他的,鼓着腮帮子,单手撑起下巴,目光无神的看着窗户外面,一只手在桌上比划着。 柔柔进来了,在她的身后是白颜冷,我在心中暗道,阿祖啊阿祖,你费尽心思学诗作画,到头来也不一定能赢得柔柔的心。看样子,她正同十九少走得很近呢。 柔柔笑着问我“先生,在想什么”。 我哀叹一回,沮丧道“还能想什么,自是想到哪儿去玩,十七少将包袱扔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柔柔笑起来,回头看一眼白颜冷,我目光不经意的往上一瞟,但见白颜冷正看着柔柔,双目温温柔柔,就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即便他没看我,也让我感受到丝丝暖意。 柔柔给我出了个主意,经她描述,出了洛阳城再走上一天时间,在一座山脚下有一片大的草坪,我们可以去哪儿玩,晚上可以点篝火,白天可以爬山,射猎,还可以放风筝。 白颜冷随即附和道“这主意不错”。 我心想你俩一唱一和配合的倒是挺默契,想我整日围着白府转,左右不过从东头走到西头,怎么会知晓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柔柔说的地儿倒是挺不错的,反正是玩,在哪儿都一样,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就这么定了”。 本想去找十七少,又怕见到三太太,知道她气还没消,这个时候总不能自个儿往枪口上撞,白让人不痛快,只好吩咐爱儿,让她去把十七少找来。 爱儿还没来得及出门,十七少倒是来了,十四少紧随其后。一进门十七少便笑着道“怎么样,想好去哪儿玩儿了吗?” 我把柔柔说的大草坪,篝火、爬上、射猎一字不落的抖给十七少听,十七少只管点头,最后来一句“听起来还不错,但我还想走更远一点的地方玩,玩个痛快”。 十四少一手搭在十七少的肩膀上,道“十七,我们可以先去苏先生说的地儿看看,不好玩我们再另觅别处”。 十七少认同的点点头。 爱赶场子的白青蕊自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不等我们多说自行将包裹收拾好。 这次去的人比较多,大将军和穆夫人也都是看在十七少即将去漠北的份儿上,给我门配备了两辆马车,一辆装行李和吃的,另一辆上坐着我和玄詟,还有白青蕊、白颜冷。 白笑秋并没有跟着一起来。其余各位少将骑马而行。 我看了看立在马车前的柔柔,伸出一只手来,对她道“来,我拉你”。 柔柔轻笑一声,转身朝一匹棕色的马走过去,立在马前,柔柔纵身一跃稳稳挎于马背上,动作相当的灵便洒脱。 几个少将也如同我一样,直愣愣的看着马背上的柔柔。 我心道,柔柔是深藏不漏啊,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五十九章 若是以前我自是不会出来,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末初春里,即便有太阳也仍旧是寒意肃杀,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出了城门更加的人烟稀少,近处的田野、农庄、远处的山丘都被一层厚厚的雾气笼罩着,到处是灰蒙蒙一片,可见度并不高,即便这样,心情也是不错的。 我搓了搓手,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玄詟,见他胖嘟嘟的脸蛋冻得通红,故意逗他“玄詟你冷吗,若是觉得冷我们就不去了”。 玄詟急忙道“先生,我一点也不冷,我还热的很呢”。 我笑着道“可不是吗,我瞧着你满脸通红,只怕是热坏了,赶快将帘子掀开吹吹风”。 玄詟看我一眼,我眯着眼对他笑,他只好将帘子掀开探出头去,顿时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瞧一眼玄詟,见他缩着脖子,冻得身子瑟瑟发抖,在寒风中依旧挺立,为了能出去玩一回,他倒是拼了。 柔柔骑马迎上来和我们的马车并排走,对玄詟道“我说坚强的黄口童生小学士,大冷天的你不怕冻吗,小小年纪就知道耍帅,光顾着风度不要温度,我们是出去玩,若是冻坏了可没人送你回来”。眼神瞟到白颜冷身上,朝他微微一笑再朝他温柔看一眼,心疼中夹杂着埋怨,道“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明知要出来玩也不说多穿点,若是冻出毛病,看谁来照顾你”。道完,娇羞着一张脸定定地看着白颜冷。 白颜冷心领神会,嘴角上是浅浅的笑容,一双眼温柔无比,两人四目相对,举案齐眉,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盯着对方看,仿佛此时这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两人。 我明知故问对柔柔道“听柔柔这话,可是在担心玄詟么,你放心好了,出门时我已备好了药,穆夫人不放心玄詟,说他好动怕磕着碰着拿了金疮膏和方精乳,若是真病了这方精乳也可用,听说药效极好,不舒服的时候涂在太阳穴和神阙穴处,不到半个时辰便可生龙活虎”。 柔柔看着我,道“玄詟有先生和穆夫人的关怀,自是用不着我担心,我若是担心那才真叫多余”。 我笑看着柔柔,调侃她道“这么说来我倒是领会错了,你并非担心玄詟,而是另有其人,不过你放心,十九少向来人缘好,温润而雅,翩翩公子,若是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只需贴个告示出去,只怕照顾他的人排着队来”。 柔柔不笑了,神色稍显紧张,对我道“是啊,我忘了还有先生在,先生聪慧过人,自当会照顾的妥帖周全,我是闲着没事做,而且我都没说是谁,先生又怎么知晓我说的人是十九少”。 我摸着玄詟的头,笑看着白颜冷,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晓你说的是谁,都是我瞎说的,不过十九少的咳疾刚刚好,确实得多加小心些”。 白颜冷浅笑着对我道“飞飞说的是,我自会当心”。 柔柔脸色往下一沉,吃味的道“到底还是先生的话更要紧”。道完,似是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只得拿马儿撒气,扬起马鞭朝马屁股上狠狠抽一鞭子,大呵一声,那马儿仰天一声嘶吼,哒哒哒的跑起来,瞬间从眼前一闪而过。 这个时候,玄詟将我手推开,气鼓鼓的道“先生,男人的头女人别摸,摸了要倒大霉,晦气的很,以后老死了连鬼都跑来欺负”。 我被玄詟的话呛的不行,咽下一口吐沫,难为情的道“人不大倒是十分自迷,盲目迷惘地相信鬼神之说,这样的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玄詟巴巴的望着正睡得香甜的白青蕊,道“我侄女跟我说的”。 早上听穆夫人说白青蕊知道今天出来玩,激动的愣是一夜没合眼,今天刚一坐上马车还没出洛阳城就呼呼睡过去。 我咧咧嘴,心道,白青蕊,果然是你的风格。 吹了一阵子冷风,见的玄詟红红的脸蛋冻成紫红色,而我也快要冻僵了,对玄詟道“现在不热了吧,若是不热了就进来,冷风吹的久了只怕要吹坏了身子”。 玄詟忙放下帘子,低着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白的一双小手,来回搓着。 白颜冷的心神似是跟着柔柔走了,脸上无任何的表情就这么呆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想一想,我还是说了出来,道“温婉大气,细心又贴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若是男子肯定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样一个好姑娘,茫茫人海,真情难觅,幸福若是来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切莫等到失去了再后悔莫及,十九少以为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白颜冷轻叹一口气,许是被风吹的,将他双鬓处的头发吹的乱了散落下来,自己却并未察觉,只淡淡的道“若真失去了便是缘分未到,缘分到了自然会走到一起,男女之事我一信天命,所为天命不可违;二来,我相信爱,两人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是个冥顽不化的美男子,这两人整日故弄玄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二人是互相喜欢,却又碍于各自的面子不说明,迟迟不肯挑破这层窗户纸,好好的一对佳人,真真儿叫人干着急。我忍不住又问“十九少觉得柔柔如何?” 白颜冷眉眼一闪,先是看着玄詟,下一秒又低下头去,询问我“飞飞此话怎讲”。 我轻笑一声,道“十九少大智慧,莫要告诉我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柔柔她喜欢你”。 白颜冷依旧低着头,淡淡的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固然好,我却看不透她”。 我立了立身子,从白颜冷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迷茫和无助,从他散落的头发上看出他的苍凉,是什么让这个少不经事的男子有了一种对生活的绝望,是什么改变了他,忍不住我问他“十九少,此话怎讲”。 白颜冷道“她太过于特殊,有时候觉得她隔的再远也像是站在我面前一样,有的时候即便站在我面前,我又觉得她离我很遥远,在她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害怕,让我却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是没想过伸手去抓住,可我害怕当我摊开手掌时除了空气,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光是白颜冷,我亦是有这种感觉,总觉得柔柔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儿,我曾暗中观察过,并未发觉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有的时候也能从她做的事情上看出些睨端,但都是好的,没有什么不妥。我安慰他道“十九少,如有不清楚的,你大可以去问个明白,也省下力气独自伤脑筋”。 白颜冷摇了摇头,道“算了,她若是想让我知道自会告诉我,她若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深叹一口气后,白颜冷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飞飞,我很好奇当初你是怎么把她招进来的”。 我自吹自擂,扬声道“瞒天过海,就凭我的聪明才智想要招一人进来,不难”。道完,我笑看着玄詟,问他“玄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玄詟眨巴着眼,扭头看一眼白颜冷,又看看我,道“你是我先生,聪明是当然的,不过可不能以此为傲,要戒骄戒躁哦”。 我哈哈笑着道“我知道了,就你话多,竟敢教训起你的识字先生来”。 玄詟脸色一红,垂下头去。 白颜冷摸一摸玄詟的头,宠溺的看着他,口中却是在说我,浅笑道“就凭你的聪明才智,飞飞真会说笑,你当真以为我四哥是白日瞎吗,那样的一个美丽女子,细皮嫩肉,我四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不过当时他打了个盹儿的功夫这人就被你给招进来了,四哥是想阻拦已无回天之术,知道这事他也有责任。我不知道当时你是怎样想的,冒死招来一名女兵,若是被我大哥发现可是死罪,军机要务岂非儿戏,容不得半点差池。你可知道为了替你圆场,四哥在背后做了多大的努力”。 我一张脸惊的煞白,忙问“我瞧着一切安好,此话怎讲?” 白颜冷道“这件事若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大概也不会相信,是我亲眼瞧见的,那日,我去找四哥让他同我一起到洛阳城给李嬷嬷买寿辰贺礼,左右找不到人,后来在廊道里遇见一将士,他告知我四哥往将士们居住的演练场后院去了。我当时还纳闷,此时不正是在演练场操练吗,虽觉着不妥倒也没往深处想,就朝后院去了,你猜我在后院看见了什么”。 我紧忙问“你看见了什么”。 白颜冷道“我看见四哥跪在一将士的面前,声声说是他失职,让那将士替你保密,堂堂驃骑少将军,曾经多么的风光耀眼,却沦落到低声下气给一将士下跪,那窝囊劲儿就跟等着主人为食的狗一样,我当时气极了,朝四哥吼,问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四哥吓坏了,连连叫我小声些,并将我驱赶回去,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惊诧不已,一直以来,我都自以为是的以为一切做到天衣无缝,却不曾想到是白笑秋在背后替我担着,心中既心痛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他做什么事都要瞒着我。 看我默不作声,白颜冷又道“你知道四哥给他的是什么吗?” 我忙问“十二少给了他什么作为交换的条件”。 白颜冷道“四哥将身上的金丝银线贴身护甲送给了他,你可知道这金丝银线护甲是多么的难得,世上至此一件,是当年我阿爹白老将军在征战时救起一小孩,那孩子是土司王之子,为了答谢阿爹的救命之恩,土司王命人用真金白银铸磨成细线编织而成,只为增加密度和坚韧性,后来阿爹又将这件世上独一无二的护甲送给了四哥,四哥平日上战场都不舍得穿,即便到了腹背受敌的地步也不轻易拿出来,只因想留下阿爹为数不多的遗物。为了替你脱罪,四哥可算是仁至义尽,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 我身子锰地往后一靠,头磕在木板上砰的一声响,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曾想到这一切都是白笑秋在幕后默默推着我前行,而我却丝毫不知情,跟个傻瓜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晃动的木板惊醒了熟睡的白青蕊,她睁眼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颜冷浅笑着对她道“我们到了,该起床了”。 第六十章 白颜冷同十一少正在搭帐篷,本是一起实际上都是十一少在做,白颜冷在一旁看着,偶尔经十一少指点过来帮帮忙。十一少常年征战在外,风雨露宿,大部分时候都是住在帐篷里,对搭帐篷这件事倒是信手拈来。相反,白颜冷却是十足的贵公子一个,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两两相比,我反倒是同情起十一少来了。 白青蕊同玄詟正在为是谁最先发现的蒲公英而争论不休,大侄女和小小叔之间是互不相让,只听得玄詟对白青蕊道“侄女,你就乖乖认输吧,刚刚你冒犯了我,我念你是晚辈不跟你计较”。 白青蕊鼓着腮帮子,瞪眼到“总拿辈分说事,有意思吗,你怎么不拿年龄来比呢,我可整整年长你十岁呢,叫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我做不到”。 玄詟辩驳道“我已经十一了,你比我大七岁,不是十岁,昨天你说大我九岁,今天又说大我十岁,侄女,你说话能不能靠谱一点,为了压我也不能不讲究实情呢,要不就是你算术没学好,回家我教你,我现在可是小学士,你说好不好”。 白青蕊见事情败露,支支吾吾“我说大几岁就大几岁,你管不着。我们不是在说蒲公英吗,怎么扯这么远,看看一不留神就被给带偏了”。 玄詟更加得意了,他斜眼看着白青蕊,道“左右你说不过我,谁叫你不好好读书识字的”。 白青蕊申辩道“听说过吗,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读那么多书干嘛”。 玄詟不服气又道“我先生不是女子吗,她能读,会写会画,还能抚琴,你会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竟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远远的瞧着这叔侄俩人,心想还真是一对活宝呢,有他们两人在就不怕没有话题可说,能从最开始的蒲公英说到年龄上又从年龄转到学识上,这样说下去只怕一整天也说不完,到后来只怕是白青蕊又要被玄詟挤兑的生气哭鼻子,上回在府里两人互相挤兑,闹得不可开交,白青蕊气的不吃饭,后来还是我亲自哄好的,这回可别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为了分散两人的注意力,我指着身后故意大声道“柔柔,快来看,我发现了好多蒲公英”。道完我转身跑过去。 置身于一片白色的蒲公英花朵里,让我的心也变得无比透亮和纯净,不曾沾染上尘世的烦恼。我俯下身去,抚摸着其中的一朵蒲公英,在这样的天气里,万物萧条的时节里,终于迎来了蒲公英。蒲公英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春的讯息,它像雪一样的洁白铺满地。在阳光的照射下,那洁白的绒球闪着银亮亮的光,格外惹人喜欢。 我随手从一杆枝叶上捻起一朵蒲公英抛向天空,轻轻用嘴一吹,那蒲公英便如那展翅的蜻蜓般又如琴弦上跳跃的音符一颤一颤的飞走了。 柔柔也像我一样,捻起蒲公英来朝空中吹,引得玄詟和白青蕊也学着我们的样子将蒲公英的花朵抛向空中跳着吹,玄詟瞧见我手中拿的蒲扇,一把夺过去,用力朝地上一扇,这一扇不打紧,满山的蒲公英随风而起纷纷脱离枝干,腾空起舞,朝四处飞散,如同雪花一样,飘飘洒洒,让人心旷神怡。 十七少,十四少两手各提着一捆树枝从后山坡上下来,十七少远远的朝我们喊道“喂,玩儿够了没啊,我们辛辛苦苦劳作,你们几个女子怎么那么不懂事,蒲公英有什么好玩儿的”。 两人越走越近,待走到跟前时,十七少嘴上虽埋怨着,眼中却是一点怒意也没有,十四少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笑意,看着我道“赶快做饭去吧,饿了一早上”。 我朝他咧嘴一笑,连忙垂下头去跑开了。柔柔跟在我身后一起。 十一少和白颜冷还在搭帐篷,我朝十一少看一眼,上回同他一起喝酒,觉得他这个人也并非孤寒,是属于那种表面看起来冷漠,内心情感丰富的主。十一少回我一眼,露出难得的笑容,再将目光转移到白颜冷脸上时却发现他正看着柔柔。 若要说我与柔柔两人谁的学识更上一层楼,只怕是谁也说不准,柔柔是深藏不漏,平日中规中矩也看不出什么,总是在要紧关头能够戳中别人的心思要害,无论做事说话总能留有余地,恰当有分寸,既不低声下气,也不傲慢自大。此等心性不容小觑。 但若要论做饭,柔柔倒是大不如我,在我身旁也只能打个下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上回她熬的汤怕是人生中头一回做饭吧,为了白颜冷她费尽了心思,这份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我瞧着柔柔立在一旁不知道干什么,我笑着指了指地上的干柴,道“你来帮我添火,我做饭”。 柔柔答应的倒是挺轻快,拿着小木棍直往窑口塞,柔柔只管往窑口塞干柴,我只管切菜。切好菜抬头朝地上一看,一堆小山似的干柴不见了,我问柔柔“刚刚还瞧见那么多的干柴,怎么眨眼功夫没了”。 柔柔笑着道“先生放心吧,干柴都被我塞进窑口了,你赶紧炒菜吧”。 我楞了一愣,这样也行,十四和十七少肚子饿催的紧,我也就没多想紧忙刷了锅,切好菜,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火烧起来。 等来等去却不见火旺起来,不仅没烧起来,还腾腾从窑口冒出一团乌压压的黑烟,那黑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呛的我快不能呼吸,已看不清对面的人,整个灶房烟雾缭绕,柔柔尖叫道“怎么会这样啊,快来人啊”。 白颜冷闻声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将柔柔从地上拉起来,急切切的道“快到前面去透透气,别呛着嗓子才好”。一边将柔柔朝后推一把,一边将窑口的干柴抽出来。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么多的干柴全塞进去,洞口被堵住,没有风不透气,里面的火怎么能够燃起来,我真是糊涂。 白颜冷也不看我,道“她不懂,难道飞飞也不懂吗?那么大的烟雾,若是呛坏了嗓子,浊气侵入肺腑那可怎么好”。 我盯着白颜冷看,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来以温润如玉,淡雅如风形象示人,他甚至从未对人大声说过一句话,无论是白府里的谁,对侍奉的吓人也是轻言轻语,没想到今天为了柔柔训斥我。可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我脱不了干系,即便心中有委屈也只能独自承受,我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白颜冷似是察觉到刚才言语的不妥,紧忙抬头看着我,道“是我太急躁了,对不起,飞飞,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白颜冷的话没说完被我打断,我道“别说了十九少,我能明白,我不怪你”。 这是我第一回亲自做饭给几位少将,他们个个都夸我好厨艺,我更是亮出了绝活,做了糖醋鸡爪这道菜,这事白笑秋最喜欢的菜,很久以前我经常做给他吃,对用料和做法早已熟烂于心,不费吹灰之力。十七少、玄詟和白青蕊三人将这道菜抢了个精光,十七少更是口口声声说下回还做这道菜给他吃。 我笑着应允“你想吃我顿顿做给你吃”。 十七少歪头笑看我,道“先生说的可当真”。 我脑子一转,也笑了,道“仅限于野外踏青这几日”。 十七少沉下脸去不乐意的哦了一声,道“我说呢”。 边往嘴里扒拉着饭,想起头先白颜冷对我发了一顿脾气,心情有些烦闷,没吃上几口便走出屋子坐在帐篷后空地上,一阵风过来,将一朵蒲公英花朵吹落在我脚下。我轻轻捻起拿在手中翻看,轻叹一口气。 “出来玩还不高兴吗,做什么唉声叹气”。 我回头一瞧,见是十四少,我朝他无奈的笑一笑。 十四少在我身边坐下,看我一眼,问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见你刚才没吃几口饭,什么事让你不开心能告诉我吗”。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朝他摇了摇头,询问道“我做的饭菜可还合十四少的胃口”。 十四少看着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头一偏,道“假话谁爱听谁听去”。 十四少轻咳一声,他望着无尽的长空,道“不是我喜欢的口味”。 趁十四少不注意,我朝他白一眼,心道,我忙活了好一通功夫把饭做好,还被十九少训斥一顿,你却连个好听的话都不肯说,都说你高冷,我看说白了就是不解风情,人缘差。 明明是看着天空的,他却一扭头,正对上我一双圆鼓鼓的眼珠子,我来不及变换表情就这样瞪着他看,他嘴角一撇,终于笑了,道“怎么,不乐意听,我说的都是实情,你的厨艺确实不咋地,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眨眨眼,鼓着腮帮子辩驳道“我哪儿有不乐意”。 他一副不相信的架势看着我,又道“不过倒也不是无药可救,改天有空我教你做饭”。 我惊的差点从地上弹起来,道“十四少会做饭,真的还是假的”。 十四少重复我前面说的话,他道“假话谁爱听谁听去”。 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十四少朝我手上看一眼,又看看周围,道“开在三九时节的蒲公英,实属少见”。 第六十一章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蒲公英举在半空中,细细端详着,道“世人都夸赞梅花的凌冽,傲雪凌霜,坚强不屈,而我却觉得蒲公英自有另一番韵味,它生来便是孤独狂傲的物种,一直坚持到春天的尽头,甘愿与那凋落成泥的梅花作伴,任凭春寒料峭,与那春雪一起飞舞,洋溢着不被尘嚣所浸的圣洁和美丽”。 十四少扭头看着我,道“没想到小小的蒲公英到了苏先生这里竟还有这样美妙的一番说辞,实在是才高八斗,别出新意”。 我笑道“要说才学,我怎敢与十九少相比,他自幼便被称作是天才”。 十四少道“十九弟确实是个天才,只可惜,他胸无大志,甘愿平凡”。 若不是一年前在洛阳城,我胸口被刺一刀,后来慢慢恢复就在府中修养转悠,无意间闯进殇影阁,走进屋,又无意间看见书桌上的书签,里面的书写,风格严峻峭刻,干脆犀利,饱含了浓厚的爱国忧民、保家卫国的种种情怀,思想见解更是独树一帜。那个时候我与白颜冷并不相识,所以我想,白颜冷并非如大家眼里看见,口中说的那样不问世事,在他的内心深藏着一股强劲有力的热血,只是不知为何,他要一直深藏着,即便别人误会他,他也不做丝毫的辩解。 十四少见我不说话,问我“梅花的凌冽和蒲公英的美丽,若是让你选,你更喜欢哪一种”。 我道“在我的心里,一直认为蒲公英是最桀骜不驯的,它从不甘于平凡,不愿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愿被束缚,为着心中的梦想四处漂泊。我是多么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 十四少又问我“难道先生认为在白府过得不自由”。 我轻笑道“每个人对自由有着不同的见解,我们从一出生不都是被大大小小的事情束缚着,白府的人都对我很好,我心存感激”。看着十四少我补充道“在我眼里,十四少的某些性子,像极了蒲公英”。 十四少先是一愣,故而笑了,一双眼紧紧盯着我看,道“若我是蒲公英,那你又是什么,是幽香浓烈的梅花么,还是清凉柔和的微风。你若是梅花,我便落在梅花树下,苦苦盼着,只待有一天你能够从树上落下,与我为伴,你若是风,那我便随了你去,你吹向哪儿,我便跟到哪儿,这样可好”。 本是一句玩笑话,竟没想到被十四少蒲风捉影说了那么多,我心砰砰跳,不晓得十四少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现下两耳一热,脸发烫,紧忙将头扭到一边再也不敢触碰十四少的眼神。 幸好十七少来了,我朝他招招手,喊道“十七少,过来坐呀”。 十七少快步走过来,朝我看看,又朝十四少斜一眼过去,笑一笑,身子一歪在十四少身边坐了下来顺势靠在十四少身上,问道“十四哥,刚才你们在聊什么,看你俩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莫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的坏话不成”。 十四少道“你身上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多的数不过来,从不藏着掖着,明眼人都看在眼里,还需要我们说吗”。 十七少尖声道“十四哥,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好歹我现在也是圣上亲自册封的锦漠侯,虽没有明确的官衔,倒是比你这个少将军的头衔要大,以前总跟在你屁股后面追着你跑,还动不动就训斥我,我念你是我哥不跟你计较,但现在不行,你得给我面子”。 十四少扭头看十七少一眼,宠溺的笑了,道“是面子要紧还是命要紧,你倒是跟我说说”。 十七少不服气的道“两个都要紧,两个我都要,喂,你坐过去一点好吗,我这里被你挤的没位置了”。边说边朝展布上挤。 十四少不依,坐着不动,十七少不饶,两人就着一张展布推搡着,谁也不肯示弱,活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十四少笑着,也不打算继续争了,把展布让给十七少,自己挪到旁边的空地上坐着,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十七少,语重心长的道“现在还有的争,以后没人跟你争了,你自个独大。比起面子来,命更重要,就像刚才这样为着一张展布争得面红耳赤,太小孩子气。你心思单纯,有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有时候无意间得罪人,自己却不晓得。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只想听好话,即便知道自己不好也希望别人说他好,赞美的话人人都爱听,很多时候虽是阿谀奉承,但若是无伤大雅何不多说些好听的呢,以前是我让着你不跟你计较,但日后你去到漠北,人生地不熟,身边没有一个体己的人,你应当万事小心谨慎,多做事少说话”。 十七少也不笑了,低声道“知道了”。 听了十四对十七少说的这番话,心中的愧疚感又蹭蹭直冒出来,我朝十七看一眼,见他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石子,似是在想些什么,瞧着一旁的干树枝,随手折断了拿过来在地上画圈圈。我眼神一晃,瞧着握在手心里的蒲公英花朵不由得抬起头来,手一扬欲将其吹向天空,却跟十四少对上眼,他在看我呢,不似刚才那样笑着,而是变回原来的关二爷那样木着一张脸,只定定的看着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心里一阵慌乱险些失了礼仪,朝他点点头紧忙将目光移开,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那双眼,是那样的深不可测,又是那样的凌厉霸气,似是一眼就能将人心看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着实让人汗颜。 稍坐片刻,十四拍一拍十七少的肩膀,道“我去看看十一哥他们在干什么”。 十四少走后,十七少才将头抬起来,眼神随着十四少的背影望去,看了好一阵子才又转过来看着我,问“你喜欢我十四哥,对吗?” 我心一紧,慌乱中手中的蒲公英掉在地上又很快捡起来,十七少的话让我措手不及,我身子一震,将那句解释就是掩饰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忙道“十七少你说笑呢,怎么可能,就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石化脸我怎么会喜欢,再说了十四少年轻孤傲,又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说这样的话来是抬举我还是损我,也只有十七少心里明白,我就不得而知了”。道完,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压压惊。 十七少望着前方一片空地,感概道“我与先生认识的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知道先生嫌我肚子里没学问,十四哥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孤傲还很有学问,他既可以纵横驰骋在沙场,又可以出口成章,博古通今,囊括了十二哥和十九弟身上的优点,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他,若我能有他身上一半的才学也当心满意足了”。 我捏了捏手中的蒲公英花朵,道“十七少莫要妄自菲薄,若要说十四少同你,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你让我觉得宽心,让我放松,让我觉得没有烦恼和忧愁,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放声大笑,也可以嚎嚎大哭,随心所欲,没有任何的束缚和不自在,我一直都有跟你说,你就是你,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点,你无需懊恼,也无需羡慕谁”。 十七少转过脸来突然问我“上次我问先生的时候刚好十四哥来了,今天看在我即将去漠北的份儿上,先生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我笑了,对于十七少我是存有愧疚的,我不想欺瞒他,因此想也没想便回道“有”。 十七少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试图从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带着询问的语气道“一定不是我,对吗?” 我亦是笑道“一定不是你”。 十七少仰起头来看着天空,自嘲的道“自以为是用在我身上是再好不过了,那先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喜欢,有没有?” 我低下头去不看他,道“这话我曾经告诉过你”。 十七少恳切的道“上回离的太远没听清楚,这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可以吗,你喜欢过我吗?” 我看着十七少,义正言辞的道“我喜欢过你,不止一点点,我曾经对你说过喜欢分很多种,我。。。。。。”话还没说完被十七少打断。他道“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很满足,谢谢你”。然后他又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玄詟拿着风筝,在他身后跟着柔柔、白青蕊。 柔柔看我一眼,朝我一笑,那笑容里掺杂着喜悦、猜忌,也有几分伤感。 白青蕊道“府里的人都说先生也只有和十七叔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十七叔若真走了,先生不知该有多伤心呢,先生向来不爱笑,却独独在十七少面前开心的像个小孩子,我真希望十七叔娶的不是三公主,而是苏先生”。 我正声道“青蕊,此话怎可乱讲,府中的下人们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吗,圣上赐婚,谁敢反驳,回去之后千万别跟着她们一起瞎起哄,平白招惹麻烦,我倒是不打紧,可不能让十七少遭到祸害”。 玄詟跑到我身边,将手中的风筝递给我,道“先生,我们一起放风筝去吧”。 我从地上起身开来,将手中握着的蒲公英花儿朝着天空扔去,笑着对玄詟道“好,我们放风筝去”。 第六十二章 十七少赖在地上撒娇,要人拉他才肯起来,玄詟伸手去拉,十七少道“你力气太小,找个力气大的,我看先生可以,她来拉我保准将我拉起来”。道完之后得意的瞧着我。 我心道,又来这招,上回在宫里吃了亏,害我摔在地上满身是雪,今日我还会如你所愿么,到处看看,见的脚下有个拳头大的石头,忙捡起来,对十七少道“只怕是我也拉不动你,不过我手中的这块石头倒是可以”。我扬起手来故作扔出去的架势,吓得十七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你这个女子,说说玩儿你倒是来真的,你好狠心”。 我笑道“对于没事找事的市井无赖就得下狠心”。 十七少瞪着一双大大的圆圆眼珠,气愤的道“我可是圣上钦封的锦漠侯,大胆刁民尽敢造次”。道完自个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连连附和道“是是,驸马爷,小的冒犯您了,要打要罚您看着办”。我将头抵在十七少面前。 十七少袖子一甩,哼了一声,带着半分贱半分喜感对我道“就罚你今晚再做糖醋鸡爪给我吃”。然后双臂一扬学着十四少那样双臂背在身后大步朝前走,将我们几个女子和玄詟远远甩在身后。 我和柔柔都笑了。 白青蕊在身后大呼“十七叔小人得志,瞧你那没风度的样子,还想学十四叔走路,差的不是一点点”。 蓝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云,这回我们带了三个风筝,有蜈蚣样的、老鹰样的,还有燕子样的,前方不远处十一、十四和十九少白颜冷全都立在那里朝我们这边看,看样子在等我们。 风筝多了反而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了,玄詟看看摆放在地上的几个风筝,每一个都爱不释手,都想要,久久拿不定主意。 十七少不耐烦的道“我说玄詟小弟,你就不能快点么,左右不过是风筝,我们大家在这里都等你半天了,选好了没啊,到底要哪一个,真墨迹”。 我想了一想,附在玄詟耳边,小声道“选老鹰的”。 玄詟看看我,我朝他眨眨眼,玄詟倒也听话,连忙拿了老鹰样的风筝,柔柔和白青蕊拿了另外两个。 为了使这次的放风筝更显得有意义,我们先来个热身赛,分为三组来比赛看谁先跑到指定的地点,白青蕊和玄詟、十一少一组,白颜冷和柔柔、十四和十七一组,我自告奋勇当指挥旗手。 撕下一块展布绑在树枝上,我握着树枝手一挥,为首的玄詟、白颜冷和十七少便奋力跑起来,跑了没几步,玄詟便被两个哥哥甩在后面,我大喊道“玄詟小学士,快跑”。玄詟肉墩墩的身子跑起来跟个肉球在滚,大家边笑边喊玄詟快跑,首轮下来毫无悬念,十七少跑的最快,最先到达终点。 跑了几圈下来,玄詟和白青蕊两人累瘫在地,说什么也不肯再跑了,白青蕊还埋怨说都是谁出的馊主意,我笑笑不说话,加入到十一少战队,只为最后决定性的一跑。 玄詟如我一样,挥动起手中的树枝,我们六人同时迈开步子朝目标奔跑去。六个人里除了白颜冷和我,其余的都是少将,柔柔虽贵为女子,但平日在白府没少得到过训练,才跑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我便被众人甩在身后,我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看着被远远抛在身后,我只有不停歇的朝前跑,玄詟和白青蕊都为我呐喊。眼看着十一少快要跑到终点,我心道,这样也好,我们这一组总还有人跑在最前面,也不算太丢人。正这样想着,十一少却转身过来往回跑,我心想十一少往回跑做什么,他离我越来越近,跑到我面前一把掺着我的手臂,和我并排跑,我朝十一少笑,他也笑看着我。 待跑到终点,我已是累的卧在地上爬不起来,最后还是十一少将我掺回来的。 我背靠着树坐下休息,看着远处飞向天空的风筝,吹着悠悠的风,很惬意。十七和玄詟为了抢风筝线争的不可开交,白颜冷和柔柔的风筝已在半空中飘着,不时的互看一眼,朝对方微微笑着,十一少正手把手教白青蕊如何放线,十四少立在一旁看着众人。 我在心中默念着,就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吧。 我坐在小板凳上往窑口塞干柴,有了上次的经验,再加上本就有些烧火的常识,自是不会像柔柔那样闷头一股脑把干柴全塞进窑口去,火燃的越来越旺盛,我半蹲着朝锅里看,已经冒起了青烟,忙喊道“十四少,起烟了”。 十四少端着切好的菜,往锅里倒了些许油,很快油烧的沸腾起来,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神,对我道“去拿些葱花过来”。 我起身洗了手,拿了切好的葱花过来,还未开口说话,手中的水滴掉在油锅里,一阵噼里啪啦刺耳的响声,锅里的油四处飞溅,溅到我脸上,一阵生疼,我啊了一声,忙捂住脸。 十四少一惊颤,赶快放下手中的编篓,切切的问“你还好吧”。 我疼的眼泛泪花,道“还好”。 十四少掰开我的手,抚上我受伤的脸,他的手掌很大,手心很凉,他离我很近,一双眼盯着我脸看,我心中扑嗵嗵跳,脸上开始是痛,现在又开始发烫,很不好受,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能感觉到此时一定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情急之下,我只好别过脸去,不敢跟他对视,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十四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幸亏没事”。又吩咐我什么也不用做了,在一旁歇着就好。 十四少灶前灶后的忙个不停,又要烧饭又要添柴火,我在一旁闲着也怪不是滋味的,只好又过来帮忙,他说不用,我却坚持要帮忙,他也就不拦着。 他在灶前煮饭,我在灶后烧火,他只顾低头忙着手中的活计,一会儿背过身去,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先放什么再放什么,井然有序。我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瞧见他一副认真专注的样子,谁又能想到常年驰骋疆场的白府十四少,做起饭来也是有模有样,似是十分享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日子,就这一点上来说,倒真是同白笑秋大不一样。 十四少好手艺,不出一个时辰,就将一桌子的菜做好了。 我们将桌子支在帐外,就着月光,喝酒吃菜。 白青蕊吃的满嘴流油,口中只夸赞道“我一直以为十四叔只会舞刀弄棒,没想到竟有这等好手艺,为何不早早让我们大家知道,你们知道吗,这两天我都几乎没怎么吃上一顿饱饭”。 柔柔不乐意了,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这话怎么说,敢情这两天的饭菜都喂狗了不成”。 十七少也不乐意了,他朝柔柔喊道“好好的怎么骂起人来了,说谁是狗”。 白颜冷紧忙圆场,道“好酒好菜,若不干一杯岂不可惜,来,我们为十七哥干一杯”。此话一出,刚刚还热闹的场面骤然冷了下来,气氛稍稍显得有些沉闷,似是想起来再过半月就是十七少与三公主成婚的日子,大家谁也没说话,表情凝重,一如夜空一样,全都静默不语。 最后还是十七少打破夜空下的宁静,他笑着道“瞧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我要成婚了,这事喜事,你们应该祝福我,我还是锦漠侯,在这里我的官阶最高,来,听我的,大家都高兴一点,举起酒杯,干杯”。 这个时候,我们也都笑了,大家面面相觑齐声道“来,干杯”。 一桌子人都在聊天喝酒,我瞟了一眼对面的十四少,见他又恢复到以前那样,冷着一张脸,心想这人变脸倒是一顶一的快,刚刚还是居家男子,转眼又是一副英勇神武的少将模样,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我虽没跟十七少喝过几回酒,但见他现在的样子,不知是有些醉了,还是心情不好,低垂着头看着地上枯黄的沙石。 自认识十七少以来,我总是快乐多过悲伤,我们可以互相怒斥对方,意见不统一时争的面红耳赤,吵的天翻地覆,有时候生气了也恨不得对方从此以后从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现,不过很快的又全都忘了,继续在一起笑着吵着。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不会有了,抬头看着深幽的天空,一阵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 大家边吃边聊一直到很晚,虽然很困,但任谁也不愿提起散去回房睡觉之类的话,都想多陪陪十七少。 饭后,我和柔柔切了鲜果端上来,大家又一起边吃边聊。 玄詟顶不住只打哈欠,我道“玄詟,快睡去吧”。 玄詟看着我,道“先生,今晚我想同你睡”。 我笑着问他“前两天不都是跟你十七哥睡的吗,今晚怎么”。 玄詟十分委屈的道“我两天都没睡好觉,十七哥爱打呼噜,吵的我没法睡”。 十七少一瞪眼,朝玄詟喊道“喂,我没说你睡觉满床滚,害我半夜冻醒,你到说我打呼噜”。 玄詟鼓着腮帮子,不服气的道“本想给你留点面子,你睡觉不光打呼噜还流口水”。 此话一出,大家算是笑翻了,十七少结结巴巴的替自己辩解“我冤枉”。 一笑过后,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我道“那就让玄詟睡在我们帐篷里吧”。 白青蕊倒床便睡,伴着微微的鼾声,柔柔还在帐外一直没见进来,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看着帐顶,想到这几天和十四少在一起的种种,想到他看我的眼神,抚摸我的脸,又想到不久后便远去的十七少,还有我与白笑秋点滴的恩恩怨怨,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第六十三章 似乎是昨天一天大家都玩儿的累了,今天到了这个点都还未起床,我走在帐外,伸伸懒腰,闭眼朝着天空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瞧见前方的树枝上停着两只小鸟,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我玩心乍起,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刚刚往树下一站,两只鸟儿受到惊吓喳喳叫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真以为这样就能捉住鸟儿,它们可没你这么笨”。 我道“十四少怕是意会错了,我不是想捉住它们,我是想赶它们走,不然待会儿被某些贪吃之人抓来烤了当下酒菜就太可惜了”。 十四少不解的道“有什么可惜,不过是两只鸟儿”。 我笑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鸟儿,它们是一对比翼鸟”。 十四少也走上前来,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刚才那两只鸟儿停留过的小树枝,笑道“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比翼鸟”。 我看着前方一片树林,又朝着鸟儿远处的方向看看,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别的鸟儿要么独自立在枝头,要么是一群,唯独它们比肩前行,还有刚才停在树枝上,就那样静静地,偶尔朝对方点点头,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又像是在窃窃私语说着情话,不是比翼鸟是什么”。 十四少笑道“真正的比翼鸟我们谁也没见过,只是古老的一种传说罢了,说此鸟仅一目一翼,雌雄须并翼飞行,故常比喻恩爱夫妻,亦比喻情深谊厚、形影不离的朋友,传说中还说这种鸟的颜色是青中带红,样子像野鸭”。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心跳加速,回头朝十四少看一眼,道“十四少果然博古通今,见多识广”。 十四少只看着我,稍过片刻才问“脸还疼吗”。 我摇摇头,道“多谢十四少挂心,已经不疼了”。 我和十四少正说着话,忽然从灶房传来咣当一声响,接着听得一声惊叫。 我和十四少紧忙进到帐中,见的白颜冷将柔柔拥在怀中,见我和十四少进来,忙松开手,我瞧着柔柔的脸色有些发白,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柔柔白而红的脸立在一旁,轻声道“本想凭一己之力为大家做一顿饭,不料有只老鼠跑进来,辛亏十九少在”。柔柔说着说着愣是红了整张脸。 我半笑着半安慰柔柔“我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老鼠,放心吧有十九少在,你不会有事的”。道完朝十四少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从灶房出来。 吃罢晌午饭,十七少建议骑马四处溜达一圈,除了我和白青蕊两人外,其余的人都拍掌叫好。 十七少见我面露难色,嘲讽道“只怕是有些人去不成了,要留在这里守住我们的帐篷,看护好大家的行李”。 白青蕊紧忙道“不行我也要去”。 十七少道“你又不会骑马,怎么跟我们一起”。 白青蕊道“我不管我就要去,十七叔最疼我了,我知道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不是吗”。 十七少笑笑道“赖不过你”。长臂一伸,道“上来吧”。白青蕊搭上一只手被十七少轻轻一带稳稳坐在马背上。 十一少带着玄詟,柔柔带着白颜冷,我看一眼十四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同骑一匹马,忽然听得身后马儿的叫声,我灵机一动,笑着道“我虽然不会骑马,但我可以骑在马背上,有小将士在前面牵着,岂不是更好”。 大家面色怔着不说话,十四少面色冷冷的,道“这样也行,随你”。 一行人走在前,我独自一人骑在马背上由小将士牵着马儿走在后,开始大家还都慢慢的骑,不知怎么的,前面的马儿越走越快,由走变成跑,眼瞧着看不见前面的人,我急了,朝小将士道“能不能快一些,追上他们”。 小将士道“好的,不过先生可要坐稳了”。 我朝他点点头。 随着小将士一声嘘叫,那马儿便小跑了起来,有了上回和十一少骑马的经验,我只紧紧握住马栓,小将士跟着马儿跑。 也不知怎的,那马儿跑着跑着突然朝天嘶吼一声,前蹄高高抬起,马身倾斜好似我整个人要翻过来似的。双蹄再一落地奋力的跑了起来,小将士事先没有任何防备只被那马儿带着甩出几十米开外,马儿依旧没命的朝前跑,四蹄如生风一般,我吓得七魂丢掉三魂,只管死死的抓住马栓。前方的道路、山石和树木嗖嗖的忽闪着往我身后倒去,马儿越跑越快,我吓得大喊“十七少、十四少,救命啊”,没有人回应。我头上的发钗被一旁伸过来的枝干扯掉,头发散落下来,心中害怕极了,我不知道如何用力,也不知道如何驾驭马儿,眼看前面不远处便是山崖,情急之下我将马栓死命往后拉,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让那马儿停下来,可仍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我又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 当我还在惊魂之时,见的有人骑着马从身后追上来,白笑秋喊道“别怕,试着把手伸过来”。 两匹马齐头并进,马蹄声哒哒哒不停的响起,我一只手紧抓住马栓,一只手伸过去正好抓住白笑秋的手腕,他喊道“跳过来,快别怕”。 马儿跑的太快,我看了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不敢跳,我朝他摇了摇头,他道“你不敢,那我来”。 白笑秋腾空一跃而起,又听得嗖的一声,便见从斜前方飞来的利箭刺在他胸前,还未待我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便啊的一声摔下山崖。 我哭喊道“十二少,十二少”,顾不上那么多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儿受到惊吓拐个弯朝另一方向跑去,我口中不停的哭喊着十二少,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腿很疼,钻心的疼,我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一步一步朝前爬行。 又听得一阵马蹄声,十一、十四和十七少从远处骑马奔过来,十七少听见我哭喊着,又见我匍在地上,快马加鞭跑到我身边,问我“先生,你这是怎么啦”。道完跳下马来,将我从地上掺起来,其余的少将也都赶了过来,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 我泣不成声,手指着前方的山崖,哭着道“十七少,快去救十二少,他被暗箭射伤摔下山崖去了”。 十七少惊愕道“你说什么,十二哥被暗箭射伤,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在府中吗?” 我只摇头,一手将他推开,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快去,快去救他”。 一旁的十一和十四少听闻,双双又跳上马背,随着马鞭在空中一声炸响,飞快的朝十二少落马的山崖跑去。 小将士跑上前来,十七少吩咐他将我扶进帐篷好生照看,自个儿跳上马背紧随十一和十四少身后飞奔过去。 我不仅摔伤了膝盖,脚腕也扭到了,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脚痛的直往外冒汗。身体疼痛,心中更疼,担心白笑秋怕他有生命危险。 小将士欲扶我到床上休息,被我拒绝,我道“我在这帐中,外面的情形一点也不晓得,扶我到外面去坐着等”。 小将士面露难色,道“先生的腿和脚都受伤了,十七少吩咐我好生照看,我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您若是坐在外面,万一十七少回来瞧见怪罪于我,我可担待不起”。 我道“你只管扶我出去坐着,十七少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替你说,你不必害怕”。 见那小壮士顿在一旁还是有些不肯,我只好自己来,慢慢起身朝帐外挪动,小将士见此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上前来扶我到帐外坐着。 我焦急难耐,伸直了脖子朝前方看,心中碎碎念叨,千万别有事,白笑秋你一定不能有事。小将士给我端来的茶我握在手中,一口也没喝。 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也没见几位少将回来,关于白笑秋的生死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急得一颗心都快蹦出来,手中的茶水冷了换成热的,又冷了又换成热的,我亦是没心思喝下一口,眼巴巴的瞅着正前方。 柔柔和白颜冷回来了,两人同骑一匹马,有说有笑,柔柔的头靠在白颜冷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瞧见他们这副样子,大概还不知道我这里已经出事了。 带走近些,柔柔才瞧见我腿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惊声道“先生怎么啦”,一边问一边从马背上跳下来,白颜冷紧跟着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人一同跑过来。 我朝柔柔和白颜冷各看一眼,心中一软哭了起来,道“十九少,十二少他,他摔下山崖了”。 白颜冷慌了神,就连我裹着的腿也跟没瞧见似的,只管俯下身来,切切的问“飞飞,你刚才说什么,四哥他怎么啦”。 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是跟我如出一辙,我带着哭腔道“十二少他摔下山崖了”。 白颜冷急急的问“这怎么可能,四哥不是在府中吗,怎么会摔下山崖去,这太荒唐了”。 我心中的痛和慌乱一点也不比他白颜冷少,看着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他说。我的话刚说完,白颜冷撒腿就跑,瞧着他慌乱的样子,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紧忙招呼柔柔道“快去看看十九少,他这样跑出去只怕会有危险”。 第六十四章 白青蕊从回来的那一刻就一直躲在帐内哭,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哄她才好,自己都焦躁不安,如何哄得了别人,只吩咐小将士给她送了茶水。 玄詟掀开帐帘立在当口,看看我,又朝我身后的小将士看一眼,见我们都沉闷着不做声,大概是瞧着情形不对,半晌也没敢吭一声,独自一人走过去坐在前面的石墩上,手中握着小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眼瞅着天色已然全黑,才瞧见两个人影从前方走来,我关切的问“怎么样,有发现什么没”。 白颜冷像是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蓬头散发,衣衫脏乱不堪,也不看我一眼,径直朝帐内走去,我喊一声十九少,他仍是不理我。 我又看一眼柔柔,问道“十九少他怎么啦”。 柔柔道“听说十二少出事,十九少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围着前面那座山不停的绕圈,边跑边喊四哥,你在哪儿,喊到最后把嗓子都喊哑了,我跟在他身后愣是追不上,后来他一不留神摔倒,幸亏被一棵树挡着,要不然后果真不敢想象,我掺他起来时,他还准备满山找,我不得已对他大吼起来,你这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满山跑,能起到什么作用,十一、十四、十七少都去找了,他们骑着马不说,又是常年征战的将军,荒山野岭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不难,怎么寻,用什么方法寻最有效,他们比你清楚多了,可你呢,你连白府的大门都很少出,不要到时候十二少没事,你到有事,到那个时候怎么办,有几位少将找就好了,我相信有几位将军在,十二少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去烧好热水,虽然不知道十二少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找草药,等十二少回来给他敷上,别的我们也帮不上忙”。 十九少听了柔柔的劝,两人这才回来。 我道“你做的是对的,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柔柔轻叹一口气,道“我没想到十九少对十二少的感情那么好,一般亲亲的兄弟之间也很难做到,我本以为他会先询问你的腿伤,可他到现在都没问一句,以前我总以为他最在乎的人是你,我却错了,在十九少的眼中,没有人能比得上十二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尴尬苦笑道“说的是呢,我也没想到,原来兄弟两人的感情这般深厚,这到让我有些羡煞了”。道完我看一眼柔柔,却见她神色有些没落,有种黯然伤神的样子。 我笑着打趣道“真是小女子心性,你不会连十二少的醋也吃吧,这下我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包袱了”。 柔柔一笑,道“先生说笑了,我怎么敢”。 我和柔柔正说着话,却见得身旁的帐帘锰地忽闪一下,像是有一股蛮力将那帘布抛的老高,白颜冷气冲冲的从帐内走出来,在他的背上还背着个背篓。也不跟我们打招呼直朝后山走去。我急忙喊道“十九少,天色已晚你一人去找草药太危险”。一边道一边朝身旁的小将士使了个眼色,小将士快步追上去,喊道“十九少,等等我”。 柔柔急了,道“先生,十九少乃书生,怎会认得哪些草药管用,再说他这样横冲直撞,完全就是意气用事,不行,我得去帮帮他”。 还未等我开口,柔柔已跑出几十米远,我大喊“柔柔,灶房有干柴,选一根长的点燃当火把”。 柔柔咧嘴一笑,跑进灶房取干柴,点燃之后又飞快的跑了。 此时,就剩下我一人,我扭头看看玄詟,见他仍旧坐在石墩上,若是以前只怕他早就吵着饿了,今天愣是不出声,心想,这孩子平日没个形,关键时刻总会让人觉得安心,别看他年纪小,总有自己的主见,知道他四哥出了事,虽嘴上不说,只怕心中也不好受,不然为何总像是心中装着事儿似的。玄詟背对着我,小小的身子在月光的反衬下投射出一道黑糊糊的影子。 我忍不住道“玄詟,你饿不饿,过来我这里坐”。 玄詟走到我身边坐下,朝我腿看一眼,胖乎乎的小手摸一摸,仰头对我道“先生,我不饿,一点也不饿,你的腿一定很疼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有玄詟在,先生一点也不疼”。 白颜冷和柔柔、小将士回来了,背篓里装了满满的草药,我心道,不亏是白府的十九少,无师自通,他阿娘本就是一名名医,从小耳濡目染的多少都懂得一些。 白颜冷依旧不看我,径直走进帐内,看样子还在生我的气呢。 柔柔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笑道“小小少长大了,知道为家中的事担忧了,瞧瞧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 我看着玄詟,回话道“可不是吗,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注定要比别的孩子成长的更早一些”。 柔柔又回头看着我,附身下来看着我包裹的腿,道“先生的腿看起来还是很肿,这样包扎一下,能行吗?” 我道“能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又不是在府中,可以请堂医,还有现成的药”顺手在腿上摸一把,一双腿又凉又僵硬,肿胀的厉害,许是坐的太久竟暂时性的失去了知觉。 柔柔看出我的不妥,走上前来,道“先生,外面凉了,你摔伤了腿不能久在外面呆着,还是到帐篷里休息吧”。 我笑着朝她点头,道“也好”。 身边的小将士喂马去了,我双腿都有摔伤,柔柔一人掺不动我,本想试着站起来,刚刚直起身子起步走,一双腿肿的没有直觉,双脚发麻,身子一歪,被柔柔和玄詟拉住。 进了帐篷,柔柔让我在床上睡一会儿,可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好给我铺了软软的垫子在椅子上,和玄詟两人又扶我坐上去。 我笑着摸摸玄詟的小脸蛋,道“饿了吧,地上有个木箱子,里面还有一些酥饼,你去找了吃,先填补填补,一会儿先生去给你做饭”。 玄詟摇了摇头,十分乖巧的道“先生,我不饿”。 柔柔紧忙道“一会儿我去做饭”。 我想了一想,对柔柔道“也行,我这双腿如今简直就是废了,不过,你得先去看看十九少怎么样了,好好劝劝他,正如你说的那样,十二少吉人自有天相,我们都相信他不会有事的”。 柔柔应了一声,出了帐篷,玄詟拿了几块酥饼吃。 我嘴上是这样说,心中却一刻也没好受过,时时刻刻想着白笑秋,都到这个时候了,也不知几位少将找到他了没,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严不严重,有没有摔伤,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非死即伤,更何况先前还被暗箭所伤,性命堪忧。我越想越难过,眼泪巴巴的流出来。 玄詟拿了绢帕过来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问我“先生,你为什么哭,是在担心我四哥吗?” 我点点头,问他“玄詟呢,你担不担心你四哥”。 憋闷了一天的他终于也哭了起来,道“玄詟好担心啊,我怕四哥再也回不来了”。 我安慰他道“你四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等了太久,夜已晚,玄詟已经睡下,白青蕊虽不肯睡去,后来顶不住困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白颜冷还有柔柔一直等到天快亮时,才听见外面有将士过来通报说,十二少找着了。 白颜冷一个趔趄冲出帐外,柔柔掺着我也来到帐外,远远的看见几个人影,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心中的愿望是好的,但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怎么可能不受伤。十一少牵着马,白笑秋趴在马背上,十四和十七少骑在马背上,几人渐渐朝帐篷走来,我控制不住自己,带着哭腔喊道“十一少,你们总算回来了”。本想冲过去,脚和腿却很疼,疼痛不允许我做些过分的动作,只好看着他们朝我一步步走近。 白颜冷一个箭步冲过去,朝着趴在马背上的白笑秋推搡着大喊道“四哥,四哥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四哥”。 走进了才看见,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几位少将便如同经历了一场沙场征战似的,个个落魄憔悴的样子让人心疼,满脸污垢不说,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多多少少都有流血的痕迹,伤痕斑斑,连同十四少的衣衫也给撕破了。 我一边吩咐小将士侍候几位少将洗漱,一边守在床边,白笑秋浑身血衣躺在床上,脸上和手臂上全是被刮伤的血印,胸口的血干了又流,干了又流,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十四少着人送来一身干净的衣衫,白颜冷赶紧给他换上。 看着白笑秋乌青的脸和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心中一痛又碍于帐内太多人在,只好将泪水强压下去。我腿脚不方便,只能靠柔柔和白青蕊端茶递水,柔柔将事先准备好的草药拿来,白颜冷帮着敷药。 瞧着白笑秋干裂的嘴唇,我道“十九少,你给十二少喂点水吧,你看看那嘴巴干的,他一定很渴”。 柔柔听闻连忙递上茶水来,十九少不习惯伺候人,喂进去的水又顺着嘴角全都流出来,我在一旁看的着急,从他手中接过碗来,又吩咐白青蕊拿了勺子过来,一勺一勺的将水喂进去。 喝了水,这才见得他的脸色缓和了些,一双唇渐渐恢复些血色。 第六十五章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白笑秋依旧昏睡着,十一、十四和十七少找了整整一夜,现下都休息去了,白青蕊和柔柔、白颜冷在灶房做饭。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白笑秋,看着他胸口慢慢往外渗透的血水,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定很痛,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揪心的痛。用软软的展布一边帮他擦去额头的汗珠,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胸口。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再也不会对我大吼大骂,也不会对我乱发脾气。以前的他是那样的霸气凌人,英勇威武,他是战神,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爱过他,也深深地恨过他。而此时他毫无抵抗力瘫软在床上,像个沉睡如梦中的孩子一般,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他的脸是那样的惨白,手冰凉如水,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用力的吹着,我不停的吹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哒哒滴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十四少和十七少进来,见我正在喂水给白笑秋,十七少微微一笑,立在旁边看着。十四少看我一眼,双眸灵光一闪,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白笑秋敷了药,又喝了水,还是不见醒来,十一少道“我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看情况再做打算”。 在这里,就数十一少年纪最大,他说的话自是有分量,一行人听了十一少的话全都退到帐外,柔柔做好了饭喊大家过去吃饭,几位少将忙着到处奔波只怕是早已饿坏了。 头先没回来我担心,现在找着了却昏迷不醒,我还是担心,一个晚上没睡,胃口也不佳,草草扒拉几口便丢下碗筷,一瘸一拐的在帐篷外坐着。 十四少吃完饭出来,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我不知道此时我看着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感激中参杂着心疼,我担心白笑秋的伤势,也想到不久后便远去的十七少,还有十四少对我种种,我分不清我和他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他有时候待我很好,有时候又很冷淡,我根本看不透他,可是我呢,我心中还爱着白笑秋,我对十四少好,难道不是因为心存感激吗,感谢他很久之前对我的帮助,虽然他可能不记得了,但我却一直都不能忘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我想我对他的感情一定是仅限于感激之情,不可能超越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一定是这样的。 看了半晌,他问我“腿怎么样,疼的厉害吗?”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很疼”。 十四少不屑的道“连骗人的话都说的这么不走心,你是有多敷衍我”。 我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道“十四少,你的衣衫破了,快去换一件吧”。 他不冷不热的道“我没有多余的衣衫,这次出来只随身带了一套换洗衣衫,刚刚送去给十二哥,再没有多余备用的”。 我笑着道“那不如脱下来我帮你缝补一下,虽然我的针脚线不好,也总比起你穿着一身破衣衫好呀”。 十四少微微一颤,当着我的面将脱下衣衫,他倒是不避讳,我只好别过头去,让白青蕊将木匣子里的针线拿出来,我一边缝补衣衫,十四少立在一旁看着,为了尽量缝补的好看一些,我十分的专心加用心,偶尔脖子酸了才将头抬起来扭一扭,却见得十四少坐在凳子上冻得瑟瑟发抖,不过还是将身板挺的很直。我笑道“十四少何不先回到帐中暖暖身子,待我缝补好了再叫你”。 他看着我,我朝他笑着示意,他道“也好,我进去看看十二哥怎么样了”。 眼瞧着天渐渐又黑了下来,白笑秋一直昏睡着未醒,从早上回来一直到现在只喝了少量的水。他不醒,我们也无法做任何的决定,一个个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打紧,实则都在担心着急,吃不好饭,也坐不安稳,十七少是个急性子,从帐内一趟进一趟出,最后索性拉着玄詟一起坐在石墩上,学玄詟那样在地上画圈圈。 十一少道“此刻即便要打道回府,也要等十二醒过来才行,他伤势太重,不敢轻易挪动,只有醒了问问情况我们才好做决定,这一路回去,倒也不算远,可一路奔波,马车颠来簸去,稍有不慎只怕会加重病情。 十四少道“那咱们就等等看吧,大家都去收拾东西,等十二哥一醒来,我们即刻动身回府”。 柔柔和白青蕊应声道“是”。两人紧忙收拾东西去了。 我将缝补好的衣衫递给十四少,他拿在手中反复翻看,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展颜带笑,半晌才对我道“这回倒是没骗我,你的针线活的确不咋地”。 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十四少这回笑了,他道“若是你没骗过我,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可得老实说”。 我笑道“十四少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若是知道一定告诉你”。 十四少朝身上的衣衫看一眼,仔细瞧着,面色微微怔,看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疑惑,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为什么是木槿而不是紫丁香,或是一串红,你很喜欢木槿吗?”。 我看着十四少衣衫上刚刚被我绣上去的一朵淡紫色木槿,笑着道“这木槿花,又名白槿花、大碗花,不仅好看,还可食用或是入药,入药可治肠风泻血,散热解毒,食用可做汤,烙饼。更何况,木槿花朝开暮落,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绽放。就像太阳日日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循规蹈矩,就像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不仅有着超强的生命力,更象征着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的性格,这难道不是十四少喜欢它的原因吗?” 十四少看着我,带着一半的疑惑一半欣慰的浅笑着又问我“你何以知晓我最喜欢的花是木槿,是十七弟告诉你的吗?” 我笑道“十七少整日就知晓嘻哈小嚷嚷,只怕他到现在也不晓得十四少喜欢的是木槿,说不定还以为你跟他一样看似什么花都喜欢,实则就是图个热闹”。 我见十四少不说话,忙将头撇向一边,道“木槿花坚强的性格难道不是跟十四少很像吗,十四少心胸宽广,一身孤傲,也难怪满院的富贵牡丹看不上却偏偏中意木槿,我若是没说错的话,十四少每一件衣衫都是黑色镶金腰带,黑底红花蔽膝,右手臂内里绣着一朵木槿,不仅如此,十四少还对特定的具有纪念意义的饰品也有在上面刻上一朵木槿,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十四少楞楞的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回话只朝我点点头,好像再说算你狠,这都被你发现了。一边点头一边朝天空看一眼。 帐篷里十一、十四、十九、柔柔和白青蕊都在,我腿脚不便,也帮不上什么忙,坐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帐内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白笑秋,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却要装作一副无所谓不打紧的样子,时不时的还要陪着众人笑一笑。 白笑秋在半夜终于醒了,一开口便说“水,水”。 白青蕊端来温水喂他喝,他全吐了出来,还带着吐出了血水,青蕊吓得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四叔,你怎么啦”。 一屋子的人在一旁看着也紧紧捏了一把汗。 十七少抽出袖筒中的绢帕来,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将白笑秋嘴角的血水擦掉,又从白青蕊手中接过碗来,拿着小勺慢慢的从嘴边喂进去。 白笑秋这回喝的水多一些,连喝两碗水之后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我惊喜的忘了自身腿脚疼痛,一瘸一拐的走进帐内,白笑秋醒了我是说不出的开心,笑着笑着竟笑出眼泪来。 白笑秋弱弱的环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看我一眼,我泪眼婆沙的看着他,他看见我左腿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想说什么也没说。又将头转过去看着大家。 十一少上前两步立在床边,轻声问“十二,你怎么样,若是我们现在回府,能行吗?” 白笑秋点点头,弱弱的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再呆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我没事,赶紧连夜走吧”。 他满身是伤躺在这一头,我一双腿缠上厚厚的布带坐在另一头,玄詟靠在我身上已呼呼睡下。此时马车里就我们三人。 白笑秋仍旧很虚弱,微微喘着气,耷拉着眼皮,不知是否睡着。 我见他一动不动,便将被褥朝他身上拉了拉,又坐回原位闭上眼休息。许是我太累,刚一闭眼便真的睡着了,马车一路颠簸,我睡得昏昏沉沉并不踏实,半醒半睡中感觉到腿上有蠕动,下意识的伸手一摸摸到一只手。 我轻声喊道“十二少,你醒了”。 白笑秋并不看我,只在我腿上抚一抚,眉头紧锁,道“怎么伤的这般严重”。 我轻笑道“我这点小伤不打紧,十二少勿挂心”。 他仍是不看我,只道“也许你能够做到对我不挂心,但我却做不到不对你挂心,许是我欠你太多,愧疚太深,才让我总是对你放心不下吧”。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冷,这种冷从心底深处一直往外蔓延,因为亏欠和愧疚才会对我好,才会对我放心不下。 这一切,果然跟爱没什么关系。 第六十六章 春节一过天气便渐渐暖和起来,加上这几天天气好,我日日吃罢早饭便由爱儿掺着躺在躺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腿脚不方便倒是忙坏了爱儿,一天三次定时给我换药,熬药,不管有用没用只要一想起便会跑到我身边替我揉腿、捶腿。我这双腿倒也还算争气,没闹出大的幺蛾子,经过爱儿悉心照料,现下已经可以借助拐杖独自行走了。 我躺在躺椅上,看着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隐约发现在有些树梢处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芽,我心中惊喜的很,整个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色调灰暗,心情难免也会跟着沉闷,当下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朝石榴树走去。 立在石榴树下,仰头仔细的看着,这才发现不止长出了小嫩芽,有些嫩芽已经伸展的老长,也不止先前看上去只有一小部分,现在才看清楚,原来是满树的新绿,心情突然变得畅快起来。 这些天不光是我这双腿行动不便,有时在半夜还发热发疼,堂医说我这样的情况是里面的经脉在疏通,才会有胀痛发热的感觉,自身不舒服不说,另一方面我也担心白笑秋的伤势。 白笑秋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这一点上谁也说不准,若是因我而受伤,那他身上的暗箭又是怎么一回事,计较来计较去可他确实是受伤了,而且伤的还不轻,谁又能保证说那暗箭不是冲我而来。即便我这双腿脚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去看他的,只能坐在房中独自伤神,默默祈祷。 如今腿脚不便,倒是找到了好的借口可以不去看他,实则心中还是很挂念,只得吩咐爱儿有空多去探望,毕竟爱儿原本就是白笑秋宅院里出来的丫头,是楚怜薇派来监视我的姑娘。好在我安分守己,谨遵妇道,私下与白笑秋并无过多纠缠不清,渐渐地楚怜薇看的也没那么要紧。不过我与爱儿主仆一场,她又是常年侍奉白笑秋的,明里暗里总会帮着白笑秋说话,帮白笑秋也就是在帮我。顿时又觉得宽慰许多。 听爱儿回来跟我说,白笑秋身子并无大碍,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胃口也还不错,每顿能吃一碗饭,还有粥啊汤水什么的,只是总爱发烧,那些摔伤的裂口都快好了,按照堂医的吩咐,日日以消毒药水擦拭,可就是那暗箭所伤之处,总是好了又复发,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妥帖,不仅如此,还化了脓流出脓血水来。 我听了心中很是痛啊,却也别无他法,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淡淡一笑,甚至还没心没肺的道“十二少年轻力壮,过些日子就好了,不用担心,反正又死不了”。 说完这话我的心竟然颤抖了几下,一双腿也跟着一起抖了抖,果然,说谎不是我的强项。 爱儿替白笑秋打抱不平,尖声道“先生,你就算再怎样不待见十二少,可他现在也是个病人,先生的心真大”。 我看一眼爱儿,她手中端着药汤,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立在我身旁,心想,白笑秋有她这样忠诚的丫头,到也值了。一个侧身将汤药接过来一饮而尽。 爱儿看看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转过身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我早已身心疲惫,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其余的事情留待以后慢慢想。 现在摆在面前的便是十七少与突厥三公主的婚事。自从野外踏青回来后,就未曾见到十七少的影子,连同十四少也一同消失不见,听爱儿说,十四少是因为十七少的婚事忙着一起张罗,毕竟是圣上亲自赐婚,迎娶的又是个公主,自是不能怠慢,各种礼仪礼数自当周全,力图办的红红火火,风光无限。 此时,我正仰头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白颜冷来看我了,我心中很安慰,以为他因为白笑秋的事还在怪我。 一进门,瞧见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漫步走到我身边,看我一眼又迅速将头扭到一边,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倒是我先开口了,我笑着道“自我回来之后,十九少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可见我在十九少心目中的分量不轻呢,劳烦十九少为我挂心,我这点小私心也已得到满足,我高兴”。 白颜冷微颤着脸,从他那双飘忽不定的双眼里,看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心中暗暗笑了起来,连柔柔都未曾让我跟他之间有个什么嫌隙,倒是白笑秋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在我二人中间划出一道裂缝,倘若两人不是兄弟关系,只怕我会脑洞大开,一不小心想歪了。想到这里竟忍不住想笑。 白颜冷终于敢正视我了,他道“飞飞,你倒是很会替我圆场,难道真的不会怪我吗,你腿脚伤了这么久,我都未曾过来看你一眼,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你难道真的不生我气吗”。 我杵着拐杖,笑看着天空,道“十九少说这话,是枉费了我们这么久以来的交情,想想自我来到白府,能跟我交心的人就只有你,我若不理解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情,若不明白你的为人,我就不配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的话,十二少受伤,我们大家都难过,我知道你打小就与十二少要好,关心他,担心他,这是人之常情,我怎么能怪你呢”。 白颜冷又喊了一声“飞飞”。 我头转过来看着他,见他双目青黑,像是没睡好觉的样子,便安慰他道“听说十二少现在能下床走动了,还挺能吃,十九少大可以放心”。 白颜冷朝我淡淡一笑,忽而又低垂下眼眉,表情很严肃的样子,似是有话对我说却碍于种种原因开不了口,我知道他的心思,不光是他,整个白府,尤其是几位少将都对白笑秋的箭伤忧心忡忡,觉得蹊跷。只怪这些天都忙于十七少的婚事,把这件事暂且搁下了。 顿了片刻,白颜冷忽然问我“飞飞,你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心中一惊,瞪眼看着白颜冷,问道“十九少这话怎么说,我自问安常守分,与世无争,身为女子,我谨守妇道,从未做出越矩之事,若身为男子,那必定是闲云野鹤乐的逍遥自在的主,不曾得罪过谁”。 白颜冷哦了一声,道“那应该就是冲着我四哥去的,可谁又能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在天子脚下对我大晋国的将军动手”。 我未作任何说明,这些天,在半夜里,在吃饭时,在每一个空闲之时,我都有想过这件事,但无论我如何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望着天空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爱儿端来茶水,笑嘻嘻的喊道“先生,十九少,刚泡好的茉莉花茶,香的很,快来喝”。嘴上说着,顺手端了椅子过来。 整个白府的人都希望我能和白颜冷走到一起,没事总有意无意的将我二人往一堆撮合,爱儿早已将十九少看作是未来能陪我一起树下赏花,月下情话的人,就连白笑秋都这样想,认为在这白府里只有十九少才适合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此生我与白颜冷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抚琴,一起说笑,一起品诗论词,可以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唯独做不了夫妻,旁人终归不信,那又何妨,我想时间总会证明这一点的。 一大早,大将军白展奇便命人在府中挂起了红灯笼,府中各条廊道里也都布上了红菱和灯笼,不仅如此,前些天白展奇还着人从遥远的南方移植过来两棵木棉花在白府一进门的院墙内,花开叶不在,花红叶而不绿,只瞧着那满树没有叶子,只有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花红似火,蕊红如焰,艳而不俗,挂在枝头随风荡漾。因木棉花开的时候正好是叶子落下的时候,待叶子长出以后,花儿又不见了,甚是奇特。据说花掉落后,树下落英纷陈,花不褪色、不萎靡,似英雄般坚强不屈地道别尘世,故木棉花也被称作"英雄花",移植在白府里,和众位大智大勇的少将互相辉映,倒也算应景。 本打算就着腿脚不便的档口推了赴宴,可爱儿跟我说,人人都知道十七少娶突厥三公主全是因为我,怕我嫁给那二王子,怕我去漠北受苦,还说十七少喜欢我,对我是痴情一片,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委屈了我,更有一些闲着没事蒲风捉影的人说十七少本想娶我,但我没答应,只好转而求其次娶了三公主,目的就是为了气我,让我后悔去,爱儿说的时候就跟闲着没事谈论起一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似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 眼下,只怕我若是不去赴宴,更要让人误会,虽说我不愿见到三太太,但十七少大婚的日子,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怎么说还是得去。 我在心中微微叹口气,都说人言可畏,这回我算是领教了,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证明我与十七少之间是清白的,当即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定定的道“十七少的婚事乃白府头等大喜事,我岂能不去道贺,再怎样我也是富贵家出生的女儿,不能小家子气,更不能枉费了我与十七少的交情”。吩咐爱儿将我木匣子里最宝贵的长命缕拿出来。 这长命缕一面刻着一条鱼,象征着衣食无忧,吉祥富贵,另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几个字。传说这长命缕能够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人类,认为小孩一旦佩戴上这长命缕,就能免受灾害,平安长大。成人若将其放在枕头底下亦能消灾免去病痛。 为了显得正式,我选了浅紫镶金荷叶边夹袄穿着,一条水色帛锦长裙直达脚腕,温婉淡雅。爱儿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了,若是在头上别上一朵粉粉的插花,更显得明媚动人,艳冠群芳”。 我打趣道“如此甚好,只不过若是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公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爱儿自觉说错话,吓得脖子一缩,忙道“还是先生想的周到”。 未时刚过,便听见从院子右前方传来鞭炮声,断断续续的,我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盯着地面发呆,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还有几个时辰,三公主就要来了,听说二王子作为娘家人随行而来,可汗由晋帝陪着在宫中吃酒玩乐。两天前,十七少和众位少将进宫复命,已同晋帝和可汗、二王子和三公主在宫中摆了贺宴,今日正式迎娶三公主过门。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府中越来越热闹,天不见黑,便燃起了烛火,白府里灯火辉煌一片,如同夜空中点点缀着的繁星,无比的闪耀。待我和爱儿赶到十七少宅院时,那里早已挤满了人,将整个宅院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宅院门口更是宝马香车排的满当当。整个宅院张灯结彩、香烟迷雾袅绕,鼓乐齐鸣,笙歌鼎沸。 婚宴设在十七少的宅院,但正式行礼的场地设在三太太所在的正大厅,厅堂正上方,三太太已端正地坐在高靠背椅子上,身上穿着缕金百蝶花大红缎褙袄,端庄雅韵,嘴角微微往上翘,略施粉黛下倒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在一片欢歌笑语人声沸腾中,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阵阵入耳,阵阵敲打在我心上。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大红花轿在三太太家的正大门院子中央稳稳落地,三公主一身赤红色长袍,头上的罗莎帕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三公主早得圣上恩准,事先并未随了大晋国的婚嫁礼仪,而是由身边的婢女掺着直接进到大厅,再由星相师递上哈达,三公主再将哈达献给三太太。然后星相师再端来一碗酒,用右手无名指沾点酒,向空中、半空、地上弹三下,以示敬天、地和祖先,然后给新娘喝一口,再由婢女把杯子倒满,再给新郎喝一口,婢女又会把杯子倒满,夫妻二人一同将碗里的酒喝完,这样喝完三次直至碗里滴酒不剩,即为礼成。 接着便是行大晋国婚庆之礼,三次叩拜之后,随着一阵欢呼雀跃,掌事的大喊道“送入洞房”。 想我这千杯不醉的美誉只怕是徒有虚名,瞎糊弄人的,才刚刚不过几杯酒而已,便有些微微醉了,十七少身穿一袭降红色的赤金镶边缎绣锦袍,上面绣着的镂空花纹,远看似云朵,近看似树叶,后背正中央更是用金线绣了一把长命锁,不仅衬的他贵气天成,更加的对三太太图生出一种敬意来。 爱儿朝我看看,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附在我耳边小声道“先生你看,十七少后背那把长命锁跟咱们送的贺礼长命锁一模一样,两把长命锁锁住十七少,他岂不是能活到上百岁”。 十七少和三公主正挨个儿给客人敬酒,只见三公主一口一杯,脸不红心不跳,小小年纪倒是很能喝,倘若我俩拼酒,说不准谁赢谁输呢。十七少倒是中规中矩,彬彬有礼,看上去确实成长了不少。 难以想象若是十七少来向我敬酒,我们会以怎样的状态面见对方,一来怕自己尴尬,二来怕十七少尴尬,想想还是避开的好,没等十七少和三公主过来敬酒,便让爱儿掺着出门。 沿着廊道一直往前走,所到之处无不三人一伙,五人成群的在一起说说笑笑。好容易找了个肃静的地方,爱儿扯了扯我衣袖,道“那不是十一少吗”。 走近些看,果然是十一少独自一人在仰望星空呢,我笑道“今天是十七少大喜的日子,十一少怎么不去帮着陪客人,倒是躲在这里偷闲来了”。 十一少露出难得的笑容,道“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是陪笑陪吃罢了,再说有十四和十九弟在,也轮不上我,我生性不喜热闹,清静惯了”。 我笑着又道“不愧是我苏飞飞的酒友,连秉性都一样”。 十一少笑笑不说话了,冷不丁朝树下的暗处瞟一眼,喊道“十二弟,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好不易呆在屋外”。 我心中一惊,不曾想在我到来之前白笑秋早已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紧忙喊一声“十二少好”。 此时,我很想走过去看看他,半月不见,他还好吗,伤口还疼不疼,被箭射伤的地方好些了吗,听说化脓流了血水,现在可有好转,脸色可还如当日那般苍白,一时间想了太多,碍于十一少在,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正踌躇着当下该不该走,白笑秋倒是站立起来,黄而红的灯光下,即便看不清他真正的脸色,也能感受到他的憔悴,仅仅半月不见,他清瘦了,一阵心疼涌上心来,关于那暗箭,不管是射在他身上,还是射在我身上,都让我感到阵阵刺心的疼,许是喝了酒,连眼神也变得特别温柔,柔的如水一般。他看着我,亦是如此,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是在经历了生死之后才明白活着的重要,还是只有在经历了生死才明白对方的重要。 第六十七章 白笑秋看着我,柔声道“先生的腿好些了吗,上回的事吓坏了吧”。 我忙道“已经好了,能行走自如了”。咽下一口吐沫之后,还是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我道“那日多亏了十二少舍命相救,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白笑秋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我,在他的眼里仿佛此时此地就只有我与他二人,半晌他才道“当日若换作是先生,一样会奋不顾身,挺身而出以命相救”。 我笑道“那是自然”。 白笑秋也笑道“看来我与先生一样,都是性情中人”。 我淡淡笑着并不回话,这些天来一心的想着,念着,盼着,今天终于得见,他看上去还是显得单薄有些弱,别的也没什么大碍,还能故作轻松的说笑,心下觉得宽慰不少,心愿已了,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 许是这廊道是偷懒醒酒的绝佳去处,十四少同十九少一起来了。白颜冷不甚酒力我是知道的,但十四少向来是深藏不露,他这时来到此处又是为着哪般。 我微微一欠身,道“十四少好,十九少好”。 即便在人人都欢笑的日子里,十四少依旧木着一张脸,我不知道他是天生不爱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笑的,我与他数次见面,他能笑的时候我是掰着手指头也数的过来。 白颜冷臂弯处搭着长袍,内里平展如丝滑,到底是我眼神好,领口处的兔毛光泽亮丽,看起来很是保暖的样子。他朝我一笑,道“飞飞怎么不在屋内喝酒,刚刚公主还问起你,我跟她说你换衣服去了,不曾想来这儿吹冷风来了”。 我忙笑道“十九少说的是呢,我正要回去”。 十九少看我一眼,淡淡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又对立在树下的白笑秋道“四嫂让我拿了披风过来,天色晚了,夜里有风,怕你凉着身子”。 有人关心总是好的,即便那个人不是我,只要他安康就好,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前些天在野外的时候同十四少说了太多话,尤其是他那句,你若是梅花,我便落在梅花树下,苦苦盼着,只待有一天你能够从树上落下,与我为伴,你若是风,那我便随了你去,你吹向哪儿,我便跟到哪儿,这样可好。 这些天除了担心白笑秋的伤便是躺在床上,亦或是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只我一人独处的时候,脑子里便会蹦出十四少说的这些话,我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琢磨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暧昧,还是调侃,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信口开河,是说说玩儿的,还是在向我释放什么信号,我不得而知。我与白笑秋虽说已无可能在一起,但倘若让我接受另外一个我不了解的人,还是做不到的,对白笑秋我还余情未了,对殷子然,我也有过承诺,如果此生注定无法同白笑秋在一起,殷子然便是我最好的归宿,我想我终究是个女子,也会疲惫,也会心累。更何况我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年幼无知懵懂的小姑娘,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再过几个月我便十九岁了,人生能让我选择的机会已所剩无几,容不得我再一次走错。 走过十四少身旁的时候,我并没有看他,只低垂着头快步走,他从身后叫住我,道“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吗,非得低着头走,再不然就是喝醉了酒”。 我锰地将头抬起来,冲他喊道“我苏飞飞可是千杯不醉,区区几杯酒也能灌醉我,十四少也太瞧不起我了”。 十四少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眼神,定定立着,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我。 我往胸脯上一拍,道“十四少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十一少,我与十一少一同喝过酒,他最清楚不过”。 身后的十一少忙摆摆手“可别拉上我,不干我事”。说着从石台上跳下来,眼瞅着要溜,十四少道“我相信苏先生刚才说的话,那日你与她在后山喝酒喝到深更半夜,白府人尽皆知,有什么好隐瞒的”。 白颜冷一边将披风给白笑秋披上,一边笑着道“十一哥最会故弄玄虚,不够坦荡”。 十一少正欲回话,突厥二王子来了。 头先行成婚礼的时候,他便是代表家中长辈亲自将三公主的手搭在十七少手腕上的,那种从内心发出的期盼跟不舍让我为之动容,没想到一向以刚强不阿形象示人的二王子也有款款柔情的时候。 我同各位少将喊了一声“二王子好”。 二王子笑着道“今天是家妹与锦漠侯的成婚礼,以后我们也算是亲戚了,一家人见面不必见外,那些文邹邹的礼仪暂且放一放”。 我道“二王子果然是豪爽之人,令苏飞飞佩服”。 二王子以一种捉摸不透的表情看着我,道“仅仅是佩服,远远不够,我要求的可比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佩服虚言要多的多”。 我傻笑着不说话,几位少将似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都闭着嘴巴,强颜欢笑。 二王子将在场的各位少将依次扫一眼,忽又看看我,诡异一笑,道“真没想到,原来我在飞飞心目中的形象这么美好,既然把我说的这么好,为何又看不上我,莫非是我迟了一步,早在我之前飞飞心中已有了意中人。都说女子天生有第六感,还特准,我也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没猜错的话,飞飞的意中人一定就在此处,是这几位少将中的其中一位,飞飞说我说的对吗?” 二王子一口一个飞飞的叫着,着实让我在这幽幽夜空之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嘎达,不禁笑着道“我苏飞飞何德何能,怎敢高攀各位少将”。 二王子朝我走近一步,立在我面前,俯身偏头看着我,笑道“我与飞飞今生无缘,也只好忍痛割爱祝你往后的路一帆风顺,只不过无论你喜欢谁都好,但绝不能是十七少,他现在已经是我妹夫了”。 在二王子求晋帝赐婚之后,十七少又突然的非三公主不娶,大家都知道平日里我与十七少吵吵闹闹关系匪浅,此种巧合,不光是白府,就连二王子和可汗,乃至晋帝都对我俩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又碍于种种原因,大家表面上不说,全都闷在心里自个儿琢磨,这一点我还是能想到的,所以,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跟十七少撇清关系,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敏感关系,我不希望十七少过的不快乐,也不愿意三公主因这事跟十七少闹别扭。 我尴尬一笑,道“以前十七少是骁勇善战,如今得了娇妻傍身,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弱女子,公主身份尊贵,娇俏惹人喜爱,岂是我能比的了的”。 二王子也笑了,他道“那样便最好,中原有一句话,叫小女子大智慧,不容小觑,飞飞的实力有目共睹,那日在朝堂之上三两下便将我回击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又何须妄自菲薄”。 我微微一俯首,拱手道“让二王子见笑了”。 二王子从我身边走过,分别跟立在廊道上的十四少、十一少和白笑秋打招呼,一斜眼瞟见站在白笑秋身旁的白颜冷,笑道“这位便是久闻大名的洛阳城第一才子白府的十九少吧,那日我与你在宴席上对峙时,你虽略显阴柔了些,不及其他的众位少将那般刚强,可当你如行云流水一般侃侃而谈,那长身玉立的气度和风韵,那种自信,博学多识,简直就是让人赏心悦目,雅量非凡,我若不是身为男子,当下只怕要被你的才学和气韵给迷倒了”。 白颜冷嘴角微微一颤,浅笑道“二王子谬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一生胸无大志,只想平安度过此生,怎敢与二王子相提并论”。 二王子回笑,转过头去继续同十一、十四和白笑秋说话,我一边让爱儿掺着往回走,一边听得他们聊着关于漠北、匈奴和酋长一族余孽等等。 只怪这廊道过于庸长,还未走到尽头,这双腿便有些疼了,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慢慢走。爱儿看出睨端,对我道“先生腿脚刚好不宜多走动,前面有个亭子,不如我们过去歇歇脚”。 我道“也好”。 越往亭子靠近越发让人害怕,亭子旁的花丛中似是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人半蹲着,光线太暗看不清他在做什么。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心领神会掺着我转身,听得身后的人唤我一声“飞飞”。 在这偌大的白府里,能亲切唤我飞飞的人不多,仅白颜冷一个。我仔细一听,便听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的新郎官十七少。紧忙又转过身来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人身边。 十七少起身开来,双颊红扑扑的,散发着满身酒气,他立在我面前,身子左晃晃右晃晃有些站不稳,醉眼迷离的看着我。 我道“十七少大婚的日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喝多了来醒酒的么,这里人少,风大,是个醒酒的好地方”。道完,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七少道“飞飞,我没醉,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我想跟你说说话”。他朝我身边的爱儿看一眼,爱儿再看我一眼,我朝爱儿眨眨眼,爱儿已然明了,对我道“先生怕是冷了,我去给你拿披风过来”。 此时,只有我与十七少两人,若是换作平日,我肯定会跟他说很多的话,也说不定我们又会为了一件芝麻点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相互挤兑、挖苦对方。而此时我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脑子很乱,五味杂陈。半晌,我才说一句“天凉了,十七少要多加注意身体,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希望十七少能够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十七少苦笑一声,道“真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以前我俩总是吵吵闹闹,都怪我太小气一点也不知道让着你,你在心里面一定很恨我吧”。 我道“我若是恨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话了”。 十七少又道“飞飞,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唤你飞飞,也是最后一次”。 我笑道“今天就让你喊个够,放心,我绝不会不答应”。 十七少听闻便真的朝天大喊三声“飞飞,飞飞,飞飞”。 我一一应声。 喊完之后十七少看着我,我们静静对视半晌,然后我像个婆婆妈妈的阿娘似的语重心长的对十七少好生交代一番,我道“三公主还小,以后你多让着她,把三公主哄好了可汗和王子们也会高兴,他们高兴了你的日子也会好过,去到漠北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能忍则忍,千万不要起正面冲突,别累着、也别饿着自己,自个儿的身子好生照看着便是,别让远在天边的亲人担心,答应我”。我说着说着便流出眼泪来。 十七少乖巧的像个孩子似的,边应声道“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也哭了。 爱儿拿了披风过来,还未走近,十七少小声道“你一人在府中,多半孤苦,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人扛起,若是有人能为你分担忧愁,我希望是十四哥,你别看他冷淡孤傲,好似不容易亲近的样子,其实他人很稳妥的,你若跟了他,他必定能护你周全”。 我只笑笑不说话。 离别总是伤感的,十七少随三公主去漠北的那一天,太阳高照,整个头顶上方碧空如洗,是个极好的天气。门前的小草也长出了翠绿的嫩芽,花骨朵含苞待放,偶有听见杜鹃在院墙内欢快的叫着。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几棵石榴树,泪流成河,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的哭过了。十七少大婚那天晚上,他还跟我说,去了漠北会给我写信,他真的会吗?而我也说过他离开的那一天我是不会出来送他的。而十七少说,就算我出来送他,他也不会看我一眼,我们都一样无法承受离别的伤痛。 爱儿眼圈红红的,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我心里难过。府中嘈杂声一片,我听到三太太尖锐的哭声,还听到穆夫人的劝慰声,声声敲打在我心上。 一早备好的马车停在大门口,各种包裹行李已收拾妥当。府中的小姐们哭哭啼啼抱成一团,连同身边的丫头也跟着一起哭。 十一少从我门前经过的时候,还特意朝我院子的方向看一眼,见我红着一双眼,我朝他摇了摇头,他也不便于说什么,就这么走了。 大将军百展奇吩咐,让十一和十四少连同几个侍卫将十七少和三公主一同送出城门之后再回来。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放空的响鞭,驾车的小斯一吼,那马儿便哒哒的跑起来,随之便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 十七少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我又能在白府呆多久,一切都未可知。我立在院子里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拔腿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跑,爱儿在身后追着我跑,边跑边喊我,我只当作没听见,依旧拼了命的跑,只觉得一双脚如千斤重怎样也跑不快,越过长廊,跨过门槛,穿过小桥,就这么一直跑着,直到载着十七少的马车从我眼前消失不见。我累的气喘吁吁,匍在地上。 白笑秋从身后掺住我,他道“地上凉,快起来”。 我边哭边对他道“他走了”。 白笑秋安慰我道“他走了,我还在,没想到你对十七的感情那么深”。 我回头,见他落寞的样子,几天不见,他好似又清瘦了,他怎么啦,短短不过十几天,整个人消瘦的如此厉害,十七少大婚那天,我瞧见他的时候还不似今天这般,可能是月光骗了我,他其实一点也没康复起来。那么他当日跟我说他已经无碍,是安慰我不让我担心吗?我知道他终究还是误会我与十七少之间有私情,先是阿祖,现在又是十七少,他误会我的时候可不少。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我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跟他解释,也许人们的眼里只看到我与十七少两人打打闹闹,如同一对璧人一天到晚争吵不休,却没人能够理解,不只有兄弟情谊,男女之间也可以有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交情。 我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这样的落魄,没有一点少将的气势,声线缓和了些,对他道“十二少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胸口处被暗箭射伤还在反复还未好妥帖么”。 白笑秋看我一眼,悦色道“你还是担心我的,对吗?”他说到激动之处,竟然一把抓住我手腕。 我没有说话,只看着他,我是担心他的,他高兴我便高兴,他难过我跟着难过,他生病或是受伤,我更是食不昧,夜难安,他的一瞥一笑无不牵动我心。此时,我很想拥着他痛哭一场,我伸出手来很想摸一摸他憔悴的脸,就在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那假山的后面站着一人,许是泪水模糊了双眼,竟看不清那人到底是爱儿还是楚怜薇。我吓得连忙将手抽回来,后退几步,跟他保持距离。 他已有妻子和儿子,我跟他这样算什么。我道“外面风大,十二少身子虚弱不宜久留,快回去歇着吧”。道完,我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一个人坐在房中,头很晕,很痛,仔细想想,从玄詟参加黄口义考那天起一直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件件让我措手不及,我忙于应付二王子的求婚,外出游玩差点丧命,十七少大婚然后去漠北,所有的这些让我心力交瘁,应接不暇。 爱儿不在,我只好自个儿去灶房打水,有小斯和婢女见我亲自来打水,都抢着帮忙,被我一一回绝。 一双脚被热热的水泡着很是舒服,不禁打了个哈欠,爱儿推门而入,喊我“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我看一眼爱儿,道“许是昨晚没睡好,这才晌午便有些乏了”。 爱儿笑道“那就躺下睡一会儿,我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先生”。 我这一觉睡的实在是安稳。 第六十八章 玄詟不仅聪明,还特别好学,喜欢钻研,有事没事总爱抱着一摞兵书坐在院子里看,想我从小饱读诗书,别的尚且可以应付的来,倒是这兵书汲取的不多,有时候玄詟问我的问题我是半天也答不上来,要么便是答非所问。为了不辜负我这惠德教习先生的称号,只得又拿起兵书来学习,想我这把年纪了,还得从头学习战术战法,着实难为我了。我现学现卖,有时候玄詟问我的时候碰巧我也能指点一二的糊弄过去。 我这颗脑瓜子实在是不够灵活,越发的不及以往了,经常前面学的好好的转个身就忘的一干二净,天天拿着兵书趴在窗前的案桌上看,那兵书也确实太过无趣,有时看着看着便一头磕在案桌上睡着了。有时候我也会替自己圆场,算啦算啦,毕竟年龄大了,记忆力也没那么好,玄詟再来问我的时候,开始我还会绞尽脑汁的回想我在兵书上学到的知识,问的多了我便开始敷衍他。玄詟呢,学识和个子见长,唯独这眼力劲儿却不见长,只管一个劲的杵在我身旁,孜孜不倦的问东问西,虚心请教的架势。实在是问的烦了我便会朝他吼一声“俗话说的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跟着我学了好几年识字,书中写的清清楚楚你难道自己不会看么,什么都要来问我,你肩膀上顶着颗脑袋是当摆设的么”。 玄詟被我一顿批,来我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后来压根儿就不来跟我请教学识了。我曾一度认为是自己脾气不好惹恼了他才不来我这里的。 若不是前天瞧见俊儿独自一人在院墙的草垛子旁逮蛐蛐,以前都是他阿爹陪他,我上前两步立在草垛子旁,问“俊儿,今日怎么只你一人在此玩耍,你阿爹呢”。 俊儿摆弄着瓷罐里的蛐蛐默不作声,就跟没听见有人同他说话似的。平日里我与俊儿本就不常见面,细细想来今日还是我头一回单独跟他说话呢,早就听府中的下人们议论,说俊儿这孩子天生孤僻,不爱跟生人说话。又因为他是白笑秋跟楚怜薇所生的孩子,想我读了多少圣贤书,自是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加在孩子身上,小孩子总是无辜的,可我只要一见到俊儿,总觉得心中被一把甘草死死塞住,扎嗓子不说还堵的慌,很是难受。 既然这孩子不愿意搭理我,我还是尽早离开算了,免得被楚怜薇瞧见,以为我把她宝贝儿子怎么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走就走,继续找我的玄詟去,我这厢刚走没几步,便听得身后啊的一声尖叫,我朝四周看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本能的我转身又往回跑,却见俊儿匍在地上,身上沾满泥土,小脸憋的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愣是没哭出来。我俯下身来一把将俊儿拉起来,问道“俊儿,刚刚怎么啦,你怎么匍在地上”。 俊儿低着头仍旧一句话也不说,我朝他周身扫一圈,这才发现他将右手藏在袖筒里,我又问“玄詟,好好的干嘛把手藏起来,莫不是干了什么坏事怕被人瞧见”。 俊儿连忙冲我摇了摇头,手还是收在袖筒里不肯拿出来。 我轻笑道“你若是没做坏事,那就大大方方的把手伸出来给我看,你若是不给我看,我便告诉你阿爹去”。 “你别去找我阿爹,我不让你去找我阿爹,每次我阿爹只要一跟你见面,我阿娘就会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你是个坏女人,我恨你”。俊儿说着便扯住我衣衫使劲把我往后推,一拳又一拳抡在我身上,他小小年纪打在我身上竟也让我有了阵阵痛感,莫不是对我恨到了极点,又怎么会使出全力往我身上抡,不仅是身上,这一拳拳的更是打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是俊儿刚刚打我的时候擦破了手还是怎的,只见他右手指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裂口,不停的往外流出血水,我惊呼一声“俊儿,手怎么回事,给我看看”,并一把拉过俊儿的手。 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俊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抽出怀中的绢帕一边替他擦泪水,一边朝他手指上吹冷风。 楚怜薇从廊道处跑过来,瞧见俊儿大哭,又瞧见他流血的手,二话不说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只听啪一声响,让正在嚎嚎大哭的俊儿猛然收拢嘴巴,愣愣的看看我,又看看他阿娘。 以前,我一味的忍让,一味的被楚怜薇挑唆,仗着白笑秋宠她,爱她,就敢在我面前肆意妄为。现如今,我早就放弃了白笑秋,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许,虽然心中还会牵挂,也只希望他过的好,生活的幸福,年岁越大越看的开。 在白府的这几年,我学到最多的便是损人利己的事情不做,但倘若有人胆敢欺负我,我也绝不轻饶,扬起手来正准备一巴掌回应过去,手臂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那人将我紧紧拉扯住。我喊道“白笑秋,事到如今你还在护着她”。 白笑秋怒视着我,道“苏先生,今日我不管谁对谁错,但薇薇是我的夫人,我有这个责任护她周全,她不远万里来到我身边,在白府没有体己之人,我作为他的夫君若是不能保全她,让我情何以堪。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切莫同她动手,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我将沾有血迹的绢帕捏在手中,看看白笑秋,再看看楚怜薇和她怀中的俊儿,所有的悲愤终是化作一声轻笑,道“十二少的面子谁敢不给”。 回去的路上,远远的看见十一少正朝我迎面走来,本想转身另择一条道回去,又怕显得过于刻意,反倒会引起他的注意。我见避开他不及,下意识的只好扬了扬手,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我半边脸,我假装看着前面的一株青草发呆,脸上亦是有着淡淡的笑容。 待十一少走近时,我仍在看地上的草,我知道他立在我身旁并且看着我,可我此刻不想同他打招呼,似是心中铸造的坚强堡垒失了防备突然坍塌,我没有勇气跟任何人打招呼。 十一少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见我不说话他应该很识趣马上就走的吧,走吧,赶紧走吧,别跟我说话,什么也别问。我正这样想着,十一少到底还是张口了,他道“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就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我侧着身子看了十一少一眼,咧出一个笑容来,道“十一少说什么我听不懂”。 十一少微微怔着,脸上没有笑意,像我一样看着地上的青草,道“你可以骗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唯独骗不了你自己”。 我还是在笑,笑着道“十一少说什么我真听不明白,骗自己,那不是很傻吗”。 十一少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问“为什么不替自己辩驳,你的爱当真如此的卑微,卑微到一再忍让,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我看着十一少,他一脸的严肃,我在心中暗暗苦笑道,我受了委屈,你生哪门子的气呢。我跟你之间不过是喝过一回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装作一副很懂我的样子来教训我。说是喝酒在十七少婚礼当天,十四少亲口问你你还死不承认,想必你也是胆小的很,生怕跟我扯上不正当的关系,平白让人误会。 我轻叹一口气,笑道“看来十一少并不了解我,也难怪,我与你仅仅只喝过一回酒,说了几回话,我的所作所为十一少无权干涉,也无需你来教我该怎么做不该做什么,还有,刚刚十一少说错话了,我不是卑微,是不愿去计较,是云淡风轻,是大人大量,十一少又怎么会懂”。 十一少冷笑一声“所为的云淡风轻,来去无踪影的托词看似很高雅,胸襟宽广,往往是因为爱的太深,又伤的太重,无论表面上怎样的装作很坚强的样子,实则内心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我仰天长笑道“十一少莫要自作聪明,你虽然年龄比我大,很多事并不一定像我一样看的开”。 十一少又道“如果真如先生说的那样,为什么不能忘了十二,你明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心心念着,为什么不去尝试着接受另一个人,以前府中的人都说你同十七互相喜欢,我却不信,我一直认为你与十七就跟与我一样,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许十七的爽朗能去除你心中的阴霾,让你无所顾忌,所以你才愿意同他在一起,即便人们误会你,你也不去辩驳,十七走后你整整睡了两天,哭的肝肠寸断也依旧改变不了我对你们之间的看法。也许真如先生所说我不够了解你,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先生在白府过的并不快乐,你很孤独,往往你在笑着的时候我也能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内心的悲伤”。 我被十一少说的哑口无言,只能定定的看着他,他不是不了解我,是太了解我了,甚至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我不由得从内心深处对他生出敬佩之情,半晌才问“十一少果然厉害,竟让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你”。 十一少淡淡笑着,道“因为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内心孤独的人”。 我心微微一惊颤,再次将目光投向十一少,问道“白府的十一少将,是白老将军生前最得意的儿子,是白大小姐最疼爱的弟弟,府中多少下人供你使唤,人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怎敢与十一少相提并论”。 十一少双眉忽闪飘过一道灰暗的光,并未回我话,只对我道“别的我也帮不了你,若是什么时候你觉得想喝酒了随时来找我,我必将二话不说奉陪到底,回去之后别忘了用温水敷脸”。 十一少说完转身消失在廊道拐角处,我望着前方绿油油的一片空草地,突然想起爱儿曾对我说过,十一少不喜女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颤。 本想听了十一少的话赶回去,可我这张脸热辣辣的疼,楚怜薇下狠手给我一掌,若是被爱儿瞧见,又要追着我再三盘问,一边不停的揉揉脸,一边往大门口走。 今日阿祖和柔柔都不当班,门口守卫的将士见了我全都齐齐的唤我一声“惠德教习学士好”。 我朝他们点头微笑示意。 站在树下眼瞅着街面,看着对面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地从天而降一本书掉在我头上,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本、两本、三本啪嗒嗒的掉在我身上。今日诸事不利,平白被楚怜薇打一巴掌的气还未消散,如今又是谁胆敢在我苏飞飞头上动土,深吸一口气也压不住内心蹭蹭往上冒起的火苗,抬起头来朝树上一看,却见玄詟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我,他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呢。 我喊道“玄詟,你给我下来”。 玄詟扑嗵嗵从树上跳下来,立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小声道“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朝玄詟头上轻拍一巴掌,道“你可真长本事了,这些天也不曾来看我,向我请教学识,我找了你大半天,你竟然躲在树上看书,和着这些天在府中见不到你,你都是在树上看书么,又或者你还在生我的气”。 玄詟眨巴着眼睛,道“先生,我没有生气,我现在才知道在树上看书是何等的自在,何等的享受,一个人静静地,谁也不会来打扰,而且,四哥说了,他以前也是这么看书的,四哥还给我讲了好多兵书里面的知识,你看看前面的小点的树杈是我的,后面那株大树杈是四哥的,我和四哥一人一个树杈,这些天我不来找你,全都是因为四哥在教我兵书上的学识啊,先生你知道吗,四哥懂的可多了,我可喜欢听他给我讲战术战法了,我真想同四哥那样的,做一名真正的英雄”。 顺着玄詟指的方向,我仰着头细细看一番,见那枝叶一片片的向四周伸展开去。我记得很久以前笑秋曾跟我说过,白府门前有两颗常青树,树干博大,枝叶茂盛。小的时候他经常爬上树跟个猴子似的从一杆树枝跳到另一杆树枝上,玩儿着玩儿着一不留神便在树上睡着了,这下可炸了天,白老将军动用了府中上上下下几十号口人找了整整一夜。谁也不曾想到,第二天他竟然大摇大摆的从树上下来了。气得老将军眉毛都竖起来了,双手哆嗦个不停,罚他面壁思过,半个月不准踏出白府半步,这才算了事。他的母亲因为这件事还大病一场。可就是这样,他也没个记性,得了自由身什么样的惩罚都抛掷霄云外。有一回,他发现树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出于好奇心,就拿了根树枝去挑,这一挑可不得了,一群蜜蜂从蜂窝里蜂拥而出,密密麻麻的,将他团团围住,硬是给盯了个稀巴烂。这下老实了,不用白老将军惩罚,自个儿就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浑身缠满了布条,活脱脱的一个超级大人肉粽子。后来,白老将军想了一个法子,给他一摞兵书,说你喜欢呆在树上也是可以的,把这些兵书读会了,你干什么都依你。这一看不打紧,屋里屋外见不到人,天天抱着兵书躺树上,日积月累下来倒是积了不少知识。泛着本身的悟性和造就极高,日后成了朝廷第一将士也在预料之中。 玄詟的话我是深信不疑,我对兵书尚且兴趣不大,又怎能指望他从我这里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若是女子倒也罢了,可他终究是白府的小小少,日后免不了也会向他的哥哥们那样,奔赴战场为国效力。若是白笑秋在这方面能好好教导他,以此来弥补我身上的不足,倒也不失个好法子。 我笑道“你四哥别的我不敢说,你若是向他请教这兵书上的学识,倒也再好不过了,你只管跟着他好好学,虚心请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玄詟高兴的在我面前跳起来,再三询问“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我指了指高高在上弯弯的月牙“当然是真的,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真”。 同玄詟一起进到院子里,爱儿见我回来,忙放下手中的小水桶跑到我面前,埋怨道“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见爱儿面色怔着,我问“瞧你这副样子,我不在的这会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爱儿拉着我的手臂,为难的道“先生,惠德书院今日又有一位学童离开,眼下咱们这惠德书院可就只剩下玄詟和苏少元两位学童了”。爱儿叹口气又道“想想两年前咱们这惠德书院刚开始招收学童的时候,洛阳城里不知有多少适龄学童前来求学,朝廷中又有多少达官贵人将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送来读书识字,书院里天天书声琅琅,欢声笑语,何等的风光,后来学成的离开另谋高就,没学成的也离开了,如今这书院冷冷清清,真让人寒颤”。 我笑道“是我学术不精,别人有好的去处总不能挡了人家的道啊”。 爱儿生气的道“先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若不是有人在府中四处散布谣言,说先生不学无术,徒有一张好看的皮囊,那些人又怎么会来了又走”。 第六十九章 一大早白笑秋带着俊儿来到我宅院,那个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未起来,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身子发懒不愿起身。本想着反正书院里也没什么学童.自从得了我的准许,玄詟现在是越发的不来找我了,只一个劲往白笑秋的宅院跑,现在白笑秋到成了他的良师益友了,有事没事两人便凑在一起悉心研究兵书,玄詟是越来越喜欢书中的各种技能计谋了,吃饭时看,睡觉前看,甚至连走路跟人打招呼时手中都抱着本书,简直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两年前他还跟我挺亲近的,现在越长大越远离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学术不精呢。趁着苏少元还没来书院,蒙着被子继续睡个回笼觉,刚闭上眼便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荒山之上到处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菊花,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我独自一人置身在花海之中,成群结队的蝴蝶扑扇着美丽的翅膀在空中翩翩起舞,有的像林中仙子,仪态万方,有的翅膀上好像长了眼睛,炯炯有神,宽叶蝶更像春天空中放飞的风筝一样,摇曳多姿。有的从一朵花上飞到另一朵花上。自古蝴蝶便是美好事物的化身,梁祝化蝶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哪怕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对蝴蝶都是极其崇拜的。我展开双臂随着蝴蝶一起在花丛中跳起舞来,我双腿跃起,水袖抛空,三千青丝在风中凌乱飘扬,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迷醉,我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和烦恼,尽情地舞着,忽地瞧见不远处立着一位男子,他身穿一件淡蓝色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赤金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他微微笑着,大步朝我走来。我飞扑上去大喊一声“十七少”。十七少手捧一束黄色的菊花,我以为是送给我的伸手去接,他却往后退,他告诉我说他在等心爱的姑娘,他要把这美丽的鲜花送给那姑娘。我不听跟他抢,十七少手捧鲜花撒腿便跑,我与十七少笑着、闹着,在花丛中扑蝴蝶,互相追逐嬉戏。我们玩儿的正欢,却听得有人喊我“先生,十二少和俊儿来了”。 我一头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爱儿问我“先生刚才可是做梦了,我连着唤了先生好几声,瞧着先生面红如飞霞,容光焕发,想必一定是个美梦”。 我笑道“我梦见十七少了”。 爱儿双眼闪过一阵惊诧,然后笑了,从椅背上拿了薄衫披在我身上,道“算算十七少离开白府也有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自从十七少走后,就很难从先生的脸上看到这般灿烂的笑容,果然,先生只有同十七少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爱儿还准备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我道“先生,十二少和俊儿还在门外呢”。 我一边穿好鞋袜一边问“十二少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爱儿回道“来了有一阵子了,刚开始我打算叫醒你,可十二少不让,他说你好不容易能多睡会儿就让你好好睡,他带着俊儿在院子里赏花,待你醒之后再告知与他,我见你久睡不醒,十二少和俊儿一直在外面等,便悄悄进来唤醒你,不曾想扰了先生的好梦”。 我心道,这父子两人一大早的跑来找我做什么,吩咐爱儿打水来,匆匆洗漱一番之后,我朝爱儿使了个眼色,爱儿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白笑秋拉着俊儿进屋了。 一进门俊儿便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朝我连磕三个响头,我大呼“俊儿,你这是做什么”。伸手去拉俊儿,他却跪在地上不起来。 这对父子俩一大早在我屋子里演的又是哪一出戏,我又看了看白笑秋,问道“十二少,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让俊儿起来”。 白笑秋立在一旁,微微笑着,对俊儿道“俊儿,头也磕了,怎么还不快叫”。 俊儿连忙双臂一展匍在我脚下,喊道“先生在上,请受俊儿一拜,以后就请先生做我的识字先生吧,俊儿一定好好读书识字,绝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 俊儿说的有板有眼,我一脸蒙蒙的,不曾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谁要收俊儿为学童,教习他读书识字的。 我看看白笑秋,看看窗户边站着的爱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俊儿,他小小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充满了期待。 我道“十二少,今日若是你带着俊儿来向我赔罪我便欣然接受,可让我收俊儿为学童,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少夫人知书达理,听说以前也读了不少书,十二少你也是英雄豪杰,有你夫妻二人的悉心教导,还怕俊儿日后成不了大器么,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十二少还是赶紧带着俊儿离开吧”。道完,我朝爱儿看了一眼。 爱儿面露难色,依旧立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唤我一声“先生”。 白笑秋紧跟着唤我一声“苏先生”,眉头紧锁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再不愿与白笑秋多说什么,起身倒了一杯茶,还未喝下去,便见白笑秋向前走几步,立在我面前,朝我一拱手,切切的道“苏先生,今日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前日之事对不起,在这里我替夫人向你赔罪,可俊儿他有什么错呢,今日他专程来拜你,就是希望你能教他识字作画,以前还小,如今俊儿已到了髫年之际,是该认认真真的做点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呢,俊儿可羡慕他小小叔玄詟了,常在我面前说以后要像小小叔那样参加黄口义考,夺得好名次。先生在白府的这几年,玄詟从一个懵懂的孩童变成饱读诗书,勤奋好学的少年,他的进步我们全看在眼里,就连大哥对先生也是赞不绝口,所以,我希望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我家俊儿也能指点一二,还望先生成全”。 白笑秋的一番话倒是说的极为诚恳,到底是爱子心切,我想我能够理解他的这份心情,可一想到楚怜薇,我又有太多顾虑,正踌躇着,爱儿在一旁添油加醋“先生,您看看,这是多好的事啊,惠德书院又多了一位学童,还是咱自家府上的少爷,都说远亲不如近邻,现下俊儿正是读书的好年纪,而我们书院又正缺学童,互惠互利,先生您还犹豫什么,赶快答应了吧”。 俊儿小机灵样儿立马又朝我磕头,稚嫩的嗓音声声道“请先生收俊儿做您的学童吧,请先生收下俊儿吧”。 我一时左右为难,一旁的爱儿和白笑秋又不停的说着好话,也是,俊儿有什么错呢,别的孩童都收唯独不收俊儿,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这样想着心中一软,笑着对俊儿道“先生答应便是,快些起来吧”。 俊儿净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还未等我让他起身,自个儿站起来扑进白笑秋怀中,高兴的道“阿爹,先生收我做学童了”。 爱儿见我答应了高兴的准备搬椅子过来。 我道“俊儿做了惠德书院的学童,只怕十二少忙的很无闲暇在此逗留,还是让他父子二人早些回去吧”。 爱儿一愣,又立在窗边只看着我。 白笑秋浅笑道“先生说的是呢,我这就回去准备”。道完拉着俊儿转身往门外走。 一大早被白笑秋和俊儿两父子这样一闹腾,直到快正午才离去。我整个人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的,此时早已过了早饭的时间点,肚子咕噜噜一阵锰叫,瞧见桌上的酥饼,紧忙抓起两块咽下去。 爱儿提着小水桶正在院子里给石榴树浇水,跟着我的这几年,爱儿最不能忘记的事便是给这几颗石榴树浇水,无论刮风下雨,冰天雪地,仍是细心照顾。去年夏天这几颗石榴树上结了好些石榴,个个饱满,让人垂帘三尺。我答应过玄詟,今年还会让他吃上甜甜水嫩嫩的石榴。 我坐在桌前喊了一声爱儿,爱儿立在窗户外面,从外朝里探进半个脑袋,问我“先生,你唤我”。 我面色怔着,怀中抱着的是前天柔柔送给我的毛绒玩偶,拿着玩偶左手倒右手,就是不看她,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爱儿腰系围裙,一双手在围裙上蹭一蹭,笑嘻嘻的道“先生,什么事这么神秘,我这儿正忙着浇水呢”。 我抬起头来朝爱儿看一眼,问道“俊儿的事你给我说说,前天才开始嫌弃说我这书院寒碜,今天十二少就带着俊儿来了”。 爱儿笑道“可不是嘛,还是十二少有先见之明,知道咱们惠德书院缺学童,今天就让俊儿来了”。 我呵呵两声“到底是十二少有先见之明,还是有谁偷偷跑去献殷勤,指不定当着十二少和少夫人的面怎么埋汰我惠德书院呢,到底是我学术不精留不住人”。 爱儿急忙道“先生学富五车,整个白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即便有人嫉妒先生那也只敢在背地里,更何况先生又是圣上亲封的惠德教习学士,明面上绝不敢冒犯先生,三太太也是,也不管管自个儿宅院的下人们,任由她们。。。。。。”。 十七少离开的这两年,三太太独自一人在府中,陪在身边的也只有几个做事的丫头,因始终对我有怨恨,隔三岔五跑到我宅院来找茬,天气冷的时候愣是将分给我的黑炭拿了去,逢爱儿去打热水的时候也给端走,处处为难我,想她孤苦伶仃也怪可怜的。我都忍了下来,可她宅院的丫头惹事生非,让我心中很是窝火。 我打断爱儿的话,不耐烦的道“你知道就好,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让我听到,再怎样三太太也是白府一方之主,她是主子,你是丫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爱儿自觉说错话,忙道“先生教训的是,爱儿知道了,以后绝不乱说,免得招惹是非平白害了先生”。爱儿道完转身欲离去,被我叫住。 爱儿转转眼珠子,朝我摆手道“先生,什么也别问,俊儿的事与我无关,全都是十二少的主意”。 我只笑笑不说话,紧盯着爱儿看,爱儿一双眼珠滴溜溜转一圈,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正好对上我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神,爱儿不好意思的朝我一撒娇“哎呀,先生,怎么说你都不信我”。 我哼哼两声“你现在越发的学会骗人了,只可惜这十二少和俊儿来的太过及时,不得不让我对你产生怀疑”。 爱儿见拗不过我,咧嘴一笑,道“既然先生这么说,那我干脆都招了吧,昨天我去找青蕊小姐,问她要一些红线,我见先生这些天眼眶发青,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常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吓着了,又或者是经常抑郁而致,说是用红线绳绑在床头的柱子上可驱邪,我就想着去找来给先生驱邪。半路上遇见十二少,他问起你,我说你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不佳,十二少问我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便说是因为操心书院,学童一个个都走了,先生心中不痛快”。 我瞪眼问道“那后来呢”。 爱儿道“十二少听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谁知今日一大早他便将俊儿送来,先生,我真不知道十二少会这么做,我明知你与少夫人有过节,还胡言乱语,都怪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但细细一想,爱儿也是无心的,何况我已接收了俊儿,木已成舟,此时再多说些什么也是徒劳,日后只管好好教习俊儿读书识字作画,别的一概不理便是。爱儿见我不说话,朝我看一眼。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轻笑道“听说前些日穆夫人给的新鲜茉莉花很不错,泡上一壶来喝”。 爱儿应了一声,捧着茶壶进了内屋。 这两天总是沉闷的很,个个手里拿着把蒲扇,立在厅堂门口呼呼的扇着,蒲扇都快扇烂了也解不了眼前的热。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昏昏沉沉,忽暗忽明,偶尔刮过来一阵风有了些凉气,大家便全都跑到院子里去,一个个仰头望着天,巴不得来场雨才好。 几天下来都是这样,光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就是不舍得落雨点。正当大家都放弃了不再盼望的时候,这雨又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下来。 当时我正在后山采蘑菇,今天是十二少夫人楚怜薇的生辰,爱儿得了我的应允过去帮忙,我一人在院中乐得自在,喝完一壶茶,提着竹篓,摇着蒲扇就这么一摇一摆的上了后山。 除了两年前跟十一少在这后山喝过一回酒,就再也没来过,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跟殷子然在树林里采蘑菇,子然告诉我说有树林的地方多半有蘑菇,今日一时兴起,钻进树林开始寻蘑菇。 后山杂草丛生,树叶茂盛,只怪我眼神太好,远远便瞧见一片伸展的蘑菇,像一把把小伞,我满心欢喜,偌大的绿树林任由我在里面穿梭自如,不大一会工夫就装了半个竹篓,一想到今晚若是以竹篓里的蘑菇来做菜引,必定是味美色佳。 为了及早将竹篓装满,回去之后也可在爱儿面前炫耀一番,一边寻蘑菇,一边采蘑菇,不知走了多远多久,便见天色暗了下来,头顶上空乌压压一片。我心道不好,怕是要下雨,便急急的往回跑,可无论我怎样跑最终都回到初见蘑菇林的地方,和着我一直在树林中绕圈圈,眼见着豆大的雨点哗啦啦从天倾斜下来,霎时间,雨点连成一串串珠帘,密密麻麻的拍打在地上,落在每一片树叶上。 我想大概是迷路了,站在树林里,心急如焚,索性抱头蹲下来缩在身后的大树下。雨水阻碍了我的视线,前方已看不清楚,慢慢的地上也积了雨水,过了一会儿,只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一时间我顾不上那么多,站起身来跳着脚扯着嗓子大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啊,带我走出这片树林,我迷路了”。 人影越来越近,直到那人走到我面前,十一少惊愕的看着我“苏先生,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道“闲着无聊,便想到后山之中可能有蘑菇,我是来采蘑菇的,谁知天公不作美,我又迷了路”。 十一少埋怨道“苏先生好雅兴,难道你不晓得天气闷热、燕子低飞、蚂蚁搬家都是下雨前的征兆么”。 我不好意思的朝十一少笑一笑,但见他两手空空,一身雨水,忙调侃道“我忘了,只是一时兴起,出门前也没顾得上带伞,若是知道会下雨我也不会出来了,十一少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天要下雨,可明白人为什么也没带伞呢,你瞧瞧,这满身上下竟无一处是干的,整个一个落汤鸡,若是被你那些手下瞧见,平日里仗义行侠的白府十一少竟被一场雨淋的如此狼狈,指不定背地里怎样笑话你”。 十一少被我挤兑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色微微一怔,垂下头去。 我与十一少双双缩在大树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笑了。 天色渐暗,雨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仍旧哗啦啦下个不停,我抬头看看天,巴巴的望着,肚子也饿。十一少看我一眼,慢吞吞的道“看样子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估摸着可能要下到明天早上了”。 我心一慌乱,尖声道“那怎么可以”。 看着十一少,十一少爷看着我,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会心一笑。我们一起冲向茫茫大雨中,十一少用宽大的衣袖遮住我头顶,我们一路狂奔。 第七十章 热水洗漱一番之后顿觉浑身舒坦不少,换了身干净的衣衫,站在窗前,雨滴落在窗户上哒哒作响,天色已晚,爱儿还未回来。 今夜,想必那白笑秋的宅院里一定是灯火通明,欢声笑声歌舞声不断吧,那么今晚的楚怜薇一定也是光彩照人,妩媚无限,自古英雄配美人,不觉浅笑着自言自语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想一想,又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念完之后,心中微微颤抖一番,或许是因为雨天,此情此景竟让我生出几份惆怅来,转过身去刚刚坐定,再次将目光看向窗前,却见十四少一身雨水立在我院中。这么晚了十四少怎么会来,不容我多想慌忙跑出去将他往屋内拉扯,惊声道“十四少,为何站在院中赶快进来”。 十四少立在我面前,颗颗雨滴从他头发根处往下一直滴在地上,我紧忙抽出绢帕来替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关切的问他“十四少,你这究竟是怎么啦”。 十四少定定的看着我,忽而一把握住我的手,似乎是心情不好喝了些酒,他的气息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让我生畏,让我心狂跳不止。 我用力挣脱开去,一撒手将绢帕留在他手中,心中带着几分怨气朝他喊道“十四少,你干什么”,甚至别过脸去不看他。 十四少欲替我擦去脸上的雨水,我连连后退几步,厉声道“十四少,男女授受不清,切莫再往前走,刚刚飞飞在十四少面前已失了分寸,还望十四少洁身自好”。 十四少呼啦一下扔掉手中的绢帕,面色铁青的怒视着我,朝我大声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的冷淡,为什么你不能向对待其他少将那般待我,你可以和十九一起抚琴,吟诗作画,可以和十七一起打打闹闹,开怀畅笑,也可以和十一一起喝酒喝到半夜不归,甚至为了十二和楚怜薇大打出手,却偏偏将我对你的一切好拒之门外,你避开我,躲闪我,想方设法的不与我见面,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的不招人待见,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你说,你说啊”。 我被十四少突如其来的一顿狂轰乱炸给炸晕了,完全不知道他因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只瞪着一双眼看着他,半晌才道出一句“十四少,我,你。。。。。。”。 十四少冷冷的看着我,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是吗”。 我切切的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躲着你,实在是我这段时间为着书院的事忙的紧”。 十四少冷笑一声“既然这么忙,怎还有闲情雅致同十一独处一处,雨中相拥”。 我心道不好,只怕十四少有所误会,却也不愿多做解释,直说“也许你不会相信,那只是巧合”。 十四少看着桌前又一次冷笑一声,道“现在你连骗我都这般敷衍,就算是巧合,那俊儿呢,谁不知晓书院早没了学童,十二才将俊儿送过来,他对你是用心良苦,你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吧”。 我吞吐道“十四少,你误会我了”。 十四少快速向前走几步,一把将我拉进怀中,我浑身颤抖的厉害,极力挣脱他的怀抱。 他问“你很害怕我”。 我连连摇头,心中却是害怕的要死,不知怎样做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便用一种深情的眼神看我,你的笑容是那样的绵绵柔情,从我们第一次在后山相见,你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你对我处处小心翼翼,你敬我,你关心我却又发乎情止乎礼,在我以为你已经开始喜欢上了我的时候,你却毫不留情一脚将我踢开,转而对别的男人眉飞色舞,你让我快要发疯”。十四少又一次将我拥进怀中,双臂紧紧环绕着我,这一回任凭我怎样使劲也挣脱不了。 他道“你说我误会你了,你说你不害怕我,证明给我看好吗”。道完,他一双唇紧紧贴在我唇上,他是那样的热切,他柔软而润滑的舌紧紧缠绕着我,让我措手不及,心砰砰跳,让我有种窒息和晕眩的感觉。此时,白笑秋是不是也将楚怜薇拥在怀中,做着十四少同样的事情,心中一酸,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微微啜泣着。 十四少突然停住,看着我泪流满面,一时慌了神,他轻轻拂去我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为什么哭,是我欺负你了,冒犯你了,对吗”。 我只管抽搐着,呜咽咽的哭泣,一句话也不回他,我越哭越凶惨,竟一头扎进他怀中大哭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整七八天,天刚一放晴便开始热起来,独自一人坐在院墙角的芭蕉树下乘凉,一双眼漫无目的空洞的望着远方,表面看似很平静,内心却烦躁不安。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十四少待我是认真的吗,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吻过我的唇,送我的小玩意,这些都是真的吗?十四少城府极深,是所有少将当中最让我捉摸不透的一个,我若与他在一起真的合适吗,我真的喜欢他吗,还是说我对他仅仅只有感激之情,在我最艰难的时刻他帮助过我,让我从一开始对他与别的少将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我不知道。 远远的看见柔柔朝我走来,有些日子没见了,同样有些日子不曾露面的还有十九少白颜冷,听府中的下人们说,这段时间柔柔和白颜冷整日窝在房中下棋,一向爱鸟如生命的白颜冷,听说自从有了柔柔之后,便对房梁下喳喳叫的鸟儿视若无睹,无动于衷。也是,有美人陪伴在侧,哪儿还管得了那鸟儿。 柔柔整个人看起来是满面春风正如意,神气劲儿十足,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快乐和幸福让我这一脸愁容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立马畅快起来。 我笑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柔柔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呢”。 柔柔朝我娇羞一笑,两朵红晕浮上脸颊,道“先生笑话我呢,我怎么比得了先生被整个白府的人宠着,护着”。 我亦是笑道“被整个白府的人宠着,我自知没那个本事”。朝柔柔周身扫一圈,问道“十九少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柔柔道“十九少到洛阳城去了”。 我问“他去洛阳城里做什么”。 柔柔道“去买鸟儿”。 我又问“他宅院里不是有两只鸟吗”。 刚刚还好好的,被我这一问突然失了笑容,柔柔叹口气道“不说不打紧,一说便来气,先生,你是不知道”。 我眉眼往上一抬,问道“昨个儿你们怎么啦,吵架啦”。 柔柔顺手抄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我身边,道“何止是吵架,差点动手打起来,我没想到,十九少的脾气还真倔强,简直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 我打趣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说说,也让我知道一下十九少私下里究竟有多么的不可理喻”。 柔柔一板一眼愤愤的对我道“还不是因为那两只讨厌的鸟,整日叽叽喳喳对着窗户叫唤,十九少也不理,也不管,由着它们。日日亲自给鸟儿喂水喂食,小心伺候着,一天到晚他陪鸟儿的时间比陪我多多了,刚开始我还跟着他一起照顾鸟儿,后来渐渐的就厌烦起来,我现在一听到鸟儿的叫声,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我让他把鸟儿放了,让它们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十九少就是不听。昨天趁他不在家,我便偷偷将笼子里的鸟儿给放跑了,当时我还心存侥幸,觉得左右不过是两只鸟,没了便没了,谁知十九少不依不饶,跟我大打出手,一不小心我划破了一方面帕,谁曾想到那面帕竟是夫人的遗物,这回我闯了大祸,十九少昨天一天都没理我,今日一早宅院的春儿说他去洛阳城了”。 我心一沉,平日里柔柔做事周全,懂得分寸,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划破了十九少他阿娘的遗物,这叫十九少如何能忍。这面帕是老夫人从突厥娘家带来的,在老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用过,据说在她们族民中,凡事未出阁的年轻女子,从生下来都要由阿娘亲手为其缝制一块面帕,日日遮面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直到出嫁那天才摘下,想必老夫人一直保存着面帕也是对家中亲人的一种思念吧。 瞧着柔柔着急的样子,我道“你准备怎么做”。 柔柔切切的道“今日我便是为着这事来找先生的,希望先生能帮我出个主意”。 我朝柔柔看一眼,道“若是别的尚且可以应付,可偏偏是邱老夫人的遗物,你划破了她的遗物无疑是在十九少的心口上扎一刀,非同小可,你自己闯的祸,我能有什么法子”。 柔柔双手搭在我腿上摇一摇,娇声道“我知道先生与十九少一向交好,在这府中,除了十二少,十九少是最听先生的话了,先生不妨帮我在十九少面前替我说说好话,让他原谅我的过失”。 我为难的道“这个恐怕不行”。 柔柔生气一嘟嘴,不高兴的道“这么说先生是不肯帮我了”。道完别过脸去不看我。 我想了一想,对柔柔道“那面帕现在在何处”。 “我带来了,先生您看”。柔柔从怀中掏出一块展布,打开来,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方绛绡,质地柔软丝滑。 我将面帕接过来细细端详,而后举在半空中对着太阳光下照一照,顿时心中有了主意,笑着问柔柔“会布针脚线吗”。 柔柔朝我摇摇头,道“我生来最不会的两件事,一件是烧饭,另一件便是布针脚线了,先生这样问是不是有了好的法子”。 我笑着看看柔柔“你且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穆夫人到底是贤良淑德,不一会儿便在面帕上绣上一只燕子,那燕子伸展双臂,栩栩如生,似是要飞起来的样子,着实好看。 穆夫人将面帕递给我时,我却从她脸上看到了满面愁容,我轻声道“夫人莫不是还在为青蕊小姐的婚事犯愁”。 穆夫人双目灰暗,道“可不是呢,眼瞅着都这般年纪了,女孩子年龄大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以前总想着她小,转眼就二十了,也都怪我,太惯着她,她从小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对她有亏欠,任由她胡闹,现在大了,婚姻之事还未有着落,你说我怎能不愁”。 我嘴上安慰穆夫人道“夫人无需担心,青蕊聪明乖巧还怕寻不上好的人家,也许是缘分未到,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穆夫人哀叹一回,道“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穆夫人看看我,问道“对了,你和青蕊同岁,在我心中早就把你视作我的闺女了。婚姻大事考虑的如何了,依我看我家十九弟很不错,以前你们年龄都小,如今都长大了,男未婚女未嫁,先生如果同意这门亲事,我去同十九弟说,也好尽快将你们的事办了,可好”。 我惊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声道“夫人,此事怕是不妥,十九少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只怕我苏飞飞福薄,更何况我与十九少也不合适,他整整小我两岁呢,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没等穆夫人回应,我抄起面帕逃之夭夭。 自从收了俊儿为惠德书院的学童,我这院子又变得而闹起来,白笑秋日日准时将俊儿送到书院学习,说起这书院,当时修整这栋宅院的时候,大将军着人将院子从中央隔开,一分为二,一边是我与爱儿的卧房以及几间偏方,另一边用来做书院,整个这书院还是在我宅院之内。 每每我在屋内教俊儿识字作画的时候,白笑秋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俊儿学多久,他看多久,有时候也会将我房中的小圆桌搬到阴凉处,倚在我的躺椅上悠闲的拿本书看,只待俊儿学习完毕父子俩再一同回去。 昨晚也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蚊子,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扰的我好不安生,翻身爬起来与那蚊子周旋了半宿,直到看着它诚服在我掌下,才安心睡去,没想到我这一睡便睡过了头,直到第二天巳时四刻才醒来。 炎炎夏日,有着悠悠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实在惬意,忍不住侧了个身睁开眼,莫不是我看错了,还是我眼花。但见白笑秋坐在我床前,一手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一手端着茶杯,津津有味的喝着茶,我看见他时,他正好鼓着牛一样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十分狼狈的样子,喊他一声“十二少好”。 白笑秋轻咳一声,浅笑道“先生终于睡醒了”。 我一张脸火辣辣的热,什么叫终于睡醒了,好似我经常晚起似的。在我的记忆里能一觉睡到巳时四刻的时日并不多,除去生病受伤,这还是第一回啊,怎么就被他给碰上了,还有,他还在给我扇风呢,这算怎么回事。 指了指他手中的蒲扇,不好意思的道“谢谢十二少给我扇风,已经不热了”。 白笑秋淡淡一笑,顺其自然的放下蒲扇,道“刚刚瞧见先生满头汗,这会儿看起来倒还好”。垂下眼眉,拉了拉领口忽而又道“这天气还真热呢”。 我一看可不是嘛,他额头间细密的汗珠,紧忙拿起蒲扇朝他身上扇去,他挥手一挡,道“怎敢劳烦先生”。 看着白笑秋,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三回,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朝他咧嘴一笑,撇见椅子上的衣衫伸了伸手却也够不着,白笑秋抿嘴一笑,二话不说起身拿来衣衫递给我。 麻溜地披上衣衫,麻溜地跳下床,又麻溜地梳洗一番,一切都是那样的迅速,为的只是好尽快去书院,这样白笑秋也就没理由再呆在我屋内了。 正当一切都拾到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白笑秋在身后叫住我“俊儿和少元乖巧的很,都在书院写字呢,先生大可放心,吃了这溜酥桂圆糕再走,若是饿坏了身子,谁来教我家俊儿读书识字呢”。道完,将他身后的竹篮放在桌上,从竹篮里端出两盘糕点,其中一盘是溜酥桂圆糕,另一盘我也认得,是翡翠芹香虾饺皇,还有梅花香饼。 曾几何时,溜酥桂圆糕是我最喜爱的吃食,在白府的这几年里,我从未吃到,是我老家蓟州的特有吃食。刚开始来洛阳城的时候,母亲给我准备了满满一编篓留待我慢慢吃。 我高兴的一时间忘了美食,只定定的看着白笑秋,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这些昔日的美食,就如同见到母亲一样。 白笑秋淡淡的道“愣着做什么,赶快尝一尝,这是我前些日子着人从蓟州捎来的,早就听说这溜酥桂圆糕在蓟州十分出名,而你刚好也是蓟州人,想必一定听说过,先生既收了我家俊儿为书院学童,我自是应该感谢一番,小小心意,还望先生能够喜欢”。 眼瞅着面前的美食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知白笑秋说的是真是假,紧忙抄一块来吃。果然是家中的味道。 第七十一章 “先生,您看看这样摆放可以吗?” 我扭头一看,见屋内靠窗的简台上放着一盆花卉,苍松翠绿有新意,顿觉这书院勃勃充满了生机,绿色物种果然是净化心灵的好东西。 白笑秋立在简台旁笑看着我,似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满心欢喜走过去,问道“十二少,这是打哪儿来的罗汉松”。 正在埋头写字的俊儿朝这边看一眼,不屑的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宅院也有一盆跟这一模一样的,是阿爹昨个儿才买的”。俊儿再看一眼这罗汉松,突然从凳子上腾的站起来,大声道“阿爹,你莫不是将自家宅院里的花儿搬到书院来了,小心阿娘又要生气跟你闹,赶快搬回去”。说着说着自个儿跑来,使出吃奶的劲儿龇牙咧嘴搬到门口,亦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小身板颤抖小脸儿惨白。 我木在一处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俊儿小小年纪却这般敏感,我的心有一瞬间的隐隐作痛。 白笑秋跑上前去拦住俊儿,道“俊儿,快放下,这不是咱家的花儿,是先生自己买的,我帮先生搬进来的”。 白笑秋道完看我一眼,一脸的尴尬。 我楞了一愣,只好帮了他这个忙,走过去蹲在俊儿身边,笑道“可不是吗,看我这记性”。 俊儿不说话,惨白的小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来,又问道“阿爹,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不是咱家宅院里的花儿”。 白笑秋笑一笑,放下手中的花盆,在俊儿头上摸一把,宠溺的眼神看着俊儿,重重的点点头,道“阿爹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不是咱家的,这是先生自己买的,先生刚刚也承认了不是”。 俊儿看看白笑秋,又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罗汉松,将信将疑,突然转个身跑出书院。 白笑秋跟着跑出去时俊儿早已不见,他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看着俊儿跑出去的方向,轻叹一口气。 我走出去轻声问他“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是你自己买的”。 白笑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很多时候我不敢面对俊儿,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不敢面对他,我害怕俊儿会对我失望,他们母子两人也挺不容易”。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们是父子,有什么不敢面对的,纵然俊儿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如果你耐心的、认真的跟他说,也许他现在不明白,等过一些时日,他慢慢会懂的”。 白笑秋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你不会明白的,薇薇是个好女人”。 我轻笑一声,道“可不是吗,十二少夫人聪慧,娴熟。在白府,夫人和小少爷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整个白府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少夫人有十二少宠着、护着,一个女人,能得到心爱的人这般宠爱该是多么的幸运,放眼这天底下,又有多少有情之人是求而不得”。 白笑秋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其实,其实俊儿真的很懂事,只是太敏感了,超出了他的年龄”。 白笑秋的话我当然是信的,想起前些日子俊儿朝我身上抡拳头,对我说的那些话,心中竟有了丝丝愧疚感,可我并未作出任何越矩之事,我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对白笑秋道“俊儿现在正是身心渐长的关键时刻,对待周身的人和事,既觉得新鲜又有些害怕,缺乏安全感。平日里你和少夫人应该对他多加关爱,悉心教导,我想大概过了这段时期就好了”。 白笑秋道“先生的说教我已知晓,往后会多多陪伴他,希望俊儿能如先生所说,变得开朗,快乐”。 我催促道“既然这样,还不快去看看俊儿”。 白笑秋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对我道“我看还是不用了,俊儿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亲自回去看,知道那罗汉松还在,也就知晓我没有骗他,往后会更加的信任我这个阿爹”。 我回道“说的是呢”。 一时间两人又都愣住,谁也没开口说话,似是都在想着心事。 过了片刻,白笑秋道“刚刚多亏了先生帮我圆场”。 我只看着前方,回道“十二少且莫误会,我这样做并不是在帮你,我是看在俊儿的情分上,不忍心伤害他”。 白笑秋笑说道“怎样都好,我都要谢谢先生,能这般为俊儿着想”。 我与白笑秋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都是些无关要紧的话,实在很无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吧,既做不到举案齐眉,能够相敬如宾也未尝不可呢。 走到院子前方,抬头看着面前的几颗石榴树,若有所思。 白笑秋走上前来和我并排站着,他道“想当初先生将这几颗石榴树移到这宅院里,又适逢下雪天,萎靡的不成样子,当时我还有几分忧心,怕它们不能成活,不曾想几年过去了,如今长的这般好,听说去年还结了好些石榴,只可惜我没有口福,瞧着它们现在的样子,今年肯定也能结出好的石榴来,我在想到时候先生可否也能让我尝尝”。 我得意道“这有什么难,十二少若是喜欢,待石榴成熟,我让爱儿给十二少送几个过去便是,去年确实结出不少来,我和爱儿也吃不了那么多都分出去了,白府人多到把十二少给忘了”。 白笑秋看着石榴树,又抬头朝天空看一眼,眼神一晃转头看着我,道“白府人多不假,可先生却偏偏将我漏掉,害我白白嘴馋了好久,这让我有些伤心啊”。 我微微一愣,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指着前方咋呼一声“好漂亮的蜻蜓”。 要说爱儿的老家并不算太远,离洛阳城不到两百里,几日前,老家派人捎来口信,说她阿娘病重让其回去一趟。爱儿当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拾到包裹,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生照顾自己。我将积攒多年的银两包在展布里全数给了爱儿,爱儿当然是不肯收,后在我一再的劝说下她才收下。我只让爱儿好生照顾阿娘,别的什么也不要想,我又不是小孩子,自会照顾好自个儿。爱儿听了我的话,这才肯放心走。想想爱儿跟着我的这几年,虽没吃到苦,却也实在没享到什么福,别家宅院里的丫头三天两头有新衣服穿,逢年过节又有多余的俸禄给,我的爱儿什么也没有,我不好争,性子寡淡,爱儿还对我照顾妥帖,事无巨细,任劳任怨的没有半点怨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爱儿离开后,所有的一切都得我亲自动手,去灶房打水、打饭,收拾屋子,洗衣服,清扫宅院,整天忙进忙出,没有一点多余的时间。有时候柔柔不当班的情况下也会过来给我帮忙,她手脚麻利做事极快,但次数有限,还是得靠我自己来。得空的时候阿祖也会过来给我帮忙,在我的眼里,阿祖早已如同我的亲人一般,别人尚且不理解,但终归阿祖是个年轻男子,又是侍卫首领,不能总往我宅院里跑,免得让人说闲话,来了几次便被我驱走了。 即便只有我一人的情况下,书院还是得照开,俊儿和苏少元仍旧每天按时来,读书、识字、作画,我也孜孜不倦的教。苏少元年龄小,来书院是半玩半学。 俊儿学的很认真,但远不如玄詟聪明,通过这段时间我对俊儿的观察,他虽不大爱说话,却极具野性,骨子里天生有一股蛮劲,眼睛不大,不经意间能从他眼中看见凶光,我不知道这对于俊儿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白笑秋和楚怜薇是否有察觉。但无论如何,他终归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小心眼到认为他会对我不利。 俊儿习作完毕,白笑秋跟往常一样同俊儿一起回家。我将一地的画纸、碎屑全都扫走,一手托着一张圆凳。白笑秋从身后接住圆凳,他将圆凳顺次摆放好,又将几张案桌摆好,然后打来水拿着展布开始擦桌子。 我忙从他手中夺回展布,道“怎能麻烦十二少,我自己来就行”。 白笑秋道“你一人整理这整个书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拾到完,再说你一向也没做过这样的活计,只管在一旁歇着,我来拾到就好”。嘴上说着双手不停的忙碌起来。 想着苏少元和俊儿天天习字作画、读书,难免会枯燥,今天教他们折纸飞机,用浆糊黏兔子、小老虎,弄的桌子上、地上全是浆糊,那黏在地上的碎纸屑不易除掉,我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儿,便跟着白笑秋一起拾到,擦窗户、扫院子、给花儿浇水,待到一切都拾到完毕之后,天色已然全黑。 见白笑秋一脸的灰尘,我带着几分歉意几分感激,紧忙打来水让白笑秋洗脸洗手。 这一通忙活,把晚饭的事全忘了,总不能让忙活大半晌的人空着肚子回去。我道“十二少且在这等着,我去灶房打饭来吃”。 当我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提着空竹篮立在门口的时候,白笑秋一脸淡然的看着我,显然他早已知晓灶房里没了饭菜。 我十分委屈,道“不好意思了十二少,您还是回去吃吧”。 白笑秋顿了片刻,问我“先生,你这里可有做菜引的食材,什么都好”。 我迅速的回想了一下,想起上回我冒雨在后山采摘的蘑菇,忙道“有蘑菇,新鲜的,采摘不久的”。 白笑秋笑道“好,今晚,我们就吃蘑菇了”。 说干就干,两人在后院偏房一通忙活起来,白笑秋蹲在灶后生火,我在灶前烧饭,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又让我回到很久以前,白笑秋生火,我烧饭,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又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到我甚至差点忘记我们也曾有过这样快乐温馨的时光。 一盘清炒小番茄,一盘清炒新鲜蘑菇。就是这样的两盘菜,也让我觉得无比清香和开心。白笑秋更是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连连说香,真香,一股脑将盘子里的菜铲了个干净。 一晃又是好几天,日上三竿,微风徐徐,我正看着院中的紫色蔷薇发呆。 当初楚怜薇硬将这紫色蔷薇搬到我院子里的时候,本想气我,看我的笑话,让我明白她在白笑秋心目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也让我对这紫蔷薇有了一种特别的厌烦感。如今几年过去了,我日日给这花儿浇水,看着它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几经花开花谢,日子久了竟生出几分感情出来,不仅没引起我的反感,而是越来越喜欢了。 十九少白颜冷来了,远远的唤我一声“飞飞”。 我朝他一笑,道“十九少稀客呀,这么久没来看我,还以为你有了美人陪伴在侧,早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给忘了”。 白颜冷生性不喜人开玩笑,还特容易害臊,被我一说,很是不好意思,羞涩难耐,道“飞飞说的什么话,我几时忘记过你”。 看他幸福笑得向花儿一样,我也很开心,想起上回柔柔来找我,两人闹别扭的事,现在看来多半是雨过天晴,双双和好如初了。 白颜冷与柔柔,两人之间的暧昧,以往只敢在人后,如今在人前也放的开了,柔柔更是大胆,曾当着十一和爱儿的面,挽着白颜冷的手臂,趁他不注意在其脸上亲一口,羞的白颜冷当场红了整张脸。两人的关系即便没传遍整个白府,从府中的丫头和将士们口中总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尤其是那些丫头们,早就对这位风度翩翩的白府十九少白颜冷倾心已久,心生爱慕,女人若是嫉妒起来总是很可怕的。见柔柔和白颜冷处在一起,背地里少不了说柔柔的坏话。 那日我经过一条廊道,听见几个丫头在一起议论,细细一听,她们正在说柔柔跟十九少呢。有的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说什么柔柔最好摔一跤,磕掉牙,毁了一张脸,看她还怎样勾引十九少,还有的说一个女侍卫,整日张牙舞爪,如何配得上温文尔雅的十九少,十九少年少不经事,一定是被这妖女给迷惑了。还有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哎,真是的,我表示很无语。 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白颜冷一笑坐在我旁边,我问他“柔柔呢”。 白颜冷笑着道“柔柔今天当班不得空”。 我试探着问“这些日子你和柔柔相处的可还好,你性子慢热,柔柔性子急,刚好互补,两人相处,有些事别太过计较”。然后我一双眼盯着白颜冷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些的蛛丝马迹。 白颜冷不紧不慢道“不妨告诉飞飞,前些日子,我和柔柔是闹了点小矛盾,她放跑了我饲养的鸟儿不说,还将我阿娘的遗物损坏了”。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惊呼一声,道“柔柔弄坏了你阿娘的遗物”。 见我一副紧张的样子,白颜冷连忙放缓了语速,道“确实是损坏了,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差点动手打她”。 我又一阵惊呼“十九少,男人打女人,万万不可呀,万事好商量”,情急之下不小心将握在手中的花儿给揪掉了。 白颜冷淡淡一笑,顺手将地上的花儿捡起来,举在半空中看一看,道“多好看,可惜了,飞飞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沉不住气了”。 见我呆望着他不说话,白颜冷又道“柔柔心灵手巧,我没想到她的人就跟她的心思一样,细腻,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我瞪着一双眼,忙问“后来怎样了,柔柔把遗物藏起来了,还是你俩打了一架”。 白颜冷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先生真会想象,令你也猜不出,柔柔在那面帕上绣了一只燕子,先生,你知道吗,自古燕子是突厥人的吉祥物种,在突厥人眼中,尤其是在我阿娘族人心中,燕子是和平的象征,是友情的象征,代表着一切事物的美好,柔柔能想到在我阿娘的遗物上绣上一只燕子,可见她用心良苦,真心待我,我又怎么会忍心责怪她”。 白颜冷嘴上说着,眼角处和脸上是藏不住的快乐。 我陪着白颜冷一起笑起来,夸赞道“是我多虑了,柔柔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十九少定要好生相待,切莫辜负于她”。 我又怎会不知这燕子是突厥人供奉的吉祥物。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对我说过,因为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阿祖母也是突厥人。 那日,我将绣好的面帕递给柔柔,自是晓得如果白颜冷知道在面帕上绣上一只燕子是我的主意,只怕会对柔柔失望,为了他二人能够早日冰释前嫌,我便跟柔柔说这一切都是她的想法,是她亲手绣的,对我只字不要提,柔柔按照我说的做,结果看来还是不错的。 此时,偌大的宅院,只我一人,屋内静悄悄,听得院墙外蛐蛐的叫声。手中拿着书,一页页的看,一页页的翻,到头来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只好放下书背着手臂在屋内踱步,来来回回,又嫌弃屋内光线太强,忙跑过去灭掉一展,再灭掉一展,最后索性一头栽在床上,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七十二章(1) 突然的就想起了殷子然,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从几年前我与他在洛阳城重逢,他得知我的遭遇,对我不离不弃,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还是倾尽全力的帮我,与我而言,这一生亏欠他的实在太多,更何况这些年来子然一直未成婚,他在等我,而我也曾答应过他,又怎能言而无信。子然跟我说过,只要我一天没有着落,他便一直等下去直到老去,当时我听了泪水哗哗流,我怎么忍心让他等我到老,他也是有父母的人,又是家中的独子,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想他父母二人因为我跟子然生出什么嫌隙。 从我第一次离开蓟州,如今已整整过去近七年。 七年时光,那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华,我在这七年时光里,等待着一个怎么也等不到的人,从一个懵懂无知单纯的青涩少女,变成了一个有着计较和算计的满腹心事,甚至还有些懦弱、多愁善感的女子。 如今,我与子然都不小了,是时候让彼此的心都安定下来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顿时心潮澎湃起来,很久都没有这般激动过了,快步走到桌前,铺上一张纸来,提笔写下一封长达三页的信,几乎是想也没想,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一气呵成,句句恳切,字里行间充满了真诚。 写好了信,将其收在袖筒里出了门。 大门口处并未瞧见阿祖,也不见柔柔,问过之后才知晓两人今天都不当班,转身朝演练场后院走去。 站在门口喊了两声阿祖,却也不见回应,又上去敲门,一个小将士开了门,告诉我说阿祖吃罢晌午饭出去之后就没回来。那小将士一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立在门口晃了一下神,心想今天这一趟着实扑了个空,明日再给也不迟,又巴巴的往回走。 白府地方大,廊道多,无论走那一条都能回去,今天来了兴致,选一条不寻常的路来走。 这条路到处都是绿树遮荫,池塘里青蛙呱呱叫着,头顶上空有知了为我奏乐,心情欢快的很。 一直往前走,穿过朗庭往右拐,见得一栋低矮的镂空的雕花楼阁,分为上下两层,大概有四五个隔间的样子。从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带点土腥味儿的香气,太阳的光辉照在上面又从镂空中反射到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晕。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心中猛然一紧,立马明白了这是白府用来存放粮食的舱室。 此情此景和当初阿祖向我描述的如出一辙,也是在这里遭到赵音岚的诬陷,差点人头落地,而我的菊儿,也因为瞧见这里发生的一切,才惨遭赵音岚的毒手,命丧黄泉。 如今赵音岚被大将军关在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因的。 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恨意,忍不住朝那楼阁多看了两眼,正欲离去却听得阁楼的门板砰砰作响。二话不说走上前去一脚将门踢开,却见阿祖将柔柔推倒在草垫子上,正要亲上去,我冲过去一把将阿祖从地上拽起来,想也不想朝他脸上锰扇一巴掌,大吼一声“阿祖,你这个畜生,太令我失望了”。 这一巴掌扇下去,自己竟不自觉的流出眼泪。 柔柔顺势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哭着跑了。 柔柔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跟着跑,只觉得这廊道太长怎样也跑不到尽头,我知道此时跟柔柔说什么都是徒劳,只管一直跟在她身后。 眼瞅着柔柔朝拐弯处一栋庭院的方向跑去,这栋庭院是大将军白展奇的书房,也是他和众位少将商量事宜的地方,据说平日里大将军除了去演练场便是呆在这里。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柔柔要将这件事告知大将军。加快脚步追上去,喊道“柔柔,你听我说,切不可莽撞”。 柔柔不理会我只一个劲朝大将军的书房跑,我俩一前一后跑进宅院,两人都累的气喘吁吁,我奋力追上去,一把拉扯住柔柔,切切的道“柔柔,算我求你了,万万不可”。 柔柔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看我,道“我知道先生与阿祖交好,今日之事就算先生求我也无用,阿祖无视军规军纪,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今日就算让我失了颜面,也要将这件事告知大将军,让大将军以军法论处”。 我道“这件事是阿祖不对,砍一万次头颅也不委屈,可是柔柔,你想过没有,若是将这件事告知大将军,大将军必将会大发雷霆,手下将士意图不轨,败坏风纪,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必将在白府掀起一阵大风大浪,到时候不仅白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全都知晓了此事,到那个时候你让十九少如何自处,你又怎么能再留在白府,大将军本就对阿祖不满,此事若是被他知晓,阿祖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吗,阿祖纵有千万种的不是,但他对你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我不相信这么长时间以来阿祖对你的种种好你会毫不知情”。 柔柔楞在那里,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与柔柔在院中一阵嚷嚷,引起了守门侍卫的注意,小将士立在门口大喊一声“何人在此喧哗,不知道这是大将军的书房吗,还不速速离去”。 我朝那小将士一笑,拉着柔柔准备走,却见几个人相继从屋内出来。 大将军白展奇看我一眼,那漆黑而幽深的双眸中不乏带着一份惊诧,又看了看我身旁的柔柔,片刻过后问道“你是何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好大的胆子,什么地方也敢乱闯,难道不知晓这里也是军机重地吗”。 柔柔紧忙朝白展奇一拱手,道“回大将军,在下柔柔,是府内大门口的女侍卫”。 白展奇朝柔柔看一眼,向前走几步定定地立在柔柔面前,细细端详一番,问“看你的神态,气韵,不像是我府中的丫头,我白府的女侍卫都是从各方丫头中挑选出来的,我瞧着姑娘绰约多姿,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说,你究竟是何人,来我白府有何目的”。 柔柔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小女子确实是白府的女侍卫,还望大将军明察秋毫”。 我站在一旁也十分害怕,双手捏住衣衫的边角死死拽住,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子,生怕白展奇一气之下真会调查柔柔的来历。要说这柔柔是我当时误打误撞招进来的,若果真彻查,不仅柔柔死罪,我与十二少白笑秋也脱不了干系。 关于柔柔,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那个时候,我也不过来白府几个月而已,却是我在白府的这几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楚怜薇的女子,也不知道还有一个叫俊儿的小孩童,更加不晓得她们母子竟是白笑秋此生的至亲挚爱。 仅仅因为替白笑秋挡了一刀,我进了白府。 那个时候我虽然遭受了一场莫大的打击,濒临生死边缘,但我依旧相信生命的美好。 那个时候,酋长一族频繁骚扰我国边界,烧杀掠夺,残害我当地居民,霸占其宅院,性质极其恶劣。消息传到宫中,圣颜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下令给大将军,三月过后带兵剿灭酋长一族,并彻底铲除其作乱余孽。大将军白展奇火速赶回府中,下令给白笑秋,务必在半月之内召集一批年轻力壮的男子,加以训练,以备后用。 白笑秋得了指示连夜赶往洛阳城,写下告示命人张贴在洛阳城各重要街道、巷口。 那天恰巧是十月十五,我和穆夫人及三小姐白青扬去洛阳城赶集,烧香拜佛。站在洛阳城最高寺庙的后山,俯瞰整个洛阳城,不禁感叹,那繁华的街区,和那高高隆起的围墙,经历过多少次化为废墟,又曾几度昌盛荣华,才有了今天这幅傲人的模样。 之后又在洛阳城小逛一番。街上很热闹,那些耍杂的、卖艺的、扯着嗓门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那玲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穆夫人和白青杨正围着一堆布匹打转,不时的用手摸上一摸,商讨商讨价格。我也正在为一个丢环套圈的游戏挪不开步子,正看得精精有味,忽地听得一阵踢踢踏踏急促的马蹄声,有个声音在喊,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只见一将士挥舞着马鞭,健步如飞的朝我们这边过来,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也正急急的驶过来。街上的人立马跟炸了锅似的骚动起来,人挤人,人推人,我也被挤的差点摔倒在地。扭头看看身后的穆夫人她们,早已不知去向,急得我大喊“夫人,夫人,三小姐,你们在哪儿”。 我这正着急找人,不料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将我一路从人群中带出来,朝着另一群人跑过去,那人直戳戳的将我带到一个简台前,道“十二少,又逮住一个您想要的人”。 那人将我往简台前一推,指着简台上铺着的一张白纸道“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摁个手印,以后你就正式成为白府十二少旗下的一名新兵啦”。 我心暗道,可惜了那对闪亮乌黑的眼珠子,没看清楚就把我一通给抓了来,难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招募小兵的吗,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强行拉来画押,还有没有点人性,还有没有点枉法,再说,成为白笑秋旗下的一名新兵,很光荣吗。 再看一眼白笑秋,见他也正歪着脑袋,皱着一双眉瞧着我,两只眼眨巴眨巴,大有一副看笑话的架势,他应该认出我来了吧,为什么不当众拆穿我的女儿身,跟个没事人似的,朝我嘟嘟嘴,示意我赶快签字画押。 后面被人催的急,坐台简台的高高在上的人也不停的朝我嘟嘟嘴,眼下我是腹背受敌,有苦说不出,刷刷几下写上三个大字,白纸黑字:黑哭春。 抓我来的那位将士,朝纸上看一看,又看看我,再看一看我写下的名字,似是有些怀疑的道“这是你的真实名字吗,如果有假小心砍了你的头”。 我拍拍胸脯正声道“好男儿顶天立地,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这个就是我的真实姓名”。 白笑秋咳了一声,大有被呛到的架势,道“黑哭春,你过来”。 这么多人我也不好说什么,走到他身边,他这才抬起头来正眼看着我,我也拿眼瞪着他. 他道“黑哭春,我瞧着你这人似乎脾性不太好,字写的倒是十分的娟秀,方方正正。我看这样吧,以后我这旗下的各种告示啊、训规什么的就交给你来完成,还有,吩咐下去,后面再来新兵的话就不用他们自己写名字了,让黑哭春来帮他们写吧”。那将士应声知道了十二少。 道完他补一句“记住了”。 我狠狠地回一句“记住了”。 就这样,一整个下午我就坐在白笑秋旁边,招来一个便在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详细登记他们的住址,还有家中的亲属关系,包括有没有多多的银两啥的,最后再把这些人分作三类,一类是家中富裕有多多的银两的,一类是家中条件一般刚刚够用的,最后一类完全就是穷人家的苦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到了挨饿当街乞讨的。 招兵就招兵,为什么还要分成不同类别,也不知白笑秋脑子里哪根弦不对,乱卖什么葫芦药。正想着,白笑秋在后面拍拍我的肩膀道“今日暂且到这里,明日接着招”。 话刚说完,身后的将士便吩咐道“黑哭春,将你面前的简台抗到客栈去”。 我晃了一下神,要我来抗么,弯下腰来正准备抗被白笑秋给拦截下来,那将士见少将亲自动手抗简台,吓得赶忙将简台接过去,口中连连道“十二少,使不得,我来吧”。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简台轮轮转换了三个人来抗。 客栈并不在街中心,而是离街较远的一处空地上建起来的,这段时间正赶上一年一次的进京会考,从各处赶来的会考书生,以及前来报名参兵的人,即使这样的小客栈里也塞满了人。 这家客栈共有两栋,各有三层,一栋是吃饭加上客房,另一栋纯属客房。将士们吃罢饭便回另外一栋的客房休息去了。 我因中午吃的太多晚上也没吃饭,就这么坐在一旁看着白笑秋慢条斯理的啃着鸡爪,一边啃一边还喝点小酒。一点也不像是出来干活的倒向是出来游玩的。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踢了踢桌腿,催促他道“你倒是吃快点啊,吃完了去帮我要一间客房”。 他看也不看我道“你自己不知道去问”。 问就问,求人不如求己,我朝白笑秋抡一眼过去,噗通一声站起来,走到隔壁掌柜面前,道“掌柜的,麻烦给我开间客房,最好是干净一些的,越干净越好,方位最好朝里,不要朝着街面,我怕吵,还有最好是靠里边的,这样更加安全”。我的话刚说完,那掌柜的就跟看个不明物似的盯着我,半响道一句“我说这位小爷,您还真是命好身子娇贵呢,我这里莫说是上好的客房,现在就连柴房都蹲满了人。爱讲究总也得挑时候对吧”。 我道“掌柜的意思是”。 “一间也没有,全住满了。这位小兄弟,就你一个人还是有同伙呀,要是没有的话可以跟我那小儿挤一床,他才不过十岁,你看着个头也不大,两人挤一床也能睡得下,我算你个折扣,怎么样”。 我没站稳身体往后一退,这一退刚好抵在白笑秋的身上,他满身酒气的道“多谢掌柜的好意,我的这位兄弟今晚跟我睡”道完,搂着我的腰间转身就走,还在我腰间使劲儿掐一把,疼的我尖叫一声。 没想到这位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掌柜倒是颇为见多识广,只听得他在背后道一句“这年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天在我开的客栈里竟然藏着一对断袖,罪过呀罪过”。 我心中委屈。 虽然心中十分的不乐意,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样被白笑秋一路搂着进到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一把椅子跟一张床,眼神往地上那么一瞟,目测了一下地上还可以睡一个人,我轻咳一声,算是给白笑秋提个醒,我要睡啦。 可他也不理我。 先不管他了,将报名册子往桌子上一丢,褪去鞋袜,一骨碌滚到床的正中央,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闲着,早已累散架了。这会儿躺在软软的床上还真舒服,刚要睡着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白笑秋突然站起身来朝床边走过来了,我赶紧将眼睛闭的紧紧的假装已经睡着,还伴着点轻微的呼噜声。 白笑秋在床边坐下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喂喂了两声,道“往里睡一点,给我腾个位置”。 见我动也不动,他便直愣愣的躺了下来,我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道“十二少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白笑秋哼了一声“这间房是我花钱租下来的,那么这床理应由我来睡,至于你要不要睡在床上,还是打地铺,又或者就那么在椅子上坐一晚,都随你,话我已经撂在这儿了,选择权在你手中”。道完之后,翻了个身呼呼睡过去。 我被气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既然我不能睡,你也休想,看谁耗得过谁。扯着他的腿就往床下拖,他身子一扭,我一个趔趄窜出去,脚后跟一抬不偏不倚正踢在他的胯下。 白笑秋啊了一声,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狠毒”喊完之后朝我扑过来,我一拳掌在他的脸上。 就这样,我和白笑秋二人,他拽住我的腿,我掐住他的脖子,我们撕扯扭打在一起直到很晚。 后来打累了,我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走过去附在他耳边,道“猜拳,来还是不来”。 白笑秋双眼眯成一条缝,一张嘴抿的像个饺子,道“奉陪到底”。 第七十二章(2) 以前总以为招募新兵很简单,只要是个人来了登记个名字就好,前提是人家得自愿,不能强行。 通过这一回我亲身经历才发现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小细节。不仅人来了,还要追根究底盘问半晌,具体的能到身体的某些部位,我在一旁有时候听的面红耳赤,只能找个借口说要喝水透透气擦擦汗什么的,却被一些将士埋怨说我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的屁事多,他们甚至还嘲笑我说你一个男人你害什么羞。每每这样我都吐不出半个字来,即便我有满腹经纶也只能当哑巴。 白笑秋呢,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帮我打圆场,还跟着一起瞎起哄。 白天通常的我都只能坐在简台前哪儿也不能去,因为有很多人前来报名,也有很多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天之中无论何时我周围全都是乌压压的一堆人,尤其是那些看热闹的群众,连饭都忘了吃,一站就是一整天,偶尔还在一旁插嘴,这个新兵我认识,他是我隔壁邻里,道完两人竟当着我的面拉起了家常。又或者这是我姑姑家儿子,我表弟,哎呀,表弟你也来了,是啊,表哥好巧你也来了,是啊,你不在家当少爷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当兵呀,当兵好玩呀,哈哈。我袖笼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看来这训规是得加强一下了。 更可气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白笑秋居然睡着了,舒舒服服的靠在高背椅子上,打着呼噜,嘴角流淌着哈喇子,可怜我又要登记名字,细细盘问,还要耳听八方察言观色,生怕一不小心招来个图谋不轨的那就罪过了。 想想我这头累的满头大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却高高在上一副事不关己睡的踏踏实实犹如梦中一般,偶尔还微微一笑,巴成又是在梦中搂着哪个美人了。 我曾问过身边的老将士,为什么要将新招的兵分为三个类别,那将士说这都是十二少的主意,让我去问十二少。 我这个人对于不明白的事就喜欢追根究底,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会被活活憋死,即便再不待见白笑秋该问的还是得问,稍稍得了空便鼓足了劲儿朝他道“十二少,我终是有些不明白,只是招兵就好,为什么还要分门别类,你这样不是造成内部矛盾吗,你知道吧人的差距一旦拉大是很容易造成分化,激起内心极大的不平衡,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少将军,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白活了”。 那白笑秋只顾着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搬家,道一句“女人还是不要把手伸的那么长,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可不是吗,我这双手天天扑在桌上写名字,写告示,帮他抄训规,一说起那训规我又开始难受了,每个招来的新兵人手一份,一份训规有足足十页,抄到后来我满脑子都是训规,喝水时水中有,吃饭饭碗里有,走路地上有,整个人都快抄成魔了。 人大致都是这样,你问的时候他死活不肯说,好像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等你没兴致了他又巴巴的跑来告诉你,白笑秋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从他口中我才知晓,白笑秋正真的目的不是要分什么类,而是要劫富济贫,常年兵荒马乱,富裕的人将腰包捂的紧紧的,穷苦的老百姓只能挨饿。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只想来过过瘾,并不是正真的想做一名将士奔赴沙场为国卖力,从小衣食无忧的他们自然也受不得日日风吹雨淋的苦,但既然他们来了,何不一律先收下,但有个前提,必须得上交一些银两作为期间的经费,然后再把这些银两拿去分给家中有老有小的穷苦的将士。 听完之后我又对白笑秋佩服的不得了,很是没有原则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一笑而过,捋了捋衣袖扬长而去。 白天还好,最难过的就是晚上了,每次为了床位跟他争个你死我活,为着一张小小的床位,我们打过架,猜过拳,扔过石子,斗过蛐蛐,甚至还跑到街上买了两只野山鸡回来,弄的一晚上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不过幸好我也有赢的时候,多数时候输了,只要是他赢了,便往床上那么一趟,四仰八叉的一觉睡到天亮。 有一回晚上我正跟白笑秋两人在猜拳头,猜着猜着竟然不自觉的睡着了一头栽下去。睡到半夜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莫非白笑秋良心发现懂得我白天的辛苦了。睁眼一看,见白笑秋正瞪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珠子看着我,我吓得缩了缩身子,道“我怎么睡在床上了”。 白笑秋朝我挤兑了下眼皮子,道“你说呢”。 我将身子立起来,脑袋转一转,并没有梦游这个喜好呀,忍耐不住道“我还是去椅子上坐着睡吧”。道完我就要跳下床,被白笑秋一把扯住。他贱贱的道“别呀,又不是头一回跟我挤一床”。 我鼓着一双眼看着地板,道“这话怎么说,难道”。 “没错,就是我,每晚把你抱上床来的,快天亮的时候又把你抱回到椅子上。每天掐着点抱过来,又掐着点抱回去,可把我给折腾坏了,还生怕自己一觉睡过了头被你发现。更要命的你那睡相真不敢恭维,满床打转,还经常横在床中央,以为你是螃蟹么”。 我一张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纵然气得我直哆嗦,也不能在三更半夜里跟他动手,忍一忍准备起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别介呀,这几天晚上都搂着你睡,已经习惯了,快,快躺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都已经这样了,便跟他道“我不习惯睡里面”。 他答应的倒是挺快“怎么不早说,你不喜欢,我喜欢呀”。道完麻溜的滚到里面。 我只好乖乖的躺下。那个时候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钻进他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把我这些年来的委屈、苦难以及对他的思念都统统告诉他,我更想让他知道我还爱着他,同样的我也恨着他,想跟他说我没死,还是他的凡凡。 正想着听得他在身后问我“飞飞,你睡了吗”。 这一声飞飞像是突然把我从幻境中拉回来,都说这十二少为人轻浮,看来不假,愤愤的道一句“十二少,你能不能往里睡一点”。 他并没有按照我的意思来,而是朝外挪了点,我往外挪一下,他也跟着挪一下,三挪四挪一不留神咕咚一下我直溜溜的从床上滚到地上。这样也好,干脆就地而睡不起来。他蹭的一声跳下床来将我拦腰一把抱到床上,道“地上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睡着。 要说这雨巴望着的时候不下,不希望的时候又下个不停,所谓的风调雨顺,都是谁在魅惑谣言。外面哗哗下着雨,也无法当街干活,只能呆在屋子里,立在窗户前眼巴巴的瞅着外面,恨不得将地面看出个洞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有几个将士过来问我跟白笑秋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眼珠子骨碌一转,道“走,今天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将他们一伙人带到前几天宰我一回的哪家卖兔肉的饭馆里,不等其他人开口,用力的朝桌上一巴掌拍下去,大声道“把你们店里的拿手菜,全都给爷们呈上来,动作要快,爷们都饿了”。我这番话刚撂完,一桌子的将士全都看着我,那白笑秋更是嘴里的一口水吞下了又从鼻腔里喷出来。 其中的一个将士道“哟,黑哭春小弟,看不出来啊,这些天看你柔柔弱弱,尤其是在十二少面前跟个受气包似的。没想到原来你还是挺爷们的,不错继续保持”。 要么说白笑秋光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关键时刻就知道给人当头一棒还不忘泼点冷水,只听得他冷冷的道一句“不成体统”。这话一说,吓得那些将士一个一个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左等右等拿手菜终于端上来了,我朝着桌子上一瞅,总共才五个盘子。上菜的小厮肩上搭着一条绢布“道,菜都上齐了,客官请慢用”。 不对呀,说的是同样的话,端出来的竟是不一样的菜,明明是有很多菜的呢,怎么才这么几样。禁不住扯着嗓子问小厮“你们的拿手菜不是有很多吗,前几天在你们这里吃过,拿手菜堆成山,怎么今天就只有这么几样了”。 坐在一旁的白笑秋估摸着也听出点什么来了,将我一把拽下来坐着,然后拿起筷子一声不吭的吃饭,几个将士也开始动筷子吃起来。 本想着今天好好收拾收拾那黑心的店老头,没想到又被气得半死。 果不其然,饭后回来的路上白笑秋跟我说,好好的一个女人,学什么不好非要跟个爷们似的张牙舞爪,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一群女人在人家饭馆里闹事,我那大嫂也是没个准,跟着你们一起胡来,被人宰了也就认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麻烦就不止一点点。 我忽然明白了,指着他的笔尖道“那天你都看见了”。 他嗯了一声。 我又道“也是你派人将我抓来的”。 他又嗯了一声。 我真想朝他脸上抡一拳,白笑秋,他怎么能这般阴险。 我扑嗵嗵的往前走也不理他,走的极快,他追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给我,道“打开看看”。 一看,里面全是银子。 白笑秋同几个将士商量买马的事去了,我一个人闲得慌,便坐在客栈的一角拿着耙子拍苍蝇。瞄准一个苍蝇正要拍下去,就听得有人喊“十二少,原来你在这儿”。 我抬起头来看那人一眼,是个将士,见是我脸上的笑容立马收回去,朝我拱手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以为是十二少”。 我调侃他道“将士真是好眼神啊,一进门怎么就认为我是十二少呢,你看看我,哪一点跟十二少像了”。 那将士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的道“也没,没什么,我是看这身衣服很眼熟”。 经不起我一番追问才知道,白府婢女们说的白笑秋轻浮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我身上穿的这身衣衫正是白笑秋本人的,还是丽春馆的一个叫红儿的歌妓亲手给他缝制的。 听完这件事后特别特别的生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连晚饭都没吃趴在床上睡去了。直到很晚白笑秋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包了一盒我最爱吃的糖果粒子,他说他跑了好远的地方才买到,让我快些吃,还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晚饭吃的什么,我统统都没回答,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他道“又有谁惹你生气了,来,吃完糖果粒子笑一个给我看看”。 这身衣衫,是穆夫人给我的,为着方便起见,让我女扮男装示人,不曾想这衣衫是白笑秋的,还是一歌姬亲手给他缝制的,我岂能忍。呼啦一下将衣衫从床上仍进他怀里,道“你的衣衫还给你”。 他走过来坐在我床边,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掌上,道“怎么啦,这衣衫招惹你了,快跟我说说怎么招惹你的”。 我竟然不争气的哭了,边哭边道“这衣衫是你的,是一个叫小红的姑娘亲手给你缝制的,你可要好好保管着,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即便背对着他我也能感觉到此刻他正在笑,他当然笑得出,有美人为他亲手缝衣衫,只怕睡着了都会笑醒。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在我身旁躺下来,将我揽进怀里,轻柔的道“吃味儿了”。 他告诉我说,那是很久以前他三哥还没去镇守边疆的时候,有一回带他出去玩,当时的他也才不过刚刚进入舞勺之年,走到丽春馆的时候他想也没想跟着他三哥屁股后面一头扎进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供人玩乐的地方。那个叫小红的女子为他亲手缝制了一套衣衫,纯属答谢他的恩情。只因那小红不肯逗人乐子,被丽春馆的客人打了,刚好被他瞧见了,扔下一包银子叫那人别打了。小时候除了他五弟白颜冷,和他关系好的就是他三哥白沉夜了。歌姬小红给他做的这套衣衫他从未穿过。当着我的面朝天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定当被雷劈死。 我心软立马就信了。 大将军白展奇派将士来催,招募新兵的事的抓紧了。适逢下雨天,这事很难办,白笑秋带着我和几个将士,找了家酒馆,并承租几天。掌柜的拿了白笑秋递过去的包袱,在手中抖一抖,沉甸甸的并伴随着一阵叮咛咣啷的响声,开心的不得了,连连道“多谢十二少,不打扰您忙,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白笑秋道“给我们准备些茶水就行了,别的暂时用不上”。 掌柜的赶忙着小厮给我们送来了一些茶水,然后同小厮一块儿退到后房去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招募的消息,也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招集到足够的新兵,白笑秋特地在原有的告示上又增加了一些诱人的说辞,比方说给予物质上的奖励、如果是家中独子的话承诺照顾其家中老小,能力强的话还有机会晋级为首领,在战场上有过重大立功表现的还可晋升爵位,如大夫、侯之类的,赐予田宅等。 他一边说我一边写,写完之后还要再抄,足足抄了近百份。命人拿出去张贴,除了洛阳城整个街道,重要巷子口,还在洛阳城的城墙上贴了好些。 白笑秋的这个主意果然奏效,告示刚贴出去不久,人们便蜂拥而至急急的赶来,生怕稍微晚一些就丢掉了一块大肥肉似的。不一会时间,客栈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由于人多,数量庞大,不得不以年龄大小将其分为三列。 白笑秋来问,我来写,冷不丁瞄看一眼,便见得其中一列前来应诊的人居然全部都是些老翁,有的竟然都站不稳须得拐杖做扶持。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白笑秋的这贴告示,真要人命。 写着写着觉着有些不对劲,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是个女子,虽然做了一些变声,又怎能逃得过我的这双灵力的耳朵。 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简台前的人儿,光看面部确实不大容易分辨的出。要说现在的这些个孩子,比我们那个时候的生活要好很多,即便是个男子也是皮白肉嫩,水润光滑。稍加打扮说是个女子没人会反驳。眼神一扫往胸前一瞅,立马肯定当下的人确实是个女儿身。一时间有些为难,我要不要当众拆穿她呢,若是不拆穿的话日后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欺骗罪,多严重的事。要是当众拆穿的话,一个女儿家家的多丢脸,既然冒着杀头的危险前来应征,说不定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处,心中想着手中写着,朝那女子眨一眨眼,让她赶快站到队伍里去。 为了避开这嫌疑,我朝四周扫一圈,只听白笑秋道一句“黑哭春,发什么楞,赶快记录,来下一个”。 柔柔就这么被我招进来了,如不是白颜冷告知,我又怎会知晓,白笑秋为了此事替我圆了多大的场。 第七十二章(3) 在洛阳城招募新兵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我也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整日和白笑秋待在一起,看他脸色过日子。带着一群新兵打道回府,几天没睡上好觉,我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美妙琴声吵醒。那个时候菊儿还在,她告诉我说这样曼妙的琴声也只有府中的十九少才奏的出来。 那个时候我跟十九少白颜冷还不算太熟,只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回话,仅此而已。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抄起衣衫披在肩上,便直朝着殇影阁而来。 只见一俊俏男子端坐在楼门前的简台上,旁边是叽叽喳喳欢快叫着的鸟儿。 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来回撩动,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听他的琴声可静心定神,可延寿益脑,即便有什么烦心的事也会瞬间化作乌有,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愧是琴技高手,真是一种享受。 我就这样站在他身后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都入了迷。直到他唤我一声“苏先生”。 一双眼像是钉在这琴上了一样,眼珠子动也不动,感叹道“十九少,这真是上好的琴啊,就跟十九少的琴技一样,堪称一绝”。 这是用沉香木做成的古琴,淡雅柔和,赤中透着白光,在太阳的照射下色泽更加通润光滑。我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起过,沉香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木材,曾在叔父家见过一回。 拂动的手慢慢停下来,白颜冷似有所思的道“不瞒苏先生,这是我母亲生前用过的琴”。 我惋惜道“我不知晓这琴原来是尊夫人用过的,让十九少难过了,不好意思”。 白颜冷垂头看着琴“不怪苏先生,我母已经过世这么久了,你才来白府大半年又怎会知道这些”。 我顿了顿道“听说十九少的生母不仅是个奇女子,也是个刚烈的女子,我苏飞飞好生佩服,想必尊夫人的琴技也一定很好”。 白颜冷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似是有泪光,让我的心莫名的一颤,他盯着我的眼睛道“苏先生,我母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她倾尽一生都是为了我阿爹。这样的女人天下很难再有”。 这十九少,今日被我这么一提,怕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看得出来,他很孤独,很寂寞,很想念他的母亲,他实在是太安静了。 也是,谁不思念亲人呢,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半夜躺在床上,因为思念惨死的父亲,还有下落不明的母亲,每每想到,都伤心不已,躲在被窝一哭哭到天亮,有时候睡着了也会梦见,然后哭醒。我都这般,更何况他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可念可盼的母亲,他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不由得走上前去,将手附在他的肩上安慰他道“十九少,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早日从这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你若总是沉默,郁郁寡欢,只怕是在黄泉里的尊夫人也于心不忍啊”。 白颜冷很认同我的话,点了点头“苏先生说的是,今日听苏先生这一席话,让我沉闷多日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这些话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起过,我也从未对别人吐露过我的心声,即便跟我最要好的四哥我也没对他说过。苏先生,今日多谢你了”。 既然爱琴如命,琴就在眼前,总是会忍不住要摸上一摸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奏上一曲了。 白颜冷看我的样子,立刻明白了,起身将座位让给我“苏先生何不来一曲让我有幸饱饱耳福”。 端正的立在琴前,双手微微抬起放于琴上,玉手轻挑,琴声立马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溪水徜徉,时而急速如瀑布从上而下飞流三千米。 我和白颜冷两人就这样你一曲我一曲,直到夕阳西下,远处漂浮在空中的云彩渐渐变了颜色,东边的天际重新升起了一弯月牙。 临走时,我对白颜冷道“十九少,没事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尽情的切磋琴技”。 白颜冷就那么一直盯着我看,末了他道“苏先生,以后我能唤你飞飞吗?” 我也盯着他的眼睛看,但见他眼中有期待,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微微的笑着点了点头。 我还看见他的双眼似是透着火热般的红光,焦灼烁烁,我猜想,一定是那夕阳的光太耀眼才会这样的吧。 怪只怪当时太过投入,竟完全没发现白笑秋就在我们身后,他这样一声不吭,算什么呢,鬼鬼祟祟,偷窥么。 没想到白笑秋这人十分的小气,第二天竟扯了幌子将我骗到他宅院抚琴。 那个时候没有楚怜薇,也没有俊儿,只有我和他,还有他宅院里的下人们。 我耸了耸鼻子,只觉得我这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味儿来,他今天又是吃了什么药,见他嘴角都起了火包,看来他这几天火气很旺啊。 将身子往后挪一挪,憋着脸道“十二少说笑了,当日我和十九少是在切磋琴技,十二少那天既然去了,为何止步而不前,莫非是心中有鬼,做贼心虚么”。 勾住我下巴的手收紧了力道,白笑秋轻蔑的道“我心中是有鬼,有个女鬼,她在抓我的心,挠我的肺,让我整日里坐卧不安,苏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呢”。道完,他将手拿开,坐回到椅子上。 我呵呵两声道“十二少这个好办,你可以选择喝毒药,悬梁上吊,跳海跳崖,不吃不喝,总有一种方法适合你,让你与那女鬼做一对鬼魅鸳鸯,这样你就不会觉着痛苦了。我这个建议很好的,值得采纳”。 刚刚还好好的,挺惬意的,听了我说的话,脸色立马就变了,一言不合就翻脸,白笑秋恨恨的道“你来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白听我抚琴又不给赏钱”。 双手微微轻起,勾住琴弦,顿时琴声悠悠,飘散在整个头顶之上,白云之下。陶醉在自我的琴声之中,一曲接着一曲。 再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白笑秋,只见他闭着双眼,摇头晃脑,享受的不得了。一只手平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捻起一颗碎粒子,往空中那么一抛,嘴一张,碎粒子便稳稳的落于口中。 见他那个样子我萌生出一种冲动,很想上前去踹他一脚,好让他一头翻过去然后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像我吧,平日吃东西的时候总爱掉,一顿饭下来桌子上地上撒的到处都是,小时候母亲总说我下巴有个窟窿。 白笑秋闭着眼也能接住东西,怎么做到的。 过了一会儿,我停下来问他“十二少,好听吗?” 他连眼睛都不睁开,道“好听好听,真好听。继续”。 我接着又开始弹,又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十二少好听吗?” “好听好听,继续”。 这回我不弹了,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他这分明就是蓄意报复,没错他就是在报复我。 这回他睁眼了,苏先生怎么不弹了,我还没听够呢。 我指着桌上的茶瓯道“我渴了”。 “好好好,我给你倒水”。白笑秋起身给我倒水。我连着喝了三杯,这天真真儿热的要命,适逢又是近乎夏天,太阳又大又烈,照在地上煞白煞白的。 指着桌上的糕点我又道“我饿了”。 “来来来,我喂你”。塞一个到我嘴里。 一盘糕点很快也被我吃完了,看看好像没什么可吃的了。白笑秋抓住机会赶紧道“吃饱喝足,可以开始干活儿”。 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白笑秋圈养的下人吗?随意捉弄使唤,内心如一盆油锅,里面正炸着蚂蚱。堂堂少将也就这么点出息,没关系,我能忍。 俗话说的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软,我吃了他那么多,喝了那么多。我心中有愧,无言以对。 双手置于琴上,又开始一曲一曲的抚。可怜我这双娇嫩的手,都快磨破皮了,到了后来已是有些不听使唤了,竟有些微微颤抖,指尖疼的我直冒汗珠。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依旧不动声色,继续抚琴,我不能让他小看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笑秋拿了帕子过来替我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擦一边道“哎呀,这天气真热,看看把苏先生热的,来,我给你擦擦”。 我以为他擦完之后又滚回到对面去坐着,不料他却直直的坐在我身后,对着我耳边吹风“苏先生若是弹累了,而我又还想听,告诉你一个好方法,你把我教会了,以后就不用先生为我弹了,我自己来弹,你只管坐着听,先生觉得如何呀”。 休想,又来糊弄我,使劲儿推,推他不动,反而离我更近了,两人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跟个贴皮膏药似的,没有丝毫的空隙怕是连只蚊子挤破头都飞不过去。 一只宽大又厚重的手扣在我手上,又来一只手,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微微弱弱的吹在我颈脖上,一副虚心请教的架势,反倒是我,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他的胸膛宽阔而有力度,是我期待已久的温度。曾经在这样的胸膛上我笑过,感动过,也哭过,捶打过。许多年了,竟一点也没变,他还是我的白笑秋,是我心中那个白衣男子,可我呢,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无忧无虑一心期盼着当他的新娘的苏洛凡吗? 就这么一直教他弹,直到屋内的婢女出来喊着吃晌午饭,他这才罢休。 被他拥进屋内,一阵微风袭来,顿时感觉到阵阵凉气。 屋内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跟碟子,一个梳着独辫子的婢女见到我也一起进来,忙道“十二少,不知道您有客人,我再去添副碗筷来”。 白笑秋忙道“不用了,这位苏先生刚刚已经吃饱了。你下去吧”。 那婢女朝我看一眼,道一声是便退下了。 咣当一声扣上门,将我推倒在门上,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额头的散发被吹的一颤一颤的。指尖从我额头的宫粉梅处一直向下滑动,直至我的唇上,说出一段不可思议的话来。 “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笑好不好,你只能在我白笑秋面前笑,只能笑给我一人看,连玄詟都不行”。 “好” “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抚琴好不好,你只能为我一人抚琴”。 “好” “我哭的时候陪着我一起哭,我笑的时候陪着我一起笑,我不开心的时候要想方设法的哄我开心”。 “好” “我吩咐的任何事都要尽力去做,不许说一个不字” “好” 马上反应过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别的都依你,这个可不行。 “不好” 温热的唇贴上来,嘬一口。问“好不好?” 没有愤怒,没有反抗,只有不停的点头,道出一个字“好”。 嘴上不乐意,心中欢喜的不得了,一味的陶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还是喜欢我的,还是爱着我的,我很开心。 正想听听后面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便听得白颜冷在外面喊“四哥,你在屋里吗”。 白笑秋身子一顿,将衣衫扯了扯,着衣衫被他这么一扯更加的歪歪斜斜,就像刚穿上衣服似的。 将门打开,杵在门口,嘴角留着浅浅的笑意,道“五弟,你来得整好,陪我一起吃晌午饭,我还没吃呢”。道完朝隔间喊一声“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白颜冷端坐在饭桌前,目光有些迟疑的道“刚才四哥和苏先生正在吃饭么,大热天的怎么还把门关上了”。眼睛瞟到桌上一看,不禁眉头一皱,迟疑的道“四哥,桌上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只怕他再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赶紧道“我吃过了”。 白笑秋坐在桌子另一端,一副满肚子苦水不得了的样子,冏着一张脸道“刚刚我一个人正在吃饭,苏先生突然闯进我屋里,将门反扣上,她一头扑进我怀里,非说喜欢我,要嫁给我。四弟你不知道,我是有心上人的,而且我们还成亲了,这可怎么办呢,我白笑秋可不是一个负心人啊”。 我差点没扑倒在地上,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都快被白笑秋的话给震晕了,画风一下子怎么转换的这么快,简直就是面目全非。这下好了,刚才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白笑秋他整蛊我,真该死。 反观白颜冷,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始至终淡淡笑一笑,是喜是怒看不清楚。道一句“四哥,其实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四哥您慢用”。 那白笑秋却偏偏喊一声“五弟,莫要急着走,咱们兄弟俩好久都没在一起聊聊了”。 我被白笑秋气的消化不良,肚子很不舒服,因我身子不舒服,穆夫人吩咐玄詟不许打扰我修身养病,然后找来堂医给我瞧病,开了几副药吃下去,滞食的毛病渐渐好了些。 菊儿心疼我几天没好好吃饭,端了粥来给我,吃了几口放下碗筷,便想着到处逛逛,刚吃了粥得消化消化,这一逛便到了殇影阁。 我见大门紧锁,便将脸贴在门上透过门缝朝院子里瞄,好半天,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刚一转身,遇见个婢女,这是殇影阁的婢女。 我问她十九少去哪儿了,那婢女说十九少出城了。我问她十九少出城做什么,那婢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她十九少什么时候走的,她说那天从十二少宅院里回来,当天就走了。我又问她十九少走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什么。那婢女说,让她们好好照看笼子里的鸟儿。 我立在门口,心想这白颜冷,现下最在乎的莫过于这只叽叽喳喳整天只会说鸟话不会说人话的鸟了。本想着去跟他说道说道那天在白笑秋宅院发生的事,澄清一下根本就不是他眼中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那样,纯属白笑秋污蔑我。 旁敲侧击,终于从那婢女口中得知,那天我气冲冲的冲出宅院之后,白笑秋拉着白颜冷,兄弟两人刚开始一起吃饭,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后来两人又开始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将士进进出出送了好几回酒,光那酒鼎就喝空了不知道有多少罐,扔的满地都是,到了后来已是喝一半撒一半。桌上的菜热了一回又一回。喝多了酒两人又开始耍酒疯,在屋内又哭又唱又跳,骂骂咧咧的,又摔盘子又摔碗儿的。那白笑秋更是见着身旁的婢女一把拉进怀里强行亲下去,吓的那些婢女一个个都躲在门外,即便内屋闹翻天也不敢朝里踏进半步。两人从晌午一直吃吃喝喝到晚上,最后竟一同栽在了饭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白颜冷回到殇影阁拾到拾到背个小包袱在身上,交代一声便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就不曾知晓他干什么去了。 直到四个月后,他带着楚怜薇出现在白府,而那一天正好是我与白笑秋成婚的日子。 在这以前,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如此的狼狈不堪。 第七十三章 柔柔请了几天假,我见她心情不好,便邀来与我同住几日,柔柔同意了,拾到拾到拿了几套换洗衣衫便跟着我一起,走到门口时,柔柔突然立住。 我问道“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柔柔朝我看一眼,再朝屋内扫一圈,这才进了屋。 我将包裹从柔柔手中接过来,笑道“这几日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着,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管,只管好生休养便是,不必当值,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柔柔切切的问我“先生,我在你这里住真的方便吗?”。 我直了直身子,道“方便,方便,你看看我这宅院,够大,还通风,也无人来打扰,你尽管放心来住便是”。 看着我柔柔又道“那我住哪间”。 我将柔柔带到内屋,指了指里面的几个隔间,道“这里有三间房,随便你挑,随便你选,都随你”。 选好了房柔柔又跟着我一块儿出来,她走到爱儿的房间看一眼,又朝四周看一看,问道“爱儿呢”。 我回道“爱儿回老家去了,她阿娘病重,前几天差人来报信,为人子女尽孝道是应该的,我便允了她回去照顾阿娘,待她阿娘好些了再回来”。 听我这么一说,柔柔长舒一口气,终于放松笑了,道“先生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忧心了这么久”。 我笑问“此话怎讲”。 柔柔道“刚开始我不知道这事,总担心爱儿,我也不是怕她,只是我平日来找你的时候,爱儿总拿一副恶狠狠的眼神瞪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又或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每次来找你我都特别别扭”。 在爱儿的心中,十九少是特殊的存在,我知道她是一心为了我好,见不得白颜冷和柔柔过于亲近,不待见柔柔,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可我明知道爱儿的心思,却无法同她讲明。 我拿起桌上的蒲扇,缓慢扇一扇道“哪儿有,我怎么没发现,我看你是想多了,爱儿希望你来,希望你常来,她总说我这宅院地方大,人又少,太过冷清,人越多越好,小孩子脾性,喜热闹的很”。 柔柔轻笑一声,看着窗外,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走上前去轻拍柔柔的肩膀,安慰她道“都说了什么也别想,只管在我这里住着,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任由你,别跟我客气”。 书院每隔六天休学一次,趁着今日得了空,和柔柔一起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下乘凉。头先泡了一壶小江园,将茶叶包在干净的纱布里,丢进壶里泡一会,拿出来倒掉茶水,再放开水再丢进去泡。 柔柔一双眼盯着看,瞧见我泡茶的架势,好奇的道“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泡茶,先生泡茶的功夫倒是别出心裁呢,让我大开眼界”。 我笑道“平时瞎琢磨的,上不了台面”。顺手递上一杯给柔柔,她喝一口,连连咂嘴道“先生,不妨你说,以前我不爱喝茶,觉得太苦,今日这茶倒是清淡不少,我要把你这套泡茶的功夫学起来,以后泡给十九少喝”。 我想也没想,顺嘴道“十九少不爱喝这样的茶”。 柔柔楞了一愣,还未回过神来。 我自是知道说的太多,尴尬一笑忙解释“上回十九少来找我,刚好我正在喝茶,让他喝,他说不喜欢喝这样清淡的茶”。 柔柔将茶杯握在手中,双眉低沉,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先生最了解他。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倒了一杯茶咕咚一口喝下去。 柔柔也倒了一杯茶,又给我倒满。 我看一眼柔柔,道“都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和十九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柔柔放下手中的茶杯,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半晌才道“都说女人最了解女人,我看得出来先生对十九少只是交好,可这种交好也未免太让人嫉妒了,我自认这一生当中从未羡慕过谁,唯独羡慕先生。先生了解十九少,知道他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十九少呢,处处为先生着想。就拿上回我划破他阿娘的面帕来说,先生又怎么会想到在那面帕上绣上一只燕子,十九少见了那燕子,别提有多高兴了,连同我放跑了他两只鸟儿都一并原谅我,先生与十九少心心相惜,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您跟我说您对十九少没有那份情谊,可十九少呢,谁敢保证他对先生没有半分好感,或许是当局者迷。我想问问先生,这些年您在白府一直独身一人,您心中究竟装着谁,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让我彻底安心”。 在我眼中,早已将柔柔看作是我的姐妹,放眼这整个白府,能与我交心的人除了十九少,便是柔柔,十九少终归是男子,俗话说男女有别,在他的面前我无法做到掏心掏肺,他又是白府的少爷,很多话不便于跟他讲,在我的心中真正能说上体己话的人就只有柔柔,一直以为柔柔也会像我一样,把我视作姐妹,没想到让她生出这样的误会。 手中的茶早已凉了,却也并不在意,一口喝下去,将茶杯放在茶盘上,一手搭在柔柔的肩上,认认真真的道“好,既然今日把话说出来,不妨都告诉你,十九少他阿娘是突厥人,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柔柔朝我点点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据说医术很高,做了一名女官,可这跟燕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又道“我阿祖母也是突厥人,我从小便知道燕子在突厥人心中是吉祥物种,象征着友谊和希望,所以我才会在面帕上绣上一只燕子”。 柔柔睁大双眼看着我,嘴巴张成圆形,惊声道“原来如此,先生的阿祖母是突厥人”。 我道“因为逃荒,阿祖母跟着阿爹阿母和妹妹逃到蓟州,后来在蓟州安家立业,就再也没回去过”。 柔柔朝我一笑,不好意思道“是我误会先生了”。 我道“这不打紧,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决定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柔柔小声道“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我轻轻一笑,道“你不是问我心中装的是何人吗,不妨实话告诉你,在我的心中一直装有一人,他不是什么高官,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却能让我足够安下心来,若不是因为有他,我怕是没有勇气活到现在,他叫殷子然,我们是同乡,他现在在洛阳城一家医馆做事,如今我年岁也不小了,希望能与他平稳度过后半生,可以我现在的身份,又是圣上亲封的惠德教习学士,让我管理惠德书院,若是想离开白府怕是很难,所以我想请你到时候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柔柔心潮澎湃,看起来比我还高兴,噗通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声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好了”。 我和柔柔这厢正说着话,殊不知白笑秋和白颜冷正朝我院中走来,白颜冷站在我们身后,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一惊,忙喊一声“十二少、十九少”。 柔柔接着喊一声“十二少好、十九少好”。 白颜冷朝我看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柔柔身上,问柔柔“见你俩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我愿意,你答应了先生什么,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能不能告诉我”。 柔柔朝我看一眼,我朝她眨了眨眼,柔柔心领神会,忙笑道“十九少也真是的,女儿家之间的小秘密,如何告诉你,我告诉你你敢听吗”。 白颜冷面色一红,别过脸去,道“那还是不必了吧”。 眼神从白颜冷和柔柔身上收回来,冷不丁瞟一眼十九少身旁的白笑秋,我这一眼看过去实在是巧了,白笑秋正看着我呢,他面色怔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实际上大部分瞧见他的时候,他都是这个样子的,给人一种不可捉摸的表情。我见避开他不及,只好一咧嘴,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没话找话,道一句“俊儿最近长进不少”。 白笑秋并未回我话,脸上也不见半点笑容,片刻过后,才道“这几天忙的紧,我问你,那日,你与柔柔侍卫跑到大将军书房院子里去做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是大将军的私宅吗,那宅院是军机重地,除了大将军,谁也不但轻易踏进半步,就连我们这些少将,若是没有大将军的传令,也不得踏进,你们两个,一个是侍卫,一个是书院的教习先生,怎可如此鲁莽,我不信,你们连这点都不知晓,我见你二人神色匆匆,究竟有什么事让你们不顾一切往里闯”。 我心一颤,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不会再有人提及此事,没想到今日白笑秋过来,只怕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他这人为什么总喜欢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架势。 那日,我与柔柔私闯大将军宅院,大将军大发雷霆,是白笑秋和十一少替我们说好话,念起我们不知情,是初犯什么的。当时,十四少也在场,他虽没说什么,但也在紧急之下把话岔开,假装有事情要同大将军商议,我和柔柔才赶紧溜之大吉。 当天所发生的一切,柔柔在我的劝说下也封了口,几位少将以为我和柔柔是误闯,白颜冷更是什么都不知晓。 白笑秋将我问的哑口无言,白颜冷却一副愣神的表情,他看看我,又看看柔柔,道“四哥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和飞飞一起闯进大哥书房的宅院,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柔柔立马变了脸色,慌张说“我,我没有”。 我怕柔柔乱了心神,怕她一不小心将阿祖说出来,紧忙扯个慌,道“今日当着十二少和十九少的面,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上回私闯大将军宅院,是我的不对,不该拉着柔柔在白府闲逛,瞧见个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以为没有人住,就闯了进去,实属误会,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是日后大将军想起此事,再问起来,就请各位来找我,我亲自去跟大将军说明白,要罚就罚我,与柔柔无关”。 柔柔喊我一声“苏先生”。 “飞飞,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颜冷急了。 我浅笑道“我知道十九少是为了我们好,不希望我和柔柔身处险境,以后我自当小心谨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白颜冷朝身旁的柔柔看一眼,问责道“飞飞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可你作为白府的守卫将士,难道也不知晓私闯大将军的宅院,是多么要重的后果吗,你刚进白府的时候没人告诉你吗,军规军纪都不记得了吗,幸亏大将军网开一面,若飞飞真有什么差池,我定不饶你”。 “十九少,你”。柔柔眼眶一红,剩下的话也没说出口,扔掉手中的蒲扇跑进屋去。 我喊一声“柔柔”,又朝白颜冷喊道“十九少,你这是做什么”,随后紧跟着也跑进屋。 白笑秋和白颜冷兄弟二人走后,我一顿好哄,柔柔才停止不哭。 打来水让柔柔洗了脸,又倒了温水递给她,道“我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件事只能是你我二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没法儿说出去,是为你,也是为了阿祖,若想息事宁人,必当守口如瓶,等再过几日,大家会慢慢忘了此事”。 柔柔带着哭腔,往我肩上一扑,连声道“我知道了,先生,你放心”。 吃罢晚饭,我和柔柔聊了会儿天,聊着聊着柔柔来了兴致,让我教她布针脚线,我问为什么,柔柔笑说“我害怕下回十九少让我缝个衣衫、编扣什么的,我若是不会,那岂不是露馅了,再说,我还真想替十九少做件东西,比如说香包什么的,我瞧着十二、十四少都有香包,就连以前十七少都有好几个,就十九少最孤寒,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有,若是我学会了布针脚线,岂不是方便不少”。 柔柔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两年前白太后曾赐给十九少一块玉佩,突厥河汉和二王子、三公主来京城面圣的时候,白颜冷曾拿出来过一回,此后就一直未曾见着,或许是白太后赐的,十九少太过珍惜才未佩戴在侧。想了一想,道“你想学,我就教,不怕教不会”。 找来针线和几块展布,便开始教柔柔布针脚线,柔柔学的很认真,上手很快,兴致也高,我俩就这么一针过来一针过去,时间也在指缝间溜走,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见柔柔还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对十九少的用心,上天一定全都看在眼里,说不定晚上托梦给十九少,让你出现在他的梦中”。 柔柔脸色微微泛红,娇声道“先生净瞎说,也不嫌害臊,这话若是被十九少听见,那我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我放下展布,拉了拉柔柔的手臂,道“这么晚了,十九少肯定睡了,他是听不见的,但若是你熬成了黑眼圈,只怕明日十九少瞧见了,又要怪我照顾不周,我可不但这个责任”。 柔柔抿嘴一笑,道“总归我说不过先生”。 柔柔起身去灭灯,走到窗前,突然啊了一声,我忙从内屋跑出来,问道“什么事”。 柔柔指了指窗外的人影,切切的道“先生,外面有人”。 我快步来到窗前,定睛一看,那站在漆黑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阿祖,忙唤一声“阿祖”,又赶忙跑出去将阿祖拉进屋里。 阿祖立在柔柔面前,低垂着脑袋,切切的道“柔柔,对不起,我不是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今日特地来向你赔罪”。 柔柔板着一张脸,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来,头扭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晓柔柔还在生阿祖的气,也不便去劝,只站在一旁看着,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阿祖的不对。 阿祖见我和柔柔都不说话,便一头磕在柔柔面前,道“柔柔你说吧,要我怎样做你才会消气,只要你肯原谅我,要做什么我都愿意,你说,要我怎么做”。 柔柔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她起身朝阿祖身上踹一脚,阿祖身子一歪,又紧忙跪端正,柔柔又给一脚。 我本想去拉,又想到柔柔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朝阿祖踹上几脚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这样能让柔柔解气,原谅了阿祖,岂不是好事。 柔柔踹完了,又去撕扯阿祖,阿祖只紧闭双眼,抵着头,任由柔柔朝他身上踹去。 踹了几回之后,柔柔停止一切动作,转身回到凳子上坐着,然后哭起来。 阿祖见柔柔哭,自己也哭了,扬起手来只朝自个儿脸上扇巴掌,一下一下的啪啪作响,柔柔不肯原谅阿祖,阿祖就一个劲儿朝自己脸上扇,几十巴掌下去,阿祖的双颊是又红又肿。 到了最后,我只好上前去劝柔柔“你看,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阿祖知道自己错了,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看在他诚心对你的份儿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你与阿祖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而是好几年,你与他在一起共事,他是怎样的为人,想必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既然这样又何必紧抓不放呢”。 柔柔听我一番话,又仔细的想了想,这才原谅阿祖。吩咐阿祖绕着白府跑五十圈,并为她打饭五十次,不许偷懒。 第七十四章 匆匆拾到几样必备品放进布袋子里准备出门,回头再扫一圈,发现小竹忘了拿,这小竹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宣笔,是我进宫之时必带之物,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不过这宣笔从我进白府之后,跟菊儿一起专门跑到洛阳城里买的,是菊儿为我挑选的,确切的说是菊儿送给我的礼物,我自当十分珍惜,用久了之后就越用越顺手,凡是有我在,又有宣纸的地方,就必定会有我这只宣笔,那个时候菊儿为这只笔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小竹。 紧忙将小竹装进布袋子里,又瞧见床上枕头旁的绢帕,那是我昨晚准备好的,无论何时进宫,所有礼节规矩,一样都不能少,这是穆夫人再三叮嘱我的。这一慌乱竟忘了拿,想想还是爱儿好,若是此刻有她在,一定会替我准备的妥妥当当,看看我现在,几样小东西竟能忙得晕头转向,快要成了半个废人。 马车停在老地方,就在我一出门的档口巷子里,十一少体谅我,怕我跑太远的路,主要是嫌我走的慢,为了节省时间,建议直接将马车停在我这宅院外,这一停便成了习惯,回回停在这档口,倒让我省下不少时间。 出门一看,果然十一、十四少,还有白笑秋都在等我呢,我朝几位少将一笑。 十一少道“还看什么呢,都等你半天了,还不快上车”。 我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踩在脚蹬上,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原本以为马车是为我一人准备的,掀开帘子我才知道大将军和十九少白颜冷也在里面。我眼珠子转一转,在十九少身边坐下来。 大将军一路上也不说话,定定的看着门帘,他不像十四少那样一上车就闭目养神,但就是这样也让我大气不敢出,浑身不自在。我实在憋闷的慌,早知道大将军在车上,我另可骑马了,偶尔朝白颜冷看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四目相对时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又都别过脸去。 我实在是憋闷的慌,用胳膊肘砰了砰白颜冷,他扭过头来看着我,张着嘴,朝我打哑语,我也朝他打哑语,两人只动嘴皮子没出声,生怕叨扰了大将军。 马车驶出白府小道,在拐弯之时,我还在同白颜冷你一句我一句的打哑语,他手口并用,我领悟力度差,不明白白颜冷到底说什么,一个激动,大声道“十九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大将军回头看我一眼,又看看白颜冷,我吓得一缩脖子。 大将军面色怔着,道“你俩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那么小声”。他这一说,我和白颜冷吓得彻底闭上嘴。 马车内静静地,能清楚的听到三人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大将军突然问我“先生,上回跟你一起私闯我书房宅院的女子究竟是谁”。 我心咯噔一下,像是有人朝平静的湖面扔了个石子,好端端的,干嘛又问,但不回答也不行,只好道“回大将军,那女子是白府大门口的女守卫啊,她原是十九少宅院里的丫头,当初在挑选的时候,我瞧着她机灵,办事周全,是个当侍卫的好苗子,就挑了来”。 道完之后我朝白颜冷眨眨眼,白颜冷朝我淡淡一笑。 大将军白展奇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我身旁的白颜冷,问“五弟,是真的吗?” 白颜冷连忙道“大哥,是真的,柔柔原是我宅院的绣娘,后被苏先生挑去当了女守卫”。 我心一紧,心道十九少啊十九少,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了柔柔最弱的地方,还真以为那燕子是柔柔绣的呢,这样想着,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大将军不相信,要柔柔当场绣个什么花儿啊、鸟儿或是什么别的,那可如何是好。 白展奇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白颜冷“你说是你宅院的丫头,我怎么没有印象”。 白颜冷扯了扯衣衫,笑说“大哥有所不知,这柔柔虽然心灵手巧,却不喜与人交际,整日待在宅院后房,鲜少出来露面,以前就连我这个主子都很少见到她,更别说您了”。 白展奇嗯了一声,似是很赞同白颜冷的话“原来如此,整个府中,我去的最少的便是你那宅院,不认得她们也不无奇怪”。他朝白颜冷看一眼,继而笑了,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五弟也这么大了,除了玄詟,就数你最小,你生性少言寡语,脾性温顺乖巧,也不爱走动,又不是少将,我一向又十分忙碌,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今日刚好,大哥想问一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你若成婚,我也算向死去的咱爹还有小娘交了差”。 白展奇说完,瞟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去。 白颜冷笑道“大哥平日那么忙,不仅为朝廷分忧解难,还要为整个白府上上下下操心,着实辛苦。小弟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不要说现在没有,日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大哥大嫂,让大哥大嫂给我作主”。 白展奇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和白颜冷互看一眼,我朝他耸耸肩旁,然后掀开帘子把头扭到窗外。 十四少一回头正好对上我看过去的眼,我抿了抿嘴,看着他,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自从上回下雨天,他在我院中冒犯我,一个多月过去,直到今天才见到他,那日他见我趴在他胸前嗷嗷哭,只怕是吓坏了,只一个劲给我道歉,还说是情深所起控制不住自己才轻薄了我,以后绝不再犯。 十四少有一点做的最好,他自制力很强,口中说的什么就一定做到,不像白笑秋那样言而无信,这一点上来说,我很欣赏。 那日他还说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强迫我,只要我不愿意的他绝不做。 这一点上来说还是比白笑秋要强,白笑秋是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他高兴就行,从不顾及我的感受。 那日他还说一个月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也做到了。 十一少从马车后面跟上来,和十四少并排而行,他道“今日面圣,你可想好了怎么跟圣上说”。 十四少沉默片刻,看我一眼,朝十一少点点头“我想好了”。 十一少又道“我有种预感,不管你怎样争取,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兄弟几个,除了十二,圣上最为看重的就是十四你了,我想圣上不会轻易答应,更何况这一次非同小可”。 听了十一一番话,十四少木着一张脸,双手将马栓往上一提,喊一声驾,马儿哒哒的朝前跑,从我车窗边一闪而过。 十一少朝我微笑示意,也赶快跟了上去。 我将脖子伸的老长,一直盯着十一和十四少的背影看,不明白刚才他们兄弟俩怔着的表情所为何事。 白颜冷也将头探出来“看什么呢,看的那么出神,还追着看,生怕脖子不够长是怎的”。 我一笑,道“我在看十一和十四少,听他二人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有什么事情”。 白颜冷道“飞飞,你不知道吗,听说酋长一族并未灭族,两年前四哥领兵讨伐之时,部分余孽混在死人堆里,四哥明知他们没死,但念起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苦寒百姓,放他们一条生路,谁知着酋长人死心不改,听说一直在暗中挑拨我大晋国边疆百姓,蛊惑他们说晋帝治国不当,残暴行政,让百姓受苦”。 我想了一想,道“刚刚听十一和十四少在一起小声嘀咕,可能就是为着这事”。 白颜冷道“不知这回圣上会派谁去边疆安抚那里的老百姓,是四哥,还是十四哥,又或者是十一哥呢”。 我心一紧,平日不待见白笑秋,倘若他真不在府中,我还是会心有不舍,试探着道“十一少和十四少都有可能”。 白颜冷补充说“四哥的可能性最大,两年前他领兵和酋长一族的族长交过手,也是因为那次领兵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收复数座城池,还将族长的首级砍下来呈给圣上。也就是在那一回,他才又重回白府,我们原本以为四哥死了,没想到他又活过来了”。 白颜冷说到激动之处竟一把扯住我衣衫,切切的道“飞飞,你知道吗,说来也巧,四哥凯旋而归的那天,在洛阳城被人行刺,还是你替他挡了一刀,进了白府,冥冥之中,这都是缘分”。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我与白笑秋确实缘分不浅呢。 久不说话的大将军朝我和白颜冷各看一眼,他一双眼十分凌厉,让我生畏,紧忙闭上嘴不再同白颜冷说话。 玄詟一路上谁也不理,只管摆弄着手中的木匣子,听他说是白笑秋奖励给他的,因前段时间虚心求学,进步很快,就买了木匣子送给他,以此鼓励,再接再厉。 听说这木匣子里有个小珠珠,还设有关卡,这小珠珠要通过层层关卡才能顺利的拿到,玄詟一边玩弄这木匣子,不时的翻上翻下,左手倒右手,不亦乐乎。 还是和往常一样,玄詟陪同皇宫里的皇子皇孙一起识字、作画,我在一旁做指点。 今日不同往日,我一颗心全在朝堂之上,不知道圣上究竟会派谁去边疆,会是白笑秋吗,这一去多久才能回来。 好不容易挨到教习完毕,急忙拾到好随身物品,来到建安殿围墙之外等候。 一直待到快天黑之时,才听见有脚步声由内而外,由远及近传来,接着听见大将军和白笑秋,十一和十四少说话的声音。 十一少走在最前头,他见我站在围墙外,先是一愣,然后问道“先生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马车里等”。 白笑秋和十四少相继出来,见我也是一愣。 我朝他几人一笑,赶快靠边站好,白笑秋走过来问我“什么事,为什么不在马车里等我们”。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见他脸色如常,忙道“大将军呢,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说话,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白笑秋道“圣上还有事要找大哥商议,命我们先行回府”。说完朝四周扫一圈,问道“五弟呢,怎么不见他,是不是让太后姑姑留在这宫中不让走了”。 话音刚落,便见白颜冷从另一条道朝我们走来,白笑秋笑说“说曹操曹操到,五弟,你来的可真准时,我和苏先生刚刚说起你,你就来了”。 白颜冷打趣道“四哥这么说,只怕是早已等得不耐烦,嫌我来晚了”。 我笑道“不晚不晚,十二少他们也刚刚才从殿内出来”。 白颜冷看着我,问“飞飞,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的在马车里等我们的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引得玄詟不耐烦,朝我们嚷嚷“四哥,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啊,我这肚子都已经饿扁了”。 白笑秋笑道“听玄詟的,咱这就打道回府”。 车轮滚滚,我和玄詟、白颜冷在马车里一路欢声笑语,车子行至洛阳城闹市中心时,突然闻到一阵烤番薯的味道,好久没吃烤番薯了,忍不住咽下一口吐沫。 玄詟惊呼一声“好香啊,什么东西这般香”。 白颜冷道“是烤红薯”。 玄詟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口口声声说“五哥,我要吃烤红薯”。 白颜冷朝我看看,笑道“我没记错的话,飞飞最喜欢吃烤红薯了,对吧”。 我只笑笑不说话,心里开心的很。 此时的洛阳城,灯火辉煌一片,人声鼎沸,柔弱的月光和灯光融合在一起,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将每一条街道描绘的如梦如幻,随处可见的红砖绿瓦下,爬满了翠绿的蔓藤。 我们在一家酒馆门前停下来,屋里的小斯肩上搭着展布,笑盈盈的将我们一行人迎进去。 早上走的匆忙没顾得上吃早饭,晌午又因心中想着事儿也没心思吃,这会儿倒是真饿了。一顿猛吃猛喝很快就饱了,难得在外面吃一回饭,几位少将也来了兴致,叫上一些好酒,边吃边喝边聊。 十一、十二、十四和十九少全部都在喝酒,本以为他们会将今日在朝中的事说来听,听了半天都是闲扯,有些话说的实在不堪入耳,屋内酒味又四处弥漫,我只好跟他们说头闷出来透透气。 站在三层楼的围栏上,大半个洛阳城尽在眼底。所谓高处不胜寒,有着悠悠的风吹过来,很是惬意。我闭上眼睛感受这和风的温柔,忽然有一阵酒气吹在我耳边。 白笑秋站在我身旁,也像我一样俯首望去。 我笑着道“十二少你知道吗,我好久都没有这般放松过,这洛阳城果然比白府要自在的多”。 白笑秋看着远处的灯火,那灯火就像天上点缀的繁星,一闪一闪,他道“你喜欢自在的生活”。 我道“在我能掌控自己的时候没好好把握,现在我身处皇城身不由己”。 晋帝封我为惠德教习学士,每月进宫两次指导皇子皇孙们读书识字,我无法悄无声息的离开,若真要离开也必定有个正当的理由。 微风悠悠的吹,我看着洛阳城来来往往的人,没再说话。 白笑秋抬头仰望着星空,然后扭头看着我“我见你今日神色恍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妨告诉我,行吗?” 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想起今日白颜冷对我说的话,心中有着大大的问号,圣上究竟会派谁去边疆呢。我侧着头瞟了白笑秋一眼,此时只有我和他两人,他是不是会对我说点什么呢。 只见他一直盯着空洞的夜色看,我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举动,我实在忍不下去,偷偷打量着他,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听说今日圣上指派人去边疆安抚当地的民众,不知,不知指派谁前去”。 白笑秋将目光收回来定格在我脸上,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问“你希望谁去”。 我们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看,看着看着他竟然笑起来,直到后来他转身进屋。 我看着白笑秋的背影,心中有几分捉摸不定,他总是习惯让我为他忧心。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莫非圣上当真派了他去。 心锰地一紧,有些站立不稳,紧忙扶住围栏站好,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稳定好情绪。 不大一会儿,十四少从内屋出来,还未近我身,便有一股浓浓的酒气朝我飘来,走近些,才瞧见他双颊绯红,看样子喝了不少。 十四少朝围栏上一扑,微醉的眼神看着我“怎么不在屋内”。 我忙道“屋内太闷,出来透透气”。 十四少也朝幽深的夜空看过去,他一直看一直看,好似那遥远的夜空有他永远也看不完的东西似的。 我们就这样看着各自的方向,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搭理谁,半晌过后,十四少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伤神“三日之后我便要离开白府,到边疆去,圣上派我去安抚那里的百姓,顺便暗查酋长一族之余孽,当我听到自己被派出去的那一刻,我很不开心,若是换做以前我会毫不犹豫,但今天,我跪在圣上面前,犹豫了很久,迟迟不肯应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心中有了你,但我身为大晋国的子民,身为白府的少将,自有为国解忧的义务,我责无旁贷,我知道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你心中未必真有我,但我不在乎,我会给你足够时间考虑”。 十四少最后那句等我回来,让我心口一紧,说不出是为什么。 第七十五章 我立在院中,仰望着天空,那明晃晃的月光如同一展夜灯,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了一丝光亮,一丝温暖,让静谧的夜空看起来更具有神秘感。 不知什么时候,子然站在我身后,他唤我一声“凡儿,在看什么呢”。 子然的声线永远都是那般温柔,他从未对我大声说过话,从小到大,他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我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和母亲,还有灵儿之外,子然是唯一不会伤害的我人,我一直这么坚定的认为。 子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暖,那种暖让我不忍割舍,在这样一个充满猜忌、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白府里,我只有在子然这里才能得到安然。他既没有白笑秋那股子英威,也没有十四少那般孤傲,更不像十七少那样和我嬉笑打闹,但他却让我很舒心。 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子然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我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圆这么亮的月亮了”。 子然和我并排站在一起,他笑道“是啊,这白府的月亮就是比洛阳城里的月亮要明亮一些”。 我忍不住笑了,打趣道“你可别埋汰了,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哪儿还分这里和那里”。 子然却没有笑,他很认真的看着我“你说的对,世上只有一个月亮,就如同世上只有一个凡儿一样,都让我倍加珍惜”。 我也看着子然,突然发觉子然的双眼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一样,特别的亮,炯炯有神。我轻声道“谢谢你子然,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子然朝我走进几步,一只手悄悄揽住我腰身,我一个不经意的躲闪,换来的是子然楞望着我,他脸上有着淡淡的惊愕,对我道“凡儿,都这么久了,为什么”。 子然是敏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抗拒,会有抵触的情绪,我不想让子然伤心,于是笑道“子然,再给我一些时间慢慢适应,好吗”。 子然点头应允“凡儿,你已经答应过我,我们会好好的,我知道让你再重新接受我一次需要时间,可我们经历了那么多。。。。。。”。 我伸手堵住子然的嘴,打断他的话,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然后手搭在他手臂上,子然握着我的手,神色稍显轻松,道“你还带着的呢”。 我转动着手中的玛瑙串珠,清楚的记得当时我离开蓟州的时候,子然将一串玛瑙串珠戴在我手腕上,他曾说这是他母亲的陪嫁物,我自是知道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更何况当时我们已在心中默许了两人的关系,只可惜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晃就是好多年以后了。 我道“那是当然,我一直戴着的,从不曾离身,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我自当要好好保存的”。 听我这么一说,子然似乎有些激动,他将我紧紧往怀中一圈,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抱住我。 我在他手中摸到一个软软的、滑滑的,还带着毛绒绒的东西。不等子然回应,一把抢过来,举在眼前,原来是个狐狸玩偶,红棕色的毛发,尖尖嘴,两只小眼睛似是要掉出来,忍不住惊呼一声“好漂亮啊”。 “喜欢吗”。子然乐呵呵的问。 我高兴的点点头,一边将那玩偶拿在手中翻看,一边问“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子然笑道“在洛阳城偶然看见的,买了好久,一直没有机会拿给你,今天刚好是中秋节,送给你逗你开心”。子然说完朝狐狸屁股上轻轻一摁,那玩偶的一双眼珠便转动起来,脑袋左右摆一摆,再摁,眼珠子又开始转,再摆一摆脑袋,好有趣。 我玩儿的不亦乐乎,子然在一旁看着我玩儿,偶尔我也让给子然玩儿,他却摇摇头,我不依,他朝我一笑,也开始玩儿起来。 也不知怎的,我看着子然的脸,突然想起了十四少,脑子里闪现出十四少的样子,想起当初十四少送我鹅卵石的情形,我也是这般高兴。心中一阵恍惚,赶紧撇过脸去,使劲的摇了摇头,无缘无故,我怎么会想起十四少呢,一定是在外面呆太久,有些累了,才出现的错觉。 当我再一次将头扭过来的时候,发现子然正瞧着我看,他问我“凡儿,刚刚怎么了,我瞧你神色没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摇了摇头,对子然道“站久了有些累,今晚中秋节,不如我们进屋聊”。 吩咐爱儿拿了些干果、酥饼,再泡上一壶茉莉茶来。 爱儿应了一声,欢欢喜喜不大一会工夫便准备妥当。 我见爱儿一双眼盯着我手上看,便将那玩偶递给爱儿“给你玩玩,很有趣的”。随后在狐狸屁股上摁一下。 爱儿吓的一阵惊呼“妈呀,怎么就动起来了”。 我和子然都笑了,我道“若是不会动就太普通了,会动才好玩呀,不信你试试”。 爱儿小心谨慎的摁一下,见狐狸眼珠子和脑袋又转动起来,连声道“真好玩儿,太有趣了”然后她朝我诡异一笑“先生,一定是子然少爷送的吧”。 我笑着点点头,爱儿将玩偶递给我,我拿在手中又开始玩起来。 爱儿自从这次从老家回来,性情变得比以前更开朗,进进出出总能听见她哼着小调,且不说她唱的好不好听,她心情好我也跟着高兴,办事得劲,鞍前马后,伺候我也比以往更上心,或许是因为她阿娘的病好了。 我还记得上个月她回来的时候,刚一进门便一头磕在我脚下,声声说,是我救了她阿娘,如果没有我给的那些银两,仅凭她的那些积蓄是救不了她阿娘的。爱儿本是个纯良的小姑娘,若不是因为曾在白笑秋的宅院做丫头,内心深处一直将白笑秋视作主子,后被楚怜薇教唆,不然,她一定也会像菊儿一样,跟我贴心贴肺。 爱儿知晓子然是我同乡,所以待子然特别热情,一口一个子然少爷的叫的很顺口。而我也在爱儿面前表态说子然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子然来我宅院也从不拘束,从不避讳,我们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 吃了糕点,喝了茶,爱儿又跑出去,我想她一定是去找白颜冷宅院里的丫头春儿了。自从这次回来爱儿和春儿两个丫头似乎走的特别近,有事没事凑在一起,说笑玩闹,偶尔也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虽不善言辞,与爱儿两人相处,她总有些忌惮,难免放不开,不与我亲近,现在有了春儿作伴,也蛮不错的。 眼瞧着茶水变淡,我道“子然,我这里有一种茶,你一定没喝过,我去拿来泡给你喝”。 子然嗯了一声,不一会儿,我拿着小木盒同一块纱布出来。 抓起一小把茶叶放在纱布里,用细线捆好,丢进茶壶里,倒点水,让水没过纱布,很快的把水倒掉,再倒上开水,一气呵成。 我把泡好的小江园给子然倒上一杯递给他,他先是凑在鼻子前闻一闻,道“好香”。接着咂一口,又道“好香”。接着问我“凡儿,你这泡茶的技巧从哪儿学来的”。 我自是不会把十四少说出来,想了一想,笑道“你喜欢喝就行,白府人多,卧虎藏龙,这些个民间的手艺自是不在话下,我在白府也没什么事做,左右不过打发时间混日子罢了,闲着没事便学了这茶艺”。 子然道“有事情做总归是好的,免得闲来无聊胡思乱想”。 我轻叹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子然,正声道“子然,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你老实告诉我,俊儿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他会没事的,对吧”。 我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很害怕,一点谱也没有,但我仍将希望放在子然身上,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肯这样尽心竭力的帮我。 子然看我焦急,安慰我“凡儿,你先别急,我会想办法也会尽我所能去医治俊儿,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你心中一直很难过,放心吧,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有我替你扛着”。 我心中一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我相信子然的话,他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因为今天是中秋,难得有空坐下来,我同子然一直闲聊,聊了很久,我们一同回想起来小时候在蓟州的点点滴滴,我们一起在河里抓鱼,那是我第一次下水,光着脚丫站在河岸,一双小眼盯着河水,子然喊我下来,我伸着脚试探了好几回,还是不敢下水,子然刚开始还在朝我笑,不一会儿,但见他身子慢慢往下沉,一直沉,直到河水没过他头顶,然后消失不见。我急得跳起脚来大喊,子然,子然,你在哪儿。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我甚至未曾想起来自己并不会水性,只知道我要去救子然,他不能死。我刚跳下河,听得子然在另一头喊我,他笑着朝我招手,我却哇的一声哭起来,也才知道,其实河水并不深,胸脯以下而已。最后,子然拿三条小鱼才将我哄好。那个时候我们是那样的快乐,无忧无虑,我从未想过人生会遭受种种磨难,好在一切很快就要过去了,正如子然说的那样,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心中想着,等医治好了俊儿,我便进宫,请晋帝撤销我惠德教习学士称号,从此远离洛阳,跟着子然一起回蓟州过安稳日子。 白颜冷来的时候,我正在屋子里同子然说着话,询问他有关于俊儿的病情,我知道整个白府的人都在担心俊儿。 白颜冷先是礼貌性的跟子然打招呼“子然兄好”。 当初我和柔柔谋划着想让子然到白府来看我,本想借故装病,让柔柔将子然请到白府来,却没想到俊儿出了这样的岔子,这样一来,我便顺理成章请来了子然,对白府的人也只介绍说子然跟我是同乡,府中的人看在我与子然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又是专门给俊儿治病的堂医,对子然还算客气。 子然朝白颜冷一拱手,道“十九少好”。 两人双双打声招呼之后,白颜冷面朝我,他见我面色发白,轻声唤我“飞飞,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道完就要过来帮我捋头发。 我心一紧,赶忙朝后退一步,白颜冷今日是怎么啦,往常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待我向来知道分寸,忙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十九少无需挂心,或许是昨晚的月亮太过美好,我贪恋多看了几眼,忘了时间”。 道完我朝子然瞟一眼,但见子然正看着我,从他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愤怒,几分气恼,他欲开口说些什么,被我递过去的眼神缄了口。 片刻之后,白颜冷又问我“飞飞,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俊儿他到底是怎么从山上摔下来的,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看着白颜冷的眼神,我知道了,他这是在怀疑我,从今天刚进门对我的关心,随后又变得愤怒,他是先礼后兵,只怕他今日来找我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关心我,而是在责怪我,怀疑我,这让我很心痛。 我见白颜冷不说话,只愤愤的看着我,咽下一口吐沫“十九少,你真让我感到心痛,更加让我感到心寒,整个白府的人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你不可以,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你一向单纯善良、与世无争,没想到在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我苏飞飞即便和楚怜薇有天大的过节,也不会伤及无辜,更何况俊儿还那么小,他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小心眼到会做出些伤害他的事,十九少,我与你相处好几年了,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吗,今天跑来质问我,让我很难过”。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怎的,或许也是担心俊儿,眼眶一红,泛起了泪花。 白颜冷见状,也慌了神,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眼下赶紧安慰我“飞飞,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白颜冷欲上前几步,被子然伸手挡住,子然冷冷的道“我原本以为十九少和其余的几位少将会有所不同,没想到竟都是一路货色,飞飞在你们白府受了多少委屈,你们数的过来吗,今日还恬不知耻的跑来怀疑她,你们可曾知道,飞飞为了小少爷的事有多担心,整日吃不好睡不足,你们就是这么待她的吗”。 子然越说越生气,竟一把拉扯着我手臂,愤愤的道“走,我们走”。 我被子然拽至门口,我用力挣脱子然的手“子然,你这是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可我们若是走了,俊儿怎么办,更何况。。。。。更何况我现在也走不了啊”。 一旁的白颜冷见状,忙切切的道“飞飞,子然兄,刚才是我鲁莽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自是知道白颜冷不是有意的,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来,只是这一回发生的事太让人揪心,俊儿到现在还昏迷着未醒,他心中难过,着急,怕楚怜薇再来找我的麻烦,自从俊儿出事之后,楚怜薇曾找我闹过好几回,甚至连白笑秋一起骂,她怪白笑秋执意要将俊儿送到书院来读书、识字,俊儿本不想来,楚怜薇更不希望我与俊儿和白笑秋,和她们一家有什么牵扯,但白笑秋不听,连哄带骗让俊儿乖乖到我书院来,成为书院里的一名学童,那楚怜薇还口口声声说,我行为不检点,不配做教习先生,俊儿在我这里是学不到知识的,书院里本来有那么多的学童,后来一个个都走了,我这个书院早就应该关门了。当时还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是听一半忘一半,念在俊儿幼小,不跟她计较。还有一点就是,当日柔柔也在场,苏少元也在,但苏少元只不过是个五岁多的小孩童,白颜冷最害怕的便是柔柔,他担心柔柔,所以才朝我发火,跑来质问我,实则并非出自他本意,急昏了头而已。 我一步一顿的朝圆桌走来,浑身颤抖不止,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子然上前扶住我“小心”。 子然将我扶到圆桌前坐下,然后倒了一杯茶递给我“一早上没吃一点东西,喝口水润润嗓子也好”。 那白颜冷更是心痛难耐,再次向我道歉“飞飞,对不起”。 子然生气道“十九少,你左一声右一声的叫飞飞,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宜,既然那么的不相信她,怀疑她,又何必假惺惺的扮好人,今日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白府全都是小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却在背地里使阴招,陷害飞飞”。 白颜冷惊声道“子然兄,此话不可乱讲,没有人会害飞飞”。 子然朝白颜冷走近一步,厉声道“你们害她还不够吗”。 白颜冷也上前一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锋相对在我面前争吵,我心慌乱如麻,十九少本就是府中的少爷自然不会有事,子然只不过是堂医,万一言语间有冒犯之处,只怕又会生出好些事来,我看着他二人面红耳赤争论不休,猛然将茶杯往圆桌上一扔,一阵咣咣当当的响声,杯中的水溅的到处都是,紧跟着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我住嘴”。 第七十六章 见我真生气了,白颜冷和子然双双闭上嘴,两人立在一旁怒视着对方,任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然后又都别过头去谁也不看谁一眼。 我板着一张脸,呼噜呼噜喘着粗气,朝他二人瞪一眼过去,道“十九少,子然,你们都是我苏飞飞心目中的好人,现在正值困难时期,俊儿什么时候醒来,又或者这中间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但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希望俊儿快快好起来,此时若我们不团结,整日吵吵闹闹,算怎么回事,你们说,你们说啊”。 白颜冷忙道“飞飞,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子然也切切道“我知道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保持冷静,安心等待俊儿醒来,毕竟这么小的孩子,任谁也不忍心他出事”。 我深吸一口气,看看白颜冷,又看看子然,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两人听了我的话又一同坐下来,白颜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子然坐在我对面的圆桌旁。 爱儿进来,见我们几个都末着一张脸,神色紧绷,低声唤我“先生”。 我抬起头来对爱儿道“去,泡壶新的茶水过来,茉莉花就好,再洗个杯子一并端来”。 爱儿应声是转身进了内屋,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我一眼,跟着我的这几年,学会了察言观色,本就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之所以特地叮嘱让泡茉莉花茶,是因为白颜冷不喜小江园,觉得小江园味道过于浓厚。 不大一会儿,爱儿泡好了茶端出来,还十分贴心的端来两盘点心,酸梅果和卷容脆,给我们三人各倒满茶。 我见爱儿立在一旁等着我吩咐,我道“这里暂且没什么事了,你自个儿找人玩儿去吧”。 爱儿哎一声,巴巴的跑出房门。 此时屋内就只有我、白颜冷、殷子然三人在。三人都喝了茶,吃了点心。 白颜冷喝完杯子里的茶,又自个儿倒满,他放下手中茶杯,怔怔的看着我,问道“飞飞,当日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你能不能详细说给我听,也让我做到心中有数,不糊涂”。 子然也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正了正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那日,我正在书院教习俊儿和苏少元写字、读书,两个孩子读的很大声,虽然整个书院只有他两人,却仿佛有很多人似的,声音又大又宏亮,一浪高过一浪,两人不仅读书认真,写字也很认真,俊儿比苏少元年长,自是不用我多说,倒是苏少元,年仅五岁,也能坐的端正,写的认真。读完书、写好了字,我便带着二人在院子里玩儿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才玩儿了不大一会儿,俊儿觉得这游戏没意思,主要是他觉得苏少元太小,不好玩。 我问俊儿“那你告诉先生,你想玩个什么游戏,只要你能想到,先生我今天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俊儿立在院子中央,托着下巴,一双眼滴溜溜到处转,想了半天,突然朝我一笑“先生,我们放风筝去,以前十七叔答应会带我去放风筝,可是他走了,就再也没人带我去放风筝了”。 我见俊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也不是多难办的事,不就是放风筝吗,放。 找来纸、绳子和浆糊,几根树枝,铺在地上开始做风筝。 柔柔从隔间跑出来,看我们师徒几个忙的不亦乐乎,好奇的道“先生,你们准备放风筝吗”。 我只顾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儿,应声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柔柔这几天一直和我同住,阿祖的事柔柔虽嘴上说原谅了,可要让心里完全放下也没那么快,我见柔柔总是有些闷闷不乐,一张嘴便慷慨邀请她与我们一起。 柔柔答应的很快,赶快跑来忙着和我们一起做风筝,俊儿在一旁看着,偶尔递给我地上一把剪刀,小木棍什么的,苏少元独自一人围着我们转圈圈。 做好了风筝,柔柔朝四周看一眼,问我“先生,你该不会是想让咱们在这院子里放风筝吧”。她啧啧两声,表示很嫌弃“早知如此,我还跟你们师徒几个瞎搀和什么呀,这院子太小,我不赔你们瞎胡闹”。 眼瞅着柔柔转身回屋去,我笑一笑,道“我想到一个好地方,那里有风、有很多的树,还可以采摘蘑菇,是个绝佳之地,走,我带你们去”。 俊儿瞪着圆鼓鼓的眼珠,道“先生说的可是真的,真有蘑菇”。 大概是觉着大家都开心,苏少元高兴的只拍巴掌,连声喊“好玩儿,我最喜欢蘑菇了”。 顺着山路一直往上,我和柔柔一左一右拉着苏少元走,俊儿打前头。苏少元年幼,我们只能走几步歇一阵子,好不容易赶在申时,太阳未落山之前爬上山坡。我们在半山腰处停下来,几个人额头上都冒起了一层汗珠,顿时,一股清幽的风迎面而来,柔柔惊叹道“这风来的真及时,先生果然没说错,这儿真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比我们以前放风筝的地儿大多了”。 我笑道“可不是”。 柔柔又道“说来惭愧,要说我还是白府的侍卫,却不晓得这后山还有一条隐秘小路”。说完,看我一眼,道“先生是如何知晓的呢,以前我怎么从未听先生说起过,我若是知道,必定会常来玩儿,比呆在府中不知要自在多少”。 我如实告知“是十一少告诉我的,很久以前我与他曾在这后山喝过一回酒”。 柔柔睁大双眼看着我,忽而笑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两年以前吧,圣上赐婚给十七少,将突厥三公主嫁给他,你回来之后大哭一场,然后还喝酒,喝到大半夜,我一直以为你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喝,原来是跟十一少一起,先生你知道吗,就在那段时间,整个白府都传疯了,说你受了情伤,为了十七少喝的乱醉,半夜不归,那个时候我半信半疑,当真认为你喜欢的是十七少,说起来还是人言可畏”。 我淡然一笑,见苏少元仰着头看着我和柔柔,伸手在他头上摸一把,拉着他的小手,道“走,放风筝去”。 我和柔柔各自拽住线绳跑了两圈,风筝在我们的手中,借助风力也越飞越高,俊儿是第一回放风筝,几圈跑下来风筝不但没飞起来,反而从半空中掉下来,俊儿泄气,大呼不好玩儿,一点也不好玩,当他听说这后山的树林里有蘑菇,便嚷嚷着要找蘑菇去。 近两月天气是出奇的好,日日放晴,没下过一滴雨来,只怕这蘑菇也不好找,不像几个月前多雨时节一样好找,现在是夏末,白天的天气还是很热的。经不住俊儿闹腾,我只好应允了他,让他去找蘑菇,不过只能在我视线范围内找,绝不允许跑出我的视线,俊儿满口答应,蹦蹦跳跳的跑了。 我和柔柔继续扯着线绳放风筝,苏少元在一旁自顾自玩的很开心。 风越来越大,我们飞快的跑,苏少元跟在我们身后追着跑,眼看着风筝直溜溜的展翅风向高空,我欢喜着喊出声“快看,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苏少元拍着巴掌跳着小脚,跟着我一起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柔柔一手遮住太阳光,仰头看着悬在高空的风筝,笑道“这是我长这么大最成功的一次放风筝的经历,好开心”。 我们都不说话,相视一笑,又都看向万里晴空。虽然都很累,气喘吁吁,满身是汗,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我们找了块干净的草坪坐下来,柔柔见苏少元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逗趣喊道“苏少元,怎么啦,我们好不容易才将风筝送上天,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哭起来的样子,快过来跟我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苏少元无视柔柔的存在,直接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摇一摇“先生,先生,陪我去拿风筝,我要风筝”。 我笑道“就让风筝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飘扬,多好呀”。 苏少元不依,哭着闹着要风筝,没办法我只好带着他去将风筝收回来。 柔柔哀叹一回,摇了摇头,冲苏少元做鬼脸“下次出来玩不带你”。 苏少元哼一声,拉着我手头也不回往前走。 我正忙着收线,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俊儿的声音,他在喊我,我应了一声,那边又没动静了,我朝柔柔看一眼,柔柔马上道“先生,我过去看看”。 我背靠着树一直等,等了很久也不见柔柔和俊儿回来,我便拉着苏少元一起去找,苏少元步态小走不快,还没走上几步路就喊着先生我累了,没办法我只好抱起他大步往前走,这孩子虽然小,却很实称,浑身都是肉,整个一个肉墩墩,抱着苏少元走了一阵子便抱不动了,只好又将他放下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十分焦急,走了不知有多久,便见柔柔满身泥土的背着俊儿从斜面山坡过来。 我一把撒开苏少元的手,边朝柔柔和俊儿跑过去,边喊道“柔柔”。 走近些才知道,不光是柔柔,俊儿满身泥土不说,他还流了很多血,从额头一直流到脸上。 我再一次失声大喊起来“俊儿,俊儿他怎么啦,柔柔,俊儿他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柔柔告诉我说俊儿摔下山去,把头摔破了。 我一手拉着苏少元,一手扶着俊儿,一起将他送回到白笑秋的宅院。 我知道楚怜薇一定不会轻饶我,但我已无他法,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俊儿,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果不其然,那楚怜薇一见到俊儿满脸是血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 嘶声力竭喊了一声俊儿,便晕了过去。 白笑秋在人中处掐一把之后,楚怜薇又缓缓睁开双眼,看见我立在床边,一把将我拉开,她揪住我衣衫领口,将我一阵锰摇,用力拉扯我,我知道她在气头上,更何况我闯了这么大的祸端,我闭着双眼,任由她发疯一般的撕扯,我只管往后退,一退再退,一不小心擦着脚后跟,我一个没站稳仰面倒下去,楚怜薇顺势扑在我身上,如同一只凶猛的母狮一样朝我咆哮不止。 白笑秋将楚怜薇从地上拉起来,一旁的白颜冷也赶快将我拉起来。 很快的堂医来了,他细细将俊儿周身检查一番,道“只是头部摔破,后背有两处擦伤,我先行给小少爷上药包扎,再开几副药方,好好调养,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请十二少和少夫人放心”。 楚怜薇三声谢谢之后,紧忙吩咐丫头打水来给俊儿清洗。看着俊儿毫无血色的脸,楚怜薇忍不住又一头趴在床沿上,一遍又一遍抚摸俊儿的脸和手,嗷嗷哭起来。 白笑秋上前将楚怜薇揽进怀里,柔声道“刚刚堂医也说了,俊儿无生命危险,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陪着俊儿,相信俊儿很快就会醒来,好吗,来,乖,快别哭了”。 白笑秋轻轻拂去楚怜薇脸上的泪珠,一双手臂紧紧揽住。 我悄悄低下头去,白颜冷扯了扯我衣袖,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走出门。 俊儿昏睡了两天,到第三天天还没亮的时候醒了。 我是在第三天早上才知晓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同苏少元的阿爹说话,其实说起来这苏少元的阿爹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叔父的二儿子,准确的说我和这苏少元的阿爹是堂兄妹关系,这苏少元是我亲亲的侄儿。 只不过我这个堂兄并不认得我,几年前我来洛阳城叔父家的时候,他正好到苏州进布匹去了。 苏少元第一次被送进我这书院,正是我叔父,虽然叔父对我的身份有些迟疑,但我不承认,一口否认我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个女子,叔父也就拿我没办法,更何况我额间的宫粉梅让他不得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想,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跟叔父一家相认,此时还不是时候。 俊儿昏睡的这两天我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一是为着俊儿的事担心,虽然堂医说他没事,可他一日不醒我就一日不得安宁,心中十分害怕,害怕俊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万一如我担忧的那样,我该怎么办,我如何向白笑秋和楚怜薇交代,如何向白府上上下下交代。那楚怜薇也是个狠角色,到时候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丢出去喂狗,即便她没那么做我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 那日被白颜冷从白笑秋的宅院带出来,白颜冷一直宽慰我说叫我不要过于担心,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想到,他还让我不要将一切的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我说怎么可能呢,俊儿是我带出去玩儿的,出了事就是我照顾不周,没有做好相应的防范,不怪我怪谁,我不承担责任谁承担。 二来,我心中有了小小的计较,我曾对柔柔说过,既然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出白府,希望柔柔能够帮我出谋划策将殷子然引进白府,现下突然有了主意,何不趁这次机会,将殷子然带到白府。一面想,又觉得这样做不妥,心中焦急难耐,乱入一团麻。 一大早起来便让爱儿去看看俊儿,爱儿给我端来了糕点和桂圆汤水,然后一转身跑了。我手中握着柔柔送给我的毛茸茸玩偶,望着圆桌上的糕点和汤水,一点胃口也没有,轻叹一口气,还未定下神来,却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爱儿上气不接下气跑来跟我说俊儿醒了。 我高兴的手一抖,那毛茸茸玩偶不慎掉在地上,爱儿边帮我拾起来边切切的道“先生莫急,俊儿醒了,他没事了”。 我欢喜的将玩偶往桌上一放,抬起腿就要走,走到院中被爱儿劝回来,她道“先生,你暂时还是别去了,十二少宅院里现在去了很多人,都是去看俊儿的,大将军、十一少、十九少,穆夫人,连三太太、四太太都去了,毕竟俊儿是白府唯一的小小少,他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整个白府的人都得围着他转,正因为这样,几年来,十二少夫人才会如此得十二少的宠爱,就连穆夫人也让着她,不跟少夫人计较,先生若是在这时候去看俊儿,岂不是白白受少夫人冷言冷语吗,府中的人都在呢,到时候先生怎么办”。 爱儿一席话算是敲响我,是啊,我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跑去自找不痛快,我只要知道俊儿没事了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样一想,又随爱儿一道进屋,吃了糕点和汤水,并吩咐爱儿“俊儿刚醒来,你去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我自个儿不怎么好去,你替我去,十二少一向待你很好,少夫人也不会敢你走,你尽管放心去吧”。 爱儿端着簸箕,微微笑看着我。 第七十七章 俊儿好了,我们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可是白笑秋还是有些不放心,着堂医仍旧每天过来检查,号个平安脉什么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倒也没发现什么情况,白笑秋这才放心。 俊儿是好起来了,可楚怜薇是死活都不肯再让俊儿来我这书院,白笑秋也不好说什么,我们大家只求俊儿安康就好,既然不让他来,我们大家也不敢有意见。俊儿不来,我这书院便着实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壳子,自从俊儿摔伤,我便无心教习苏少元读书识字,刚好我那堂哥来接苏少元的时候,我便让他将苏少元领走,我那堂哥倒也通情理,了解情况之后二话不说将他儿子带走了,临走时还跟我说待以后我调整好情绪再将苏少元送来继续读书识字,我只笑笑不说话,内心是满满的温暖。若是以后让他知道了我就是那个被误以为已经惨死的堂妹,一定会又惊又喜吧。 我又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整日不是望着门前的几颗石榴树发呆,就是看着天空发呆,亦或是盯着地面发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年岁已不小了,洛阳城还有人在一直等着我的消息。此时我在想一件事情,我要如何向圣上请辞,然后再顺利的离开白府。 我想的入了神,爱儿从外头回来,一进门便问我“先生,又在想什么,好出神,这几天先生总是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爱儿,爱儿只希望先生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主子高兴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才会有好日子过”。 我笑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在我这里可没这个说法,这些歪理都是听谁说的”。 爱儿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先生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春儿,春儿最近也跟先生一样,总是闷闷不乐的,跟我说不上三句话就愣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她也不说,亏我还把她当姐妹,真无趣”。 我道“你们呀,都是小孩子心性,十九少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爱儿回道“十九少还不是那样,不是逗他那两只鸟儿,就是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别看十九少温润儒雅,翩翩公子,实则他比十二少还难伺候,听春儿说,他一有什么心事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理任何人,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哪儿像十二少那样,有什么不乐意的就大声说出来,好让伺候他的人做到心中有数,知道他为什么高兴,又是为了什么事不高兴”。 我心道,爱儿这话倒是说对了,白笑秋就是那样的,喜欢和不喜欢、厌恶、愤怒全都表现在脸上。看着爱儿手里的东西,我笑了,道“莫不是十七少又来信了”。 爱儿神色一紧,忙道“看看我,差点忘了,先生猜的没错,是十七少来的信,不过除了十七少,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给先生”。说完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胳膊肘里。 爱儿卖关子,我也不打算继续猜下去,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架势“管它是什么,我不稀罕”。 爱儿急了,忙将手中的信递到我手上,拆开十七少的信来,开头几句还是老话,一切安好、勿念,你独自一人在府中,望多珍重什么的,念道最后,竟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生生笑出声来。 爱儿见我乐不可支,忙问“先生,十七少在信中说什么了,你这么高兴”。 我噗通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信举到半空中,高兴的转了个圈圈,大声道“三公主生了,生了个男孩,十七少当阿爹了”。 爱儿也十分的高兴,道“真的吗,这下好了,咱白府里从此又多了一位小小少,大将军和穆夫人若是晓得了,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对了,还有三太太,三太太肯定乐坏了”。爱儿说完面色一沉,看我一眼。 我笑道“看我做什么,你说的都对,三太太若是知晓此事,一定很高兴”。 此话说完,爱儿又一愣,忙道“先生只管在这里高兴,只怕三太太早就知晓此事了,若是不信,大可看看下面的时间”。 我朝最后一行字看过去,可不是吗,这是两个月前写的。 漠北距离洛阳,路途遥远,且我大晋国和突厥的关系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虽然十七少和三公主成婚,解决了一时的紧张局面,以前和十一少聊天时听得出来,大晋国和突厥迟早必有一战,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战。 在此情况之下,每每各种往来文案、信件都要经过层层审查,尤其是送往白府的信件,审核的更加仔细,严密,十七少的信也是一路过关斩将般的从漠北到洛阳,往往收到的信已是两月以后了。 将十七少的信收好,又看着桌上的另一封来信,那字笔力劲挺,如游云惊龙一般,苏飞飞,亲启,短短五个字,也能写出霸气之感,除了他,没有人会这般毫无保留的展露锋芒。 我记得十四少出征的前一天晚上,他来找我,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说给我时间考虑,让我等他回来,还说会写信给我。当时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他是少将,怎么会有时间给我写信,没想到他说到做到,一到塞外边境,便给我写了信,他是个说到做到,言而有信之人。 我将信拿在手中,盯了半晌,最后将其放进桌下的抽筒里。 爱儿道“先生,十四少的信,你为何不看”。 我抬起头来看着爱儿“你怎么知道是十四少写的信”。 爱儿道“我跟了先生这么久,平日里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找先生,更别说写信了,十七少同先生关系好自是不用说,这十四少前脚走,先生后脚就收到信,放眼这整个白府,不是十四少,还能有谁,若是十一少,他本就在府中,若是有什么话自是会亲自找先生来说,何必多此一举,十九少也不可能,您前天不还去找过他吗,由此看来,一定是十四少了,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心道,这个小姑娘,遇事总算会在脑子里拐个弯想一想了。 爱儿见我不说话,又道“先生,其实,我觉得十四少是属于那种外表冷漠,内心很热情的人,我看得出来,十四少对先生极好”。说完自个儿摇了摇头“只不过,我还是很怕见到十四少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凶了,倒是十九少,性子温顺”。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十七少自从当了阿爹,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慈爱之情,给我写的信中十句有八句都说的是他那宝贝儿子,他现在总算有了一份依靠和寄托,一个完整的人生,我从心里替他感到高兴,有的时候读着十七少的信,一个人也能笑出来。 我依旧会收到十四少的来信,但我一封也没看过,也从未回信给他,我想既然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也不要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若是这样,怎么对得起殷子然。 我将十四少的来信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不知不觉,那木匣子已装满了,不得已我又换了个大的木匣子,继续装着十四少的来信,将这些信封存好,我想待到十四少凯旋回来之后,再找个机会给他,若是有朝一日,我离开白府他还没回来的话,我便将这些信一并按原址寄过去。 好几天没见到十九少,听爱儿说他这几天又不知怎么回事,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便想着去看看他。 出门没多久,便见三太太被丫头掺着迎面而来,本想回避,只怕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走上前去唤一声“三太太好”。 三太太看我一眼,先是愣一愣,然后朝我点头示意,不难看出三太太今天心情还不错,我若是没看错的话,今天她的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笑容,不仅如此,她还跟我打了声招呼“先生这是去哪儿”。 我如受宠若惊一般,紧忙回道“我去看看十九少”。 果然十七少得了儿子,三太太荣升祖母心中高兴,对我也格外开恩。 匆匆打了招呼之后又都朝着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行,我心中很开心,这是个好的开始。 我去到十九少宅院里的时候,没想到白笑秋也在,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春儿将我迎进屋,白笑秋和白颜冷兄弟二人一看见我,一改先前紧张的面色,白颜冷边喊我“飞飞,你怎么来了”,边起身开来给我让座。 我道“好几日不见十九少了,想来看看”。 又朝白笑秋瞟一眼,道“不曾想十二少也在,只怕我此时来的不是时候,十二少和十九少有事商议,我这就走”。 白颜冷忙一把拉住我“飞飞如何变得这般客气,我和四哥也没什么事情商量,不过是闲谈几句,若真有什么事情,以我与飞飞,四哥与飞飞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好避嫌的,我与十一、十四哥不同,也没什么军机要秘,左右不过家常话罢了,先生何必这样说,倒显得与我生分了”。 我忙抱歉道“看看吧,十九少太一板一眼了,我说一句你拿十句回我,玩笑话也不能说了么,我这就坐下来,今日我若不肯走,十九少休想赶我”。 春儿给我端上茶来,依旧是上好的清茶,里面加了红枣和枸杞。 白颜冷笑笑不说话,在我身边坐下来,白笑秋和往常一样,不笑不怒,也不说话,他这个样子,我早就习惯了。 端起茶杯吹一吹,喝一口在嘴里,有种香香甜甜的味道。放下茶杯的时候,又瞟一眼坐在我对面的白笑秋,见他正看着窗外,那正对着窗口的有笼子和笼子里的两只鸟儿,再远一点有两株三角梅。 我听柔柔说这三角梅的花期在冬末春初之间,每年3月到7月开花,此时正值开花时节,花苞很大,色彩鲜艳,十分好看,再远一点,便是晾晒的一些衣衫、被褥。 白笑秋一直看着,不知道真正入他眼里的到底是什么,是叽叽喳喳的鸟儿,还是那三角梅,又或者是那晾晒的衣衫,总之他最不愿看见的是我。 可我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笑一笑,道“听说俊儿已然全好,这下十二少和少夫人总可以放心了”。 听我说起俊儿,白笑秋这才将头扭过来看着我,道“可不是吗,谢天谢地,老天保佑,我的俊儿终于没事了,我知道先生为着这回的事,少不了担心,不过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白颜冷也赶紧道“可不是吗,俊儿这回真把我们吓坏了,不过总算化险为夷,飞飞也不用再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俊儿还小,难免会有些顽劣”。 白笑秋道“俊儿是有些贪玩,可先生也不能自作主张将他带去后山,若当真出了岔子,先生预备怎么办,还有,俊儿这回在后山所发生的一切,谁又敢保证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人为所致”。 我将一口茶水生生吐到杯子里,气愤道“十二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但责怪我私自将俊儿带去后山,还怀疑我对俊儿图谋不轨,对他使坏,难道我苏飞飞在十二少心中就是这样的歹毒吗,真让人寒心,我现在真是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耳根子那么软,鬼迷了心窍,答应收俊儿为惠德书院的学童”。 我发了火也不见得让白笑秋有所悔改,更让他变本加厉,道“先生如此大动干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没做又何必在意我说了什么”。 我朝他面前的空地处啐了一口吐沫,舍弃我大家闺秀良好的个人修为,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给他一耳光,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回放飞自我的粗鲁一回。大声吼道“十二少,你无耻,卑鄙小人”。 白笑秋也咆哮道“来,朝我脸上抡呀”。 白颜冷见状,吓得赶紧来劝架,他一把扯住我,又将白笑秋摁回到座位上,看看我,又看看面色铁青的白笑秋,切切的到“四哥、飞飞,你们这是做什么,平日里不是好好的吗,俊儿不也没事吗,一个是白府的十二少,一个是教习先生,怎么就不能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说,岂不白让人看笑话”。 我一口气跑回宅院里,叫了几声爱儿也不见应声,抄起木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心中越想越生气。冷不丁瞧见院中的紫蔷薇,心生恨意,也不顾的那么多了,冲出房门,狠心拔下一朵,捏在手里一片片的揪,揪完一朵又揪另一朵,不停的揪,一直揪,我为什么要留着楚怜薇送我的这些紫蔷薇,她可是用来羞辱我的。 一边揪,泪水颗颗往下落,白笑秋怎么能够怀疑我,他不该怀疑我的,难道在他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歹毒的人吗。他怀疑的不仅仅是我如何对俊儿,更是否认了我对他的感情,我委屈、气愤,忍不住朝花盆踢上一脚,却疼的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冲进屋去,趴在床上哭起来。 爱儿急急的回来,她喊我一声先生,我也不理,问我怎么了,我更是不理,问的多了我便将她推出门外,叫她不要来烦我。 关上门自己躲在屋子里哭,就这么一直哭,哭的累了,我竟然一头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依然全黑,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声音。 轻轻掌上一盏灯,又转到内屋隔间看看,也不见爱儿,这才想起她被我关在门外。又紧忙打开门,却见爱儿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轻唤一声爱儿,顺带推了推她。 爱儿醒来一下子扑在我身上,抱着我抽搐不止,我也紧紧抱住她,想必爱儿一定是知道了我在白颜冷的宅院里同白笑秋大吵的事,才会哭的这般伤心。 隔天,我被穆夫人叫去,说是托伐何人给白青蕊说了一门亲,那男子今天刚好在府中,穆夫人让我躲在房中暗中观察,看看这男子究竟怎么样,虽说如今的白青蕊年岁有些偏大,可到底是亲闺女,穆夫人也不想女儿嫁给一个品行不好的人,都说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当局者迷,让我在暗处多多观察细节,因为细节决定了一个人的修养,是伪装不来的。 我就这么在屋内看了半晌,穆夫人和那个年轻男子在厅堂里交谈,我不敢离的太近,不敢发出半点响声,离的远了又怕看不真切,就这样跟个小偷似的贴在窗户边的门框上扯着脖子往厅堂里瞅,往那男子脸上、手上瞅,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交谈了好一阵子,最后那男子起身朝穆夫人行礼,然后走出了厅堂,院子里有个小斯早已等候在此,也随着那男子,两人一同走出白府大门,最终消失不见。 穆夫人回头问我“先生觉得,刚刚那年轻男子,如何,可与我家青蕊般配”。 我脸上有着轻微的热,笑道“我也说不好,从面向上看着还挺实诚,不浮夸,别的方面目前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算是中规中矩,穆夫人若真想多了解他,可能还得在以后慢慢观察”。 穆夫人笑道“说的是呢,以后让他多来几回,接触多了便能多了解一些”。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朝四周扫一圈,问道“大将军呢,今天这样的场合,怎么没见到他”。 穆夫人笑说“将军军务繁忙,昨夜熬到半夜才回来”。 我哦了一声,正准备跟穆夫人说我还有别的事,打算就此离开,却见穆夫人的贴身丫头柳儿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柳儿见我和穆夫人在一处,楞了一愣,抿了抿嘴。 穆夫人面色正着“柳儿,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叫你不应,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她见柳儿好像有什么事情似的,便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柳儿上前两步,手附在穆夫人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 第七十八章 白笑秋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拿本书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在芭蕉树下乘凉,自从上回我与他在白颜冷的宅院里大吵一架之后,我的心情跌入谷底,我早就对白笑秋死心了,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现在的我只想着有朝一日离开白府,离开洛阳,和殷子然一起回到蓟州,从此男耕女织,无问天下事。可他竟然冤枉我,怀疑我,我岂能忍。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书看,把他当空气。白笑秋整整在院中立了半晌,他看着我,我看着书,不管我有没有看进去,就是不理他,有本事你来求我呀。 他到不是来求我的,他是来告诉我一个消息“赵音岚很快就要被放出来了”,他说。 我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一时间也顾不得他冤枉我这件事,将手中的书往躺椅上一丢,但很快的又平复好心情,正了正身子,无论如何我要端庄,要保持一定的矜持作风,弹了弹身上落下来的小树叶,装作一副遇事不惊的架势,道“光天化日,十二少嘴里还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白笑秋不但没有被我的话激怒,反而在我身边坐下来,一本正经的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我冷笑一声“十二少,你这个人真的好无趣,满口谎话,卑鄙小人,冤枉人的本事更是堪称一绝,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以后你在我面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赵音岚被关在白府的地牢里三年多,是永久的囚禁,怎么可能有机会。。。。。。”。 “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大嫂,大嫂病了,我刚刚去帮她请了堂医来医治,那堂医现在还在呢”。 我一晃神,乱了心智,抓住白笑秋的手臂,急急的问“穆夫人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为什么是你去请,大将军呢”。 白笑秋叹了一口气,道“大哥这会儿只怕正在牢里呢,前天傍晚赵音岚在牢里突然大喊大叫,让牢狱的看守侍卫去请大将军来一趟,说自己病了,喊了个把时辰也没人理,昨天傍晚又开始喊,不仅喊还哭,拿脑袋撞墙,说若是大将军不来她就一直撞,直到撞死为止,她甚至还威胁说没有大将军的指令,我若死了,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不信等着瞧,守卫的将士见她头都磕破了,怕真会闹出人命,这才跑来告知大哥,大哥今日派人去请堂医,然后和堂医一起去牢里看赵音岚”。 我道“即便赵音岚真的生病了,医好了还是会呆在牢里,也不可能放出来啊,再说她闹了又不止一次两次,怕什么,凭她现在这样也掀不起多大的浪来”。 白笑秋看着我,双眉紧锁,道“你真是心思单纯,赵音岚在牢里的这三年,从未如此大费周章的哭着喊着要见大哥,声称自己病了,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回可不同,非说自己病了,还非要大哥亲自去地牢里看她,这中间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赵音岚这次真被大哥放出来,我只怕到时候对你不利,她是怎么进到牢里的,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看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只看着白笑秋,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发生了变故。 白笑秋看我一副愣神的模样,他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欲言又止。 我不耐烦的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白笑秋扯了扯嘴角“听说大哥上个月去了地牢,后来的几日晚上都去,每每待到半夜才回来,我只怕,只怕”。 白笑秋没说下去,我却已经猜到,不觉心中锰地一震,瘫在椅子上,若果真是那样的话,穆夫人该怎么办。赵音岚向来嚣张跋扈,牢狱这几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想必早已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了我,若就此翻了身,不仅穆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对我更是大大的威胁,当初若不是她死咬住阿祖不放,非至阿祖于死地,又害死我的菊儿,我又岂会那样对她。 容不得我多想,旋即从椅子上起身开来,白笑秋一把拉住我手臂“你去哪儿,莫要做傻事”。 我道“十二少请放心,我是去看穆夫人,穆夫人向来身体康健,我在白府的这几年,从未听说过夫人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这回生病,多半也是为着这件事,夫人真可怜”。 白笑秋拉着我的手并未松开,他道“我来的时候大嫂已经睡下了,我让堂医在厅堂休息,等大嫂睡醒之后再看看有无大碍,自从发生这样的事,大嫂一直忧心忡忡,我们几个小叔,也不知该如何劝,有些话不便说,大嫂让我们保密,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府中除了我和五弟,还有萧嬷嬷和丫头柳儿,再无旁人知晓,连青蕊都蒙在鼓里。大哥要那样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过几天,你再去看大嫂吧,现在去只怕她会更伤心”。 不知怎的,我眼眶一热,就要流出泪来,我替穆夫人感到不值,她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替大将军将白府的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几十年的夫妻也抵不过赵音岚的一个媚眼,一句娇喋的话语,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何其薄凉。 见我难过的样子,白笑秋忙安慰我“大嫂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她掌管白府内务这么多年,处理起事情来比你有经验,我相信大嫂一定会慢慢调整好心态,你放心吧”。 我放不了心,但我又能如何,我连自身的麻烦事都一大堆,如何替别人出气,只能静观其变,小心应对。 两人又各自坐着不说话,我见白笑秋鼻子和眉毛都快要皱到一起了,想必也是同我一样心中大大的不痛快,终是不忍心,便朝内屋喊一声“爱儿,泡壶茶来”。 爱儿应一声,随后端着茶盘出来,给我和白笑秋各倒一杯水。 我们又各自喝着茶,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呼呼的风声一阵阵吹来。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我,对我道“上回的事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我就是控住不住我自己,明明知道你不会,也不可能那么做,但我还是那样说了,害你伤心、难过,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明明很想保护你,我就是太懦弱,也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才会变得束手无措,没了主心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说到激动之处,白笑秋竟一把握住我的手,我紧忙挣脱,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白笑秋宅院里的丫头来了。 那个小姑娘还没走进院子大门便哭了起来,声声道“十二少,不好了,俊儿突然晕过去了”。 俊儿突然晕过去了,这是距离他摔破头之后的一个半月,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且不省人事,这事很蹊跷,明明不是好了吗,明明不是活蹦乱跳的了吗,明明堂医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白笑秋吓的立马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拔腿往院子外面跑去,小丫头扭头跟在白笑秋身后跑,爱儿欲往前冲,我拉住她道“你去,将穆夫人厅堂里的堂医请到十二少的宅院,你就说十二少说的,有紧急情况需让他过去一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十二少乱了心神,只怕来不及想那么多,你快去,别耽搁”。 爱儿哎哎两声之后,也跑出了院子。 俊儿这一回病的怕是不轻,我过去的时候白颜冷也在,我们互相看一眼,楚怜薇被白笑秋揽在怀里,几个丫头立在一旁哆哆嗦嗦的,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堂医正在给俊儿诊治,一下掰开俊儿的嘴,一下翻看俊儿的眼皮,一下又捏捏他的手心和脚心。 据白笑秋宅院里的丫头们反应,她们刚刚吃了晌午饭,便开始打扫院子,浆洗被褥,擦桌子摆凳子,擦窗户,灶房也忙着蒸糕点、炸果子,为了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忙碌着,楚怜薇在屋内给俊儿做衣衫,因为中秋节一过,天气很快就开始转凉了,之前的夹袄有些小了,上下短了半截,就像小坎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决定亲手给俊儿缝制一件新的夹袄。整个宅院的人都在忙活着,俊儿也没闲着,拿着小树枝逗小花玩儿,那小花很通人性,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俊儿跟着后面追,不知怎的,追着追着,俊儿突然立住,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丫头们一个个吓得大喊大叫,一通将俊儿抱回屋里。 此时的俊儿,如同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堂医在他身上掰扯,双颊惨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喘息声。 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堂医是个老医师,经验丰富,只见他托起俊儿的后脑勺,摸一摸,再看一看,然后问“小小少以前是否摔过跤,准确的说有没有摔伤头部”。 楚怜薇哭的一颤一颤的,切切的道“有的,有的,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家俊儿从山上摔下来,摔破了头,当时还流了好多的血,我家俊儿真可怜,呜呜”。 楚怜薇说着说着又开始哭,白笑秋只得不停的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好了好了”。就跟哄小孩似的。 那堂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估计就是这么个情况,小小少当时不仅摔破了前额,后脑勺也有磕到,只是当时你们太着急,只看见流血的前额,没发现后脑勺的地方,若是当时发现的及时,倒也无碍,只是过了这么久,直到小小少晕厥,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之所以会突然晕厥,只怕是脑子里有淤血,拖到现在再来医治,只怕没那么容易一下子治好”。 楚怜薇紧忙道“不可以,我家俊儿一定会没事的”。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声道“请堂医务必救我家俊儿,他还那么小,他不能有事,请堂医一定治好他”。 屋内的丫头、嬷嬷和小斯也都齐齐的跪了下去,齐声道“请一定要治好我家小小少的病”。 我立在一旁心痛难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俊儿他还是个孩子,他绝不能有事。当即也跪了下去,道“请堂医务必救俊儿”。 楚怜薇扭头朝我嘶吼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的,我家俊儿都是被你害的”。 楚怜薇准备继续骂我被白笑秋呵斥住“好了,都给我起来,吵吵嚷嚷,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是怎的”。 一屋子的人又巴巴的起来。 堂医哀叹一回,道“我先给小小少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喝完之后再慢慢观察”。 白笑秋走到床边,摸了摸俊儿的小手,惊声道“为何俊儿的手这般凉”。 楚怜薇也紧忙扑上去,一把握住俊儿的手,泣不成声。 那堂医道“许多孩童因为年岁小,身子都比较弱,也算正常,可我刚刚给小小少号脉,才知道小小少的身子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说还要弱一些,只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精心照料倒也没什么要紧,可出了这样的事,现在是气血两亏,你们平日多以温水给他擦身,多给他暖暖手和脚,通身按摩,以让血液通畅,他手脚冰凉,也是因为气血不通的缘故”。 那堂医虽说是个老医师,可年岁大了,在白笑秋的宅院没日没夜照顾了俊儿几日便有些吃不消,累的气喘吁吁,差点晕倒在俊儿的病床前。 白笑秋扶他坐下来,让他先好好歇息,那堂医道“十二少,不瞒您说,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堪重任了,本想出来混口饭吃,谁知人老了身子不由人,小小少的病情耽搁太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好妥帖,还望十二少能够体谅,放我回去,您再请别的堂医来诊疗吧”。 白笑秋见拦他不住,也知道堂医话说不假,只好作罢,放他回去。 我找到柔柔的时候,她正在拾到东西,我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拉出门外,到一处僻静之地,柔柔问我“先生找我做什么”。 我朝四处扫一眼,小声道“柔柔,你还记得吗,我曾给你说过的,殷子然,我想请你帮忙,趁着俊儿病着,以堂医的身份将他带到白府来,你帮帮我,可以吗”。 柔柔眨眨眼,道“先生别着急,容我好好想想,我只是白府的一个小小女侍卫,这事若是我亲自去办,恐怕没人会信服”。她眼珠子转一转,突然笑起来,道“有办法了,我可以去找十九少,让他帮忙”。 我连连摇头,道“此事不可,我不想将十九少牵扯进来”。 柔柔道“放心吧,我只跟十九少说,认识一个从蓟州来的朋友,他刚刚来洛阳,居无定所,正在寻活计,家里世代学医,他本人医术也很不错,经得起考究,让十九少再跟十二少说说,我想这事儿保准能成”。 我还在犹豫,柔柔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笑道“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保准做的天衣无缝”。 子然果然很不错,尽心竭力的医治俊儿,每日给俊儿搓手、搓脚,给他按摩,他家世代行医,关于他的医术我无需过多担心。 白颜冷和白笑秋两兄弟也不知道子然和我的关系,只知道他是从蓟州来的,或许和我是同乡,当我和子然在一起交谈的时候,也十分注意分寸,他二人也并无多想,而他兄弟二人更是瞒着楚怜薇,一口咬定子然是白笑秋自己请来府中,专为俊儿治病的。 刚开始楚怜薇还心有余悸,即便白笑秋在她面前说的斩钉截铁,说殷子然只是碰巧和我是同乡,楚怜薇对我忌讳太深,知道了我和殷子然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又是同乡,头几天还对殷子然十分的不放心,处处提防,好在殷子然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事先把楚怜薇的脾性告诉了子然,让他做到心中有数,只管医治俊儿的病,其他一切都不要理会。 俊儿手脚冰凉,需要不间断的给他按摩,白笑秋、楚怜薇和殷子然,三人轮班倒换,出了这样的事,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总想着找点什么事做,为俊儿能快点好起来出一份力。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说如果一个人长时间的昏睡不醒,但其实是有记忆的,要多多跟这个人说话,帮他唤醒他的记忆,那么久而久之,这个人是可以醒过来的。 我问殷子然是真的吗,子然说这叫唤醒记忆,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让我试一试。 于是,我便日日拿本书坐在床边念给俊儿听,还在他屋内支起一张桌子,在上面写字,一边写,口中念道“一横、一竖、一撇、一拉,这是个木字,木头的木,俊儿,你学会了吗”。 我还在他屋内的桌上作画“画一片云,云的上面有什么呢,对了,有太阳,还有月亮,云下面有什么呢,对了,有大雁,再画一座山,山上有什么呢,有树,有小草和美丽的花朵,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河里有什么呢,河里有小鱼,小鱼在干什么呢,对了,小鱼在游啊游,地上有什么呢,有房子,有人,大人和小人,还有小花,还有俊儿。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就这样日日为俊儿读书,写字、作画,一边写一边念,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起作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哪怕能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我都要坚持下去,只要是对俊儿有帮助的,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去做。 日日读、有时候晚上还读,嗓子干裂,疼痛难耐,但我仍然坚持下去,我相信俊儿定不负我们所有人的期望,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七十九章 经过堂医诊断,又再三确定,赵音岚怀孕了,大将军白展奇别提有多开心了,老来得子,正可谓人生在世一大乐事,似乎眼下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白展奇一个高兴,头先的判定终身监禁随着赵音岚肚子里的这一胎也就此作罢,她还是大将军的妾,府中的人都得尊称她一声赵姨娘。 白展奇竟然还破例将赵音岚接到他书房住着,日日陪着她,在这之前,书房里除了他一个人,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又赶快着人将赵音岚原来的住处清扫干净,待一切打理妥帖之后再回去住。可就是这样,赵音岚还是哭了,当着白展奇的面,说自己受点委屈不打紧,关键莫要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儿。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赵音岚跟了自己这么久,更何况她还受了那么的苦,现在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骨肉呢,白展奇终是不忍心薄待了她,便按照赵音岚交代的,将原来的宅院重新粉饰一遍,屋里从床上的缦帘到喝茶用的杯子、碗筷,桌子凳子,全部换成新的,还着人在床上铺上赤红的金帛棉絮、赤红枕头和床单,屋内到处挂上红绫,整个宅院一片喜气洋洋,就跟新婚似的。白展奇实在是高兴,赵音岚说什么便是什么,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全都依着她。 白展奇这一生有五个闺女,最小的小女儿因为白青蕊那次回来的时候,阿祖母非常舍不得,穆夫人又只好将最小的女儿送回娘家养。本来这么大岁数了,只想着一生能为朝廷效力,当好他的建威将军,尽心竭力效忠圣上,效忠朝廷,再过几年身子骨不硬朗了便辞去官职,从此过安稳的日子。却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他新的希望,他的生命似乎又重新活了一回。 一个人坐在屋内,傻傻的盯着窗户发呆,外面有风吹进来,将窗户上的锦帘吹的微微颤动,远处的天际白的发亮,天气是真的好。我却没有半点开心,总觉得心中闷闷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在心口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来,是因为赵音岚吗,还是因为俊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忽又觉得心中像是织了一张网,就像蜘蛛吐丝织网那样的,密密麻麻的,各种盘根错节,将我死死缠绕,连呼吸都困难。 爱儿在院子里给石榴树和花儿浇水,浇完水提着小木桶转身进屋,进门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了门框上,手一松,木桶砰的一下摔在地上,惊的我心锰地一炸,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爱儿一咧嘴,赶快拾起木桶进到偏房,不大一会儿,便听得从偏房传来咣当一声脆响,再次将我吓一大跳。 我火了,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吼道“干什么,毛毛躁躁,还让不让人安静会儿了”。吼完我又坐下来,特别的生气,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生谁的气,抄起桌上的蒲扇一顿锰扇,我额头的发丝随风一扬一扬的,我也懒得管。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都怪我,今天老是出岔子”。爱儿边说边从偏方跑出来。见我正拿着蒲扇没命的扇风,知道我心情不好,几次试探之后终于问出口“先生,您这是怎么啦,跟谁生这么大的气”。 我不高兴的道“还有谁,当然是你,又不是一天两天,做事就不能小心些吗”。 爱儿忙回道“是是是,先生我错了”,又忙跑到我身边,从我手中接过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风,还不忘打趣“先生,明明是爱儿惹到您了,您却拿蒲扇出气,这蒲扇该有多冤枉,这扇风呢,不能使蛮力,要慢慢扇,效果才好”。 想我还是圣上亲封的惠德教习学士,今天竟被个丫头挤兑的哑口无言,心中装着事儿,就会表现在脸上,连爱儿都看出来了,我自嘲的摇了摇头,苏飞飞啊,苏飞飞,你就这么点出息。 爱儿给我扇风,我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做事也莽莽撞撞”。 爱儿叹口气“哎,还不是因为赵姨娘,明明关进了地牢,一辈子失去自由身,只等着老死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给放出来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怀孕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赵姨娘的命怎么就那么好,一条腿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哎,转眼人家又成了姨娘了,乌鸦变凤凰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只怕以后我们这些当丫头的又要遭殃了,稍有不慎就会遭到辱骂,甚至是毒打”。 我心道,赵音岚本就不是那么好惹的,这回能咸鱼翻身,恐怕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那阴冷而黑暗的地牢关了她整整三年多,她能够忍受这三年的牢狱之苦,只为有朝一日能够重获自由,再一次站在太阳之下,接受阳光的洗礼,这份心境真让我佩服,如果她不是那样的专横跋扈,心肠歹毒,本分做人,我一定会交了她这个朋友,也许从我来到白府的那一刻起,我和赵音岚就注定了背道而驰,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道“以后没事少在白府瞎转悠,遇到赵音岚也不必怕她,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不招惹是非,她也不敢把你们这些丫头怎么样”。 爱儿低着头,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 我又问爱儿“子然呢”。 爱儿边给我扇风边回道“子然少爷早上在十二少的宅院给俊儿瞧病,晌午过后又去给穆夫人瞧病,现在只怕还在前厅呢”。 我哦了一声“是谁让子然去给穆夫人瞧病的”。 爱儿道“是十二少让子然少爷过去的,今日一大早四小姐去十二少的宅院请子然少爷过去一趟,说穆夫人昨晚心口疼疼了一个晚上,大将军又不在,深更半夜的穆夫人不想惊动府中的人,说忍一忍说不定就好了,谁知到了早上还是疼的厉害,四小姐这才赶忙跑去请子然少爷了。十二少立马答应了,他说俊儿有他和少夫人照看着就行,让四小姐赶紧带着子然少爷去给穆夫人瞧病”。 穆夫人心口痛,只怕也是被大将军和赵音岚给气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怎能忍受的了。 爱儿手拿蒲扇正慢悠悠的给我扇风,我一伸手,她立马停住,问我“先生,怎么啦”。 我道“不行,我得去看看穆夫人”。走就走,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开来,快步朝穆夫人的宅院走去。 半路遇见了十一少,长长的朗庭里,他从这一头走来,我从那一头走来,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然后淡淡一笑,说实话此刻我真的笑不出来,但见十一少在笑看着我,我也只好礼貌性的回笑。 算算我已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十一少了,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曾站在院子东头朝十一少的宅院里看,要么见不到他人,要么便是看见他蹲在院墙脚倒腾。 两人越走越近,我微微一欠身,笑道“十一少好”。 十一少笑着点点头,问“先生这是准备去哪儿”。 我道“去看看穆夫人,听说穆夫人昨晚心口疼,疼了一个晚上”。 十一少毫不避讳的道“大嫂这是心病,她应该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大嫂太善良,对我大哥太好了”。 我不解的问“十一少此话怎讲”。 十一少淡淡的道“养虎为患听说过吗,大哥一生没有儿子,大嫂自知年岁大了,又连生了五个女儿,只怕再难。。。。。。其实大哥想要个儿子这也没什么错”。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着一旁的草垛子,虚踢一脚过去,有些不高兴的道“十一少此话差矣,穆夫人嫁进白府几十年,勤勤恳恳一生,她秀外慧中,精明能干,把府内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将军这样做未免太不近情谊了。穆夫人昨夜病了一个晚上也不见他的人影,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穆夫人,莫说是穆夫人,就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有些心寒,真真连畜生都不如”。 十一少脸色闪过一阵灰暗,并未动怒,他忙道“先生说的也是,几十年的夫妻,大哥对大嫂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先生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毕竟再怎样大将军也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 我轻笑着呵呵两声“我倒是忘了,十一少和大将军是亲亲的兄弟,今天我口无遮拦,如果有冒犯十一少的地方,还请十一少莫怪”。然后我双手合并,身子微倾,做出向他表示歉意的动作。 十一少双臂一伸虚扶我一把“先生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 我道“十一少刚才说的没错,在这白府里,若不是仰仗着穆夫人对我的关照,我又怎能安然度日,以后我自当会小心谨慎,不敢再妄言”。 十一少也看着一旁的草垛子,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道“先生本可以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我心微微一颤,忙扭过头去道“十一少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出来这么久也不知穆夫人怎么样了,我这就去看看,十一少您请便”。我头也不回的小跑着赶紧离开这长长的廊道。 几日不见,穆夫人清瘦了不少,眼眶青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乱蓬蓬的。我去的时候,穆夫人正躺在床上,闭着眼休息,青蕊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无声哭泣,见我来了,青蕊轻唤我一声“先生,你来了”。 我朝白青蕊点点头,轻声问“穆夫人怎么样了,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殷堂医呢”。 白青蕊道“殷堂医一早过来给阿娘瞧了病,说阿娘心口疼是因为急火攻心,气血不通,开了药方,然后,然后就被阿爹派来的将士叫走了,说是请殷堂医过去给赵音岚号平安脉,我拦也拦不住,我真没用”。 白青蕊说完又开始无声的呜咽起来,我上前去拥一拥她。听得穆夫人唤我“是先生吗”。 “是我呀,夫人”。我赶忙走过去握住穆夫人的手,道“夫人,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心口还疼吗”。 穆夫人微弱的声音安慰我“我没事,人老了不中用,好好的说病就病了”。 我眼眶一热,泪眼汪汪的道“夫人,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只管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府中上上下下还需要您来操守把持呢”。 穆夫人冷笑一声,眼神中多了一些凄凉,她道“打理的好又有什么用,我这一生全都是为了白府,为了将军,我做的再好终究也抵不过一个儿子,要怪也只怪我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 白青蕊尖叫道“阿娘,你说什么呀,你这样说那还不如叫我去死,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你和阿爹的孩子了吗”。 穆夫人道“再多的女儿也顶不上一个儿子”。 白青蕊道“既然女儿那么没用,我去死好了,省的让你们烦心”。 白青蕊抬腿就要往问外冲被我拦住,穆夫人叫道“你这个不孝女”,紧接着啊了一声,捂住胸口歪在床上。 我和白青蕊几乎同时奔到穆夫人床前,白青蕊已哭成了泪人儿,声声道“阿娘,是我对不起你,你消消气”。一边在穆夫人胸前抚一抚。 好一会儿,穆夫人才缓过气来,她轻轻摸着白青蕊的头,道“事到如今,阿娘也不指望别的,只求上天保佑我的几个闺女都好好的”。她拉着白青蕊的手,轻轻拍一拍,道“木靳这孩子我看着还不错,虽说是托伐何人说的亲,话虽不多,但他为人实诚,我听了先生的话让他多来府上几趟,也没瞧出别的,你也见过的,若是觉得还满意,就尽早定下来吧”。 白青蕊喊了一声阿娘,但见穆夫人又捂着胸咳了几声,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回一句“一切但凭阿娘作主,蕊儿没意见”。 穆夫人这才露出点笑容来,又在白青蕊脸上拂一拂,连连道“这就好,蕊儿乖”。 在穆夫人的安排下,两家的大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白青蕊和木靳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因为今年无立春,俗称寡妇年,又名滑头年,不宜婚嫁。两家人凑在一起商量,最后一致同意,明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再选个黄道吉日给白青蕊和木靳把婚事办了。 中秋一过,转眼间便到了十一月,天气渐渐冷起来,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我坐在朗庭里,前面是峻峭的假山,潺潺流水不止,有一片树叶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我将树叶拿在手中对着天空转一转,树叶在转,天空也在转,大地在转,我也在转,所有的一切都在转。 还记得以前我和十七少也是在这假山旁,两人就着一片树叶吹来吹去,看看这片小小的树叶从谁的手上落下去,就算输,我们围着这假山跑了好几圈,也难分胜负。后来,我们又拿池子里的水往对方身上浇,我们浇啊浇啊,然后我就掉进池水里了,十四少和十七少跳进池水把我救起来,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个时候我们是多么开心,为什么现在我感受不到一点开心了呢,我应该开心的,子然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吗,我还在期盼什么呢,我不知道。 一个人把着树叶玩,没意思的很,又独独坐了半晌,起身准备回去,听得假山后面似是有动静,踮着脚悄悄走过去绕到假山背后,见白青蕊手中拿着一块石子,正往池水里扔。 我蹲在白青蕊身边,见她面前堆了好些个石子,而她正一个一个的往池水里扔,我随手拿起一个扔进水里。 只听得咕咚一声响,吓得白青蕊双脚一跳,惊声道“原来是苏先生,站在我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吓我可不浅”。 我笑笑打趣道“怎么啦,没想到一向逍遥自在的白府四小姐如今也有了心事”。 白青蕊双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道“先生取笑我”。 我道“取笑你,我哪里敢,你可是白府的四小姐,穆夫人和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白青蕊难过的道“说我是阿娘的掌上明珠我信,若说是阿爹的,怎么可能,谁不知道他现在被赵音岚迷的团团转,心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女儿”。 我又道“别说气话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四小姐,谁也替代不了”。 白青蕊突然一把拉住我,道“先生,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阿娘了,我若是出嫁了,小妹又不在阿娘的身边,阿娘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我的心好难过”。 我安慰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更何况我们都不小了,终归是要嫁人的,只要你过的开心,只要你快乐,穆夫人便放心了,可是,你真的满意这门亲事吗”。 那日,当穆夫人问白青蕊是否满意木靳的时候,我看见白青蕊是有话要说的,但当时穆夫人有病在身,白青蕊当说没说,只好就此作罢。 白青蕊笑看着我,她定定的看着我,然后认认真真的问我“先生,你有正真爱过一个人吗”。 我淡淡一笑,肯定的答道“我有”。 白青蕊又问“是我四叔,对吗,不为别的,只为你曾经奋不顾身的替他挡了一刀,若非爱到骨子里去,又怎会拿命去救”。 我轻笑一声“不要胡乱猜测,我和你四叔今生已经绝无可能了,你这话若是被少夫人听见,可怎么好”。 白青蕊道“其实我挺羡慕先生的,至少先生这一生也曾正着爱过一回,我就没有这样的经历,着实有些遗憾,木靳是个老实人,我和他只不过见过几面,说过几回话,便有一种相处数十年的老夫老妻的感觉,不怕先生笑话,我和他处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他离我很近,也没有让我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年岁大了还是怎的,不过这样也好,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真实的,才能长久,不是吗”。 我看着池水里游荡的鱼儿,自言自语道,平平淡淡才是真,细水长流才是情,四小姐果然领悟的透彻。 第八十章 往前走见得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哗哗地流淌着,从花木深处蜿蜒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往前走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地上是用砂石铺成的小路,前方见得一座拱门,以白石围栏。 穿过拱门,但见满院的紫色蔷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和那一带翠翠的池水,伴随着那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白笑秋的宅院虽不及白展奇的宅院大,却布置的别出心裁,院内是一条以青灰砖铺成的石路,一直延伸至厅堂厅门口,四扇暗红色扇门间,其中两扇门微微半开着,侧廊木窗上的菱花纹雕刻的十分精美,木窗干净爽朗。廊前放着几把藤椅和一张藤桌,离藤桌三尺开外便见两株都是一人多高的罗汉松盆景,还有那正开得旺盛的仙女草。这一花一草一木使得整个宅院如同一座华美的宫殿一般,院墙外在那高高的树间偶尔或着几声惊鸟鸣叫。 院中有一婢女手持剪刀正在给花草修剪枝叶,见我来了,朝我微微一欠身,带着疑惑的眼神问我“请问您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淡淡一笑,道“怎么,不记得我了吗”。 说起来我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已有过一面之缘,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个子还没我高呢,那个时候我也是第一回来白笑秋的宅院,饭好了这个小姑娘要去给我拿筷子,白笑秋却说我已经吃过饭了,然后那婢女看了我一眼,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客人,因为当时我糗大了,无形之中便记住了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我,晃了一下神,然后露出甜甜的微笑来,道“原来是苏先生吧,快请进”。 我很想问她前几天怎么没见着她,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白笑秋立在门槛里,他喊我“先生来了”。 我朝他一笑,嗯了一声“俊儿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起色”。 白笑秋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 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些些的无奈,甚至是灰心的成分。俊儿已昏睡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能醒,我们大家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醒过来,我们大家心里都没底,白笑秋、楚怜薇、殷子然和我,包括这整个宅院的下人们,还有白颜冷,甚至还在病中的穆夫人以及更多的人都希望俊儿能快点好起来。 见我怀中抱着的有一摞书、笔,一个木制小盒子,胳膊肘里还夹着一卷宣纸,后背处插着一把蒲扇,手心里还握着个鹅卵石,七七八八一大堆东西。白笑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你拿这些个来做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有,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瞧瞧你,浑身上下哪儿还有一点教习先生的样子,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才好”。 我道“是是是,我知道十二少这宅院里样样都有,什么都不缺,好书好笔好墨好宣纸多到用不完,也比我那书院里的好了不止百倍,可是呢,我苏飞飞生来没这个福气,消受不起好东西,自个儿的东西也用惯了,再用别人家的就没那么顺手了,还望十二少见谅,见谅哈”。 自从俊儿生病以来,我来白笑秋宅院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现在是越来越顺溜了,哪条道通往哪儿我也能摸到个八九不离十,不似刚开始那般拘束,楚怜薇也没有再将我拒之门外过,也不跟我吵了,也不跟我闹了,虽然我跟楚怜薇的关系还没走到融洽那一步,若是屋子里恰好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也是各做各的事情,谁也不打扰谁,冥冥之中大家都在心里拧成了一股绳,一定要将俊儿的病治好。 我边说着一条腿已跨进门槛,白笑秋伸出双手来,笑道“来,我帮你”。 我连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话还没说完,怀里兜着的书掉下来,我弯腰去捡,刚好跟同样弯腰下来的白笑秋撞个正着,我俩的头撞在一处,撞的我生疼,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白笑秋伸手过来摸我的头,我赶快一闪,这一躲不巧了,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我一伸手,手中的鹅卵石咕咚咚就地一滚,正好滚到白笑秋脚下,我眼看着白笑秋就这么踩在鹅卵石上一路窜出门外,实打实地摔在院子里。 白笑秋龇牙咧嘴啊了一声,叫骂道“什么东西,害我摔一跤,啊,好疼,好疼”。 堂堂白府十二少,八尺男儿,硬生生的从屋内的门槛处一头扎在门外,然后又顺着台阶往下滚,一直滚到平地上,真看的我心惊肉跳,让我这个毫发无损的旁观者都有一种被人疯狂揪住头发扎心的痛感。再一瞧白笑秋摔的那灰土涂脸的模样,我是想笑又不敢笑,扯了扯嘴角忙道一句“哎呀,十二少,这下摔的可不轻呢,怎么那么不小心”。 正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小姑娘也赶忙跑过来掺白笑秋,急切的问“十二少,摔着了吧”。 那白笑秋的一张好看的脸瞬间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胳膊肘一挥,吼道“多事,哪儿哪儿都有你,还不赶快干活去”。 明明是人家小姑娘见到主子大白天的摔在自家的院子里,好心过来扶,主人非但不领情,反遭到训斥,吓得小姑娘声声道“是是,十二少”,一溜烟跑的不见人影了。 我清了清嗓子,站在屋内居高临下的瞧着院子里的白笑秋,道“刚刚是我不好,害十二少摔跤,来来来,让我看看都摔到哪儿了,伤着了没”,一步顶三步奔到白笑秋面前。 白笑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抬头对上我一双眯眯眼,但白笑秋似乎反应机敏,很快地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不碍事,我还好,不疼,不疼”。 话不多说,麻溜地把东西全都拾起来,白笑秋一瘸一拐的走在前,我在后,走着走着瞧见地上有血,一滴、两滴、三滴,视线从地上一路往上移,吓得我惊呼一声“十二少,你胳膊流血了”。 白笑秋抬了抬胳膊,回头看我一眼,十分硬气道“一点小伤,我堂堂白府十二少岂会放在心上,走”。 好吧,怪我多嘴,怪我多管闲事,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继续跟在白笑秋身后走,走了没几步,但见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已不是一滴,而是一小撮,一小撮的往下掉,我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去叫道“十二少,你怕是摔得不轻,依我看不如你还是赶快包扎一下吧”。 白笑秋依旧道“不碍事,我好得很”。 我喊了一声“血,血”。随即哧溜一声扑在地上,晕了过去。 白笑秋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见我倒在地上,一把将我抱住,连着喊了两声先生,又在我人中处死命掐一下,掐的我生疼,我疼的啊一声,连连大叫了好几声,本来我是假装晕血,为的是让他好赶快去止血,没想到反被他掐了人中,真疼啊,我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白笑秋灰土土的脸上竟然露出点笑容来,他道“既然这样,那麻烦先生帮我一下”。 此刻我若是回绝,势必会显得太不近人情,更何况他这回受伤也是因为我,我抿了抿嘴点点头表示同意。 穿过一条窄窄的廊道,往右手边是一个隔间,里面有一个又高又大的柜子,柜子里面有很多小匣子,屋内有一张方形的桌子和一张厚实的地垫,我将白笑秋往地垫上一推,跑到柜子前开始沿着小匣子一个一个的胡乱翻,口中碎碎念道“到底是哪一个,到底是哪一个”。一层一层的翻,一个接一个的找,也没找到我想要的药。 我急了,看也不看冲白笑秋喊道“十二少,金疮膏放在哪个匣子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还有捆绳跟白布”。我喊了好几声,身后没有半点反应,我扭头瞧一眼白笑秋,见他歪在地垫上,一手撑着下巴正看着我眯眼笑呢,我看他的时候他双眉一挑,好似再说你找呀,你不是本事大么,接着找呀,何必要来问我。 他这是做什么,他胳膊还在流血呢,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吗,难道他真的无所谓吗,我生气的道“十二少,你听到没有,我在问你话呢,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既然要卖关子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我就不信找不出来。于是,我又背过身去扑嗵嗵的找起来,忙得跟个蚂蚱似的上蹿下跳,引得身后的白笑秋哈哈大笑。 我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吼道“十二少,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忙着找药,你倒好,坐在一旁看我笑话,既然这样,想必十二少也不疼了,既然不疼就表示没事了,也不需要药了,那我就不用找,刚好我也要走了,俊儿还在等着我给他读书呢”。道完我便往门口走去。 白笑秋哎哎两声,我也不理会,只管往前走,他虽然胳膊摔伤了,动作倒是挺快,我还没走到门口,他便蹭蹭几下追上来扑在我脚下,抱住我的腿,哀嚎道“先生啊,你可不能这样啊,我这胳膊都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呢”。 我甩甩腿,也挪不动步子,一条腿被白笑秋死死抱住,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着另一条腿奋力往前奔,奈何白笑秋力气实在是太大,纵然我拼尽力气也是徒劳,俯视着扑在我脚下并抱住我一条腿的白笑秋,气愤道“十二少,你怎么这样,看看你,现在哪儿还有一点少将的样子,你这个样子像极了你家小花,你知道吗”。 白笑秋嘟着嘴,娇声道“我不管,反正没给我上药你就不能走,我是因为你才摔伤的好吧”。 瞧着他一副贱兮兮又有点可怜的样子,我终是没忍住笑了,我拿他没办法,只好道“知道了,十二少你松手吧,赶快回到地垫上坐着,告诉我药在哪个匣子里,我好赶紧帮你上药啊”。 白笑秋听话松了手,我转身往回走,不料有什么东西牵绊着我,我往前一扑,就这么直溜溜的扑进白笑秋的怀里,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不仅如此,两人还嘴对嘴的贴在一起,白笑秋真是无耻,受了伤也不顾,他趁机在我嘴上亲了又亲,亲的我一嘴口水,真该死,我慌慌忙忙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不料又一次摔在他身上,然后在这紧要关头我的衣带竟然散开了,露出内里,吓得我大叫一声“十二少,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无耻,你下流”,然后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我下手实在太重,瞬间白笑秋的脸上起了五个手印,红红的,那红色慢慢消退变成了紫红色,白笑秋愣愣的看着我,我赶紧捂住胸口,喊道“白笑秋,你下作”。 白笑秋一副很冤枉的样子看着我,一手摸着脸奸笑道“你打我做什么,我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那衣带散开又不是我弄的,怎么能将责任怪在我头上,我好冤啊,啊,疼,疼”。 自己下作还不敢承认,我指着他身后,道“不信,不信自个儿回头看看,就是你,踩在我衣带上,害我摔跤,还害我出糗”,说到气愤之处,我用力一脚揣在他腿上,白笑秋啊的一声惨叫道“你这个女人,真狠心,既然你执意说是我害你摔跤、扯掉你衣带,既然你认定我是个下作胚子试图对你图谋不轨,那我今天还真就下作一回,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将我衣带轻轻一拉扯,随手一扔,那衣衫便飞了出去,脱离我身体远远的抛在地上,我只穿着一身内里单衫,白笑秋一把抱住我,我俩在地上一同乱滚,情急之下我用脚踹他,他便扯住我脚,我伸手捶他,他便捉住我手,我被他牢牢牵制住动弹不得,他附身下来正准备亲我,我使出浑身力气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我俩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正当我俩纠缠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前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小丫头瞪着一双牛一样的眼珠子立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我和白笑秋,就在这一瞬间,我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都怪白笑秋,我简直恨死他了。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皮笑肉不笑的朝那婢女挤出一个笑容来,一把推开白笑秋。 白笑秋大吼一声“好大的胆子,谁叫你进来的,还不赶快把门关上”。 小丫头吓得哆哆嗦嗦,叫喊道“地上有血”,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迅速穿好衣衫,整理好头发,见得白笑秋从身旁的桌子下方拿出一个木盒子来,道“你要的金疮膏,捆绳和白布,全都在这里了,赶快给我上药包扎吧”。 刚刚这一番打斗,先前的伤势更严重了,即便我上药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还是让白笑秋撕裂着一张嘴,疼的哇哇叫,大呼“轻点”。 我一边给白笑秋上药,他两只眼睛盯着我双手滴溜溜转,生怕我有个什么闪失,出个什么岔子,很是不放心我,我笑道“刚刚是谁嘴硬说不碍事,还说堂堂十二少岂会被这点小伤吓到,现在怎么啦,跟个丧家犬似的,不是挺能干的吗,有本事别喊疼,要笑,笑出来才好”。 白笑秋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去,小声道“我这不是怕先生笑话我,看不起我吗”。 我撅了撅嘴,不再跟他说话,只专心帮他包扎。 俊儿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如同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身边的几个丫头轮流给他捏腿、双手和双脚。 楚怜薇见我同白笑秋一起进屋,先是一愣,立马又缓和了脸色,也不跟我说话,只笑看着白笑秋,迎上去喊一声“夫君,好一阵子没见到你,刚刚你去哪儿了”。 白笑秋淡淡笑道“刚才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一跤,擦伤了胳膊,已经包扎好了,你别担心”,道完拥着楚怜薇,两人一同往隔间走去。 只听得楚怜薇娇声道“夫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不碍事,已经好了”。 “哎呀,我就要看嘛,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好好好,你看吧,我真的没事”。 “噢。。。。。。”。 我和往常一样,拿着书坐在床前给俊儿念,一页一页的翻,一页一页的念,一本书念到一半的时候,嗓子疼的再也支撑不住,身边的丫头听得我带着一副沙哑的嗓音,劝我歇一歇。我心中焦急、愧疚、不安参杂在一起,连续多日没休息好,又着急上火,连口中也起了水泡。 白笑秋从内屋出来,见我只咽口水,不禁大吼一声“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苏先生嗓子都这般嘶哑了,你们听不出来吗,还不赶紧去泡了菊花茶端上来”。 第八十一章 爱儿出去了好一阵子,回来时两手空空,热水没打着,倒是带给我一个炸天的消息,白太后薨逝了。 白太后薨逝了。 对于白府来说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得到这个消息,整个白府沉浸在一片哀嚎声中,上至各房太太,下至门厅守卫婢女,不管此时正在做什么,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扑嗵嗵跪在院子里哭泣着。 大将军白展奇、白笑秋、十一、和十九少快马加鞭赶往宫中,听说圣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深受打击,当即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白太后虽不是圣上的生母,但养育之恩大于天,在晋帝的心中早就将白太后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来孝顺。 第二日,有将士来报,说白太后被追封为慧慈皇太后,葬于皇陵仅次于先皇太后。 白太后虽贵为太后,但也是从白府嫁出去的姑娘,白府作为娘家,自当得好生操办,不仅要好好办,还要办的隆重,好在有穆夫人把守,自得到太后薨逝的消息,她便赶紧安排将士在府中挂上了白绫和菱花、白灯笼,还请来了法师做法,整个白府灰茫茫一片,如同几个月以前那样,没有任何的生机,大家各忙各的,谁也不敢在府中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甚至连笑声都很少听到。 最近这些日子,穆夫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精力大不如以往,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不了多大一会儿便要坐下来休息一阵子。许是身子还未恢复妥帖的缘故,这些天我总能从府中婢女的口中听说穆夫人经常心口疼。 自从赵音岚再一次怀孕,大将军便很少过来看望穆夫人,即便知道穆夫人身子不好,也只是让随身的将士过来传个口信,让穆夫人好生休息,莫要操劳之类的话。 我去看望穆夫人的时候,穆夫人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白青蕊捏着绢帕,双手不停的来回搓动帕子,脖子伸的老长,只瞅着门外的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我来了,忙起身迎接,笑道“先生来了”。 我笑着嗯了一声,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穆夫人,问道“穆夫人身子好些了吗”。 白青蕊也朝穆夫人看一眼,道“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阿娘本来身子是好了不少,听到白太后薨逝的消息,心中悲痛,这几天又忙里忙外的操劳,好似病情又加重了些。 我走到床边坐下来,手附在穆夫人的手背上拂了拂,又问道“穆夫人最近胃口怎么样,饭量可还好”。 白青蕊回道“阿娘的饭量跟以前比起来没什么明显的差别,就是爱喝汤水,粥之类的,殷堂医说,阿娘这段时间应多以汤水和粥为主,不要吃硬的、冷的,过硬的食物不好消化,冷的食物影响肠胃,粥和汤水会比较容易吸收,利于阿娘身体康复”。 我笑道“殷堂医医术高明,他说的话固然可信,我们只管按照他说的去办”。 白青蕊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穆夫人醒了,她拉了拉我的手,轻声道“苏先生来了”。 我朝穆夫人一笑,道“穆夫人您醒了”。 穆夫人立了立身子,道“先生来了多久了,看看我现在这身子骨,简直不中用了,刚一躺下就睡了过去,让苏先生等久了吧”。她朝我身后的白青蕊看一眼,略带埋怨的口气道“青蕊这孩子,也不知道叫醒我,让先生在这儿干等”。 我忙道“不会不会,也没有要紧的事,我过来是看看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年岁大了都这样,不中用”。咳咳咳,穆夫人连咳了几声,已是有些上不来气,手抖的厉害。 我忙叫道“四小姐,快拿水过来”。 白青蕊端来茶水,我扶着穆夫人坐起来。穆夫人喝了两口水,才又缓慢躺下,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见穆夫人又闭上了眼,我朝白青蕊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从房间里出来。 我们在厅堂里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准备离开,远远的瞧见殷子然过来,“殷堂医”。我和白青蕊同时喊出声来,接着互看对方一眼,白青蕊缩了缩脖子。 子然刚来白府的时候我跟他有交代过,为着方便起见,私底下只有我跟他两人的时候,才称呼对方的名讳,在外人面前我称他为殷堂医,他唤我苏先生。 殷子然朝我一笑,道“苏先生也在”。 我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说“今日得了空,正好过来看看穆夫人,殷堂医是从十二少宅院里过来的吗”。 “是啊,一早便去了十二少那里,今日给俊儿重新调整了药方,抓了药刚回来”。殷子然说完之后,看着我,冲我一笑。他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暖,让我觉得踏实。 一旁的白青蕊忙道“殷堂医,阿娘一早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我去找你,你不在,现在好了,你赶快去看看我阿娘吧”。 殷子然又冲白青蕊一笑,道“好的,我这就去”。 三人又一同进到内屋,穆夫人还在睡着,殷子然一边给穆夫人号脉,一边问道“四小姐,穆夫人这两天胃口可还好,今早有没有吃些什么”。 白青蕊忙道“殷堂医,按照您的吩咐,阿娘这几日多半都是吃的粥、汤水,还有一些较软的米团,那天你说阿娘要多吃新鲜的蔬果,我又着人买了些果蔬回来,这几日阿娘都在吃呢”。 殷子然淡淡一笑着点点头,道“做的很好,四小姐真是个孝顺的女儿,穆夫人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在穆夫人的身子没好妥帖之前,就这样做给吃她吧”。 白青蕊高兴的几乎跳起来,大声道“真的吗,殷堂医你说的是真的吗,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到除了阿爹阿娘以外的人夸我呢,阿爹以前有事没事还会夸我几句,现在开始怕是再也不会夸我了,我在他心目中已经越来越没那么重要了,阿娘以前多半时候都是在批评我,夸我的次数数也数的过来,现在阿娘也病了,我宁可阿娘训斥我,也不愿看她病着”。说完吧嗒吧嗒又开始落泪。 我立在窗户边上,正欲上前去宽慰白青蕊几句,但见殷子然回过头来,看着白青蕊,道“四小姐莫要悲伤,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我父亲打,他用鞭子抽我,打的我后背皮开肉裂,小时候我挺恨我父亲的,觉得他太狠心,后来我慢慢明白,他是恨铁不成钢,我母亲说其实父亲还是很爱我的,他虽然打了我,却躲在背地里偷偷的哭,天底下,哪儿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穆夫人的病无大碍,慢慢调理,会好的,你放心吧”。 听了殷子然这一席话,白青蕊才又止住不哭。 从穆夫人那里出来,一路上殷子然都在看我,白府人多嘴杂,我怕被人看出睨端,只好快快的走,殷子然走在我后头,他喊我“凡儿,你等等我呀”。他越是喊,我越是走得快,最后撒丫子就跑,没多大一会儿便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一个人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回来。 刚刚坐定,殷子然进来了,他只喘着粗气,依旧追问我道“凡儿,怎么回事,刚刚我唤你,你一句也不回应,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确实做错了,大错特错,以后我不会再理你了”。道完我锰喝下一口茶水,拿起蒲扇呼呼的扇着,一双眼看着墙壁。 殷子然急了,继续追问道“我做错什么了我”。想了一想,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对不对,我又没做什么”。 我扭头看一眼殷子然,瞧着他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短短几句话倒是把我说糊涂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吗,他有做错什么吗,我晕了啊我,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即便这样,我还是嘴硬“你做的可多了,还说没做什么”。 殷子然一下子扑到我面前,道“刚刚我只不过是同四小姐多说了几句,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废话多,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绝不在别的女人面前多说话,我只对着你一人说,好不好,你就别生气了”。 殷子然扑在我腿边上,扯着我的胳膊摇一摇,巴巴的望着我,满脸笑意。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殷子然这也太敏感了,还未等我说话,殷子然一把握住我双手,又道“凡儿,你知道吗,刚刚瞧着你生气的样子,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以前我一直很恐慌,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位置,即便你托人将我带进白府,我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我,通过今天这件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会为了别的女人而吃味,我简直太高兴了,凡儿”。殷子然说到激动之处竟一把将我抱起连转了好几个圈圈。 我吓的半死,这可是大白天,而且爱儿说不定已经回来了,若是被爱儿看见如何是好,若是被别的什么人看见会更加麻烦,我脑子里忽又闪出十四少的脸,还有白笑秋,白颜冷,还有十一少,十七少和大将军,还有穆夫人和白青蕊,包括玄詟,他们在我眼前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快,他们有的笑话我,有的拿手指头指着我鼻梁,有的朝我大笑,有的大哭,有的在骂我,我想我大概是被殷子然给转晕了,忙喊道“子然,快放我下来”。 殷子然把我放下来,我晃晃悠悠的站着,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殷子然忙一把拉住我,趁我还晕着,呱唧在我脸上亲一口,吓得我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他。 大将军和各位少将一直等到白太后下葬之后才回来,我斜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马车就停在我家院子前方的街边上。大将军白展奇、十一少、白笑秋和白颜冷相继下了马车,或许是赵音岚怀孕,白展奇看起来满面春风的样子,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好几岁,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回过头去和身后的几位少将说话,偶尔转过身去用手比划着什么,他脸上始终在笑着,即便白太后过世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大好心情。几位少将也在笑,他们时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说话,时而举步前行,白展奇笑着和十一少、白颜冷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那白笑秋说了句什么话,白展奇竟扬起手来要打他,白笑秋一躲闪,白展奇没打着扑了个空,只好一巴掌拍在白笑秋的肩上,十一少和白颜冷见状,赶紧加快步伐往前走,白笑秋也赶快小跑,白展奇在后面追着。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让这几位少将竟跟个孩子似的玩闹不止。一晃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我伸长了脖子费力的往街边瞅,瞅了半晌什么也没瞧见,只好回到躺椅上继续躺在上面晒太阳,并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还在呢,怎么。。。。 “怎么眨眼功夫就都不见了,真是奇怪了,我猜想先生这后半句应该是这样说的对吧”。 我回头一看,见十一少,白笑秋和白颜冷都在呢,紧忙从椅子上坐起来,笑道“十一少,十二少,十九少,你们回来了”。 白颜冷道“刚刚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是看得很得劲吗,我们几个瞧着先生的样子好像还没看够,所以就过来了”。 我脸热热的,即便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几转,突然就笑了,道“哎,可不是吗,这几天我闷的慌,整日坐在这宅院里晒太阳,我晒啊晒啊,都快把我自个儿晒糊了,刚刚瞧见几个孩童在我院子前方嬉笑打闹,觉得他们真幼稚,没有人能像他们这般幼稚了,不免觉得好笑就多看了几眼”。 白颜冷笑道“刚刚我也瞧见了,我跟先生有同感,也觉得他们幼稚至极”。 我再看一眼白笑秋和十一少,他二人只在一旁笑看着我和白颜冷,一句话也不说。白笑秋更是一脸暧昧的样子,一双眼眯眯笑看着我,看得我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这又是做什么,活生生的调戏,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十一少和十九少的面,他真该死,我被白笑秋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拿起书来挡住半边脸。 十一少太不解风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问我“先生看的什么书,能否借我看一眼”。 明明是我在拿书挡脸,十一少竟然看不出来,还问我能不能把书借他看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一眼能看出什么来,我扯了扯嘴角,冷不丁朝白笑秋瞟一眼过去,见他正跟看笑话似的,奸笑看着我,眼神一晃又瞟向他身边的白颜冷,但见白颜冷只淡淡笑看着我,那淡淡的笑容中也能看出意味深长,我再瞅一眼白颜冷身旁的十一少,见他一副十分期待的小眼神看着我。 我心一横,不就是本破书吗,又不是不还,刚才他也说了只借看一眼,好吧好吧,我只好把书递给十一少。 十一少笑着接过去,他翻看了几页之后,将目光锁定在某一处,然后读了出来“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我紧忙从躺椅上起身开来,接着念道“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大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与相异者也”。 白颜冷在一旁愣着,似是在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便见他嘴角渐渐朝上弯,看了看我,又看看十一少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韩非子所写,原来飞飞和十一哥一样,都喜欢韩非子的这篇《孤愤》”。 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顺带瞧了一眼十一少,他朝我也点点头。 白颜冷又道“人人都说,韩非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为口吃而不擅言语,但文采特别出众,连当年的李斯也是自叹不如啊”。 十一少道“可不是吗,这样的人才,却天生患有口吃的毛病,有些遗憾啊”。 白笑秋在一旁插嘴道“要说遗憾,人的一生谁能没有遗憾呢,有的遗憾可以弥补,有的却不能,就像韩非子这样的,是天生的,他能怨谁,能怪谁”。说完,他又看着我。 白颜冷忙道“我们这些后人在这里讨论先人的口吃,是不是有点大不敬”。 三人淡然一笑,相互各看一眼,我见他们几个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朝屋内喊道“爱儿,十一少、十二少和十九少来了,你端几把椅子出来,再给我们泡一壶茶”。 爱儿应一声,很快的端了椅子又泡了茶,不仅如此,细心周到的爱儿还给我们准备了糕点和果子。 我们几人围坐在院子中央,一边喝着茶,吃着果子,一边聊天,自从十七少去到漠北以后,整整两年多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畅快的聊天了。 我们几人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畅所欲言,从白太后的死聊到当今圣上,从穆夫人生病聊到俊儿何时醒来的问题,从白青蕊的婚事聊到十七少的儿子,从漠北又聊到远在边疆的十四少。 我们一直聊着,直到夜色降临。 第八十二章 我从来都不曾相信十四少会就这样离我而去,我以为他只是暂时的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我以为那仅仅只是一次到边疆安抚当地的百姓,按照惯例像往常一样,他常年征战在外,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半载就会回来。我还想着把他写给我所有的信寄给他或是等他再一次回到白府的时候亲手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对我的这份情,或许心情好了我还会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很久以前他给个我一枚挂饰,那个时候我衣衫褴褛,活像个叫花子,我甚至还会好心劝告他让他别再在我身上浪费光阴了,找个好姑娘从此相伴终生,儿女双全。 我永远忘不了十四少临走之前的样子,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他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的,等我,好吗,等我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在意我,喜欢我”。 十四少从来都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永远都是一身傲气和满满的自信,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即便对我说话也是一副傲视的样子看我,我记得以前白笑秋曾提醒过我,说十四少虽说是个战斗英雄,可是他崭露锋芒,不知道收敛心性,这会对他很不利。 当时白笑秋说的时候我并未太在意,那个时候十七少还在,他还没去到漠北,他当时哈哈大笑,说十二哥你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十四哥天生就是那样,就算死也要仰着头,也绝不会低着头。 十四少死了,他没有仰着头,他躺在床上,跟他一起出征的将士偷跑了回来,小将士告诉我说,十四少一早还好好的,他带着几个将士去了趟呼特山,安抚当地的居民,他还帮那些居民一起搭建猪圈,修缮房子,和村民们同吃同住,村民门都说像他这样的将军真是少见,有的村民竟然动了歪心思,想要把他永远的留在边疆,那村长更是申明要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只要他能留在边疆。十四少拉扯着村长,朝村长笑一笑,拍着胸脯乐呵呵的说,我要的女人在我的家乡,在洛阳,在我们白府,这世上的女子纵使有千万种好,我此生只想与她在一起,十四少还说等到边疆都安顿好了,他便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他说他要与心爱的姑娘结婚,要与她生一堆孩子。村民们听了都笑话他,说堂堂少将,叱诧风云,也终究敌不过儿女情长。那天晚上他和村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那村民们说若是他真娶了心爱的姑娘,一定要带到边疆去给他们看。 十四少当晚十分的高兴,和村民们一起喝酒到很晚,回来的时候接着又喝,不仅他自己喝,他还让贴身侍卫陪他一起喝,后来喝多了吐了,又吵着说嗓子干,贴身侍卫给他端了凉茶水过来,他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凉茶水,可能是累了,喝完了水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到半夜,贴身侍卫听见帐内十四少的叫喊声,他连忙跑进去,却见十四少在地上打滚,满头大汗,手捂住肚子,叫喊着肚子疼,小将士慌了伸,一时间不知怎么做才好,他附身下去想要将十四少从地上掺起来,奈何十四少疼痛难忍,他根本招架不住,便对十四少道“十四少,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军医过来”。他还未离开,十四少一把抓住他脚腕,等他回头时,才发现十四少鼻孔和嘴角都在流血,那血不停的往出流,一直不停的流。。。。。。 十四少用微弱的声音道“去,给我拿纸和笔,还有我枕头下面的小木盒子”。 当小将士将十四少最后一封信连带一块绢帕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那绢帕里包着一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淡紫色小挂饰,在小挂饰的背后刻着两个字“子寒”。我将这枚小挂饰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突然想起来了,忙跑进房间,从柜子里抽出小匣子,从里面取出香包,我将香包里的挂饰和十四少的挂饰拼凑在一起,“白孖寒”三个字清晰可见。 这一天晚上的白府,注定了不平凡,我站在院子中央,突然听到从屋子右前方传来一声尖叫声,犹如一阵惊天炸雷般响彻在整个白府上空,然后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丫头们大喊着“快来人啊,四太太晕倒了”。我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到远又由远到近,有打碎碗碟的脆响声,还有小孩的哭声,狗叫声,府中将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爱儿见我心情不好,为了不打扰我,早早溜了出去,不见人影。此刻,只我一个人,我走进屋内,屋内静悄悄的,我能够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时而微弱,时而剧烈的跳动。 我不知道此刻我要做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我还能够做些什么,我只是一味的摸索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到处乱走,我对这几间屋子早已熟烂于心,此时却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要不就是撞在墙壁上,要不就是撞在门框上,我失去了知觉,一点也不觉得疼,明明,明明我的手被一个又坚又硬的东西戳破了,我用手一摸,湿哒哒的,我知道一定是流血了,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 我摸索着点燃了一盏灯,小心翼翼的举着灯盏来到桌前,坐在桌前,我将十四少写给我所有的信从木匣子里拿出来,从最后一封开始,慢慢的拆开来看。 我看到了什么,除了最后一封信上面沾满了血迹,用不成形的笔划写了三个字“为什么”。然后我打开了第二封信,上面一个字也没写,我又打开了第三封信,第四封信,一直到最开始,他离开白府时给我写的第一封信,里面没有写上任何一个字。我一时蒙了,十四少不辞费力从遥远的边疆给我寄信,为什么一个字都不写,他这是何意。 我坐在桌前,时间和空气如同静止了一样,它们也想不明白十四少的用意。我看着昏黄的灯光,它们在我眼前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的一颤一颤的。我眼眶一热,泪水哗哗的流,我好像知道了,十四少为什么没有写一个字在信上,他是想让我给他写信,用他寄回来的纸,在上面写上要对他说的话。 他一直在等我的答复,他一直在等,而我却从未拆开过他的信。 脑子里闪现出关于十四少的很多事情来,闪现出第一回在后山遇见他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我还住在原来的旧院子里。初见他时,他末着一张脸,未曾跟我说话,却让我有一种很想靠近他,了解他的愿望,第二次和他见面,是大将军和穆夫人给他和十七少接风洗尘,我们在廊道里相遇,他仍旧没和我说一句话,第三次见面,我和玄詟还有十七少一起去野外射击,在马车上,我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刻我心狂跳不止,脸开始发热,我急忙躲开他的视线,十四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不允许别人的字写的不好看,因为在玄詟写字的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和十七少在假山上打闹不慎掉进水里,他从池水里把我救起来,为了不让我嫁给突厥二王子,为我出谋划策,他既担心我,又不想让别的少将知道,帮我打圆场,哄二王子和三公主开心,他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人。寒冷的冬天,他送我热乎乎的鹅卵石,在大雨天,他浑身湿透的站在我窗前,大喊着,你可以对府中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偏偏不待见我,一气之下还狠狠的吻了我。 我不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我知道十四少对我很好,他关心我,虽然他从未对我说过甜言蜜语的话,但他对我所作的一切我都知道的,我心里都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了,我的心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当初我对白笑秋那样,是一种钻心的绞痛,这种痛让我快要窒息,快要让我活不了,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绞痛,我不知道。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吗,我不知道。我爱的人一直都是白笑秋不是吗,我曾经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我阿爹和白笑秋,我再也不会为别的男人流泪,十四少不会再回来了,他离开了他的故土洛阳和白府,离开了生养他的阿娘四太太,也离开了我,他永远的留在了边疆,留在了那风吹雨打满山风暴的沙地里。 现在想来,十四少才是最关心我的哪一个,他不善言辞,却细致体贴入微,我失去了他,永远的失去了他。 信上即便一个字也没有,我还是要看下去,一封一封,从最后一封信到最开始十四少给我的信,双手一直在颤抖,抖得不能自已,泪珠颗颗飞落下来,掉在纸上,迅速往外扩散,好比二月开败了的梅花。 我趴在桌上抽搐不止,有人在轻轻拂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动作是那样的舒缓。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哭,静静地想心事,我未理会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只管趴在桌子上哭。 过了一会儿,听得那人深叹一口气,道“你爱上他了,对吗”。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富有磁性,是我最喜欢听到的声音,我曾因为他的声音而痴迷了他很久,但刚刚这句话,我却从里面听出了他的落寞和无奈。 我凄凄的喊了一句十二少,泪水又立马涌了出来。 白笑秋帮我拂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对我说“别哭了”。 他捧起我的脸,即便灯光再怎样微弱,我也能看清他的眼,他双眼布满血丝,一双眼通红,他好像也哭了。 我突然笑了,道“十二少是在为十四少的死伤心吗,我一直以为十二少是个铁石心肠,两年前在为白老将军守灵的时候,也没见你哭过,怎么这次。。。。。。”。 白笑秋道“我是为了十四哭,更加为了你而心疼”。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靠在桌子一端,又哭又笑,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泪,道“为了我,怎么可能”。 白笑秋道“信不信由你,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我早就发现十四喜欢你,开始你可能抗拒,可有一回,我来找你的时候,正好十四从你宅院离开,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你当时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不舍,我便知道你已经开始爱上他了,可能你自己并不清楚,其实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十四并非是你的良配,你若真跟了他,会一辈子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天生孤傲,不服输,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屈服过,他有伟大抱负,他的志向远不仅仅是做一名少将就满足了,他想要的更多,更多你知道吗,没错,他确实骁勇善战,是圣上最得力的干将,可他把事情做到了极致,不给自己也不给别人留退路,难免会让人忌恨,如其说是忌恨,不如说是后怕,他如一头猛狮一样,让人无法掌控,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其实不妨告诉你句实话,他这次去边疆,是他亲自向圣上谏言的,主动提出去边疆,当时我还有些纳闷,明明他喜欢你,为什么不守在白府,守着你,后来我想明白了,一是他还不能确定你是否也喜欢他,他离开是为了能让你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好好的想一想,其二,他想要立功,过于急功近利,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也为了你,但是你知道吗,就因为这次他在安抚边疆民众的时候做的太好了,以至于当地流行着一句话,普天之下,唯有十四少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他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都忘了,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白笑秋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我算是听明白了,但我还是很生气,为什么他早知道十四少是这样的性子,为什么不劝阻他,我愤愤的道“你冠名堂皇说了这么多,都是十四少的不对,可是你呢,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你明知道十四少的性子,为什么你不去劝一劝,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把你的顾虑,把你所害怕的所想到的后果告诉他,十四少那么聪明,我想你若是跟他提示那么一点点的话,他不会不明白你的用意的,可是你呢,你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不去边疆,明明圣上不是钦点让你去的吗,你为什么不去,如今十四少替你去了,然后他死了,你却躲在这里说他的坏话,十二少,你好无耻,我看不起你”。 白笑秋被我的话激怒,他冲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手腕,他面部狰狞,朝我吼道“我无耻,我卑鄙,我不去边疆,我受不了那里整日风吹雨打狂风沙暴的苦,是我害死十四,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你知不知道,我没去,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离开你,我想要守护你,当我知道你也喜欢上了十四,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 到了这个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白笑秋的脸,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去边疆,是因为不想离开我,他想要保护我,这是多么的可笑,都是谎言,他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了,除了带给我无尽的伤痛和折磨,他怎么可能会保护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了。我挣脱他的手,哭着说“十二少,我求你了,别再说这样的话来骗我了,你曾经是那样的绝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死心,经历过背叛的我也曾经心酸,哭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后来彻底顿悟,把人和事都看得明白,你和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我哭着跑出房门,白笑秋追我到院子里,星空下漆黑的一片,夜是那样的静,周围的一切包括天和地似乎都已沉睡,又似乎它们都在说着悄悄话,为十四少的死而无声的悲哀,又或者在吐露心声,互诉情话。 白笑秋将我拥进怀里,紧紧的抱住我,他低声对我说“我爱你,我无法再骗自己,我不能没有你,这句话在我心中憋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歪在他的怀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话刚说完我便忘了,我头晕乎乎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这样靠在他胸前,此刻,我像是一只徒有躯体,没有思想的动物一般,任由他吻我的额头,我的脸,我的唇,我麻木了,被他的话彻底麻醉了。 好半晌我才恢复到清醒的状态,我抚摸着白笑秋的脸,白笑秋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泪水流不停。这样的情景,我曾想象过多少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潇洒,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们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只定定的看着对方。 头脑发热的时候往往思路像是断了线,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之后再细细回想,忽然又觉得心情沉重,也许曾经白笑秋伤害我太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知道那天晚上说的话还值不值得相信,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摆在我面前的最大的难题是楚怜薇和俊儿,我若是同白笑秋在一起了,他们母子怎么办,俊儿还那么小,我既然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楚怜薇又怎么能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到时候白府上上下下的太太小姐、大将军、十一少和十九少,还有府中的丫头嬷嬷们,还有那些将士们,他们会怎么看我。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想,我的心又一次跌入了谷底。 第八十三章 吃罢晌午饭,我跟往常一样抱着一摞书,拿着宣纸和笔,带上我的蒲扇出了门.昨天晚上听爱儿回来跟我说俊儿好像是有些反应了,我忙问怎么回事,爱儿说下午的时候她和一个小丫头正在白笑秋的宅院里忙着扫树叶,听得屋内有人大喊“俊儿醒了,俊儿醒了”。于是,她和小丫头扔了手中的扫把赶紧跑进屋,仔细询问了屋中的看守丫头,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俊儿的眼珠子竟然转了一转,虽然他没睁开眼,可也把屋内看守的丫头给高兴坏了,忙叫来了少夫人,几个人围在俊儿的床边,就那么一直盯着俊儿,从下午一直守到晚上,也没见俊儿再有什么反应。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就好似一个人被别人举到头顶,呼一下又摔下来似的,全都泄了气,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爱儿只好跑回来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即便是这样,当我听到爱儿跟我说的时候,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拔腿就要朝白笑秋的宅院奔去,被爱儿一把拦下。爱儿说夜已深还是明天再去也不迟,再说俊儿只动了动眼珠子,也没什么别的反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又不懂医术,这都好几个月了,俊儿终于有了起色,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瞬间,也像是给我们打了一针强心丸,也不枉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这是个极好的现象,我是真的高兴。 早上起了个大早,又准备过去,爱儿还是劝我说太早了,十二少宅院的大门还没开呢,我只好又坐着等,我等的心急,也没心思吃早饭,巴巴的望着窗外,待到太阳升起,将我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的时候,爱儿端来了饭、菜和汤水,我匆匆吃了几口便拾到拾到准备去看望俊儿。刚走到院子门口,白笑秋来了。 “你这又是准备去哪儿”。白笑秋看着我,说话的时候一条腿已跨进门槛,他本就是少将,高大威猛,往门口这么一杵,跟个门板似的,完完全全挡住我的去路。 “去哪儿,难道十二少看不出来吗”。我仰头看着他说。 白笑秋嘴角弯弯,俯身往我怀中一瞅,道“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打算去我哪儿呢,真是不巧的很,我倒是先来找你了”。 我见他一双眼贼溜溜的朝我怀里看,我忙抖了抖身子,顺便把书往怀中拨一拨,心想,可别像上回那样出丑才好。 白笑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真好看,就像春天的阳光一般,温暖的照射着我,让我从心底深处感到暖意,他的双眸乌黑而透亮,就像我第一回见到他时的那样,里面有星星,一闪一闪的,很亮很亮。我沉浸在他春天般温柔的笑容里,看得出了神,以至于等到他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他力气着实大,弹的我生疼,我一只手捂住脑门,叫嚣道“十二少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啦,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白笑秋伸手过来就要往我脑门上摸,吓得我赶紧往后一躲闪,趁他不注意,打算从他身边溜走。白笑秋从后面扯住我衣衫边角,道“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把我拽回来。 我站在他面前,生气的道“十二少真是笑话,这里是我家,我的宅院,我往哪里跑,我有必要逃跑吗,反倒是十二少你,赶快走吧,别挡住我,我要去看俊儿”。 一提起俊儿,白笑秋立马恢复如常,也不笑了,也不跟我闹了,看见院子里有椅子,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我见他末着一张脸,神色也淡然了不少,只好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十二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白笑秋抬头盯着我看,突然变的很严肃,细细观察不难看出他的眼角竟然还有笑意,果然,他朝我鬼魅一笑,道“我。。。。。。是有些心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说,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我装作很大气的样子,笑道“十二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白笑秋道“事情倒是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说完,仍是一笑,那笑容好生邪气,我后背腾的冒起一层冷汗,让我不由得在心里一通乱想,他该不会是想亲我吧,这可是大白天,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现在是越发的放肆了,认为我好欺负吗,就拿上回来说,他扯掉我外衣,不也是在大白天吗,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一想到这里,我声声喊出声来“十二少,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白笑秋愣愣的看着我,好看的眼珠子眨巴眨巴的,问道“我都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晓得帮不了我”。 我走上前去腾出一只手来去拉他的衣袖,试图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连连道“帮不了就是帮不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十二少你还是赶快走吧,我真的要去看俊儿了”。 我使了半天的劲儿也没把白笑秋从椅子上拉起来,反倒是他手指轻轻那么一勾,我一下子坐进他怀里,他嘿嘿两声,笑得十分奸诈,我吓得腾一下站起来,幸好我早有防备,怀里的书稳稳的在我手中,不曾掉下来。 我速度闪到一边,一颗心扑嗵嗵跳的厉害,白笑秋他到底要干什么,前几天跑来看我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跟我说他爱我,我也只当作他说的是疯话,被俊儿的病急昏了头,又或者是因为十四少的死,让他伤心,所以才胡言乱语,我全没当回事,可他今天又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我不说话,白笑秋笑了笑,道“我想从今天开始,晌午和晚上,到你这里来吃饭,你做给我吃,好吗”。 我想白笑秋一定是疯了,而且疯的还不轻,他要来我这里吃饭,而且还要我做给他吃,凭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难道他就不害怕楚怜薇吗,那楚怜薇我可是晓得的,这件事若是被她知道了,她肯定会跑来跟我吵,跟我闹,从今往后我这院子还能消停吗,我还有安静的日子过吗,再说还有俊儿,他现在还昏睡着没醒呢,白笑秋怎么能这么没良心,简直让人汗颜。 我道“十二少莫要说笑了,你还嫌我在白府闹的笑话不够多吗,每次你在我这里瞎胡闹,少夫人不敢动你,就只好跑来找我撒气,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没事干嘛让我做饭给你吃,简直是无理取闹”。 殷子然来的时候,白笑秋正拽着我胳膊,他非要我答应做饭给他吃,我不答应,他便一直拽住我不肯放手,我俩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没想到把殷子然给耗来了。 他皱着双眉站在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白笑秋,问道“十二少,苏先生,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笑秋朝殷子然一笑,道“殷堂医,你来的正好,你来给我评评理,我为着俊儿的事吃不好睡不好,一连好多天都没吃上可口的饭菜了,俊儿一直未醒,我心情不好,胃口不佳,碰巧有一回在苏先生这里吃了一顿饭”。白笑秋边说边啧啧两声,一副回味无穷的架势道“殷堂医,你是不知道,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苏先生好手艺,然后我就想让苏先生给我做几餐可口的饭菜,再怎么说我也是因为俊儿,俊儿也是因为苏先生才受的伤,对吧,我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对吧,你说呢殷堂医”。 我气的火冒三丈,什么时候俊儿是因为我才受的伤,白笑秋还有没有点人性,等不及让殷子然开口,我将怀里的书啊、纸和笔还有蒲扇什么的全都抖落在地,话不多说上前一把扯住白笑秋的手臂,牟足了劲儿死命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直拉拽着他往门口走,只怪他力气太大,我稍有不慎便被他给拖了回来,然后我俩身子紧紧挨在一起,白笑秋被我拽住手臂也不安分,还想凑过来做出亲我的架势,我叫骂道“堂堂白府十二少,不要给脸不要脸,请你自重”。 好不容易才将白笑秋拽至门外,我一个侧身闪进院子里砰的一声拴上门,任凭白笑秋怎样叩门我也不开。 好一阵闹腾,院子里终于恢复到之前的安静。子然站在我对面,一句话也不说,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我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勉强,他其实并不高兴。 我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子然,怎么不坐下来”。 子然朝我一笑,坐了下来,一双眼只盯着地面看,也不说话。 我突然想起俊儿来,高兴的对他说“子然,想必你一定知道了吧,俊儿他有反应了,听爱儿说昨天下午的时候俊儿眼睛有动过,虽然他没将眼睛睁开,但这其实是个好现象,证明俊儿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你说我说的对吗”。我迫切的看着殷子然,希望他能像我一样感到高兴。 没想到子然非但没有高兴起来,他对我的态度反而更冷淡,他淡淡的道“只动了动眼,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我们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以后具体什么情况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我们只要尽了力就好,凡儿,你不要太在意”。 我着急的差点吼起来“子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俊儿还这么小,我们不能放弃,拿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你身为医师,我身为他的教习先生,我们都有责任和义务来帮助他,什么叫看他的造化,他只是个孩子,子然,你刚刚这样说也未免太让我失望了”。 好脾气的殷子然竟然也急红了眼,他道“凡儿,你这么在乎俊儿,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一巴掌拍在小圆桌上,大声道“殷子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你给我说清楚”。 “你让我说什么,你还要我说什么,凡儿,你别再骗我了,我心里都清楚,以前是我傻,总以为他伤你伤的那么深,你一定不会原谅他,没想到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是我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也对你有信心,我算是看明白了,纵然他怎样待你都好,你还是舍不得骂他,一句都舍不得,即便骂了,也是不走心的,凡儿,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否真正的忘记过他,是否真的不再爱他”。 我吼道“殷子然,你胡说些什么,我早就忘了他,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凡儿,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让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好吗,算我求你了”。殷子然起身开来,将身后的凳子拎起来锰地往地上一砸,头也不回的跑了。 本来心情好好的,本来打算去看俊儿的,被白笑秋跟殷子然这样一闹腾,之前的高兴劲儿全没了,心情变的特别烦躁,都怪白笑秋,一切都怪白笑秋,他若是不来找我,不在我这里瞎胡闹,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殷子然也不会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我与殷子然从小一起长大,他性子温和,从未跟人红过脸,像今天这样的大发脾气还是头一回,他到底是怎么啦,我们不是说好的吗,等俊儿好了,我便进宫向圣上请辞,然后跟他一起回蓟州。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说的话,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他对我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让我感到很失望。 爱儿不在,不知她是找春儿去了还是又去看望俊儿了,这个小丫头,天天见不到人影。我将掉在地上的书、笔和纸全都拾到起来放回屋子里。又去扶地上的凳子,却怎么也扶不起来,仔细一瞧,摔断了一条腿,殷子然的脾气也太大了,我一生气又朝地上一摔,又断一条腿,我气冲冲的冲进屋子里,一屁股坐在床上,今天心情不好,哪儿也不想去,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翻来覆去睡不着,以为是太亮,便扯过被子蒙住头,睡了半晌还是睡不着,突然想喝酒,自从十七少去漠北以后,我就再也没喝过酒了,上回喝酒还是在两年以前,我和十一少在后山上,那个时候十一少还把他埋在后山的树下封存了好几年的酒拿出来给我喝。 三两步奔到院子里,站在石榴树下扯着脖子往十一少院子里瞅。今天太阳光不强,昏沉沉的,天也快黑了,看不清那里的情况,只隐隐约约觉着有个人影在院子里晃动,我管不了那么多,提着我的酒壶只朝十一少宅院而去。 十一少果然在院子墙角处,我去的时候他正拿着铲子在一铲子一铲子的厥土刨坑。 我走上前去问道“十一少,你这院子墙角处莫不是有什么值钱的宝贝,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都蹲在墙角捣腾,到底有什么稀奇的玩意,不妨告诉我,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十一少惊呆的表情看着我,半晌说不出来话,只说“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见他愣愣的样子,两手都是泥,笑道“怎么啦,不请自来,莫非十一少不欢迎我”。 十一少这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弹了弹手上的泥,不好意思的道“哪里哪里,当然欢迎,我只是没想到苏先生会来,我这宅院里除了我和两个婢女,还有侍卫,平时几乎没有人来,苏先生今日光临寒舍,让我这寒舍立马蓬荜生辉呀”。 我嘴角一咧,打趣的道“十一少什么时候也学会冠冕堂皇了,尽捡好听的说,我苏飞飞与十一少你也算是朋友,是朋友就别说这样的话,太见外”。 十一少连连道“先生说的是,我俗套了”。道完做出请的手势。 我道“我看十一少好似在忙事情,你先忙吧,我不急,等你忙完了再,我自个儿到处逛逛”。 十一少笑道“也好,苏先生且先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反正我这宅院也没什么好看的,等我忙完了再请先生喝茶”。 “喝茶”。我呵呵两声,转个身往后院走去。 乍一看也瞧不出什么来,十一少的院子和我的院子也没什么不同,和白笑秋、白颜冷的宅院也没什么不同,有树有花,鸟语花香。进到后院才发现是大有不同,我不知道白府的那些下人们在背后议论的对不对,也不知道爱儿跟我说的对不对。 后院的院外是以翠色墙环护,桃树周垂,四间雕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相隔处有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正门处挂着“湘枚阁”匾副。再往里走,便见有一条小路,千百竿翠竹掩,入门曲折游廊,廊上挂着一架鹦鹉,正叽叽喳喳的叫着,我想起来了,这对鹦鹉还是当初我送给他的呢,记得我刚来白府不久,白颜冷见我一人总呆在屋子里,怕我寂寞,便买了鹦鹉送给我,后来白笑秋又送我一只,两只鹦鹉整天在屋内叽叽喳喳,我说什么,它们跟着说什么,晚上稍微有点动静便开始叫唤,刚好那段时间我和白笑秋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将这一对鹦鹉转手送给了十一少。院墙内有大珠梨花和蕉,三间低矮的房子,一明两暗,还有竹子和一池清水,十分的清雅,恬静。 屋内厅堂里放着一张花梨大案,案上磊着各种文案,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帛画,靠窗的简台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五六个娇黄玲珑佛手,右边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我不由得惊叹道“不说别的,但看十一少屋里的这些个摆设,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非富即贵”。 十一少不好意思的笑道“想必先生也是知道的,阿娘死的早,我是由姐姐带大的,我这屋里的摆置物一部分是阿姐留下来的,她为了方便照顾我,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我这里来了,还有一些是阿爹和大哥在我生辰或者是特别的日子送给我的”。 我哦了一声,笑道“反正它们现在都是你的了,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道我与十一少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你这里是富贵堂皇,我那才叫正真的寒舍”。 十一少笑道“苏先生说笑了,我知道先生平生素雅,好清净,这一点上来说我与先生有共同点,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宅院我这里就只有两个供使唤的丫头,其余都是将士和护卫,我没那么多讲究,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这屋子里的一切,尽管再好,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与没有我都无所谓的,先生若是有看重的不妨跟我说,我赠予你便是”。 我淡淡一笑道“十一少你都说了,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都无所谓,我要来又有何用,我虽眼馋,也不至于想要据为己有,十一少也太小瞧我了,不过整日见到这些养眼的摆置物,心情也会好很多,以后我若是心情不好的话,就来你这儿观摩,到时候十一少莫要嫌我烦”。 十一少笑道“哪里哪里,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以我与先生的交情,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只管来便是,要玩儿什么,要看什么都随你”。 我双手端起酒杯,说道“就为十一少这句话,干了”。 喝了两回酒,我与十一少不仅成了酒友,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除了最最不能说的秘密之外,其它的都说了,我们边喝酒边聊天,我酒量与十一少不相上下,比白笑秋和白颜冷更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我与十一少说了很多交心话,也才终于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十一少至今未娶的原因,并不是如府中相传的那样不喜女子,而是因为在他刚当上将军的时候,和身边的侍卫对天盟誓拜了把子,此生要做一对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两人相约要一同成婚,娶天底下最美丽善良的女子为妻,只可惜在一次征战的时候那侍卫为了保全十一少的性命,替十一少挡了数箭,万箭穿心横死沙场。 第八十四章 正如子然说的那样,俊儿转动眼珠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并不能说明他很快就能醒来。殷子然依旧两头跑,早上给俊儿诊疗,下午给穆夫人诊疗,有的时候还被大将军叫去给赵音岚号平安脉。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一早一晚还特别冷,子然来白府的时候随身带的衣衫并不多,想他受了那么多苦,也是因为我,终是不忍心,趁着我有空,到洛阳城让裁缝给他缝制了厚衣衫并悄悄送到他房中。 自从上回我与子然大吵一架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不爱说话,我找他的时候,他眼神恍惚,躲躲闪闪,说不上几句话便不吭声了,有时候在廊道里遇见,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跑了,这跟他以前的性子太不一样了,让我很是摸不着头脑,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他什么事情,不管是大事小事都会对我说,从不对我隐瞒,现在呢,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明白。 说起来这都怪我,谁让我对他大吼大叫呢,他对我那么好,关心我,包容我,我想他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呢,或许过段时间等他气消了说不定就好了,他仍然是那个能带给我温暖,让我感到安全的殷子然。我送给他的衣衫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从未见他穿在身上,我很想问一问他,有没有看见我放在床上的衣衫,合不合身,喜不喜欢什么的,可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就跟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我忍了一忍,终是没问出口。这倒让我觉得自己小心眼了,不就是两件新衣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都等了你这么多年,白白耗费了大好年华,你就拿这两件衣衫来,就想将以前的恩情全都抵消,天下哪儿有那么不公平的买卖。 但殷子然好像一点也没有要原谅我的意思,每回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他立马转身就走了,我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让他误会,所以我后来再给俊儿念书、作画的时候,只要是白笑秋在场,我要不不搭理他,要不就走开,避免跟他单独相处,许是年岁大了的缘故,我越来越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算白笑秋跟我说他爱我,但那又能怎样,既然我和他此生不可能在一起,既然我答应了殷子然,我就应该心无旁骛,用心只对殷子然一个人好。眼下我唯一盼望的就是俊儿能尽快醒过来,这样我就放心了,心中没有了罪恶感和亏欠,只一心一意跟着殷子然。 我可以躲着白笑秋,但我无法不去看望俊儿,俊儿一天不醒来,我的愧疚感就一天不能消除,我依旧天天来到白笑秋的宅院,坐在俊儿床前念书给他听,亦或者是作画,一边画一边说给俊儿听,有时候也会给俊儿揉腿、揉胳膊、捏捏手指和脚趾,尤其是现在天气也冷了起来,俊儿的手脚更凉了些,除了丫头们,楚薇怜、白笑秋和我,还有子然,我们轮流换着给他搓手搓脚,还未到正真天寒地冻的时候,屋里却升起了暖暖的火炉,只为不让俊儿受凉。 我不理白笑秋,但并不代表他也不理我,我管得了自己不去做些什么,但我无法控制白笑秋。尤其是他那副好看的脸皮竟然比洛阳城的城墙还厚,趁着没人在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要不扯一下我头发,要不就摸一下我手,我不理他,他便将我手中的书抢过去举高高,让我够不着,亦或者我在作画的时候从身后抱住我腰身,说什么要跟着我一起作画。有事没事拿些小玩意哄我开心,给我端茶递水向我献殷勤。 每每这样,我便双眼一闭,平心静气,心如止水,没关系,我能忍,我倒是要看看白笑秋这副好脾气还能伪装到几时。 我一直相信一句话,这句话是白笑秋告诉我的,他说,世上的事只要你用心了,努力了,一定会有回报,我对他说的这句话是深信不疑。 在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皇天不负有心人,俊儿终于醒过来了。我们一屋子的人全都喜极而泣,楚怜薇更是抱着俊儿大哭起来,丫头嬷嬷们也激动的留下了热泪,我鼻子一酸也差点哭了,我告诉自己要笑,要高兴。当时我看到白笑秋的眼圈也红了,他见楚怜薇哭了,忙走过去将楚怜薇和俊儿母子俩拥在怀里,声声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云开雾散了,他伸手擦去楚怜薇脸上的泪水,并安慰楚怜薇说,快别哭了,我们的俊儿已经没事了,我们的俊儿醒过来了,那楚怜薇听了白笑秋的话哭的更伤心,最后竟不顾一屋子的人,一头钻进白笑秋怀里,紧紧抱住他,夫妇两人相拥而泣,场面是多么的感人。 白笑秋说的没错,俊儿是他跟楚怜薇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终于病好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 要庆祝就得有酒,可惜的是,这一回我竟然喝醉了,毫不费力的醉了,要知道我的酒量可是很好的,一般人根本喝不赢我,我就这样醉倒在我那硕大而又空荡荡的宅院里。我不仅醉了,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我还耍起酒疯,我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圈,我身姿轻盈,转的很快,如陀螺一般,差点连酒杯带人转的飞了出去。我还在院子里舞了起来,手中拿的是经常用过的那把蒲扇,可要说我没醉,我却把蒲扇当成了短剑,我说“爱儿你看,我的这把剑配上我的舞,是不是也很美”。 爱儿笑说“先生,你那是蒲扇,不是剑,先生你醉了,我扶你进屋吧”。 我说我没醉,说完又开始舞起来,我舞了很久也不觉得累,我满院跑,爱儿追不上我,怀中的绢帕掉在地上,我把绢帕捡起来然后往空中一抛,开始用力的吹,把绢帕当树叶,可是绢帕怎么可能如树叶一样,我轻轻一吹它不但没飞起来反而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又朝着空中吹去,却又掉在了地上。我生气的道“怎么了,连你也不听我话了么,连你也来欺负我了么,是不是觉得我马上就不是你的主人了,你就不听我话了”。 爱儿笑道“先生,只不过是绢帕而已,又不通人性,我看先生醉的不轻,来,我扶您进屋去”。 爱儿上前来扶我,我手一挥,大声道“谁说我醉了,我若是醉了还能做舞吗,你没看见我刚才舞的多好看吗,不信,不信我再舞一个给你看”。 我又开始舞起来,身后来人一把拽住我手臂,那人带着不满的口气道“苏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女子喝的乱醉,成何体统”。 我停了下来,却也站不稳,晃晃悠悠的,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带着迷醉的眼神朝他脸上吹了一口热气,笑道“子然,你来了,你别听爱儿瞎说,我没醉”。 我不知道后来我跟殷子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又或者说是殷子然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一概都不记得了,原来酒真的能让人忘记烦恼,忘掉忧愁。 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瘫软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头也痛,爱儿端了水来给我洗脸,又给我端来了一碗青菜蘑菇粥,一进门便笑着对我道“先生这回喝醉酒,是因为俊儿吧,我知道先生一遇到高兴的事就会喝酒,下回先生再遇到高兴的事,要喝酒跟我说一声,我陪您,好让我也初尝一下醉酒的滋味”。 我指了指爱儿,笑道“你,我看还是算了吧,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小姑娘你可千万别学我”。 冬天的雨水不及夏天的雨水多,一个月或是几个月才下那么一回,却很冷,落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冷的彻骨。屋里生了火炉,我穿了棉背心,又穿上了厚厚的袄子,还是冻的上牙打下牙,哆嗦个不停,爱儿怕把我冻坏了又给我拿了披风过来给我披上,我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怎么这样怕冷,爱儿说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冷,比以往任何冬天都要冷,她看了看脚下的篓子,对我道“先生,我再去弄些木炭来,把火烧旺,让整个屋子暖起来,这样就不会那么冷了”。 我点点头表示应允。 俊儿醒来之后,白笑秋再也没来找过我了,听爱儿说他日日陪着俊儿和楚怜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才是一家人幸福的样子,我想我应该祝福他们,我是真心的祝福他们。想必他曾对我说的那句我爱你,也已经忘了吧,果然,那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而已。 殷子然不解的问我“凡儿,你怎么这副模样,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道“当然是在笑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连头发根儿都在笑呢,俊儿病好了,我高兴”。 殷子然不相信的看着我,又问“你那天为什么喝醉了,不仅醉了,你还失态了,凡儿,这不是我认识的凡儿,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儿”。 我把手搭在殷子然手腕上,拍了拍,笑道“因为高兴,俊儿病好了,我就再也没有愧疚感了,再也不会觉得对不起谁了,也不欠谁的了,我可以放心的跟你走了”。 殷子然一个激动,跳了起来,连声道“凡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走,什么时候离开”。 在白府的这几个月里,殷子然尽心竭力,鞍前马后,不负众望医好了俊儿的病。一来为了表达谢意,二来白笑秋和楚怜薇还想请他在白府多留些时日,待俊儿的病完全好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反复,希望他过了年之后再走也不迟。好说歹说,盛情难却,殷子然没办法只好答应。 说来也怪,俊儿的病好了,穆夫人的心口疼也跟着好了,似乎一切又都恢复到以前那样,白府里的笑声也逐渐多了起来。殷子然三天两头的被白笑秋请过去吃饭,为了表达谢意,听说还是楚怜薇亲自下厨做的饭菜,白笑秋和殷子然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聊的热火朝天。 穆夫人开始为白青蕊的婚事做准备,邀我去了一趟洛阳城里,买了好些胭脂水粉,还有布匹什么的,穆夫人心疼四女儿,结婚用的东西全都是自个儿亲自挑选的,从头上戴的到脚上穿的,无一不是亲力亲为,一概俱全,整整买了一大马车,这么多年来,穆夫人掌管白府内务一切大事小事,做事干练十分的有主见,我跟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做,顶多算个陪同。 一别经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是头一回和殷子然在一起过年,爱儿见我忙进忙出,打趣道“先生,今年过年不同以往,子然少爷跟您是同乡,也是蓟州人,在一起过年肯定很热闹”。 除夕的那天晚上,我和爱儿,殷子然一起动手,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我还做了我最拿手的糖醋鸡爪和红烧鱼,爱儿吃完一个糖醋鸡爪,咂咂嘴,夸赞道“没想到先生做菜这般好吃呢,今年过年莫不是有子然少爷在,我恐怕这一辈子也吃不上先生做的饭菜,比灶房的掌事做的还好吃呢”。爱儿说完看我一眼,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殷子然,笑问“子然少爷,你说是不是,我托您的福气呢”。 殷子然只对着爱儿一笑,也不说话,扭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语气十分暧昧,他道“爱儿说的是,苏先生这手艺实在是好,不过爱儿你并非是托我的福,我们俩谁托谁的福气也只有先生心里最清楚,不过,我是多么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能够常常吃到先生亲手做的饭菜”。 爱儿瞪大眼睛看着殷子然,大有一副你好大胆子,你不就是个堂医吗,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来使唤我的主子,也许是念在殷子然医好了俊儿的病,也许是因为今天是除夕,爱儿并未多说什么,只喊了一声“子然少爷”,脸上已隐隐显出不悦之色。 见此情形,我笑一笑忙把话岔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们干杯”。 爱儿不能喝酒,但也跟着喝了一小口,就这样一小口下去,便呛着了,不停的咳嗽,一张脸涨的通红,直叫唤“好辣,这酒真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笑秋和白颜冷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白笑秋今晚一袭白衣裹身,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他皮肤本就白皙,这身衣衫恰到好处,将他整个人映衬的更加英俊潇洒。那白颜冷也是一袭黄衣裹身,外面披着一件和白笑秋一模一样的黑色袍子。 两位正值英年,一个英姿飒爽,另一个温润儒雅,一旁的爱儿看傻了眼,坐在饭桌前只瞧着二位,忘了起身。 我在桌底下悄悄踢了爱儿一脚,爱儿这才反应过来,急急的从椅子上起身开来,切切的喊了一声“十二少好,十九少好”,然后连跳带跑的进了后房。 我正要同白笑秋和白颜冷打招呼,却见他二人正盯着一旁的殷子然看,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二人还是笑着的呢,这会子却没了笑容,那白笑秋脸色似是有些不好看,虽没板着脸,但明眼人一看就能从他表情上看出四个字:我不高兴。 要不说这白颜冷就是比他四哥白笑秋修为要好,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那样的彬彬有礼,和颜悦色,他淡淡笑着给殷子然打招呼“殷堂医好”。 殷子然也一笑,拱手道“十九少”。 白颜冷点点头,又朝身边的白笑秋看一眼,他见白笑秋怔着不动,忙拉了拉白笑秋的衣袖,道“四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瞧,一桌子的菜,你不是说要同飞飞一起过除夕吗,还愣着做什么,快坐”。 白笑秋呼出一口粗气,同白颜冷一起坐下来,殷子然看看白笑秋,又看我一眼,我朝他一笑,示意他赶快坐下来。 本来三个人说说笑笑吃着团圆饭,这两位一来,气愤立马变的怪异,尤其是白笑秋和殷子然。 很快的爱儿拿了碗筷过来,分别摆上,冲着白笑秋讨好的一笑,多嘴道“十二少,赶快尝尝苏先生的手艺,今天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先生做的呢,先生深藏不漏,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家先生不仅学识好,还会烧的一桌好菜,赶快尝尝,十九少,你也赶快尝尝吧”。 白颜冷连连点头,道“好好,既是飞飞烧的菜,那我是一定要尝尝的,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吃过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飞飞烧的菜别有一番风味,跟我们洛阳城的不同,我还记得当时十四哥说飞飞的厨艺仅仅是还可以”。说完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白笑秋拿起筷子,目光满桌子扫一圈之后,又将筷子放下,他道“这么多的菜,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我倒是忘了殷堂医也是蓟州人,不知以前是否见过苏先生”。 我没想到白笑秋竟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吓得我微微一颤,赶忙立了立身子,不等殷子然开口,笑道“十二少说笑了,蓟州那么大,我们怎么可能见过,来,吃菜”。话不多说,我抄起一筷子菜埋头吃起来。 白笑秋眼神一晃,轻轻一笑,道“不错不错,色香味俱全,只可惜我一看见这些菜,立马就饱了,一口也吃不下,要不,你们吃,我喝酒就好”。 白颜冷忙道“四哥,你刚才不是跟我说你。。。。。。”。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笑秋接走。 “五弟,怕是你听错了,先前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得罪白笑秋了,一整个晚上他没吃一口菜,上回还死皮赖脸的跟我说要我亲自做菜给他吃,今日做了他又不吃,真是个怪人。 我和白颜冷、殷子然吃什么、聊什么,他全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一个人坐着默默的喝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第八十五章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花啊、树啊、草啊渐渐复苏,蚯蚓在蠕动,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冰冻的河水开始缓缓流淌,到处洋溢着一片春的新绿。 我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着满树的新叶,满心欢喜。 爱儿提着小木桶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见我面带笑容,爱儿道“先生,为何这般高兴,是不是因为再过两个月四小姐就要出嫁了,白府的小姐出嫁,自从我来到府中这还是头一回,到时候一定热闹非凡,生在世家的女儿可真幸福呢”。 过完年之后,白青蕊的婚事便首当其冲的成了大将军白展奇宅院里最大的喜事,忙完了春节刚休息没几天,府中的下人们又都忙开了。 两个多月的观察期,俊儿的病也彻底的好了,再也没出现过晕倒的现象,穆夫人呢,心口也不疼了,为着四女儿的婚事整日忙的昏天暗地,一刻也没停过。一直以来白青蕊的婚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穆夫人的心上,白青蕊从小在阿祖母家长大,虽说也不是外人,是自个儿亲亲的娘家,可终究没在自己身边,少了些照顾,穆夫人总觉得对她这个四女儿有亏欠,她嘴上没说,我也能从她平日说的话中感受得到,所以她尽量弥补,不仅自己亲自到城里挑选结婚用品,前几天还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婚礼办的更好,更隆重,更符合白青蕊的心意。穆夫人还说让我多多陪陪白青蕊,陪她读书、作画、抚琴,还拜托我在这仅有的两个月里多教青蕊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了这个四女儿,穆夫人可谓想的周全,生怕女儿嫁过去受苦。 我嘴上答应了穆夫人,心中却是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亲眼看见白青蕊出嫁,我还能不能够等到那一天,答案是不能,两个多月,好几十天呢,在白府也生活了三年多,这样一走还真有些舍不得,可是那又能怎样呢,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我来白府的目的是想问一问白笑秋,是否还记得洛阳城外,狮子山下的苏洛凡吗,我一心想要问他的,我有很多次机会问他的,但当我看见他和楚怜薇和俊儿,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在一起的样子,我便知道这句话问与不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更何况殷子然已经催了我好几回,要让我赶紧和他一起离开白府。 他催的急,我也总得先进宫一趟才行,可眼下的难题是我要如何才能去呢,白府不同别处,府中的马车又岂能随便调动,圣上最近身体不大好,常常卧病在床,自今年以来处理朝政的事便交由当朝太子处理,太子刚刚暂理朝政,很多事情都等着他来处理,一个月前进宫面圣的时候,我见太子一脸愁容,面前的文案堆的跟座小山似的,想必也是未能得心应手,大小事务繁多,他早已是焦头乱额,我只好默默的将抽出来的请辞信重新塞回到袖筒里。 到底谁才能帮我调动府中的马车呢,白笑秋不行,白颜冷也不行,十一少又不在府中,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若是十四少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帮上我这个忙,一想到十四少,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白笑秋说我爱上了十四少,难道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会经常想起他,一想到他,我会偷偷笑,也会偷偷的哭,和十四少在一起的点滴我都记得很清楚,他的一瞥一笑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无法抹去,我从未想过除了白笑秋以外会再爱上另一个男子。我站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也只有白青蕊了,穆夫人不是问我要怎样才更得白青蕊的心意吗,我记得白青蕊很喜欢的一面刺绣,上面绣着两只可爱的小猫在滚一个线团,一大一小,就在洛阳城街市的铺子里,就在上回我陪穆夫人的时候见着了,心中一动,高兴的问道“爱儿,帮我把四小姐请来”。话刚说完,我又招了招手“算啦,还是我亲自去吧”。 爱儿伸手在桶里舀了一瓢水,水太满,溢出来流到地上哗哗响,她道“先生,你找四小姐做什么,我前天从大将军宅院里经过的时候,没见到四小姐,昨天柳儿来借我们家的梯子用,我帮她一起送过去,我还跟穆夫人说了几句话,穆夫人跟她已经一天没见着四小姐了,也不知去哪儿了”。 我哦了一声,朝房梁处看一眼,对爱儿道“四小姐又不是小孩子,白府这么大,说不准躲在哪儿玩呢,我这就去看看,顺便跟她一起去趟洛阳城”。 我并没有如愿见到白青蕊,相反我去的时候,穆夫人正急的团团转,她一早便派了府里的下人们绕着整个白府找。 穆夫人见我来了,忙问道“先生,你可有见到我家青蕊”。 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见一小丫头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跑进厅来,身子一歪跪倒在穆夫人脚下,切切的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四小姐她投井了”。 “什么。。。。。。” 我眼看着穆夫人就这样直溜溜的倒在我前方,我飞奔过去把穆夫人紧紧抱住,连声喊道“穆夫人”。 我是怎样的都不敢相信,生龙活虎的白青蕊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她死的不明不白,她还那么年轻又是那么的漂亮,她性子是那样的活泼,她的笑声清脆如黄莺,她喜欢哼着小调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还喜欢同玄詟理论,尽管她从来没在玄詟哪里讨到便宜,虽然嘴上功夫了得,得理不饶人,可她跟穆夫人一样,心地善良。 我记得她曾跟我说过她会幸福的生活下去,而且再过两个月,只有两个月她便要出嫁了,她怎么会死,我想不明白。 更加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殷子然也走了,他走的悄无声息,只留下了一封信给我,穆夫人听到白青蕊投井的消息,伤心的当场晕了过去,我让侍奉穆夫人的柳儿去请殷堂医,结果,柳儿没有找到殷子然。 我在殷子然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往后多保重,别再来找我。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们一同回蓟州,他等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离开了,没有一点征兆的,我所有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并已悄悄打包成袋,只待我进宫向圣上请辞,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我便能同他一起回蓟州了,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当面跟我说一声,头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白青蕊又为什么会死,我是怎样也想不明白。 殷子然就这么走了,我给他做的衣衫他没有带走,平整的放在床上,还是崭新的,看来他甚至不曾穿过,一回也没有。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很久,把殷子然从来到白府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事让他不辞而别的。殷子然是我最后的希望和归宿,他走了,我又该去哪儿呢。 这一回我竟然没有哭,我只是在笑,一个人在屋子里望着窗户傻笑。 白青蕊的死让穆夫人受了很大的打击,在昏死过几回之后穆夫人终于决定,回娘家休养一段时间,临走的时候她将玄詟托付给我,让我好生监督玄詟读书,大将军白展奇并未阻拦,只说这样也好,穆夫人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转身进了马车。 很多人都说,白青蕊是因为不满意穆夫人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又不敢违抗,不得已才寻了短见,是自杀身亡。 我按照穆夫人的叮嘱又对玄詟上心起来,玄詟渐渐长大,已到了束发之年,他自幼聪明好学,尤其是近几年来跟着白笑秋一起学了不少兵书上的学识,很多书本上的学识已经能独自读懂,并不需要我过多的解释给他听。 一个午后的下午,我在朗庭处乘凉,没多大一会儿赵音岚也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被两个小丫头掺着,后面还跟着三个丫头,有的手中拿着蒲扇和衣衫,有个怀中抱着暖壶,有的端着果子和糕点,前拥后呼派头不小。她的肚子真大,已经大到走路都相当吃力,行动十分缓慢的地步,自她从地牢里被放出来以后,整整半年了,今天是头一回见到她。 时隔近三年,再次见到她,我心中依旧有着愤愤的不平,替穆夫人感到不公,也为早已死去的菊儿有着一种无法释怀的恨意,可一想到这几年来她在地牢的生活,现在她身怀六甲,马上就快临盆了。我知道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不合情理的事情来,于是,我快步走上前去,招呼道“赵音岚,好久不见”。 赵音岚并未作声,一招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赶快将她掺着坐下。她横了我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先生,几年不见,苏先生风采依旧,还是那么的水灵”。 我笑道“我怎敢与您比”。本来我真想替穆夫人出一口恶气,听说自她怀孕之后被大将军宠上天不说,隔三岔五她还跑去找穆夫人的麻烦,当着府中下人们的面说些难听的话,让穆夫人难堪,真是死性难改。可我一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多话又不便说,只好生生咽了回去。 大概是瞧着我正盯着她肚子看呢,赵音岚在肚子上摸一摸“要不还是我这个肚子争气,大将军现在可看重我了,上个月又给我调来了几个丫头伺候我,生怕我热着饿着,他太紧张我了,把我这一胎看得比他的命还要紧,那不,你也瞧见了,现在我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一群人跟着,我烦都烦死了”。 我听得出来她这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她知道我与穆夫人交情甚好,情同母女,却故意说给我听,目的就是为了贬低穆夫人,告诉我她现在的身份比穆夫人还尊贵,更何况曾经为了穆夫人我还跟赵音岚吵了一架,我尚且都记得,像她这样的小人又怎会不记得。即便我心中有多么的不痛快,此时我也不能发作出来,赵音岚现在身怀有孕,是白展奇最后的希望,就因为这样,赵音岚才敢肆意妄为的在众人面前撒欢。 我不想再听赵音岚啰嗦下去,扯了个幌子说还有事情要做,准备就此离开,赵音岚却说“难道苏先生就不想知道白青蕊那个死丫头是怎么死的吗?” 在我的心中一直不相信白青蕊会那么轻易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性子开朗,用穆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活的没心没肺,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自杀,大将军也曾派人巡查探究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没办法只好认定为白青蕊是自己投的井,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心中依旧疑虑重重,但当我听到赵音岚说话的口气时,心还是锰地炸了一下,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问“莫非你知道”。 赵音岚又在肚子上摸一摸,挑衅道“你说呢”。 我缓缓收起手中的蒲扇,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我的心却狂跳不止“少废话,你知道什么赶紧说,快说呀”。 赵音岚扑哧一笑“我就喜欢看先生沉不住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先生脾性一向好,不会轻易动怒,看来四小姐的死也让苏先生害怕了”。 我厉声道“赵音岚你胡说些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 赵音岚依旧不发怒,只淡淡笑着,一抬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赶忙掺她站起来,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撑在腰间“白青蕊是自杀的,她自己投的井,府中的人都这么说,难道苏先生不相信”。 我道“府中的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始终不相信是四小姐自己投的井,她还那么年轻,而且眼看着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怎么可能。。。。。”。 “哈哈哈”,赵音岚拂面大笑起来“是啊,一出生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受到众人的宠爱,将军府里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多么高贵,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有谁会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怀孕了,一个即将要嫁人的姑娘怀孕了,她确实是自个儿投的井”。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骗我,赵音岚,你造谣生事,一定是你,四小姐的死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我气的身子直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头,咆哮起来。 赵音岚向前走几步立在我面前,她面目狰狞“白青蕊那个死丫头年纪轻轻却不守妇道,荒乱无耻,卑鄙下流,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就跟她那整日要死不活博人同情的阿娘一样,虚伪,贱人胚子”。 “你胡说,是你害死了四小姐,是你”我头嗡的一下,再也想不了事情,我失去了理智,使劲儿推了赵音岚一把。 赵音岚淬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惨叫了一声,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丫头吓得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来掺她,我听见赵音岚嘶声裂肺的喊叫着,我肚子疼,我的肚子,好疼啊,我的孩儿,几个丫头哭喊着赵姨娘,我看见赵音岚额头上流了很多很多的汗,那汗水颗颗滚落下来,正在这时,有个丫头大喊一声“地上有血”。 听闻,全部的人都朝地上看去,我看见鲜红的血水顺着赵音岚的大腿一直往下流,流淌在地上,弯弯曲曲,血水越流越多,汇成一条小血河。 赵音岚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衣衫皱皱巴巴,头发一缕一缕胡乱粘在脸上,发钗摇摇欲坠歪在头上,她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紧抓住其中一个丫头的手腕,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一定不能有事”。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做了错事没有担当,在这紧要关头,我双腿跟筛糠似的颤抖的厉害,看见赵音岚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向我伸出手来向我求救,我竟什么话也没说扭头跑了,我一直跑一直跑,跑的比兔子还快,完全不顾身后赵音岚痛苦的呻吟和丫头们的叫喊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只是一直向前奔跑。我不是成心推赵音岚的,我没有想要害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我只是太生气了,她怎么能这样嚣张,她欺压穆夫人,对穆夫人大不敬,羞辱白青蕊,如果不是她说的那些话,白青蕊也不至于会投井,一切都是赵音岚的错,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真遭遇不测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也不喝,不说话,也不闭眼,不理任何人,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眼只瞪着房梁发呆,连眼珠子都懒得动。 爱儿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样做才好,情急之下她喊来了白颜冷,后又喊来了白笑秋,甚至还喊来了玄詟,但无论谁跟我说话我都无动于衷,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过了几天,爱儿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赵音岚生了,不知道是男还是女,我也不想问,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曾经还想为了穆夫人搏一搏,我还会很关心她生的是男还是女,现在穆夫人也不在,于我而言,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何意义。 好消息坏消息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到了第五天,我整个人已经是脸发青,眼眶深陷,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爱儿急的快要哭起来,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哄我,只好找来了十一少。 十一少来看我的时候,还带来了两瓶好酒,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十一少总喜欢蹲在院墙脚捣腾,是因为他在酿酒,他在院墙脚埋了很多酒。 我喊了一声十一少,泪水便流了出来。 那天,十一少在我屋内坐了很久,关起门来,我们说了很多话,我有太多的话没法跟别人说,只能跟十一少说,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十一少,我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埋进肚子里,那样会把我活活憋死,我必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把我心中的苦闷都告诉他,放眼望去,也只有十一少了。我告诉他说白青蕊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都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白青蕊,是我对不起穆夫人。 尽管十一少一再的安慰我,可我还是觉得心很痛,穆夫人待我那么好,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她呢。 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十一少劝我却反被我拉着一起喝,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哭,一起说了很多疯话。 十一少回去之后,我一个人又喝了很多酒,喝醉了便睡在地上。 我变得没有斗志,意志消沉,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看书也不做画,除了喝酒就是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发呆,就这么混混度日直到有一天楚怜薇来找我,她给我将了一个故事。 第八十六章 在遥远的西域一带,流亡着两个小朝廷,它们分别是西凉和北凉,以西凉为首的族民们,他们豪放热情,善良,十分的好客懂礼节,喜欢大碗喝羊奶茶,大口吃肉,年轻的男子都爱摔跤,玩套马,年轻的姑娘们擅长表演做舞。每到过节的时候他们会邀请一些长辈或是贵客,大家盘腿围坐在一起互相祝酒,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燃起篝火,男女老少手牵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无意间牵起了手,四目相视下,小姑娘脸红害羞,小伙子情真意切,很快的两人私下定了终身,并承诺要守护对方一辈子。白天他们一起骑马驰骋在浩瀚的草原上,夜晚相拥一起看天上的星星,他们很相爱,很幸福。小伙子帅气高大,小姑娘娇俏可人。小伙子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姑娘,常常笑容满面的亲吻着姑娘的额头,给姑娘讲故事。善良美丽的小姑娘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年轻帅气的男子是北凉的细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西凉便被北凉大肆屠杀掠夺,美丽的小姑娘亲眼看见她心爱的人儿身着铠甲,匹马上阵,将她的族人一个个杀死,可他却留下了小姑娘和小姑娘的阿爹,他把小姑娘和她的阿爹带回到北凉,并答应和她成亲,就在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年轻男子接到指令,要领兵讨伐乱臣贼子蒙氏,不料竟中了蒙氏的奸计,死于非命。 大仇未报,细作却死了,小姑娘决心带着阿爹一起潜回西凉去,父女二人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在半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位身穿军装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腰间别着军刀,他昏倒在草丛中不省人事,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就像那天边的云霞一般。小姑娘认得这是中原的军装,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中原人,此人看起来十分的年轻,凭她的判断力,那么身穿军装的年轻中原人一定是个少将,既是中原的少将那便是她的敌人,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中原人一直想要灭掉她们西凉,此人留不得,就在她举起屠刀想到杀死他的时候,面前的中原人突然睁开了眼,用极其微弱的气息对她说,救我。当时的他是那么的无助,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满脸的血,一身的刀伤,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杀死。要紧关头,善良的父女二心软了,他们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将这位来自中原的少将带回西凉,并且救活了他。 两个多月后,小姑娘发现自己竟意外怀孕,而孩子的亲生父亲正是那北凉细作的孩子,那细作已经死了,她该何去何从,作为凉州大族的后裔,怎能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让族人蒙羞,小姑娘欲寻短见被中原少将发现并拦下她来。 少将感恩当日姑娘相救,为报答姑娘的恩情,他自愿与姑娘成亲并对姑娘的阿爹谎称都是自己犯下的错,他必须负起责任来。大概在六七年前的某一天,这个小姑娘嫁给了英俊潇洒的中原少将,可小姑娘万万也没有想到,直到新婚之夜他才晓得其实少将并不爱她,只是感激她当时的救命之恩。他们甚至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刚开始姑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她努力努力,也未能打动少将的心,因为少将的心里装着另一个姑娘。半年以后,她顺利诞下男孩,少将承诺会照顾她们母子一辈子。 少将不仅长的俊朗,而且非常的英勇,与向来生猛的西凉男儿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不久之后便成为西凉最得力的干将之一,领兵讨伐北凉的时候屡屡获胜,少将表面看起来很风光,但姑娘看得出来,少将其实并不开心,一有空少将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抚琴,他其实一点也不会,连半个音律都不懂,他请求姑娘教他,姑娘问他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他望着天空的方向,久久之后才说出《归路十里》。 《归路十里》是他学过的唯一的一首曲子,他不停的练,日日练,夜夜练,一有空就练,练的手上全是水泡,水泡破了便开始流血,一双手指头都肿了起来,但他依旧不放弃,后来他终于练会了,他在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总是情意绵绵,十分的忘我,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似是沉静在某种美好的回忆和画面里。 姑娘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年轻有为的少将,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走不进少将的心里,即便这样,姑娘也是开心的,只要能和少将在一起,怎么样都行,闲暇之时少将拿了纸和笔,他要画一幅画,姑娘高兴极了,以为少将要给自己作画,她耐心的坐在屋子里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画中另一个姑娘的模样。姑娘知道画中的女子就是少将心心念着的人。 即便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少将在西凉,他们拜过堂成过亲,对着天地盟誓,这一生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永远都不会改变,她原本以为能和少将一起白头到老。三年之后的某一天,少将突然跟她说他要回中原,回到洛阳,他要替他阿爹报仇,他要替心爱的姑娘报仇。 姑娘其实一直都知道,少将娶她只是为了报恩,是权宜之策,姑娘感激少将的倾囊相助,不惜拿自身的幸福来报答她。可她还是爱上了他,尽管他不爱她,也从未碰过她,他们之间只存在某种协议,表面上是夫妻的名义,打情骂俏,装作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式,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切都是假的。 楚怜薇离开白府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偶有风吹来,也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马车就停在我家院子前方。白笑秋找了一辆既结实又宽敞的马车,马车里备了很多干粮和用品以及衣物。 我出来送楚怜薇一程,站在马车前不知道该跟楚怜薇说些什么,我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要永远的记住这个坚强的女人,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紧紧相拥而泣,作为女人我很同情楚怜薇的遭遇,可我能说什么呢,我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和愧疚,我一直误会了她,也只怪她伪装的太好,把这份戏演活了,府中这么多人,就连刁蛮的赵音岚都被她给骗了,她骗了我们所有人,她是一位伟大的阿娘,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女人。 我抱了抱俊儿,这是我第一次抱他,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俊儿肉墩墩的小手帮我拂去脸上的泪水,稚嫩的声音对我说“先生,你别哭了,俊儿跟阿娘出一趟远门,不日便回来,回来之后我还要读书作画,您来教我,好不好”。 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俊儿乖,先生一定等你回来”。 我曾试图挽留楚怜薇,叫她不要走,不要离开白府,不要离开白笑秋。楚怜薇淡淡一笑,道“做人得有良心,从我踏进白府的那一天,在婚礼现场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虽然你看上去和画中的女子有些不一样,你的额头处还有一朵宫粉梅,可你骗不了我,凭我特有的直觉,绝对错不了。但我答应过笑秋,哦,我说错了,从今天开始他是你的笑秋,你就是那画中的女子一定没错了,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他为你抚琴,为你作画,我曾经想过要离开,但我跟十二少之间早有商议,要共同演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护你周全。我恨过你,狠狠的恨过你,埋怨过你,甚至在心里暗暗骂过你,我嫉妒你,也羡慕你,很多时候我和白笑秋演戏,演着演着我便成真的了,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还记得吗”。她问我。 我反问道“还记得什么”。 楚怜薇一笑,道“有一回在廊道处的空地上,俊儿擦破了手,我狠狠的打了你一巴掌,那是我发自内心的想要打你,因为如果没有你,十二少一定会爱上我,我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样的狼狈不堪。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自从五弟把我们母子二人从西凉接到洛阳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快乐,我以为我多年的付出终于能够得到回报,十二少是诚心的要同我共处一生一世,我万万没想到你也在白府,我当即就明白过来,十二少娶我完全是为了掩护你,因为我太了解他了。苏先生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对十二少的爱一点也不会比你少,只是可惜,命运安排了他先遇上你,我能奈何。以前是我不能走,俊儿又还小,我需要给他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好的落脚地,自从俊儿在后山摔一跤,把头摔破,你对他不离不弃,照顾妥帖,始终如一,比我这个当亲娘的还要细心周全,让我特别的感动,你是个好姑娘,我不能这么自私的将十二少据为己有,我应该把他还给你,现在时机成熟,是时候该我离开了。还有。。。。。”。楚怜薇朝四周看一眼,将我拉到一旁。 我问道“是不是有话要说,还有什么”。 “就是白府看似军机严密,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防不胜防,我俊儿的伤也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才导致他昏迷不醒好几个月,好在我的俊儿现在终于没事了,我不想再让俊儿身处险境,我要给他一个安逸舒适的家,思来想去回西凉才是我最好的去处”。 我紧紧握住楚怜薇的双手,她也只是个女人,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心,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得清楚,所以她才选择了离开。 最后楚怜薇坦然笑对我说“我救了十二少,十二少帮我保住了名节,以往的种种相互抵消,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至于你飞飞,命中注定他是你的,你要好好珍惜”。 白笑秋将楚怜薇掺上马车,叮嘱她一路注意安全,遇到什么事可随时写信给他。楚怜薇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放下帘子。 白颜冷说,三年前是他将楚怜薇和俊儿带回白府的,三年后还是应该由他把她们母子二人送回去,好事做到底,他说他要做个彻彻底底的好人。 我眼中带着泪,问他“十九少,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颜冷浅浅一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又是那样的淡然,好似早已看破这一切。他抬头仰望着天空,初晨的太阳照在他脸上,很温暖而柔和,他的黑色长袍被微风掀起,像波浪一样随风荡漾。原来他们一个个都是明白人,只有我身在其中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为眼睛看见的就是事情的真相。白颜冷说他在白府待够了,也想到处走一走,到了西凉,然后再去一趟突厥,他阿娘是突厥人,他也算得上是半个突厥人,阿娘死了,但还有亲人,这回他想去看看那些从未见过面的突厥亲人。他还说等他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随着朝天一声鞭响,马儿哒哒哒的走起来,车轮缓缓前行,越走越远,最终连马带车一同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整整七八天的时间,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心情很沉重,怎样都高兴不起来。脑子里始终浮现出楚怜薇临走时的画面。白笑秋日日来看我,我也不理他,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我很生气,但我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气什么。 白笑秋和楚怜薇都没做错什么,难道真是我一个人的错吗。想想这么几年来,楚怜薇带着俊儿和白笑秋在众人面前演戏,还要演的尽心演的真切,只为了护我周全,她是多么的不容易,和楚怜薇比起来,我自愧不如。 楚怜薇和俊儿走了,把小花留了下来,白笑秋见我心情不佳,便将小花带来逗我开心。小花长的十分可爱,一身雪白的毛,圆头圆脑,蚕豆大的小鼻子一撅一撅的,来到一个新环境,可把小花给忙坏了,围着我这屋子里里外外转了半晌,每间屋子都要嗅上一嗅,两只眼珠黑黑的,刚开始和我不熟,只围着白笑秋打转,用舌头舔他的鞋子,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抑或是窝在他脚边睡觉。白笑秋把小花举到我面前,对小花道“小花,今天我要郑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要听好记牢了,瞪大你的眼睛看一看,面前的这位是你的新主子,以后就由你来陪着她”。 爱儿在一旁不乐意的道“十二少,什么啊,苏先生是我的主子,现在又成了小花的主子,那我和小花又是什么关系”。 白笑秋手一抬“哪儿那么多话,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爱儿嘟嘟嘴,一转身跑出房门。 我把小花抱在怀里,用手在它头上摸一把,笑道“你对小花说这些个做什么,我怎么就成了它的主人了”。 白笑秋一把摁住我手,道“你怎么就不是它的主人了,我说你是你就是,你看看它现在多可怜,没人照顾,孤苦伶仃,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总不会放任不管吧,你没瞧见吗,小花正看着你呢”。 就在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花的时候,白笑秋趁机在我脸上亲一口,我吓得手一抖,喊道“十二少,你干什么”。小花受到惊吓汪汪叫,跳到地上逃走了,我一边喊着小花别跑一边追着小花,从内屋追到院子里,白笑秋在一旁笑看着我和小花在院子里追逐。 闲暇的时候,我和爱儿带着小花在后院的空地上玩耍,我记得以前照看俊儿的时候,偶然间在白笑秋的宅院里瞧见小花对从空中掉下来的叶子啊果子什么的非常感兴趣,只要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下来被它看见,它都要蹦跶着四条小短腿迎上去接,如果是个圆圆的东西比如说果子什么的,它还会自娱自乐的跟果子玩起来。于是我灵机一动,把柔柔送我的玩偶用展布包起来再用藤条捆一捆,捆成一个小圆球状,然后对着上空抛去,小花果然上了我的当,四条小短腿一收缩,锰的往前窜去,腾空一跃向上扑去,别看小花小小个,却能跳出一人高来,待小花接住玩偶,我便撒腿就跑,小花嘴里叼着玩偶顾不得玩耍只追着我跑,爱儿在后面叫喊道“小花,快把你叼来的东西给我”。我在前面跑,爱儿在后面喊,小花不理会爱儿的叫喊,依旧追着我跑,爱儿追着小花跑,小花见状忙掉转头去追爱儿。 白天我和爱儿带着小花到处玩,晚上将小花抱在怀里,几天过去之后,我与小花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我走到哪儿小花跟我到哪儿,围着我打转,每当我坐下来的时候小花便用舌头在我脚背上舔来舔去,抑或是在我周身蹭一蹭,碰上我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觉,小花就躺在我脚下睡。 有了小花的陪伴,我再也不觉得孤单了。 那天,我带着小花去找十一少,也不知怎么了,小花一见到十一少便朝他身上扑去,十一少连连后退,小花不依不饶只朝他身上扑,我叫喊着“小花,别闹”,可小花不听我的,伸出两只前爪似是要挠十一少的脸,吓得我大吼一声“小花,看打”。 十一少愣在一旁抿了抿嘴。 我十分不解的问“十一少,我家小花怎么啦,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往你身上扑,它是不是喜欢你”。 十一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它不是喜欢我,它是怕你被我抢走,要跟我拼命呢”。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地上的小花,心中一暖将小花抱在怀里,又看看十一少,笑说“十一少说的是呢,小花是我的,我是小花的,我们现在是谁也离不开谁,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花”。 十一少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也笑了,他说“难道你真的不怕,它可是一只公狗”。 我啊了一声,小花再次被我的尖叫声吓着,噌的一下跳到地上去,我一脸羞愧的别过头去。 第八十七章 我将小圆球举到头顶,小花在对面望着我,我双手一扬假装将小圆球抛向天空,小花四条小短腿锰的往上窜去扑了个空,下回我再做同样的动作时,小花并未上当,它伸出红红的舌头仰着脑袋看我,小尾巴欢快的摇个不停。 我蹲下去在小花的头上摸了一把,笑道“小花,你倒是挺聪明的,上了一回当就长记性了,作为你的主人呢,我表示很欣慰,小花你放心好了,这回我不会再骗你了,来吧”。我把小圆球用力的朝天空抛去,小花再一次从地上一跃而起往上扑。 白笑秋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圆球在前面跑,小花在我身后追着我跑,我跑了一圈又一圈,小花穷追不舍,我跑得满头大汗没力气了顺势盘坐在地上,抱起小花给它顺毛,小花躺在我怀里乖乖的眯上眼,很是享受的样子。 白笑秋在一旁看着我和小花,我假装没看见他,一下一下的给小花顺毛,说实话这些天来我总觉得心口被一股气堵着,也不晓得是怨气还是恶气,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气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想理他。以前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待我好,多么希望他能正眼看我一回,多么希望他对我体贴入微,可是现在呢,他终于能正眼看我了,还把小花送给我只怕我孤独寂寞,他对我温柔体贴,我应该高兴的,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笑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和小花,我明明知道他就在离我不远处,他在看着我,可我就是不想理他,也不愿看他一眼。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过了一会儿听得白笑秋柔声喊我“飞飞”。 我呵呵两声,重复道“飞飞,有意思,十二少,我从来都不是你的飞飞”。 白笑秋眼神一晃,脸色暗沉下去,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什么,飞飞,我听不明白,这些天来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你不愿见我,也不想理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白笑秋,笑道“洛阳城外,狮子山下,十二少,你还记得吗”。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白笑秋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看起来似乎很气愤的样子,我看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走上前来抓住我手腕把我从地上一把拉扯起来。小花已经睡着了,被我和白笑秋吵醒,蹭的一下跳出去。 白笑秋拉着我一直走,从后院到廊道直通前院,他使了很大的力气,拽的我手腕很疼,我一边挣脱开去一边叫喊道“十二少,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笑秋没理会我的挣扎和叫喊,就这么一直拽着我手腕走出大门然后把我塞进一辆早已停在大门外的马车里。 白笑秋亲自为我驾马车,他用力的挥着马鞭,马蹄声哒哒哒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飞快的奔跑,吓得路边的行人大声尖叫,狗啊猫啊什么的也都被吓得窜到马路上,街道两边的行人不停的往后退,我看见卖鲜果的摊子被人推翻了,编篓里的果子扑嗵嗵滚了一地,卖鲜果的商贩叫喊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我的果子啊”。 马儿跑的飞快,不久之后我看见了洛阳城城门,门口左右两边各站着四名侍卫,个个手持长矛,庄严威武,站在最前面的小将士瞧见远远的有马车朝这边驶过来,他将长矛往地上一杵,抬了抬手,招呼马车停下来,待马车走近些之后那少将赶紧立了立身子,肃穆喊道“驃骑少将军,您这是要出城吗”。 白笑秋朝小将士点了点头,那小将士赶紧闪到一边。 出了城门往右拐是一条小路,小路坑坑洼洼十分的不好走,车身颠簸的厉害,我坐在马车里左右摇晃,险些摔倒,情急之下只好死死扣住车窗,马车越往前走越是让我觉得熟悉,一颗心开始怦怦跳个不停,不多大一会功夫便在一栋旧式庭院门前停了下来。 我惊慌失措的看着白笑秋,他却拉起了我的手,我们一同走进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庭院,阔别七年之后,我回来了。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株红色的海棠,虽然海棠花没有香味,却娇艳动人。院子里有我最喜欢的牡丹和芍药,还有月季花,我曾在这个院子里给花草修剪枝叶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手,是白笑秋帮我包扎的,那个时候的他是那样的温柔。院子里的竹椅也依然在呢,还有我给花儿浇水时的木瓢和木桶,虽然它们早已陈旧不堪,但依然完好无损。 往里走是两间房,一间是稍大当作厅用,一间是就寝的帐房,屋子后还有一间偏方,那是从小跟着我一起的丫头灵儿的房间。厅堂里摆了一张简台,上面有宣纸和笔,还有砚台,那砚台里的墨已磨好,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盆罗汉松。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历历在目,看着这一切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年以前那些快乐无忧的日子。 那天,艳阳高照,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我正在院子里给花草修剪枝叶,灵儿一声惊呼“小姐,这可使不得,你现在是有孕在身,累坏了身子那怎么得了”。灵儿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来掺我。 我拉了拉灵儿的胳膊“不就是剪了几根花枝吗,怎会累得着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向来都不是娇柔做作的人”。 灵儿是最知晓我性子的人,见我执着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给我端来一把藤椅,叮嘱我说“要是觉得累了就休息,又忙不迭地去给我倒水喝”。 我向来身形消瘦,自打怀孕之后便贪吃贪睡,圈着养着,才四个月多的身子就已胖的不成形了,眼见着从手中滑落在地的剪刀,却怎么也够不着。 见我笨拙的样子,白笑秋笑了,他拥着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对我说“凡儿,你一定是闷得慌了,这样的粗活怎得也揽了干,你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吗?” “无碍”我笑笑说。 “你是我白笑秋的女人,我是怎样的爱你,你好像也不在乎”。 他生气了? 我牵起他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说“告诉我,如果这都不算爱你,那怎样才算”。 一个女人,如果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就说明这个女人是死心塌地的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 白笑秋顿时红了眼眶,连声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他将我拥进怀里,我的头靠在他肩上,当时的我是那样的幸福而快乐。 他喜欢我做的糖醋鸡爪,我便顿顿做给他吃,他一连吃了好几个月也不觉得腻。自怀孕之后我有些挑食,我说我想喝粥,他就亲自动手为我煮粥,为我烧菜,等煮好了粥端到我面前,我又不想吃了,又想吃面条,他又急忙给我煮面条。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吟诗作画,一起习字,天热的时候他给我扇风,天冷的时候他抱住我双脚放在他胸前给我取暖。他出征的时候我便在家日日等,夜夜等,为他担心受怕,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生怕他有个什么头痛脑热或是遭遇不幸,一颗心整日想着他,只盼着他能早日平安归来。我喜欢抚琴,最喜欢抚的曲子是《归路十里》,我经常抚这首曲子给他听,他听的入了迷,多半情况下他在我的琴声中酣然入睡。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首曲子,我来教你”。他却不答应,他不想学是因为他想让我弹给他听。 我要的不多,无非是你能陪我看美丽的日出,然后,和我一起等最美的日落,永远只爱一个人,一生一世就好,只可惜天不随人愿,一晃就到了现在。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我再难控住难过的心情,别过脸去哭了起来。 我哭的很凶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身子一个劲儿的颤抖,白笑秋从身后抱住我,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柔声道“凡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别哭了”。这句话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然后我听到白笑秋也哭了,他的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我后背,打湿了我的衣衫。曾经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承诺过我,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还有我们的孩子。 “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嚎嚎大哭朝他咆哮。 “对不起,凡儿,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长时间,后来我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白笑秋道“从我在建安寺院拜佛烧香的那一回,我们在寺院的树下相遇,我一眼便认出你了,凡儿,是我对不起你”。 我又问“这么说我进白府你也知道?” 白笑秋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凡儿,我没想到你会以那种方式,那一刀差点要了你的命,凡儿,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恨到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我笑道“我的命早就在七年以前葬送在狮子山之下了,是你亲手推我下山,为什么,我想要一个答案”。 白笑秋并未回我话,他道“凡儿,先说说你吧,好吗”,然后我再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 我家是世代簪缨的大族,父亲厚薄寡言,轻淡名利,更加不喜朝廷里的群雄纷争,辞去官职之后便带着年仅两岁的我和母亲搬到离京城较远的并州。 因我出生在寒冬之际,我的母亲希望我能以一种坚韧的心性,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她见窗外的梅花开得如此素洁淡雅,风姿绰绰,像是仙子一样的精灵降落到人间,固为我取名苏落凡。 母亲身体不好,我自出生以来,未曾有过兄弟或姐妹,家中人丁稀薄,父母独掌我一个,视作掌上明珠,从小便将我当男孩子来养。 教我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都学。闲暇之余我便躺在父亲怀里看千字文,跟着父亲一起外出狩猎。 偶有一回父亲外出狩猎时带回来一只全身黑毛的兔子,我高兴坏了将那兔子养在笼子里,日日出去找兔子草给它吃,没过多久,那兔子竟然死了。 父亲不忍看我伤心难过,应允我他会再找回同样的一只兔子给我。父亲天天蹲在草堆里,后来竟不幸染上了恶疾,卧病在床,本就有咳疾,加之上了些年纪,病越来越严重。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正在喝汤药的父亲收到一封从洛阳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拆开一看,信中只有五个字:弟入狱,危以。 父亲这一辈的至亲总共有四人,两男两女,父亲最大,叔父排末尾。我的两个姑姑全都嫁去了外地。 父亲当即吐出一口血水,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母亲让小斯找来堂医为父亲医治。 第二天晚上,我见父亲房中的灯还亮着便推门进去,父亲见我来了,用手撑起半个身体斜靠在床上。 我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一声父亲还未喊出泪水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父亲伸出一只手来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唤我一声“凡儿”眼中已有老泪。 我枕在父亲的手臂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父亲唤我“我儿别哭,别哭”。 母亲过来搂住我的肩膀。 父亲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你叔父现在怎么样了,眼下这身体,叫我如何去探望他,真愁人”。 我看着父亲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憔悴的面颊,便安慰父亲道“父亲,叔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父亲满面忧色,忧声道“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放心,他是我唯一亲亲的弟弟呀”。 深思片刻,我握着父亲的手郑重其事的道“父亲,让孩儿替您去探望叔父吧”。 父亲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道“可怜我凡儿小小年纪竟如此通识,懂得体恤父母,只是你一个女儿身。。。。。”。 我抬起手擦掉眼中的泪水,道“父亲请安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情况紧急经不起过多耽搁,当晚便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 母亲一直送我到桥头,泪流不止,叮嘱我道“此去路途遥远,万事都要小心谨慎,遇事不要惊慌要沉得住气,且不可冒然行事”。 我拥着母亲哭了一会,便带着随身的丫鬟灵儿一起赶路了。 一路马不停蹄地从并州赶到洛阳城,见到了久违的叔父,才得知叔父根本没有入狱,那只是一桩善意的骗局。 因我的两个姑姑嫁去外地,我便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出于好意,叔父不愿我像两个姑姑那样,一旦出嫁就再难见面。还有一个原因,叔父希望父亲能回到洛阳,两兄弟在一起,年龄越大越怀念亲人。 当我知道叔父骗了我,非常生气,收拾行礼准备连夜赶回蓟州,叔父告诉我说,不日便是他的寿辰,让我待到寿辰过了之后再走,我看着叔父一脸的沧桑,只好答应。 几日之后,紫轩殿内,叔父的五十寿宴上,邀请了朝中的大臣、各达官贵人、官宦之家,大家举杯欢庆,气氛很是热闹。觥筹交错下我和一群妙龄少女款款而来,粉黛绣锦,霓裳缦纱轻舞赢得满堂喝彩。 酒能助兴,一曲舞毕,御史大夫把着一杯酒走到我面前“来,敬小娘子,我唐风活到现在什么也不缺,除了塌下的二夫人之位”。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一看他那满面油光,臃肿的肚囊,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现下就觉得恶心。因他的官职远在叔父之上,叔父虽不愿意,但也不敢驳他的面子,只能一味的陪着众人笑。 这一茬还没过去,内阁学士孟盛辉也开始为自己的儿子招亲,他指了指唐风说“你个老家伙,你只缺二夫人之位,你还有三四五六夫人啊,我家儿子可是连一房夫人也没有呢”。 我自是不愿意搭理他们,但又不知如何应对,愣在那里发愁的紧,眼珠子这么随意一瞟,跟斜面的男子撞个正着,正准备将目光移开,却已然来不及了。 他凌凌然站起来,一汪清泉明亮如日月。 “一曲《归路十里》如梦如幻,真是曼妙的很。小生的弟弟下月要娶亲,府中虽圈养了不少歌姬,但无一人能与之相比,小生独胆可否请姑娘到府中请教一二”。 我微微一欠身,四目相对,心中了然。 既是专门为我解围,我心存感激,便顺水推舟当即答应说“让公子见笑了,苏落凡愿意前去试一试”。 然 没有白府 没有歌舞 只有花前月下,只有翠纱之绸,枕间交融,就这样,我成了他的女人。 虽然我从未踏进过白府半步,也从不知晓他何时会娶我,跟着他却是我心甘情愿。 在洛阳城外的一座旧式庭院里,简陋的摆置,成了我们唯一的家。 我们在这座庭院里度过了半年多的美好时光,直到有一天,白笑秋跟我说“凡儿,你还未见过洛阳城外,狮子山的梅花吧,今天天气好,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他长期征战在外,难得有这份闲情雅致,我长居家中也难得出去,怀孕后更是一刻也没离开这庭院半步,现下听说要一起去赏花,立马来了兴致,连连应声好啊好啊”。 那天的马车装扮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马车。金丝装裹的车顶,四周镶嵌着赤色的荷叶花边,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白笑秋亲自为我驱车,两人紧巴紧的挨着,虽然一路颠簸让我有些不适,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的大好心情。 狮子山果然如传说中的格外漂亮,上万株梅花在这里竞相绽放,美的秀韵多姿,美得流光溢彩,美得雍容华贵。 我们找了个花开得最旺的地方坐下来。他将我揽进怀里,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家,凡儿,你要等我”。他亲吻着我的额头说。 “我信你”。我点点头。 他跟我聊到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聊到我们的相遇和相爱,相守到老,聊到他对生活的伟大抱负,聊到花王和花后的传说.聊到最后,他甚至还十分动情地对我说“凡儿,要不我做花王,你来做花后,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怎样?” 他的话让我感动,我静静的听着,也不答话,任由他一个人自娱自说. 我想象着,以后把我们的孩子带来这里,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看满山的苍松翠柏,迎暗香疏影的梅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说“我们走走吧”。我说好,起身时他碰了我一下,他本就是少将,力气显然很大,这一碰却将我碰了一个趔趄,脚底一滑掉下山崖,我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树杈...... “凡儿,乖,把你的手放进我手心里,你就会没事了”。十几岁的我少不经事,仅凭一句美丽的谎话便认定他就是自己今生的唯一,是那个能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真命天子。 笑秋,快救救我,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句笑话而已。 我摔的血肉模糊,被善法寺的僧人发现,他们把我带回寺里,得镜凌法师拼力相救,我才捡回一条薄命,离开善法寺之后我便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来到白府,却被告知十二少已死的消息。 我万分悲痛,在洛阳城举目无亲的境况下几经周折才顺利回到蓟州,我躲在窗户外面却看见母亲在家里供了两幅牌位,一个是父亲的,一个是我的,因叔父派来的人告诉母亲我摔下山崖死了。父亲却不相信,他带病坚持亲自到洛阳城来找我,半路上随马车一起翻下山去,当场毙命,我的母亲也因此变得神志不清。 我没脸见母亲,没脸再苟活在世上,一心求死扑了塘,然后被建安寺院的住持相救。我心灰意冷削发为尼,日日念经祈福,只想安安稳稳过完残生,却没想到三年之后,意外看见了前来烧香拜佛的白笑秋,他不仅没死而且还活的好好的。 于是,我又留起了长发,只为等到那一天。 我怎么也没想到白老将军是被人陷害,喝了毒酒七窍流血而死,而陷害白老将军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晋帝借大将军白展奇的手毒死了白老将军,白展奇便顺理成章的将一切罪责推到十二少白笑秋身上,暗地里买通了白笑秋的贴身护卫,在他出征在外的时候将他秘密处决。 自老将军之死,让白笑秋觉得事情另有隐情,但他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好先找机会将我送走,却没想到我们早已被人盯上,没办法只好将我带上了狮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