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分卷阅读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 《青铜》作者:张瑾 文案: 机缘巧合,张石匠拐走了元家庄的少爷,他将那个因痛失挚爱而变得浑浑噩噩一心求死的少爷带在身边,走上了他的复仇之路,在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背景下,展开一段悲欢离合聚散如萍的沉浮人生。 本文系一只傲娇腹黑受的闷骚帝王攻有爱的养成,文章中规中矩,基调有点沉重不讨好,可能会虐,但一定he。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石诚,元清河 ┃ 配角:李今朝,周璧笙 ┃ 其它:乱世,民国 ☆、第 1 章 白墙,黑瓦,绿树,红花。 横着走是七步,纵着走也是七步。 藏书阁永远是这幅光景,跟窗外闲庭花影的好景致格格不入。佛经和史书散发着陈旧的霉味,在书架上整齐的码着,那些日升月落岁月流年都与它们无关,如同时光的尸体,时间对它们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石诚仔仔细细的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阳光透过古旧的雕花窗格子照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略微有些苍白,此时被初生的朝阳一照,竟然显得些微透明起来,眼角线条细弱流畅略微上扬,被两翦长睫盖住的瞳仁却幽黯岑寂,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宁静淡泊。 石诚原本不叫石诚。 他刚出生就被人用一块破布包了丢在北平郊外一处采石场的乱石堆上,被炎炎烈日晒得奄奄一息,已经哭得背过气去。采石场的工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可是又不能随随便便抱回家,这年岁,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谁家都不愿平白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来。几个采石场的工人一合计,便将破襁褓包着的婴儿送到了镇上开石匠铺子的单身汉张德泉那里去了。 张德泉天生的皮肤黑,所以又名张黑子,他给婴儿取名张石头,石头就在石匠铺子长大,跟着张黑子习得一手凿石刻字的手艺,接些篆刻墓碑石像的活计。至于之后机缘巧合流落到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元家庄来,那是后话了。 元家庄隐没在皖南山区一片竹山竹海之中,距离最近的市集竹山镇也要六七里路。庄里上上下下四十来户人家,大多姓元,同族而出,共用一个祠堂祭祀,村里的年轻人有些跟着元老爷常年在外做生意,有些自己在外营生,养活全家上下几口人,一年难得回来两三趟,因此,除非逢年过节,平常村子里非常宁静安逸。 元老爷虽是满身铜臭的富商,可也爱吟诗作对唱戏听曲的风雅之事,给家里的伙计丫鬟都改了体面的名字。 石头十四岁那年刚进元家大宅的时候,元老爷观他面相,说是不够机灵,沉闷得像块石头,无端端的让人犯瞌睡,伺候不了人。他赐了石头一个诚字,便打发他去打扫藏书阁,至此,一晃已经三年。 在元家当了三年伙计,他总是最默默不鸣的一个,没什么事决不出现在老爷太太面前,他甚至没能住进偏院仆人丫鬟的住处,而是独自住在藏书阁二楼辟出的一个小房间里。这致使他每个月去管家元禄那儿领月钱的时候,元禄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宅子里居然还有这么个伙计。他从不偷懒,也不计较活干得多少,领到月钱数也不数便往兜里一揣,低低的道声谢,便又脚步匆匆的缩回他的藏书阁,日子久了,谁都知道那个古旧的藏书阁里住着一个古怪的小伙计,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他人,就是偶然出现在前院,也是来去如风,从不多作停留,安静得像空气,一眨眼就藏匿了踪影。 因着石诚那与世无争的性子,倒是没有谁难为于他,他也乐得清静,终日只是龟缩在后院那栋陈旧的藏书阁里,扫洒除尘整理书籍之余得了空闲,便自己找个角落呆着,随手抽出一本旧书来读,在孔孟老庄的字里行间消磨掉一段安闲自适的时光,青灯黄卷,乐此不疲。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伙计,是怎样被元家少爷看上的。许是因为少爷性格阴郁孤僻,终年躲在藏书阁读书习字,并且从来不用仆从照顾,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进入藏书阁。总之,当宅子里的众人看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计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少爷所住的东苑时,他俨然已经成为少爷唯一的贴身仆从。 日上三竿的时候,石诚准时从厨房提了食盒走向东苑。 在房门口,抬起敲门的手又放下,因为他隐约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一种来自于男子喉头的声音。正在攀上情/欲的高峰却想要尽力克制的低沉呻/吟,中间夹杂着床板有节奏的响动,石诚不用进去就能想象得到卧室中是怎样旖旎的场景,这总是让他感到脸上有些微发烫。 床板的声响愈发激烈,节奏也愈发急促,终于在重重的几声之后,颤抖的哀鸣与低沉的叹息一齐迸发,接着一切归于宁静,只剩下疲惫而畅快的喘息。 石诚又在门外立了片刻才敲了敲房门,低声唤道:“少爷,请用早饭。”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良久,方才听到一个慵懒而沙哑的声音道:“进来吧。” 门窗紧闭,早春温暖的朝阳照不进一丝一缕。推门进去的时候,一股清甜的暖香扑面而来,是淡淡的桂花香气,在鼻息间游移,连呼吸都是甜香。雕花大床上垂着轻薄的白色纱帐,衣物散乱在床前的踏板上,透过纱帐可以看到里面影影绰绰,隐约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光洁躯体。 纱帐掀起一角,石诚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单上的斑斑血迹点点白浊,足见那场情/事之激烈。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屋子里情/欲的味道,两个人暧昧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自在。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躲在光线幽暗的房里,做那j□j的苟且之事,这事要传出去,真真是惊世骇俗! 石诚垂下眼睑不愿去看那一片云雨后的狼藉,纱帐里的人却挥了挥手说:“去打盆热水来。” 石诚把早饭一一摆在屋里的八仙桌上,便不声不响的去了。等到他端着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元清河已经穿好衣服,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前。见到热水来了,忙把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抱在怀里。 周璧笙衣裳不整香肩半露的靠在他怀中,脖颈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吮痕,两颊上泛着绯红的情潮,美眸因疲惫而半睁着。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瞳仁大而黑白分明,有如一盏轻轻浅浅的茶,明净澄澈,脸上总是挂着暖融融的笑意。 周璧笙虽说名义上也个是少爷,却是元老爷的养子,是三姨太太抱过来的孩子。 当年,在南京城,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婴孩在元老爷经营的布匹店门口讨水喝,元老爷觉着这女人的谈吐温和礼节周到,不像是平常的粗鄙百姓,便问其原委。谁知这女人哭诉起来,说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 她原本姓吴,丈夫姓周,是个军人,在军中坐到了师长的位置,可是后来他们司令打了败仗,她丈夫就跟着司令逃到外省去了。家里的大姨太视她为眼中钉,于是为防大姨太加害,女子就带着儿子逃了出来,准备回娘家去讨生活。 元老爷同情其遭遇,感叹命运悲苦世态炎凉,便让丫鬟带女子去宅子里洗漱更衣,又妥善安置了她的孩子。谁知周吴氏换洗梳妆之后竟然是一个气质出众的美人,因长久的风餐露宿而发黄的脸蛋稍微调养了三五日就白里透红肤若凝脂。元老爷将周吴氏留在了南京城,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不久就正式收了她当第三房姨太太,按着元老爷的性子,周吴氏的儿子周碧生也被改名为周璧笙,当了元老爷的养子。 可是好景不长,周吴氏是个福薄的命,不久就病死了。元老爷失魂落魄,将周璧笙送回了元家庄抚养,给自己的嫡子元清河当了名义上的哥哥兼玩伴,宅子里的人都要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声“璧笙少爷”的。 元崇义是元家庄的族长,元家也是村里最有名的富户。虽说门庭厚重,但人丁却并不兴旺。元老爷的独子,名叫清河,上头有一个姐姐,几年前死于难产,这一儿一女都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大姨太所出,而现在这栋宅子的女主人只有二姨太一个,元清河不得二姨太的宠爱,宅子里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元清河也是个天生相貌好的,眉目如刀削斧凿般深刻俊朗,只是性子冷,话不多,乖戾孤僻,整日深居简出,不爱在人前露脸,只与大他两岁的璧笙少爷形影不离,感情好得难舍难分。见过元家庄这两位少爷的,都说元老爷好福气,两个儿子简直就是画上走下来的一对璧人。 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元老爷异常器重这位义子。三年前因一场变故,周璧笙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元老爷心疼至极,将他带去南京医治,之后就留他在身边,将半生积累的财富与生意经一一授予他。因此两年前元老爷一病不起,周璧笙身为长子不得不挑起重担,去南京继承了元家的布匹生意,一年难得回来两趟。 照元老爷的意思,长子继承家业,养家糊口光耀门楣,次子继承族长之位,祭祀先祖规整礼法,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但世事却并不尽如人意。 璧笙少爷离开的那年正是二少爷元清河郁结难舒焦躁逆反的年纪,于是,不得宠爱又无人开导的他变得愈发自闭孤僻,整日闭门读书,就连二姨太都难得见着他一面,于是对这个正室的儿子越发不满起来。 突然感到有一束冰冷如刺的目光正死盯着自己,连石诚这般迟钝的也明显感觉出来,他缓缓抬头,正对上元清河犀利的目光。石诚喉头动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出去!”粉红薄唇里坚硬的吐出两个字。 石诚长睫翕动了两下,望着桌上的早已凉透的粥菜饭食,思索着要不要撤下去换新的。 “清河……”怀中的人攥住他的袖子,微肿充血的唇轻轻开合,朝着石诚道:“石诚,你先出去吧。” 石诚不动声色的微微弓了弓身子,转身掩上门,离开了。 他对于璧笙少爷的尊敬,是自他进入元家第一天起就开始的。 那天,他赤脚站在积着薄雪的青砖地上,穿着单薄的灰布褂子,瑟瑟发抖的等着管家的引荐,是璧笙少爷路过,给了他一双千层底旧布鞋,又给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大衣。那份温暖,就如同璧笙少爷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样,他一生都不会忘却。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元老爷患了风瘫,右半边身体没有知觉,已经卧床不起两年了,今年开春更是愈发严重,二姨太太很是担心,便打发媒婆从几十里外的穷乡僻壤说了一个农家姑娘,许了种种好处,让那姑娘嫁过来冲喜。 元家庄到处张灯结彩,璧笙少爷自是不必说,提前七天就回来帮着张罗,还从南京城里带回来个唱昆曲的戏班子,说是要给老爷子高兴高兴。 就连在军中任职的大女婿沈世钧也抽空赶了回来,这位女婿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说爱妻过世多年,因家中背景不一般,不得不再续了弦,但那些终究只能算是姨太太,夫人的位子却一直空着。他每年都会千里迢迢从北平赶回来,陪岳父岳母一起过年,也不忘在爱妻的牌位前上一炷香,烧一沓纸钱,独自一个人能在元氏宗祠默默的待一个下午。 元家庄的人死后牌位都要回归元氏宗祠,就连嫁出去的女儿都不例外。当年沈先生白衣素缟亲自将爱妻的牌位送回来,跪在二老面前声泪俱下,那场面就连村民们也动了容偷偷抹泪,都觉得沈先生是位有情有义的男子,二姨太更是觉得这个女婿顺眼,将他当作自己亲身的孩儿般疼爱,因此,沈先生也算是主人,被宅子里上上下下所尊敬。 庭院里草长茵菲花木扶疏,丫鬟们正在挂上大红色的灯笼,远处隐约可以听到唢呐歌吹,也许是新娘子的花轿就快要过来了。 石诚百无聊赖的候在少爷的房门口,看一个个穿着喜庆的丫鬟们里里外外的忙着,附近的乡绅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一进来就直奔堂屋去给元老爷贺喜。 石诚突然看见管家元禄晃着矮胖的身子,急急的走进堂屋去,接着从堂屋里传来茶碗摔碎的声音。再然后就看到一大帮伙计和丫鬟急匆匆的直奔堂屋去了。 不一会儿,挂在堂屋上方的铜铃响彻整个宅院,石诚晓得出了事情,这是集合所有下人的响铃,便只好也朝堂屋走去。 元老爷穿着黑色刺绣缎面长袍马褂,戴一顶瓜皮帽,帽檐正中镶了一汪碧绿的翡翠,胸前挂着红花,面无表情的瘫坐在轮椅上,二姨太也打扮得格外隆重,黑色镶红边的大襟衫,头发盘成浓密整齐的大发髻,铁青着脸坐着,茶碗碎片摔了一地。 听着身边的两个丫鬟窃窃私语,石诚这才知道,出大事了。 被嫁过来冲喜的新娘子,半路跳下轿子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年,忙完了许多大事,我终于又有时间来码字了撒花!仍然是耽美,两年前写过一篇很失败的,不甘心重新再来。应该会是很冷的文,有人看固然好,无人看倒也罢,纯粹写着玩儿,消磨时间,历史背景什么的如有不妥,请无视、轻拍,如有喜欢的,求评论求收藏~ ☆、第 2 章 堂屋里,丫鬟伙计站了一屋子,鸦雀无声。 “沈先生呢?元禄,去把沈先生找回来!”二姨太显然脸色不太好看,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出了这样的事,无异于说她持家无方,她是绝对丢不起这个脸的,眼下,也只有大女婿是个有主意会办事的,也只有找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 他前来商量。 元禄点点头,弓着身子刚要去,却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笔挺戎装,鹰目深沉,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英姿飒爽的气概,这是元老爷的女婿沈世钧,这个人,宅子里的大家都是认识并且分外尊重的。 石诚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这男人一身淡青长衫,看不出年纪,五官细致明朗,长着一双细长凤眼,眼中闪烁着愉快的光芒,鼻梁秀美笔挺,粉嫩润泽的唇边带着浅浅笑意,明媚得如同百花争妍的春日。他手里托着个纯银水烟袋,碧玉制的烟嘴,绿得分外鲜明可爱。 男人一进屋,元老爷眼睛登时焕发出欣喜的神采,一边用尚且能动的左手请男人入座,一边口齿不清的唤他。 沈世钧忙介绍:“这位是南京火凤堂戏班的台柱,李今朝李先生,人称‘金陵玉牡丹’,岳父大人在南京时最爱的听玉牡丹的戏,我前些年在南京城也有幸听捧过李先生的场,不想这次却在家里碰上,闲谈之下得知原来是璧笙特意将他请回来助兴的。今朝,你也跟岳父大人叙叙旧,当年他可是极力捧你的。” “元老爷子,好久不见!”李今朝朝元老爷致意,称呼分外亲切,他就势在元老爷身边坐了下来,又朝二姨太笑道,“太太果然是国色天香气质出众,家里有个如此端庄贤惠的太太,难怪元老爷子都舍不得回南京城了呢!” 二姨太并不因着这赞美而沾沾自喜,脸上始终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淡然道:“先生真是会说话,既是老爷的朋友,那就多住一些时日再走,老爷最近身子不好,有个旧友开解他也是好事一桩,缺什么就尽管吩咐,管家自会给您置办齐全。只是先生远道而来,今儿个却让您看了笑话,实在是失礼。” “岳母大人不要着急,我随身带了警卫团来,现在已经遣他们去找人了,那喜娘是在快进元家庄的时候跳下轿子逃走的,前两日下了雨,山路泥泞湿滑,她一个女子,应该跑不了多远,定是能够找回来的。”沈先生出声安慰。 二姨太勉强点点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元禄说到:“把伙计们都打发了去找人,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这冲喜的时辰可不能耽误了!” “出了什么事?”所有人循声望向门口,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一对璧人,不是两位少爷又能是谁? 周璧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朝二老行了礼,元清河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哟,清河已经长到这么高啦?”沈世钧站在他面前,表情讶异而欣喜的看着他的内弟,一手抚上他的头顶,“像个女儿家似的,男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 元清河蹙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歪着头躲开了头顶肆虐的大手。 “清河,好好跟你姐夫说话!”二姨太威严的声音响起。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沈世钧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石诚注意到,自从两位少爷进了屋,那个叫李今朝的戏子一直眯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元清河,唇角泛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啧啧,还是那副臭脾气,清河都快满十九岁了吧?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岳母大人可得早点预备着,我看竹山镇上彭大夫家的小女儿真不错……”沈世钧似乎是故意在惹怒元清河,他以一脸逗小孩的表情观看他的反应。 周璧笙不动声色的侧跨一步,将元清河护在身后,朝沈世钧半开玩笑道:“姐夫,清河带了一身起床气,你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起床气?这都日上三竿了!这两个活宝,从小到大好得形影不离,眼下虽然分开了,可是你看看,璧笙一回来,清河就黏上他,两人同进同出整日腻在一起。璧笙你也是的,太纵容他了,一点做大哥的样子也没有,我看他们两个,娶了姨太太说不定都会对半分。”二姨太不痛不痒的数落,话中有话含沙射影,只说得元清河脸上立时覆上一层寒霜。 石诚心里明白,当着少爷的面说璧笙少爷的不是,那是触了他的逆鳞。 周璧笙见元清河面色不善,是个将要发作的样子,忙抢先一步,朝二姨太赔礼道:“二姨娘,璧笙知错了,往后定会好好带着清河。” “好了好了,岳母大人,不说笑了,我该去办正事了,你的伙计们我都借走了,保证天黑之前还你一个胡蹦乱跳的喜娘。”沈世钧又对李今朝说:“今朝,你下午就留在这里陪我岳父大人叙叙旧罢。” 李今朝漫不经心的抽了一口水烟,越过碧绿的烟嘴望着他,笑了一下。 “等等,他不许走。”沈世钧带了一屋子的伙计刚要离开,元清河冷着脸开口,指的却是石诚,“他是我跟前的人。” “清河,你不要胡闹……”二姨太刚开口,却见元老爷吃力的抬起左手在她手上拍了两下,示意她闭嘴。谁都知道,元老爷心里其实最宠爱的,自然是他的独子。 “老爷,你老是宠着他惯着他,由着他使性子,这可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李今朝笑道:“夫人,容我这个外人多嘴一句。我看少爷眉宇间英气勃发气度不凡,将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元老爷子疼宠他,也不无道理,他是少年心性,您就由着他们去吧!” 不愧是名利场上打滚的戏子,取悦人很有一套,一句话说得元老爷笑逐颜开,周璧笙感激的朝他看了一眼,感谢他替他们解了围。 石诚认命似的垂首站在一边,淡薄得像空气,仿佛这场争执与自己无关。自从石诚知晓了两位少爷之间的秘密,元清河就有意无意的避免他与外人接触,因此,石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就少得可怜。 周璧笙顾全了二姨太和少爷的面子,忙出来和解道:“二姨娘,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不太能顾得上清河,他身边少不得一个贴心人伺候着……” “行了,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好好养着,这里一切有世钧打理,”二姨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又不好发作,她指了指石诚,却发现叫不上他的名字,便说:“你,照顾好两位少爷。” 石诚默然的点点头,跟在两位少爷身后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窗外开始飘起了绵密的小雨,石诚正跪在地上,帮少爷捶腿。 元清河卧在竹榻上,半眯着眼睛,慵懒的舒展四肢,周璧笙坐在竹榻前的矮凳上伺候他抽大烟。他用一根细长的签子,从一个青花瓷盅里挑了一点烟膏,在烟灯里烧成缭绕的白色烟泡递过去。元清河狠吸一口,悠悠然的吐出烟气,舒服得长叹了一声。 “清河,今天为何非要跟姓沈的作对?”周璧笙一边烧着烟泡一边说得漫不经心,“以后要收敛一些,毕竟他是个蛮横的丘八,我们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 不是他的对手,你明知道姨娘宠着他,还要往枪口上撞。” 元清河猛然睁开眼,蹙眉看着周璧笙,似要从他清浅的眼中觅出鱼儿的踪迹来,手指托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凑近,粗重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垂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你是我的人,却在替他说话,该怎样惩罚你呢,哥哥?” 周璧笙听着他半是挑逗的威胁,也不恼,只是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暧昧一笑:“你说呢?” 石诚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嗅觉太过灵敏,又从鸦片烟的气味中嗅到了赤/裸裸的情/欲来。忙垂下头,识趣的悄悄退出门外。掩上房门的时候,他看到周璧笙背对着他的方向,鹅黄色的丝绸衬衫从圆润光洁的肩部滑落,元清河已经啃上了他线条优美的脖颈,幽黯的眼眸看向石诚,意味不明的朝他笑了一下。 屋中不时传来旖旎暧昧绵软无力的低吟,石诚静默的守在门外,尽量不去听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声音。 一抬头,赫然发现暮色中,一抹淡青色的颀长身影在绵绵春雨中悠然的闲庭信步,也不打伞,末了却是径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及至走近了一瞧,竟然是上午那个李今朝。 石诚一想到身后少爷的厢房里令人面红耳赤的情景,心中捉急,忙迎了上去,在走廊中将李今朝堵住,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李先生好。” 李今朝手托银质水烟袋,看到面前这个瘦削的少年竟然生得一副眉眼细致肤色白皙的好相貌,只是始终埋着头,似有些闪躲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努力使自己显得瑟缩而寒碜,他不禁觉得好笑:“我想找你们少爷。” 那少年眼中倏然有亮光一闪即逝,即刻便恢复先前的幽黯岑寂,仍低垂着头答道:“我们少爷现在正在小憩,不方便见客,不如先生还是明天来……” 奇异的沉默环绕在周身,石诚没有抬头都知道李今朝现在距离他有多近,他有一种成为猎物的感觉,仿佛现在面对的是一只大猫,虽然浑身布满柔软美丽的毛发,但随时会张开布满尖牙的嘴,撕咬他的皮肤一样。 “你没有说实话呢小家伙……”李今朝的声音极轻,缥缈得好像梦呓,说出的话却让他不寒而栗:“你看起来,好像很美味……” 石诚哑然,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只觉得有微凉的气流在耳垂脖颈间游移,每到一处都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好了,不逗你了,这样吧,既然你们少爷不方便,那就由你来陪我走走如何?”李今朝从烟袋下方悬着的一个精致的蓝印花布袋子里捻出一小撮烟叶,擦火柴点燃了,美美的吸上一口,悠悠的吐出一口烟气,眼神迷离的望着石诚。 “先生若是觉得无趣,自然可以让元管家派个人带您四处游览一番……” “不用,就是你了,怎么、不愿意?”李今朝兀自埋头抽水烟,脸上始终挂着魅惑的笑意,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的不快,可是那表情,竟然让人无法断然拒绝。 看来不答应这人不会罢休,必须把这人的注意力从少爷身上引开。石诚极轻的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了。 “那么,先生请在这等一等,我去取一把伞。” 石诚就近取了一把油纸伞,撑着返回来,看到李今朝正等在走廊里,默然的抽着烟。他嘴唇粉嫩嫣红,被那碧翠的烟嘴一衬,显得分外润泽诱人。他纤长手指利落优美的划燃火柴,在跳动摇曳的橘黄色火苗下,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的脸就显出一种温暖柔和的色泽来,那色泽跟随着火光明明昧昧的跃动着,分外的妩媚迷离。可是火光一熄,那种生动的神采就又消失无踪,他的脸恢复了宁静,如同浸泡在幽暗的水底的圆润莲藕一般,透出一种清冷幽暗的白。 那一瞬间生动绝妙的表情,让石诚怔了怔,他似乎看到了那笑容背后的惆怅,然而,微笑与哀愁在那人脸上同时出现,竟然毫无违和感。一个奇异的男人,奇异的明媚,奇异的哀愁,让人不觉动容。 “真是个坏家伙,来了也不吱一声。”李今朝浅笑着走过来,躲进石诚的雨伞下,两人并肩而行,石诚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身,避免彼此的触碰。 两人默默的散步,不知不觉走到花草葱茏的后院。李今朝带着恬淡自如的表情抽着水烟,仿若身外无物。 后院有几棵梨树,现下正是梨花盛开的好时候,雪白的花熙熙攘攘挤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与淡淡的清香,梨花带雨,正是春浓。 李今朝将那一小截烟锅j□j,在树干上磕去烟灰,又放回烟筒里,收好。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石诚,突然伸出一条手臂将他揽进怀里。 “你那半边都淋湿了,不躲到伞里面来么?”依旧是和声细语轻盈浅笑,石诚却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好像他眼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瞬间就能将他的魂魄勾了去,同时耳朵里“嗡”的一下,立刻红了脸。 这三年着实读了许多圣贤之书,礼义廉耻条条框框都摆在那里,他心里觉得两个男子这样勾勾搭搭很不成体统,无奈又扭不开禁锢着身体的手臂,只得半推半就的任他勾着搂着,别别扭扭的经过藏书阁,突然瞟到藏书阁前的青砖地面,霎时停住脚步。 青砖上已经覆满碧翠的苔藓,有几处苔藓不知被什么东西挤压,形成一种沤烂的墨绿色,仔细一看那形状,原来是一串慌乱的的脚印。 那是一串瘦小的脚印,它的主人显然走得很仓促,有几处的苔藓已经被踩成浓汁,使得这个人打滑了。石诚蹲下用手丈量了一下,三寸三,正是一双金莲,石诚心里立时就有了数,与李今朝对视一眼,两人的心照不宣。 石诚将雨伞塞给李今朝,用鞋底把一部分被踩烂的苔藓蹭掉,从雨伞下跨出,淋着雨朝藏书阁走去。 “非要逼着我陪你一起干坏事,你这个小家伙……”李今朝似是喃喃自语,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快步上前,将石诚罩在伞下。 石诚默然的看着他,迟疑着停下脚步,眼中有些抗拒和疑问。 “从现在开始,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就当作没看到,如何?”李今朝玩味的看着他。 “随便你。”石诚淡淡的答了一句。也罢,既然劝不住这人跟来,就带着他一起好了,石诚头也不回的走进藏书阁。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四周都带着一股缥缈水汽,使得夜幕更加浓重,藏书阁里很幽暗,处处散发着一股纸页腐朽的味道。 入门走九步有道木楼梯,楼梯共有十二阶,书柜自右手边拐角处开始…… 没有点灯,石诚却走得熟门熟路,李今朝就有些不大自在,眼睛还没习惯黑暗,到处磕磕碰碰的,他刚要伸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 手掏火柴擦燃照明,却被石诚按住,方才想起这种地方定是严禁烟火的,他就势握住石诚伸过来的手,紧紧的,再不肯松开。 石诚倒也知道他的窘迫,没有抗拒,任他牵着手,两人无声无息的在幽黑之中潜行。 突然,石诚停住脚步,与此同时,某个角落里传来极细轻极细的女子的啜泣声。石诚拖着李今朝小心的隐身在书架后,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位。 冷不防的,黑色的阴影压上来,将他逼退到墙边,两片丰润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石诚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人压在墙上深吻,灵活湿润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内肆虐,炽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淡淡的烟草气息充斥在呼吸之间。紧接着,那滚烫的嘴唇一路下移,停在他的颈项,从轻吻,至吮吸,从舔舐,再到噬咬,动作愈来愈让人不能忍受。 石诚尽全力推开了不规矩的男人,用手背捂着自己发烫的嘴唇,气息有些紊乱。 谁知那人还不死心,复又攀上来,轻轻舔舐着他的耳垂呢喃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诱人,嗯?”他的声音温柔和煦,任是再淡定从容清心寡欲如石诚,经过这样一番挑逗,也会心跳加速,两颊滚烫,行动乱了方寸。 男人再度迫近,石诚头脑已经让理智占据,整个人冷静下来,他倏然推了他一把,不想胳膊肘碰到书架,几本书掉了下来,啜泣声嘎然而止。 石诚从他的臂弯中钻出,迅速逃离。李今朝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少年的气息,觉得有些扫兴,以他玉牡丹的名声,在金陵城里,多少戏子名伶淑女名媛,只要他出手,没有得不到的,今天居然被个小东西泼了冷水,心里有些失望,同时也隐隐觉得有趣。 借着窗外隐隐约约的天光,石诚终于找到了藏身在书架阴影中的女子。 石诚点亮了平常巡夜用的美孚灯,如豆火光亮起来,他看着那女子,觉得她容貌姣好,只是脸色苍白,一袭红妆两行清泪,浑身湿透的瑟缩在角落里,朱丹的唇色已经开始颓败,双目凄楚哀伤,我见犹怜。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亮从乌云中探了出来,三人在藏书阁石诚独自住的小屋里对坐无言。 良久,那新娘站起身,直直的在石诚和李今朝面前跪了下来,泪如泉涌。 石诚知晓那女子的心事,抬手虚虚的扶了她一把,长叹一声道:“既然是冲喜,我们老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又何必……”他对慈悲为怀的元老爷,心中还是好生尊敬的。 女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实不相瞒,小女子本有一青梅竹马,今晚约好一同远走高飞,互相扶持出外谋条生路。今日若两位恩公肯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大恩大德必定永生难忘!”说罢又俯下/身去,长跪不起,泣不成声。 石诚蹙眉,这世道,战火纷飞,人如蝼蚁,生路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世情如雪,人们庸庸碌碌,得过且过。可是有些人,却敢于奋起,与这无法主宰的令人绝望的人生抗争,就如同这位勇敢的女子。 他不动声色的对李今朝说:“李先生先回房歇着吧,这件事由我来解决。” 李今朝微微一愣,不觉好笑。眼前这人,原本是元家少爷身边不起眼的小厮,沉默寡言畏首畏尾,恐怕平常是断断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一个存在,偶然被他看见,心下暗暗赞叹好一个端方俊朗的翩翩少年,留在身边陪寝闲谈岂不妙哉。而这少年遇事冷静自持,决断快捷明了,行事勇敢不留后路,此刻对他说话也是毋庸质疑,教人不得不服。他开始料定,这个人不仅仅是外貌出众那么简单,他不但头脑聪明,而且善于掩藏锋芒,看起来是块被河流冲上河滩的卵石,平淡无奇毫不起眼,实际上却是块上好籽料。 李今朝走到石诚身后,双手按着他的肩,俯下/身来,在他耳鬓吹了口气,轻声挑逗着:“那,我等你……” 我等着你入世,就看你这块他山之石,可以攻成何等美玉! 李今朝走后不多时,石诚便取来干净轻便的衣服让那喜娘换上,带着她从佣人住处的后门出了元家大宅。 环绕着元家庄的这片竹山竹海莽莽无边,覆盖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头,两个人没有点灯,在黑魆魆的竹林中前行,远处隐隐有火光,石诚尽量避开,躲得远远的,他知道,那一定是沈先生带出来找人的警卫团和元家庄的伙计了。 在元家庄当了三年伙计,他事事不动声色,处处小心谨慎,不曾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叫人侧目,亦不曾有人特别注意到他这样一个存在。倘若这次败露,他恐怕要在元家庄扬名立万了。少爷身边端茶送水的小厮,悄悄放走了元老爷未过门的第四房姨太太,听着着实荒唐!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假如他没有遇上这女子,他大可以继续安心的当他毫不起眼的小伙计。但那姑娘泪眼婆娑的跪拜叩首哀哀请求却有千斤重,放在心中那杆秤上,称起了他的良心,使他不得不因为良心的重量铤而走险。 直到元家庄的一片喜气洋洋的红灯笼远得浓缩成一点如豆星火,他们终于走到了大路上。 这条大路直通距离元家庄最近的城镇竹山镇。 竹山镇在清王朝覆灭以前是很兴盛的,全镇以出产竹器为生,这些竹器卖到全国各地,有些精致非凡的竹器甚至进入皇宫成为王孙贵族们把玩的贡品。皇帝用的朱批御笔的笔杆子,就是由竹山镇的老师傅用细竹枝经过严格筛选,采摘清洗,打磨雕刻,装饰上漆才送入毛笔作坊,而当时享誉京城的“玉兰片”,也是由竹山镇的镇民采用春雨过后新萌芽的竹笋制成。 只是这些年,外面烽烟四起,军阀流寇打作一团,竹山镇渐渐败落了,那些竹枝被编为簸箩簸箕竹篮竹席,飞入了寻常的百姓家里。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石诚停下了脚步,指了指远处说:“顺着这条路直走,天亮之后就能走到竹山镇。我必须回去,否则让人起疑,引来追兵就麻烦了。” 喜娘看了看昏暗不明的前路,不由有些害怕,可是恩公说的话极有道理,让元家庄的人抓住了把柄,他自己也有麻烦。喜娘点点头,突然又跪了下来,刚要开口却被石诚打住:“好了好了,客气话就不要多说,我只是顺便搭把手,以后的造化,还要看你自己,我走了。” 直到石诚走出去十几步再回头,仍旧看到那喜娘跪在那里,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先更三章,勿要站错cp~ ☆、第 3 章 石诚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到处灯火通明,后院人影幢幢,是伙计们在饲喂马匹,他立刻猜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 到,是沈先生那一拨人马回来了。 途经堂屋,看到丫鬟家丁垂着头站了一屋子,沈世钧已经褪下戎装,换上一套笔挺西装,好整以暇的坐在上座喝茶。二姨太隔桌坐着,眉头紧蹙,正在闭目养神,似是有些颓唐。 一个眼尖的伙计抬头看到了石诚,忙指着他大叫:“沈先生,是他!就是他!藏书阁归他打理。” 石诚心下犹疑,但面上波澜不惊,坦然的跨过门槛,一眼看到堂屋中间的地面上扔着一团湿漉漉的大红色嫁衣,他心中骤然一凛,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么快,只得在心里苦笑哀叹,自己的运气竟然糟糕到如此地步。 “跪下!”不待石诚走到跟前,二姨太就是一声怒斥。 石诚依言慢慢跪下,垂头看着嫁衣,上好锦缎缝制,前襟用彩色丝线绣着的鸾凤牡丹,绣工精细,栩栩如生,大花盘扣做得精美非凡,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梦想着穿上这样一身华贵的嫁衣,却有人如弃敝屣一般不屑一顾,石诚暗想:做出那样的决定,多多少少是因着钦佩那女子的勇气罢。 “你就是张石诚?”沈世钧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单手握拳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茶碗盖。 石诚默不作声,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沈世钧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宅子里今天这么忙,你竟然有空跑出去?”的确,石诚脚上一双旧布鞋上沾着烂泥和枯竹叶,他这么一跪,一团湿泥从鞋底脱落,倒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了。 外面又开始下雨,一整屋的人安静得可怕,居然能听到那如丝细雨打在花坛和瓦当上的声音。 沈先生倒也不着急,抿了口茶继续问道:“藏书阁一直归你看管,这衣服在藏书阁发现,你作何解释?” 三个问题,如石沉大海,没能在石诚眼中惊起一丝涟漪,他依旧稳稳当当的跪着,腰背挺得笔直。 二姨太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突然冷冷开口道:“没规矩的东西!看来你的少爷没有好好让你领教过元家的家法。拉下去,皮鞭伺候,打到他开口为止!” 两个家丁立刻应声上前就要将石诚架出去。 “慢着。”沈先生走了下来,慢慢踱步到他跟前,背着双手,绕着石诚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来。 沈先生用力挤压着他的下颌,眼中闪过森冷寒光,似笑非笑的一挑眉,说道:“我抓到过很多j□j,但是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开口说话,想不想试试我的手段?嗯?” 石诚心猛的一沉,但在与他对视的时间里,眼中依旧如一潭死水,幽黯得看不到底。并非强自镇定,而是他对自己的下场已经了然。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已经做好准备。他明白,无论是因为他放走喜娘的嫌疑还是因为他是元清河跟前的人,沈世钧都不会放过他,今天一场活罪是免不了了,他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将脸撇向一边,不再去看沈世钧。 “喜娘跑了你找不到人,倒抓着我跟前的人不放,姐夫你真是好本事!”不知何时,元清河已经倚在门口,双手抱臂,看着堂屋里上演的好戏,眼中满是冷笑。 “清河,不得对你姐夫无礼!”二姨太厉声斥责他。 元清河充耳不闻,慢慢走到沈世钧跟前,目光寒如锋刃,与他针锋相对,倒真有些身为元家嫡子的威严。 在他视线逼迫下,石诚感到捏着他下颌的手犹豫了一下,放开了。 “哎呀哎呀,看来我来晚了。”身着淡青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托着他的烟袋,步伐轻快的跨进屋,满面春风,一眼见到石诚一个人跪在堂屋正中,讶异道:“耶?这小家伙犯了什么事?” 沈世钧和元清河刚才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并且让内弟占了上风,弄得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看到李今朝便立刻转移话题:“今朝,你怎的淋了一身雨,连鞋都湿了?怎么、下人没好好伺候着吗?” “我人生地不熟,便想找个人领我到处走走,无奈宅子里只有这个小家伙在。”李今朝指指石诚,接着转向元清河:“少爷,擅自借走你跟前的人,真是太失礼了,我李某今天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 元清河已经收敛了愠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刚刚一直和这小子在一起?”沈世钧面露困惑。 “呵呵,岂止,他整个下午都在我房里呢!不过是找点乐子寻个消遣罢了,你是知道我的,耐不住寂寞,非要寻个佳人常伴左右才行,这个小子,刚巧合了我的口味!”李今朝像回味一般舔了舔嘴唇,朝石诚暧昧的笑了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元家庄是个宁静闭塞的小村庄,打进山第一天,这位绝代风华的客人就引来一众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姑娘芳心暗许,可是眼下,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让暗暗恋慕李今朝的几个丫鬟立刻红了脸,看着石诚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伙计们脸上则是挂上了嫌恶的表情,私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石诚对周遭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闭上眼睛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这下可真是要出名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很快将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新闻。 元清河若有所思的看着石诚,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少年细白纤瘦的脖颈裸/露出来。果然,他的肩窝锁骨处处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一时间,厅堂中的众人心中都已了然,二姨太发出一声冷哼,别开脸去。显然,都相信了李今朝的话。 这人说谎说得天衣无缝,这样难于启齿的事,正好解释了沈世钧问话时石诚一言不发的原因。石诚一脸漠然,原来当时在黑暗的藏书阁里,李今朝突然对他做出那样唐突的举动是有先见之明的,正是这一片羞耻的红痕,成了为他逃脱罪名的重要证据。他想着此刻李今朝肯出面保他,这欠下的人情债不知道要怎样还了。 “也罢,李先生是我们元家的贵客,既然他肯出面替你说话,不管你有没有做过,也都既往不咎。可是张石诚,这衣服是在藏书阁找到的,藏书阁一向由你管理,我还是要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按照家法,痛打二十皮鞭,关入柴房,三天不给饭食,你可认?”二姨太这是巧妙的给沈世钧找台阶下。 石诚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他只是觉得如芒刺在背,从刚才开始,他就用眼角余光瞟到,元清河一直用冰冷尖锐的目光盯着他的脖颈,看来这次少爷气得不轻。 元清河的确是愤怒的,这个看起来畏首畏尾的小厮,平时安静乖巧口风紧,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所以才将他放在身边。却不想这小子居然有胆子在外偷腥,给他惹了一身骚,让他下不来台,脸面都丢光了。 很快,石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 诚就被剥光上衣绑着双手吊在了后院的一棵梨树上。雨后的料峭春风舔舐着他一身温润白皙的皮肤,梨花开得正盛,偶有沾着雨水的花瓣飘落肩头,似是要遮住脖颈那片让人羞耻的斑驳吮痕。 他望向站在檐廊里抽着水烟的淡青色身影,表情复杂。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李今朝抬眼,跟石诚正好对上,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慰而温暖的微笑。 手持皮鞭的家丁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石诚垂下眼睑,看着家丁手中那条漆黑油亮的鹿皮鞭。 沈世钧扶着二姨太前呼后拥的站在走廊中,看着那个即将要被家法处置的少年,目光冷得就像此刻漫天飘舞的雨丝。 就在家丁举起鞭子的时候,元清河突然走了过来,说:“让我来。” “清河,你这是闹的哪一出?”二姨太对正夫人的儿子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淡而严厉的态度,但又碍于他嫡子的身份不能把他怎样,于是就将全部筹码压在女婿沈世钧身上,盼着有一天这位天赐的好女婿可以当家作主,继承元家的全部。 “二姨娘,他既然是清河跟前的人,犯了错由他来责罚也是应该的,就让他去吧!”沈世钧看到元清河脸上隐约的寒霜,总算是说了句悦耳的话。 元清河已经接过皮鞭站在石诚面前,他脱了衣袍,只穿一件薄薄的无袖丝绸短褂,臂膀上的肌肉线条匀称,皮肤细润紧致,腰腹线条更是劲瘦优美。这人最近一年很是颓废,染上了鸦片这毒物不说,璧笙少爷一回来,就整日躲在房中做那耗费精气的欢好之事,居然还能生得如此健康。从常识来看,凡是烟鬼又好色的,大都是些生得皮包骨头枯瘦如柴的意志薄弱之辈。 元清河扬起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这一鞭非常有力,震得梨花纷纷扬扬的,落成一场小雪。石诚平静的看着二少爷,只见他劲瘦却略带肌肉的优美身形落寞的站在灯火通明的背景里,梨花和着雨丝漫天飞舞,不知是否错觉,他愤怒的眼神背后竟然蕴藏着一种无法解读的深深的悲戚。 元清河抿紧嘴唇,毫无预兆的,扬手就是一鞭! 这鞭显然是下了死手的,石诚只听到皮鞭在耳边呼啸而过,抽到背上是麻木的,下一瞬,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就铺天盖地而来,而他还没有把这疼痛体会完毕,第二鞭就结结实实的抽上来。 丫鬟们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家丁们嘶嘶的抽着冷气,无一人敢出声。 元清河一鞭一鞭抽得殷实,倒看得二姨太和沈世钧有些困惑,他们原以为元清河亲自动手,自然是想意思意思一下就算了,没想到他并无姑息的打算。 石诚原本就没有心存侥幸,就在元清河看到他身上的红痕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少爷的怒火在瞳孔深处燃烧着。亲口承认勾引男人,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致使少爷尊严扫地,在全家面前出丑,他怎能不怒? 六鞭过去,石诚已是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咬破,唇角溢出血水。但他始终都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甚至连惨叫呻/吟都不曾有过一声。少爷有少爷不可辱没的颜面,他也有他不容玷污的尊严。 后背已是一片纵横交错的血痕,石诚就像一个安静而残破的布偶,任呼啸而来的皮鞭撕破皮肤,舔舐他的血肉。 每一鞭下去,随着身体的剧烈震颤,老梨树显然也不堪重负,默默的撒下一片花雨。飞花似雪,细雨无声,漫天的白色花瓣,仿佛是老梨树为这个正在遭难的瘦弱少年哭泣。 意识开始模糊,整个人就仿佛置身于水底,灵魂飘飘渺渺的好似要出窍,只因手臂上方和肉体捆在一起,它只好无奈的吊在半空随着虚幻的水流飘来荡去,就连落在皮肤上那一道道沉重的皮鞭也似乎被水过滤,钝重得再不如先前般尖锐刺痛。 眼皮沉重的阖上,耳边只剩下皮鞭的呼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奇异的安静,似乎一切都停止了,他身体悬空的被两个人抬着,他只看到梨花的白色花瓣落了一地,花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自己的血。之后被扔到了柴草堆上,他听到柴房的木门吱嘎一声关上。 眼皮抬不起来,他感觉到自己流了很多血,鼻息间充斥着血腥味,触手皆是浓稠湿热。他凭感觉爬到了一堆柔软的稻草上,背朝天趴下,就着这个姿势昏睡了过去。 据说灵魂痛苦的人睡觉一定会做梦,而梦中的场景就是如此的真实而遥远。 刚入夏,知了扯了嗓子,赛喉咙似的叫得此起彼伏。当铺的伙计趴在柜台上睡得很香,口水流了一桌子。药材店的矮胖老板蹲在门口,在暴晒的中药里挑挑拣拣。茶馆门口的布招牌静静的垂着,像溥仪退位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帮垂头丧气的官老爷。 街角有间不起眼的石匠铺,上方挂着一块已经锈出孔洞的铁招牌,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门口堆着大堆的石料,因为常年没什么生意,石料底下都长了青苔,相当破败。一个少年在石匠铺后院的树荫下挥汗如雨。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白净乖巧,乌沉沉的大眼珠被长睫毛盖在下面,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专注,神情认真。一件脏兮兮的看不出本色的布褂子敞开着,身体虽然单薄,但是筋骨匀称有力,四肢修长灵巧。他拿着榔头和凿子,对着一尊石狮子的雏形凿得碎石纷飞。 “石头,吃饭!” 石匠张黑子从铺子后窗探出头来,他顶顶喜欢这小子,暗暗庆幸当年采石场几个大老粗把那个破襁褓送到了他门上。他把那孩子当儿子养,当心肝儿疼,他虽然穷,但但凡有一口吃的一定先留给石头,还东拼西凑弄了些钱送他去私塾读了几年书。不过心血倒也没白费,那个瘦得只剩一口气的婴儿如今长成个眉清目秀伶俐乖巧的小子,虽然性子有些闷,但脑袋聪明,又勤劳踏实,他看着很是舒心,就把一身石匠手艺传给了他,石匠活儿,扣除那些基本技巧,无非就是个体力活,只要有足够的耐心,那是任何人都能做得来的。 “哎!”石头答应着,对着石狮子吹了吹,吹开石灰,恋恋不舍的放下榔头。 镇上何员外家宅外面的石头狮子前几日遭雷劈了,裂了一道口子,何员外就找上门来,委托师父照着另一尊的样子重新给他凿一尊,有钱人就是会折腾,这是个大生意,所以石头拿出了平日里十二分的力气。 天跟下了火似的,实在是太热了,吃了顿饭,石头就汗流浃背,拿了块褪色成灰白的毛巾揩了额头,端起一个掉了瓷的大茶缸,在后门口掐了几片藿香叶子,泡了一大缸澄清碧绿的热茶水。然后抱着大茶缸坐在屋檐的阴影下,直愣愣的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 。 街道上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滚烫,反射着炫目的光,石头眯着眼睛想,这个时候的路面,要是舀上一勺面糊糊,用小耙一摊,准能吃上香喷喷的煎饼。 三五个脏兮兮的毛头小子呼啦一下从巷子口奔进来,打打闹闹的滚成一团,嘻嘻哈哈的逗笑声立刻就把令人烦躁的蝉鸣盖了下去。当铺伙计爬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口水,探头出去看了看,翻了个白眼,低声咒骂了一句,便又趴回了柜台上。 领头的一个平头小子一眼便望见坐在石匠铺大门口歇息的石头,他一甩腰间那个破了洞的卡其布包,冲石头喊道:“喂!石头,去不去钓龙虾?” 石头笑了起来,他一看这几个小子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是从私塾偷跑出来的。以往他也会跟着他们一起逃学,为此他跪过台阶,挨过老先生的柳条鞭子。可现在他不做学生了,迫于生计挤不出玩乐的时间来,只能这样整日守着这个破败的小铺子。 石头弯着眼睛笑着摇头道:“不去,手里有活呢!” 这时,天空慢慢暗沉下来,石头抬头,看到一大片浓云飘过,遮蔽了艳阳。 街角处拐进来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身后带着一队扛枪的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开进。那军官身形矮瘦,神情颇为阴郁,他用审视的目光冷静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就直朝石匠铺这里来了。 那一天,知了的叫声特别刺耳,可是那一列士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却盖过了蝉鸣。 那一天,他和师父被那些士兵们带走,永远的带出了和平宁静的生活。 那一天,他的伙伴满街乱窜,尖叫着:“不好啦!不好啦!张黑子被当兵的抓走啦!石头被当兵的抓走啦!” 那叫声在萧瑟的街道里回荡,直到被反绑着双手走出好远,石头又回头看了眼他成长的那个小镇,那光景,就像印在发了黄的旧报纸上的黑白照片,就这样在他的记忆中静止,唯有聒噪的蝉鸣,在他记忆深处久久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背后传来灼烧的疼痛,有人动作轻柔的在照料他的伤口,是谁?石诚吃力的睁开眼,看到一盏美孚灯亮在地上,元清河双手抱臂倚在门口,而周璧笙正蹲在他面前,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褐色的粉末,擦在他伤口上。 见他转醒,周璧笙露出笑容:“这是极好的伤药,不会留下疤痕的。” 石诚心下感激,吃力的翕动着嘴唇,却是没有任何力气答话。 “你倒是不知羞耻,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倚在门上的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在他身边蹲下,扔下一个油纸包,那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谢谢少爷。”石诚也不分辨,低低的道谢,拿起馒头啃了一小口。 “你是我跟前的人,要打要罚只能由我来动手,以后记住了!”元清河一脸愠色,灼灼的目光几乎能在他后背烧出两个洞来。 “清河,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周璧笙埋怨道,“瞧他被你打的……” “你和那个姓李的,怎么解释?”元清河神色缓和下来。 听到这句话,石诚差点被噎到,他本想解释,却知多说无益,难道他能自己承认,当真是他把那新娘子给放跑了? “这话,少爷何不亲自来问我李某人呢?”李今朝推门走了进来,仍旧托着他的银烟袋。 元清河站起身,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今朝却是不答他的话,径直走到石诚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脸蹙眉道:“怎么这么烫?” “受了重伤又受了凉,清河下手太重了。”周璧笙答到。 李今朝看着着周璧笙,突然朝元清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周老板在金陵城也算是俊美无双的青年才俊,引得多少淑女名媛芳心暗许,媒人踏破门槛,相中他的皆是金陵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的千金,我说怎么周老板从来不动心,原来是早有意中人了。少爷得此佳人常伴枕畔,想必夜夜享尽春宵不负恩泽。” 李今朝油腔滑调说话大胆,并且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礼数,是一贯的不要脸。周璧笙在风气开放的城里呆久了,并不在意这番半开玩笑的话,只是浅浅笑道:“李先生说笑了。” 元清河是很不习惯这样无理的言辞的,他的璧笙,绝不允许别人来评说,但听到璧笙为他拒绝了不少女人,心中不由升腾起温暖幸福的情绪,但面上却依旧冷着,不耐的蹙起眉,说:“璧笙,你先回房,我和李先生谈谈。” 周璧笙看着元清河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手心又被他温柔的捏了两下,立刻会意,便收了药瓶,替石诚盖上一条薄毯,垂首退出了柴房。 门被掩上之后,石诚明显感觉到了小小的柴房里气氛凝重,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元清河走近李今朝,目光甚是咄咄逼人的说:“李先生刻意亲近我身边的人,并不只是为了猎艳这么简单吧?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有它的目的,说说你的。” 李今朝也不恼,好整以暇的瞥了眼石诚,道:“少爷果然不简单,李某这次进山,确实是为你而来,但是你确定要让他听下去?” 元清河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石诚,淡淡说道:“他知道的,已经足够他死一百次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你跟前的一个小厮那么简单。”李今朝有些诧异。 石诚动弹不得,听着这两人的说话,隐约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的确,他不仅仅元清河的贴身仆从,更是他的心腹。 “元家庄真是个好地方啊,好像太平盛世,世外桃源。”李今朝搓了一点烟丝,点燃,就着那碧玉烟嘴,咕嘟咕嘟抽了两口,舒服得蹙起眉头:“你可曾听说孙麻子孙殿英?” 元清河抿着嘴摇了摇头。 “对啊,你们一向不问世事。”李今朝好看的笑起来:“那莽夫找到了当年参与修建清皇陵的石匠后人张德泉,靠着那人给的线索,把满清皇陵盗掘了,得珍宝无数,军队富足,现下势力如日中天,问鼎中原如探囊取物。” 石诚原本昏昏欲睡,听到“张德泉”这三个字,眼睛仍旧倦怠的半闭着,心中却陡然清醒,整颗心脏突突的几乎跳出心房。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元清河的眼睛隐藏在额发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之后,孙麻子手下第一军师冯参谋找上了沈常德,跟他商议了一桩天大的阴谋,你可知?” 元清河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冯参谋说他偶然得到了一本古书,说是古书,其实只不过是一本家谱,家谱的族人复姓拓跋,是古鲜卑族后裔。历史上,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 北魏王朝覆亡之后,鲜卑一族早已灭亡。但根据那本家谱记载,其实北魏皇族还剩下最后一支血裔,隐姓埋名,屈居于深山之中,过着太平的日子。听说拓跋魏的皇陵极其隐蔽,陵墓的线索由这最后一支血脉里的少数人掌握,代代口耳相传,即使已经不再有人去拜祭。”李今朝语调轻缓有如在讲故事,末了,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转向元清河问道:“我说得对吗,拓跋少爷?” 石诚闭了眼,感觉心中提起的东西又放下了,他早知这支避世而居的氏族来历不一般,森严的礼法家规、奇特的婚丧习俗、以及村民们毫不掩饰的对外来人的敌视,无不显示,这是一个从史书上走出来的古老异族,而且,是个皇族。 “孙麻子此次的目标,便是探访北魏皇陵,于是他打算与沈常德联手,根据那本拓跋氏的家谱将这支氏族找出来,通过他们确认北魏皇陵的具体位置,盗掘陵墓,再发一笔横财扩充军费。谁知道,沈常德早已经盯上了这支北魏后裔,甚至在几年前就已经安插了人手进来,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沈世钧。”李今朝将这个阴谋说得轻描淡写,“他如今已经控制了整座大宅,到处都是他的线人,你一丝一毫的举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认为还能苟且偷安多久?” 元清河心中已经了然,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别人的计划,你既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恐怕李先生的手段,在这孙沈二人之上吧?” “不巧,沈常德正是家父的政敌,家父在他身边安插了特务,这个消息,是特务三年前打探出来的。当时,沈常德并没有被孙殿英拉拢,因为他不缺钱,孙殿英刚刚发了一笔横财,自然也不急着下一步计划。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日本人虎视眈眈,国内更是混沌成了一锅粥,沈常德连连战败,手头是越发的吃紧,他重新和孙殿英勾结上,准备收网。”李今朝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元清河:“你可知道,沈世钧此次进山的目的是什么?” 元清河唇角泛起冷笑:“一千年前的事了,难道你们真的相信北魏皇族的墓室里有宝藏?现今的世人个个都这般异想天开么?” 李今朝凑近元清河,笑道:“并非异想天开,眼下群雄逐鹿,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有兵有枪有钱就可以得天下,你认为区区一支北魏皇族,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他们动动指头,这里就可能血流成河,眨眼之间灭你全族。一百多个人的牺牲,和整个天下相比,渺小得不过是一抔尘土。少爷,你迟早将是元氏一族的族长,孰轻孰重请你掂量仔细了。” 元清河双手抱臂,闭上眼,沉默良久,末了说道:“说说你的目的,李今朝。” 李今朝笑了笑:“我先前说过了,沈常德是家父的政敌,家父自然不会容许他东山再起,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摧毁他们的计划。” 元清河冷笑一声:“那么李先生是想先下手为强,将元氏族人杀光,叫他们落得个空手而归的下场?还是李先生想得到那个皇室墓葬的秘密,抢先一步动手,将坟墓盗掘一空?” “哈哈,少爷言重了,家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北魏是史上有名的佛国,以佛教为尊,家父怎么容许他们做出这样的血腥屠戮,况且家父虽然手佣重兵,但雄踞一省,物资丰饶,自然是不屑做出孙殿英这等鼠辈之流才会做的下贱勾当。家父只是要我前来破坏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暗示要用什么手段,但我李某人现在,打算与你合作。” “说得倒是好听,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听你的?”元清河依旧不为所动。 李今朝凑近元清河,看他木着一张脸,一脸凛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就凭我能借给你一支军队,规模你自己开,指挥权归你,助你扳倒沈世钧,这个条件够不够?”他有些暧昧的舔了舔唇,继续说道:“至于你和他过去的恩怨,你一直以来耿耿于怀心心念念想要打垮沈世钧的目的,我想你绝不会希望我现在说出来,对么,少爷?” 元清河的瞳孔骤然缩紧,怔怔的看了李今朝半晌,末了闭上眼,表情有些疼痛和凄然。等到他再度睁开眼时,目光中突然燃烧起灼灼的火光,幽黯的眼睛从未像此刻一般犀利清明。 “我接受你的提议,请你说说你的目的。”元清河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冷静。 李今朝脸上瞬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神中带着阴谋得逞之后的得意朝元清河伸出手掌:“事成之后,我要你带着你的族人从此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成交。”元清河重重的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表情黯然的走出柴房。 石诚头向里侧着,一直微睁着眼,把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得仔仔细细,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隐藏的意念,慢慢的又浮现于脑海中。 街角被晒得滚烫的青石板,石匠铺锈出孔洞的铁招牌,堆满石料的后院,私塾先生的戒尺,街坊小伙伴们钓龙虾的竹竿,那年夏天知了扯着嗓子的叫声,师傅黝黑的笑脸……那一切美好的记忆,都被那年开到镇上的一拨土匪般的士兵破坏,他甚至仍旧可以听到士兵们的马靴踏在青石板路面的脚步声。 那一年,他不满十四岁,却开始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李今朝若有所思的望着元清河离去的背影,唇角泛起微笑。待他返身回来查看石诚的伤势,却看见石诚已经湿了眼眶,幽深的瞳孔中氤氲着一层水汽。 “很疼?”李今朝从怀里掏出药瓶,轻手轻脚的掀开薄毯,咬着下唇说:“忍着点,给你上些云南白药。” 石诚背部朝上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弄,眼前却开始模糊,一滴泪珠滚出眼眶。 李今朝上完药,满手是血,看到石诚,讶异的问:“我下手很轻呀,怎么、把你弄哭了?” 石诚指了指屋顶:“没有,是屋顶漏雨了。” 李今朝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哭了就哭了,老实承认我又不会笑你。” “你不是已经在笑我了么。” “行啊,还能跟我抬杠,看来你家少爷还是下手不够狠!”李今朝说着,唇已经附了上来,在他额头侧面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早些休息,你这伤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石诚闭上眼:“今天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今朝在他耳边低低的笑起来:“这人情先欠着,莫要急着还,将来某一天,我会跟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罢替他盖好薄毯,吹熄美孚灯,轻轻退了出去。 石诚独自匍匐黑暗中,目光异常的清醒冷静,他仔仔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把李今朝和元清河的对话捋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像木匠的木楔与凹槽,完美无缺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 的契合在一起。 自那以后,李今朝每晚都会来看他一次,还特别体贴的从厨房顺一些食物过来,尽管璧笙少爷已经派丫鬟给他送过一次饭食了,石诚仍旧会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 也许是因为他吃得多,也许是因为璧笙少爷和李今朝给的好药,也许是因为他心无旁骛专心养伤,他恢复得相当好,后背这么重的鞭伤结痂愈合之后,竟然只留下淡淡的粉红色印痕和一些几乎微不足道的凸起肉芽,石诚原本还以为那些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痕会跟着他一辈子的。 遭逢此变故,石诚并没有多大改变,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温吞吞的性子,依旧是来者不拒的干活,依旧对他看不顺眼的事物冷眼旁观。那个逃走的新娘再也没有被找回来,管家元禄带人去新娘那穷困潦倒的娘家闹了一番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但二姨太仍旧不死心,又遣了媒人四处去物色姑娘,对冲喜这件事非常热衷。 火凤堂每天下午在祠堂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表演,昆剧戏服华丽,唱腔优雅婉转,元家庄本就闭塞,娱乐节目不多,这种新鲜的剧目引得元家庄所有男女老少兴致勃勃的每天扛着自家凳子去赶场。 这一天,用完午膳,周璧笙照例开始伺候元清河吞云吐雾,石诚看这架势,知道下午这里没他的事了,收拾干净餐桌,掩上门便离开。 石诚也去了祠堂,他原本对戏剧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李今朝身边那个负责给他梳头的小倌发了烧,爬不起身了,让石诚去帮忙。 听说今天是火凤堂最拿手的剧目,也是“金陵玉牡丹”的成名剧《牡丹亭》,离开场还有一个时辰,祠堂外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石诚看到二姨太和元老爷也坐在最前头。 石诚走进后台,见李今朝已经上了妆,戴上了假发,他看到镜中那张画满浓烟油彩粉嫩嫣红的脸,愣了愣,他以为李今朝唱的一定会是小生,却没想到,李今朝竟然唱的是青衣。 “怎么?我脸上有很奇怪的东西吗?”李今朝在镜子里冲他笑了笑,“把我的烟袋递过来。” 石诚拿起他的银烟袋递过去,李今朝对着镜子,熟练的擦燃火柴,美美的吸了一口,柔声道:“来给我梳头吧!” 石诚不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举着梳子愣怔了片刻。镜中那人明眸皓齿青丝如瀑,柔顺黑发在檀香木梳的梳齿间流泻,便也沾染上了淡淡的檀香味,几乎让人迷醉。 “伤可完全好了?”李今朝在烟雾里舒服得眯起眼睛。 “好了。”石诚老实回答。 李今朝突然站起身,凑近石诚耳边吹起般的说道:“那……欠我的人情债,该还了吧……”他说得极轻,带着暧昧的气息喷吐在耳垂边,任石诚这般迟钝的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今朝在他脸颊上轻啄一下,复又坐下:“今晚二更,来我房里,我等你。” 脸上的滚烫自被他亲吻的那一处向外蔓延。 不等石诚想出理由来推脱,另外几个火凤堂的角儿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他不好再说什么,缄口不再言语。 整场演出,石诚也没有心思看,只是站在角落里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人。 那人乌发如瀑,一双细长勾人的凤眼流光溢彩。 那人粉面桃花,五官柔美细致顾盼生辉。 那人一袭红衣,裙裾拽地,衣袂翩跹,身姿绰约,宛如胸前绣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 那人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有的只是可以溺死人的温柔。 那人用圆润绵软的唱腔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那人完美得好似不该存在于这世间一样。 喜欢他吗?好像又谈不上。石诚在心里问自己。 那样一个石诚必须仰望的人,他的眷顾,小小一块石头,应该如何承受? 花落水流红,闲情万种,无语怨东风。很久以前,石诚听过的一句戏文,直到现在,他才领悟到其中的意境。 或许,他只是图一时新鲜而已,这元家庄又小又闭塞,着实是没有什么乐趣的。在金陵城,这样一个人物,他的身边一定不会缺乏情人吧…… 好似可以感觉到他的内心挣扎一样,那原本正与柳梦梅情意绵绵的杜丽娘,突然回转身,冲石诚轻微眨了眨眼。 这一晚的月色并不明朗,倒是满天星辰璨如宝石,将整个夜空点缀得熠熠生辉。石诚伺候两位少爷睡下,便依约来到李今朝住的客舍门外。 总要跟他说清楚,他石诚一介小小人物,这份恩宠,实在无福消受,希望他可以另觅佳人做伴,不再为他挂心。 举起敲门的手又颓然放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石诚愕然抬头,正对上李今朝满是笑意的眼睛。 “走吧!”李今朝拉着石诚,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轻衣布鞋,烟袋锅子挂在腰间闪着银亮的光,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去哪里?” “踏露。”李今朝回头对他神秘一笑。 修长纤细的手指,却分外有力的握着他的。石诚只是一味的被他带着,不觉间已经出了元家庄,来到湖边。 这湖并没有名字,附近几泓山泉水汇聚进来,因着源头活水,湖水倒是异常清澈。元家庄的居民吃的鱼,都是从这湖里打来的。 岸边有一座渔民们平常用的栈桥,栈桥边栓了几叶扁舟。 李今朝拉着石诚,乘上小舟,便放开绳索,划开了桨,小舟无声无息的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划开一道涟漪,行至湖中心,李今朝才放下船桨,任小舟在水面漂着。 四周寂寥,星辰漫天。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李今朝仰着脸,对着静谧的夜色如痴如醉的喃喃。末了看着石诚,啧啧叹道:“如许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却无美酒,真是可惜!”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个?”石诚垂着头,他觉得有点局促不安。 他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李今朝久久没有说话。下一秒,他温热的唇就已覆了上来,石诚在惊愕哑然中被他紧紧拥入怀里。 这个吻长久到令他窒息。只是单纯的四片唇瓣相处,没有挑/逗,没有情/欲,亦没有他所熟悉的玩世不恭。那个人在认真的亲吻他,唇齿间满满的是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仿佛抽走了他周身的力气,身子慢慢软倒在他怀里。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漫天星河都失了颜色,那人才放开,在他耳边低低的喘了口气:“再亲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了……” 他看着那人的浅笑的眸璨若星河,石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茫然的抚上那人细致好看的脸,喃喃道:“你笑起来,像个谜……”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李今朝在他耳边笑道:“谜底都是你……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 ” 石诚阖上眼皮深呼吸,久久没有睁开。 是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侵入他的内心,使原本那一潭死水泛起了涟漪? 李今朝又娴熟的抽起了水烟,淡青色的雾气自他形状优美的唇间升腾而起,弥散在夜色中。石诚躺在他的膝盖上,两个人隔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湖面宁静无波,倒映出整个夜空,那一叶小小孤舟仿佛漂浮在浩渺无垠的银河之中,又好似漂浮在寂寂无边的梦境里,孤舟之上一卧一坐的两个俊逸端方的男子,仿若天人。 那光景,恍如天上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如果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元清河喘息着停下来,抱住沙袋,任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他忆起半个月前李今朝的话,隐忍的伤疤再次被人揭开,鲜血淋漓。 没错,他的确与沈世钧有一段无法言说的恩怨,一切皆从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开始,直到今时今日,他都无法忘却那份疼痛刻骨的伤害。 石诚拎着食盒,坐在地下甬道里。 在地下,黑暗仿佛成了活物,无边无际的绵延向未知,唯一的光源只有远处的密室里亮着的一盏美孚灯。密室上方吊着一只沉重的沙袋,石诚表情复杂的望着那个近乎疯狂的锤击着沙袋的身影。 石诚仍然记得那次在雪夜中的初遇,就是在这处黑暗的地下甬道里。 那是石诚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藏书阁年久失修,也不知道上一任伙计是怎么照看的,到了石诚手上,堆积的工作竟然一整天都没能做完。 于是他便挑灯夜战,在美孚灯晕黄的灯光下,将一沓一沓的旧书重新排列整理,再放回他花了整个上午擦得纤尘不染的旧书架上。他本就极其的喜欢书籍,总觉得书都是圣贤之物,是不容玷污的,因此这份工作他干得很卖力。 不知不觉已是子夜,白天大雪纷纷扬扬飘了一整天,此时已经停了,外面的雪地万籁俱寂,月光一泻千里,庭院中是一派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光景,深蓝色的雪地上树影婆娑,那些繁密的枝枝杈杈在地上印出一副宁静的画卷。 如此寒冷的雪夜,因为不停的在工作,石诚后背却是一层薄汗。满意的看着收拾得差不多的藏书阁,他伸了个腰,端着灯走回自己的小隔间,在铺了稻草和棉絮的并不温暖的被窝里躺下,揉了揉倦怠的眼皮,熄了灯,打算休息。 “咯吱……” 石诚从黑暗之中睁开眼,辨别出那是鞋底踩在积雪上,将松软的积雪压实的声音,有些类似于老鼠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雪夜他听得特别分明。 “咯吱……”“咯吱……”“咯吱……” 这声音从窗外传来,由远及近,有人正在往藏书阁过来!石诚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样寒冷的深夜,会是谁? 那人走到藏书阁的台阶前,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石诚屏住呼吸,听着响动,那人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时间藏书阁里住进了一个人,因此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那人没有上楼,而是径直踩着木楼梯,往藏书阁的地下室而去。 藏书阁的地下室常年没有人打理,里面脏乱且堆满陈年旧物,石诚白天也去查探过,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却有人深更半夜来到藏书阁,直奔那类似杂物间的地下室,着实蹊跷。 石诚年少胆大,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决定一探究竟,遂从小房间里走出来,踏着极轻极轻的步伐下了楼,直奔地下室。 地下室亮起一点如豆灯火,石诚并没有冒然走木梯下去,只是跪在地上,朝楼梯下投出探寻的目光。 果不其然,一个黑影背对着他的方向,手执一盏美孚灯,搬开层层杂物,蹲在地下室的地面上摸索着什么。少顷,只见他手臂的动作一滞,抓住什么一把拉起,地面突然抬高,石诚顿悟,原来地下室里别有洞天,那人是找到了入口,拉起了拉环。 那人站起身,径直从那个漆黑的入口走了下去。待到他的身影完全隐没进入口,一条手臂又伸出来,将那块石板盖回去。 地下室这时恢复了黑暗和死寂,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石诚摸黑走了下去,凭着感觉避开黑暗中堆满地面的杂物,来到那块石板上方,蹲下摸索到石板的拉环,伸手想拉,又犹豫着俯下身去,把耳朵凑近,仔细听了一听,见石板下无声无息,这才放心的拉开石板,将一条腿伸到下面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之中搅动,感觉确确实实踩到了坚实的楼梯,小心翼翼的踩上去,感觉很稳很结实,便摸索着一级一级的缓步走下去。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石诚只能靠摸索。他此刻的心情,如同玩着寻宝探险游戏,既好奇又兴奋。双脚落了地,感觉到自己身处的是一处狭长的空间,向前绵延出很远,四面都是砖墙,很明显,这是一处地下甬道。 这地道年久失修,碎裂的砖头渣落了满地,石诚不时的可以踩到尖锐的碎屑,硌得脚底生疼,虽说年代久远,但这地道里的空气却十分新鲜,单凭这一点,石诚猜到,这地道一定有出口可以通到外面。 石诚摸着墙壁一直往前走,各种各样的猜想漂浮在脑海中,这是墓道?还是密道?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在黑暗之中,眼前什么都望不到,而这个暗道好像永远走不到头,石诚却从未感觉害怕,心底反而生出一种悲哀,一种怆然。就如同自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生之路,黑暗,迷茫,孤独。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地面一低,石诚感觉自己进到了下坡路,墙面凸出来,似乎是个转角。 只是下一秒,一条坚韧有力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 石诚纵然再胆大,此时只觉得浑身毛孔迅速扩张,额头沁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开始颤抖。幸而感觉到这是一条有温度的手臂,扑通乱跳的心好不容易才没有蹦出嗓门。 “你知不知道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冰冷的器具抵上他的脑门,凭感觉,石诚知道那是一把枪,那人将他死死制住,虽说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可是刻意在说话时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吹在脖子上,如同一条危险的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舔舐着他的后颈。 石诚不言不动,闭上眼睛深呼吸,让从心底生出来的恐惧稍稍沉淀下去,他强自镇定的开口:“我只是一个下人,前天晚上才刚进宅子,负责扫撒藏书阁。” “你一直跟着我,下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同样危险的话语,耳边咯哒一声机括的声响,枪已上膛,仿佛下一秒就会开枪,打得他脑浆迸溅。 石诚实话实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 说:“我就住在二楼隔间里,半夜三更听到有异动,跟过来看看。”停了停,他又道:“在这里开枪,你不怕把全村人都惊醒?” 石诚断定这人不会开枪,雪夜岑寂,这样一声枪响,即使是在地下暗道,也定能清晰的传到地面上。 “哦?这么自信?”那人似乎在黑暗之中发出一声冷笑,“换一种方式,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杀了你,你知不知道很容易?你的尸体将会永远躺在这里,爬满蛆虫,最后化成一堆白骨,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人说着,单手覆上他的脖子,有力的掐住他的咽喉。 石诚露出一个苦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开始发昏,眼前金星闪烁,可是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他突然记起几天之前在藏书阁中见过的一个面目清冷的少年。 呼吸凝滞,石诚觉得越来越虚弱。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条性命,当日没有力竭死在采石场,今天却要无声无息的命丧于此,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蝼蚁之命,何足挂齿……只是,少爷,脏了您的手,何苦呢……”每说出一句话都无比艰难。 喉咙处让人难受的力度突然一松,石诚立刻软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你认得我?”那人有些意外。 “有幸见过少爷一面。”石诚揉着生疼的脖子,淡淡道。 少顷,那个黑影压上来,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在如此黑暗的空间里,那人竟然动作麻利,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让石诚怀疑那人的眼睛,是否异于常人,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无论如何,你窥探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我不能放你出去。” 少爷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从身后寂静的黑暗里,却意外的听到被捆着的那人发出一声叹息:“那你还不如掐死我呢……” 少爷三天没有露面。 在黑暗之中,石诚敏锐的耳朵辨别出了水滴的声音,虽然被捆缚得动弹不得,可是求生的本能让他一点一点的向水滴的方向挪过去,有水就有希望,也许这几滴水,可以将他的生命多延续几天。 石诚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准了水滴的方向,他仰起头张开嘴去接,清凉的水滴带着泥土味流进喉咙里,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外面定然是艳阳高照,那厚厚的积雪还能融化个几天,水一点一点的渗入这黑暗的地下,倒也清冽甘甜,有水想活下去就不难。 三天之后,元清河再一次走入这地道。他自然是不愿意弄出人命的,可是这地道的秘密,自古就一带族长传一代族长,无端端被个外人窥破,他难辞其咎。 掌着灯下到黑暗的地道里,却发现那个被囚禁了三天三夜的人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灰白和颓唐,看着他的双目清亮有神。 石诚这才看清楚了,元家的少爷,不过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为何不开口求饶?”直到这一刻,他才决定留下这个人的命。 “你若一定要杀我,开口求饶又有什么用?”石诚的性子,素来与世无争,看淡命运。他曾经落入一帮凶神恶煞的军阀手里,亲眼见识到血腥与杀戮,对生死早已有了一种看淡的超脱,纵然必须死,呼天抢地痛哭流涕的求饶,又有什么用,无端端失了尊严叫人看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元家庄的少爷,这个时候才正眼瞧着那个被捆缚得少年。 “张石头……”石诚沉吟了一下,“不过老爷说这名俗气,改成个诚字,张石诚。” “家中还有何人?为何出来小小年纪出来找活干?” “自幼无父无母,被师傅收养,在北平经营石匠铺子,只因常年战乱,人尚且朝不保夕,石匠铺也没能逃过浩劫,自此颠沛流离,流落异乡,因为年纪小,到处都不要,好不容易在竹山镇遇上元管家在招伙计,就带我进来了。” “听你的口气,像是读过书?” “师父待我不薄,虽然穷,还是送我去读了三年私塾。”石诚有问必答,说得很诚恳。他本就是沉闷内向之人,不懂得耍嘴皮子。 元清河不再多问,用匕首割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石诚跳起来,踢蹬着双腿,甩动胳膊,使得麻木的四肢重新流进新鲜的血液,却看到少爷掌着灯一直向地道深处走去。 石诚跟上去,这个少爷至多不过比自己大个一两岁,却出奇的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走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石诚感到有分外新鲜寒冷的空气充斥在周围,抬头一看,头顶竟然出现一处圆形的天井,井壁上挂着绳梯,天井上是一块深蓝色的夜空,微光照入井底,使得两个人都被笼罩在淡蓝色的暗夜天光里。 “今天看到的东西,不准对任何人提哪怕一个字!”元清河语气森寒的警告,寒夜的光使得他的五官更为深刻俊朗,偏偏手中美孚灯的橙色光线让他的脸部线条出奇的柔和。他长得挺好,鼻梁挺直,眉目深沉,带着少年人的挺拔英气,却少了少年人应有的热血活泛。 “你既然没有杀我,不就是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么?”石诚毫不畏惧的反问道。 “你倒是看得透彻!” “元家庄人为了避世,隐居于此已经三百余年,这地道当年开挖起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躲避祸事逃生用的,元家庄处处都有枯井,你可以从任何一口枯井中上到地面。” “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石诚问出心底的疑惑。 元清河并不回答,径直向前走,眼前重新归于黑暗,只剩下那人手中的一点跳动的灯火。少顷,他们进入了一个大一些的密室。那人放下灯,点燃了石灯笼里面的蜡烛,密室里立刻被照亮。 石诚再环顾四周,看清这是一间用于练功的密室,头顶悬吊着一只大沙袋,角落里竖着一排耙子,墙壁上挂着长枪、大刀、斧头、弓箭等武器,皆上了锈,上面覆了灰蒙蒙的一层蛛网,显然很久不曾有人动过。 转过身,元清河已经脱去外衣,光着上身,正在将双手上染血的旧纱布一圈一圈的拆下来,重新缠裹一层新的。裹完看着石诚,脸色冷峻的冲他一挑眉:“你确定你要在这里待下去?” 石诚垂下眼睑,微微摇了摇头。 “那还不走?不是告诉过你上去的方法了么?”那人走到墙角,捡起一串沙袋裹在脚踝和手臂上,自顾自的舒展了一下筋骨。 石诚离开了密室,并没有虎口余生后的狂喜,少爷的目光,漆黑得让人不舒服,叫人看不透。 摸黑走到刚才那个天井,顺着绳梯爬到地面。天已经亮了,他四下一看,自己居然在祠堂后面的一口枯井旁,身边是一排巨大苍天的水杉树。原来这个练功的密室建在祠堂正下方。 石诚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跟奇怪的人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 在地下走了一遭。 失踪三天,这原本是怎样都无法自圆其说的,可元家近日正在筹备年货辞旧迎新,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想到这个新来的伙计,石诚就像没事人一样回了元家大宅,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晌午过后,有个丫鬟来找石诚说少爷让他过去。 石诚赶到少爷的书房里,只见那人慵懒的卧在椅子上,一手托腮,越过书桌上凌乱的笔墨纸砚,居高临下的看着石诚良久,唇边挂着完美却冰冷得毫无一丝温度的笑容。 “张石诚?” 石诚避开他带有审视意味的双眼,垂下眼睑答道:“是,少爷。” “以后就在我跟前伺候吧。” “是,少爷。”依旧是温和平缓的回答,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相遇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刚入夏,元老爷寿终正寝,他是夜里在睡梦之中安然离去的,距离那次冲喜事件不过月余。 元家庄处处挂上了白纱和白色的写着隶体元字的纸糊灯笼。 因着元老爷是元家庄的族长,地位非同一般,整个元家庄都将要为元老爷送葬,遗体会被抬到附近山上的祭台去火化,然后再将骨灰带回来土葬,那座山传说有十二条瀑布,所以命名十二瀑山。 整个元家大宅被阴霾笼罩,黑纱白布罩满天井,跟一个多月前的喜庆景象完全是天壤之别。 火凤堂已经撤回了南京,因此整个客舍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冷清得碜人。不过李今朝坚持留了下来,按照他的说法:他十五岁入戏,当年就是被元老爷等一众商贾大亨捧红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留下参加葬礼,磕个头上柱香,还是必要的。 李今朝这等举动自然得到元家庄上上下下的称赞,都赞他有情有义。 傍晚,石诚走进客舍的院子,看到李今朝坐在太师椅上抱着烟袋闭目小憩,便在他跟前立了一会儿。 这男人五官精致得有些过分了,不同于璧笙少爷的温润含蓄,也不同于少爷的清冷俊逸。他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散发出强大的自信,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偏偏连熟睡时的笑容,都叫人捉摸不透。 石诚俯下/身,很想用手指临摹一下他的唇形,这自信的形状,可是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 李今朝缓缓睁开眼,抿唇而笑:“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 石诚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背过身去,似乎不愿意让他看透方才那一刻的情绪流露。 那一夜踏露,虽然他们表面上亲近了许多,但石诚的若即若离,却让李今朝无从下手。 “有没有想过跟我去南京?”李今朝站起身,从背后拥住他,“等元清河这件事情了结之后。” 石诚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你难道想在这深山里做下人做一辈子?”如果不去世间历练一番,这块绝璧美玉,岂不白白可惜了那一身风华。 “未来的事,还是别想太多好。”石诚将一小卷牛皮纸悄悄的塞进他手里。 石诚心中一直怀有芥蒂,所以李今朝倒也一直正人君子,未曾强迫与他。只是这样的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使得宅子里丫鬟下人们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阁楼上的一扇小窗开了,一个丫鬟探出头来倾倒花瓶里的水,石诚立刻敏感的从他怀抱里挣脱,低低道一声:“我走了,”便匆匆离去。 李今朝眯起眼看着他,用手指捻开了那卷牛皮纸,上面是几个小却有力的楷书,他看完苦笑一声:“罢了罢了,这位少爷,真是心急。” 石诚回到堂屋的时候,四处已经掌灯了。元清河一身白衣披麻戴孝的跪在乌沉沉的棺木前守灵,他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被罩在一头白麻孝下,显得有点凄清。他从昨夜跪到现在,没有挪动过分毫。 二姨太坐在棺木边默默垂泪,鬓间已是一片花白。 石诚去厨房准备了饭食,准备送到灵堂上去,却远远的看到灵堂里似乎有什么异动,几个同样披麻戴孝的伙计匆匆忙忙的正往灵堂跑。石诚忙跟进去,却见沈世钧打横抱着元清河,他已脸色惨白不省人事,身子软烂如泥。周璧笙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慌乱的吩咐石诚:“扶少爷回房休息,快!” “璧笙,这种事让伙计们来做,你和世钧过来,代替少爷守灵!”二姨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些许沉痛和不容置疑,“也让老爷最后看你们一眼……” 周璧笙依依不舍的看着元清河被两个伙计架走,转身在尚且温热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心中忐忑,脸上惴惴。 石诚趔趔趄趄的半扶半拖着元清河进了房,栓上门,回身却见元清河没事人一样自己站了起来,一脸的清醒。 “少爷,李今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人马开到了十二瀑山山脚,就等你一声令下……”石诚简明扼要的叙述现状。 “我要亲自去安排。”元清河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动作麻利的换衣服。 他脱下一身显眼的麻孝,仅穿黑衣黑裤出了门。 这些天,石诚靠着和李今朝亲近的机会帮元清河传递消息,自从李今朝和元清河那次柴房密谈开始,石诚就隐隐约约觉得身边到处都是敏感而危险的视线,因此行事分外小心。 灵堂里,二姨太太有些艰难的站起身,幽幽道:“葬礼就要开始了,我下去准备准备,送老爷最后一程。” 白色的烛泪滴落在案板上,整个灵堂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只能听到蜡烛的火星偶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沈世钧和周璧笙,一个养子一个女婿,两人都披麻戴孝的跪得笔直。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没有?”沈世钧不去看对方的脸,好像在对着棺材中的人说话一样。 的。 “他好不好?”周璧笙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停留在正前方的大大的“祭”字上,脸上的表情似有无奈,似有不忍。 “都给关了那么久,他早就认命了,很安静,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老爷去世的前一晚,清河在他床前守了一夜,未曾让任何人进去过。” “哦,这么说,他真的把宝藏的秘密,传给了元清河那小子?”沈世钧显然来了兴趣,双目放光,他入赘元家这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 “j□j不离十。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那个李今朝,他的目的可不单纯。他比你早一步下手,通过石诚拉拢元清河,元清河亦想要利用李今朝手里的军队,他们今晚会在十二瀑山对你下手,你要好好防范。” “我早知道他心怀不轨,刘司令那老狐狸不会轻易让我们得手,这次连他最宠爱的义子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 都放出来办这件事,我早已猜到,那宝藏的传说一定是真的了。” “我目前打探到的只有这么多。”周璧笙已经闭上眼,显然不愿意再交谈下去。 子夜之前,元清河闪身回到房间。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感觉到黑暗中明显有异动,书桌边似乎坐着一个人影,元清河本能的喝了一声:“谁在那里!” 那人也不说话,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极轻的脚步,缓缓的走过来。元清河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腰的枪。 “少爷……”那人影微微弓了弓身子,低低唤道。 元清河这才松了口气,暗骂道这小子黑灯瞎火搞什么名堂。他摸到桌上的火柴,点燃美孚灯,却见石诚咬着唇,脸色青白的站着,眉头拧在一起。 “少爷……”石诚又唤了一声,似乎欲言又止,双手握紧垂在两侧,右手提着个食盒,指关节握得发白。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的?”元清河并不避讳他,自顾自的脱了衣服,换回了那一身孝服,再用麻孝将自己整个人罩住,白布几乎垂到地面。 “我听到璧笙少爷和沈先生在灵堂里说的话……”他提着食盒去灵堂送饭,无意中听到了那早已筹谋许久的算计和出卖,震惊的回到房里,失魂落魄的等着元清河回来。此刻食盒里的饭菜和他的心一样,早已冷透。 元清河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整理腰带,他的脸被白麻布盖住,表情隐藏在白布的阴影里。 “你想说的只是这些?”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情绪。 没来由的,石诚觉得恼火,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明明是被最爱的人出卖,被从小到大的哥哥背叛,被唯一的姐夫算计,被夫人冷眼看不起,为何这人完全冷眼旁观,好像那个被出卖被背叛被算计被轻视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是他多次在你的饭菜里下j□j,是他教你喂你抽大烟,是他让你自甘堕落整日纵情声色,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你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 “够了!”粗暴的打断他,元清河猛然转身,伸手掐住石诚的咽喉,将他顶在墙上。石诚只听到“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墙上,眼前一阵眩晕,扣着喉咙的手强劲有力,并且越收越紧。 “我不准你再说他一个字!我和他的事,不用外人来多嘴!”石诚开始窒息,眼睛昏花,耳边冰冷刺骨的声音却异常清晰,“我现在就能掐死你!” 石诚感觉双脚离地身子慢慢被提了起来,瞳孔放大,眼中一片虚空。他冷冷的笑着,艰难的说道:“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他背叛你的事实……” 元清河当然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 那晚,这个整日沉闷的低着头唯唯诺诺,性子温吞吞的小厮吃了他的一些剩饭,于是发了情,一直缠着他,浑身绵软目光迷离的往他怀里钻,双颊潮红的在他身上乱蹭,直到他用一桶冰冷的井水浇醒他,将他关在柴房里。那时他就明白,他的饭菜是被人动了手脚的。事实上,自那次之后,他就很少再去碰别人送到他面前的食物,除了石诚送来的。 从那时候开始,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开始回避一些事实。他对自己解释,也许、也许璧笙只是觉得不够尽兴,为了他们之间可以多一些闺房之乐才在他的饭菜里下药,于是,他更加努力的去迎合他,处处顾及他的感受,给他一次又一次温柔似水的缠绵。 可是那一次,璧笙去南京复诊,带回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神秘兮兮的说是给他的礼物,可以化解忧愁。当他打开,却发现那是一套上好的烟具和一盅粘稠的黑褐色烟膏。那时璧笙笑吟吟的为他烧好一个烟泡递过去,他却乖顺的接过,默不作声的吸了下去,即使他知道,那是毒,是可以让人上瘾发疯的毒。 可是那是璧笙给他的礼物,给他化解忧愁的神丹妙药。也许,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中了璧笙的毒,已经无可救药。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贪生不惧死的少年,永远是这副迟钝却无所畏惧的样子,反而是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哀伤。他暗笑自己:很多事情,居然不如这个卑微的少年看得懂看得透。 他现在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亲口对他说,爱人背叛了自己…… 自欺欺人么?自己尚且一直在欺骗自己,又怎能怪这个欺骗自己的世界? 他脱力的放开他,石诚捂着脖子瘫软在墙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 天井里的铃铛响起,元清河转过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葬礼开始了,你准备一下。” 四个身材结实的伙计抬着元老爷的灵柩从堂屋走出来,元清河表情端庄肃穆,走在灵柩前面,石诚站在元清河身后掌灯。 沈世钧扶着二姨太走在灵柩后面,周璧笙手执灯笼跟在他们身边,微黄的灯光摇曳着,照得院子里的白影犹如鬼魅,没有人说话,都井然有序的跟在灵柩后面。 周璧笙快步赶了上来,握着元清河的手,担忧的问道:“清河,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 元清河怔愣了半晌,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慰的捏了捏,摇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他仍然愿意选择相信,选择自欺欺人。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几乎微不可闻,可他却听到了。 那人的嘴角努力上扬,下意识的对周璧笙做着笑的动作,可瞳孔之中却流露出凄凉之态。石诚悲哀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石诚,少爷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看着。”周璧笙对石诚吩咐。 “是,璧笙少爷。”既然元清河选择当一个鸵鸟,自己当然没有干涉他的权利,石诚低低的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出了宅子,夜风微凉,石诚看到从整个元家庄各家各户涌出许多一身白衣的人,正在渐渐融入身后这支队伍之中,其中不乏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乳臭未干的龀童。 刚出元家庄,两对童男童女j□j队伍,跟在灵柩之后,最前面那对,男孩手执灯笼,女孩手臂上挂着个硕大的铜铃,石诚注意的数了数,大概是每走七步敲一次铜铃;另两个孩子一人手捧一只硕大的坛子,铃铛每响一次,两人就从手中的坛子里掏出一个鱼丸大小的白色棉花球,放入灯笼里点燃了,左右路边各丢一个。那棉球是浸足了烧酒的,烧得很旺。走在灵柩两侧的伙计们拿着装满纸钱的麻布袋,每每听到铜铃声就撒一把纸钱,黄色白色的纸钱在漆黑的夜空中明晃晃的飘着,那气氛真是说不出的诡谲。 石诚生平头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葬礼,那个关于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 北魏鲜卑族元氏最后一支血脉的传言又在他脑海中盘旋。 脚下开始凹凸不平的时候,石诚意识到,队伍已经开始上山了。 队伍像一条白色的巨蛇在黑魆魆的竹林中前进,这是一条铺了台阶的山路,石阶很窄很长,覆满青苔,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一直通向祭台。走到半山腰,石诚回头望了望,见到一副奇妙的景象。 队伍走过的路边全都是燃烧着的棉球,那光芒虽然微弱,但是那么多连贯成一条线,却硬生生的将这黑得可怕的丘陵劈开一条光的裂缝,弯弯曲曲的延伸到远方。 周围漆黑,风吹竹动时传来一两声缥缈的鸟鸣。没有人哭灵,没有人交谈,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走着,整个队伍安静得可怕,耳边只有身上的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掠过帽檐的夏夜凉风。 好在十二瀑山大概是这一带的连绵群山中最低缓的一座山头了,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石诚所在的先头队伍已经到达了山顶一块偌大的平坦砖地上。 趁着元家庄众人都在歇脚的时候,石诚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此处竟然人为的削平了半座山头,生生的在山岩中镶嵌进一块半圆形砖地,场地中央有块地面被烧焦,这里就是元家庄的祭台,不知道元家庄历代有多少族长主事一类的人物是在这里被化为灰烬的。 场地外缘砌了石栏,拦了铁索,石栏镂空成石灯笼的形状,已经有伙计点燃了矮粗的白蜡烛端端正正的放进石灯笼里,四周立刻亮了起来。围栏之外便是山谷,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元家庄,以及山庄后面那片平滑如镜的未名湖。 抬棺材的伙计满头大汗的靠在石灯笼上喘息,另有几个能干的伙计已经开始在场地中央搭起木柴堆,将棺木架了上去,并在木柴上浇上火油,顿时,一股臭味弥漫而来。 二姨太太似乎有些受不住这个味道,有些干呕,沈世钧立刻招手叫了石诚和另外一个丫鬟扶了她下去一边休息。 火焰燃烧起来舔舐着乌沉沉的棺木,众人肃然而立。火堆之前,三位年老的元家庄主事和元清河默然的站着,这表示他已然继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元家庄的族长。 因为浇了火油的缘故,柴堆越燃越旺,很快便将棺木吞噬殆尽,熊熊烈焰之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副棺架子,火堆中心传来噼啪的爆裂声响,仿佛那棺中尸骨的哀鸣。 忽然,近处山林之中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随即,一群鸟雀扑棱着翅膀冲向夜空。 这声枪响来得突兀,仿佛连那正在烈火灼烧之下升天的魂灵都受到惊吓,棺木轰然散架,燃烧的残骸倾入火中。 众人皆是一怔,接着面面相觑。 已经有眼明脑快的人奔到围栏边向下张望。 又有枪声陆陆续续的响起,枪响的地方亮起星星点点摇曳的火光,好像有人点起了火把,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弥漫上来。 村民们开始慌乱的扯下那一身麻孝,已经自乱阵脚纷纷围向年轻的族长和三位年老的主事,好在三位耄耋之年的长辈还算镇静,虽然不知道事情因由,但立刻就开始筹备着疏散人群。 “什么人竟敢扰乱族长的葬礼!”村民中不知道谁大声怒喝,换来大家的响应,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已经怒气冲天,捋起袖子,四下里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什物。 四散而纷乱的人群中,只有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是镇静如故的。 元清河和沈世钧面对面站着,隔着猎猎燃烧的火堆无声的对望,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这你来我往的目光之中已经交换了多少信息,泄尽了多少杀机。 很快的,下面传来枪声、喊杀声、哀嚎声、有人中枪倒地的声音,以及身边的村民惊慌失措的呼叫。 这一个月以来,元清河和李今朝通过石诚互通信息筹谋了今夜的行动,元家大宅里虽然有众多沈世钧的眼线,可因为谁都知道元家的贵客李今朝看上了少爷跟前一个小厮,看到这两人亲昵,倒也不觉得意外。 石诚的眼皮不住在跳,山下埋伏的,是李今朝的军队无疑,只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杀出另一拨人马,两拨人马就此在下面打了起来,连吹上这祭台的山风都带着血腥味。 眼看喊杀声已到跟前,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第一拨逃下去的村民被先锋部队逼退回来,茫然无措的围拢在祭台中央。攻上来的士兵大约有两三百,很快就把祭台挤了个水泄不通。这拨人马看不出是哪个路子,但个个都荷枪实弹装备精良,内行的人细看一下,士兵们分明都配备的是德国产的冲锋枪,眼下纷繁乱世,可以得到进口装备的军队,背后必定大有来头。 为首一人是个个头偏矮的小眼睛瘦子,比旁人多了两个肩章,他快步走到沈世钧面前说:“师座,我军在上山途中遭遇一小股抵抗势力,目前还不明确是哪一方,所以没有强攻,只是稍作恐吓,现在已经被逼退了,您看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沈世钧一挥手:“派几个人,把村民们都押回元家庄,加派人手看着,任何人不得踏出元家庄一步!我和族长主事们在这有些事情要商量。” 很快,村民们陆陆续续的被用枪指着赶下了山,只剩下元家大宅里的人和三位老主事。 其实石诚在这拨军队中并没有找到李今朝,他就明白计划已经落空了一半,此时再看元清河,他的面色已然冷峻至极,抿唇不发一言。 在灵堂偷听到的谈话,他知道今晚要对沈世钧动手的消息早已泄露出去,该说的他都已经对他说了,可是元清河负气一般,竟然不相信他的话,也不相信枕边人的背叛。 按照一早派下山去的探子的调查,沈世钧这次身边确实只带了一支不到十人的警卫团进山,正是因为如此,元清河和李今朝才打算联手攻他个出其不意。可是现在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多人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老主事眼睛一瞪,对沈世钧怒喝道:“沈世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元家庄的祭礼是不允许外人旁观的吗!” “世钧,你这是要干什么?”二姨太显然还是以为他会尊重她这个长辈身份的。 沈世钧冷笑一声,像没听到他们说的话一样,不屑的移开目光,转向元清河道:“清河,现在元家庄的主事们都在这里,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你就当着二姨娘和三位世伯的面说说,你是怎样联合外面的势力想要算计我,铲除我?倘若不是我早一步得到消息,现在只怕要任你鱼肉了!” 沈世钧一向知道自家这个内弟虽说性子出奇的淡漠安静孤僻怪异,可这次联手外敌对付自己,倒是佩服他的勇气,同时也嗤笑他的天真。元清河从出生就没有走出去过元家庄一步,完全见识过外面的世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 界,跟他这般腥风血雨里打过滚合纵连横里跑龙套的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元清河并不说话,甚至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径直朝石诚这边走来,停住,默默的望着周璧笙。 周璧笙茫然的仰起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元清河就已经掏出了藏在腰间的枪,冷不防的,抬手就是一枪! 周璧笙慢慢低下头,脸色苍白的望着自己胸前开始汩汩冒血的伤口,又一脸讶然的抬头,看着自己昔日的爱人,表情开始扭曲。 在周璧笙倒地之前,石诚稳稳将他接住,一脸的意外和震惊。他只是没想到,那个不久之前还在自欺欺人的元清河,下手竟然这么干净利落,不让背叛他的人有任何辩解的机会。可是石诚相信璧笙少爷有苦衷,他至今仍然无法忘记的,那寒冷冬日里的温暖。 元清河缓缓转身,环视在场所有人。 石诚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那个人的背影…… 那孑然独立举世无双的风华气度,那早已刻进骨肉融进血脉的霸气威严…… 在那一瞬间,石诚觉得仿佛自己眼花了,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前几日还躺在软榻上抽大烟的纨绔子弟,并不是那个性子冷淡足不出户的孤僻之人,也不是刚刚还因为爱人的背叛而痛苦矛盾自欺欺人的懦夫。 这一刻的他,仿佛是一位睥睨天下,杀伐决断拈于指间的君王。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动弹不得,仿佛正在被他的目光生生凌迟。 周璧笙躺在石诚大腿上,已经痛到不能言语,嘴唇全然失去了血色,只一双清亮的眸子仍旧死死盯着那个人。 他心里清楚,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刚才那毅然决然的一枪,打散了昔日里全部的温情,仿佛心里被生生的剜去一块肉,绝望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他觉得痛,几乎是痛到了骨子里。 石诚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那一枪并没有伤中要害,便撕了一条布带想要替他止血,却被他的手臂强行格开。 他挣脱开石诚,朝那个人爬过去,胸前的血迹染红了地面。他想要争取回一点什么,他想要解释,他不想最后看到的,竟然是那人凄凉的背影和冷寂的眼神。 “清河……”周璧笙爬到他脚边,吃力的伸出手,攥紧了他的长衫下摆。元清河身形猛然一顿,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慢慢的转身,弯腰托起他的下巴,双眉紧蹙,望着他的眼神复杂而悲哀。 长久的凝视,仿佛旁人都不存在了似的。 “连你都背叛我。”没有责怪,没有问询,他沉痛的眼神就已经让周璧笙话到嘴边的解释灰飞烟灭。 是啊,是我背叛他,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的原谅?周璧笙突然凄凉的笑了笑,声音却哀伤得像在哭:“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这三年来日夜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以为、现在在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瞳孔骤然缩紧,元清河的脸突然变得煞白,他背对着众人,只有石诚看到了在他身上少见的的愤怒颤抖和惊慌失措。 长久以来,这个人压抑着,以一个不思进取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周围的人粗暴而冷漠,唯独在爱人面前才会流露出少有的人性和温情。此刻他那一贯波澜不惊无懈可击的情绪却被一句话生生打破。 “我母亲、当年生下的是双生子……抱过来的那个孩子叫周碧生,而另一个,他叫周玉树。你记好了,我的名字,叫周玉树!”自称叫周玉树的人近乎歇斯底里,眼神已经绝望。 豁然开朗,阴谋昭然! 石诚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落了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三年前石诚刚进来不久,周璧笙就因急病被送去南京诊治,而治愈归来之后的那个人,并不是周璧笙,他叫周玉树。 元清河狠狠的瞪着他,仿佛要透过这副他爱着的皮囊看到被包裹在里面的灵魂一样。良久,他突然一把推开周璧笙,眼睛已经开始泛红,充满杀意。 “又是你干的好事!”他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矛头直指沈世钧,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璧笙……他人在哪里?!” 沈世钧好整以暇的看了一场好戏,慵懒的笑道:“真有趣!同床共寝三年,你居然没发现,看来他们兄弟还真是相似得很!” 他像回味似的咂咂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又笑了起来:“他们兄弟俩确实是尤物,下面一样骚一样紧,恐怕你也品尝过多次,欲罢不能吧! 这话说得极其淫/猥,叫三位主事和二姨太太听得瞠目结舌。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元清河微微侧头,余光看着已经瘫软在地上的人,语气平缓不少。 至少,璧笙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想必你会有所释怀吧,少爷,石诚心里默默的想。 “周、玉树,我叫、周玉树……”匍匐在地上的人嘴唇已经没了血色,他仍在流血,胸前的地面上已经形成一个血泊,他迅速虚弱下去,失去了知觉。 “你三年前就偷龙转凤,用周玉树换走璧笙,留在我身边监视我?” 沈世钧在副官带来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点了支烟卷叼在嘴里,显得漫不经心。 “是你让周玉树每天在我的饭菜里下药,让我纵情声色,最后甚至要他亲手为我送上大烟,让我嗜毒成性?”元清河脸上的肃杀之气已经消散不少。 “周璧笙出手,恐怕你连毒药都会喝下去吧?”沈世钧指着他,“清河,我看着你长大,你这人没有任何弱点,却偏偏让个周璧笙成了你的弱点,我这是在帮你啊!至于j□j嘛,你初尝云雨血气方刚,我自然是为了给你们助兴,你不也玩得很开心?” 元清河转身向此刻已经呆若木鸡的二姨太,面色冷厉沉静的问到:“二姨娘,我今日要为元家清理门户,你可有异议?” 二姨太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元清河凛然的看着沈世钧:“我再问你一句,璧笙在哪里?” 沈世钧好笑的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慢慢的,他收敛了笑容,单手托腮的看了元清河好一会儿,说:“这样吧,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元清河闭上眼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把周璧笙还给你,你告诉我关于鲜卑族元氏墓葬的秘密,好不好?” 此话一出,三位主事登时气得发抖,指着沈世钧的鼻子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入赘元家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告诉你,每一个到元家庄里来的人都怀着各自不可告人的秘密!”沈世钧一脸桀骜,根本就没把主事放在眼里,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然后继续对元清河说:“你能跟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 李今朝合作,就不能跟我合作?好歹我是你姐夫,你却去帮着外人……” 话还没说完,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自山顶传来。山顶突然杀出一支军队,人人拿着火把,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照得通明。 这出其不意的伏击,打得沈世钧措手不及,还未等他开口命令,士兵之中已经起了不小的骚乱。 机枪不断的扫射,偏偏沈世钧的士兵们站的最密集,一场震耳欲聋的枪声之后,他的人马已经倒下了将近一半。 石诚知道,这是李今朝的援军到了,方才抛砖引玉,将少爷身边的奸细揪了出来。不得不承认,元清河这人,很有行军作战的头脑。 可是回过神来再一看,哪里还有元清河的影子!趁着方才混乱之际,众人都只顾着抬头看着伏击的敌人,谁也没注意到元家大少爷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团麻孝。 沈世钧立刻拔出枪开始反击,一边对副官命令道:“先派人回营搬人马!再把三位主事和岳母大人护送回去!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一小队士兵押着几个俘虏,在漆黑的山路上蹒跚前行。 石诚觉得,他大概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一个俘虏,那几个士兵,纯粹是因为他搀扶着他们师座的岳母,背上又背着昏迷不醒的周璧笙……不,现在应该叫他周玉树,——这个人,既然为沈世钧做事,士兵们显然也是认识的。 离开祭台的时候还能频频听到那边传来的枪声和呼号,他只能凭着这声音判断那边的战况有多惨烈。及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到这竹林深处,那些枪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依稀可闻。 三位年老的主事被双手反绑,和他们这一行拴在同一条绳索上,被士兵们用刺刀逼着,步履蹒跚的往前走。 突然,手臂一重,却发现二姨太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叫石诚?” 二姨太大约五十岁不到,从眉眼脸型看来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她此刻虽沦为阶下囚,但衣饰整洁素雅,步伐端庄又不失身份,石诚平常畏畏缩缩,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才真正抬眼瞧着这位女主人。 “是。”石诚将背上的人朝上托了托,他感到后背一片温热粘腻,可能是周玉树的伤口又开始出血所致,所以尽量放慢脚步,走得更平稳。 “你跟在少爷身边,多久了?” “回二姨太的话,已满三年了。”石诚因为弓着背,头自然的下垂着。 “少爷平常,是怎样一个人?”二姨太素来不喜欢元老爷这个唯一的嫡子,一大半是因为元清河跟谁都不亲近,对谁都冷冰冰,又整日足不出户闭门读书,近两年更是淫逸享乐不思进取,如此不成器的孩子,真真叫人恨铁不成钢。 此次的事件发生后,看来连这位庶母都开始对元清河放下成见刮目相看。 “少爷并非不学无术,只是元家庄这一处世外桃源,实在不需要他处处显露锋芒。” “那他和这个周……周玉树,又是怎么回事?”二姨太蹙起眉头。 石诚答得更是谦卑:“元家庄与世隔绝,少爷又不爱出去走动,璧笙少爷和他自小一同长大,自然是情投意合,天长依旧,少爷也许将这情谊当成男女之情,做出这等荒唐事来。”石诚的话虽是八分胡扯,却处处在为这两人辩护。 二姨太脚下步伐滞了一滞,长叹一声:“也罢,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考虑周全,难怪老爷常常纵容他,我只道他喜欢这独子喜欢得紧,真是知子莫若父。” 石诚没有回答,二姨太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唉,我老啦,这一行,怕是命不久矣……”说着瞧向石诚,微微一笑:“瞧着你到是个端方机灵的,少爷,以后就拜托你啦!” 二姨太说罢在石诚肩上用力按了两下,自此,再没有说话。 天开始擦亮的时候,押着他们的士兵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处陡峭向外倾斜的山岩,被遮天蔽日的大毛竹密密的围着,穿过竹林来到山岩下,竟然奇迹般的出现一个偌大的岩洞,岩洞四周还搭了好几处帐篷。 远远的,刚才还围坐在帐篷前的士兵一发现入侵者,纷纷弹地而起,一个蓄着络腮胡子剑眉跋扈的汉子走上前来,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石诚他们,停留在领头的士兵脸上。 “师座遭人埋伏,我要带兵去增援,你们留守这里,不得轻举妄动!”那络腮汉子全副武装,带了一队人马径直离去。 “是!”众留守士兵齐声应答。 石诚在心中微微冷笑,怪不得沈世钧表面上只带了一个不到十人的警卫团,原来他早就在这深山之中扎了营,将自己的部队安放在这里。也难怪,一听到情势有变,他能这么快调兵遣将。 留守的士兵很快接纳了这一小队由人质和自己人组成的队伍,见周玉树伤得严重,立刻有两个人抬了担架过来,将周玉树抬进其中一个帐篷中去了。石诚终于卸下重负,长出一口气,他身子虽瘦,可常年劈柴挑水,当石匠那会儿长出来的力气还是有一些的,但毕竟背着一个一个成年人大半夜的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这会儿还是有些吃不消了,顾不得身上汗水搀着周玉树的血水,靠着一根粗如手臂的大毛竹开始打瞌睡。 驻地士兵正在确认人质身份,收押j□j起来,又要交接情报,安排救援,见他是一个小人物也没人管他。 石诚迷迷糊糊睡醒已经天光大亮,一个士兵推搡着他进了山洞,不待他细细观察山洞里的细节,他就被推进一处昏暗的牢房里,石诚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倒在乱草堆里,那士兵“哐当”一声将生锈的大铁锁上了锁。石诚隐约知道大概是他们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不晓得该如何发落,便将他先收监再说,而且跟那几个重要人质是分开的。 按照刚才迷糊之中看到的情形,这处山洞是很大的,再看看自己身处的这间牢房,生锈的铁门和大锁,墙角的石块被苔藓侵蚀的痕迹,无不显示在很久以前,沈世钧就把这里改建成了临时的军事据点。 牢房的高处的墙壁上有一方小小的天窗可供透气,一束阳光穿过层层竹影照射进来,光线非常微弱。牢房里铺满干草和枯萎的竹叶,有一张铺着破败棉絮的竹床,墙角歪倒着一个痰盂,里外沾满无名的污物。 石诚并没有坐以待毙,他自小就有做石匠的敏锐嗅觉,对石料的形成和构造了如指掌,虽然身处幽暗潮湿的牢房,但他凭着掌心一寸一寸的在四周岩壁上摸索,对构成这山洞的岩层,也能知道个大概。岩壁由石灰石构成,硬度不大,而且从头顶天窗来看,岩壁的厚度也相当有限,这是一个非常不牢靠的岩洞。石诚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 的手一刻不停的在岩壁上摸索着,唇边泛起笑意。 移到角落的时候,阴影中蜷缩着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猛的一缩,石诚吓了一跳。待他定了定心神,仔细瞧着那团东西,却意外的在一团蓬松乱发里辨出个人脸来。 那个人骨瘦如柴,头发似是很久没有修剪了,长而凌乱,松松散散的打了绺,这样一个人整个缩在墙角,就显得分外小,只能看到他一头乱发了。刚才只以为这脏兮兮的一团是铺盖上破棉絮的衍生,现在看到是个会动的人,石诚不免错愕。 那人也正抬起原本深埋在膝盖之间的脸,仔细打量着石诚,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这人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疤痕,因为长期晒不到太阳,他肤色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只一双掩盖在杂乱额发之后的眼睛,还算清亮干净,只是被一道长长的刀疤斜着划了道口子,显得说不出的狰狞,与他那张略显秀气的脸很不相衬,伤疤突出的肉芽无不表明,这些伤口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 看来也只是另一个倒霉鬼,他的新狱友罢了。 石诚盘腿坐在那人面前,凑近他,见他没有抗拒,便笑了笑,柔声道:“我叫石诚,张石诚,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中一滞,动了动灰白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叫石诚浑身动弹不得的名字:“周璧笙。” 仿佛一声响雷劈下,石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愣怔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一把捉住那人的手:“是璧笙少爷?”他看着那人的脸型五官,立刻一一辨认出来,虽说被那些狰狞的伤疤弄得面目全非,但确确实实长着一张和周玉树一模一样的脸,和一双同样温柔清澈的眼。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新入狱的囚犯居然跟关了三年的囚犯是认识的。 周璧笙一脸的困惑,喃喃问道:“你是……” 石诚看了看洞口方向,压低了声音道:“当年我刚入元家,天寒地冻,是你给了我一双旧鞋一件大衣,璧笙少爷可还记得?” 见周璧笙茫然的摇了摇头,石诚继续说道:“后来没多久璧笙少爷病重,要去南京修养,你还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少爷。” “清河……”好像对这个名字有所触动,目光之中开始有了些神采,唇边竟然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认识清河?清河、他还好么?” “他很好。”他在和沈世钧战斗,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和同样居心叵测的李今朝做了交易,只是为了你。当然,这些话石诚是不能说的。 “那就好……”周璧笙有些困惑,又有些欣慰,扯出一缕凄凉的笑容:“我的弟弟,他一定把他照顾得很好吧……” “你都知道?” “他来见过我,跟我说过话。”周璧笙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晕,“没想到我在这人世间还有一个血亲……” 石诚有些吃惊的看着他那一脸丑陋而可怖的伤疤,记忆中的璧笙少爷,和冷硬的少爷相比,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俊逸舒朗,风华无双,是一位端方君子。而此刻在眼前的这个人,容貌尽毁,后背佝偻,头发灰白,竟似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翁。 周璧笙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后背靠着墙,闭上眼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周璧笙比元清河年长三岁。他被抱进元家庄的时候,元清河刚出生没多久,小小的男孩低头愣怔的看着襁褓中的弟弟,伸出细细的指头,婴儿想也不想,张口就咬下去,吮奶般吮住了他的手指,歪过头好奇的看着他,两个男孩的牵绊,就从幼时无声的对视开始。 俩人像亲兄弟一般长大,元老爷特地请了私塾先生,教两位少爷读书识字,背不出书来,俩人一起挨板子,一起跪磨盘。 七八岁的时候,元清河的生母去世,元老爷常年在南京做生意,自然也无暇管教儿子,二姨太自己生不出孩子,对这个嫡子也并不宠爱。而元清河唯一的姐姐比他大了整整一旬,并且早早就远嫁外地。 周璧笙自小就知道不是元老爷所出,所以倒什么都不计较,他性子温和如春风化雨,处处宠着让着弟弟,两小无猜形影不离的两个小孩子,常常一起爬上下河,捞鱼逮鸟,一起捉弄老朽的私塾先生。元清河原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不轻易与人交流,只有和周璧笙在一起,他才真正像个无忧无虑的活泼孩子。 直到十六岁的那个雷雨之夜,元清河在藏书阁偶然翻到一本破旧的春宫图册,深夜悄悄摸到璧笙哥哥的床上。 懵懂少年露出哀怜乞求的目光,向他伸出一双带着颤抖的期盼,又傻乎乎不知道从哪里突破的手,周璧笙整个人都柔软了,用他所有的温情接纳了那个少年,两个人初次偷食禁果,竟然无比的水j□j融快意淋漓。 自此,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连宅子里的丫鬟伙计都笑说,两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这少爷和璧笙少爷将来谁先娶了姨太太,大概是可以共享的。 嫁出去的姐姐难产而死,依照元家庄的规矩,骨灰要由丈夫亲自送回元家庄安葬,元家的人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元老爷一直赞不绝口的好女婿。 是夜,窗外是森寒岑寂的雪夜,明澈如水的月光笼罩着银装素裹的群山,元家庄这处古老的藏书阁内却是春潮浮动一片旖旎。元清河和周璧笙将草席铺在藏书阁的地板上,一缕月光照着少年雪白光/裸的脊背和耸动的腰身,这两个少年赤/身/裸/体一丝不苟的交缠是如此无畏大胆。 “璧笙……璧笙……”头脑一片空白之后长叹一声,情潮退却的少年目光迷离的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唤,“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周璧笙慵懒的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元清河说着炽烈的情话,胸前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这小子年纪不大却体力惊人,每次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可是我不要一生一世,我要永生永世!璧笙……”双手不安分的在周身游走,寻找那个让他销魂之处。 又来了……周璧笙蹙眉,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着那少年,月光照得他肤色净白如雪,少年充满期待的望着他,眸光闪烁,璨若星河。 罢了罢了,就是无法招架这家伙如此虔诚的目光!他闭上眼,拥住他,任少年狂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前胸。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幕,却被书架后面探出的一双别有深意的目光尽收眼底。 当晚,璧笙走进沈世钧的住处。 “姐夫,你找我来,所谓何事?”周璧笙望着好整以暇叼着烟卷的沈世钧,以前与这位姐夫并不曾碰过面,可是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就好像认识他很多年似的。 沈世钧慢慢踱步到他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大手拍在他肩上:“你昨晚把我们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 少爷伺候得极好!” 周璧笙猛然收紧瞳孔,双手紧紧握拳,克制着不让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流露。他如何能不害怕?在这个族法家规森严的家族里,这样无视礼法伤风败俗的丑事,足以毁掉任何一个人的声誉和前途,更不用说,元清河是族长的儿子。乱杖重打,或是身败名裂被赶出元家庄,这样的处罚都是轻的。即使自己能够跳出来为他辩护,说是自己引诱他唆使他,可他一个外姓人,说的话始终无法进到那些守着礼法规矩的老朽们心里去。 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受苦? 胸中翻江倒海,背后却有炽热的气流兀自靠近他的耳垂,带着威胁的意味轻声道:“你是要我来,还是自己脱?” 事后,元清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的冲进沈世钧房里,却只看到曾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爱人赤/身/裸/体俯卧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浑身布满青紫瘀伤,私/处更是鲜血淋漓,却还奄奄一息的望着他笑。 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元家庄族长家的大少爷疯了! 他一个人提着一把柴刀进了山,砍倒了三百根苍天的毛竹,直到柴刀卷了刃,直到双手被刀背震破,手心血肉模糊的被几个伙计强行拖了回来。 从那一天开始,元家的少爷性情大变,整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俨然成了个没有意志没有精神的木偶。 那一天开始,璧笙高烧不退人事不醒,陆陆续续的请来了三四个大夫,全都束手无策。石诚整日守着他,煎药喂食、洗澡擦身,照顾得无微不至。 整整三天,元清河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第四天,璧笙已经奄奄一息,他不再喝水进食,只是睁着一双烧糊涂了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门口。 这时,沈先生建议老爷将生命垂危的养子带去南京的洋人开的医院医治,当晚,元老爷不敢再耽搁,带着女婿和病中的养子就上了路。 石诚提着食盒下到枯井里,找到密室里的元清河时,密室里一片浓黑。石诚点上蜡烛,赫然发现那悬吊在密室正中央的沙袋上,布满了殷红的拳头印,没有人知道他在流血的情况下狠狠的捶了沙袋多少下,血印密密麻麻几乎将整个沙袋都染成红色。元清河蜷缩着身子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之间,双手上的纱布已经松散开,破败而脏乱的垂下来,下摆一滴一滴的滴着血,如同周璧笙被抬上轿子时那一滴一滴下落的眼泪。 石诚觉得喉咙里有些哽塞,有时候,有一种痛并不是可以随着眼泪一起流泻出来的,它痛到血肉里痛到骨子里,只有用血一滴一滴的将那种痛楚j□j。石诚虽然年少,虽然不懂情为何物,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却深切的感受到那种弥漫在血腥味里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少爷,璧笙少爷,他被带走了。” 那人身体似是一抖,没有抬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可是谁也不知道,周璧笙在回来的途中被沈世钧截住,而另一个与他相貌别无二致的人被送去了元清河身边。 那一段非人的j□j与折磨,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惊惧战栗。 从那时开始,他就被囚禁在北平华丽的沈公馆的大房间里,日日承受着非人的j□j与折磨,他痛不欲生,最终承受不住,开始找一切尖锐的东西自残,木刺、石块、瓷片,或者锁链上凸起的铁刺,找到什么就拿什么往自己脸上划,最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让沈世钧再也提不起兴趣。 可是比起这肉体的痛楚,更让他痛苦的是那天冲进房里看到那不堪的他时的清河,那样绝望那样凄凉那样无助的眼神,可是他却没能找到只言片语跟他解释。 沈世钧在元家庄附近的山里秘密的建起了营地,将容貌尽毁形容憔悴的周璧笙关了进去,筹谋着有一天会对元家庄用兵。 在这样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他整整熬过了三轮寒暑,生命也在折磨中一天天的衰败。 回过神来的时候,石诚紧紧握着他的手,安静的听着,已经青白了脸色。那天康复的“周璧笙”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元清河似乎也消除了心中的芥蒂,与“璧笙”重新和好如初。到后来,“璧笙”去了金陵城,一年只能回来两三趟,石诚以为,少爷心中的伤痛已然痊愈,直到那晚又看到那人疯狂捶打着沙袋的身影,那么沉痛悲哀歇斯底里,与三年前那个满手是血的人一模一样。 元清河自甘堕落的三年,外人只能看到他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他从来没能走入过元清河的内心,他也无法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爱,可以让那个人毅然决然自欺欺人到那个样子,又因为怎样的恨,竟然可以使那个人执迷不悟的走向万劫不复。 和爱情一样,仇恨有时会毁灭一个人,有时会成就一个人,石诚不过是想看看他是被毁灭的那个还是被成就的那个,所以才顺手帮了他一把。 “真想再见他一面……”周璧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我如今,已经再也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石诚伸手搂过他,将他按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下颌搁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眼中已是一片犀利清明,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璧笙少爷,那个人正在努力,哪怕很缓慢很缓慢,可他正在朝你靠近。 一定、一定会再见面的。 只因你们,缘分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原本空旷干净的祭台上覆满了血液和尸体,用来火葬的柴堆还剩下一簇小火苗在燃烧,那些血液流入滚烫的柴堆,传来一阵阵焦臭味。 这次突袭非常成功,李今朝的人马损失很小,此刻大部分人都原地打坐休息,有一小部分被派去清理敌军的尸体。毕竟是世世代代用来主持葬礼的地方,不能就这样被玷污了的。 李今朝百无聊赖的靠在石灯笼上抽水烟,偶然仰起头,一口淡青色的烟雾就飘然远去。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饿得腹中咕咕直叫,偏偏还得耐着性子替这位少爷把祭台清理干净。 因着规模太小,这几乎不能算是一场战争,沈世钧那几百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副师长吕凌带着残部狼狈的逃下了山,而这次突袭的主要目标沈世钧,也成功活捉了。李今朝从来就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即使这是他作为一个戏子的初役,也和想象中一样,是干得非常干净利索。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怅怅然空落落的,就是高兴不起来。 都说戏子无情,可到底,还是十分在意的吧!虽说接近他只是为了能够和元清河搭上一条线,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家伙被人押走,他还是很介意的,他感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 觉到这一仗不够完美。 不远处,沈世钧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跪坐在地上闭目沉思。元清河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匕首不知道在青砖地面上画着什么。这一位姐夫一位内弟,斗得你死我活,还真是件奇闻。 思绪又飘到了别处,也不知道那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李今朝又惆怅起来,猛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吐出烟气,摇头苦笑。 “一个小角色,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 李今朝抬头,看到元清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焦虑不安,那口气倒有些安慰的意思,“更何况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一定会有办法脱身。” 李今朝勾起嘴轻笑道:“我说少爷您也太狠了点,好歹你二姨娘和三位叔伯还在这里,你就这样看着他们被押走眼也不眨一下?”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做出别的选择。”元清河双手抱臂看着他,很认真的回答。 “罢了,跟你这种冷血的家伙,我没话说。”李今朝目光落在沈世钧身上,朝他努了努嘴,“那个人你准备怎样处置?” 元清河淡淡的瞟了沈世钧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提醒你一句,可别把他弄死了,吕凌一定会要求跟你交换人质的。”李今朝脸上轻描淡写的笑着,私底下却觉得每一声心跳都是虚浮无力的。 “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 当天下午,元家庄进驻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直到傍晚,元家大宅的后院柴房里,男人的惨叫痛呼一直没有停止。 沈世钧被吊在房梁上,视线已经模糊,全身上下只剩下亵裤,就连这蓝色的亵裤都已经被血水染透,呈现出一种肮脏厚重的酱紫色。他的后背已经被沾了盐水的皮鞭抽得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拿起皮鞭抽人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凶悍。 元清河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面前,动作娴熟的为自己挑了一点烟膏,烧了个烟泡美美的吸了几口,眯起眼睛瞧着沈世钧,“姐夫,你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哼。 元清河放下烟斗,慢慢的走上前来,凑近他耳朵,轻笑道:“姐夫,我无比强大的姐夫,元家的好女婿,元家的支柱,当年你打个喷嚏我都要抖三抖,你可曾想过,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 “清河,你到底是长大了,有手段了,懂得拉拢外来势力来对付我了。可是你知不知道那李今朝是何居心?他可是有名的笑面虎,每一个被他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下场?我这种人,早该下地狱去了。我还在乎什么下场?姐夫,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当年对璧笙做过什么!我发过誓,一定会让你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他笑得云淡风轻,眼睛却似无底深潭,透着幽森的寒意。 “你别忘了,要是我死了,你永远找不到周璧笙!”纵然驰骋沙场多年如沈世钧,此刻也有了深深的恐惧,这个内弟,脱去了沉默寡言的外衣,果然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少年了。 “你放心姐夫,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在他耳边邪笑道,“因为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当年的痛不欲生悔恨自责如今仍时时抓挠着他的心。那晚,他冲进沈世钧房里,伤痕累累的璧笙明明微笑着向他伸出求援的手,可是他却癫狂得不顾一切的转身。 如果当时他没有逃跑,而是勇敢的走过去握住璧笙的手,告诉他不要怕一切有我,那璧笙是不是就不会发病?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可是他却那么做了,他弃伤痛的爱人于不顾,跑到竹林里去发疯,直到被伙计们拖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病床上一具滚烫的躯体和一双没有任何求生欲望的眼睛。 于是这三年,他用尽了他能做到一切在弥补当年的过失,那人给他下药,他照吃不误;那人递过来的大烟,他也不会拒绝;那人笑他也会开心;那人受委屈他决不允许。 可是不曾想到,原来璧笙,早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心死,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受人摆布,直至在南京被掉包,留在他身边的,不过是沈世钧安排的一枚棋子。 只因涉世未深,只因年少轻狂,他亏欠璧笙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沈世钧觉得脊背发冷,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元清河周身散发的怒气和杀意。 李今朝躺在摇椅上心不在焉的看夕阳,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直听得他心惊肉跳,吐出的烟圈都变了形状。揉了揉太阳穴,他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都折腾了一个下午了,真不知道那元清河跟沈世钧有什么深仇大恨。 吕凌很焦躁,虽然坐在阴暗凉爽的山洞中,他却是一头一脸的汗,不时还站起身来回踱两步,擦一擦汗,又一屁股做坐下去唉声叹气。 已经三天了,李今朝和那个元家的大少爷那儿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今天上午派出去跟他们谈判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三天前元家庄葬礼上那一场战役,显然是个圈套,敌人就是冲着师座来的。五百个人,想要从他们三百人的队伍中抓到一个人,绝非难事。一个瓮中捉鳖,他们且打且退,只能眼睁睁的那样看着师座被困在敌人的队伍中。这简直就是他的戎马生涯中的奇耻大辱,更不要提,师座,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虽说抓了四个老家伙当人质,但他们似乎对人质根本就不上心,到目前为止完全不闻不问,到现在,那四个老家伙还得像个宝贝一样把他们供起来,免得李今朝想要交换人质的时候他们拿不出来。 王副官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吕凌看他焉头焉脑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好话:“那j□j的怎么说?” “没的说。”王副官低着头,“那j□j的把我们派去的人杀了,挂在牌坊上呢!” “什么?!”吕凌霎时变了脸色,自古以来兵刃双方不斩来使,“他姓李的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 王副官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不是他,侦察兵看到了,是那个元家的少爷……” “就是那个废物?” “到现在,那具尸体还挂在那儿呢。” “我去看看去!”吕凌抓起帽子,快步走出山洞。 周玉树扶着山壁站在洞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吕副师长大步流星的背影。 “哟,周先生,您的伤还没好,这怎么……”王副官一看是和自己师座交情匪浅的周玉树,忙迎上去搀着他走进山洞。 “王副官,那一枪本就没伤到要害,我不碍事。”那一枪只是打穿了肺,经过军医的细心诊治,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周玉树只觉得呼吸说话间有些咳嗽气喘,“他们仍旧不肯放人?”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 “人被他们扣着,迟迟打探不出消息。为这事,吕副师长到现在一直在发火,我们也没辙啊!” “当日他们埋伏许久,攻得出其不意,也怪不得你们。”周玉树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方手绢捂住嘴一阵猛烈的咳嗽。 “周先生,您这是……咳出血了,快,小五!叫军医过来!” “不,王副官,我有些话要和牢里的人说说,让我见见他。”周玉树将染了血的手帕收回去,摆了摆手。 “这……也罢,您是师座最信任的人,您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竭尽所能,请随我来。”王副官搀着他朝黑牢里走去。 牢里幽暗逼仄,王副官把牢房门口的烛台点燃了,借着烛光打开牢房。 他看到周璧笙背靠墙坐着,脑袋低垂,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凌乱的头发。石诚枕着他的大腿躺着,这两个人居然有了那么点儿相依为命的意思。 “王副官,你先出去。” “是,您也不要呆太久,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附近。”王副官对他特别殷勤。 王副官退了下去,周玉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沉默良久,轻轻道了一声:“哥哥,我来了。” 周璧笙缓缓的抬起头,幽黑的眼中浮起难得的笑容。石诚慢慢站起身,移到角落里又坐下,远远的看着这对兄弟。 “对不起,哥哥,我答应过你要救你出去的。”周玉树盘腿坐下来,一脸歉疚的平视着他。 周璧笙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心疼道:“怎么瘦了许多?他对你不好么” 周玉树只是摇头,勉强笑了笑:“不,他对我一直很好。”随即笑容变得惨淡,他对我好到我开始嫉妒你恨你,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你?一阵剧烈的咳嗽突袭而来,他忙用手去捂,指缝间却渗出血来。 “你受伤了?”周璧笙忙拿开他的手,用脏污的袖子慌乱的替他擦拭手心和嘴唇。 “中了一枪,不碍事。” 石诚在一旁冷眼看着,只怕那一枪是直接钻进他的心窝,将心脏生生打碎,四分五裂永不超生。 “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周玉树突然改为跪坐的姿势,背挺得笔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你说……” 周玉树怔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原本不懂人生所为何,直到沈世钧出现在我生命里,他对我千依百顺,好得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我,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幸福,可是最后他将我冒充你拱手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而那个人,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残酷冷漠,却偏偏对我温柔似水,好像他的世界除了我就什么都没有,除了我其他一切什么都不是。他使我又开始相信爱情,又开始渴求幸福。我能不能……能不能求你,把他让给我?”周玉树眼中汪着一泓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清泉。 “傻子,他不已经是你的了么?”周璧笙伸手将弟弟搂入怀里,淡淡笑着说,“他又不是东西,由不得我说了算的,最重要的是,最后能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真的吗,哥哥?” “我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他一定已经认不出我了吧。就由你代替我留在他身边,好好活下去……”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石诚却已是听得心惊肉跳。 他默默的看着那一对相拥在一起的兄弟,目光凛然,心中却有了计较。让周玉树代替璧笙少爷留在少爷身边,这种事,即使元清河许,他张石诚也绝不容许,心中头一次产生了多管闲事的念头,头脑转得飞快。他心里很明白,元清河不知道周璧笙被关在这里,如果他知道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周玉树离去之后,周璧笙就一直靠在墙壁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虚空,一时又好似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物一般,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牢狱生活唯一的好处就是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间仿佛静止了,石诚望着一天天消沉下去的周璧笙,他算计着时间,被关在这里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这一天,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来送饭的时候,石诚突然对他说道:“让我去见见你们吕副师长吧!我有一些情报要告诉他。” 石诚自打被关进这牢里以来,一直出奇的安静配合,让这些兼任狱卒的士兵心生好感,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时不时还会攀谈一两句,这会儿听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知道这人不像开玩笑,便点点头:“好,我去替你说说,看我们吕师座愿不愿意。” “有劳了。”石诚朝他作揖。 那小兵一走,石诚返身回到周璧笙身边。这两日他吃的明显少了,时不时就靠在墙角发愣,自然是又瘦了一圈,石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由不得自己不得不出手了。 石诚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璧笙少爷,石诚要离开一下,不过你放心,我这次若是能得手,很快就能回来救你出去。石诚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你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我会带少爷来救你的!”你那个弟弟已经不值得信任了,不如把赌注押在少爷身上。当然,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周璧笙用失神的双眼看着他,咧开嘴笑了笑,便又靠回墙上,神游太虚。 石诚叹了口气,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忙站起身。 吕凌隔着铁栅栏,冷眼上下打量了石诚一番:“就是你说想见我?” “是的。” “有什么事,你说。”吕凌背着手,似乎并不指望这个下人打扮的小子能给他提供什么有效的情报。 “我想请吕副师长考虑考虑,让我去跟李今朝谈判。” 吕凌目光一凛,不得不正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子,见他一脸的坦荡,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心下暗中佩服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嘴上却问道:“就凭你?” “我只是元家庄一个下人,阴错阳差被抓到这里,我的命不值钱,杀我也是浪费枪子儿。我是少爷跟前的小厮,让我去谈判,少爷和李今朝他们总不至于会杀我,我只是想活命,为您跑这一趟,假如能立了功,权当还您不杀之恩,假如不能说服李今朝他们放人,您也没什么损失。”石诚答得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倒是说得吕凌眉头紧锁,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双目放出精光。 “好一个坦荡无畏的后生,就依你说的办!让你去和李今朝谈判,就说我们用元家庄所有人质的命换我们师座。” 石诚见他答得爽快,眼中倒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淡淡点了点头:“谢谢吕师座!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石诚立刻就得到了释放,他知道吕凌和一干人等站在身后看着他离开,他走得很坦然,脚步不疾不徐的走在屈曲盘虬的竹根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2 之间,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回元家庄的路。 傍晚,他远远就看到了元家庄的石牌坊,牌坊上吊着具尸体。四周暮色苍茫,他也没看清楚是谁,一直到他走到近前,他才发现,那上面吊着一个死状可怖的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使得他脸上的肌肉变得干巴巴的,一双黑洞洞的眼眶里吊着两颗滚圆的眼珠,显得十分骇人。 石诚心里一阵惊惧,直到走远了,再回过头去看那一具枯瘦的尸体在风中无助的摇摆,就如同生前连他自己也无法掌握的命运一样。 道路尽头是一堵覆满爬山虎绿叶的围墙,围墙四处都有士兵站岗。他远远的看着戒备森严的元家庄,有个人一身戎装的骑在马上,静默的站在暮色中,就如一尊雕像。他已经完全退去了那一身纨绔子弟的模样,变得英姿勃发,目光炯然。 “少爷,我回来了。”石诚恭恭敬敬的弯腰鞠躬。 那人目无表情,点了点头。 “哎呀,小东西,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李今朝自元家大宅的大门里走出来,手里托着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迎上来,一脸的喜色。他是颇为意外的,整整一月有余,他竟然自己回来了,像是应验了元清河那句话:张石诚,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快要进门的时候,石诚看到元清河依旧木雕一样在马上坐着,对他说道:“少爷,可否进来,听石诚说一两句话。” “你理那个没情趣的人做甚么?”李今朝瞥了元清河一眼。 整个元家庄驻扎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分散在各家各户,并日日夜夜有人轮番戒备,确保沈世钧的队伍不至于偷袭而来。 元家大宅的伙计丫鬟少了很多,也许是各自辞了工逃命去了,也许是被那素来不喜欢支使下人的少爷给辞退了。 三人坐在一盏美孚灯前,桌上摆了一些简单的下酒小菜,石诚面前放了一个瓷碗,扔了几片藿香叶子进去,他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呷一口那澄清碧绿的液体。李今朝只顾着抽烟,他的酒几乎没动过。元清河则是面无表情,一盅接一盅的默默喝酒。 “璧笙少爷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希望可以早一天把他救出来,少爷。”从头到尾叙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石诚知道元清河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在得知璧笙少爷下落的那一刻起,他身上已经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比如,那双幽黑岑寂的眼一瞬间就明亮了,闪烁着两点不住颤动的光芒,握着酒杯的指尖兴奋得在颤抖。 没能得到他的回应,石诚看向李今朝。 “别看我,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他的私事,我可没兴趣蹚这趟浑水。”李今朝指指元清河,“军队现在任他调度。”李今朝的吐出一口烟,嘀嘀咕咕道:“为这事,我都把沈世钧那个杀千刀的得罪得不轻。” “沈世钧,我可以看看他么?” 李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又指指元清河:“你问他自己吧!” 元清河端起一盅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用眼神示意了石诚。 石诚跟着元清河来到后院柴房,李今朝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柴房门一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石诚点上灯,这才看清柴房里的情形,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被吊在房梁上,口鼻上都糊满厚重粘稠的血,浑身上下被皮鞭狠狠抽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健壮雄浑的身体上已经不见一片好肉,浑身上下脏污不堪,大腿上沾满粘稠腥臭的黑褐色便溺,绿头苍蝇围着他上下翻飞,如果不是因为睁着眼睛,眼皮偶尔无力的翻动一下,石诚大概以为这是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跟挂在元家庄牌坊上的那具一样了。 见有人进来,男人缓缓抬起头,表情已经有些癫狂,他的目光自来人脸上一一扫过,落在元清河身上,登时恐怖得瞪大眼睛,浑身上下开始规律的颤抖。 李今朝皱着眉,尽量不去看那具惨不忍睹的人体,指了指元清河道:“我以为这小子只是抽鸦片上了瘾,原来抽鞭子也会上瘾,一日三餐都要来抽一顿,一个月就把他折磨成这样,再这样下去,这人就废了。” 石诚有些后怕的看了少爷一眼,上次那顿鞭子的力道,他是亲身体验过的。 李今朝走上前去,在沈世钧耳边说到:“老沈啊,认识我吗? 沈世钧根本就不看他,目光死死盯着元清河,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修罗再世。 元清河缓步走上前去,拍了拍沈世钧的脸,幽幽的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手指顺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条一条的抚摸过去,沈世钧表情狰狞的嘶吼起来,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丧失了,只知道凭借本能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吼叫。 “哎呀,真是残忍!看着都痛。”李今朝嘶嘶的发出一声轻叹,干脆转身躲到一边抽水烟去了。 石诚实在是不忍再看,跨步上前一把按住元清河的手说:“少爷,我们还需要他换回璧笙少爷,把他弄死弄残对我们都不利。” “我不会让他死,可他从此都将是一个废人。”元清河表情阴郁,语出森然。他用幽冷犀利的目光盯着沈世钧好一会儿,拂袖而去。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们交换人质?”经过的时候,李今朝倚在门上,朝他轻吐一口雾气。 “三天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竹子开花了。 不是一根一根的开花,而是竹林成片成片的开出嫩黄粉白的小花,三天之内,整座山头都弥漫着这样一股洁白清香的迷雾。不单单是这附近一处山,放眼远眺,座座连绵起伏的群山,都覆满这种星星点点的白,真可谓无处不飞花。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引得元家庄的男女老少纷纷挎着篮子,不顾士兵的阻扰,都跑到山里去找竹米吃。 元家大宅的后院种的一丛翠竹也不例外的开了花,元清河一袭青色长衫站在竹丛下,顺手撷下一支,凑近仔细嗅着,唇边泛起淡淡微笑。 三天之后,元家庄就已经飞花不再。 那些开过花的竹子开始渐渐枯萎,连绵青山由绿变黄,最后绵延成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金黄之海。竹子,全部枯死了。山变得寂寞而荒凉,无知愚昧的村民们认为这是大凶之兆,日日夜夜在祭台上为山庄祈福。 当晚,元清河已经安排了作战计划,交换人质的信息已经遣人送了过去,由李今朝带着大部队押着沈世钧在元家庄的祭台上等吕凌。而他自己则带了一队轻骑直捣沈世钧的老巢。 石诚被安排跟着李今朝和人质殿后,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璧笙少爷,追上去,挡在元清河跟前说:“少爷,请带上我。” 元清河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眼,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3 冷然道:“你会打仗?” “不会,但是我答应过他要亲自带你去见他。”石诚表情坦然的回答。 元清河沉默片刻,从腰间掏出一把匣子枪扔给他:“子弹不长眼睛,跟在我后面,必要时用这个保护自己。” 石诚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认真的j□j裤腰带里。元清河冲他一挑眉,说:“还不快上马?” 石诚费力的爬上马背,坐在他身后,两人共乘一骑。元清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听不出是命令还是请求的轻声说道:“带我去找他。”双腿一蹬马肚,马便撒开四蹄飞奔出去。 一行人跟着他往竹山深处开去。 第一次距离这个人这么近,石诚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的衣服。身体距离那么近,心却是捉摸不透的遥远,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十二瀑山祭台上,李今朝抽着水烟背靠石灯笼坐着,望着黑魆魆的山脉眯起眼睛目露微笑。 沈世钧被反绑着匍匐在地面上,他的双腿一直在颤抖,已经坐不住了。裤腿中有一些恶臭的黄褐色污物不住的流出来。李今朝不得不开始佩服那个小子,将人折磨得几近癫狂,便溺不受控制,身上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但是,脸上一丝伤痕都没有,梳洗之后穿上军装照样还是那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师长。 “老沈,我与你相识一场,断断不会要你性命。”李今朝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那个人,他很强,天生就是行军作战的材料,我保不住你将来不会毁在他手上。” 沈世钧双目发直,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识的音节。 “你呀你,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那嗜血修罗,终致杀身之祸。”李今朝又从蓝印花布袋子里搓了一点烟丝点上,吸上一口,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这一个月,他一直静静的观察元清河,发觉这人绝对不像外人看到的一样是个整日醉生梦死的瘾君子。他指挥军队成熟稳重,折磨囚犯手段狠辣,行使起作战计划来绝对不会出一丝一毫的纰漏,就连竹子何时开花都被他算计到了。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军事奇才。如若有机会走出这深山,他定能在乱世施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在靠近那处山洞的时候,队伍弃马步行,悄悄摸进那处秘密营地,元清河的身手非常矫健,在盘根错节的竹林之中竟然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练,肩背渐渐宽厚起来,难以辨别这个人其实是个瘾君子。 吕凌已经带着大部分人马押着人质赶往十二瀑山,山洞门口的营地里只剩下几十个留守的残部或坐或躺,空前的士气低落,甚至连这漫山遍野他们赖以蔽身的竹林一夕之间开花枯死,都没有感觉到蹊跷。 元清河打了声呼哨,一枚燃烧弹在黑暗之中被投掷出去,嘭的一声炸开,营地周围,枯萎干透的竹林立刻开始燃烧,将山洞四周的情况照得一目了然。霎时,那帮惊弓之鸟般的士兵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架起机关枪毫无目标的就朝四面八方的朝竹林里扫射。 元清河一个猛扑,将石诚按在身下,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趴伏不动,等待着这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的子弹过去。 “等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山洞。”元清河双目发散出灼灼的光,神采奕奕。 “好。”好像被他的情绪感染,石诚突然有了底气。 他们趁着枪声停息的那一刻一起发动猛攻,敌人在明他们在暗,营地里立刻又倒下几个人。 突然一枚燃烧弹在身边爆炸,石诚他们藏身的这片竹林也被点燃。立刻让他们失去了黑暗的庇护,行迹暴露,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优势。 双方势同水火,刚一开始明着交手,就拿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做筹码,开足火力,枪炮声此起彼伏互不相让。 元清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另一个军官做了个手势,那人会意,带了一个小分队转身就跑。 好不容易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对方自然是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带着十几个人追了出来。 石诚明白,那支小分队会把敌人引向另一支小分队埋伏着的山谷,然后把他们全部歼灭。 营地里只剩下几个持枪留守的的士兵,另有几个放下武器,正在从后面山涧里担来一桶一桶的泉水,企图浇灭熊熊燃烧的烈火。 元清河带着石诚绕过营地,摸到了山涧边,他示意石诚埋伏在原地,自己则敏捷的潜到山涧边,有个士兵担着两桶水正在健步如飞的往营地赶,元清河奋力跃起,用有力的胳膊肘勾住那士兵的脖子,迫使他后仰,抬起膝盖,狠狠击中那士兵的后脑。那人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第二个倒霉鬼远远不如第一个幸运,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但那声“啊”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已经被匕首割断了咽喉。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闻声而来的士兵看到山涧边隐约站着个人影,惊骇之下扔下空桶转身就跑。寒光闪过,那人应声倒下,那把匕首稳稳当当的插在他的后背里,刀刃已经尽数没入他的身体。 石诚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位少爷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原来这个瘾君子并非一无是处。 元清河慢慢的走到尸体边,俯身拔出那柄匕首,抬起头的时候却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的指着他的额头,那个士兵是循声赶来的,但他比他的同伴谨慎得多。 那个瞬间,元清河听到近在耳边的一声枪响。 他眨了一下眼,随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喷溅而出,持枪士兵狰狞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额头炸出一个血窟窿,红的白的东西溅出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双腿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一回头,却看到石诚举着枪站在那里。 “反应挺快。”元清河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液体,那表情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 “不想拖你的后腿,少爷。”石诚收起枪,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痛,拇指也在微微发抖。 他感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滴下,心想可能是虎口被震坏了。然而,没等他低头查看伤势,却听到枪上膛的声音。元清河一个猛扑,将石诚按倒压在身下,两个人抱作一团,就势滚了两滚。“呯呯呯”!子弹打在两人滚过的地方,泥土飞溅。 刚才的枪响,已经引来了留下驻守营地的两个士兵。 趁着惯性,元清河跃起拔出枪,顺手就是两枪,可惜仓促之中不是很精准,一枪打中一个士兵的肩膀,他惨叫着扔下武器,另一枪打中另一个士兵的大腿,那人单膝跪了下去,枪还瞄准着倒在地上的石诚,妄图再补一枪,却被元清河一枪打爆左眼。 他慢慢走到还抱着肩膀在地上打滚呻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4 \吟的另一人,很缓慢的掏出匕首,那人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元清河像拿笔做记号似的,用匕首温柔的割破了那人的咽喉。 石诚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假如刚才元清河的反应慢上一瞬间,他的脑袋此刻已经开花。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第一次经历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第一次接触到那么真实那么血腥残酷的一幕,他感到后怕。 元清河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从一瞬间的失神状态中恢复过来,眼中的犹疑转瞬即逝。 只是片刻功夫,元清河已经撂倒了六个人。他收了匣子枪,顺手捡起地上的两把来复枪,扔了一把给石诚。石诚明白,这是要强攻了。刚才的枪声必定已经惊扰了留守的敌人,偷袭的方法已然不再适用。 这两把来复枪火力很猛,两个人只靠眼神交流,却配合得出奇的默契。只是半柱香的时间,营地之中剩下的乌合之众已经被解决光了。 剩下的工作轻松了许多,石诚在地上火堆里拾了根燃烧的柴火棍充当火把,两个人便摸进了山洞。 两人走得小心翼翼,元清河一直举着枪,但出人意料的是,山洞里空无一人。在石诚的印象中,这里还是坐了几个伤员病号的。 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元清河直奔牢房。 点亮牢房门口的火把,发现牢房的铁门居然开着,瘦骨嶙峋的人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凹凸不平的地面,被浓稠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心猛然沉了下去。 到底还是他的失算,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周璧笙就那样躺在血泊中,侧着脸望向牢房门口,那表情,像极了三年前他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时用期待而绝望的目光看着门口,就一直那样痴痴的等着那个人来。 只是这一次,他期待的那个人,终于来了。从看清元清河的那一刻起,他一双原本已经开始黯淡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彩,两颊泛起红晕。 在看清地上躺着的那人的时候,元清河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双腿像是自动自发的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眼睛不相信的死死盯着周璧笙的脸。 一步……一步……一步…… 那地上躺着的是他曾经的俊美温柔的璧笙哥哥? 那一张布满丑陋伤疤的脸,干裂灰白的唇,枯萎蓬乱的花白头发,像一个衰朽的老人,苟延残喘的躺在地上,那个人,是他爱了那么多年念了那么多年的璧笙? 不,他不相信。 那原本温润如玉的肌肤去了哪里? 那原本粉红润泽的薄唇去了哪里? 那一头浓密温柔的短发去了哪里? 只有那双清澈如波的眼,光彩依旧,就好似和煦暖阳,让他赖以生存了那么多年。 他正在走向那个人,那个人却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璧笙无力摊开的手腕上,不知被什么残忍的利器生生割开,皮肉外翻,鲜血汩汩而出,在冰冷的地面凝冻成妖艳的图画。 凶手显然离开不久。如果他们能来早一点,如果外面不是有那么多该死的碍事的家伙……不,如果当初璧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终于,元清河失魂落魄,一个踉跄,跪倒在血泊里。 “清河……”周璧笙使劲动了动嘴唇,他的生命正在从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中流逝,单单是拼命挤出这两个字就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声音却细如蚊蚋。 可是那个人显然听到了,他身子明显一震,接着缓缓俯下身来,凑近他,吻了吻他早已不再平整白皙的额头,无限温柔无比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他的脸,唇角明明努力上扬着,眼中却藏着一颗因痛楚和震惊而瑟瑟发抖的灵魂。 那个少年冷峻英挺的侧脸。 那个少年清明如河汉的眼。 那个少年吻过他无数次的唇。 那个少年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 清河…… 那个人的渺远得如同万里长河的名字,他曾在暗无天日的黑牢中一遍遍反复念着,他曾在屈辱的j□j和蹂躏中一笔一划的默写,他曾将这个名字奉若神明以此鼓励自己活下去。 可是在他的生命幻灭的前一刻,那个人梦幻般的出现在眼前,好像离他很近,又好像相距万里,是幻觉吗? 那个少年一切如旧,声音依旧温柔得让人落泪。 少年说:“璧笙,我来接你了。” 他用有力的双臂轻轻的抱起他,离开那冰冷肮脏的牢房。 他的怀抱那么的广阔,好像可以容纳他整个人生。 多想就这样在他怀中沉睡过去,可是视线就像钉在了他脸上,只会目不转睛的贪婪的看着他。他眼中倒映出自己丑陋的面目全非的脸,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看着他的眼神依旧脉脉温情,好似一切又回到了两人相依相守的昨日。 他还记得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在宅院中打闹的两个少年,青梅岁月,竹马流年;他记得那场风花雪月偷食禁果之后,那个少年认真的用细竹枝编成一枚青竹指环,郑重其事的给他套在无名指上;他记得那些无忧无虑的日日夜夜,那个少年反反复复认真的对他说“不要一生一世,我要永生永世”;他记得他们躲在竹林里藏书阁里夜月栈桥上湖心小舟里的每一次忘情拥吻风月情浓……那些相爱的细节,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 可是他又怎么可以就这样看着一生所爱就这样轻易的被毁灭眼前?没有了这一世,他可以等下一世,还可以等下下世,一直等到他许诺过的永生永世。 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周璧笙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够着他的脖子,凑近他轮廓好看的耳边气若游丝的说道:“快走,有埋伏……” 说完这些他觉得很疲惫,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阖上眼永远的沉睡。 身下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好像抱着的这个垂死的人,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那人俯在他耳边轻轻说。 前方就是山洞尽头,刺目的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璧笙……”刚刚开始合上双眼就听到他的呼唤。 “璧笙,你别睡……”眯着眼,隐约看到他滚动的喉头。 “璧笙,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好么?”他一脸天真的诚恳。 “璧笙,你能不能原谅我?”他乞求的神情好似无辜的动物。 脑中全是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周璧笙努力着,他想要记住,永远的记住。 山洞之外一片开阔。贪婪的火舌已经蔓延得无边无际,想要把它碰到的东西吃个干净。山洞外围着一圈士兵举着枪指着他们,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跟怀中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元清河像是浑然无觉,只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一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5 步一步的走出去。 “清河,别来无恙。”周玉树眼窝深陷,颜色分外憔悴。 “让开。”声音冰冷锋利犹如一把利刃。周围的士兵纷纷把目光投向周玉树,希望得到开枪的指令。 元清河对那些武器视若无睹,径直排开众人,与周玉树擦肩而过,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周玉树惊得不由倒退两步,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你要带他去哪里?他就快死了!你要带他去哪里!”周玉树用癫狂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只是再也没能换来他转身看他一眼。 石诚默默的跟在元清河身后,走入火海的边缘。 元清河在那里停了下来,跪坐下来,将怀中人平躺放好,让他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璧笙。”元清河用手指细细的替他梳理凌乱的头发,温柔的吻上了他的唇。 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璧笙。 再也不会有人能折磨你了,璧笙。 再也不会有人能替代你了,璧笙。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留在我身边,璧笙? 璧笙……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唇开始渐渐冰凉,他的长睫沾着星星点点的泪,他微微上翘的唇角永远凝固成那个弧度。 那双明澈动人的眸,正在极缓慢、极缓慢的熄灭。 枯黄的竹叶燃烧着,缓慢飘落,如同幽灵般在空中落寞的飘零,最后灰飞烟灭。石诚仰起脸,看到空中竟然密集的飞舞着无数这样的光的幽灵,如同下着火的雪,纷纷扬扬,翩翩起舞,最后泯灭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许多年后,石诚依然记得那场火雪,惊艳了空洞岑寂的夜,那人抱着去世的爱人,对着天空发出痛彻心扉的嘶吼声。 璧笙少爷,你会不会也是这些灵魂中的一个? 璧笙少爷,听说挚爱之人是找不到替代品的。 璧笙少爷,能一生一世被这样一个人爱着被这样一个人狠狠记住,你会瞑目吧? 璧笙少爷,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轨迹绝不会被轻易抹杀,就像那日你赐予我的寒冬里的温暖,我会记住一辈子。 石诚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扑簌簌的落下。 周玉树疯了一般追上来,攀住元清河的肩,苦苦哀求道:“清河!忘掉哥哥,忘掉这个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也许是那一声嘶吼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许是周璧笙的死带走了他一部分生命,元清河此刻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火海,任身上那个人撕着扯着。 石诚走过去,分开两个人,劝道:“少爷,我们把璧笙少爷安葬了吧?” 似乎被触动,元清河抱起周璧笙,慢慢向前走,对面前的无垠火海似乎无知无觉。 “站住!”周玉树举起了枪。 元清河转过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身后是波涛汹涌的火海和漫天飞舞的花火,炽烈的温度让他眼中的两泓清泉干涸成两片沙漠,透着幽森的寒意,和让人绝望的死寂。 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这双摄人心魄的双眼着迷的呢?周玉树无从记起,他只记得当日遵从赵世钧的意思偷天换日来到这个人身边的时候,是带着一颗绝望已死的心的。 可是就在这个人几乎可以溺死人的温柔里,他沦陷了,一棵小小的爱情的种子开始发芽,抽出枝叶,开出疯狂的花朵。 他知道,那个人所有的柔情蜜意,所有的耳鬓厮磨,所有的缱倦缠绵,都只是给另一个人的,他孪生哥哥。 所以当他得知那个人不顾一切的来救他的哥哥,他那颗因嫉妒而嗜血的心开始毒发,他走进牢房用一把匕首切开他的手腕,然后守株待兔等着那人的到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即使怀中的爱人已成为一具丑陋冰冷的尸体,那个人还是执意抱着他远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和残酷的背影。 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汗珠,持枪对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也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好了!周玉树眼中倒映着疯狂的林火,犹如在他内心灼灼燃烧的嫉妒的烈焰,他深吸一口气,毅然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李今朝好整以暇的抽着水烟,不时的趁着喷吐烟气的当儿偷瞄一眼那燃起火光的地方。他已经和吕凌在祭台上对峙了很久。 两方都要求对方先把人质放出来,至此僵持不下。他倒是一心一意的抽他的烟,不骄不躁,而对面的吕凌瞥见远处的山坳火光冲天,知道是有人去端了他们的老巢,越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汉子生得膀大腰圆,又一脸络腮胡子,此刻生生憋出一头一脸的臭汗,土黄色的军装后背湿成一片黄褐色。 “李今朝,我说你到底是换还是不换?”吕凌这边后院失火,他已经等不得了。原本他是顶顶看不起李今朝这般轻贱戏子的,他是南京刘大帅最宠爱的义子,这次刘大帅竟然让他亲自领兵,而他首次出征,成果不俗,让吕凌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一个月前那一仗,他们折损了将近一半人马,发电报给沈常德求援,偏偏沈常德正在绥远打仗,根本无暇顾及儿子在这山坳坳里的小打小闹,足足等了一个月也没等到援军。眼下,李今朝是人多势众,武器又精良,吕凌更是觉得自己比他矮了一截,说话难免没了底气。 李今朝吞云吐雾的笑道:“好啊,那吕大胡子你先放。” 也罢!今儿个就让这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的伶人骑到头上撒尿,忍了!眼下实在不能再耽搁。吕凌大手一挥,跟前一个副官就牵着捆绑在一条绳子上的元家三位主事和二姨太太走上前来。同时,李今朝这边由一名士官押着沈世钧走出队列。 两方的人质擦肩而过,吕凌一直紧盯着他们的军座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他注意到沈世钧的脚步有些不稳,走一步就浑身一颤,脸色倒是如常,只是那表情里平白多出一些惊惶来。吕凌十四五岁就被他们师座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从此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两件事——打仗和在战场中保护师座。 如今看师座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上上下下倒是没少一块肉,略微放了心。谁知他心里一颗石头刚刚落地,右眼却跳了一下,抬眼一看,李今朝正举着枪对准他们师座的后背,脸上挂着似乎万年不变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李今朝,你……”话还没说完,李今朝就开了枪。 那一瞬间,吕凌右半张脸的肌肉猛的跳了一下,却发现师座毫发未伤,李今朝只是朝斜上方的天空放了个空枪,然后举着枪凑到唇边作势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魅惑的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6 微笑:“权当放个礼炮庆祝一下,吕副何须如此紧张?” 沈世钧听得那枪声,浑身一震,双腿不住的哆嗦起来,不多时,一大滩褐黄色粘稠的污物散发着恶臭,顺着他的腿从裤管里流了下来,污了他脚下的地面。 登时,李今朝这边的士兵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那便溺不受控制的年轻师长此时在双方军中成了最大的笑柄。 吕凌青白了脸色,捏紧拳头,上前几步,将呆愣在场地中间的沈世钧接回自己的军队,对着李今朝已是咬牙切齿。但他还得忍,此刻当务之急是带着师座回营救火。 目的既已达成,他刚要撤兵,却听到李今朝慢条斯理说道:“吕副,老沈与我也是有点交情的,如今他身子不爽,我也该略表关心,我这就派人护送你们下山。” 吕凌瞪圆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怎么?吕副不爱走了?那就别走了,在元家庄多住上几天,反正老沈也不是外人,怎么样?”李今朝知道他是要急着回去救火,奈何眼下还没收到元清河得手的暗号,他不能放任他们就这样回营地。 “那就劳烦李先生了。”吕凌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已是红了眼睛。好你个李今朝,他日要是在战场上碰到,必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报仇雪耻! “嗳,客气客气!韩月明,你亲自带人护送沈师长一行到竹山镇,陈副官,你带几个人送三位主事和二姨太太回元家庄。剩下的人都跟着我!”李今朝有条不紊的下发命令。强迫着将吕凌他们送到竹山镇,等到他们有空闲赶回营地救火的时候,这事说不定早已了结了。他的任务只是来阻止沈世钧带走元家庄族长的唯一传人元清河,至于其他,他管不了这么多。 李今朝带着十几个人匆匆赶到沈世钧的营地时,火势已经小了很多。 现场的气氛很诡异,石诚将周玉树制服在地上,用枪抵着他的下巴,他被十多个沈世钧的残部举着枪包围了。元清河则是坐在距他们不远处,肩膀已经中了一枪,染红半边衣衫,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怀中抱着一具尸首,正在微笑着为尸体梳理头发,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好像他的眼中就已经只剩下怀中的那个死人。 一声令下,士兵们已经刷刷的全都举起了枪,李今朝朝着那一帮子对峙的人命令道:“都给我住手!” 被石诚压在身下的周玉树无力的挥了挥手,那群人便立即退下,石诚这才放开他,站起身收了枪。 刚才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石诚瞧出矛头不对,忙飞身扑过去撞开周玉树,那一枪也打偏,只打中了元清河的肩膀。 李今朝对周玉树说:“吕凌已经撤兵,你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周玉树心里很清楚,李今朝顾念和沈世钧的一点交情,已经格外开恩,本来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们无声无息的歼灭在这深山深处,一个活口不留。 周玉树只觉得浑身慵懒,胸腔中一片空洞,那颗跳动的心好像被这场大火烧得只剩灰烬。他定了定神,回头看了元清河一眼,眼中满是悲怆。 安排完一切事宜,目送着周玉树带着十几个残兵败将弃营远去。李今朝走过来拍了拍石诚的肩,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小东西,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石诚目光望向那个方向,突然心下一惊。空地上哪里还有那个抱着尸体发痴的人的影子!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赶忙飞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策马狂奔,往回赶。 火势已经减弱许多,好多地方只剩下燃烧过后犬牙交错的焦黑竹枝,在黎明的微光里冒着青烟。 “没想到你们会遇上这样的事!”听石诚一路上讲了经过,李今朝啧啧惋惜,“看不出来那个没情趣的家伙还真是个情种!” “你说他会不会去祭台?”石诚怀疑元清河是带着璧笙少爷的尸体去祭台火化去了,“先去祭台看看!” 两人首先将马拴在十二瀑山下,步行上山走到祭台,只见平坦空无一物的祭台上仍旧堆着一个多月前焚化元老爷的灰烬,虽然元清河已经找人收了一盒子骨灰回去入土为安,可是这一个月忙于部署战事,竟然没人再来祭台清扫灰烬了。 远远的,石诚眺望到元家庄里冒起滚滚浓烟,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两人当即下山,往元家庄狂奔。 火是从元家大宅里烧起来的,两人赶到的时候,那座古老的木质藏书阁已经被大火吞没。附近村民从睡梦中起身赶来,提着水桶衣衫不整的奔跑着,院中大火冲天,火中人影憧憧,场面一片混乱。 李今朝一抬眼望见藏书阁三楼的露台上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个人,他面带微笑,依旧一下一下的用手指为怀中人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那人抱着尸体坐在烈火中,意欲自焚。 李今朝摸着下巴,双手抱臂,意味深长的望着烈火中的人影。 原本他的目的就是这支古老的氏族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他们躲到某个更加荒僻的地方苟且偷生,将那传说中的鲜卑族宝藏的秘密尘封,打消世人的觊觎,现在眼看着秘密的唯一传人有意寻死,他当然更乐意消除这个后患,而且不用费自己一兵一卒。他的人生中没有“失败”这两个字,而这一次的任务,必然也将非常完美。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忙着救火的纷乱人群,掏出烟袋,摸出火柴盒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身边的石诚没了踪影! 石诚奔回屋找来一条棉被,用井水浇透,又将一条长绳圈在腰间,顶着棉被跑了出来,却被李今朝挡住去路。 李今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朝他一扬眉:“想去救你家少爷?还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仆人!” 他眼中隐隐约约透出气急败坏的神情,石诚还是看到,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璧笙少爷对我有恩。” 李今朝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拉进怀里,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石诚理智的侧跨一步,躲开他的手臂,垂下眼睑说道:“璧笙少爷,一定希望少爷可以好好活下去。” 说罢他抬眼望着李今朝,刚才他就洞悉了李今朝的想法,李今朝袖手旁观,显然是坐实了他要元清河死。他不再过多与他纠缠,顶着湿透的棉被就疾疾奔入火海。 李今朝急红了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石诚奋不顾身的身影,末了一咬牙,自己也找来一条棉被浇湿,带着一副镣铐,用湿透的袖子捂住口鼻,全速冲进了火海。 藏书阁里多处书架已经开始倾塌,那些孔孟老庄之乎者也的古籍就这样成了陪葬。湿透的棉被异常沉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7 重,石诚手脚并用的爬上三楼就已经喘气喘得厉害,他看到李今朝也顶着棉被跟了上来,并没有诧异。 两人直奔三楼露台而去,李今朝也不多说,上去揪住元清河的衣领将他一把提起来,啪啪啪就是一顿扇嘴巴。石诚长出一口气,李今朝跟过来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是绝对没有胆子这样去扇元清河的耳光。 元清河踉跄着后退两步,怀中的尸体跌落,火苗呼呼的窜上来,舔舐着周璧笙的头发。他双目发直,又向尸体伸出手,身体却被李今朝一把扛了起来,用那副锃亮的镣铐铐住他,疙瘩一声上了锁,钥匙扔进兜里。李今朝此时正在气头上,力气相当可怕,他用力一拉锁链,将元清河整个人裹进棉被里,又挥起拳头一顿胖揍,边揍边吼:“你给我醒醒!你这混蛋!”如果不是因为张石诚,他也不至于冒险跑进火海来就这个混蛋。而元清河此时失魂落魄,只是任由他的拳脚落在身上,并没有要躲的意思。 石诚看着周璧笙的尸体,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难过。露台是木质的,烧断了就会掉下去,石诚于心不忍,便将尸体移动到藏书阁里面,用沾湿的棉被一角替周璧笙擦了擦脸上的黑灰,见周璧笙仍睁着眼睛不肯闭上,知他心中所念,便俯身凑近他耳边说道:“璧笙少爷,这幢藏书阁石诚平时精心维护,这就送给您陪葬了,您安心去投胎,来世投个好人家,别再受这种折磨。少爷自有我来照顾,我会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好像突然出现了奇迹,尸体似乎是听到这一番话,周璧笙一直半张着的眼睛竟然慢慢闭上,唇角的一抹微笑显得很是安详。石诚暗暗称奇,却没有时间多想,赶忙顶着棉被追下楼去。 大门已经被断下的横梁封死,李今朝扛着元清河站在门前干着急。石诚灵机一动,走过去揪住他的手,大声说:“跟我走,我们去后门另一个出口!” 杂物间背阴,火势还没有烧到这里来,空气没有上面那么炽热,石诚扔掉棉被,搬开杂物间角落里一个废弃的大澡盆,赫然出现一道暗门。 杂物间是有一道后门的,直通元家庄的后湖边,只是被围墙外长年累月疯长的爬山虎遮蔽得严严实实,恐怕不易推开。 李今朝放开元清河,和石诚一起卸下早已朽烂的木门。石诚先探出半个身子,将门洞外浓密的爬山虎枝蔓清理了一下,弄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他有些艰难的从强韧有力的爬山虎枝蔓间钻了出来,被夜半的冷风吹醒了头脑。 李今朝先将元清河扶起来,那人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爬回火海里去,陪着他的璧笙一起灰飞烟灭。 李今朝一把将他推出去,石诚在围墙外稳稳接住,安置在墙角。他肩膀上的枪伤流了很多血,此时已经嘴唇青紫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还知道痛,那说明还有救,石诚看着他,摸了摸腰间的枪。 李今朝弯腰跨出洞口的时候,额头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看着持枪人的脸,怔了一下,冷笑一声:“没想到啊,到最后竟然是你!” 石诚搜走了他腰间别着的枪,冷然的看着他:“有人说过,每个到元家庄里来的人,都怀着各自的目的,当然,我也不例外。” 李今朝索性顶着他的枪口靠墙角坐下,擦了一把汗,掏出了他的水烟袋,不紧不慢的搓出一撮烟丝来,悠然点燃吸了一口,问道:“难怪你这么拼命也要把这人救出来,无非就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宝藏。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为谁做事的?让我也好死得瞑目。” 头顶的藏书阁烧得摇摇欲坠,石诚不愿与他多说,掏出一截长绳,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用枪胁迫着他向前走。反手牵了锁链的一头,拉着元清河一起走。 沿着围墙走,没多远就是湖泊,湖的对岸,那就是下山的路了。 三个人的身影倒映在黎明前光洁如镜的湖面上,一个冷静,一个狂狷,一个颓唐。蓦地,元清河双腿一软,虚弱的倒了下去,石诚快步上前,稳稳接住,发现这人意识模糊,已经虚弱得难以支撑。 “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李今朝冲石诚挑了挑眉。 “也不全是。”石诚并不抬头看他,他将元清河一条胳膊扛在肩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从李今朝向他示好的那一天起,石诚就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双方撕破脸,什么情分都消失殆尽。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今朝被绑着双手,无法抽烟,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那日你和少爷在柴房的谈话?”沉默良久,石诚突然停下脚步,将元清河的胳膊抱得更紧,那人已经失了神智,身子软烂成一滩,重量全部压在他肩上。石诚看着李今朝,轻声道:“我就是那个石匠张德泉相依为命的徒弟。” “你为孙麻子做事!”李今朝脸色突然一沉,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竟然完全不曾怀疑过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来头。孙殿英三年前刚刚盗掘了清皇陵,这件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他立刻就把目光盯向了这支隐居在深山之中的鲜卑族最后血脉,竟然早早的就安插眼线进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他收敛财富的远见和野心。 “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那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眼神中有一瞬间的忧郁和迷茫,他仰起脸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中那弯瘦成弧线的新月。 李今朝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年。 石诚带着他们走到栈桥边,他将李今朝绑在立在河底的一处用于拴船的木桩上,将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又蹲下细细检查了一遍。 “天亮之后你的人就会发现你。”石诚站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黑灰。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李今朝细长眼中精光一闪,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样你把他带走的胜算或许会大一些。” “我曾经欠你一个人情,况且我与你并无冤仇,我潜伏在元家庄三年,目标只是他而已。等计划完成之后,他日你要是记恨我,随时来找我寻仇就是,假如到那时我还有命在的话。”石诚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黑暗的湖心,有如看着未知的前路。 聪明世故如李今朝,也不禁深深的看了面前这少年一眼,为他的坦荡和天真所折服。 “沈世钧的残部一定会停留在竹山镇休整,你若是现在下山,必定被他们逮个正着,你若是不下山,我一定掘地三尺把你们找出来。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说说你的计划,小东西?”李今朝玩味的笑着看他。 石诚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眼睑倒退两步,所有的表情都深藏在他那两翦长睫的阴影之下。他朝李今朝微微欠了欠身:“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8 李今朝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本以为将会是最后的赢家,却没想到从头至尾都被这个小子耍得团团转,一番辛苦,只为他人做了一身嫁衣。 原来那个总是闷声不响沉默如磐石的少年,竟然远比那个嗜血修罗要来得可怕得多。是啊,他既有办法走到这一步,算计得那么精准,那他自然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何惧那豺狼与虎豹? 李今朝看着石诚走到元清河面前,扯动了一下那根铁链,却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哼叫,显然是锁链牵动了他肩上的枪伤。石诚叹息一声,蹲下身来,竟然轻轻巧巧的背起了元清河。背上沉重,脚下也有些趔趄,他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径直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淡淡弥散的烟雾之中。 张石诚……他心中升腾起一缕莫名的心痛和奇妙的心动,李今朝眯起了眼睛。 初见,他曾蓄意轻薄这个看起来总是唯唯诺诺谦卑瑟缩的少年,他以为这样的垂青会让他受宠若惊,可是他没有。 他曾在他受伤时加倍关爱,细心照料,他以为会让这个未曾感受过人情温暖的少年感恩戴德,可是他没有。 他曾深更半夜带着他踏露而行泛舟湖上,一同沉浸在漫天星海之中,他以为这样会消除他们之间的屏障,他以为会让他触景生情,可是他没有。 从当年他以一出牡丹亭惊艳梨园到现在冠盖金陵城,一贯以风华绝代的青衣的姿态唱出悲欢离合,而这一次,他觉得彻头彻尾的扮演了一个丑角。而那个少年,一直以一种平静的坦荡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说破。 他以为他消除了他们之间的屏障,却始终未能侵入那少年心中的那堵墙。 他以为他纵横风月场数十载,多少戏子大亨输在他一个魅惑的眼神之下,却在那个少年明澈的目光之下一败涂地。 他以为他曾看惯悲欢唱遍离合宠辱得失视作浮云,却不知道看着那个少年毅然转身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心痛。 那个少年总是低垂眼睑,用淡淡的眼神看着他逢场作戏原形毕露丑态百出,他那副好似卑微到尘埃里的表情后面,却藏着一颗坚毅的高贵的不容玷污的灵魂。 张石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事实上,石诚并没有直接下山去最近的城镇竹山镇。正如李今朝所说,沈世钧的残部还驻扎在竹山镇休整,此去必定是羊入虎口;而李今朝这边,他很清楚那个男人的底线,那个男人绝不容许这样的失败发生。他知道石诚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带着个呆若木石死物一般又受了伤的元清河,无论如何是走不远的,走那条村民往常下山的老路,无异于自投罗网。 元清河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石诚肩膀上,不过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任自己摆布,总比神志清醒的时候难以控制来得好很多。 石诚吃力的背着他,元清河身体瘫软,石诚又不够高,所以他的两条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前行,走出去没多远,石诚竟是大汗淋漓浑身透湿,他咬咬牙,强撑着绕过无名湖,转了一大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又绕了回去,从元家庄的后山进了祠堂。 按石诚推算,李今朝已经对元清河起了杀意,断断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石诚带走他。他说不定现在正派了一路追兵,直逼竹山镇而去,而驻扎在竹山镇的沈世钧残部一看对头来了必定会忙着撤走,假如能再多拖些时日再下山,竹山镇也就安全了。 可是元清河身上的枪伤,实在是一刻都拖不得了。 石诚进入祠堂时已经天光大亮,祠堂里已经有人来上过了香,又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是处一片冷寂,只有上百尊元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烛冒着淡淡青烟。 祠堂后方有一排高大参天的水杉树,那浓密的树冠犹如一排排大伞,庇佑着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灵位,却庇佑不了元氏的子子孙孙,如今外头连年战乱,大小军阀割据,不知道多少像孙麻子这样的丘八开始盯着死人,准备发冥财,充当军饷。元氏这一支,早就被三四股势力盯上却不自知。 石诚在水杉树下找到了一口枯井。 将一个身材比自己高大壮实却又神志昏迷的男子送到井下去,比想象的要难得多。石诚无法,只得先背着他,再将他的腰和自己的腰捆在一起,牢牢的缠了好几圈,感觉稳当了,才架了绳梯颤巍巍的下去井里。 后背的人很重,绳梯非常不稳,两个人的重量,让石诚的手掌被绳子勒出一道一道的红痕,有好几次擦到井壁,破皮流血了。 元清河将沉重的脑袋搁在石诚肩膀上,额头一偏,贴上了他的耳朵,滚烫的气息吹在脖颈间。石诚只觉得肩膀上扛着个沉重滚烫的石头,一个没稳住,手一滑,瞬间下落好几寸,幸好及时攀住了身体,吊在空中喘了两口气。 元清河在发烧,整个人烧得皮肤泛红,不安分的在他背上扭来扭去。石诚咬着牙,加快了手脚的动作,迅速下滑到井底。解开捆住两人的绳子,石诚背着元清河在漆黑的地道里面摸索着前进。这地道他来过很多趟了,很快就找到那间密室。将元清河平放在地上,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找到火柴点燃蜡烛,这才算松了口气。 元清河已经烧糊涂了,整个人含含糊糊的嘟哝着什么,眼睛大睁,双目无神的凝望着虚空。 “喉咙里……痒……”元清河伸手胡乱的抓了抓脖子,锁链便咣当作响,不一会儿,他呼吸开始粗重,连连打起哈欠。 石诚神色一凛,顿时觉得事情的棘手。这个人还是个瘾君子,往后日夜逃亡,难道等他毒瘾发作还要给他烧烟泡不成? 眼看元清河扭得越来越厉害,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离开这处藏身的密室的,石诚咬了咬牙,没办法了,他拔出元清河腰间的匕首。 元清河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血黏在了皮肤上,石诚很小心的割破他的衣服,将破衣烂衫褪至他的腰部,轻手轻脚将他翻了个身,被铐住的双手拉向头顶,在他头部垫了个沙袋让他枕着,又割了一团布条塞进他嘴里。好在元清河虽然睁着眼睛,意识却已是烧糊涂了,只是身子软软任他摆布。他肩膀上那处枪伤伤口已经发黑,子弹还嵌在肩胛骨里,必须取出来。 刀尖在火烛上方来回烧了一下,石诚狠下心,对着那处血肉狠狠的挖了下去。 元清河睁大眼睛,口中堵着布团呜呜叫不出声,四肢却是拼命抽搐起来,浑身上下开始出汗,脸色煞白煞白的甚为吓人。 “别动!”石诚一把按住他的后腰,冷冷的在他耳边吩咐,“动得越厉害痛得越厉害。” 元清河头脑一片混沌,此刻被剧烈的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9 疼痛一刺激,人倒是清醒过来,那句话却是听懂了的,他慢慢安静了,强忍着剧痛,手指紧紧的抠进地面,双臂颤抖铁链叮当作响,浑身却是止不住的打冷战,也许是因为肩膀上那深刻入骨的疼痛,也许是因为身体里面火烧火燎的毒瘾。 在伤口里探寻抠挖了一阵,那血肉被搅动发出的噗叽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突然刀尖碰到了坚硬的金属,石诚略微安了心,一挑一挖之间,顺顺当当的将那颗黄铜色泛着血光的子弹给取了出来。 此刻元清河已经痛到晕厥过去,浑身上下大汗淋漓,食指因一直在地上抠挖给磨破了,指缝间都是血,不过,那让人痛不欲生的毒瘾倒是暂时被疼痛打败,给压了下去。 他掏出伤药撒在元清河伤口上,给他简单的包扎上,那伤药还是当初李今朝给他治鞭伤的,是极好的伤药,昨晚行动的时候随身带上了,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 忙完这一切,元清河安静的昏迷着,石诚已是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给元清河盖了件衣服,便悄然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密室里的蜡烛已经燃烧到尽头,烛光奄奄一息的摇曳着,石诚一抬眼,正对上一双乌沉沉幽黯得可怕的眼睛。 元清河已经清醒了,此刻正出奇冷静的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余映在眸中的两点跳动的烛光。 石诚一滞,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没想到是你。”和目光一样冰冷的声音。 石诚倒也没有为终于被他识破而产生太多想法,迟早的事,在他第一天进入元家,在这处地道里得到元清河信任的时候,这个结局就是注定的。 “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怀着各自的目的,少爷,你也不必太惊讶。”石诚勉强歪了歪嘴角,算是笑了笑,“您平常待我不算太差,但是我也不觉得亏欠您什么,只要乖乖配合,我不会让您难堪。” “每个人都各怀目的,是啊,元家庄从来就没能得到过超过一百年的太平……你们每个人都穷追不舍,你们有没有想过,一千年了,那些被尘土掩埋的东西,纵使是元氏子孙,也都不知道在哪里。”元清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清冷的悲戚,他为世人悲哀,也为自己的身份而悲哀。 “少爷,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我不是来找宝藏的;第二,我对你们所谓的宝藏完全不关心,我的目的,只是把你带出去而已。” “外头全是李今朝的人马,山下还盘踞着沈世钧一部,说说你的打算,。”元清河突然觉得,自从遇上这个少年开始,他的眼神自己从未读懂过。 石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渺远起来:“少爷,我并不曾欺骗过你,我只是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我确实是个孤儿,与师傅在北平城郊开一间石匠铺为生,可是三年前,师父被抓走了,那个人让我去一个叫元家庄的地方,带一个人出来见他,而那个要带出来的人,就是你,元家庄的年轻族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你潜伏在我身边三年,就为了这个目的?就为了这一天?”元清河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讽刺,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可如今他只能笑自己肤浅,是石诚的演技太好还是自己果真涉世未深? 石诚怔了怔,垂下眼睑答道:“是。” “那晚你跟踪我下到地道里,也是早有预谋?” “是。” “你就没想过那时我会真的掐死你?” “一根野草的命,无亲无故,死又有何惧?”石诚惨淡一笑,“如若当初少爷杀了我,那也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元清河长叹口气,缓缓闭上眼:“烟,给我烟……”此时,体内已经翻江倒海,他觉得食道内血管内五脏六腑内各处都有千千万万只虫蚁在熙攘,在泛滥,受伤的右肩直至整条右手臂已经麻木,头脑昏昏沉沉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石诚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仍旧在发烧,可是那不寻常的焦躁并非伤痛,而是毒瘾。 “既然跟谁走都一样,我就跟你走,你说过不会让我死,把我的烟斗拿来。”元清河脸上绽开有些恶毒的笑容,“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生不如死。” 石诚在心中叹了口气,是的,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入夜时分,石诚悄然出现在了后院一口荒凉的枯井旁。 元家遭逢如此变故,此刻显得甚为凄清,院落中一片破败,花木都被大火烘得焦枯,又被前来救火的村民杂乱无章的鞋底踩得稀烂。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息,藏书阁的灰烬里,一排排的书柜被烧成焦炭,犬牙交错的堆积在那里,仍然冒着袅袅青烟。石诚对着藏书阁的废墟恭恭谨谨的跪下,额头沾地,叩了三个头,因为璧笙少爷葬在里面。 已是掌灯时分,庭院四处不见一个人影,既没有全副武装的兵痞,连丫鬟下人都难得见到一个。石诚径直走入佛堂里,藏身在一尊巨大的佛像后面。他知道二姨太每晚用过晚膳之后都会来念经为元老爷超度,他必须想办法见见二姨太。 在密室里,元清河闹腾了一下午,他毒瘾犯了,滚在地上胡乱扭动,像一条垂死挣扎的大花蛇,为了防止他乱抓乱抠的撕裂伤口,石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捆成个茧蛹,扔在了密室里,此刻安静下来,石诚只觉得后背湿透,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反正暂且安全,他就挨着佛像浅浅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石诚听到佛堂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吉祥,你先出去吧。”显然是二姨太的声音。石诚警觉的贴着佛像站起身,屏息静气的凝望着虚空。 乖巧的丫鬟点上了香烛,哎的答应了一声,掩上门出去了。 二姨太太径自在蒲团上跪下,捻了一串麒麟眼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毕了眼,一边匀速敲着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青灯古佛,沉香木鱼。二姨太青丝间隐约可见白发,脸色憔悴中透着惶然。 如今元家庄乱了套,族长元清河不见踪影,已有许多户人家连夜迁走,去往别处谋生。二姨太晓得,那个古老的传言怕是已经外泄了。守在庄外的兵痞并非善类,就连那个元老爷曾经赞不绝口的女婿也是目的不单纯。就为那个莫须有的宝藏的传说,百年清净的元家庄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二姨太心乱如麻,蹙着眉睁开眼,重重敲了一下木鱼,长叹了一口气,望向佛像那看淡红尘的狭长双目,喃喃道:“老爷,我该怎么办?” 身后的木门被打开,一个矮胖敦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管家元禄依旧弓着腰背,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二姨太侧着头用眼角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0 余光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元禄走进佛堂,随手闩上木门,朝前走了两步,拢了拢袖子朝二姨太太的后背揖了一揖,说:“二姨太,我这是来跟您辞行的。” 二姨太缓缓闭上眼,脸上写满无奈,沉声问道:“连你也要走?” “我老了,终归是受不了颠沛流离的,这就回乡置一处田产,过太平日子去。”元禄弯了腰,似乎不敢正视她。 “太平,这天下,哪有一处太平?” “夫人,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打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元家庄每百年一次大迁徙,这一次终究是逃不过的。”二姨太幽幽的说。 “少爷他身为族长,连所有元氏子孙的性命都不顾了,三位主事自身难保,夫人您是外姓妇人,这个担子断断不会落到您的肩上,趁现在可以全身而退就别再缠杂不清了,元氏的这趟浑水不是您能趟得了的。”元禄到底是元家的老人了,许多情况他看得透彻。 二姨太眉间隐隐有了怒意,她一举手打断了元禄到嘴边的话,说:“你不必再说,去账房领了钱自去走你的阳关道罢!” 元禄不再多说,悄悄的掩门退了出去。 佛堂复又恢复宁静,佛像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抵换:“二姨太。” 二姨太吃了一惊,低喝道:“是谁?谁在那里?” 石诚缓缓的走出阴影,来到烛光下,朝二姨太微微欠了欠身:“二姨太,是我。” “石诚,你这是……”二姨太略微惊疑的打量着他,见他浑身脏污,脸上还沾着黑灰,认出这是元清河跟前的小厮,和她一起被沈世钧绑架了去,之后就再没见过。 石诚在另外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长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少爷,现在很安全。” 二姨太抚了抚胸,脸上露出喜色。 “但是李今朝穷追不舍,沈世钧守株待兔,少爷的情况,不太乐观。”石诚言简意赅,他双手撑地,显出一个跪着的姿势垂下头,低声说道:“石诚想请二姨太帮忙,让我带少爷出山。” 二姨太正色打量眼前这个少年,见他眼神坦荡目光明澈,不由得有些赏识他的机灵应变,语气缓和下来:“少爷是老爷的唯一骨血,眼下,元家庄已经被李今朝牢牢的把守住,他是万万不能再回来了。我瞧着你是个伶俐的样子,这就把少爷托付给你了。不过李今朝守备森严,我暂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你三天之后再来找我,到时再给你答复。” “宅子里经常有兵痞在巡逻,你跟着我的丫鬟,需要什么就让她给你置办,少爷那边,万事就拜托你了。” 石诚点点头,他原本也没指望二姨太真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听到二姨太与元禄的那番对话,让他心生希望,就算二姨太帮不了什么忙,也决不至于出卖少爷,这一点,石诚看得很透彻。 丫鬟吉祥得了二姨太的交待,带着他出了佛堂,绕过回廊,巧妙的避开了持枪的士兵,去了少爷的东苑。石诚将烟塌上的大烟盘用一块床单裹了,自己换了身衣服,又找了些药品和几件元清河平日常穿的衣物塞进包袱里,就看到吉祥从厨房提了一大篮食物折返回来。 石诚带着沉重的包裹钻进枯井,在黑暗中踏上平坦的地面,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密室里的烛台,那一截白蜡烛已经燃烧到尽头,烛泪滴成镂空的怪异的形状,烛光便将那形状印成巨大诡异的阴影,投射在四壁。 元清河趴伏在角落里,身体瘫软如泥,额角有些青肿,显然在全身不能动的情况下,他只能用头去撞墙来缓解体内万虫噬咬般的痛楚了。 石诚放下一身的东西,将元清河扶起来,解了他的绳子,将他浑身衣服剥了个干净。他皮肤白净,借着昏暗的烛光,石诚一眼瞥见元清河肩背腰身处处处是绳子勒磨出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可见被捆了之后这人一定是挣扎得狠了。石诚替他上上下下的捏着揉着,试图把淤积的血液重新活泛开来。元清河人已经晕迷,很乖巧的任他摆布。 石诚拿了一块布沾水擦净他一脸一身血迹和脏污,给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忙完这一切,他擦了擦一头一脸的汗,却见元清河已经悠悠转醒,正木然的瞪着他。 “少爷,正好,吃点东西吧!”石诚从竹篮里弄了些尚且温热的饭菜放到他面前,元清河吸了吸鼻子,j□j的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腿间,并不言语。 石诚呵呵一笑,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就着凉水啃了块冷硬的烧饼,吃完一抹嘴,一刻也不闲着,打开烟具,点了烟灯,在元清河面前开始烧烟泡。 元清河立刻支起头,两眼射出幽幽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看着石诚挑起烟膏往火上放。 “想要?”石诚冲他一挑眉。 元清河右肩受伤,右胳膊抬不起来,双手又被铐住,石诚自然是没有想过要把手铐弄开,他心里清楚元清河的实力,要是给他吃饱喝足吸够大烟的话,自己是绝对驾驭不了他的。平日的衣服元清河是不好再穿了,石诚从自己的衣物里挑了一件成色稍好尺寸偏大的棉布端褂给他,剪开前襟,绕过他被铐住的双手给他套上,又取出针线将剪开的地方重新缝好。 石诚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异样,直到他俯下身去,在他胸前用一个尖尖的小虎牙咬断线头的时候,才发觉元清河正冷笑着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元清河缓缓抬起双手,拈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抬头。他从来没细细瞧过这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厮,如今烛光摇曳之下竟从他幽深明澈的眼中看出一股子别样的风味来。 “难怪李今朝那么中意你!”这话听起来不知是赞叹还是嘲讽。 石诚厌烦的甩开他的手,淡淡道:“少爷,让我来伺候您吃饭吧!” 元清河用森冷的目光看着石诚夹了一块五花肉,唇角带笑的凑到嘴边。即使万般不情愿,元清河也不得不承认,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将会是自己的噩梦,而自己又不得不依赖他。 吃完大半碗饭,元清河闭了闭眼睛,示意他可以了。石诚拿了块湿布替他抹了抹嘴,将烧好的烟泡和烟枪递到面前。 元清河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急切与贪婪,左手接过,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他仰起头缓缓的吐出一口烟气,石诚看着他滚动着的喉头,感觉到他那一口气终于是顺畅了,脸色也慢慢好了起来,浮现出飘飘欲仙的红晕。 石诚心里苦笑,他顶顶看不上元清河那颓废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回转身去继续为他烧烟泡。 元清河的烟瘾不是非常重,三个烟泡下去,他终于满足的闭上眼睛,靠着墙角躺倒,仿佛肩上的伤痛也被大烟给压了下去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1 ,他终于鼻息平缓的沉睡过去。 石诚却是不敢再贸然踏出枯井,上到地面上去了,李今朝仍然在搜山,外面到处都是兵,假如碰上,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眼下,他只有等。 他并不是一个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他考虑好了,三天之后去找二姨太,二姨太能帮得上他,他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就算二姨太帮不上,她也断断不会把他和元清河交出去,那他们仍然得以躲在这地下苟延残喘几日,等到李今朝断绝了希望,从这里撤兵之后再悄然出山也不迟。 只是要带着这样一个瘾君子踏上逃亡的路,恐怕以后有得苦头吃了。石诚目光复杂的看着元清河,那人此刻一塌糊涂的潦倒,唇边长出一圈青黑的胡茬,那曾经孤傲于世的风华仿佛被周璧笙的死一并带走。他成了一个完全没有求生欲望,只晓得抱着他的烟枪有一日过一日的落魄烟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李今朝很郁闷,郁闷得他一边骑马慢腾腾的走,一边不停的咕嘟咕嘟抽水烟。 他马不停蹄的带着人马在附近的低矮群山之中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三天三夜,别说人了,连鸟兽都没哟碰见半只,这里所有的山头竹子都已枯死,鸟兽没了食物和栖息之所,全部迁往别处,这附近方圆百里竟然全部成了荒山,一片死寂。 身上的汗臭将水烟的味道败坏了,李今朝红着眼睛失了耐性,沉着脸扫了一眼生机黯淡的群山,挤出两个字:“回去!” 他绝不甘心失败而归,却又找不出石诚的丝毫踪迹,那人太聪明,聪明得不像话,湖边栈桥一别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丝形迹都没有泄露,派去驻守竹山镇的团长韩月明那边也是一无所获。 他不相信石诚那一身瘦骨头能带着受伤昏迷的元清河翻山越岭抄小路徒步走出山去,比起这个,他们现在藏身在元家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元家客舍,派了个勤务兵下去烧洗澡水,刚想和衣躺去床上歇一歇脚,却听见外面吵嚷起来。 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感,这挫败感让他甚为烦躁,他抓了抓头,不得不又坐起身,带着他的烟袋,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是决不允许自己出丑的,边走边扒了两把头发,沾了井水拍了拍脸,强打精神吊起眼角,所以出了大门之后那原本憔悴邋遢的形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副唇角永远挂着自信微笑着的脸。 “出了什么事?”李今朝问副团长。他虽然不是军人,但是刘大帅给他了足够他人仰望的地位,又给了他军队的生杀大权,因此他在军中地位极高。 人群立刻散开,副团长似乎有些难于启齿。 李今朝一看就看到门前的空地上停了三口大箱子,二姨太叫了几个伙计正在把箱子搬上人力拖车,士兵们竭力阻拦,但又不好真的对手无寸铁的伙计们开枪,于是两拨人僵持不下,就在原地推搡争吵起来。 见李今朝来了,士兵立刻停止了和那些不讲道理的小民无休无止的纠纷,纷纷望向他们的主心骨。 李今朝径直走向二姨太,微微朝她弓了弓身,笑道:“伯母,我手下的人不懂规矩,教您怪罪了!” “你手下的人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二姨太站得笔直端正,冷冷的凝视他。她本就是书香世家出生,家教刻板守旧,顶顶看不惯李今朝那一身风尘气。 李今朝收了笑容,正色道:“不知道今朝做错什么触犯了伯母,还请伯母一一明示。” “你派人守着我的家门,不让进不让出,你还有理了?”二姨太望过来的目光凌厉,宛如一记狠厉的耳光,生生打得李今朝身边的士兵们退后一步。 李今朝拂了拂衣袖,脸上有了些许严肃,他说:“伯母,您不是不知道,一个月前沈世钧闹出了那件事,现在清河贤侄又下落不明,元家庄处处危机重重,沈世钧驻扎在竹山镇,很有可能卷土重来,您要我撤兵我随时都可以撤,只是这整个元家庄一旦出了乱子,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元老爷子!” “说的比你唱的还要好听!”二姨太冷笑道,“我不姓元,我也无意在这里等死给他元家陪葬,我这就要回娘家去,你难不成还要拦着?” 李今朝点了一撮烟叶,深深吸了一口,他只是觉得烦躁,可是还要卯足精神来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气,目光停留在那三只半人高的大箱子上,那箱子样子很古朴,四周雕了鸾凤牡丹苍松白鹤,还镶着五彩的贝壳片,用一把锃亮的大铜锁缩着,显得极其贵重。 两个伙计正要合力把一个箱子抬上板车,李今朝将烟斗放回腰后,走上前来,细细抚摸着箱子上面亮晶晶的贝壳片。 二姨太站在他身后,手不自觉的握上那串挂在脖子上的麒麟眼菩提子佛珠,握得紧紧的,青白了脸色。吉祥走上前来,紧张的小声说道:“二姨太……” 二姨太一个眼神,将小丫鬟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堵了回去。 李今朝转过身,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他对二姨太说道:“伯母,您要走,我这外人拦不了你,只是能不能叫你把这三个箱子打开来检查一下,以策万全?” “我呸!李今朝,你这个下贱的戏子,你凭什么如此对我?”二姨太闪身过来,拦在他面前,脸上已经失了颜色,再也顾不得端庄的指着他破口大骂,“这些是我当年嫁过来的陪嫁,加上我在元家多年的积蓄,你敢动动你试试看!” 李今朝越发胸有成竹,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两个警卫,将二姨太强行拉开,朝她深深一揖道:“伯母,对不住了,这箱子我今天是一定要打开看的,冒犯了您老人家,还请见谅!” 士兵们得了命令,理直气壮的拿来铁锤大斧,走上前来,吉祥突然冲上来,护住箱子,好声好气的对李今朝哀求道:“大爷,求您让手下出手轻一点,这箱子可是我们二姨太的陪嫁,砸坏了怕是要伤了她的心!” 李今朝细细一打量这个小丫鬟,却见她五官虽然平平无奇,但一双水杏眼炯炯有神,充满期望的注视着他,他本就男女通吃,此刻见这小丫头一点都不惧怕他,反倒伶俐非常,登时觉得心情大好,挥了挥手道:“你们都轻一点,别把箱子弄坏了,对着锁头砸就行。” 士兵们费了半天力,砸开第一个箱子的锁头,李今朝探头过去看了看,伸手在里面翻了翻,翻到箱子底,果真只是一箱子女人的四季衣裳鞋袜,他将盖子又盖回去,走到了第二个箱子旁边。 又是一通狠砸,直砸得大铜锁整个都飞了出去,李今朝好整以暇的拢了拢袖子,打开箱子。箱子里也都是些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2 女人的玩意儿,首饰匣子、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做针线女工活计的针头线脑,另有一套上好的景德镇湖田窑青花瓷茶具,李今朝心念一动,不禁感慨万千,这套茶具,还是当年他送给元老爷子的贺寿礼。毫无疑问,这个箱子里也不可能再藏得下两个大活人。 他缓步走向第三个箱子,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惨叫:“李今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接着就听到吉祥一声惊呼,二姨太挣脱了那两个士兵,飞身扑过来,一头撞在第三个箱子角上。 鲜血飞溅,众人大骇! 李今朝愣怔在当场,他没想到这二姨太竟然有如此气节。鲜血有些溅在他身上,如同二姨太的记恨,立时淹进布料里,有些溅在贝壳片上,映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二姨太身子软倒下去,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的望着青天,她的额头破了好大一个血口子,血自那缺口流出来,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汪暗红血泊,那串麒麟眼菩提子佛珠断了,几个珠子骨碌骨碌滚进血泊里,又沾了血迹在青砖地面滚出几道鲜明的血痕,仿佛在尝试着写下这冤屈。 吉祥扑过来,跪在二姨太身边嚎啕大哭。 李今朝仰起头闭上眼不愿再看,自己再有理,终究是无理了。 或许这次行动本身就是无理的,可是如果不是他拔得头筹,一定会有更多的军队冲进元家庄,那些半路出家蛮横如土匪的军队一定会烧杀抢掠将元家庄夷为平地。只是因为他捷足先登,才得以能够保全元家庄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他为自己找着理由,却再也没有勇气看地上的死人一眼。 他一掌拍在第三只大木箱上,觉着日头明晃晃的,照着有些眩晕。 “把这个也砸开!”李今朝沉声下着命令,这一刻,积蓄了三天三夜的疲劳终于让他觉得有些快撑不住了。 很快,第三个箱子的大铜锁也被砸变了形,李今朝一把掀开箱子。 他的表情凝冻在脸上,冷得像秋霜。 第三个箱子里,除了佛经和一些旧书,什么都没有。 他失算了。 他不但失算,还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他不但犯了个愚蠢的错误,还白白搭上了一条人命。 好像自遇上张石诚开始,他做什么事情都会失策,那少年是一句神奇的咒语,或者是他命定的克星。 他在袖子里捏紧拳头,将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地下的团长副官们从来没见到李今朝这副几乎要吃人的可怕模样,纷纷噤若寒蝉。整个队伍鸦雀无声,他只听到那个叫吉祥的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嚎啕和他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陈副官!” “在!”陈副官一怔,立马小步跑上前来,在他面前立得笔直端正。 “去下山给大帅发电报,让他拨一笔款子过来。” “是!” “叫几个人,将二姨太太的遗体好好装殓了,和这三箱东西一并运下山,送去她的娘家。”他知道元家庄的规矩,外姓的女人是不得葬入元氏宗祠的,更何况她还是个二房。 “是!” 交代完这些,李今朝再也没有力气多说哪怕一个字,铁青着脸转过身,走回自己房里。 他觉得脚步有些沉重,周身发冷,直到他把自己沉进浴桶里,周身浸泡在热水中,他才开始感觉慢慢暖和起来。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让一个无辜妇人因自己的失策而惨死,这还是他人生第一遭。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糟透了。 张石诚,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力量让我事事乱了方寸。 石诚和元清河笔直的躺在黑暗之中,脸贴脸的躺着。路有些颠簸,抬棺材的人走得不是很稳当,他抱紧了元清河,好让身体晃荡得不是那么厉害。元清河的锁链被压在身下了,硌得他侧腰生疼,却不能稍微动一动身子把那锁链抽出来。 在吉祥哭着告诉他二姨太的死讯时,他是无比震惊的。他没有想到,二姨太竟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她竟然想到用自己的灵柩送他们下山。这副棺材还是李今朝自己差人去棺材铺打的,用了上好的料子,雇了送葬的队伍,想要体面的将二姨太送下山。 石诚突然记起那晚二姨太跪在蒲团上对他说话时脸上凄然的笑着,原来那时她就已经打定主意,用自己的死来保全元家最后的一点血脉。 送葬队伍出发之前,他甚至听到棺材外面,李今朝抚摸着棺身,低语忏悔。纵是聪敏如狐狸般的李今朝,他也一定没有想到,他掘地三尺想要找出来的那两个人,就躲在面前那副棺材里。 直至送葬的队伍走远,石诚似乎仍然能感觉到李今朝的目光在看着这副棺材,那目光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猜疑,有的只是沉重和悔恨。 两人靠得很近,元清河鼻梁挺拔,随着护棺的晃荡,他的鼻尖一下一下的戳在石诚脸上。石诚只作浑然不觉,他的心情麻木而沉痛。 他信神,信佛,信缘,信生死,信因果,信轮回,却信不过命运。 面前的这个人,命运待他不薄。他让周璧笙牵挂不舍久久不肯瞑目,更让一向对他冷淡的后母为保全他而死。 石诚突然觉得自己龌龊至极,他确实是准备带着元清河下山,可是他却对二姨太隐瞒了真相——他自己也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带走元清河。他其实和沈世钧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各为其主当仁不让。 在元清河知道二姨太的死讯后,在他耳边冷森森的说了一句:“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造的孽。” 他僵硬的抱着他,感觉到元清河呼吸越来越热越来越急促,双手开始不安分的乱抓乱挠。石诚才终于从负面情绪中抽出身来。他明白,元清河的烟瘾又要犯了。 “你想让你二姨娘白死么?”石诚凑近他耳边吐着气,声音极轻。他后背已经急出冷汗,却还是用身体死死压住锁链,不让他发出一点响动。他明白,他们输不起。下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万劫不复,他也是,元清河也是。二姨太的娘家在竹山镇三十里之外,只要这次能成功,天大地大,李今朝也好沈世钧也好,要找到他们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元清河稍微安分了一些,棺材之中空间极其狭窄,稍微的一点小动作都会让抬着他们的护棺感觉到。 棺材里非常闷热,不过吉祥替他们买通了打棺材的师父,在棺底开了个透气的孔洞,石诚稍微挪动了一下头部,让新鲜空气可以从棺底的孔洞吹进来。 冷不防的,元清河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突然欺上来,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 石诚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冷汗就密密麻麻的布满额头。他不能动,只能庆幸,元清河在被毒瘾折磨得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3 ,这一口狠狠咬住的竟然不是他的咽喉。 元清河感觉浑身上下像是布满爬虫,在他身体里里外外的爬个不停,身体里的虫子想出来,身体外的虫子想进去,竟然生生的堵在他喉咙里,互相拥挤践踏。 四肢百骸好像已经不受意识控制,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血肉都在叫嚣着,身体深处的麻痒、饥渴、幻觉相互交织,一刻不停的烧灼着他煎熬着他最后的理智。 忍无可忍之下,他看准面前一处柔软坚韧的地方就张口狠狠咬住。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元清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他觉得堵塞在喉咙处的爬虫似乎正在被那人的血液慢慢驱散,开始能够恢复一些神智,意识到自己是咬了人,而那个被咬的人像死了一样,并没有任何动静。 一只手猛的按住后脑,元清河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门牙深深刺入他的皮肉,几乎磕到肩胛骨。石诚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像要把他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用自己的肩膀将他的嘴狠狠堵住。 路还在颠簸,棺材每晃动一次,就有一股新鲜的血液流入他嘴里,每晃动一次,石诚就浑身打一个冷战。 他已经顾不得一切了,倘若这个时候元清河发了毒瘾失去理智弄出大动静,一切努力就功亏一篑。肩膀上疼得钻心,好像元清河的牙齿随着一上一下的颠簸撞击在骨头上,痛得他眼前一阵阵眩晕。然而越是疼痛,按着元清河后脑的手就越是用力,明显的感觉到元清河惧怕了,拼命的在退缩回去,他不管不顾的按着他,就像落水的人紧紧抓住一块浮木。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元清河能感觉到唇上的触感很柔嫩很细致,凉浸浸的很舒服,那点轻微的汗味被浓重的血腥味遮盖,元清河细细品味着少年无暇皮肤的柔韧触感,那种无法忍受的瘾头竟然慢慢有了消退的趋势。 元清河的身子缓缓瘫软下来,呼吸渐渐平缓,石诚感觉到了,按着他后脑的手也慢慢撤去力道,改为轻轻的托着,这一阵瘾头就这样生生的捱了过去。 元清河伸出舌头,将他肩上的血轻轻舔舐进嘴里。粗糙的舌头接触到他的伤口,石诚一缩肩膀,呼出一道颤抖的气流,浑身像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湿淋淋的,全是冷汗。饶是如此,那人从头到尾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一直抱着他的手似乎脱了力,软软的搭在他身上。 “怎么、终于受不了了?”元清河在他耳边极轻的问道。 石诚并不搭理他,只是茫然的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不停闪烁的虚幻的亮点,疼痛慢慢退却,眩晕还没有消散,眼前有亮光扑朔迷离。 “路还很长,到出了山的时候,说不定我能把你生生咬死……”元清河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笑。 “你可以试试看,我不介意你给我陪葬。”石诚有气无力的反驳回去,身体的不适让他没有心情跟元清河抬杠。 他阵阵发晕,意识到不妙,怕是顽疾又犯了。小时候瘦弱,经常发晕,那时师父就用开水冲了红糖给他喝,这法子屡试不爽。这三年在元家庄虽然仍旧是瘦,倒是从来没挨过饿,这经常头晕的毛病竟不药而愈。不过这几天可能是劳累得狠了,老毛病又找上门来。 石诚定了定心神,强行将眼前虚幻跳跃的光点赶出去,这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绝不能被自己的身体打垮。 脑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了。躺进棺材的前一刻,吉祥交代过,棺材是特制的,为了防止护棺察觉重量的差异,以及方便他们开棺逃生,棺材底打得很薄,棺盖没有钉严实,送葬队伍会在中途停留休息,只要脱离了李今朝的视线,随时都可以砸棺脱身,但是吉祥塞给他一柄精巧但是锋利的小斧头,被石诚枕在脑袋下面。 隐隐约约,石诚通过透气孔听到外面有了人声,竹山镇应该是到了,前面吵吵嚷嚷的,有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话声,吆喝牲口的声音,还有窑子女人的调笑声。石诚多次到竹山镇办事,对这个山脚小镇很熟,暗自一边思忖着这是哪一条道那一道巷子,一边在脑海中设置逃亡路线。 竹山镇不大,送葬队伍半柱香的时间就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镇口的石子路上。护棺们布鞋底摩擦石子路面的声音,传到石诚耳朵里却变成了阵阵轰鸣。他晓得自己状况越来越不妙,晃了晃脑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等一下,我若是能砸开棺底,你立刻就爬出去,拼命跑。”石诚声如蚊蚋,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元清河盯着他,从透气孔里照进来的一缕光,沉淀在他幽深的眼底,借着那一点光,元清河看到了他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 “能跑多远跑多远,懂了?”石诚觉得每说一句话都花了平时好几倍的力气。 元清河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见他额头上都是虚汗,脸色惨白若纸,分明是个虚弱不堪的样子,突然冷笑一声:“你不会是晕……棺材吧!” 石诚翘起唇角,他想笑,可是脸皮好像凝固,表情混混沌沌的做不真切。棺材一直在摇晃,他觉得整个黑暗的空间都绕着身体在旋转,而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就不怕我自己跑路?”元清河见他确实是虚了,不由正了正神色,身体里的瘾头隐隐又有了鹊起之势,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嚣着要他的烟斗。 石诚努力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眼前是模糊的,一个斗转星移的黑暗空间。 突然,外面凌乱起来,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 “官爷,您就行行好吧,我要出镇子看诊,这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啊!” “军爷,军爷,你看看我,我是忘不了酒楼的店小二呀,我要出山收购一些菜肉,不然这生意做不成了!” “军爷,我就是个稳婆,我这是赶着要去接生啊!” “行了行了,都可以走都可以走!”韩月明苦着一张脸,他自然是不能对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用暴力打压的,李先生让他把守镇口,他就只得派了人轮番守着,每一个要进出镇子的人都要仔细排查,以防有人混在里面逃出山去。 远远的,韩月明看到了那个清一色穿着孝服的送葬队伍抬着一方乌沉沉的棺材慢慢走过来,漫天漫地的撒着纸钱。他连忙收起一张苦瓜脸,摆出相当严肃的立正姿势,等到送葬队伍到了跟前,恭恭敬敬的朝棺材鞠了一躬。李今朝特意交代过了,这个棺材里躺着一个重要的妇人,不得有任何阻拦。 正当送葬队伍静默无声的快要通过这处他们临时设立的关卡时,韩月明一眼瞥见前面石子路的尽头,有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人骑着一匹马慢慢迎上来,而他的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支步履整齐全副武装的卫队,那支卫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4 队竟然也齐刷刷的戴了孝,森然朝这边开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放大假,要去旅行不能更文,存稿箱很不靠谱,于是今晚大更一次,大约有十章,边修改草稿边更,反正看的人也不多,各位请随意哈,觉得好请支持,在下会很珍惜每一条回复的~ ☆、第 14 章 及至走得近了,韩月明才看清,那男人虽然面如冠玉温文俊雅,只是不知为何,印堂之中隐隐透着青黑,眉宇间饱含戾气。 他骑着马停在路中间,停在送葬队伍面前,双目直愣愣的盯着棺材。 “什么人?!”韩月明瞪着男人身后那队像模像样的士兵,警觉的大声问道。 男人恍若未闻的走近,翻身下马,大夏天的,他在孝服下面竟然穿着呢子大衣,扣子一直扣到下巴,刚下马站稳,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慌忙捂着嘴,脸膛憋得发红。 韩月明一看是个痨病鬼,不由有些头疼,这下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就看着那人转身喝令士兵们停在原地,径直走到棺木前,神情沉重的说道:“让我送我二姨娘最后一程。” 石诚虽然耳朵里嗡嗡作响,但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元清河的衣袖,再借着微光看他,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石诚微微叹了口气,这时候竟然遇上周玉树,无端端又生出变数,这条路走得真是艰辛。 周玉树神色黯然的抚摸着灵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直到他眼波流转,两行清泪夺目而出,才晓得此人所言非虚,众人皆沉默不语。 “开棺让我看看她!我苦命的二姨娘。”周玉树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啪嗒啪嗒打在棺盖上,神色凛然的望着护棺。 护棺们面面相觑神色为难,不得不纷纷把目光投向韩月明。 韩月明看清了那队士兵的装束,此时大约也猜出了这是沈世钧身边的人,遂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们李先生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拦灵柩,您节哀顺变。”说罢一拍护棺的肩膀说:“快走,别耽搁了下葬的时辰!” 周玉树这时横眉倒竖,死死盯视着韩月明,冷冷说道:“李今朝算哪根葱?这是我们元家的家事!王副官,给我开棺……” 他话还没说完,韩月明已经一拳将他击倒在棺盖上,气势汹汹的揪住他的前襟,恨声道:“你又算哪根葱?敢对我们李先生不敬!老子扒了你的皮!”说罢一把将周玉树按在棺材上,掏出手枪,高高举起,朝天放了一枪。 这一枪,生生将看热闹的人群吓散了,纷纷四散朝镇子里逃窜,两拨士兵像洗麻将一样呼啦散开阵型,也不知道是那边先开的火,士兵们由开始的赤膊相击变成了实打实的火拼。 送葬队伍一见情势不妙,这两拨荷枪实弹的丘八哪边都不好惹,哪里还敢逗留,灰溜溜的扔下灵柩和一袋纸钱,孝服都来不及脱,纷纷跑进了镇子里。 竹山镇刚才还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此刻小贩们全都收了摊子,逃命要紧,热闹的街市立时撤得一个人影都没剩下,二楼的窗户全都闭紧,狭窄的街道上一片死寂,只剩下一只鸡惊惶的扑扇着翅膀跳上一处窝棚,落下一地鸡毛。 两拨人马真的火拼起来了。 石诚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枪声,传到他耳朵里竟然像是雷电的轰鸣。他无力的闭上眼睛,忍受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暗暗猜测,棺材已经好长时间没人动过,守着棺材的人怕是已经逃光了。 他没能看到,石子路边长满齐人高的荒草,荒草丛中有两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尊棺材。 黄老二搔了搔凌乱的头发,看向他大哥,犹豫道:“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出手?” 黄老大留着中分,因为常常逛窑子,头发擦得油光锃亮。他不耐烦的瞪了弟弟一眼:“等着!这么耐不住性子,怎么做大事!” 黄老二忍不住嘀咕:“我们又不是做大事咯……” 这两人是竹山镇的孤儿,靠吃百家饭过活,没读过书,也没人管教,及至长到十六七岁,两个人还没个正经的营生手艺,却在镇上干起偷鸡摸狗的行当来。 前两日,俩人手头吃紧,便接了个活计。吴财主家的傻儿子吴宝全前些天掉河里淹死了,吴宝全先天痴傻,三十多岁了还留着涎水到处惹是生非,老婆没能娶到,早早的就去了。吴地主悲痛欲绝,就想起为儿子配个冥婚。这档子事毕竟不光彩,于是吴地主就私下里遣了游手好闲的黄家二兄弟去给他物色个差不多的女尸,许以重金报酬。 黄家二兄弟立马就盯上了竹山镇二姨太的灵柩,要说这二姨太太,他们倒是有幸见过一面,那日二姨太坐了轿子到竹山镇办事,两兄弟缩在街巷里,远远就看到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元家二姨太。近日又听闻元家庄出了事,二姨太也命丧黄泉,遗体必须送回娘家安葬,便打定主意,半路拦截送葬队伍,要来窃尸。 估摸着那两路兵马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两人冒着被流弹击中的危险悄然摸到棺材背面,一前一后的抬起了棺材。 周玉树被两个卫兵掩护着,隐身在一处两间民宅的墙隙间,远远的就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毛贼竟然抬起了路边的棺材。他心下一激动,胸口又是一阵滞涩,忙掏出手帕堵着嘴就是一阵猛咳,这一咳就暴露了藏身之处,呯呯两发子弹擦着他的衣角打在砖墙上,身边已经有一个士兵中弹倒下。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由另一个士兵掩护着猫着腰贴着墙根溜回大部队的范围,只得恨恨的望着棺材消失的地方干瞪眼。 自他们撤离元家庄之后就一直在这竹山镇上休整,沈世钧经过那一个月的折磨落下了病根,大小便不受控制。他自然是恨毒了元清河和李今朝,发了电报回北平调动了他的主力部队,准备夷平元家庄。只是昨天在镇上碰到了背着行李的元禄,听元禄详细的讲了他们撤离元家庄之后的情况,才晓得元清河在大火之中失踪,二姨太太横死,元家庄竟然已是物是人非。 沈世钧听说二姨太的灵柩今天会途经竹山镇被运送出山,知晓这之中藏着猫腻,他自己行动不便,就遣了周玉树替他披麻戴孝在此拦截。 日头西斜,正当两拨人马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石子路的尽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周玉树远远的就看见了坐在马上虎背熊腰的汉子,心中一喜,这吕凌总算是来了。 韩月明打了个呼哨,见对方来了援兵,知道不能硬碰硬,朝敌人虚放了两枪,带着队伍后撤。他不认识周玉树,但他跟吕凌交过手,晓得那是沈世钧的人马。此时已经派人山上送信给李先生,眼下只有拖住他们,跟他们打游击。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5 周玉树见情势逆转很快,便不作停留,将这一处混乱的战场交给了吕凌,自己带了一小队人马径直离去,去追那两个盗走棺材的毛贼。 李今朝快马加鞭的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韩月明还死死咬着吕凌不放。他们人少,在竹山镇小小的街巷里左攻右突,灵敏异常,就像一只小巧的蚂蟥,死死叮着行动迟缓的蚯蚓不放,吕凌竟然奈何他们不得。 吕凌的援军士气低落,很快就被李今朝打散,暂时退出了竹山镇镇北,李今朝并无追击的意思,见暂时是占了上风,便无意再去理会他,进驻乡镇公所时,天已经黑透。 竹山镇上有座破落的戏园子,还是清朝的建筑,年久失修,屋顶的黑瓦当下长满苔藓,墙上印着深深浅浅的水渍,石灰剥落得差不多了。 院子被火把照得通明,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树,树上吊着半裸的两个人,一名士兵正拿着沾盐水的皮鞭往这两人身上招呼,庭院里处处回荡着两人的鬼哭狼嚎。 周玉树坐在一张黄藤椅子上,身上反罩着一件风衣,双手捧着搪瓷茶缸,不时的送到嘴边抿上一口,不动声色的听那两个小毛贼喊冤。 “哎呦军爷,我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兄弟吧,我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钱财迷了心窍哎哎哎嘶嘶……” “周先生兴致这么好,竟然肯邀鄙人来听戏,我真是受宠若惊了!”李今朝穿了一身月白长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托着他的银烟袋,笑容可掬的走进戏园子。一炷香之前,乡镇公所的听差给他送来封信,竟然是周玉树亲笔写的邀请函,说是请他来竹山镇的戏园子听戏。 “好戏当然是要分享的,没想到李先生这么快就到了!”周玉树掏出块怀表看了一眼,又一扫李今朝身后,见他竟然是单枪匹马,连个警卫也没带。 勤务兵端来另外一张黄藤椅子,李今朝倒也不客气,拂了拂长衫,落落大方的坐下,翘起二郎腿,将那碧玉烟嘴送到唇边,对旁边坐着的敌人丝毫不以为意。 “李先生果然胆识过人!”周玉树眉宇间有些阴郁,连带着他的微笑也说不上明媚,简直带着一股死灰般的惨淡。 李今朝看着槐树下吊着的两个人,歪起唇角目光扫过来:“周先生特意邀我过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折磨这两个毛贼吧?” 周玉树面色不善的看着那两个人,一手握拳凑到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一鞭子劲风带着脆响抽在皮肉上,黄老大开了腔:“军爷,小的受不住了!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是盗走了那二姨太太的棺材,可谁知道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个大活人哪!我们真的是只为钱财,不信、不信您可以传镇上吴地主来问话,小人句句属实啊!” 李今朝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他赶到竹山镇听韩月明汇报战况的时候才觉察到这棺材中的蹊跷,正待要亲自去追查,却被周玉树一封亲笔信给请了出来。 他千算万算日防夜防,竟然没能算出,二姨太竟然会为了个元清河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仍然低估了张石诚。三天三夜地毯式的搜山,竟然仍然让他带着元清河从眼皮底下逃脱。李今朝在心底苦笑,自从遇上个张石诚,他过去的意气风发已经被他挫败得体无完肤。 周玉树侧着头仔细观察着李今朝,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奈何李今朝只是一直在垂头抽水烟,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周玉树自知无法再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任何漏洞奚落他一番,便直截了当的说。 “我李某可不是生意人。我如果不答应呢?”李今朝吐出一口烟气,轻描淡写的回绝。 周玉树握着搪瓷茶缸,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那李先生今天晚上不可能走得出这里。” 李今朝唇角绽开浅笑:“这么说来,还容不得我不答应了……”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是不想元氏的秘密落在沈常德手里,我会劝沈世钧尽早收兵,消除你们的阻碍。但是我希望你们事成之后,将元清河交给我处置,我保证带着他走得远远的,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周玉树眼中有一抹犀利的微光一闪即逝。 “周先生既然用情至深,为何不亲自去找他回来?” 本欲独自相思,奈何被李今朝一语道破。 周玉树茫然的望着夜空,缄口不言。 元清河对于刘复和李今朝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的存在只是一个威胁。可是心底仍旧有一抹温情,没有被那无情的一枪打散。三年,他和他见面的次数虽然数的过来,可是那些枕畔的缠绵缱倦风月情浓,让他早已习惯了那人的呼吸那人的体温那人的脉脉温情。他不忍心看着他死,他甚至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如果落在沈世钧手里,他只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既然如此,还不如还求助敌人。 “也罢,周先生如此情深意重,倒叫我好生佩服。我会尽量留他一条性命,有朝一日,给周先生一个交代。”李今朝收了烟斗站起身,意味深长的在他肩上拍了拍,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 周玉树靠进藤椅里,用手盖住眼皮,长叹一声,满脸痛楚。 清河…… 清河…… 事到如今,我应当如何待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墙角凌乱的稻草之中钻出两只肥硕的老鼠,睁着萤绿的小眼睛,巴巴的盯着阴森森的牢狱里几个或站或坐着的犯人,显然是尝过人肉舔过人血的,才会生得这么壮硕并且不怕人。 惨绝人寰的监狱,人不再是人,而是老鼠的食物。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监狱的木栅栏中探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他瞳仁乌黑清亮,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四处张望,因为从仅仅一墙之隔的刑房里不时的传来凄惨的哀嚎声。 他和师父莫名其妙被抓来这处牢狱已经三天了,期间有不少人被送进来,又陆陆续续的被带出去,有些就再也没能回来。 对面一间牢房里,一个瘦高个青年也伸长了脖子朝木栅栏之外张望着,少年石头一早就注意到这个布衣短褂的瘦高个,似乎是个庄稼人,脸膛晒得黑红,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乡下来的,居然还留着长辫子,凌乱的盘在脖子上,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遇见路过的狱卒就高叫着无理谩骂,久而久之,除了送饭,就没有狱卒愿意往这边来了。 午餐只有两个长着长长的绿色霉菌的窝窝头,石头捧着窝头返回床边,看到石匠张黑子盘着双腿,目光呆滞的坐着,便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6 吃饭了。” 张黑子回过神来,怜爱的在少年头上抚了一把,说:“你吃吧,吃饱了就睡,师父不饿。” 石头也不多说,他知道师父饿的时候自己会吃,于是捧着两个窝窝头,像什么美味珍馐似的吃得欢畅,他向来是不挑食的,即使是发霉的玉米面窝窝头,也一样可以果腹,一点不比白米饭差。因为他明白,吃饱了才能活命,才能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 两名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不多时,对面的牢房里就传来杀猪般的尖叫声。瘦高个青年死死的抱着牢房栅栏不肯走,两名士兵使出浑身解数,愣是像挑田螺肉一般将瘦高个从牢房里拖了出来,半个窝窝头掉在地上,被士兵的皮靴踩得稀烂。 石头三下五除二将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向前爬了几步,看着瘦高个被愤怒的士兵殴打了几下,失去了反抗能力,双腿着地的被拖了出去。他长久的望着被踩烂在地上的食物出神,他不知道,这一幕已经被角落里有着一双阴郁的眼睛的男人尽收眼底。 石头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牢房外站着的军官,他认出这个人就是将他们抓进来的冯参谋,他没有害怕也没有躲,只是静静的仰着脸,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与他无声对视。 冯参谋望着盘腿坐在黑暗角落里的人,问道:“你就是张德泉?” “是。”张德泉冷声回答。 “石匠张胜是你什么人?” 张德泉怔了怔,答道:“我并不认识。” 冯参谋凝眸望着那个少年,笑了笑。 不多时,张德泉和石头就被一名狱卒带到了刑房。 刑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四周都是五花八门叫不出名的刑具,石头看到瘦高个留着辫子的青年被绑在架子上,额头磕破,血染红了他半张脸。 冯参谋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德泉,同时把目光移到少年脸上:“很多人都不愿意说实话,我既然那么有把握找到你,我就能肯定张胜是你什么人,但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放弃了。” 张德泉不出声,只是不由自主将石头拉向自己身后,护着他。 冯参谋轻蔑的笑了起来,随后朝另外一名士兵打了个响指,士兵应声上前。 石头本能的退后了一步,因为那士兵身上浓烈的血腥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那士兵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径直走向瘦高个青年,刚一碰到他,他便惊惶起来,拼命挣扎,像极了一头受了惊的胆小野兽。 士兵掏出匕首,三两下便割破了他全身衣物,破烂的布片落了一地,石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看着,却被师父一双大手遮住了眼睛。 紧接着,瘦高个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石头从师父骨节粗大的指缝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令人惊骇的一幕。 士兵用匕首,娴熟的在瘦高个肩膀处划开那一圈皮肉,伤口并不深,但血液很快就沁出来,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紧接着,沿着手臂外侧划出一条跟那圈伤口线垂直的线,一直延伸到手肘处,随后,士兵将两根手指从两条伤口的交汇处j□j去,手指发力,蹭出一片皮肉,捏住那片皮肉,轻而易举的、像摘手套一般,将青年肩膀以下手臂上的皮肤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 霎时,一条血红的仅仅包覆着肌肉和筋脉的手臂j□j出来,更为可怖的是,几乎能够看到那些筋脉之中血液的流动,以及肌肉的跳动。 几欲作呕的强烈不适感让石头脸色煞白,他感觉到覆在眼睛上的手心已经布满冷汗。 瘦高个青年惨叫着昏厥过去,立刻便被另一名士兵泼了一勺盐水在他那条被剥了皮的胳膊上,强烈的刺痛感让他瞬间转醒,他已经失去了彪悍怒骂的力气,裆中那挂东西失了禁,腥臊的液体顺着大腿汩汩流淌。 士兵如法炮制,将另一条手臂上的皮肤也剥离了出来,这一次仿佛失了准头,伤口切深了一些,石头看到皮肤被剥离的时候黏连着一些青色红色的血管,剥得并不干净。 冯参谋在石头面前蹲下,拿开了张德泉一直覆在他双眼上的手掌,诧异的看着那个一脸平静的少年,颇为钦佩的笑道:“小子,你挺有种,叫什么名字?” “说了你就会放我们走吗?”石头淡然的望着他,声音很平和。仿佛在他面前上演的那场血腥只是一出戏文,并且没能触动他内心分毫。 冯参谋一愣,含笑不语。 少年也了然的垂下眼睑,不再多言。 血腥残酷的戏码仍旧在上演,瘦高个青年仰起脖子,满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突,表情扭曲,双脚无力的蹬着地面,两腿之间早已淋漓不堪。 士兵拿着匕首,轻车熟路的沿着他的大腿根切割,像脱裤子一般轻描淡写的将两条大腿上的皮肤剥了下来,再然后是前胸和后背,他的乳/头被牵扯出好长,和皮肤脱离的时候又弹性十足的弹了回去,溅了他一脸血。 士兵在他下巴处摸索了一会儿,像揭开人皮面具一样把他的脸皮如同头皮一起揭了下来。瘦高个青年立刻就失去了他全部的外貌特征,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人体,并且面目可憎,白森森的牙床j□j在外面,眼球失去了眼皮的庇护,显得格外大而圆润,黑白分明的暴突在外,鼻子处只剩下两个漆黑的血洞,更可怕的是,他还活着,并且依旧清醒的知道此刻在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冯参谋走上前去,点燃一支香烟,边吞云吐雾便饶有趣味的细细观摩着那具淌血的人体,就好似在欣赏一块巨型的人体雕塑。 石头这才发现,师父已经双腿发软,抖得像筛糠,浑身上下布满豆大的汗珠,胸脯剧烈起伏着,发出一声声干呕。他不动声色的托了一下师父的后腰,扶了他一把。并非他迟钝,不知道害怕,他只是清楚的明白,害怕无济于事,该来的始终会来,表现得越害怕只会越遂了那些人的心愿。只是可怜师父活了四十多年,却没能参透这个道理。 戏剧似乎愈来愈精彩,直到他感觉到自己被推上了主角的位置登场,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士兵剥光了衣裤按在地上,他才感觉到一直冷静的头脑中有什么炸裂开。 “轰”的那么一下,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便恢复平静。他茫然的从人群缝隙中望了那个叼着烟卷的男人一眼,便闭上眼睛。 今日若能活命,他日必定不会放过你!这份屈辱,我会让你用命来偿还的。石头悄然对自己说。 五六双粗糙的大手从少年纤细瘦弱的腰肢游移到雪白流畅的臀部,士兵们说着淫/乱的笑话,各自解了裤带。 张德泉崩溃了,他跪了下去,一路用膝盖行走到冯参谋跟前时已是老泪纵横。 “军爷,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孩子,不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7 然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军爷,小人就这么一个徒弟,他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命啊军爷!” “军爷,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知道!张胜正是我曾祖父,军爷求您放过他吧!” 一个无声的手势,士兵们便四散而去,石头咬着唇,冷眼看着冯参谋,皮肤上还残留着令人恶心的触感,他一件一件的穿上衣服,穿上自己的尊严。 冯参谋脸上的阴云散去,他一手支着下巴,笑着对张德泉说道:“这就对了嘛,为了你的宝贝徒弟,老老实实跟我合作,我保证不会动他一根汗毛!” 石头当天就被放了出去,他明白,师父以招供一切为代价,换取了他的人生。 他还记得那个面色阴沉的冯参谋最后在他耳边交代的几句话,他突然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监狱外面的艳阳明晃晃的,在自己脚下照出浓重的阴影,直到走出去很远,少年突然转身,朝着监狱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一天,少年在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仇恨的种子。 有一种恩情,无以为报。 有一种复仇,飞蛾扑火。 夜幕降临,苏皖交界处一片一望无垠的玉米地,曝晒了一天的玉米秆子在丝丝凉风的吹拂下变成一片一浪高过一浪的墨绿色的海,嫩玉米的馥郁香气在其间蒸腾。 元清河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他像死过一次又重生一样,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轻松舒爽。抬眼瞧着还在晕迷之中的石诚,发出一声冷哼。 他破棺而出的时候,顺手把他给拖了出来,撂下两个目瞪口呆的窃尸贼扬长而去。性命攸关的时刻,毒瘾仿佛也成为了力量,元清河扛着昏迷不醒的石诚狂奔了很久,及至走到了这片密不透风的玉米地深处。 石诚一直脸色惨白,很不安稳,眉毛纠结在一处,额头上沁满冷汗。元清河吞云吐雾的瞧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废物。不多时,他却愣怔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一颗光亮的水滴缓缓的自那人眼角滑落,无声的跌进玉米地里。 石诚睁开眼的时候,头顶是一片被玉米的长叶子遮蔽的蓝黑色夜空,眼前似乎模糊着一层水汽,他抬手盖住眼,却摸到了一手的泪水。整个世界仍在旋转,夜空中的繁星此刻看起来颇有斗转星移的感觉。 又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被无奈与伤感的情绪淹没。石诚苦笑了一下,苏醒前的意识停留在那个憋闷黑暗的棺材里。 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视线仍是涣散的,头脑瞬间一片清明,猛然坐起身。剧烈的眩晕让他捂着嘴阵阵干呕,斗转星移的感觉愈发的剧烈,四周的光景如同混沌的梦境,走马灯似的旋转得厉害。 在看到那盏摇曳着橘黄色火光的小烟灯时,石诚才稍稍放松下来。元清河盘腿坐在烟灯前,半眯着眼睛,自顾自的吞云吐雾。看起来他是吸足了大烟了,气色显得很好,小烟灯暖融融的光照得他表情都是柔和的,一点也不像受了枪伤的人。倒是石诚,一直在眩晕,脸色苍白得厉害。 元清河抬起半闭的眼皮瞟了他一眼,一口青白色的烟雾自他唇边逸出,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石诚晓得自己在关键时刻昏迷过去了,理亏在先,也不与他多说,悻悻的移开目光。也不晓得这小子在被毒瘾无休无止折磨着的情况下是怎样带着他从棺材里逃出来的。 他觉得肩膀上疼得厉害,扒开衣服一看,一个狰狞带血的牙印赫然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鲜明的告诉他,这些都不是做梦,他们是真的从被李今朝层层封锁的元家庄活着逃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扶着一棵玉米杆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在叶片中扒拉了两下,掰下两个玉米棒子捧在怀中,坐下来一层一层的开始剥。 元清河扬起眉毛看他,他剥得很仔细,像一个给孩子换尿布的妇人,剥下一层还要拿起来仔细看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虚弱,他手指有些颤抖,最后,他连嵌在玉米颗粒当中的须都一根一根的仔细挑干净才送到嘴边。 这时的嫩玉米,正是最甜美最多浆汁的时候,石诚面无表情的嚼着,觉得很是新鲜美味,他吃得津津有味,将玉米芯啃得很干净,最后甚至捻起粘在嘴角的玉米颗粒用食指送进嘴里。吃完一个才仔仔细细的再去剥另外一个。 石诚一口气吃了五个玉米棒子才觉得体内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渐渐散去,四肢有了些力气,目光也能精确的聚焦在那盏温暖的小烟灯上了。 元清河表情飘飘然的抽个没完没了,石诚等着等着发觉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为什么没有扔下我自己逃命?”石诚嗓音有些暗哑,元清河一边轻吐着烟雾一边抬起头眯着眼看他,觉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认真极了,十六七岁的人,古板得像个老家伙,要不是看着他带点粉色的半透明鼻尖,都不相信刚才在昏迷时一直掉眼泪的是他。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又是个大烟枪,况且从来没有踏出过元家庄半步,你认为我能逃到哪里去?”元清河此刻只觉得身轻如燕舒服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能腾云驾雾飘然而去,因此他答得悠哉游哉慢条斯理。 石诚了然的点点头,他很赞同元清河这种态度,虽说现在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但总算把自身的情况弄得很清楚。 石诚重新躺了回去,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夜空,一条银白色的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大小光斑组成的河流,它自亘古而来,一路滔滔不绝奔流不息,纵贯夜空。 元清河透过淡淡的烟雾看着他的侧脸,身侧是黑魆魆的玉米地,只有一点烟灯照着他,显得单薄而瘦弱。元清河瞬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还是元家的大少爷,而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计。 可是他心里明白,这种关系早已被打破,从他用枪指向李今朝的那一刻起,及至踏上这漫无休止的逃亡之路。 不,也许从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从他们在漆黑的地道里相遇相知相信,他们之间就已经多出一层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他宁愿怀疑自小就跟在身边的爱人也要去相信这个坦荡无畏的少年。 所以在那时,在得知他竟然会去和一个刚认识的轻贱戏子厮混,元清河感到没来由的愤怒和失望,他觉得,一向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如同一只猫一般的少年竟然就这样被玷污了。 石诚倏然坐起,双目之中凝聚了两点灼灼的火光,他大步走过来,端起烟灯,噗的一下吹灭,然后趴伏下去,侧着脸将耳朵贴向地面。 五个玉米棒子的能量,让他的脸色好了很多,听觉恢复之前的灵敏,石诚听到了通过地面传到耳中的马蹄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8 声,脸色立刻凝滞下去。 他最快的作出了决定,没有任何解释的劈手夺了元清河手中的烟枪,与烟灯烟膏一起,一股脑的收进烟盘子里,到这时他才发觉,元清河除了这个烟盘子,其他一切原本收拾好放 在棺材里一起带出来的行李,他一样也没有拿。 元清河懒洋洋的坐着不动,等到石诚拽起铐着他双手的锁链,将他拉起身时,他才懒洋洋 的抬起眼皮说了一句:“怎么、你终于有点身为绑匪的自觉了?” 石诚对他的挖苦充耳不闻,牵着他就走。 头顶是迢迢河汉,石诚牵着元清河快步走着,玉米的长叶子朝两边散开,凉爽的夜风轻拂面颊,玉米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四周,远处偶尔传来蛙声与虫鸣。他突然觉得这感觉很好,即使他一无所有,还要带着一个同样一无所有的落魄少爷,面对无休无止的追捕,面对未知的逃亡之路,忘记从哪里来,记得要去往哪里。比起在闭塞的元家庄那三年几乎要腐朽的人生,这些让他真切的感觉,至少还活着,并且,他会拼命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眼前突然开阔,玉米地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方方整整的菜畦,和纵横交错的田间阡陌,几间茅草屋散落在田地里,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 但这原本应该分外宁静的村庄此刻却喧闹异常,不少茅草屋已经着了火,村民们纷纷逃窜,尖叫声,喊杀声,枪声,马蹄声,房屋倾塌爆裂声,声声入耳、入心、入骨,石诚看得心惊肉跳。他茫然的抬头看着那一条皎洁河汉,对着晴朗夜空下的明晃晃的罪孽无法直视。 显然,这一群匪兵不会是李今朝或者沈世钧这种正规的国民军中的任何一方,正在对手无寸铁的村民烧杀抢掠的这一拨人马,根本就是穿着军装的强盗,披着人皮的畜生。 石诚向前走出两步,元清河却是没有动弹。 “你想去送死,不要拖上我。”元清河的表情比他的话更冷。 石诚蹙起眉,怔怔的看了他良久,牵着锁链,垂着头走到元清河跟前,仿佛在积蓄全身的能量,下一秒,他一个毫无预兆的迅猛拳击打在元清河的侧脸,元清河冷不防的挨了这一击,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捂着脸惊讶的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着的怒气。他惊讶的不是被打了一拳,而是这个人居然也会生气,这个永远垂着头,看起来温顺柔和的少年,居然会发出这般膨胀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排山倒海地爆发般的愤怒。 唇角有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别无选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以及他那隐藏在额发阴影下的灼灼燃烧的双眼,都让元清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石诚一扯锁链,强迫他站起身,牵着他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赵长华坐在马上,冷眼看着一切,半个月前的耻辱还没有完全消散,他一个师这么大规模的队伍,被敌方一个精英团和三个炮兵营打得四分五裂损失惨重,他这个师长还是手下几个警卫和副官合力掩护突出敌人重围,才勉强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原本的一个师就只剩下区区三百多人。 一百多人被驱赶到了江苏边境,士兵们累极饿极倦极,士气低落,刚巧遇上这么个宁静安逸的小村子,一下子眼睛都红了,连那唯一幸存的团长也蠢蠢欲动起来。见赵长华无意阻拦他们,便亮开家伙,冲进了小村庄。 不多时,村庄里哀嚎迭出火光冲天,火光里人影憧憧,老弱妇孺面对深夜骤降的凶神恶煞,毫无自卫能力,只得四散奔逃。赵长华歪着头坐在马上,面无表情。他的表情,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和他过去的赫赫战功一起,在敌人强悍的德国大炮的威猛火力之下,全都被掩埋在他那坍塌的灵魂深处。 看着一些年轻的农民从睡梦中惊醒,拿着镰刀柴刀斧头等粗劣的农具当武器,负隅顽抗,他歪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半个月前用一些盒子枪驳壳枪之类的破烂武器对抗敌人的德国大炮的自己一样可笑。 没错,他们是土匪出生的杂牌军,没有整齐一致的军服穿,士兵们捞到什么穿什么;没有像样的枪械武器,他们从敌人那缴获一支枪就多一支枪,没有枪的拿着军刀就上去肉搏;他们筹不到军饷,开口向司令要,被无情的驳回,理由是:正规军在西北打仗,比他们更需要钱、粮和武器。 头上冠着正规军的称号,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人要钱要粮,就可以享有一切优先的权利,而他们这些半路被招抚的混编师就命如草芥,低人一等。 他自小父母双亡,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十六岁就扛着一把镰刀进了山,五年就成长为山寨里呼风唤雨的一把手,手底下的兄弟们跟着他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年轻,一表人材,占山为王,有兵有粮有枪,这样的匪兵谁会不眼红呢? 那个丁毕武,堂堂豫陕甘剿匪总司令,当年亲自到他的山寨里谈条件,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用平定天下的豪情壮志许他一个平步青云的前程。他心动了,窝在这山坳里,纵使威名远播又怎么样?抢老百姓的夺老百姓的,总有一天要被政府缴了,还不如走出去,加入到那中原逐鹿的漩涡中心,成为主角成为强者,到时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就是那一时的贪欲,酿成今日的后果。在正规军队里处处受打压,处处被掣肘,处处被人瞧不起。打了胜仗,丁毕武连个屁都没有。偶然打了败仗,就一直被嘲笑被蔑视,兄弟们都抬不起头。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身不由己,重新回去当土匪已然是不可能,他只有拼了命的练兵,拼了命的打仗,拼了命的应付那些须臾逢迎。 军队就是他的生命,他必须成为强者,总有一天他会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将当初所遭受的屈辱和冷眼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可是他的全部努力,还不如另一位正规军的首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丁毕武将这一支花花绿绿良莠不齐的军队推上战场,什么也没给。 他渐渐开始迷惘,他不知道是为谁为了什么就在战场上卖命,直到他那支规模还算可观的杂牌军在不久前那场战役中被打得七零八落几乎全军覆没,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失败。 这一局,他输了个彻底。 他没有再回去复命,他心里明白,丁毕武不会再给他机会,一个混编师的师长,手底下只剩下三百多人,要再想接近那权力的中心,可能吗? 他就这样带着这些伤兵败将落荒而逃,他这一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39 ,有过一呼百应的时候,有过豪情满怀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剩下的就是这条年轻的生命和不甘的心。 “师座,您也吃点儿吧?”副官走上前来,双手递上两个窝头。 赵长华没有动,眼神紧盯着前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从废墟之中向他的方向爬过来,那孩子半边脸染了血,眼神坚定而明亮,向前伸出的一只手掌如同一片薄薄的梧桐叶。 赵长华下意识的摸了摸枪套,空空如也,手枪在逃亡的路途中丢失了。他朝身边的副官伸出一只手,简短的下了命令:“枪!” 副官一愣,收回那两个窝头,将背在背上的步枪取了下来,双手奉上。 赵长华接过步枪,熟练的上膛,微微歪过头,闭了一只眼睛,瞄准。 那少年表情一怔,突然加快了爬行的速度,他不怕死,但是,在死之前他至少要对这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份不俗的男人说几句话。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挣扎求生,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即使是死,他也必须保护她们。 突然,两个黑影快步冲上来,闪身挡在少年面前,少年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眼前那片阴影。 那是谁?面对枪口,站得那么直,简直像一株顶天立地的水杉树,用生命为他挡下一片阴影。 面对瞄准镜中突然出现的黑影,赵长华扣着扳机的食指微微一滞,身边的副官却已经警觉的喊出了声:“什么人?!” 石诚站直了身体,不言不动,以平和干净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元清河冷着脸站在他身后,口腔里的血腥味还在弥漫。他不明白石诚为何会突然在此时改变行程,站出来管这等闲事,虽说将烧杀抢掠归为闲事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但是他的血、他的情早就为一个人流干用尽,在大火焚毁竹林的同时灰飞烟灭。周璧笙的死,让他体内的某些东西跟着一起消亡了一半。现在的他,浑浑噩噩,一心只求靠着那一点烟膏过几天逍遥日子。 赵长华不由自主的慢慢放下了步枪,他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像这样用笑容面对死亡的人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兴趣。他双腿一夹马肚,马便嗒嗒嗒的慢步走上前去,停在石诚面前。 他看清楚了那身姿,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比趴伏在地上的那个大不了多少,却以一双出奇澄澈,仿佛看透世事的淡然眼神凝望着他,流露出浅浅笑意。那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眼神,因为他能从这眼神之中窥探出背后强大的灵魂。 他不由自主的怔愣在那里,想要从少年的眼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却没有任何结果,只好重新看向少年身后另外那人。 稍微比那个少年年长一些,身量也比较壮实,只是不知何故一直耷拉着眼皮,将一双颓废的眼睛藏在额发的阴影之中,双手被一副镣铐铐着,镣铐的另一端牵在少年手里。那副镣铐,是唯一让赵长华能够解读出故事的物件。 少年侧跨一步,将戴着镣铐的男子掩在身后,仿佛是忌惮赵长华审视的目光,仿佛那镣铐拴着的是他的宝物。他朝赵长华微微欠身行礼道:“军爷。” 不等赵长华开口,副官已经走上前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小人张石诚,见过军爷。”石诚依旧是微笑着看向赵长华。 赵长华身体向后靠了靠,似乎是受到他的感染,脸上一直冰封的表情略微有了消融的迹象。他晓得这个张石诚有更多的话要说,所以索性缄口不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军爷,我今天以性命押下一注,三天之内替军爷解决眼下的难题,军爷可否放这些无辜村民一条生路?” 元清河鼻息间哧出一声冷笑,他开始怀疑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在那次昏迷时出了什么毛病。 赵长华只觉得心间如同有一道烈风呼啸而过,将原本早已死寂的尘埃吹得漫天飞扬。不由正眼打量了那个自称张石诚的少年。 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年,竟然在短短的对视之间,已然窥晓了他的心思?而他却连那少年的分毫都没有看透,假如他现在站在战场,面对的是一个敌人,那该有多可怕? 赵长华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走到石诚跟前,瞥了一眼一脸冷然的元清河,指了指石诚说:“你跟我来。” 赵长华带着石诚,石诚牵着元清河,只剩下一个一脸愣怔的副官,和一个匍匐在地一脸愕然的少年,迷茫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赵长华走进了村落,随便就拐进了一个小院子,两个士兵跟了进来,石诚将元清河交到士兵手里,客客气气的叮嘱道:“请替我看好他。” 士兵将征求的目光望向赵长华,赵长华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仍是猜不透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这样非亲非故似敌似友,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元清河在院子里被那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强行止步,冷眼瞧着石诚跟着赵长华进了屋子。三年前看不透这个人,三年后依然看不透这个人,元清河觉着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个士兵见他不反抗,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便不再理会他,在屋门口站起了岗哨。 元清河便在廊檐下蹲了下来,侧着头看天空那一道浩渺壮丽的银河。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赵长华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石诚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石诚和赵长华并肩,被手下小兵们簇拥着离开了,元清河被关进了屋里。 农家的屋子很简陋,并且潮湿闷热,角落里有个花盆,花盆里杵着一根竹棍儿,竹棍上挑着一根干艾叶搓成的麻绳,正亮着一点火光,冒出驱蚊的白烟。屋子中央有张挂了蚊帐铺了草席的床铺,有两个样式简单的衣箱,还有一张柳木打造的做工粗糙的梳妆台,是个女人的房间。他不知道石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看到石诚留在梳妆台上的麻布袋,那里面有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元清河走过去,将烟盘子取出来,虽然手铐很碍事,但并不妨碍他享受,他肩膀上的伤口一直隐隐的疼,急需烟膏来抚慰疼痛。他把家伙都掏出来一一在床边码好,东翻西找摸出一盒洋火,仰卧在床铺上,翘着二郎腿烧起烟泡。外面烧杀抢掠的惨呼声已经停止了,元清河心中颇为惊奇,这小子果真是有两下子,几句话就把这帮丘八收服帖了。 石诚推门而入的时候,立刻就闻到了房间里淡淡的艾草味以及浓郁的鸦片烟的味道,他也没生气,弯着腰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走进屋。 “少爷,天气热,我给你擦擦身子。” 元清河幽幽的抬起眼皮,他现在抽大烟抽得正过瘾,有些腾云驾雾的飘飘然,看什么都很顺眼,他咧嘴一笑:“好啊。” 石诚一件一件的除了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0 他的衣裤,将他剥成一柱白嫩饱满的大玉米。用毛巾沾了热水从头脸开始,细细的给他擦拭。 石诚擦得很仔细,揭开肩上伤口的纱布看了,重新上了一点药,又盖了回去,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有一点发炎了。” 元清河索性盘腿坐下,坐成一尊赤/裸的不动活佛,任小和尚拿了浮尘给他拂去周身污物。 及至到了j□j,石诚用手掌托起他那具家伙。虽然不过十九岁,但那活儿倒是发育得很壮观,沉甸甸暖呼呼软绵绵的托了一手,石诚掂量了一下,暗自吐了吐舌头,难怪这少爷对着男人也能发情。 元清河睁开眼,蹙起眉头,声音暗哑的问了一句:“干什么?” 石诚心情特别的好,快速的给他擦拭了裆下,又蹲下身来,说:“伸腿,泡脚。” 元清河依言伸出腿脚踩进热水里,石诚给他搓着脚背的泥垢,这几日的奔波让他的脚面上开始浮起狰狞的青筋,就像某种侵蚀生命的植物根茎,深深的扎进他的身体里,吸食着他的血肉与精气。 石诚握着他的脚,一边揉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少爷,三更我要出去一趟。” 元清河闭着眼,用鼻音哼了一声:“嗯。” 石诚微微一笑,他觉着今晚的气氛很好,元清河乖巧得像个孩子,叫他干嘛就干嘛,也不多问。他托起他的一只水淋淋的脚放到大腿上,细细的给他按摩脚底穴位,笑问道:“舒服吗?” “嗯。”元清河依旧闭着眼,轻轻一点头。 “少爷,天亮之前,我要是回不来,你就跟了赵长华他们走吧!” “嗯?”元清河睁开眼,他的意识已经飘到九霄云外逍遥快活去了,所以刚才那句话没能消化好,“赵长华?谁?” “就是刚才跟我谈话的那个师长。”石诚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一边替他揉搓着脚底,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看你打仗的本领也是有的,当了兵总不至于吃亏,而且跟着军队走,很容易隐藏行踪。即使被沈世钧李今朝他们知道了,只要赵长华够强势,他们就动不了你。” 元清河嗤笑道:“你不是还要带我回去复命吗?怎么?这么快就嫌我累赘了?” 石诚抬头注视了他的眼睛,又微笑着避开:“我当年原本应该死在采石场的,现在竟然活到现在,我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所以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能带你回去复命自然是好,要是我半路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说的。” 元清河听着他像是安排后事一样,越发觉得不对味儿了。 “我跟赵长华做了个交易,今晚会给他弄到一批军火,以此来交换全村人的性命。”石诚脸上依旧挂着笑,“当然也包括你的。” 元清河正视了他,突然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就凭你?” 石诚拧干毛巾,替他仔仔细细的擦净了每个勾勾叉叉的脚丫子。湿漉漉的脚在他胸前和大腿上留下一大片水渍,石诚垂下头去盆里捞他另外一只脚。 “终究不是好东西,以后别再抽了。”石诚这句话说得极轻,最后一句话被抽去了力道,“你总该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还跟我扯起大道理来了?”元清河斜睨了他一眼,“你要去寻死我不拦你,但我怎么活也不需要你多事。” 也罢,石诚在心中叹了口气,早知道他会是这反应的,这样一个傲气入骨唯我独尊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劝。 那些村民太无辜了,坐视不理他做不到。他看着这帮穷途末路的兵痞,想出一切足以诱惑他们的条件来换取村民的几十条性命。 石诚端起洗脚水,临了门口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吐出一句:“少爷,你保重,我走了。” 元清河拿着细长签子挑烟膏的手顿了一下,直到石诚掩上门退了出去他才往门口看了一眼。 “矫情!”元清河暗骂了一声,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烟膏凑近烟灯,末了他又觉得没了那个兴致,索性把东西一扔,侧着身子趟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石头和大少爷开始另一段人生旅程…… ☆、第 17 章 石诚攀着缰绳翻身上马,赵长华已经带着他的残部整装待发。 他冷眼瞧着那个瘦不溜秋的小子,刚才的谈话让他不得不拿正眼看待他。口才不错,字字珠玑,头脑清晰,说话很有条理,每一句话都相当有分量,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转机,但真正让他完全相信这个少年,还是因为他说出了沈世钧的名字。 沈世钧,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丁毕武总司令手下的第一战将沈常德的独生子,论官职,也做到了师长,不过听说沈常德的亲家公去世,沈世钧回安徽去奔丧去了,而时间和地点恰巧跟这个少年口中所述吻合,这让他看到了亮点。 沈常德那个老家伙素来与他处处针锋相对,这次闹军饷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假如能够活捉沈世钧,也算给沈常德狠狠一个打击,敲他一笔竹杠,诈他一些钱和枪,说不定可以度过这次难关。 倘若这个少年只是信口胡诌,那倒也罢,反正毙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马慢慢吞吞的走向村口,村子里的火势小了很多,仍有不少村民穿着破衣烂衫提着水桶匆匆奔跑在小路间。 远处隐隐传来乐声,石诚远远看到田间小路上站着一个高瘦的少年,站在星空下,垂着头吹响一把口琴,不晓得是什么曲子,低沉悠扬,像夜间拂过大地的凉风。 石诚坐在马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唇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来。乐声戛然而止,那少年抬起头来,只是不经意的扫视了一眼石诚身后的士兵,并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向前走了一步,抬头对石诚问道:“恩人,这就要走了吗?”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一双出奇热忱纯粹的眼睛。石诚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坤城。”江坤城仰着脸,他觉得坐在马上的人非常高大,正如刚才奋不顾身为他挡下枪口的那棵顶天立地的树。 石诚微微一笑:“你吹得不错,很好听!”只是不知道这支优美的音乐是否会成为自己最后的哀歌。 江坤城红了脸,低头摩挲着那把旧口琴,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将口琴送到石诚面前,说道:“这是一个洋人传教士给我的,他说这上面刻了上帝,会保佑我一家平安,恩人,你带上吧!他也会保佑你的。” 石诚没有推辞,接过一看,琴身上果真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当年石匠铺所在的小镇上也有一个小教堂,每到下午四点,教堂里会派发免费的点心,那时教堂里总是拥挤着形形j□j的孩子,年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1 老的洋人神父常年穿着黑色的衣袍,用充满慈爱的蓝灰色眼珠子望着他们,用生硬的中国话对他们说:“上帝与你们同在。” 石诚觉得周身有了些力气,纵使前路生死未卜,纵使这世界有如炼狱,但总有神祗永远在守护,不论是哪一国的。 “谢谢,等我回来,就把他还给你。”石诚把口琴藏进兜里,双腿一夹马肚,马便奔了出去。 沈世钧冷眼瞧着与他并驾齐驱的周玉树,他那张漂亮的脸挂满淤青,彻底没了原样,他也不愿意再看他,只是浑然的坐在马上,眼神若死。 “那小子就值得你这样惦记?”沈世钧森冷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周玉树从鼻孔中逸出一声冷哼:“至少,他从来没有打过我。” 这两天,沈世钧的病情有了一些控制,昨晚向他求欢,没想到遭到周玉树誓死反抗,沈世钧是彻底的恼羞成怒,结结实实的把他教训了一顿,用了强的。 “他没有打过你,那当日心口那一枪是什么?!”沈世钧斜睨着他,怒从心起。 “是……我欠他的。”周玉树的眼神又幽然起来,“我自作孽我背叛他,我欠他的……” “你挺狠啊,自己哥哥都不放过,那你是不是应该再去让他给你腕子上割一刀?”沈世钧狠狠的指着他,“你就不会动动脑子?虽然当年将你拱手送人是我不对,但现在你回来了,还是我的人,我亏待过你吗!” 周玉树看着他,凄然一笑,唇角的淤青看上去竟然别样的有风情。沈世钧讪讪的闭了嘴,从小跟在身边的人,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也罢,我就让你看看我怎么弄死他!”沈世钧目视前方,恨恨的说。这几日他精神大好,发电报给他父亲,拨了一批人马开进竹山镇,仗着人多势众,生生将李今朝堵在了元家庄里。李今朝眼看势头不妙,再这样耗下去就要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了,便不再与他多做纠缠,连夜抄小路悄悄退兵,回了南京。 枪、兵,都有了,强敌也退兵了,沈世钧舍不得这个大好机会,他不顾吕凌劝他回南京休养身体的劝诫,想要趁热打铁,将元清河活捉。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乐声,沈世钧回过头和吕凌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乐声? 只见前方不远处,浩渺无垠的星空下,一个白褂少年端坐于马上,茕茕孑立,傲然立于连天荒草之中,表情清俊淡然,目光平和似水。他捧着一只口琴,轻轻启唇,信口吹出一串音符,无腔无调,和着夜风,竟也分外悦耳悠扬。 “谁?!谁在那里?!”吕凌率先发现了目标,枪口已经指向了他。 乐声戛然而止。石诚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倒也不惧,冲沈世钧笑了一下,微微弓了弓身子,说:“沈先生,石诚在这里等您很久了。” 沈世钧目光蓦地阴沉下来,他认得这个伙计,元清河身边的小厮,元少爷的心腹,他的心腹大患。他驱马上前几步,冷冷问道:“元清河在哪里?” “沈先生请随我来。”石诚调转马头,一蹬马肚,立时劈开荒草,踏风疾驰而去。 周玉树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他一拉缰绳,立刻追了上去。 “玉树!”沈世钧一惊,忙跟上去,却被吕凌拦下。 “师座,不对劲,这里面恐怕有诈!” 沈世钧略一沉吟,眼看着周玉树追着石诚快要失去踪影,不耐烦的说:“李今朝撤兵了,元清河没兵又没枪,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我倒要去瞧一瞧!快跟上!”说罢一阵风般的跟了上去。 星河之下一片莽莽荒原,一场激烈的角逐已经展开。 “别让他跑了,抓活的!”沈世钧制止了手下用枪,眼下,石诚是唯一的线索,要找到元清河,必须留下这个活口。 石诚骑马飞奔,他长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他知道今晚一定会有追兵前来,二姨太的灵柩出了状况,只能瞒一时,李今朝也好,沈世钧也好,绝对没有就此罢手的道理。但倘若来的是精明狡诡如狐狸般的李今朝,会难以对付很多,更何况,和李今朝之间发生的那些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让他无法和他真正撕破脸,毕竟,情分是摆在那里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追兵竟然是沈世钧,他的手段和资质,李今朝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把他甩出几条街,在石诚看来,他实在算不得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这可省下他不少麻烦。 一片黑魆魆的玉米地悄然出现在地平线上,石诚轻笑一声,挥着马鞭,一头扎进了玉米地里。 周玉树紧随其后,看到石诚闯入那片无边无际的绿海,微微一愣,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压低身子,更加卖力的挥动马鞭,追了进去。 玉米杆子的间距足以容得下飞驰的骏马,石诚只觉得两边的长叶夹带着风抽打在脸上,割裂了皮肤,生生的疼。 赵长华一动不动的埋伏在玉米地中,隐隐约约的觉得身子下面的地面传来越来越急促的马蹄的震动,带动他的心脏也跳得也越来越兴奋,这样奔腾的马蹄声,将他心中的将要熄灭的野心与斗志一点一点的激发出来,胸间浪潮汹涌。他意识到,他还没有输,他还不能从这个舞台如此悄无声息的退出。原本死马当活马医的情绪,顷刻间被抛却九霄云外。他没想到,那个少年并非信口开河。 他闭着眼,浑身神经绷得紧紧的,跟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心中默数,像个精明的猎人,就等着收拢陷阱困住中了圈套的猎物。 这一拨人最起码是他们的三四倍,不过敌人在明,他们在暗,这样的战斗,对于身经百战的他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他朝身边的团长做了个手势:虚张声势,乱其阵型。兵分两路包抄过去,截其进程,断其退路。 那团长名叫茅路发,是自打他占山为营当土匪的时候就跟着他的,眼见一连串复杂的手势,他竟然立马会意,冲他点点头,带着一拨人马匍匐着退去。 因为玉米地作为屏障,像梳子一般将沈世钧的队伍梳理成一列一列的,越梳越长,越梳越单薄,越梳越松散。 布满枯草的玉米地里埋了好几个猎人用来逮兔子的锯齿形陷阱,队伍的最边缘已经有几匹马中了陷阱,直直的俯冲在地,马上的人无声无息的坠下马来,被埋伏的士兵赶上来扭断了脖子,前面的人听到马的嘶鸣声,察觉到异样,纷纷调转马头前来查看情况,却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斧头劈中眉心。 但队伍被拉得太长了,前进中的沈世钧丝毫没有察觉后方和边缘的异动。 遮天蔽目的玉米地慢慢的开始疏朗,眼前越来越明亮,石诚一鼓作气的穿过玉米地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2 ,勒住马,缓缓的调转马头,对上紧随而来的周玉树。 与此同时,玉米地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枪声和喊杀声。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一时间竟让人辨不清有多少伏兵。 周玉树转身看了看风声鹤唳的玉米地,无暇去顾及,只是握着一柄枪指向石诚,沉声道:“带我去见他!” 石诚垂着双手,他手中只有一只口琴,钢精做的琴身,在夜色中反射着亮光。他朝周玉树微微一笑,摇头道:“人还没到齐。” 周玉树见他孑然一身,并没有武器,神色慢慢缓和下来,有些怅然的问道:“他好么?他的伤要不要紧?” “难得你还那么记挂我们少爷,我们少爷,他很好。”石诚依旧笑得坦然,元清河身上的伤是不用紧,只怕心里的伤是很难痊愈了。 周玉树一时间面露悲怆之色,石诚一句话就把他们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他怔了怔,有些吞吞吐吐起来:“那日,我朝他开枪……其实……” 这时,沈世钧疾疾奔出玉米地,他一看见石诚,勒住马,怒气冲冲的拔出枪指着他:“狗娘养的小兔崽子,敢暗算我!” 扣动扳机的瞬间,石诚扯开嘴角苦笑了一下。 就在那个瞬间,近处的玉米地里炸开一个响雷,血肉杂夹着灰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石诚趁着这个空档,掉转马头,继续疾奔。 沈世钧和周玉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三十多个手持步枪的士兵团团围住,他这才意识到,吕凌和他的整个队伍都被埋伏圈打散了,陷在后方玉米地里脱身不得,而他已经成为孤家寡人,除了周玉树,身边一个兵都没有。 沈世钧抬眼瞧着那伙匪兵,并没有什么正规军的样子,一身军装也是花花绿绿,不成体统,他稍微有些安心,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排开众人走入包围中心,朝他笑道:“沈老兄,久违了!” 捡回了一条命,石诚心中却并没有快慰多少,他利用饿狼甩开了紧随身后的猛虎,却安知饿狼又岂是好对付的?要时时刻刻跟着这些饿狼猛虎周旋,还要带着个拖油瓶,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也罢,眼下只有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 他将人群抛在身后,渐行渐远,仿佛那个阴谋不是他一手策划的一样,他知道,这里没他什么事了。 元清河一直翻来覆去的躺在草席上,暑热蒸腾着他,他觉得心里有一只正在发酵的面疙瘩,越发越大,越发越不安。他不时望向窗外那越来越浓重的夜色,星河都已隐去,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及至快要天明,他才觉出困倦,浅浅的睡了过去。 那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的时候,元清河是听到的。他闭着眼睛感觉到那人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了他片刻,然后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翻身上床,在他背后躺下,夹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和泥土味儿,预示着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元清河在心里冷笑,出去之前像安排后事一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既然平安无事回来,倒像是增添了更多沉重的心事一样,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不多时,身后传来熟睡的鼻息,那人似乎是真的累了。元清河往里挪了挪,一条腿却猛的伸过来,勾在他大腿上,一条手臂也顺势搭在他的腰间,额头顶上了他的后背,仿佛怕他半夜溜掉似的这样侧身骑着他,睡得很熟。 元清河没想到,这人平时看起来中规中矩斯文有礼,睡相却这么差。他想一把将他掀下床去,末了又觉得跟那人一般计较没有意思,转身狠狠瞪了一眼他熟睡的脸,重新闭上眼,没有再动。 石诚在黑暗之中微微睁开眼,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元清河清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翻了个身,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那人的影子,床头搁板上放着的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微凉的粥。 赵长华的队伍在这个名叫野渡桥村的小小村落驻扎了下来,临时在粮仓里搭了一张长长的木桌,摆上几把椅子,权当指挥部兼会议室用。 此刻,赵长华坐在上位,看着茅路发和手下几个营长排长争执不休,有些头疼的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压下帽檐遮住眼睛。 昨晚他们大获全胜,仅仅靠两百多人的部队,在玉米地中巧施妙计瓮中捉鳖,顺利围歼了沈世钧一千人的队伍,缴获好几百进口的枪支弹药,很久没打过这样的胜仗了,士兵们兴奋了一整夜。 石诚坐在赵长华对面,他不愿意去看那帮丘八饶舌,端着一个搪瓷大茶缸不停的喝茶,眼睛望着茶缸中倒映在茶水表面的自己的脸,几夜没睡好,眼睛下面两片乌青,今早睡意正浓却被个副官恭恭敬敬的请过来,说是召开军事会议。 “师座,沈常德那j□j的当初那样排挤我们,现在他宝贝儿子落在我们手上,我认为是时候来个反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说话的自然是师长座下第一人茅路发,他一贯的匪气十足胆大包天。 “茅团长,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哪,我们现在寡不敌众,而沈常德兵强马壮,众所周知,他虽然五房姨太太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触了他的禁忌,恐怕会引火烧身。”说这话的是个年老的参谋。 “嗨!”茅路发不甘心的大喝一声,白了那个老参谋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他朝向赵长华,刚想开口,就被赵长华打住。 赵长华移开帽檐,用食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石诚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也不说话,只从茶缸边沿探出一双眼睛,四下扫视了一眼,目光便又转回茶缸里,“咕嘟”一声,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 众人听得这不修边幅的“咕嘟”一声,都簇起了眉头。他们都晓得,这个少年昨晚立了大功了,但他来路不明,师座却指定要让他参加会议,都有些不大看得上他。 石诚放下茶缸,这才正眼看着赵长华,笑道:“张石诚一介草民,没有打过仗,师座您太看得起我了!” 赵长华不耐烦的一拍桌子:“屁话!我知道你是有想法的人才叫你来开会,你别不识抬举!” 石诚收起了嬉笑之色,站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确实有些想法,但师座如果要我为你出力,也请拿出些诚意来。”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师座说话!”茅路发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伸手就去后腰摸枪。 “路发!”赵长华蹙起眉,用眼神示意他退了下去。 他转向石诚,和悦了颜色,说:“你随便开价,只要我有那个能力,一定满足你。” 石诚微微一笑,也不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3 再客气:“两年之内我可以为师座恢复往日的实力,但是,我希望师座可以许诺我一个官职。” 众人无不哗然,有些甚至私下发出嗤笑,好一个无畏的后生,无畏得有些太天真烂漫了! 赵长华垂着头,踱步到他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用探寻的目光望进少年的眼瞳深处,企图从那片深潭之中打捞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恐惧、躲闪、谎言,什么都可以,可是没有,少年的眼中,有的只是成竹在胸的自信,和波澜不惊的宁静。 两年之内恢复昔日的实力,东山再起,这是赵长华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可是从这个毫无实力毫无背景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竟然比做梦还要缥缈不切实际。 可是偏偏,这个神奇的少年,似乎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让他想要去相信,他必须去相信,相信这个少年可以力挽狂澜,遏制他随波逐流的溺亡。 “说出来,我可以根据你的方案给你安排官职。”盯视了他了良久,赵长华像是败下阵来一般移开目光。 石诚在屋子之中踱了两步,目光挨个扫视了屋内的众人,缓缓启齿:“这里是苏皖交界,前几年直军和皖军打得你死我活,两省交界处方圆几百里都是战场,你们以为,这里的村民是凭什么存活下来,甚至安居乐业的?”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假设这一片区域有另外一拨势力,而这些村民就生活在这拨势力的管辖范围,得到这拨势力的保护,同时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你们说,这有没有可能呢?” “这不可能!”一个年轻的军官一拍桌子站起身,却被石诚以异常冷峻异常犀利的目光瞪了回去。 “你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那……那你也没有见过,你、你凭什么做出那样的假设?”青年被他瞪得失去了底气。 “住口,听他说。”赵长华适时打住。 “我昨天撤退的时候发现了几道矮坡,矮坡上开着梯田,梯田里种了向日葵,你们猜,除了向日葵,我还发现了什么?” 石诚在赵长华面前停住,从兜里掏出一个硬壳的果实送到他面前。那果实呈青绿色,光滑的表面蒙着一层白霜,顶端裂开呈一朵花的形状,乍一看整个果实像一只小小的石榴。 赵长华接过那个果实仔细端详,蓦地变了脸色:“这是……” 石诚赞同的一点头:“没错,是罂粟。如果我没猜错,这里的村民以种向日葵为屏障,遮掩了他们种鸦片的事实,而背后庇佑他们的组织,一定颇有实力。” 由于国民政府的管制,种植罂粟,如果被发现,那是很大的罪名,大到不值得那些平民去冒这个险,所以,他的推论准确性很高。赵长华双目映射出灼灼的光华,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少年,道:“那依你的意思……” 石诚慢慢踱步到窗前,转过身,脸上挂着从容的笑:“用沈世钧做人质,从沈常德手中弄一笔钱作为军饷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然后划地而居,让这里的村民继续种植这毒物,烟土一年的收成,足以让军马翻两番。师座,还需要我继续明示么……” 赵长华眯起眼睛,石诚逆光站在窗口,阳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照射在他肩头,他的脸看不真切,就好像初次相遇,那少年站在火焰之前的身影,当时他的表情沉着而又坦荡,让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折服。 整个会议室陷入涩滞的沉默,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有人埋头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有人直愣愣的看着石诚,谁也无法相信这些计谋是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口。没错,不能算是十全十美的高明,但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出路。 赵长华慢慢走到石诚面前,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侧着头用眼角余光缓缓扫视着屋里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回石诚脸上,他郑重的一字一顿说道:“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们的新参谋长。张参谋长,对这个安排,你意下如何?” “多谢师座抬爱。”石诚弯腰朝他做一个长揖,长久没有直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18 元清河过足了烟瘾便卧在铺上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动弹,思绪如梦境一般缥缈,四肢百骸一同酥麻,这样舒爽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屋外一直有士兵把守,好在他也不想出去,躲在屋里自娱自乐落个清静,他觉得这样的时光很美好,美好得就像明天就是末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轻微的开门声,不需要睁眼,摸索着挪了挪身子,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感觉那人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来,出奇安静的凝视着他,元清河也不看他,慵懒的躺下去,任那一束目光聚焦在脸上。 直到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他猛的睁开眼,心跳和呼吸一起凝滞。 眼前的人眉目清朗明媚如昨,只是眉宇间挤满无可排遣的忧伤,一双温柔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眸底沉淀着阴翳。 他急切的握住那只手,即使是梦,他也想紧紧抓住。多少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直到那爱情的种子悄然在两个少年心中萌芽,长出禁忌的果子,他任那果子成熟、爆裂,然后像烟花那样迸溅而出火一样热切的爱情,将他的人生照得绚烂无比。 他是他的全部,他因为他而呼吸而生存,因为有他,那样美好的年华,居然没有在那片莽莽苍苍无边无垠的深山竹林,在那个阔大而清冷的宅院里就那样枯死。他总是笑着宠溺的揉他的发,摩挲他的脸,然后摊开双臂,任他予取予求,任他采撷他的肉体和爱情,任他在清醒或是朦胧时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璧笙……”“璧笙……” “璧笙……”他用力一扯,将那个人整个带进怀里,被铐住的双手绕过那人头顶,狠狠的用双臂勒住,将那个人禁锢在怀里,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消失,下一秒,他的人生他的情感他的源泉就会那样凭空消失,然后,再度跌进末日。 “璧笙……”他在他耳边呢喃,可是任他再怎么搜肠刮肚,除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他再也说不出任何其他的字眼来描述他的激动和慌乱。 怀中是一具真真切切的肉体,他像是得到了神的垂青的教徒,狂乱的呼吸着他身上的体温,想要从中汲取他赖以生存的营养,汲取他信仰的能量。他的眼睛变得幽深而迷惘,脑子里一片混沌,将过去那段噩梦抛诸脑后,只顾贪婪的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到底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那痛苦而不堪回首的过往,荒诞而经不起推敲的现实,到底该相信哪一个?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4 “清河……”那人带着颤音的轻柔呼唤,滚烫的唇覆上他的,然后一路向下,绕到耳根,再到肩窝,带着令人窒息的温柔,轻轻挑动他的每一根神经。 明明曾经亲眼看着那个人满是伤疤的脸在自己怀中咽气,因为他的死自己也那样痛苦的死过一次,明明胸腔中的那颗东西早就已经冷却、僵硬,变作一颗卵石。 可是无法控制,这个人的脸和璧笙一模一样,这个人的气息和璧笙一模一样,这个人的温度和璧笙一模一样,一切的一切,都和璧笙一模一样。 但是,也就只能是一模一样而已。 元清河几乎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一把将那个人掀下床去,镣铐互相撞击发出的声响预示着现实的碎裂。 周玉树坐在地上,不可思议的望着元清河,他的眼中慢慢氤氲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元清河坐在床上,红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出去!滚出去!” 周玉树站起身,缓缓的重新在床沿上坐下,伸过双臂将他搂进怀里,轻柔的抚上他的后背,谁知刚刚触到他的皮肤,元清河就像触了电一般猛的弹起,一把将他推开。 “清河……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周玉树牵过他的一只手放在手心细细的抚摸着,“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清河?” “重新开始?”元清河缓缓抬起头,一张悲戚的脸上布满愤怒的阴云,“你能让他起死回生吗?他是你哥哥!你就那样、就那样把他……你怎么下的去手……” “他是我哥哥,我知道!可是我有的选吗?假如当年被抱到元家庄的那个婴儿是我,你会不会像爱他一样爱我?”周玉树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只不过他比我运气好,先一步遇到你而已。清河,凭心而论,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你过得开心吗?” 元清河仰起脸闭上眼,像是脱了力一般叹息道:“是啊,我很开心,你演技不错。” 周玉树捧着他的脸,怔怔的凝望着他,演技?没错,人生如戏,而他只是入戏太深,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从元清河生命的舞台上早早退场。 “那就把我当做他,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你是他弟弟,我不会杀你,但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元清河撇开脸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我累了,你出去。” 周玉树还想再说什么,门口却响起客气而冰冷的声音:“周先生,我们少爷的话,你听清楚了?”他回头一看,看到石诚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出现在那里,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诚穿上了一身半旧的藏青色戎装,他有着完美的身体比例和修长柔韧的四肢,纵然身形有些单薄,却也将那一身军服穿得端正笔挺,英气逼人。 “听清楚了,张参谋长。”周玉树的话带有嘲讽口吻,“我这就告辞上路,很快就会给你们答复。” “静候佳音。” 待周玉树走了出去,石诚反手掩上门。 元清河已经双目湿润,呼吸粗重,双手在身上胡乱抓着,连滚带爬的扑下床,混沌之中打翻了不少东西,才从烟具之中拿出自己想要的,跪在地上,颤抖着手点亮烟灯。 烟膏已经快抽完了,剩下最后一点黏在瓷盅底部,他用签子使劲掏刮着,可是收效甚微。他不耐烦丢了签子,索性用手指在瓷盅里抹了一圈,将刮出来烟膏粘黏在签子上。 几乎是贪婪的吸进几口烟气之后,他才像缓过劲来一般瘫软在地,翻了个身,后背靠着床沿,两条长腿伸向前,目光黯淡的看着石诚。 石诚默然的看了他半晌,缓缓启齿,叹息般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和废人有什么两样?” 元清河冷笑一声:“是啊,一个废物,你随时可以扔出去。” “从明天开始,把大烟戒了,”石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轻声道:“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在少爷身边的。” 空了的瓷盅横飞过来,石诚微微侧了一下头,瓷盅在墙上摔得粉碎。 “你也给我滚!滚出去!” 周玉树作为牵线人被放回了北平,沈世钧以及他的一帮手下作为人质被严密的看押了起来。没过多久,北平发来电报,说是沈常德愿意以重金换取爱子的性命。 派出去附近搜山的线人也传来消息,这一带处于两省交界,比较荒僻,再加上直皖两军打仗打了很多年,成了一块三不管的地界,村民们依附于附近的山匪,替山匪种植罂粟,以此换取山匪的庇佑。 这里的山匪还是相当彪悍的,仅仅三五年的时间,就在附近山中建立了自己的堡垒,管辖着方圆几十里的大大小小的村落,竟然将这片地域治理成一个秩序井然的国。 据说山匪首领名叫陆青山,也不知道是那个地方流浪过来的穷小子,像个野人一样过着四处游荡的日子,逮到什么吃什么,等到人们惊觉那个野小子长成一个大个子小伙的时候,他手底下已经集结了十来个附近城镇村落里的小混混大流氓。但说来也奇怪,陆青山并没有干出烧杀抢掠的事来,只是找了几个村里的保甲进行了一次和平会谈,自那次之后,双方签订了烟土合约,由村民为山匪种植罂粟,山匪为村民维护和平,于是这个畸形的小地方居然出现了匪民和谐相处的局面。 赵长华听完这个故事,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匪首陆青山起了浓厚的兴趣,觉得这人的经历和当年的自己颇为相像,同是土匪出身,他竟然阴错阳差的被革命军收编,落得这么个下场,从这一点来看,那个陆青山就比他聪明很多,割据一方,拥兵自重,趁着天下大乱之际守好自己的疆土,无疑是很保守的做法。他迫不及待,想要会一会这个陆青山。 半个月后,赵长华出征,他利用从沈世钧那里收缴而来的一批进口枪炮,轻松打退了武器落后的山匪,暂时得以控制了这个小小的夜渡桥村,在村子里扎营生根,圈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正在按照石诚最初的预料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赵长华手下原本对这位年轻参谋长有重重顾虑的人,也不得不对他的洞察力和行动力心悦诚服。 元清河双手高举,身子靠在墙上,手上的镣铐嵌进墙里,整个人被大幅度拉开成一个“丫”字,他已经以这样的姿势被禁锢在这里三天了。 第一天他还会挣扎,会吼叫,会睁大眼睛瞪着石诚,那种出离的愤怒能将他的毒瘾暂时性的压下去一些。 他不明白石诚为何会这样做,他已经是一个对命运绝望至极的人,他毫不犹豫的将残存的一点灵魂缩进坚硬的壳里,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姿势活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涉世未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5 深,无法理解,石诚为何会这样折磨他,难为他。 到第二天,他开始学会哀求,先是哀求石诚给他鸦片烟,到最后,他只会喘着气,有气无力的求石诚给他一枪。 他服了软,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每一声粗重的呼吸都将浑身瘙痒难耐的痛楚扩大无数倍,现在的他,只求速死,好过生生忍受这样的折磨。 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彻底不会叫了,也不说话,浑身上下因为挣扎碰撞弄得伤痕累累,双腿无力的耷拉着,只靠铁链吊着双手的力度还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手腕处已经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他神情呆滞的望着窗外,天空变成了玫瑰色,泛着大大小小闪烁的光斑。 什么都没有了,恍惚中,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未曾拥有过,就这么在人世间走了一遭,什么都没有带来,亦什么都没能带走。 世间根本就没有地狱,神佛鬼煞,全都是虚构的。因为这人间才是地狱,那些神魔,全都因世人的贪欲而起。 石诚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蒸腾的红糖鸡蛋羹。 村民们对这帮不速之客一直抱持着敌视的态度,只有江坤城那小子,整日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今天居然给他送来了一小篮子新鲜鸡蛋,说是母亲和妹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当着村民的面不敢做多余的事,就暗地里叫江坤城拿了些鸡蛋给他。 石诚倒也不拒绝,堂而皇之的接受了。他极有耐性,估摸着元清河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身体应该是疲惫虚弱到了极点,特意挑了个空子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鸡蛋羹拿过来。 元清河像个被吊着的木偶,目光呆滞没有丝毫生机,只从他偶尔闪烁的眼神中可以判断他还活着。他浑身脏污,粘满血液和无名污物,并且浑身散发着汗酸气味,平日里是有两名勤务兵扫撒照顾他的,只是奈何他一见人就又嘶又咬又踢打,任何人都近不了身,所以才不得不任由着他吊着这副邋遢样子,周遭围满蚊虫苍蝇。 石诚将食物放在桌上,看着这个昔日风华如玉的人,突然有了点于心不忍。他站在他面前,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我都是为你好,你应该知道。” 元清河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涣散的目光在虚空之中游移,仿佛在捕捉某个看不见的光点,他声音缓慢而沉重的,不停重复着三个字:“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来,吃下去。”石诚舀了一勺蛋羹,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他面前。 元清河噤了声,木然的别开脸,没有反应。 石诚笑了笑:“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吃,那我可吃了啊?”说罢,将那勺鸡蛋羹吸溜进嘴里,下一秒,他托着元清河的后脑勺,迫使他贴上自己的唇,将那一口温热的食物渡进他嘴里。 石诚冷不防的来了这么一手,元清河退避躲闪不及,全身虚弱无力挣脱不开他的钳制,生生的含着食物,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石诚。 等到听见他喉头里的响动,石诚才放开他,上下舔了舔嘴唇,挑衅一般邪笑道:“少爷,味道怎么样?” 元清河已经青白了脸色,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诚在碗里搅了搅,又喝了一大口蛋羹,如法炮制,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嘴渡给他。元清河摇晃着头,左闪右避,愣是逃不过他的魔掌,被他强行按在墙上,四片唇瓣贴在一起,带着蛋腥味的甜腻羹汤缓缓流进嘴里。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石诚惊觉的放开他,不过很不凑巧,那有碍观瞻的一幕还是被前来找他的赵长华尽收眼底。 石诚倒抽一口凉气,用手遮住眼睛,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真是自作孽,一世英名就这样给毁了。 赵长华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几个来回,立刻将两人的关系误解了个十成十,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哟嗬,真不凑巧,不知道参谋长正在办事。” “什么事劳驾师座亲自找来?”石诚轻巧的岔开话题。 “也罢,你忙你的,办完事来会议室一趟。”赵长华说着就要走,末了还带笑不笑的扔了一句:“没想到参谋长好这一口!” 石诚目送赵长华离去,脸色阴暗了一成。 “少爷,还要我继续喂你么?” 元清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愤懑的看着他,额上隐隐爆着青筋,唇上的余温让他觉得极不自在。 与之前面若死灰的样子相比,石诚更满意他现在这副好像受到冤屈的表情,这一番折腾,至少让他面上有了一点人色。他将碗往桌上一搁,朝门外叫了一声:“小六!” 一个愣头愣脑的年轻勤务兵闻声奔了进来,一脸的不知所以:“参、参谋长,什么事?” “把这个喂他吃了!”石诚说罢,冷着脸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磕在头上,出去了。 赵长华带人在附近巡逻的时候,在布满梯田的矮坡上发现了一处小小的作坊,他有些莫名兴奋,立刻来找石诚打算一同前去研究研究,却不巧撞破了参谋长的美事。这位神秘莫测却又料事如神的参谋长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个把柄,第一次见到这两人,他对两人之间非亲非故似敌似友的关系作了各种揣度,没想到一种都不是。 赵长华觉得走路有了底气,那团长久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正在消散,因为未来正在朝向有利他的一面发展着。 远远的看到石诚慢吞吞的走过来,艳阳在他的帽檐下斜切下一道阴影,将他的眼睛掩藏了,尽管如此,赵长华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戾气。 “这么快就完事了?”赵长华冲他一挑眉。 “说吧,到底什么事?”石诚压着帽子抬起脸,虽然听他话说得含沙射影,面却上没有任何不悦。 “到底是年轻人,那方面难免会不如意,赶明儿我让郑副官挑几个清秀伶俐的小子送去你那里,保证听话,不用你动锁链。” “师座该不是来找我唠嗑的?没什么要事的话我走了。”石诚隐隐压抑着怒意,晓得这下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也罢,旁人要误解就让他们误解好了,相对于要对每个人解释元清河的身份来历,倒是让他们误解两人的关系来得简单明快。 一个落难的少爷,被他当成禁/脔带在身边,完美的掩饰了元清河的背景,何乐而不为呢?石诚决定干脆将计就计,不再多作任何解释。 见石诚真要走,赵长华一把拉住他,亲/热的将他手臂夹在腋下道:“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那间小作坊坐落在梯田的阡陌之间,被一排排向日葵遮蔽得严严实实。不得不承认,向日葵真是一道绝好的屏障,有向日葵的掩护,外人绝对难以发觉,向日葵之后,整片整片的种着祸国殃民的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6 罪恶之花。 作坊的烟囱上用红色油漆写了“榨油”两个大字,可是石诚一跨进作坊,立刻就明白过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榨油的小作坊。 无论是那条摆满长方形模具和锡纸的长桌,还是那些锅炉灶具,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微妙的臭气,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个烟土作坊。又或者,这里曾经是个榨油作坊,后来被改造用来加工烟土。 作坊连着一间小仓库,仓库里摆满大大小小密封的铁桶,还有几大箱用锡箔包裹的砖块状的烟土,赵长华随手撕开锡箔纸的一角,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种黑褐色的东西凑到鼻端深深嗅了一嗅,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苏土,不如云土的色香味,不如黔土冻土有劲儿,但是也是上好货色,参谋长,你也尝尝。” 石诚摇头:“我对这个不了解,至于这方面的交易,我觉得需要交给内里行家。” 赵长华点头:“今晚我就好好审一审村民,其中一定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另外,作坊也要尽快恢复正常运作。” 赵长华双目熠熠闪光,如同一头嗅到猎物踪迹的狼。但是这个人太过于急功近利,真正的狼,绝对不会操之过急。这头冒失的狼,全神贯注盯着猎物的时候,反而全身都是破绽。这个人,不算很难对付,石诚翘起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作坊外面传来马蹄声,一人在门口下马,直奔进来,是团长茅路发。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将一封译好的电报送到赵长华面前,看也没有看石诚一眼。 赵长华简单的浏览了电报的内容,不动声色的将电报拍到石诚胸前。 “沈常德那个老东西,只肯出两万块赎回他儿子,两万块?还不够老子往日逛窑子的花销呢!师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茅路发一脸的不耐:“不然我现在就去把沈世钧那小子给毙了一解心头之恨?” 赵长华转向石诚:“你怎么看?” 石诚笑了笑,随口道:“两万块?给他送一根手指过去。”一直对璧笙之死耿耿于怀,所以沈世钧这个人,倒并不值得他花费多少心思,他清楚的知道沈世钧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赵长华爽朗的笑出了声,一手搭在他肩头拍了拍:“参谋长,你真不愧是我的第一智囊,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茅路发,这事你去办,电报回过去就说,以后根据他沈常德的出价看着切。我倒要看看,是钞票值钱还是他宝贝儿子的肉值钱!” 当晚,赵长华就拷问了村长,并且抓了几个青壮劳力去了作坊,石诚只当充耳不闻,只要赵长华不弄出人命,他就尽可能的不去干涉。军队里不服他的人很多,没有必要在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给自己树敌。 夕阳西下,远远的听到赵长华将村民们集中在村口训话,石诚站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又想去调戏那个呆滞的元清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他端了一盆热水进屋,见元清河依旧是耷拉着头沉沉睡着,鼻息很平稳。只是看起来傍晚之前应该又发作了一场瘾,身上又淋淋漓漓的添了些彩头。 屋子里有些陈腐的酸臭味,石诚将窗户打开,又点燃了干艾草编成的绳子,这东西很好使,驱蚊又除臭。 做完了这些,石诚在元清河面前蹲下,将干毛巾浸在水里,看着倒映在盆中的元清河的脸。 这人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瘦得有些脱了形,下巴尖削了,锁骨嶙峋的突起,肋骨也已经现了形。 这时,他突然看到倒映水面的人猛然睁开一双幽深的眼睛,接着传来锁链响动声,头顶上方呼起一股疾风。 石诚暗自咋舌,灵敏的压低头部,险险避过这一招,立刻站起身筹备防御,只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胸口钝痛,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狠厉的窝心脚,向后跌去。 原来这村子里的砖墙的砖与砖之间用的是粘土,年深日久,粘土全都变为松散的黄泥,元清河犯了瘾,挣扎的力道竟然将钉在墙中的锁链生生的拔了出来!他将铁桩又插回墙里,只等着石诚进屋放松戒备的时候发动奇袭。 眼见石诚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的倒在地上看着他,他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夺门而出。 石诚缓过一口气,揉着胸口站起来,追了出去。 赵长华正在对村民们训话,眼见一个人影牵了拴在树上的马,翻身上马,朝村口狂奔而来。茅路发和身边的副官大吃一惊,纷纷拔出了枪。 赵长华认出马上的人是参谋长屋里出来的,忙制止了茅路发,看好戏似的双手抱臂,戏谑的说道:“看,参谋长的相好跑了!” 茅路发不明就里,不解的“啊?”了一声,就见石诚也骑着一匹马,手中握着一根铁叉,忧心忡忡的追了出来。 元清河毫无阻碍的通过了村口,石诚更是一路畅通无阻,所有的人目送着他们远去,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师座,会不会不妥?”茅路发有些担心的望着石诚离去的方向。 赵长华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不知道,这个参谋长也是个有嗜好的,下午我去了他屋里,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茅路发一脸不解。 “参谋长把那人压在墙上干那等风月好事儿。”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哦”了一声,各自脸上都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 只有茅路发一脸懵懂的问:“哎,这我就不懂了,男人又不是娘们儿,怎么干?” 赵长华笑而不言,深深的望着红得几乎像烧起来似的晚霞。 他只是觉得有趣,第一眼看到石诚,总觉得他只是个勇气可嘉其貌不扬少年,到后来看到石诚滴水不漏的运筹和谋算,因为完全揣摩不透他的内心,他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可怕。到现在,因为一个禁/脔,他反而觉得石诚有了些人气,变得容易接近起来。 没有弱点的人是可怕而难以对付的,但是一旦有了弱点,想要从这个弱点切入,勘破对方,他倒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元清河纵马狂奔,只觉得耳边风生风,玉米杆子飞速的掠向身后。 一个经历过那样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人,原本早已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的精神早已在璧笙离去的那天腐败朽烂,如今的他,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懒洋洋的看着身边的一切争斗,尽管,那些争斗的目的就是他自己这个活着的宝藏。 深山之中隐居着最后一支鲜卑族血裔,他们守护着鲜卑族墓葬的秘密,这样的谣言竟然在时间传说了一千年。如今天下大乱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7 ,群雄逐鹿,不知道是谁再次将这谣言又挑了起来,于是那些军阀政客投机者纷纷又盯上了这个传说,将元氏一族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生活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元清河眯起眼睛,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不清,眼前的路通往哪里?不,眼前只有蔓延的荒草和成排的向日葵,哪里有路? 守着鲜卑族秘密的人永生永世不得离开族群聚居地,这也是为什么从他出生就被灌输着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元家庄的教育。如今,因为机缘巧合他终于得以走出了那座深山,可是现在,他该去往哪里? 身后的马蹄声穷追不舍,他知道石诚追上来了。现在的他,对于生死早已没有了执念,只是独独对这个人……他知道,这种颤栗叫做恐惧。 石诚紧紧的握着那根铁叉,握得指关节发白,刚才骑马掠过村口的时候,顺手在草垛旁边抄了这么个家伙,这会儿看着那冰冷尖锐的金属末端,不由得有些愣神。 心窝隐隐作痛,那记窝心脚踢得够狠厉够决绝,将石诚一腔子为他着想的心思都踢了个粉碎。之前那人竟然还用铁链往他后脑勺招呼,要不是他动作敏捷险险避开,现在不死怕是也要落下个残疾。 太阳已经落山了,向日葵失去了焦点,纷纷垂下了厚重的饼子,元清河穿行在其间,因为闪避不及,不时的被向日葵打到,脸颊两侧已经新添了不少纵横交错的伤口。 突然,在一个花饼击中他的面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他已纵马踏入了一片开阔整齐的田地,原来这梯田的最外沿种着向日葵障眼,内里却另有乾坤。 田地里的作物一个个高举着饱满的球形果实,在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之下铺展开来,元清河诧异的驻马观望,突然喉咙里逸出一声怪叫,紧接着人就摔下马来,连滚带爬的滚进了那一片正待丰收的罂粟田里。 体内这几日时时刻刻摧残着他的毒瘾叫嚣着,他不顾一切的掐起一个未成熟的青绿色罂粟球果塞进嘴里大吃大嚼起来。浓稠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却将蠢蠢欲动的毒瘾生生浇灭。他喉头一动,将那团嚼烂的东西吞咽下去,又将另一个球果塞进嘴里。 石诚踏进罂粟田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那个人双手戴着镣铐,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在罂粟梯田里寻寻觅觅翻翻捡捡,不时将一个果实塞进嘴里大吃大嚼,表情是近乎癫狂的贪婪。 石诚默然的坐在马上,紧紧咬着下唇,隐藏在额前刘海中的双眼有如雾霭深潭,浸染着凛冽的冰霜和彻骨的寒意。 他一拉缰绳,马就撒开四蹄冲进罂粟之海,像是抓捕野兽一般,石诚看准了元清河的后颈,扬起铁叉猛地刺了下去,人也顺势从马背上跳下,整个压上元清河。 铁叉的两个尖角精准的将元清河的脖颈卡在了地面上,石诚压在他身上喘了口气,直起身子将那人翻了个个,让他面朝上躺着,手上使力,铁叉的尖角深深的插入泥土之中。 元清河还昏昏然的沉浸在罂粟果实带来的飘然欲仙的快感之中,他只觉得脖颈上有个冰凉的东西,越卡越紧,快到不能呼吸的时候,视线才慢慢聚焦,映出上方石诚一双冷厉的眼,之前的恐惧重新又攫住了他,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少年温顺纯良的无辜面孔只是表象。 石诚压着他,伏在他耳边冷冷说道:“我想让你做人,你偏要去做鬼,我想让你活,你偏要自作孽不可活,你就那么想万劫不复是不是,嗯?” 元清河只觉得眼前的天空渐渐变了色,到处闪烁着金色的大光斑,他说不出话,想用双手徒劳的捶打,却被石诚一拉锁链,压在膝盖下面,制住了双手的自由。 感觉到身下的挣扎越来越柔弱无力,元清河已经憋得脸色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石诚咬紧牙关,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又将铁叉压进土里寸许。 “你知不知道,璧笙少爷为了你死不瞑目?你知不知道,二姨太因你而死?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李今朝和沈世钧周旋开?而你竟然一心作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下去见他,见你的周璧笙!” 元清河在听到那个名字时,脸上痛苦的神色好像湖心涟漪一般突然舒展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祥和,连倒映在他眼中的最后一抹晚霞也变成了棱角柔和色彩明媚的祥云,他似乎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乘着那朵祥云翩然而来。他双手停止了挣扎,无力的瘫软下去,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目木然的盯着天空,唇角翘起一个欣慰的弧度。 呵,璧笙,你来了…… 颈项上的力道一松,元清河本能的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涌进四肢百骸,将幻觉扑灭。 石诚一把扔掉铁叉,从他身下翻下,摊开手脚躺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手盖住眼睛,在手心中蹙眉。 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看着元清河,就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三年,他眼看着他慢慢的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副德行,让自己的灵魂朽烂发霉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眼看着他日复一日把自己关在密室,苦行僧一般鞭笞自己的肉体,使之变得强壮,暗暗积蓄力量来对付仇人。他看着他和李今朝交易,不惜出卖自己,出卖族人,也要换取力量。他看着那人在他怀里逝去,那歇斯底里的面朝天空的一声绝望的怒吼,震落的花火漫天飞舞。 也许,真正的元清河,那个有血有肉有心跳有灵魂的元清河,早在那一天的火海中就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具空壳。 他颓废的样子,混沌的样子,无助的样子,逞强的样子,痛苦的样子,绝望的样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自欺欺人的样子,心如死灰的样子,以及此时此刻,一心求死的样子…… 在胸腔之中跳动着的莫名的心痛,是什么?那从眼眶滑落的滚烫,是什么?明知道这只是个空壳,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的那种绝望,是什么? 明明只是他的人质,明明只是他的猎物,明明只是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只要把他交给冯参谋,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明明任务完成之后,他的生死就与自己再无相干…… 可是那种迫切的,想要救赎他的愿望,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诚站起身,将元清河从地上拖了起来,牵着他的锁链,一步一步的走入暮霭之中,元清河只是木然的挪动着双腿跟在后面。 “你没有脸下去见璧笙少爷,我也没有,所以,暂且还是得活下去……”石诚没有回头,声音滞涩而沉痛。 他没有骑马,像拖着什么动物一般拖着元清河往回走,四野一片寂静,石诚可以听到从自己胸腔中传来的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每跳动一下,胸口就是一阵钝痛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8 ,刚才骑马的时候没觉得,这时候却痛得让他几乎脚步不稳。 得找军医看看,别是伤到肋骨了,石诚咬牙稳住身形,远远看到村口的老杨树下,茅路发背靠着树干意态悠然的抽着纸卷烟,看到石诚走了过来,上下一打量石诚和他牵着的人,见他们滚了满身的泥土草屑,眼中浮起戏谑的笑容:“哟,参谋长这是……” 石诚没有搭腔,径直朝他自己的屋子走去。 交代勤务兵去附近镇子上请来了铁匠,将元清河的手铐弄开,又换上了一副崭新的脚镣,将他一只脚踝锁在铁桩上,铁桩深深的楔进墙里。自己去军医处讨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酒,就进了屋。 元清河自从回来后就出奇的安静,也许是毒瘾得到了满足,也许是从刚才濒临的死亡之中得到了某种启示。他双手得到了自由,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默然的看着石诚。 石诚盘腿坐在卧铺上,在他无声的注目下脱下早已汗湿的军装,白皙细致的前胸赫然印着一个脚印形状的淤青。他沾了一些药酒细细的抹上去,自顾自的揉着压着按摩着,一股浓厚的药味在屋里弥漫开。 空气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 “把瘾头戒了,我在军队里给你找个一官半职,先安顿着。沈世钧和李今朝不会放过我们,没有赵长华的庇护,一出这块地皮就是死。眼下时局混乱,我们只能暂且留在这里,养精蓄锐才能厚积薄发。”石诚的声音出奇的清冷,将他的安排井井有条的和盘托出。 元清河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出的话,是不容任何人反驳的。 石诚处理好那处瘀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摊开四肢面无表情的躺下,目光望着头顶的蚊帐,蚊帐里有一只花蚊子,嗡嗡叫着,乱飞乱撞,就是找不到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石诚坐在树荫下,远远看着赵长华虎着脸扯着嗓子在对新兵训话。 北平那边,沈常德估计看到爱子的手指,吓得不轻,立时就派人快马加鞭将赎金的一半送了过来,三大箱子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由一小支队伍押送着,第三天下午就送到了夜渡桥村,讲好等另一半赎金付清之后就放人。 赵长华得了这笔不菲的赎金,立刻开始招兵买马,加上从沈世钧那里收缴来的一大批军火榴弹,总算勉强凑齐了两个团的人马,牢牢的将这处山脚关隘的小村庄把守住了。村里也开始大兴土木,将原本被烧得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推倒,建起了长排的亮堂砖瓦房当作兵营。在石城的强烈建议下,赵长华给村民们贴补了一笔钱用来盖屋子安葬亲人,这才总算把他们安抚了下来,已经有村民自发的回到山上的烟土作坊里开工了。 已是九月末,正值秋老虎肆虐,灼人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直射下来,蝉鸣聒噪不已,石诚觉得有些炫目,将军帽一拉,盖在脸上,靠着树干打起了瞌睡。 “大哥,大哥!” 石诚一手压着帽子没有睁眼,他知道是江坤城那小子又缠了过来。 赵长华在附近几个村庄征募新兵的时候,江坤城也报了名,只是因为赵长华怕招进来一些吃空饷的半大小子,于是将年龄定在十八岁以上,江坤城还不满十七,理所当然的被否决了。于是他缠上了石诚,石诚被他缠不过去,就勉强答应收了他放在身边当了个小勤务兵,日后等他年满十八再转正做真正的士兵。 “大哥,元清河他今天吃饭了!”江坤城兴奋的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嗯。”石诚低低的应了一声。自从搬去专门盖好给他住的屋子之后,石诚便和元清河分了房,自己住在东屋,元清河独个儿被锁在西屋,虽说是同一幢房子,要算起来,石诚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踏进过西屋,又瞧着江坤城是一副伶俐的样子,于是就让他好生照料着。 江坤城拿开他的帽子,刺目的阳光毛茸茸的直往眼睛里钻,石诚忙用手挡住眼睛,骂道:“臭小子,活腻了不是?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 江坤城嘻嘻一笑,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比划着:“今天吃得比前几天都多,有这么一海碗,而且,犯病的时间也缩短了许多。” “嗯,好,赏你半天假,回去给你娘亲干活儿去!”石诚笑着用帽子不轻不重的在他背上打了一下,“快去吧!” “谢谢大哥!”江坤城用食指搓了搓鼻翼一侧,站起身,飞快的跑远了。 指明让江坤城照料元清河,只是因为放眼身边几乎都是赵长华的人,唯有这么个孩子值得他信任。而江坤城心眼单纯,只晓得他照顾的是石诚的一个远房表哥,染了烟瘾,旁的一概不多问也不多想,省了石诚很多麻烦。 他眯起眼睛看着赵长华训练新兵,心中暗暗打起了算盘。这支军队之中,不服他的人有很多,他也没有一个信任的用着顺手的人,赵长华是个谨慎多疑的人,假如有一天,这支虎狼之师得势,他这个身份神秘来历不明的参谋长,绝对不会再有重用的机会。 眼下,钱、粮、兵、枪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培植自己的势力,难于登天。 石诚将帽子一拉,双目在阴影下熠熠灼灼。 连年战乱,陆青山这支山匪在这一处三不管的地界上当土霸王当得久了,就有些不思进取的意思,虽说势力颇为可观,但手底下的人耽于享乐,疏于练兵,天长日久就成了一支臃肿而颓废的队伍。 赵长华这支军队像是横空出世一般立刻就打乱了山匪的阵脚,陆青山虽然人多,但是武器也是从镰刀到劣质枪炮,良莠不齐,所以拿赵长华没办法,只得划地而治,暂时性的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而这样的和平,对于赵长华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到秋末冬初,他像滚雪球一样,已经将军队发展到了四个团,士兵个个精壮威武,操练得像模像样。 第一场雪到来之前,赵长华终于打破了与陆青山协议的表面和平,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剿匪战争。 石诚怕冷,因此一入冬他就猫进了烟土作坊里,因为作坊里的炉子常年保持着炭火,温暖如春,他成天将两手缩在袖子里,研究研究这个,鼓捣鼓捣那个,虽说总是闷声不响,但身份贵为参谋长,待人却总是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没多久,他就和烟土作坊的工人们打成一片,甚至有几个大婶开始给他说媒,总被石诚含笑婉拒。 石诚钻的深又聪颖好学,没多久就自己琢磨出一套全新的提纯方法,在他的烟土作坊里推广开来。虽说这套提纯方法工序繁杂,但大大的提高了出产烟膏的纯度和品质,同时,石诚也故意将价钱提高了一倍不止,这个价钱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消受得起的。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49 因为毕竟是个祸国殃民的事情,他希望尽可能的不要祸害到平民百姓。他更是根据烟膏的这一特征,别出心裁的为这种烟膏命名为“贵人膏”,每年限制产量,有价无市,在大都会里极为抢手。 石诚颇有经商头脑,又肯刻苦钻营,三个月不到的功夫,他就牢牢的扣住了赵长华的脉门,一点一点的渗透进了烟土生意,堂而皇之的独揽了财政大权,这件事情他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找不到一丝错处。现在,赵长华所有的军饷都要靠参谋长手中的这条商业路径筹措,每一个铜子儿的出入,都需要参谋长兼任的财政大臣亲自过目盖章。也因此,赵长华的那些手下,里子虽然还是不服这个年轻的参谋长,但面子上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这一年,南京城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午后开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了一整个下午,到入夜时分,处处银装素裹,街面上车辙的黑色印痕纵横交错,灯红酒绿的都会也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无声无息的覆盖,一切的歌舞升平都变成了无声电影,成为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热闹。 石诚坐在汽车上,任汽车夫拉着他在南京城里溜了好几弯,好不容易才能进一次这样热闹的都城,新置办的西装处处绷手绷脚,穿得他很不自在,脚跟脚趾已经叫那双擦得精光锃亮的皮鞋磨破了好几处皮。 石诚觉得车里有些憋闷,伸手拉开车窗,一只胳膊肘支着车窗,手托着下巴,长长的朝车窗外出了口气。他本是个修长匀称的身段,加上脸蛋又精致俊逸,鼻头冻得有点隐隐约约的粉红,坐着一辆豪华的林肯,竟然平添了一身偏偏贵公子的气度。车子沿着街道缓慢的流连,街边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不时有眉目如画的名媛淑女进进出出,偶然与车上的俊美少年对上眼,心中都在诧异这个面生的公子究竟是哪家的新贵,美眸之中掩饰不住羡艳,暧昧的在他身上流连婉转。 “张老板,你很有女人缘。”石诚并排而坐的是一个英国人,说一口生硬的中国话,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卷曲的金色头发,蓝灰色的眼珠笑吟吟的看着石诚。 “大鸟先生,和您合作的这三个月非常愉快,所以,您有什么想法,请直接对我说。”石诚在商场上素来不拐弯抹角,将生意做得简洁明了。这英国商人全名叫丹尼尔·迪蓬,石诚叫不惯这拗口的名字,最后就直接叫成了大鸟。 丹尼尔·迪蓬叼着雪茄,喷出一口烟气,石诚嗅不惯这浓烈的臭气,以及洋人身上的体味,那体味混杂了香水味,杂糅成一种奇怪的味道,冲得他脑门疼。石诚便也摸出烟盒子,掏了根烟卷叼在嘴里,英国人殷勤的擦燃一根防风火柴递过来,石诚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领了他的情,凑过去点燃香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自己也忘了,似乎是在一次秘密会议上,几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位年轻的参谋长冷眼旁观,百无聊赖的点了一根香烟抽着玩,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烟草的味道——忧愁的味道。 “张老板,我很欣赏你们的货,我希望今后可以全权代理你们的产品,只要有我在,销路你不用怕,我会负责。”英国人转动着蓝灰色眼珠,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合约,张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不算晚。” 言下之意,是要垄断“贵人膏”的市场,石诚接过那份合约,草草的上下看了一眼,笑道:“大鸟先生为何这么有自信?据我所知,这金陵城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烟馆,可没有哪一家是挂的你的名字。”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石诚本也没想给他留余地。 丹尼尔摊了摊手:“张老板,合约签不签是你的事,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张老板难得来南京一次,我作为东道主,也该请你去消遣消遣。”丹尼尔在中国经商多年,中国话虽然有些生硬,但是对于一个洋人来说,这算是说得相当好了。 这句话却叫石诚听得不舒服,这帮老毛子,侵略别人的国家,屠戮手无寸铁的人民,做着祸国殃民的勾当,现在还好意思腆着脸在他们的国土上自称“东道主”了。 拗不过那英国人的热情,石诚索性闭目,不顾形象的往座位上一摊,任汽车夫带着他在南京城遛弯。 及至行驶到一处霓虹闪烁的巷道口,车夫转弯的当口,石诚斜眼瞥见路边的石牌上写了“加冷路”三个隶体字。 加冷路,南京城有名的花街,里面有二三十家大大小小的窑子妓馆和地下赌场,是由南京城恶名昭著的黑帮控制的地区,黑帮似乎打通了政府的重重关节,上头对这一片禁区是不闻不问,由着这条街在城市的一隅继续腐烂,成为这座古都的一大败笔。 道路两边都是陈旧的建筑,虽说有些建筑物看起来年代久远破败不堪,但统一的,所有的门面都粉刷装饰得古色古香,棱棱角角枝枝杈杈的飞檐,和电线杆子托着的纵横交错的电线,在巷子上空交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从那些精致异常的雕花窗格子里透出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光,二楼三楼的窗口传出歌吹舞乐之声,掺杂着男男女女的调笑声和行酒令,却是一派歌舞升平。门口站满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形形j□j的男人,或眉来眼去,或交头接耳,或勾肩搭背,三五成群的,是妓馆的女人在招揽顾客,这样欣欣向荣的淫/靡场景将冬夜的寒冷驱散不少。 汽车夫似乎对这一带熟门熟路,很快就将车停在一扇朱漆大门里面,石诚并不喜欢这样处处散发着奢靡气息的地方,他自认还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不愿沾染一身难以洗刷的腐败和风尘,所以犹豫着没有下车。 直到英国人催促了三遍,他才不情不愿的迈步下地,无可奈何的看了英国人一眼,还没等他发话,一个头戴冬瓜帽的伙计哈着一口寒气,立刻迎上来,对着英国人一点头一哈腰,讨好的问候道:“哟,爷,您好久没来了!” 丹尼尔随手摸出两块钱打赏给他,问道:“听说今晚有节目?我带我的朋友来见见!” 这栋建筑物的门面看起来丝毫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装修得富丽堂皇,很是开阔。 一楼大厅挤满了行酒作乐的红男绿女,石诚他们被伙计迎入二楼雅间,坐在一张可以俯瞰妓馆大厅的八仙桌前,石诚掀开珠帘俯瞰大厅,凭空生出一番太平盛世的感觉。 英国人似乎是这间妓馆的常客,和各路伙计都很熟,上下打点一番之后,伙计跑得很勤快,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八仙桌上就摆上了四盘八碗色香味俱全的冷热菜肴。 石诚仔仔细细的看了菜色,尝了几筷子,都是些淮阳名菜,虽然食材并不非常名贵珍馐,但厨子确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0 确实实很有本事,将普通的食材做出了不一般的水准。 英国人看他放下筷子,满脸期待的问道:“张老板,味道如何?” 石诚很有礼仪的浅尝辄止,笑道:“密斯特大鸟,您倒是个中国通!” 丹尼尔笑得十分爽朗,笑容中带了几分自豪:“我的父亲是个英国人,我的母亲是个西班牙人,但我是在中国出生的,所以也算三分之一中国人。我最喜欢中国三美:美景、美酒和美女,所以在英国念完书就急匆匆的赶回来,再也不想回英国去。” 石诚心说难怪这个英国人处处一副东道主的样子,感情是把中国当作第二故乡了。“大鸟先生年轻富有,自然有不少美女对您一见倾心,何必到这种地方来找乐子消遣,好端端的失了身份。” 英国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张老板言重了。在我们大英帝国,妓/女也是一个让人尊敬的行业,她们不偷不抢,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靠自己的本领赚钱吃饭,抚慰男人,给他们应有的尊重和温柔,我觉得这很好,完全不用觉得低人一等。” 石诚眯起眼,深深的看着他坦率正直的蓝灰色眼睛,他头一次从这个英国人身上看到了闪烁的东西。 “我并没有贬低她们的意思,大鸟先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是很无奈的,无奈到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才能生存下去。就像我这样,两手沾满同胞的血汗和难以清洗的铜臭,但我依旧不得不去做,因为,我必须为自己,为自己重视的人挣得机会活下去。”石诚点起一支烟,笔直的吹出一口雾气,仿佛如释重负。 丹尼尔笑了起来:“张老板很幸福,有自己重视的人,我猜她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并且,她一定很爱你。” 美丽?石诚脑袋里浮现出元清河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一张苍白虚弱的脸。 当初决意利用赵长华和他的军队,确实是为了逃避李今朝和沈世钧的围追堵截,为了保住自己和元清河的命。但是……石诚忙摇了摇头,将他的影像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无声的笑了。 这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虽然面上总是带着八风不动的商业性微笑,但他实质上笑得很有限,是很刻意的保持了距离,对他有所保留的。这一番关于私人话题的交谈,倒让丹尼尔觉得这个张老板平添了许多亲切感。 “我很欣赏张老板的精神,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那叫风骨。事实上,我并不想赚平民的钱,挂在我名下的烟馆,都是高级场所,并不向平民开放,我的客人,一般都是官僚和商贾,所以张老板完全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哦?”石诚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英国人,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人在心中重新定位一下。 正在此时,大厅中传来清脆的铃铛响,丹尼尔和石诚不约而同的侧过身子,俯瞰一楼的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南京城有名的花街,加冷路。 一间门面不大的妓馆,朱漆大门有些旧时王公贵胃的府邸的气派,大门上方挂了一块牌匾,上书“明月楼”三个大字,落款含糊不清,是个籍籍无名的卖字书生写的。这间妓馆夹杂在巷子两边紧紧挨着的大大小小的妓馆茶楼酒楼赌场中间,显得并不起眼。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间毫不起眼的明月楼,大厅里面却是顾客盈门人头攒动,比整条街上所有的妓馆都要鼎沸。因为这里马上就要举行一个盛大的拍卖,条子将各处搜罗来的年轻女子放在固定的妓馆里,明码标价,嫖客就出钱买女孩的初夜,妓馆老板有时也会过来看看,有姿色上等价格适中的,就买回去充当新鲜血液。 明月楼后院一间客舍里,几个老妈子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今天要拍卖的货全都被关在屋里,等帮她们洗漱打扮完毕,就能一个一个送到大厅里去,供男人们自由挑选交易。 屋子里晦暗憋闷,几个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呜咽不止。屋子中央坐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磕得哔剥作响,她穿着一条开叉开到大腿根的碎花旗袍,二郎腿一翘,整条白花花的大腿就露在外面,不耐烦的抖动着。一个照顾她们的老妈子实在看不过眼,刚劝了她两句,她就柳眉倒竖,怒道:“横竖是马上就要给卖出去的人,老娘就是这个样子,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管!” 与那些走投无路被迫卖身到妓馆的那些女孩相比,杨兰亭是与众不同的。 她在妓馆里出生,不知道她爹是谁,她娘生了她没多久就病死了,风月场上的女子,年纪轻轻就烟消玉陨,是很常见的事,假如能够幸运的活到人老珠黄的岁数,落到个门庭冷落的下场,还不如早早就去投胎。 杨兰亭从小就是跟在老鸨身边长大的,跟着鸨母学了一腔子恶毒泼辣的言辞,鸨母看她聪明,就放在身边带着,预备着以后金盆洗手了跟前有个伶俐的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所以虽然身处妓馆耳濡目染,鸨母却管束得很严,没让她步了她娘的后尘。 谁知老鸨年初病死了,她实现了有人给她养老送终的愿望,可杨兰亭的生活却没了着落。眼看妓馆的生意每况愈下,老板不愿意养着她这么个吃闲饭的,眼见她才十七岁,年轻漂亮,便将她放在这次要出卖的女孩们中间,打算一起卖出去让她自谋生路。 一个伙计打开门,对屋子里的女人们说了一句:“时候到了,一号,你跟我走吧!” 杨兰亭冷眼看着角落里一个眼睛哭红了的女孩抖抖索索的站起身,面上泪流不止,可是不得不迈动步伐,一身崭新的浅黄色旗袍开叉里,隐约可见女孩布满伤痕的大腿。 “哭什么,我告诉你,这就是你的命!”伙计不耐烦的对她吼。 杨兰亭“呸”的一声对着那伙计的脸啐出瓜子壳,站起身双手叉腰,阴阳怪气的摇晃着脑袋,对那伙计骂了一句:“哟,我说小顺,现在宝妈不在了,没人管你,我看你怎么越发活成个太监了?” 叫小顺的伙计知道眼前这个姑奶奶得罪不起,好脾气的一缩脖子,对一号说:“走吧!” “慢着!”杨兰亭伸出白花花的一条腿,一脚格开正要被关上的门,朝小顺扬了扬雪白的尖下巴,说:“老娘等不及了要先去会会那些臭男人,小顺子你给老娘开路,我第一个上!” 当杨兰亭在大厅中央摆着的一张八仙桌上亭亭玉立的站成一尊待售商品时,大厅里的男人们沸腾了。一双双淫猥的目光顺着她细白的脚踝一寸一寸的朝她身上攀爬上去,落到她紧翘结实的屁股、纤细柔软的腰肢、傲人丰满的胸部上,男人们兴奋得直朝她挥手,一双眼中射出饿狼般的绿光,因为有一道栏杆阻挡着,否则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1 他们早就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了。 杨兰亭嘴上挂着冷笑环视四周,触目皆是一些猥琐浅薄之辈,心中有些失望,原本她是打算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便不顾一切的跟了他走,哪怕那人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她也认了,总比当个j□j要强得多。 她并不知道,二楼雅座包间的珠帘后面,一双幽黯沉静的眼睛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 司仪拿着演说稿在进行长篇大论的开场白,一条一条的仔细说明拍卖会的规则和注意事项,杨兰亭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心中失望之余,不由得玩性大起,一个恶毒的恶作剧就这样酝酿了出来。 她看着年老司仪光亮的脑门,突然伸腿,一脚踹上他的后背!司仪一个踉跄,平沙落雁式着地,摔了个狗j□j。紧接着,杨兰亭猛力一蹬桌面,全场一片肃静,男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八仙桌上的美女。 杨兰亭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今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不出明月楼的大门,就在场子里,谁能追得到我,我今晚就跟谁走,分文不取,如何?” 男人们愣怔了一下,下一秒满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纷纷为杨兰亭喝彩叫好。 杨兰亭将长旗袍掀起,前后档在j□j交互打了个结,变成一条形状怪异的裤子,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狡黠愉快的光芒,眉飞色舞的说道:“准备——开始!” 说罢整个人做了一个缓冲之后,猛力一跨,像离弦的箭一般从八仙桌上跳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攀上了二楼的栏杆,顺着雕花木栏杆翻过去,眨眼就到了二楼走廊。 她冲整个大厅的男人们回眸一笑,一挥手道:“来追我吧!” 司仪在混乱之中想站起身,却被人群推搡到了墙角,他扶了一把眼镜,眼看场面已经失控,男人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等游戏,都一窝蜂的纷纷挤上狭窄的木楼梯。走在最前面的被后面的人按倒,后面的人又被后来之势推挤到墙边,最后面的乱哄哄的向前拱,挤不到前面的就跟着瞎起哄,最前面被挤倒的人强撑着站起身,揪住身边人的衣领就是一拳,另一人也不甘示弱,拳脚相加回敬过去。一时间,大厅乱成一锅粥,细细一瞧,追杨兰亭的人倒是少数,大多数是挤在楼梯上打了起来。 二楼雅座。石诚自顾自的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喝着,外面的喧闹被这包间里的宁静格挡在外面。 丹尼尔伸长脖子看着窗外,疑惑的问道:“张老板,有时候我不明白,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自己人打自己人?齐心协力不是更容易达成目标么?” 石诚抿了一口茶,笑道:“因为这个国家生病了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石诚在心中默数了那漆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急促声响,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打开包间的门,瞬间就将那个女人搂了腰捂了嘴裹进怀里。 杨兰亭挣扎了两下,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那样一双明净的眸子吸走,身子软倒在这个并不高大宽厚的男人怀抱里。 石诚迅速后退,将杨兰亭整个人带向后方,腾出一只手将门带上,并插上插销。 紧捂在嘴上的手骤然松开,杨兰亭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靠在门上的男人。这男人虽然也是一副她见惯了的大都会里摩登青年的打扮,但是他不一样。一副颀长匀称的身躯将黑色西装穿出一种儒雅俊逸的味道,头发也是柔柔的垂在额前,并不是打了生发油的那种湿漉漉的恶心模样,一双干净清冽的眸子透过额发的阴影静静的看着自己。那一瞬间,杨兰亭就感觉心中一根极细的丝弦被那样柔和温暖的目光触动。 包间的变化让丹尼尔目瞪口呆,他先是打量着被抱进来的女子,随即瞪大眼睛看着石诚,啧啧赞叹道:“想不到张老板你还会英雄救美!” 石诚对杨兰亭笑了一下,一指一旁的八仙桌道:“坐。” 然而,杨兰亭屁股还未坐热,门外却是响起了砸门的声音,她惊魂未定的看向门口。却不想石诚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既然让你进了我的门,自然就没有随便让你被他们捉走的道理。” 杨兰亭蓦地抬眼望了他,这个男人漂亮得过分了,却和油头粉面之类的词语完全搭不上边,他口中的承诺莫名的带着毋庸置疑的力度,让她震动不已。 门外似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扰扰的吵闹不休,一会儿有人主张砸门,一会儿又有妓馆的伙计们跳出来阻止。英国人头上冒出冷汗,这样的场面是他没能预料到的,虽说他手里拿着外国护照,可这里不是英租界,不由他说了算,他只得干着急,转动着蓝灰色的眼珠子,一筹莫展的看着石诚。 石诚笑得云淡风轻,闲闲的坐下,端起茶杯,朝丹尼尔举杯道:“大鸟先生,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丹尼尔听他这么一说,后背又汗湿了一层,硬着头皮重新坐下举起酒杯,他晓得今晚这件事回头需要他多方打点才能息事宁人了。 这时,门外的喧闹声突然低下去,有人在门口恭敬道:“丹尼尔先生,我是明月楼的老板,能否进去叨扰您一下呢?” 丹尼尔看向石诚,只见他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走到门前,镇静的打开门,把明月楼的老板让了进来。 这明月楼最大老板,人称杜三爷,说起来,也算是南京城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黑白通吃,在南京城,各个行业都有涉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天恰逢他名下这间不甚景气的妓馆有节目,便带了手下赶来镇场子,却碰到大厅里众人扭打成一团那样乱糟糟的场面。 杜三爷一眼就看见包间里的三个人,一个是拍卖品,一个英国商人,至于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上下一打量,见这人态度闲适器宇不凡,也不好猜测他的身份,便拱手打了个招呼:“先生,得罪了。” 那青年只是微微欠身回礼,脸上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叫人找不出任何错处。 杜三爷是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眼神毒辣头脑精明,见这青年临危不乱,的确是有几分段数的,便隐隐把心中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只是瞪了手下几个狎司一眼。 狎司立刻会意,纷纷捋起袖子,骂了一声:“你这个小j□j养的东西,还想跑!”就冲到杨兰亭面前。 杨兰亭打开窗户,动作敏捷的蹬上窗台,向下俯瞰了大厅内的风景。窗台距离大厅并不高,但大厅里铺就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如果头朝下坠落的话,大概也能痛痛快快求得一死。她环视四周,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她心中却是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2 没来由的悲凉。 “别过来!”她冷厉的喝住了狎司的动作,“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狎司们愣住了,统一的看着杜三爷,大老板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放下旗袍下摆,整理了跑散的头发,目光沉静若死的一一环视了包间内的众人,与石诚目光相触时,胸中温暖了那么一瞬。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她的一生,终究都没能离开这个衰腐朽烂的地方。 但她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未曾遭受任何玷污,并且,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竟然遇到了她命中注定之人,上苍真是没有薄待她,杨兰亭仰起脸,茫然的看向这处混乱肮脏的世界,以及在那之中笔直站着的那个于她而言特殊的男人。 “杜三爷,”杜三爷眉毛一挑,微侧过身,却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年轻人慢慢走上前来,一手握成空拳放在唇上虚咳了一下,随机双手抱拳向他行礼道:“久仰杜三爷大名,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杜三爷冷哼一声,面上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拱手还礼:“敢问阁下贵姓?” 石诚微微一笑,摇头道:“贵不敢当,鄙姓张,名石诚,名不见经传,让杜三爷见笑了。” 张石诚、张石诚、张石诚……杨兰亭站在窗台上,怔怔的望着石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是感应到了这呼唤,张石诚竟然缓缓迈步,向她走来。 及至到了跟前,石诚仰起脸,微笑着看她,伸出一只手,用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口吻对她说道:“下来。” 那两个字就像是咒语,一瞬间将她敲醒,她魔怔了一般,慢慢向他伸出手,一下就被那双白净的大手有力的握住。 石诚将杨兰亭拉离了窗台,望着她笔直走到杜三爷面前,彬彬有礼的说道:“杜三爷今天能否赏我三分薄面,让我领走她呢?” 杜三爷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几个来回,脸上依旧是和煦的表情,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手里的人,不是谁随随便便三两句话就能带走的。各行有各行的规矩,阁下不会是囊中羞涩,没有预备替她赎身的银钱吧?没有现款,可以开支票。或者,阁下住在哪里,我派个人随你回去取钱,款子一到,你立刻可以将她带走。” 杨兰亭心中捉急,正要上前分辨,石诚私下握了一下她的手心,上前一步说道:“杜三爷果然是心直口快,只是我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到的,我若让杜三爷现在随随便便开个价,岂不是玷污了这位姑娘?” 话音刚落,杜三爷仰头大笑三声,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问道:“那阁下要用什么方法带走她呢?” 石诚返身走到桌前坐下,掏出纸笔,边奋笔疾书边说道:“我给杜三爷开个欠条吧,欠杜三爷一个人情,他日你可以随时找我来取。”说话的的时间里,一张欠条已然写好,石诚郑重其事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掏出印章,在末尾重重的按下。 杜三爷看笑话似的看着他把那张所谓的欠条送到面前,他想这个青年人不是个穷光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天真的家伙。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欠条上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他眼睛紧紧的凝聚在欠条末尾那一点朱丹色的印章上,仿佛能把纸烧穿。 看着这枚印章,他隐约知道了石诚的身份,这年头,军界里的人物不是好惹的,不管这个张石诚背后是哪门子的军队,他一个商人,绝对是得罪不起的。 “杜三爷,如何?” 在石城的催促下,杜三爷将欠条小心的收进衣袖里,瞥了杨兰亭一眼,带着几个狎司转身离开。末了对一个手下吩咐了一句:“别忘了把她的卖身契给这位张先生一并带走!” 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扫兴离去之后,丹尼尔凑上前来,满脸崇拜的说道:“张老板你真是太罗曼蒂克了!”他晓得杜三爷素来是南京城里的人物,在这里经商多年,他也未曾敢去招惹这样一个人,却不想石诚初来乍到,竟然敢给这位地头蛇来了一记闷的。 晚间,在旅馆,石诚和杨兰亭共处一室,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碰她,只是闲闲的和她促膝长谈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才各自分床睡去。 第二天,杨兰亭独自带着从明月楼收拾出来的衣物细软离开,最后,她默默的回望了站在街尾目送她的男人一眼,暗暗咬紧了嘴唇,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她会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站在他身边! 因为,她已被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22 腊八节的傍晚,夜渡桥村上空飘漾着一股腊八粥的香气。 全村的男女老少喜气洋洋,晚饭过后就端了自家的长条凳,聚集在打麦场上,整整齐齐的坐好。因为照这里的习俗,每年的腊月初八这天,村长都会请来黄梅戏班子,供村民们听戏消遣,作为一年辛劳的鼓励。 这个戏班子叫做七彩堂,并不大,六七个年轻男女就是骨干,另有几个黄口小儿,戏服道具也都灰蒙蒙,戏台搭得极其简陋,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幕布边缘布满老鼠洞,怎么瞧着怎么破败。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村民们的兴致,晴朗的傍晚,风不大,打麦场上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不少青壮拖家带口的从邻村跑过来赶场子听戏。 赵长华今年连打了几场胜仗,牢牢的将陆青山压制住了,缴了不少枪械,毙了不少山匪,就等一开春天气暖和一点直捣黄龙,将那拨山匪一锅端了,把临近几个村子一并收复。因此,他兴致极好,带着手下几员猛将也跑来了打麦场,占了第一排的几条长凳,捉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笑。 好戏开场,戏台上唱念做打之声混合着依依呀呀的吟唱,听得赵长华直跟着摇头晃脑,不时的也跟着附和两句。黄梅戏是他的家乡戏,他听得高兴了,热烈的鼓掌,示意手下副官打赏戏台上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花旦。 石诚笼着袖子从烟土作坊回来,远远的听到打麦场的吟唱歌吹之声,及至近了,他站在人群边缘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唱得不如李今朝”,便打算早些回去休息。 “参谋长!”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团长朝他一指,他晓得躲不过去了,便也不躲,笑了笑,朝赵长华打了声招呼。 “参谋长,过来坐,给你留了位置。”赵长华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凳子。 石诚冻得手脚冰凉,只想着早点回屋用热水好好泡一泡,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喝西北风,无奈赵长华发话了,不能当着所有军士的面拂了他的好意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3 ,便点了点头,顺从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虽说他现在掌控了军队的财政命脉,人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但他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从未恃才自傲恃宠而骄,只是安静本分的做着他的冠名参谋长,并未刻意与人结怨,对于赵长华,也是保持着足够的恭谨和距离的。 “参谋长,怎么样,这小花旦唱得好听吧?”赵长华兴高采烈的凑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好是好,就是不大听得懂他在唱什么。”石诚实话实说。 “哈哈!那是我家乡方言,你当然不大听得懂,这一出戏是女驸马,想当年我经常去听,都会唱了。”说罢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一般跟着唱了起来。 石诚望着戏台上正在出将入相的驸马,那人脸上画了浓厚的油彩,但看得出他底子极好,骨骼轮廓分明,五官秀气精致,虽说不如李今朝那般一唱起来就柔媚到骨子里,但倒也算是个遗世独立的璧人。 一台戏终了,几个演员纷纷携手走下台来,朝第一排的军阀头子们作揖行礼,石诚伸手虚虚的扶了扶那花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花旦表情一怔,显然是受宠若惊般低垂了头,低声答道:“小人董卿。”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温润清朗,是个气质温和的男子。 石诚满意点头道:“你唱得很好。” 赵长华抬眼偷瞄着石诚,忽地,脸上带上了了然的笑意。 石诚回到居所,直接就去了元清河屋里。 自从半年前强制戒毒成功,石诚就不再锁着他,给了他个副官的头衔,让他过着整日无所事事吃空饷的舒服日子。 身边的警卫和副官都知道这人身份特殊,性子孤僻,于是一个个都躲他躲得老远。自出逃被抓住差点杀了他那次之后,石诚就刻意疏远了他,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去看他一眼,但饮食衣物却一桩桩一件件让江坤城那小子给他置办得妥妥帖帖的。好在元清河从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他安安静静的在西屋过着他孤家寡人的日子,有时候读读书写写字,有时候看到他和江坤城在后院摔跤练把式,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石诚便也点点头,默许了。只是那些不良嗜好,石诚是坚决不让他再碰。 自石诚前脚刚跨进门来,元清河就知道这人突然造访,一定有事。 他侧卧在床上,就着床头一盏美孚灯,兀自拿着一本《拍案惊奇》,遮了大半张脸,也不说话,更不招待他。石诚自己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慢慢转动着,冻得冰凉僵硬的手指渐渐温暖起来。 他看着元清河,元清河看着泛黄的书页,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僵持了许久。 “少爷,我给你找个伴儿,可好?”石诚抿了一口热水,缓缓开口。 元清河移开书本,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用胳膊撑着头,继续读书。 “今天遇上个唱戏的,生得漂亮,也挺有意思,话不多,像个小媳妇。”石诚弯起了眉毛,想起董卿那张秀气而羞涩的脸。 “要过年了,这屋里冷冷清清的,没个人气,收了他对外就说是个勤务兵也行……”石诚突然缄口不言,因为元清河已经一把掀了被子,脸色不善的大步走到他跟前。 石诚仰起脸来看他,这人戒毒戒了三个月,当时弄得瘦骨嶙峋不成人样,现在经过三个月好吃好喝的调养,居然又养了回来,原本如死灰般的暗黄脸色变得润白细致,薄丝绸睡衣包裹着劲瘦匀称的身段,双腿修长有力,而且居然又长高了许多,让石诚好生羡艳。 元清河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他,他头发有些长了,背对着光,眼睛隐没在刘海的阴影里,眼神深处有什么一闪即逝。 “你希望我做什么?”元清河歪着头,唇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说起来,也有好久没这样面对面的说话了,石诚突然舌头就打了结,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龌龊。他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只得讪讪的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元清河不屑的转身,那种危险的压迫感慢慢消失,石诚暗自吐了吐舌头,不动声色的低头抿了一口热水,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 “一切全听参谋长的安排。”元清河背对着他,声音沉静而温和,让石诚感到颇为意外,刚刚还有一丝忐忑,几乎以为元清河要恼羞成怒了。 元清河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直到听到人悄然离去的声音。 安排?没错,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被他当成牲畜用锁链囚禁的日子,那些身体内外痛痒难当如同万虫噬咬的毒瘾,以及那些浑浑噩噩明明昧昧不知所以的困顿,他一刻也没有忘记。那个人从来没有顾及过他的感受,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愿,从来都无视他的自甘堕落,将他这一个原本已如行尸走肉般的存在,生生的改造成他所希望的样子。那个人对他所做的一切,强势得不需要任何解释。 现在既然他已经有了安排,又何须亲自来问他? 石诚若有所思的走回自己的东屋,透过夜幕却看到两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等到走到近前一瞧,却是赵长华身边的郑副官,以及那个分外惹眼的清朗明静的少年,是方才那个戏子,董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有意找董卿给元清河当个乐子消遣消遣,没想到这会儿人却已经送到了跟前。 郑副官朝石诚行了个军礼,说道:“师座让我带他来给参谋长瞧瞧,要是您满意呢就留了,不满意呢我再去给您物色。” 这话说得极其露骨,显出石诚的荒淫无度来,似乎是赵长华故意要借机这么羞辱他一番。石诚不动声色的走到董卿面前,伸手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随即对郑副官说道:“有劳师座,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天明再去给师座谢恩。”说罢便执起董卿的手往屋里走,这在郑副官看来倒真有点内火烧身急不可耐的意思了。 郑副官古怪的看着他们进了屋,心想这参谋长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原来私底下还真有这么一个嗜好,果然军中的传闻所言非虚。在他看来,参谋长是相当清俊漂亮的男子了,可惜竟然不学好,白白长了这么一副美好的皮囊。郑副官想到这里直叹息的摇头走开,回去跟赵长华复命去了。 石诚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的摇晃着腿,屋顶上一盏电灯发出晕黄的光。 这间他的办公室兼卧室的屋子,角落的布帘子里摆着一个大浴桶,里面袅袅腾腾的冒着热气,从石诚这个方向只能看到董卿被蒸汽蒸得红通通的耳朵。 为了配合军营,村子里早就建了公共澡堂等设施,但石诚不爱去,就差人去镇上打了个大号的浴桶,在屋子一角扯上布帘子,自己没事就闷在这个简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4 陋的浴室里泡澡。 石诚将自己平时用的一截老丝瓜筋递过去,问道:“以前有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吗?” 董卿从热水里伸出一条细白的胳膊,羞赧的接过丝瓜筋,他明白石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睁大清亮的眼睛透过蒸汽看着石诚,摇头:“没有……”说着就局促的垂下眼睛看着水面。 石诚不由自主的笑了,这孩子果真像个小媳妇,一说话就脸红,让人平白生出几分疼惜的情感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石诚觉得这话说得很没底气,元清河那个莽撞霸道的家伙,生龙活虎的折腾周玉树,石诚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哪次事后周玉树不是身上带着伤,惨不忍睹的趴伏在床上直喘气的。 谁知董卿突然抬起脸来,纤长的手指攀住浴桶边缘,认真的看着石诚,脸上有了哀求的意味:“参谋长不要嫌弃我粗笨才好,我、我虽然不会,但什么都可以学,什么都做得来的……”说罢紧紧咬住下唇,好像下一秒,清亮的泪珠子就要滴落下来了。 “不回去唱戏了?”对着这样一个天可见怜的伶人,石诚不由自主的将声音放得柔和平缓。 “师座将我买下了,这些年越发的不好,师傅他们已经很久没接着生意,戏班子的大家伙很久都没能吃上一顿白米饭了,那样一大笔钱,对师傅他们来说,很重要……”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听得石诚莫名的心酸。起身翻出一套干净的白丝绸睡衣给董卿,然后坐到办公桌前去,拉亮台灯,打开上锁的大抽屉,拿出支票簿,填上一个数字,盖上自己的私印。 董卿从浴桶里走出来,擦干身子,自己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他和石诚身材差不多,丝绸睡衣非常合身。他悄然走到石诚身后,用胳膊轻轻的环住了他的脖子。 怀里的人身子猛然一震,慌乱的挣脱他站起身,退后一大步,问道:“你干什么?” 董卿不以为意,向前逼近一步,身子软软的靠进他怀里,亲昵的低声喃喃:“参谋长,我这身子就给你,就给你一个人……”那个从戏班子里买下他的师长对他说过,只要伺候好眼前这个人,取悦他,得到他的宠爱,那么他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面对这个掌控着他命运的人,他恨不得化成水化成绕指柔,将他裹住缠住。 石诚僵硬着身子又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将那张支票塞到他手里,又塞给他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避开他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说:“叫你来,不是伺候我,是另一个人。” 董卿拔掉瓷瓶的塞子,一股浓郁清甜的桂花香气立刻在屋子里飘散开来,是一瓶浸了干桂花的香油,就算懵懂如他,也立刻明白了这瓶油是干什么用的。他诧异的望向石诚,原本他还暗自感叹自己的幸运,竟然得到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又年轻温柔的金主的垂青,只可惜似乎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献媚献错了人。 “阿坤!阿坤!”石诚不再看他,大声朝门口叫着。 一个少年勤务兵揉着惺忪睡眼跑了进来,似乎是他的心腹,只一个眼神,少年就明白了一切,将董卿领了出去。 董卿又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人静默的站着,一手握拳撑在书桌边缘,表情全部隐藏在额发的阴影里。 的确是个俊逸温柔的人,可惜却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拉出几个主要的配角,以后要用。就这样了,明天去旅行,下一次更新大约在十月九号,文虽冷,但却是我非常喜爱的,所以一定不会坑,假如十月九号没回来更新,请各位自行脑补飞机失事高铁脱轨公交翻车等灾难。也感谢各位捧场,请不要吝惜你的评论,喜欢不喜欢都请说出来,旅行目的地如果有手机信号的话我会认真回复滴,那,祝大家有个愉快的黄金周,鞠躬! ☆、第 23 章 23 元清河睡到后半夜,翻了个身,却看到窗前坐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白色丝绸睡衣,身形有点像石诚,却不是。 他能感觉到不是,因为不是他所熟悉的气息。那人在他身边的时候,即使屋子里很安静,即使他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他在。而这个人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窗前那人缓缓向他走来,元清河坐起身,拧亮床头柜的台灯,这才看清,这是一个陌生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局促不安的表情,单薄清俊的身形,精致姣好的五官,无一不显示出那人的精挑细选,无一不显示出那人对他的了解,透彻得可怕,甚至超过他自身。 这就是所谓的安排?元清河自嘲的笑了笑,拉过那少年的手,一把将他拽过来。董卿猝不及防,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谁派你来的?”元清河按着少年的后脑勺,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 “参谋长。”董卿感觉到成年青壮男子雄浑的肌肉和宽厚的肩背,不由自主的抬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踢掉鞋子,爬上/床。 “叫什么名字?” “董卿,原本唱戏,是师长买了我,说是伺候参谋长……”在这男子强大的魄力之下,由不得董卿不说实话。 元清河熄了灯,不由分说将董卿整个人拢进被窝,翻身压在身下,凑近他耳边哑声说道:“那让我猜猜……”恶意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惹得他一身颤栗,“师长派你来,监视参谋长?” 董卿浑身一个哆嗦,这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却将局势观察得很通透。 “我不管你过去为谁做事,现在,既然做了我的人,只为我做事,如何?”元清河一边心不在焉的剥下他的衣物,在他耳边发出撩人心弦的鼻息,“你别无选择……” 董卿在黑暗中青白了脸色,感到四肢发冷。的确,由不得他选择,无法得到参谋长的宠爱和信任,就无法完成师长交付的任务。眼下,也只有依附于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任由他牵引着他的方向。 元清河的唇在他光滑的后背游走,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少年的动摇和不安。他的眼中在黑暗中闪烁着安静而凛冽的寒光,像一头牢牢盯住猎物的头狼。 那个人的命,只能由他来夺取,在此之前,他容不得旁人觊觎他的猎物。那半年所受的羞辱和痛楚,他一定,一定会加倍的让他还回来。 董卿塞给他那个小瓷瓶,元清河疑惑的打开,轻嗅着黑暗中沁人肺腑的桂花香气,唇角逸出一丝冷笑。曾经,璧笙最爱的桂花香,那个人,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男人将他翻了个身,随即,一抹温润的油脂被抹在蕊心,董卿咬紧下唇,以绝对的顺从接纳了男人蛮横的冲撞。男人将他狠狠按进怀里,攫取着掠夺着蹂躏着摧毁着那处未经人事的细软,虽然疼痛难忍,他却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5 没有反抗的力气,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没有反抗的理由。男人不带丝毫感情,只是纯粹的泄/欲,简单而粗暴。 石诚一夜没睡着。 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心里分分明明的告诫自己不应该,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竖起,全神贯注的听着西屋的动静。由于怕冷,他裹了三条棉被,平时没有问题,可是今晚却觉得三条被子沉重得像块石头一样,压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从枕头底下摸出烟盒,掏出一根烟卷,擦燃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到心绪正在慢慢的平复。 这到底是怎么了?石诚摸着杂乱无章的心跳,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对董卿有点意思,不甘心就这样把他拱手送人?石诚浑身一个激灵,兀自摇了摇头。董卿抱他的时候,那感觉,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老子是个爷们儿!”石诚恨恨的对自己说。随即他又瘫软下来,叼着烟卷成大字形丧气的向后躺倒,望着房梁,喃喃自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末了,他将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归咎于:自己似乎将一个懵懂无知的淳朴少年推进了火坑。 “也罢,以后好好补偿他就是了。”石诚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这时,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对门传来了让他面红耳赤的响动,床的吱呀声和少年压低了声音的细细哀鸣,这让人敏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听得分外清晰,臊得他弹坐而起,看来,那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石诚一团乱麻似的心绪终于稍稍平定,他披了件军大衣,叼着烟卷打开房门,就见江坤城贼眉鼠目的侧耳贴在西屋房门上听墙角,裤/裆里已经支起一个不小的帐篷。 臭小子不学好!石诚暗骂着走过去,一把拽起他的另一只耳朵,使劲捂着他的嘴,无声无息的将他拖走了。 寒冬腊月的夜晚跑到荒寂无人的旷野散步可不是个好主意,石诚拢了拢军大衣,冻得直哆嗦,不多时,那好不容易在被窝里捂热的手脚就被冷风吹得冰凉,嘴唇又冷又麻,已经叼不住烟卷。 江坤城陪着他吹冷风,他也冷得不行,两道鼻涕挂下来,他哆嗦着问道:“大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我就是出来散步。”石诚在前面走得飞快,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散步的架势,走了一会儿转过身对他说道:“你要是冷,就先回去。” “大哥,清哥那算个什么事儿?你咋整的把个唱戏的塞到他房里去做那苟且的事……”江坤城看准了他大哥心事重重,却没想到一句话戳中他的心事。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被石诚赏了一个大爆栗。石诚骂道:“臭小子不学好,尽是关心这些桃色之事!你上月的射击训练拿了个倒数我还没跟你算账,这样下去你还想当兵扛枪吃公粮?干脆上山当土匪去吧!” “清哥那人,挺好的,就是不大爱说话,别人问他问题他也不理,看不出来,他还有这嗜好。”江坤城自顾自的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觉得好可惜。 石诚哆嗦着双手,又点上一根香烟,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说:“当年你清哥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一心要寻死,自作孽,沾了鸦片那要人命的东西,被我锁起来强行给戒了,现在也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给他找点乐子,给他个念想,说不定就不至于活得这么痛苦……” 不知是因为连吸了几口烟,还是因为吐了真言,他感到心情好了起来,边慢慢踱步边对江坤城说道:“你呀,要是有时间,就多去陪陪你清哥,别整天整些有的没的。” 江坤城捋起袖子,给石诚看他手臂上的青紫,埋怨道:“清哥好是好,有时候也挺吓人,你看看,这都是前几天跟他摔跤弄得,疼了好几天了!摔跤玩儿嘛,他还当了真。大哥你对他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去陪陪他。” 对他好?这算好?哪般好?石诚苦笑,恐怕元清河心里早已恨透了他,恨毒了他了。 “你清哥不太待见我……”随后又像安慰一般说道,“没事,以后有那个董卿陪着他,你去好好练练你的枪法,再给我垫底就别跟着我混了!” “知道了大哥!”江坤城郑重的行了个军礼,朝他调皮的一笑。 石诚吸了口烟,眯着眼看着夜空中几颗寒星,叹了口气:“阿坤,我天天这样骂你,你就不恼我吗?” 江坤城呆愣了片刻,突然表情严肃的立了正,正了正帽檐说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不嫌我没本事将我带在身边。这半年来我长进了不少,我从小没了爹,除了娘亲和妹妹,就只有大哥对我最好,大哥哪一句教训不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着哪!” 石诚蓦地表情一滞,这小子倒是把事情桩桩件件看得通透,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同样的心思,用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却不懂。 石诚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黑暗中只看到少年虔诚的眸子。他缓缓说道:“开春我打算亲自去征兵,得弄一个像模像样的特务连出来,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官当当。” “大哥……”江坤城脚下一软,就险些跪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眶发热。 “怎么、怕了?小子,我告诉你,要手底下的人服你,你还欠点火候。”石诚猛力的抽着烟屁股,火星子瞬间亮红亮红的闪烁了两下,被他扔在地上踩进土里。 石诚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裹着棉被耷拉着眼皮盘腿坐在床上发呆,只露出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头发一绺一绺的打了结。他愣怔了好一会儿,猛然记起昨晚似乎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把一个人塞到了元清河房里,也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炸毛。 他匆匆起床洗漱,走去堂屋,却一眼瞥见坐在堂屋晒太阳的两个人。 元清河神色宁静的坐在藤椅上,仰着头微闭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神情。董卿斜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搂着他的腰,侧脸埋在他胸前,两颊泛着桃红。暖融融的阳光照着无比亲昵的两个人,堂屋里飘漾着一股桂花香。 石诚有些冒失的出现在堂屋,这会儿避无可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董卿吓了一跳,忙从元清河大腿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对他打招呼:“参谋长,早!”元清河微睁了眼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石诚心里酸酸的,同时又对自己此刻无所适从的心情觉得好笑。他觉得董卿就像个新过门的媳妇,而自己,显然是个怅然若失的婆婆了。 罢了罢了,元清河似乎对董卿毫不抗拒,这是件好事。 石诚拍了拍董卿的肩膀,点点头:“中午让厨房多加两个菜,看你瘦的。”说罢便将军帽按在头上,用帽檐把视线一挡,径直从元清河身边走过,往烟土作坊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6 里去了。 腊月二十八之后,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扫撒除尘,准备着过年,石诚这厢,却在忙着征兵。 创建特务连的提案经过开会讨论全票通过了,赵长华将这事交给石诚全权负责,因为他现在跟陆青山干仗干上了瘾,没空管别的闲事,手底下又没有合适的人才可以托付,所以就由着参谋长去折腾了。 石诚这些天干脆在会议室里开辟了一个小隔间,搁上卧铺,铺上稻草和棉絮,置了一张书桌,将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办公室兼卧室。 董卿这个羞羞答答的小媳妇做事倒是非常细致利索,将家里角角落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元清河的衣食起居照料得妥妥帖帖。可是,这反而让石诚更觉得无所适从,小两口在家卿卿我我,他这个婆婆的角色居然无处可躲,更何况还有晚上的那出戏码,嗯嗯啊啊吱吱呀呀,每每直到天明方才罢休。 石诚睡眠严重匮乏,每天顶着乌青的眼圈在外头奔命,每每疲惫欲死,便越来越不想回去,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眼下,外面积起了皑皑白雪,会议室冷得像冰窖,即使这样,他也不想再回去了,宁愿围着个小炉子在会议室小隔间里烧炭取暖,一个人乐得清净自在。 征兵的第一天就从附近村镇涌来三十来个青壮年小伙子,多半是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办法过年的后生,听说这里在征兵,要是给征上了每个新兵能立刻得到三块钱的饷钱,并且放假五天,等到过完年才来报道参加集训。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附近的年轻人纷纷前来应征,只求能顺利入伍,得到那三块钱,给全家过个丰衣足食的好年。 报酬丰厚当然条件也极为苛刻,因为征的是特务连,做的都是情报的搜集和保密工作,必须具有一定的素质,石诚从南京城的几间武馆里找来两个教头充当此次新兵的教官,专门帮他选拔和训练新兵。 一天下来,三十多人,通过层层筛选和考核过关的,也就只有六人。到傍晚的时候,做了一番发言将新兵遣散,新兵领了钱,欢天喜地的回家过年去了,石诚却累得瘫软在椅子上。 三天下来,石诚眼窝深陷,瘦得下巴都尖了。 除夕这天傍晚,石诚懒洋洋的趴伏在桌子上,浑身无力像一滩烂泥,今天一共来了五十多个青年,弄到现在,还有二十多个在等待考核,石诚晓得,这年夜饭是没得吃了。 差人弄来一碗冷饭,倒了点开水进去,就着两个咸鸭蛋往嘴里扒着茶泡饭,石诚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一抬眼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自门口走了进来,石诚一怔,不由自主的放下筷子。 元清河穿得干净利索,大步跨进来,卷进来一阵冷风和一地碎雪,董卿依然像个小媳妇,羞羞涩涩的跟在他身后。 元清河冷眼环视了一眼乱糟糟的会议室,交握起拳头,噼噼啪啪的捏向了手骨,随即拉起一个前来应征的青年,脚下使了个绊子,一个过肩摔,那青年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哀哀叫唤起来。 石诚“霍”的一下站起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元清河已经拎起第二个人,一胳膊肘顶在他下腹,再用膝盖猛顶了一下同样的地方,那人“嗷”的一嗓子,就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那两个从南京花重金聘请来的教头坐不住了,正要出手,却被石诚拦住。 元清河身形快如闪电,身手迅捷灵巧,近身肉搏技巧炉火纯青,角度刁钻诡异,力度不容置疑,将两个武馆教头惊得目瞪口呆。 不多时,余下的二十多个人,能站起来的,已经不到一半。 元清河一脸凛然的站在那一地俯趴的、仰卧的、打滚的、哀嚎的人当中,笔直的,站成了一棵树。 石诚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他好似又回到了那时,看到了那个为了救周璧笙而瞬间撂倒六七个持枪士兵的男人。那个时候的他,有着清亮执着的眼神,坚韧不屈的意志,有着才华出众的智谋,和冷酷狠厉的手段。可是多么可惜,在那场竹林中的大火之后,那个人的一身光华,一夜之间褪尽。 石诚微微一笑,对那几个还能站得住的青年朗声宣布:“你们通过了选拔,来这里按个手印领了钱回去过年吧!” 等到前来征兵的年轻人们互相搀扶着离去,石诚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他默默的喝了一口微凉的泡饭的水,头也不抬的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元清河走到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头顶,微微蹙起了眉头。大过年的,这人就瑟缩在这个冷得像冰窖的地方吃这个? “那个,参谋长……我们就是想来问问,你回不回去吃年夜饭?”董卿似乎总有些怕他,眼神躲躲闪闪,见石诚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就立刻又要往元清河身后躲。 年夜饭啊,好像自从和师父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正儿八经的吃过一顿了。石诚垂下眼睑,看着桌上那个被掏空了的咸鸭蛋壳。 三人围着饭桌默默的坐着吃饭,董卿忙里忙外的盛汤盛饭递勺子拿碗,元清河八风不动的端着饭碗。在听说了这一桌子菜都是他亲手置办的之后,连石诚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石诚感觉到自己又成了婆婆,他也努力的扮演好婆婆这个角色,夹了两片东坡肉放到小媳妇碗里,说:“你多吃点。” “上回不是给了你钱么?怎么也不晓得自己去置办两身新袄子?”石诚见董卿穿得单薄,不禁问道。 “这不是……没空嘛……”董卿忽然暧昧的看了元清河一眼,双颊飞上两片可疑的红晕。 元清河他抬起头,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什么?” “回头我让勤务兵去镇上给你置办。”石诚低低的说了声,了然的继续埋头吃饭,他觉得自己成了这饭桌上一个多余的人。 吃饱喝足,董卿开始忙忙碌碌的收拾饭桌。 石诚和元清河面对面的端坐在桌前,看着他端着一叠脏污的碗碟走去厨房。 “清河。”石诚毫无预兆的开口。 元清河眉毛一挑,抬起头看他,这个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素来是喜欢喊他少爷的,这称呼里饱含了嘲讽的意味。这会儿变了个称呼,到让他有些诧异。 “有没有兴趣到军队里来做事?”石诚侧过脸,看着门外,轻声说道:“我开春会建立一个特务连,我不大会打仗,到底是不行的。你身手不错的,军中现在缺人,你……这样太可惜了……” 石诚咬紧下唇,他觉着舌头有点打结。 “好啊。” 石诚绷紧了后背,有些不相信的直视着他的脸,一瞬间,忘记了高兴。 他说,好啊。 半年前还那副心如死灰混沌度日的落魄样子,还要靠着锁链锁在屋里强制戒毒,还需要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7 他嘴对嘴的喂才肯吃东西。如今,他就像个破了茧的蝴蝶,翩然展开翅膀,迎接他的海阔天空。 石诚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垂下头。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唯有将眼中瞬息间的风起云涌感慨万千深深的用那两翦长睫遮盖下去。 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营营碌碌机关算尽,他无时无刻不在未雨绸缪为自己安排后路,他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弄钱弄权弄兵。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为自己为他找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不过是为了治愈他心中的伤痕,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够忘记过往摆脱阴霾,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重新做回那个石诚曾经见到过的,桀骜高贵、英伟深沉如帝王一般的男子。 一个绚丽的烟花在门外炸开,漆黑冰冷的夜空瞬间被点亮,变得流光溢彩生机盎然。 “大哥,我们去看焰火!”江坤城大喊着跑进屋,他刚刚吃完年夜饭就急着来找大哥,丝毫没有感觉到屋里的怪异气氛,拉着石诚的手就要往外走。 石诚回头深深的看了元清河一眼,他的侧脸岿然不动,被烟花绚烂的光芒照得明明昧昧看不真切。 他犹自记得少年时代,在石匠铺摇曳昏暗灯光下,他每每完成一尊雕像或是一块墓碑一块石匾,总会捧着他的茶缸,自娱自乐的欣赏好一会儿才会依依不舍的睡去。 而这些年,他突然感觉到,师父唯一留给他的东西,那巧夺天工的石匠手艺并没有荒废,现在他不但学会了雕琢石头,更是学会了琢磨人心。而他,把这样的技艺用在了这里,用在了这个人身上。 元清河,你就是这些年来我最好的作品。 等到石诚走远,元清河才慢慢踱步到门口,倚着门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漫天绚烂至极的烟火,微微翘起一边的唇角,眼神变得遥远而冰冷。 身后有人悄然走近,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上他的后背。 “清河,我的演得怎么样?” “嗯,很好。”回答的人,有点心不在焉。 董卿将那人翻转过来,仰起脸,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笑道:“那,我要奖励……”说着闭上眼,等待那一点降落在唇上的炽热。 元清河轻笑一声,直接将少年单薄绵软的身子扛了起来,挂在肩膀上,朝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出游果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回来还遇上台风悲剧,更一章压压惊…… ☆、第 24 章 24 元宵节之后,赵长华发动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剿匪战争,这一战,他所向披靡,不但将山匪老巢掀了个底朝天,更是活捉了寨子里的大头目陆青山,用一根麻绳吊在马后面,一路拖了回来。剩余的土匪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群龙无首,再也不能成气候。 石诚将自己裹成个棉球,嘴里叼着烟卷,悠然的在打谷场上闲庭信步。打谷场中聚集了三百多人,全是招上来的新兵,他把这些新兵编进特务连,由元清河负责,带着两个武馆教头对这些新兵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高强度体力特训。 清晨,他从家里出来,在去往烟土作坊的路上,顺道来打谷场溜达溜达,活动一下被夜晚的寒气冻得僵直的双腿,清冷凛冽的空气直往衣领里钻,他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大口白汽。新兵们身高身材都差不多,整齐的端着枪,在打谷场上正步走成一个方块,他看着那一个个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的新兵,他觉得很好。 元清河背手负立站在新兵当中,显得说不出的扎眼。 他原本生就一副英伟的身板,穿着长袍终日坐在藏书阁读书写字是个像模像样的书生,脱了长袍穿上一件半新的军装,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飒爽利落,俊伟得像个将军。石诚看着他的背影,甚为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暗自说道:他是多亏了我才能有今天的。说罢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参谋长好!”不知不觉走到近前,新兵蛋子们满怀敬意,齐齐的一声吼,震得他耳膜生痛,叼在嘴里的烟险些掉到地上。 元清河侧过脸蹙眉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一边走一边在傻笑什么。 石诚很快收起失态,体面的微笑,朝新兵们挥了挥手,吐出一大口烟气。毕竟,每一个新兵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从第一天开始,他轻而易举就用三块钱让这帮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年轻人对他死了心塌了地。 元清河没有回头,他知道石诚站在他身后,他仍旧笔直的站着,目光锐利如鹰一般盯着新兵,好似要从他们的动作之中揪出错处来。 “过几天,你跟我去一趟南京,送一批货。”他听到石诚在他身后说话,微微侧过脸,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极轻微的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他。 以往,石诚每次都是亲自押货,英国商人丹尼尔虽然有门路可以保他一路不受盘查的直达南京,但毕竟是那么大宗的生意,他总是不放心的。这一次,不但要押货,还要弄一批新式的军火回来,须得多带一批得力的帮手。 石诚一眼瞥见他负在背后的双手,袖口破了,毛毛糙糙的卷了边,于是淡淡道:“下午吃了饭去我屋,给你拿一件新衣服穿。” “知道了。”依然是侧着头微微的颔首,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的注视下,对上司的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示出了领袖的风范和威严,极具威慑力,难怪李今朝曾经说过,这人天生就是块带兵打仗的料。 当天晚上,村子里出了事情。 原本兴高采烈开完庆功宴的赵长华,突然勃然大怒,毙了两个士兵,并且把全村人都聚集到打谷场上,接连杀了村长和保长,似乎是要大开杀戒,有愈演愈烈之势。几个年老的参谋没有办法,把石诚从床上请了出来。 石诚在庆功宴上被强行灌了烈酒,立刻就趴了,昏头转向的被江坤城扶回了房,此刻半睡不醒的跟着两个老参谋跑到打谷场上,他穿的单薄,被冷风一激,又看到大谷场上脑浆迸裂的尸首,立刻酒醒了大半。 原来,今天刚刚俘获的土匪大头目陆青山,被人放走了。 赵长华怒不可遏,不断地指村民出来逼供,弄得人心惶惶,偌大的打谷场,好几百人站着,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据赵长华所知,两个看守的士兵是被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支开的,等他们回到土匪头目的看押处,那关押土匪的笼子早就空了。因此,他判断,这件事是村里的人干的,犯人至少在两人以上。 这时,茅路发从人群中拖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出来,那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生得白皙稚嫩,被茅路发揪着头发,哀声叫唤着:“军爷饶命!” 那姑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8 娘被茅路发按在地上,接着他叫来一列士兵,当着全村人的面,三下五除二就被撕光了那姑娘的衣服,雪白的胴体在一声惊天的惨叫声中暴露出来,在茅路发的示意下,士兵们一拥而上,立时将那具雪白的胴体淹没。 “我干干净净的女儿哟!”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哀嚎,一个村妇跌跌撞撞的挤出了人群,想要拉开那群肆虐的兽兵,却被茅路发狠狠的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脚步不稳,跌倒在地,鲜血流了满下巴。 赵长华目光阴暗狠厉,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对着村民们训道:“现在就把犯人交出来!否则,你们的妻子女儿就会像这样!”说着举起手枪,对准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妇人的天灵盖。 “师座。”石诚走到他面前,按下他的手枪,缓缓开口:“你不要冲动,我看这件事情不一定是村民们做的。” 赵长华冷笑一声:“那照参谋长的意思,就是军中有人所为喽?” “这不好说,依我看,若是村民做的,刚才那两下逼供,早就有人招了。但若是军中有匪帮的人混了进来,不声不响的救走那头目,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石诚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劝诫道:“这里的一条命可是值很多钱的,开春还要靠他们种罂粟换军饷,师座请三思。” 赵长华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将胸中的激怒强行按压了下去,他收起手枪,斜睨了石诚一眼,说道:“那参谋长可以查出犯人是谁?” “我近期要去一趟南京,这件事暂且搁置,待我回来再处理。”石诚歪起一边的嘴角冲赵长华笑了笑,“只是,恐怕等到我回来,师座早已经再次将陆青山的老窝连锅端了吧。” 这马屁拍得极有技巧,石诚看着赵长华,小心的捕捉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确定他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碍于面子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只甩了一下披麾,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参谋长你来处理。” 身后的几个副官参谋暗自松了口气,纷纷咋舌,他们这个师长,是个一旦发怒就会不管后果的牛脾气,现在居然被参谋长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勒了回来,可见这人是当真有几分攻于心计的本事的。 这时,茅路发带着士兵们散开,那个被蹂躏的姑娘惨不忍睹的瘫软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有人将她的衣服扔过去盖上,几个中年村妇看着士兵们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扶起那对母女,低声劝道:“大姐,走吧……” 石诚凝视着那妇人,右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一颗心瞬间掉了下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一样,那不祥来得特别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迅捷的身影从人群之中弹了出来,精准的一枪射中了茅路发的脑门。 茅路发一眨不眨的瞪大眼睛,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一枪从他的下巴穿过,打飞了天灵盖,他脑袋上一个血窟窿,脑浆鲜血淋淋漓漓的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接着,整个人轰然倒下,鲜血自天灵盖溅出,在打谷场上铺成一个罪恶的扇形。 石诚闭上眼,双手握紧了拳头,几乎将嘴唇咬破。他长叹一声,嘲讽的在心底说道:阿坤,你的枪法总算有了长进。但这一次,你叫我这个做大哥的,如何保你? 江坤城没来得及再补一枪,枪就被人夺走,他整个人被几个士兵牢牢的制在地上,他愤怒得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大喊一声:“小妹!娘亲!儿子我先走一步!” 江大姐这厢抱着平白受辱的女儿,眼见儿子冲出来,脸色变得煞白。 “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这是要造反了!”赵长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茅路发,怒不可遏的拔出手枪,对准江坤城的额头。 江坤城被三四个人制住,仍然奋力挣扎着,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哑的大吼:“你们连山匪都不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石诚悲哀的扶住额头,踉跄的退后几步。是啊,山匪也许都不曾这样烧杀抢掠,这样无缘无故j□j女人,枪杀村民。一切,都是我的失策,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石诚按住赵长华的手臂,缓缓的在他面前跪下。他仰起脸,表情冷然的说道:“他是我身边的人,我教导无方,师座要罚就连我一起处罚吧!” “大哥!”江坤城怒喝一声,“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因为我跟这个畜生说情……” “闭嘴!”石诚怒斥一声打断他。 赵长华好笑的审视着他的脸,这个人向来气度高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竟然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勤务兵甘愿下跪领罚,倒让他好生意外。 他缓步走到抱着女孩的妇人面前,举起枪对准脑门,一枪一个,瞬间击毙,江坤城眼见母亲和妹妹在眼前被杀,大吼一声,近乎绝望的哀嚎起来:“我操,你这个j□j的!” 石诚动都不动,只是跪着,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他感觉到胸腔里的一颗心慢慢的变冷、下坠、化为顽石。 赵长华收了枪,看也不看石诚一眼,只冷冷对手下吩咐道:“把茅团长好生安葬了。这个兔崽子乱棍打死扔出去!”说罢大麾一摆,径直离去。 打谷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三五个士兵,手执火把,明晃晃的照出一圈罪恶。另两个士兵拿着军棍,一下一下的对着那个被捆绑着蜷缩在地的少年身上招呼。 石诚表情漠然的跪着,听着江坤城一声声的哀嚎,嘴唇已经咬破。 “大哥,你回去吧!” “大哥,我没事儿,我就要去见我娘和小妹了!” “大哥,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再去找你!” 江坤城刚开始还精神抖擞的跟石诚说笑,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微弱,他嘴巴一刻不停的叫骂呼喊,但一声都没有求饶。 他总也忘不掉狂奔到打谷场上看到的那一幕,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没有办法忍气吞声,没有办法就这么算了,让小妹白白受辱。这军中没有一个好东西,除了他大哥。当日,大哥为了保全他和村民们的性命,已经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整日以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个沉静平和的男子,偶尔会从他的眼底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 当时以他和村民们的性命和赵长华做交易,他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半年来,每日做那些罪恶的勾当,大哥也是被逼无奈吧,大哥他是那样干净美好,让他总想守着他,总想快些长大快些出息,可以保护他。可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他连母亲和妹妹都保护不好。 江坤城望着那个跪在寒夜中冷得微微发抖的男子,视线渐渐模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大哥,总有一天我要长成一棵树,就像你当日做的那样,顶天立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59 地的站在你身边,守护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干净清澈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我不能死! 江坤城朝石诚伸出手,立刻就被一个冰冷的手掌握住,他缓缓抬头望向他。 大哥的手,好冷好冷,冷得就像这世界。 大哥的脸,很安静很美好,那是他在这混沌世界中所追求的,最后一抹温情。 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有军棍落在他那早已被打烂的臀部了,四周安静了下来,他看到大哥俯下身来,他听到大哥在他耳边说话。 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撑着一口气不愿意让意识剥离身体,他想再听一听大哥的声音。 “……我让人送你走,阿坤,以后不在大哥身边,你一个人要好好的……”石诚压低声音在意识混沌的少年耳旁说道。 原来,大哥还在努力,想要给他安排一条活下去的路…… 他扁了扁嘴想哭,可是只能做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他不知道大哥是怎样收买这几个小兵的,身体立时就被抬了起来,可他仍旧紧紧握着大哥的手不肯放开。 “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活下去。”他最后听到大哥在耳边这样对他说。 石诚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他步履缓慢而沉重的走进屋,却看到书桌前坐了个人。 石诚没有开灯,也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背靠着门,闭着眼喘了口气,膝盖冻得坚硬发抖,浑身上下冷得像掉进冰窟。 “送走了?”石诚微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光,看到人影慢慢走上前来。 元清河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石诚知道元清河这时候在这里等他,必定是有事。下午,他将他叫进屋里,交给他一项绝密的任务——将那个匪帮头目陆青山救出并送走。那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因此打谷场上就上演了这一出惨剧。 “为什么要这么做?”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救出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果然,这个人的心思,他从来也未曾猜透。想要扳倒他,想要将当初的践踏侮辱千倍百倍的还回去,他可能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睡了?”石诚压低了声音。 元清河知道他问的是谁,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石诚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冰冷无力。 “赵长华性子暴戾多疑,从来就不曾真正的信任过我,我也不曾全心全意的想过要帮他,收拾了山匪之后,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你觉得他会容许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继续在军中担任要职,只手遮天掌控着军队的命脉吗?”石诚目光变得深远,“我不过是另外找了一方势力与他抗衡,让他忙于剿匪无暇顾及我。茅路发死了,我很快就可以策划推你上位,到时候你手里有兵,我手里有钱有粮,不至于再这么寄人篱下整日如此提心吊胆的提防着,我们另起炉灶就是。” 多么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从来都不参与也不制止赵长华的剿匪运动,他与匪首素未谋面,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他拼了命的赚钱,与英国人做些肮脏的勾当,明着是在敛财充军饷,实际上却在自己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建起了一支完全忠心于他的特务连。而可笑的是,赵长华明明知道这个人不得不防,却愣是腾不出精力来查办这个参谋长,只得每天为剿匪疲于奔命。而这一次,匪徒兵败,他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更是妄图逆挽狂澜,放走匪首,给他机会东山再起继续与赵长华抗衡。 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是个天才! 元清河淡淡的看着他,愈发觉得要彻底的击垮他,他根本没什么把握。 石诚视线模糊了那么一下,他想要挪动脚步移到床上去,脚下却是一个趔趄,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扶住。 “你……”元清河扶着他,只觉得这人身上异常的冰冷,并且在微微发着抖。 “没事,我只是,很累……”石诚似乎想推开他,双腿却酸软得再也无力支撑,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元清河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25 南京,刘公馆。 早春,寒气还未散尽,刘公馆的院子里已是花满繁枝,桃李梨杏竞相闹春,飘逸的在晨风薄雾中落了满地。门房的听差一边扫地一边骂道:“小崽子,这里可没有给你吃的饭!” 他脚下蹲着一只梨花猫,显然是刚出娘胎没多久就被抛弃了的,也不知有没有喝到过一口奶,浑身毛茸茸脏兮兮,瘦得皮包骨头,尖着嘴巴瑟缩的仰头看着听差,眼看着扫帚就要打过来了,才惊惶的叫一声,赶忙躲开,两只前爪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摇晃着身子,下巴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李今朝从刘公馆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怔怔的站在铺满落花的台阶前看了良久,脑中仍然回响着临走之时刘大帅意味深长的话语。 今朝,如今时局不稳,为父在军中也是日趋艰难,我膝下无子,你有没有兴趣从政,帮为父一把?他日,为父的一切都将是你的。话我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好好考虑。 义父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他隐藏在黑发之中的一缕缕银丝。 义父终归是老了,年少时再任性再叛逆,如今的他,也不可能再对义父使那偏执的小性子了。也许应该听从他的建议再一次好好考虑自己的前程? “哟,李先生,怎么不吃了早饭休息一下再走?”听差看见站在洋楼台阶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赶忙迎上去寒暄。这就是刘大帅身边的第一红人,刘大帅的义子,金陵城名号响当当的玉牡丹,虽说是个男子,五官却是精雕细琢的玲珑,细长凤目光华流转眼尾微挑,眸光却是摄人心魄的深邃宁静,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飘逸脱俗的气息,叫人实在是扼腕叹息:倘若是个女子,绝代风华恐怕就是用来形容他的了。 “不了,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下午约了人谈一桩生意。”李今朝的思绪被他打断,走到那只梨花猫跟前,蹲下身,伸出两指轻轻柔柔的抚摸着猫咪那一身被不知名的污物黏连在一起手感并不柔软的毛发。 梨花猫蹲坐在地上,仰起脏污的小脸,两只眼睛,一只蓝灰色,一只竟然呈现纯净剔透的天蓝色,它偏着头,有些微的瑟缩怯懦却又充满好奇的与他对视。 李今朝突然心念一动,这眼神,倒是像极了某人,沉静清澈,仿佛能够直视人心,看透这世间的真相。 “这猫,昨天早上就来了,还没长牙,给它喂了饭它也不会吃,怕是活不成了。”听差讨好的解释道。 李今朝捏起梨花猫后颈项的一圈皮肉,将猫提起来轻轻放在手心,就往停在大门口的自己的汽车走去。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0 李今朝坐进车里,吩咐车夫先开回家。昨晚陪义父打牌打了一夜,今早是个眼圈青黑的憔悴样子,实在是不能就这样去赴约谈生意的。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半年前他就开始蓄长发,到现在已经长到齐肩,润泽柔顺的在脑后绑成一束马尾,更显出他妩媚优雅。 他把小猫崽放在大腿上,丝毫不怕弄脏一声灰色西装,伸出手指逗弄着小猫,猫儿张开嘴咬住他的小指本能的吮吸着,却发现什么都吸不出来,失望的放开手指,继续用充满好奇的眼神与他对望。 两只不同颜色的瞳孔瞬间让他的心都融化了,李今朝无奈的抚着它的头自言自语的笑道:“罢了罢了,还真像那个家伙!” 汽车一路开出城外,停在城郊和歌山腰的清风山庄,这一处是刘复刘大帅用于避暑的别庄,有一些历史了,据说是个洋人建筑师设计建造的,造型典雅别致,墙是红砖墙,门窗上用彩色磨砂玻璃镶嵌而成的,被彩色玻璃过滤之后的阳光也变得鲜活生动了。 这附近都是私人的土地,西式别墅的白色尖顶在早春泛着嫩绿叶芽的林木之间若隐若现,住在这一带的非富即贵,有不少洋人在此买了土地建房隐居,因此这里开通了一条蜿蜒平坦的公路。 李今朝无父无母,是刘复年轻时捡回来的孤儿,一直放在清风山庄养大,刘复年轻时不好女色又惧内,因此并没有动过要娶姨太太的心思,家里的大太太性格泼辣彪悍,总认为李今朝是刘复的私生子,为此不知闹上吊闹了多少回。直到大太太过世,刘府只剩下刘复这个孤家寡人,李今朝才能名正言顺经常出入刘府,大太太没有生育,因此要说子嗣,刘复也只剩下这么个干儿子可以依仗了。 李今朝喜欢清静,住惯了山腰这处别庄,纵使每天出入南京城大大小小各处酒宴舞会名利场,他还是坚持着每天让车夫开出城上山回清风山庄住。 山庄虽然冷清,比不得城里繁华,但终究是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偶尔他会在宅子里养个相好,有时是某个舞厅刚刚走红的舞女,有时是梨园年轻的戏子,只要看对了眼,他总能轻轻巧巧的弄到手,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臣服胯/下。只是那种关系往往维系不到一年便会无疾而终,也许是一时热情冷却了,也许是新鲜感过了,也许是根本就未曾动过真心,只是交际的必要手段罢了。那时,他便又做回孤家寡人,守着这处冷清空旷的大宅子和几个老仆人独自一个人过。 自他从元家庄回来,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算起来,他已是有许久都不曾找到一个可以守着餐桌等他回家吃饭的人了。每晚坐在灯红酒绿之下,看来来去去衣香鬓影的红男绿女,他总觉得索然无味,有时候看着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名利场,他会没来由的心中陡生苍凉之感,觉得对一切都没了兴致。 李今朝从药箱里找出注射用的玻璃针筒,拔掉针头充当奶瓶,往牛奶里撒了一些白糖,隔着热水炖成温热的甜牛奶,吸了满满一针筒奶液,送到小猫嘴边。 小猫伸出一片薄薄的粉红舌头,舔了舔针筒,尝到了甜头便一口含进嘴里,李今朝宠溺的笑了笑,缓缓的推动橡胶活塞,小猫香甜的吮吸着奶液,满足的闭起眼睛。 喂饱了小家伙,他用温水给它洗去了一身脏污,然后用厚毛巾裹了,放进一个柳条编成的筐里,他在筐里垫上了厚厚的棉垫子,把筐放在暖气旁边。小家伙吃饱喝足,撑着滚圆的肚皮,已经开始一耸一耸的打瞌睡。 自己匆匆吃了点东西,洗漱了一下,换上睡衣上了床,抽了一口水烟,便昏昏欲睡了,他起身拉拢窗帘,看了一眼在筐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微微一笑,躺进被窝。应酬了一整夜,现在有了空闲,须得养足精神下午跟英国人谈生意。 石诚坐在汽车里,歪着头靠着车窗,眼神空茫的看着窗外的风景。那次在冷风中跪了大半夜之后,他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水米不进。亏得小媳妇似的董卿衣不解带的在床前尽职尽责的照顾了他半个月,才总算慢慢开始好转,又过了半个月,身体才恢复到了先前的水平。那件案子被他巧妙的春风化雨,不了了之,也因此,这趟南京之行推迟了整整一个月。病是好了,可身体有些虚,坐火车折腾了那么一下子,现在脑袋又开始昏聩了。 元清河坐在他旁边,一脸的淡然。 他现在已经是特务连的连长,此次南京之行,是去给他手下的士兵置办一批先进的武器,其次,用石诚的话说:是带他这个连长出来见见世面。 见世面,元清河不喜欢这个词,他知道这是石诚嫌他孤陋寡闻的意思。虽然他长这么大没有出过元家庄,没有见过大都会,但他自认读过很多书,孤陋寡闻这个词,是绝对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但是第一次坐火车进城,第一次住进了很高楼层的大酒店,第一次见识了电灯电话自来水龙头浴缸等新鲜东西,还是让他大脑有些消化不过来,因此,他不得不摆出一贯的淡然表情再次坐进汽车,虽然汽车颠簸得他胃里很难受。 坐在前排的英国人总是瞪着蓝灰色的眼珠子回过头来找话题跟他们说笑,而且这个英国人有个很奇特的名字——大鸟。元清河心想,大概他的鸟真的很大吧,以他的身材比例来看。 汽车停在山腰处一幢红色砖墙的洋楼前,洋楼大概有些年岁了,外面用白色栅栏围出了一个阔大的院子,栅栏上爬满枯死的藤蔓,有不少新萌芽的藤蔓植物沿着先辈的尸体爬了上来,但终究是春还未暖,不成气候。山间寒气重,院子里的桃李梨花还未盛开,只是包了熙熙攘攘的一树花骨朵,屏息静气的等待着,只等暖阳一声令下,便开出满院飞花,一树繁华。 老迈的仆人颤巍巍的打开铁门,将丹尼尔的汽车迎了进去,汽车在尖顶的红房子前停下,老仆人领着三人自阶梯走进客厅。 房子虽然古旧,但里面的装饰显然没有停留在那个时代,客厅里暗红色的枫木地板上了蜡,光洁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客厅正中摆着一套样式考究的皮沙发,颇有些西洋宫廷里的样式,古朴而典雅。角落里有台留声机,百合花形的金色喇叭里正流淌出宁静美好的音乐。墙上挂了几幅西洋印象派油画,每一扇彩色玻璃窗前都摆着一盆吊兰,生长得很是茂盛,长长的枝条柔韧的垂吊下来,挂满鲜绿可爱的长叶,显得生机盎然。 一切陈设都是那么自然和谐恰到好处,显示着主人的风度与品味。客厅里的旋转楼梯一路蜿蜒向上,通向二层的卧室,石诚遐想着,待会儿从那个楼梯上下来的,会是怎样一个主人。老实说,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风雅的主人会做买卖武器这宗生意。 老仆人引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1 领三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奉上一套镶金边的英式下午茶具,为客人斟了红茶,谦恭的说道:“少爷还在休息,三位请稍坐片刻,饮些茶水,容老奴去唤少爷下来。” “劳烦您了,老人家,是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石诚说得客气而有涵养。 元清河却已是坐不住了,他晕车晕了一路,此时脸色极为苍白难看,他难耐的捂了嘴,绝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失态,特别是在那人面前。 石诚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客客气气的对老仆人说道:“老人家,劳烦您带我们去一趟盥洗室,一路舟车劳顿,这一身风尘,实在是失礼了。” 那老仆人不禁细细打量了石诚两眼,见这个年轻人举止温和有度,谈吐谦恭有礼,对他相当有好感,便颔首道:“两位请随我来。” 石诚朝丹尼尔点了一下头,丹尼尔很绅士的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石诚就拉着元清河离座。他和丹尼尔在商场上打了大半年交道,对彼此的诚信和人品都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已经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商业伙伴。 元清河一进盥洗室就蹲下身,捧着抽水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石诚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把脸,对元清河说:“我先出去,你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实在不行就别出来了,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元清河心中着实不愿让石诚看低了自己,可是眼下吐得两腿发软,他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在盥洗室呆着,眼睁睁的看着石诚掩上门走出去。 石诚刚在沙发上坐下,丹尼尔用牙签戳了一方金黄酥脆的桂花糕递过来,眨着蓝眼珠亲亲/热热的说:“来,阿诚,吃这个。” 石诚笑了,觉得这个英国人有趣得紧,一摆手说:“大鸟你别闹。” 两人正在说笑,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楼梯的方向。 那人穿着一身烫得有棱有角的灰色西装,手中依旧托着那个银亮的水烟袋,与半年前不同的是,他脑后,束了一条黑亮飘逸的马尾。他带着一如往日的平和微笑走下楼来。 他刚才站在楼上,远远就看到了从车里出来的人。 他看到那人长高了一点,依旧是那副平和宁静的表情,眉眼间少了一份瑟缩,多了一份沉稳凝重的气场。 那一刻,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惊喜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终于明白这半年以来的怅然若失的心情由何而来,原来,他把心的一部分,落在了那人那里。 他抱着他的猫,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后颈,猫咪舒服的发出咕噜声,在他手心伸展前肢伸了个大懒腰。李今朝将它托到面前,喃喃说道:“小东西,给我送来这么大一份礼,你真是我的幸运儿。” 石诚眼中掠过一刹那的讶异,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而已,这半年多的军旅生涯所淬炼出来的淡定从容的风度很快让他恢复了平静。待李今朝在他面前站定,他微笑着冲他一颔首:“见过李先生。” 这样强大的自控能力让李今朝感到些许意外,时隔半年多,再次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昔日元家庄那个表面怯懦却心深似海的小伙计了。他细细打量着石诚,不论是那用料上乘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装,还是式样庄重擦得光亮的皮鞋,无一不显示出他如今的地位和品味。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暴露身份的赘余物,没有一处突兀,找不到错处,没有缺点。石诚打扮得堪称完美无缺,将过去的自己和自己的过去严丝合缝的遮掩在这样庄重优雅的穿着之下。他没有像都市的摩登青年那样擦生发油,黑色短发垂顺着,在额前落下一片阴影,一双沉静的瞳孔微微含笑的看着他,显出一个老成持重的商人应有的气度与模样来。 英国人走上前来,困惑的看着两人,问道:“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李今朝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三人一同在沙发上坐下。 丹尼尔显然放松了下来,笑着说:“既然认识,也不需要我做介绍了……”只是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变了脸色。 石诚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元清河已经从盥洗室出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客厅里,像个鬼魅一般站在李今朝身后,拿着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李今朝的后脑,食指扣在扳机上。 李今朝听到脑后一声机括的脆响,紧接着,一个硬物抵上后脑,英国人脸色变得煞白,他也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抬眼望着石诚,石诚霍然站起身,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就将情绪压制下去,沉着脸轻斥一声:“清河!” 元清河脸色有些青白,表情阴郁的低头看着李今朝,他从盥洗室出来就看到这个人,昔日不堪回首的情形一幕幕涌入脑海,他本能的拔出枪就跟了上来。 李今朝微微侧过头,脸上挂着万年不变风度翩翩的微笑,对元清河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何以一见面就动刀动枪?” 石诚绕过茶几走到李今朝身后,将元清河的手枪生生的按了下去,从眼神中向他传递了一条常人读不懂的信息——璧笙少爷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是的,没有,但是这个人知晓他的一切隐秘,并且试图将他从这个世界上生生抹杀。而他,痛恨每一个妄图觊觎着鲜卑墓葬群的贪婪世人。 当然,也包括石诚。 元清河一把甩开石诚的手,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李今朝仰起脸对石诚无奈的笑道:“你们家少爷脾气还是一样的坏嘛!”从元清河一身戎装的出现,他就大致猜出了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只是他暂时无法看出,两人的幕后是谁。 石诚没有答话,只抱歉的朝李今朝欠了欠身:“失礼了,不知道李先生今晚是否有空,我们约一个合适的地方,容在下致以更深刻的歉意,李先生认为呢?” 客套话说得熟练之至,一副商场老手的做派,对于元清河那样的冒犯,他只以一句“失礼了”作为致歉,让李今朝不得不答应在晚间赴约。 更何况,是他亲口的邀约。 话已说道这份上,李今朝极有风度的起身送客,把英国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出了这样的叉子,两拨人会在这漂亮的宅子里火拼了,没办法,中国人给他的就是这样喜欢争斗的印象。没想到这两人仍旧风度不减,微笑着握手道别。 元清河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他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军靴,眼中一片荒凉的死寂。 石诚晓得他又沉湎于撕心裂肺的回忆之中,每当这时,他眼中的一切情感都会消失,只剩下漆黑岑寂望不到底的深渊。 石诚没有惊扰他,只吩咐车夫开回所下榻的饭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入夜时分,天边飘来一朵镶着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2 金边的暗红色的乌云,不多时就淅沥淅沥的开始下雨。雨丝如针如线,随风入夜,街道渐渐宁静下来,偶有黄包车夫拉着车从濛濛雨雾中穿过,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尽头。 一辆黑色的道奇汽车停在伊丽莎白饭店门口,车门打开,下车的黑衣男子托着一把亮银烟袋,他有着极其清俊精致的眉眼,白皙细致的面庞,脑后一条黑亮飘逸的长马尾为他平添了几分优雅妩媚。这样一个惹眼的男子,随随便便这么一站,就引来无数羡艳的目光。 两个门童迎上来,一个引领车夫将汽车开往指定地点停放,另一个撑着伞引领这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走进餐厅。 这是一间西式餐厅,建在伊丽莎白饭店开阔大堂的一隅,餐厅并不大,主厨是西洋人,西班牙风味的牛排是他的拿手菜。 也许是因为下雨,此时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走廊尽头的留声机里流淌出绵软甜腻的流行歌曲,客人多半为黑发黑瞳的中国人,因此今天播放的音乐也就跟着客人的口味走了。 李今朝面带微笑的环顾了四周的餐桌,径直走向偏僻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光洁的大理石桌面倒映出坐在桌前男子俊逸清秀的脸。 “等了很久?”李今朝在石诚对面坐下。 “没有,”石诚回过神,看着他,眼中氤氲着笑意,随后他招手叫来了一个白俄侍者。 “他和英国人都没有来?”李今朝环顾四周,漫不经心的接过侍者递上来的菜单。 “我不懂洋文,你看着点几样菜吧,据说这里的牛排很好吃。”石诚捧着一杯加了一片柠檬的汽水,眼神越过菜单,笑得坦然。 年轻英俊的白俄侍者谦恭的弯腰倾听,李今朝指着菜单叫了几个菜名,外加一瓶龙舌兰酒,侍者记下点单,彬彬有礼的鞠躬离去。 李今朝两手交握,手背撑着下巴,细长优美的眼角眯成一条弧线,一眨不眨的盯着石诚。这个少年老成了不少,并不仅仅是容貌,而是将那种端庄稳重淬炼在了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中。 石诚放下汽水,诧异的摸了摸下巴:“我脸上有东西?” “你过得……好不好?”李今朝在心里叹息,他承认这是明知故问,只是,隔了半年多再见到他,他以为心中那处缺损可以补回来,可是,那里始终缺了一块,隐隐作痛,无论用什么都填补不满。 “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石诚实话实说,虽然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再需要终日躲避追杀,但玩火者必自焚,这个道理他很明白,赵长华绝不是一个可以长久任由他操纵的主。 “倒是你,怎么蓄起长发来了?像个女人。” “你不喜欢?”李今朝反问,那日,这个少年手执一柄木梳,任那头如流水般柔润的假发在指缝间流泻,他透过镜子,看到了少年脸上如痴如醉的红晕。 石诚没有答话,这时,白俄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是一瓶酒,两个酒杯。他向李今朝展示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开了瓶,放下两只小小的水晶方杯。 李今朝掏出两张钞票放在白俄侍者的托盘上,侍者恭谨万分的深深鞠了一躬,悄然离去。 “是我请你来的,倒像你是个主人了。”石诚笑了笑,低头看着酒杯,杯底躺着一片干柠檬,杯口沾满一圈白色的结晶,他凑上去嗅了嗅,是盐。 “这酒叫龙舌兰,是西班牙人从一块很遥远的大陆上进口过来的。”李今朝站起身,朝两只酒杯里斟满深琥珀色的酒液,干柠檬被浸透,立刻舒展成新鲜的模样。 “这酒香味很独特,喝得时候不觉得,但是后劲很大。”李今朝端起酒杯,伸舌头舔了一下杯口的食盐,邪邪的笑了一下,说道:“你尝尝看。” 石诚蹙眉抿了一口,确切的说,他只是拨开大部分盐粒,用嘴唇沾了一点点酒液。他不太能喝酒,最近总是被赵长华有意无意灌下去一点,倒也慢慢开始习惯了酒的辛辣浓烈。这酒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喝,带着食盐的咸味和柠檬干的酸味,另有一种淡淡的特殊的香气。只是一口,石诚便把酒杯放在一边,不再去碰。 李今朝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把柠檬片含在口中慢慢嚼着,漫不经心的轻声说道:“不用怕,我要害你,昨天在家里就动手了,酒里没毒的。”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却像一个惊天响雷一般在石诚心中炸开。 李今朝没有任何表情的垂下眼睑拨弄着杯口的盐粒,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凉,事到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他了,这小家伙却处处防着他,连像个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一杯的念想,都变成了奢望。 你宁愿相信我会害你,也不愿相信我会爱你。 李今朝侧过脸漫不经心的看着玻璃窗外烟雨朦胧的街景,淡淡说道:“可以叫你的人撤走了?”说出这些话,他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可是一字一句掷在石诚心间,轻而易举的将他友好的伪装撞得粉碎。 到底是李今朝,跟旁人不是一个段数,轻易就识破了四周的埋伏圈。 石诚默然的回过头,向任意一位伪装成顾客的特务递过去一个眼神,立时,那些或站或坐的闲杂人等悄无声息的散了个干净,餐厅变得空旷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 石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任酒液的苦涩与咸辛在唇舌之间散开。李今朝举起酒瓶又给他满上了,石诚来者不拒,仰着脖子喝得一滴不剩。 连喝三杯,石诚垂下眼睑说:“够给你赔罪了吗?” 信任这东西一旦破碎,就再难圆满,更何况,这两人之间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易碎。直到白俄侍者端上牛排,两个人再也没说话。 石诚并没有去动食物,对于西餐繁琐的礼仪他一向深恶痛绝。他看着李今朝无声的切割着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然后将盘子放在他面前,拿走了他那一盘没切过的。 “怎么、不赏脸?”李今朝见石诚并不去动,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道:“是要我亲自喂你吗?” 石诚拿起叉子,叉起最大的一块牛排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嚼,牛排很有嚼劲,但并不如传说中好吃,也不知道煎了几分熟,带着生牛肉的腥味。他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愣是没办法把半生不熟的牛肉嚼烂,眼中渐露捉急的神色。 李今朝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看着他腮帮子上一处圆圆的隆起,左边换到右边,右边换到左边,然后青白了脸色,难耐的放下刀叉,双手撑着桌子,含糊的说道:“我……咽不下去,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捂着嘴仓促的跑开。 总算击破了小家伙完美无缺的伪装,李今朝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刚才暗示了白俄侍者,牛排切厚点,只煎煮表面一层。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3 并非有意捉弄他,只是这小家伙无趣得叫他闹心,总得找点苦头叫他尝尝。 李今朝起身离座,跟进了洗手间,只见石诚已经将半生不熟的牛肉吐了个干净,双手撑着洗脸台,水珠一道道在他脸上流过,汇聚在下巴上。见李今朝跟了进来,石诚从镜子中讶异的看着他。 下一秒,那身体带着熟悉的气味贴上他的后背,手腕带了力道拢住他的腰身,炽热的鼻息轻吐在耳后脖颈处。石诚没有动,脸上流露出些微悲戚。 李今朝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闭着眼低声道:“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虽然把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东西紧紧拥入怀里,但心中的空洞并未充实多少,那处虚空反而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将他翻转过来,按着他的后脑就吻上去。小家伙并没有挣扎,就如同繁星满天的那晚,他所表现的,只是柔软和顺从。 撬开牙关侵入温柔的内里,吮吸着他嘴里轻微的血腥味和烈酒味,灵巧的捕捉他四处躲闪的唇舌,纠缠厮磨着,李今朝心中升腾起一股久违的快意。 很久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石诚喘息了一会儿,调整了呼吸,瞳孔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总算找到了焦距。 “你知道的,那时候明明只是逢场作戏……”石诚用袖子堵住通红滚烫的嘴唇,将后半句堵回了心里。 为什么现在又来纠缠不休? “为什么不能假戏真做?你知不知道,我入戏太深,已经脱不了身?”李今朝抚摸着他的脸,眼神深情而怅然。 石诚不自然的撇开脸,叉开话题:“五百架步枪,三百支手枪,另外还需一大批弹药和手雷,当然有机关枪更好,价格你开。我来这里见你,只有这一个目的。” “今晚去我家,这就是我的出价,我来这里见你,也只有这一个目的。”李今朝鹦鹉学舌的挑起唇角,试图再度将他揽进怀里。 石诚觉得浑身发热,气血上涌。这个男人,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他猛力一推,李今朝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老子可是个爷们儿!绝不做这卖屁/股的勾当!”一直完美维持着的风度和形象消失殆尽,石诚怒吼了一句,摔门而去。 李今朝摸了摸下巴咂咂嘴:这小家伙炸毛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石诚回到他们下榻的金陵大饭店时,已是深夜,刚掩上房门,饭店对面高耸的钟楼上就传来连续的钟声,石诚在门口站定,认真的数了数,十一声,然后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好指向十一点。石诚满意的点点头,这说明自己没有喝醉。 脑袋有些胀痛,他一手扶着头脚步踉跄的往屋里走,在玄关把西装脱了扔在衣帽架上,一抬眼就瞥见元清河穿着日本浴衣式的睡衣半卧在单人床上,手执一个高脚杯,抿了一口杯子里暗红色的葡萄酒,淡淡的瞥了石诚一眼。 还挺会享受?石诚咧开嘴笑了笑,谁知这一笑就收不回来了,直愣愣的站在玄关对着元清河傻笑。 元清河奇怪的看着他,只见他双颊绯红,连耳垂都红艳欲滴,额发上还沾着点点水珠,眉眼弯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笑得竟然有那么一股邪魅劲儿,让他心里直犯怵。他觉得这人这会儿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胃中难受,大半天没吃东西,有送餐的侍者来敲门也没应声,到这会儿着实饿得耐不住了,翻箱倒柜找到一瓶葡萄酒,这酒虽然软绵绵的带着一股香甜的果子味,然而从他空空如也的胃袋灌下去,竟然火烧火燎的烫了一路,非常不舒服。 石诚绕过另一张空着的单人床,一步一步的挪过来,元清河拢了拢被子,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谁知道还没等走到床前,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石诚被地毯绊倒在地,半边身体瘫软无力的搁在床沿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元清河嫌恶的试图移开他的手,将他踢下床去,谁知那人一只手将他的被子拽得死紧,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白衬衫里,在胸前掏摸。不一会儿,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被他从怀里拽了出来,扔在他面前。 元清河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个绵软雪白的馒头,还带着一丝温热,不晓得是刚出炉的还是被那人用体温捂热的。 “吃吧吃吧,老子特意给你带的!”石诚眯着眼睛对着他呆呆傻傻的笑,说话已经大了舌头,“小子,你看你,才几个月就给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戒毒吃得苦,值!”末了他还像肯定自己的话一般用力点了一下头。 元清河脑门一下子就黑线了,这人看起来是醉糊涂了。 石诚滚在床沿呢喃了一会儿,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那大半瓶葡萄酒,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啪的一声将酒瓶子往床头柜上一顿,一抹嘴豪爽的笑道:“好甜的果子露!” 话音刚落,人就直挺挺的向后载倒在地毯上,后脑勺砸出一声闷响。 元清河抱着馒头,诧异的探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脸上还挂着笑,眼睛已经闭上开始打呼。 元清河也不管他,三口两口啃掉了两个馒头,熄了灯,裹紧了被子,倒头就睡。 及至后半夜,他感到身子一紧,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拉亮柜子上的台灯定睛一瞧,就见石诚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隔着一层棉被缠在他身上,睡得极不安稳,口中念念有词,元清河悄悄的附上耳朵,只听那人咂咂嘴,又说了一句:“冷,好冷……” 似乎是感觉到了被窝里的热度,石诚放开了他,滚了两滚,然后像个泥鳅一样就往被窝里钻,醉了酒的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三两下就突破了重重障碍,钻到他胸前,拱了拱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缩成一团,咂咂嘴,又睡了过去。 元清河不敢再动,蹙眉看着被窝里的人沉静的睡颜。这人其实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一半藏在被窝的阴影里,皮肤白皙干净,睫毛很长,眼皮上两道深深的双眼皮褶痕,唇的形状流畅丰润却有棱有角,看起来并不会阴柔得过分,下颌尖削得恰到好处,半敞开的白衬衫下,两道锁骨窝出黑沉沉的阴影。 元清河深深的看着石诚,那人像只乖巧而安静的猫咪一般蜷在怀里,睡得舒服了还会用头拱一拱他的前胸。 这个人整日维持着猫一般风度优雅无懈可击的完美姿态,却狐狸一般的心深似海让人难以捉摸,整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却没算计到他身边的人对他的算计。 神话故事中的妖孽都是滴酒不沾的,因为喝了酒就会现出原形。就像此时此刻,这个平日里好像强大得不像话的人,突然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显露了本性,弱小了,安静了,疲惫了,觉得冷了,蜷在他怀里睡得乖巧香甜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4 ,这一幕诱人无比,居然不可思议的激起了摧残他的欲/念。 当然,只是男人单纯的欲/念,与他给董卿的,没有任何区别。 心中突然生起邪恶的念头,假如这个平日总是风度翩翩的参谋长大人醉酒之后醒来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个男人身下,他会有什么反应? 大概会一枪毙了他吧,可是,他对自己近身搏斗的技能是十分有自信的,自信到能在那人开枪之前把他的枪夺过来的地步。 他呼吸渐渐粗重,突然托着那人的后脑勺迫使他扬起脸,对着那枚细致红润的唇狠狠的吻上去,另一只手摸索着熄灭了台灯。 石诚在缥缈的梦境中咂了咂嘴,霎时一条温润滑腻的东西就迫开唇齿探了进来,随后,一个沉重的庞然大物翻身压上来,将他卷裹在身下,滚烫的气流喷在唇齿间,他只觉得气息滞了一滞,茫茫然的睁开眼,下意识的推了那人一把,那人丝毫未动,继续在他肩窝处流连,一只手已经探了下去,解开他的皮腰带。 石诚吃吃笑了,笑完伸手捧起他的脸,迫使他看着他,然后含含糊糊的说:“喂,李今朝,你也该给我差不多一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子可是个爷们儿。” 元清河眯起眼睛,知道他还没完全醒酒,将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顺势制住他两只手,压向头顶,伏下/身吻在他肩头那处齿印形状的伤疤上,他记得这是自己留下的,在那个黑暗而憋闷的棺材里。 石诚深吸一口气,蜷起膝盖,猛力顶在他的下腹,元清河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猝不及防的吃了这一记,捂着肚子弯下腰来闷哼了一声。 石诚顺势滚下床,顺带卷走了那条棉被,他裹成一个长条状,直挺挺的躺在地毯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咕哝着:“真是想不通你们这些人,男人女人都不分了,就知道满世界找洞插那根棍子,你也是,那个元清河也是。老子可是爷们儿,给老子滚远点,烦!” 元清河捂着肚子脸色铁青的看着他,黑暗中看到地毯上那个直挺挺长条条的一个圆柱形不多时就传来均匀的鼾声。 作者有话要说:  每章隔行好麻烦,总是会忘记,就这样好嘛?呐、好嘛好嘛? ☆、第 27 章 这一场春雨下得缠缠绵绵,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三天了,石诚哪都没去,缩在饭店的房间里面,因为那三杯后劲很足的西洋烈酒,让他头疼了三天,整日晕乎乎的,没能下床,三餐都得让饭店的侍者送到房间里来,外面的烟土生意也都交给了元清河。 做生意这种事情,除了需要头脑,还需要沉稳的心性和各种与人沟通联络的交际手段。元清河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嘴巴又紧,轻易不开口说话,之前过了十九二十年纨绔子弟一般的混沌日子,这种事情怕是做不来的。 石诚窝在床上,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一直坐立不安,担心得要命,好在那英国人讲诚信又够义气,石诚在电话中对丹尼尔千叮万嘱:千万别让我小弟给人骗了。这话还得背着元清河说,不然那家伙还会拉长了脸,一整天都不搭理人。 醉酒那天的记忆停留在那十一声钟声敲响之后,然后就对一切都没了印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自己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茧,直挺挺的躺在地毯上,元清河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 石诚怀疑是自己酒后失了控,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这人面前闹笑话了。也罢,不该说的话说了多了,那天沉不住气把李今朝给得罪了,也不差再多得罪一个。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石诚条件反射似的掀开被子奔到门口,却见玄关的地面上躺着一封信,是什么人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打开门四下瞧了瞧,外面阴雨绵绵,走廊里也阴暗逼仄,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石诚捏着那封信,回到床上,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拆开信封。 一张小小的浅黄色的信笺掉了出来,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上面用清秀规整的小楷写了一句话:货已经准备好,和歌山清风山庄,不日就可来取。石诚握着信笺,蹲在床上半天没有言语,末了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李今朝啊李今朝,我真想不通你到底看上了我的什么?我身上到底有哪一点招你惦记上了?” 石诚匆匆洗漱穿戴整齐,依旧穿了那身黑西装出了门。走廊里立时有几个手下悄无声息的围拢上来,领头的那个压低了帽檐在他耳边低声道:“参谋长,这趟去哪里?” 石诚脚步顿了顿,那天在餐厅里,他安排了人手埋伏在四周,没想到被李今朝一眼识破。李今朝是独身前来的,确实带了诚意,是自己多虑了,换个立场想一想,那一出怕是的的确确伤了李今朝了。 于是石诚站定,对手下那几个一脸坚定忠诚的后生笑道:“只是去拜访一位朋友,你们今天就不用跟来了,留在这里待命吧!” 那青年低垂了头,双手奉上一柄黑色长伞,恭恭敬敬道:“参谋长请带上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石诚脸上闪过略微讶异的表情,随即笑着接过,一拍青年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夏庚生。”青年依旧谦恭的垂着头。 “算是没白培养你们,往后好好跟着你们连长,我保证你们大有前途!”石诚说着撑起雨伞,走出金陵饭店。 在大门口拦了一辆黄包车,他挺喜欢这样烟雨朦胧的天气,想要趁机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呼吸一下清新凛冽的空气,但车夫一听说要上山,再一看看这天气,就都有些犹犹豫豫。石诚问了好几辆车,又加了价钱,才有一个车夫勉强答应了。 石诚手执长伞,好整以暇的坐在黄包车里,看满街的人行色匆匆,各自做着各自的营生,茶馆的生意不错,那些出卖体力的人,这天气也不好做什么活计,就都三三两两的围拢在茶馆里谈笑风生,充满市井的气氛;首饰铺子的大门洞开着,门口停了一辆汽车,不知道哪里的老爷搂着他年轻漂亮的姨太太下了车,首饰铺子的伙计搓着双手满脸奉承的迎上来。南京城还是挺繁荣的,颇有太平盛世的感觉,石诚一路看着想着不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思虑着哪天去去找杨兰亭带着自己到处走一走逛一逛才好,早前放那个丫头出去搜集情报,陆陆续续的有政治上的最新消息传递回来,杨兰亭在每一条秘密电报上都会附上问候的话语,却对自己的境况只字不提,石诚倒是有些想她了。 四周的建筑逐渐稀疏,绿意慢慢变浓,车夫也拉得越发卖力,几乎整个身子都前倾到一个很吃力的角度,不多时,石诚见车夫拉着他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5 拐进一条荒僻的小路。 石诚不是没有任何警觉的,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心中咯噔一下,再一打量雨中卖力拉车的人,他一直磕着一顶帽子,并不回头多解释一句,心中隐隐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停车!”石诚低喝了一声,冷然对车夫说道:“你走错路了。” 车夫身形顿了一顿,并不回头看他,自顾自的加快脚步。小路泥泞湿滑,车夫脚上的草鞋被泥水沤烂,走一步一打滑,非常艰难,眼看车速减缓,石诚瞅准空子,飞身跳下车,以雨伞撑地稳住身形,向方向后退了几步。车夫有些气急败坏,扔了黄包车,返身追上来,石诚轻巧的从伞柄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利落的抵住他的咽喉。 石诚阴沉了脸色,腕中发力,以闪着寒光的刀刃逼得车夫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子贴在山壁上。他冷冷凝视着那人,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不等车夫回答,身后冷不防的响起枪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黄包车夫已经被人精准的一枪打穿了额头,鲜血混合着脑浆淋淋漓漓的溅了他一头一脸。石诚回头一看,一辆汽车从大路上拐了进来,吱嘎一声停在他身后,堵住了去路。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率先跨了出来,紧接着,那人露了脸。身后跟了一帮清一色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为首的那人撑了伞,将自家老板罩在伞下。 伞下的人有着姣好的五官,却带了一脸不阴不阳的笑,印堂有些灰暗的颜色。那人摸了摸下巴,笑道:“张参谋长,久违了,不知是否愿意屈尊降贵,去寒舍喝杯茶叙叙旧?” 元清河晚上被英国人拖去了西洋菜馆吃了晚餐,他感觉今天这笔买卖做得十分顺手,英国人相当爽快,送货、验货、开支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所以晚餐过后,英国人一看时间充裕,当即就邀请他到唐城坊去寻些乐子。 唐城坊是有名的销金窟逍遥地,里面烟馆妓院舞厅戏楼无所不有,一到夜晚,这里是非凡的繁华。 丹尼尔看着石诚的小弟长得英武魁伟,是个一表人材的样子。只是性子也过于冷淡了,不大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像个守闺待嫁的大姑娘似的,于是就有意要开导鼓舞他一下,反正时间尚早,就想带他去金陵最有名的花街耍耍排场,见见世面。这种事当然要叫上石诚一起,这人把小弟当宝贝似的,生怕他把他小弟弄丢了,上午就打了三四通电话交代这个交代那个,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私下里把他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小弟带去寻花问柳,也不知道会不会急出心病来。 谁知往金陵饭店打了几通电话都回答是人不在房间里,丹尼尔狐疑的握着听筒,望着元清河。元清河愣怔了片刻,扭头望着窗外绵绵如丝的细雨,心想,那人怕是又跟李今朝出去了罢。 直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坐着汽车找到西餐馆,急匆匆的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俯下身在元清河耳边低语了两句,丹尼尔才看到元清河脸色一沉,眼神之中掠过一道寒光。 李今朝沐浴过后,换上轻盈的的丝绸睡衣,一手端了一杯红酒,一手捧着他的梨花猫,在空旷无人的客厅中跟着音乐慢慢踱步,时不时的啜一口酒,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 等了一天,那人到最后还是没有来。后院停了一辆军用卡车,装着他花了三天时间弄来的一整车军火,他甚至连护送的队伍都为他准备好了,然而那人却没有来。 自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吧?怎么就把那小家伙吓得都不敢来见他了呢?一向情场得意如李今朝,如今也不由得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暗骂一声:犯溅! 他放下红酒,双手捧着他的猫,举到面前细细的看着它的双眼。猫的瞳孔,一只墨绿色,一只蓝灰色,干净清澈,真是像极了那个人,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坨,软绵绵的缩在他手心里,冲着他发出一声甜腻的叫唤,直叫得他心都要化了。 墙上的挂钟当当的敲了八下,几乎与此同时,前院大门处传来混乱的声音,几辆汽车先后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吓得梨花猫直往他怀里钻,车灯下人影憧憧,好不热闹。 李今朝蹙着眉,将小猫往怀里一塞,打开大门,站在檐廊的电灯下。 刚刚的那场骚乱,守在门房的警卫没能拦住闯入者,反而被几个黑衣人收缴了武器,背过身去按在墙上。 带了两三车看来身手不差的黑衣人,元清河显然是来者不善,走得大步流星虎虎生风,他阴沉着脸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沿着刘海往下滴,与台阶之上的李今朝对视,眼神中带了一丝凛然杀气。 “他在哪里?”毫不客气的质问,完全没给他留一丝一毫的面子。 李今朝面无表情,自顾自的抚摸着掌心中的猫咪,淡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元清河掏出一张信笺扔给他,信笺在空中翻转了两下,落在湿漉漉的地面,正面朝上,借着檐廊里微弱的灯光,李今朝看清了信笺上自己写的字。 李今朝立时就明白了情况,石诚看到了他的信,动身出门了,却没能到他这里来,此刻下落不明,所以元清河才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 李今朝心里突然有一丝释然,又隐隐的起了担忧。只是对这般无礼的元清河,他是很愤懑的,这样宁静美好的雨夜,被这样一群不速之客搅了自己的清净,任谁都不会高兴。他冷笑一声不屑的扫了一眼信笺,反问:“就凭这个你就断定人在我这里?那我说今天我没见到过他,你是不是要搜我的家?张石诚手下的人就是这点能耐?我看真是可惜了他一副七窍玲珑的好脑袋!”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元清河怔了怔,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他不知道石诚除了来这里,还会跑去哪里。 李今朝没那个耐心再去羞辱这个不开窍的家伙,转身进了屋,冷声道:“进来吧,我们从长计议,对了,叫你的人赶紧收手,这里可是南京城,夜闯私宅你还有理了?” 挂钟指向十一点,客厅里的气氛安静森冷,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元清河脚下已经积聚了一小片水洼,茶几上的一杯茶早已冷透。李今朝倒是好整以暇,捧着他的水烟袋吧嗒吧嗒的抽两口,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小猫在他大腿上玩自己的尾巴玩了一会儿,累得睡了过去。 派去搜山的人已经回来了,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发现了案发现场,一辆黄包车被远远扔着,黄包车夫被人一枪打穿了脑袋,地上有杂乱的车辙痕迹,另外还发现了一把黑色的没有伞柄的长雨伞。经过证实,这把伞正是手底下的人夏庚生交给石诚的。 李今朝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日在西餐厅,他看到石诚重重布防,在身边满满的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6 安排了人手,当时是不大爽快的,也许因为那件事,石诚心中生出了歉意,这次居然孤身前来,居然还想到坐一辆黄包车冒雨上山,平时聪明绝顶一个人,这次竟然愚蠢得可笑! 午夜的钟声骤然响起,将一筹莫展的两个人从深沉的思考中打捞了上来。李今朝看着元清河青黑的眼圈,冷笑一声说:“算你还有点良心,对的起他平日那么维护你。” 良心?元清河在心里发出嘲讽的冷笑,他的报复还没开始,怎么能容忍别人在他之前动手?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人臣服在自己脚下,为他当日对自己的羞辱和践踏付出代价。 他身体后仰,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闭起眼睛仰起头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李今朝擦然一根火柴,又点了一撮烟丝,舒服得蹙起眉头,点点头,肯定道:“对,一定是他。这么蠢的计策,除了他,一般人还想不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清晰。一名年轻的警卫匆匆步入客厅,急急的走向李今朝,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李今朝正在点烟的手指一抖,两道弯眉立刻舒展开:“这么快?”随即又对元清河笑道:“看来那人对你真是一往情深,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元清河歪着头看他,不理会他满含讥讽的话语,周玉树那人已魔怔了,竟然想到用绑架石诚的法子引诱李今朝用元清河去交换人质。 “既然如此,就快些动手吧。”元清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脚,无声无息的朝门口走去,他的眼神里微光闪烁,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他想,是时候去了结一些自己的过去了。 石诚被反绑了双手双脚,捂了眼堵了嘴,侧身躺在黑暗之中。这是一处漆黑憋闷的空间,地面很肮脏,周围凌乱的堆满了东西,空气中隐约传来汽油味,他猜想,这应该是南京城某家的汽车行的旧仓库。 此次南京之行,他千防万防却没有想到周玉树会突然出现,居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绑票了。周玉树并不是个头脑灵光需要他花费心思去算计的家伙,他也没把这人往深里细想,只当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枕头,纵然是个情种,却始终得不到元清河的心,做的事情也够愚蠢,无须细想就知道这种事情定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个人想要和自己站在同一个天平上一决高下,还远远不够资格。 周玉树的目的,无非就是元清河而已,他现在忧虑的是,周玉树会向谁摊牌。 假如他选择和李今朝做交易,依着李今朝的性子,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给救出去,因为南京城甚至整个江苏省都是他义父的地盘,想要从城里找出一个元清河,并非难事。甚至,他都不需要去费那个心思去抓元清河,以他的势力和手段,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周玉树制得服服帖帖的,无非就是看他愿不愿意,看他做到哪种程度而已。但是假如周玉树直接向元清河摊牌,那个傻子,他会怎么做? 外面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隐隐约约传来鸟鸣,他估摸着已经到了清晨,这处旧仓库应该是有窗户的,因为眼睛虽然被黑布蒙住,但是能从鼻子两侧的凹陷处看到天光,被反绑了一夜的双手双脚阵阵发麻。 杂物间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门立刻被打开,几个人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将石诚腿上的绳子一解,拎着他的后衣领迫使他站起身。石诚脚部麻得厉害,试了两次,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的瘫软下去。 一个伙计不耐烦的骂道:“这j□j的真是麻烦!”说着便和另一个伙计一左一右的架起他往外走。 及至走到一处空旷场地了,蒙在眼睛和嘴上的黑布被人揭开,刺目的亮光照得他微眯了眼睛,却仍旧感觉到了周围有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接着被反绑的双手也被解放,一个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上他的脑门。石诚隔了好久才适应了这光线,只见这处仓库的空地上,两拨人马以一个阔大而破旧的空花坛为界限,紧张的对峙着。 对面站着的是李今朝,是一身长衫打扮,仍旧托着他的烟袋好整以暇的吞云吐雾,顺着他慵懒的视线向下,石诚的心不由自主的加快跳了几下,微微蹙眉。只见元清河被反绑了双手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胸前长长的拖着一条血迹,脸颊上似乎也有淤青,额头上挂了彩,浓稠的血已经结了茄,显出暗沉的黑褐色。 怎么这副惨状?他被人打了? 石诚眼皮突突的跳,眉毛一挑,不由对李今朝怒目而视。那个他一手成就一手扶持起来的人,他自认的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他恨不得深深雪藏的珍爱之物,就这样被人揪了出来,殴打捆绑,然后屈辱的跪在地上,作为交易物品即将被贡献出去,来换得自己一条性命。 石诚突然对自己这次失误恨得咬牙切齿。 他心里万般心疼纠结,他身后的周玉树也是不好过,他一时间血气上涌,竟然被生生激得咳嗽不止,拿出白手绢堵了嘴,咳得弯了腰,五脏六腑跟着一起震动。 好不容易憋红了脸止住了咳嗽,周玉树阴沉了脸,对李今朝说道:“李先生最近甚是春风得意少年得志,坊间传闻,刘大帅有意要传位给你这个义子,在下先在这里恭喜你了!”说着深深的做了个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是冰冷到骨子里。 李今朝吐出一口笔直的烟气,笑道:“好说好说,最近听说沈师长病重,留在北平疗养,怎么周先生没有在他身边好生照顾着,却有闲工夫跑来南京城寻欢作乐呢?” “在下南京还有一笔生意需要收尾,盘点完了这就回去。”周玉树不冷不热的说。 “行,那这件礼物就当给周先生饯别,周先生好走不送。”李今朝毫不客气的拎起元清河,向前一推,低低的说一声:“去吧!” 元清河被迫站起了身,被李今朝推得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自主的快进了几步,抬起沉重的头颅,冷不防的对上石诚几欲喷火的目光。 他的目光依旧是沉郁宁静的,只是看了石诚一眼,就淡淡的将目光撇开。 石诚将嘴唇咬得发白,暗自捏紧了拳头,听到自己手指骨节之间传来几声脆响,拿枪指着他脑袋的人紧张的用枪一抵,迫使他也慢慢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元清河突然听到石诚用低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等我。”他蹙眉看着他,只见石诚目视前方,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那锋利如刃的目光,和他周身散发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已然动了杀机。 元清河闭上眼,心中暗暗发笑,这人一贯温和明朗谦恭有礼,很少能看到他如此情绪失控阴狠暴戾的一面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7 ,看来这出戏码,倒真可以暴露他掩藏颇深的本性和锋芒。知根知底,这对自己的将来极有好处。 石诚步伐毅然决然,只是几十步的路程,他在心中已经将周玉树和李今朝凌迟了三五十遍,及至走到李今朝面前了才再度回头,目光灼灼如炬,看着元清河步履蹒跚的背影。 他所珍爱的东西,决不允许他人如此任意践踏! 周玉树奔到元清河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用袖子胡乱的想要拭去他脸上的脏污和血迹,叹了一声:“你受苦了!” 元清河微微侧过头,蹙起了眉。 周玉树将他一脸憎恶的表情彻底无视,用眼神示意了身边的伙计。立刻,有人拿了一个小皮箱过来,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满满的摆着针筒和各种玻璃瓶装的药剂。 周玉树从中选了一支玻璃针筒,熟练的抽入一瓶无色透明的药剂,面对着元清河挤尽针筒里的空气,越过针尖温柔的看着他道:“你忍一会儿,很快就好。” 元清河冷眼看着他绕到身后,紧接着针尖刺入皮肉的触感分外清晰的传来,冰冷的液体被缓缓推入身体,几秒钟之后,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只觉得眼前的物事全都变成了不清晰的叠加影像。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就缓缓软倒下去,周玉树忙跪坐下来,稳稳的将他接在怀里,紧紧搂抱着,面带微笑,抚摸着他的头发。 石诚看着元清河倒下去,眼中几欲喷火,条件发射的想要向前迈开一步,却被李今朝一把扣进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李今朝俯下身,在他耳边悄然低语道:“别做多余的事,他是自愿的,让他自己去了结他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雨虽然已是停了,但空气中凝结着水汽,山中笼罩着濛泷的水雾。 一路回到和歌山的宅邸,头发吸饱了水汽,变得又湿又重,随手捋了一把,手心就湿了。李今朝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毛巾,散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擦拭,一边对一直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石诚说道:“先去饭厅吃饭吧,吃饱才能有力气折腾。” 石诚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应付对策一一在心中列举了出来。 李今朝重新束好头发,在他对面坐下,见他已经恢复以往的理智和沉静,便稍微放了心。他抱起他的猫,举到眼前,看着它那只湛蓝色的清澈眼睛,逗弄了它一小会儿,小家伙在主人手上得到爱抚,越发精神十足,绕过茶几,走到石诚脚下,仰起好奇的脸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客人。 “巡捕房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他们去查封周玉树的公司时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成了个空壳。火车站那边已经埋伏了人手,一旦发现周玉树的行踪就会将人扣下,眼下,我们只要等着就可以了。”李今朝拿起烟斗,又开始吞云吐雾。 石诚弯下腰,用食指刮摩着小猫的下颚,猫舒服得仰起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对这个客人的好感明显的飙升,最后索性顺着他的裤子爬到他大腿上,享受着这样的抚摸。石诚一边逗猫一边说:“谢了,今朝,这件事跟你无关,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我想还是由我出面自己解决。”他说得冷漠而客气,在南京城,李今朝身后有一个强硬的军界人物做靠山,自然是权势滔天,办什么事都方便快捷,但一旦出了南京城,想必控制就会减弱,石诚是素来不爱给人添麻烦的,他不想欠李今朝太多人情债。 “这件事跟你也没有多大关系,他自己决定换你回来,不妨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解决自己的事情。”李今朝熟练的擦然火柴,越过微光看着他。 石诚的目光变得渺远,他和元清河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明明非亲非故,却是身边他唯一信任的人;有时似敌似友,却可以相安无事的同一张桌子吃饭,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还像娶媳妇一样给他送去一个玩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母亲,整日为那个叛逆冷淡的儿子忧心忡忡,惯着他,宠着他,想要他向上学好,想要将他打造成个人样,为他的每一个进步欢欣鼓舞。而他的儿子,平日总像跟母亲有仇怨,轻易并不搭理,直到出了这样的事。 石诚想到交换人质时的每一个细节,元清河的束手就擒,是自愿的,被反绑了双手,是自愿的,被打得伤痕累累去演那一场戏,也是自愿的。直到最后他被注射了镇定剂,瘫软下去,石诚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狠狠的疼了。 觉察出了沉默的意味,李今朝又问:“那么,你觉得周玉树会往哪个方向去?” 石诚逗弄小猫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眼眸中射出犀利的光,他淡淡道:“天津、上海。但天津在沈世钧的眼皮底下,可能性不大,我下午就启程去上海。” 李今朝点燃一撮烟丝,没了言语。精明果断如斯的一个人,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建议他什么,还能帮到他什么呢? “你对他的事,倒是挺上心……”李今朝自己咂摸出这话中的酸味,将最后半句咽了下去,随着一团烟雾吐出飘进空气中。 石诚倒是没往深处想,看着李今朝,眼中有了些微笑意:“倒是你,怎么、现在不想置他于死地了?” “去年,山东和热河那边打得热火朝天,总统闹穷,发不出军饷了,沈常德和孙殿英才想出那个计策,想要发死人的横财。一千年前的事,那样缥缈的东西,这事说出来,就是我也不信,你以为人人都像孙殿英那般天真么?我义父和沈常德是多年的宿敌了,自然对这件事很上心,他给我的命令是,能驱赶元氏这一支就驱赶,驱赶不了就下杀手以绝后患。现在国库充盈,总统有钱了,自然不会再有人去惦记元清河那点祖宗的家当,我和他又没仇,过去结下的梁子也该是时候化解了。”想到元家庄的种种,李今朝突然后背一阵恶寒,他觉着那件事确实办得失败,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白白冤死了几条人命。 石诚垂下脸去,唇边挂着笑意。毕竟,解除了一个敌人对他来说是好事。 火车在大片的麦田中央飞驰。 车窗外是黑油油的肥沃田垄,青麦苗刚掀开雪被,在和风细雨中崭露头角。周玉树侧身躺着,手肘支撑着头,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又看看面前沉睡之人的侧脸。 他的睡颜宁静祥和,一如往昔每一个他们共度的良辰。虽然那些过往已经如同一面圆滑的镜子被他那毫不犹豫的一枪打得支离破碎,但是周玉树有自信,自信能让一切恢复原样,自信能修补那颗破碎的心,自信能让他重新爱上他。 “清河,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周玉树喃喃自语,俯下身去,轻柔的吻上他的额头。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8 元清河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周玉树上下滑动着的喉结,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上,是他曾经深爱过如今却只能埋藏在记忆中的脸——一张完美无瑕,却充满癫狂表情的脸。 轻轻叹息一声,抚上他的脸颊。 周玉树在剧烈的惊愕之中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有多久了?有多久已经没有得到他如此温柔的爱抚了?周玉树已经记不清,在那次背叛和摊牌之后,他所能记得的,只有他的冷漠和憎恶的表情,和毅然决然的转身。 “清河……”周玉树仿佛魔怔了似的,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痴痴呆呆的看着他。 “不累么?”元清河还未完全从镇定药物的作用下清醒过来,眼神缥缈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句:“一直这样纠缠下去,不累么?” 周玉树突然觉得鼻子泛酸,眼前慢慢湿润,他慌忙别开脸去,深吸一口气,猛眨了两下眼睛,眸中带上一层雾气。 “清河、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去上海滩,安安静静的生活,忘了那些、那些不好的过去,好不好?”这些话,他不只说过一次,而这一次,在久违的温柔目光的注视下,他却说得语无伦次。这一次,他抛却了身份,抛却了过往,抛却了沈世钧许给他的一切荣华富贵。这一次,他已无路可退。 元清河将他慌乱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收拢在眼底,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末了,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按进怀里。 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一次,就算我不杀你,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想到最后一眼看到的石诚眼中的杀机,元清河觉得周身莫名的一寒。 一切都完美得好像做梦,周玉树在巨大的惊喜与惊愕之中放松身体,绵软的伏在他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不知隔了多久,他爬起身,像个不知餍足的恋人,痴狂的亲吻着元清河,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他眼中喷薄出毫不掩饰的欲望,拥着他,乞求道:“清河,我想要你……” 元清河淡淡的瞥了一眼套在自己右臂的一条锁链,那条锁链一直延伸到墙根处。曾经被那个人也是用这样一根铁链,锁在黑暗闷热的屋子里好几个月,每天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明明杀了他只是动一动手指的功夫,而那人却强迫他那样羞辱的活了下来。是了,那人还怀着某种目的指望着他背后宝藏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死?那些残忍和痛苦,元清河一刻也没忘记。 他定定的注视着他,讽刺的轻笑一声:“好啊!” 周玉树转身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医药箱,这回,他抽了一针筒的粉红色液体,重新回到床上,钢丝床凹陷下去,震得两个人跟着一起晃荡。 元清河蹙眉问道:“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周玉树神秘一笑,挤尽针筒里的空气,俯下身来舔着他的耳朵,暧昧的吐着热气,道:“美国货,能送我们上天堂。” 周玉树将针尖刺入自己的筋脉里,注射了一半药液,将另一半完全推入元清河体内。他脸上挂着癫狂而带点神经质的笑容,随手扔了针筒,跪在元清河上方,将两个人一同剥了个干净。 力量正在往四肢涌入,催情药剂的效用渐渐盖过了镇定剂。周玉树手口并用,在他身上四处点火,不多时就将药效催发出来,他满意的惊叹着元清河已经勃发的欲/望,脸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元清河心里明白,自己这具肉体很快就将不受意识的控制,而只能让情/欲随意摆布。他叉开四肢大喇喇的躺着,侧过脸闭上眼,用低哑的声音命令道:“自己坐上来。” 周玉树以一个让人血脉喷张的姿势打开双腿,蹲在他胯骨上方,往自己那处已经久未承受恩露的地方抹上桂花油,霎时,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元清河倏然抬起上半身,他没办法抵御这种香味,那是璧笙身上常年带着的味道。小时候,璧笙有一个红色的里面塞满干桂花的香囊,据说是他娘留下的,那时候淘气,见璧笙关注那个香囊多过关注自己,于是将香囊悄悄偷出来扔进了湖里,最后璧笙竟然还把香囊给捞了回来,洗净晒干了,塞了新的干桂花进去,继续每天戴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记起了这样一件小事,跟璧笙有关的那些记忆并不久远,可他能记住的,偏偏又都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玉树柔软的身替慢慢坐下来,涨红了脸,闭上眼,将他那一处惊人的滚热缓缓纳入,从入口处一路熨烫进去,直到深入他的内里,抵在销魂的一点上。 元清河已然没了耐性,猛力一按他的肩,j□j的缝隙被强硬撑开的熟悉痛感让他惊叫了一声,接着,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的上下颠簸起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肉体,熟悉的香味。元清河最后的理智已经被药剂生生压在下面,他猛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动作已经气势汹汹得带上了一股子要虐杀他的意思。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汹涌澎湃的绝顶快乐,元清河才感觉勉强把身体里的药物强压下去,他终于脱了力,翻身躺倒在一边,闭着眼,任快感如潮水般四散退去。 周玉树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周身布满红紫淤青,下部一片狼藉,微眯着眼睛摊开绵软无力的四肢静静的望着天花板。这样疯狂的爱,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他快乐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几度在灭顶的高峰中泪流满面。他恍恍惚惚之中感觉又像回到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霸占了哥哥的爱人,那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最初带着负疚感,听从沈世钧的指示,引诱他整日欢愉纵情声色,唆使他吸鸦片烟,把好端端一个沉默羞涩的少年改造成一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 他有罪,他自己知道,他穷凶恶极的爱上了他,就是他最大的罪孽。 “清河……”周玉树爬过去,将粘稠湿滑布满青红淤痕的身子贴上他的,想要汲取他所熟悉的,欢爱后的无限温存。 等待他的,却是冰冷的铁链。 元清河休息了片刻,立时就恢复了体力,烈性j□j的药效已经散尽,此时看到那具躯体朝他爬过来,无端端的让他有些作呕。他抡起手上的铁链,想也不想就往周玉树脖子上绕了上去,然后狠狠收紧。 这段孽缘因他而起,终该由他来亲手了结。璧笙已经永远的逝去,不管容貌都多么相像,他也容不得任何人来诋毁那个在他心中某一角落里活着的璧笙。他将铁链在手上绕了三圈,越收越紧,手臂上爆出青筋。 周玉树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元清河,他无法呼吸,蹬着两条白生生的大腿,将床上的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69 被褥尽数踢乱,花瓶翻倒摔碎,钢丝铁床来回移动发出巨响,只是没有人进来,他睁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门口方向,他在门口甚至这整列车里都安排了不少守卫,此刻却发现都是些花钱雇来的废物! 火车包厢的过道里,石诚一手按着军帽,嘴里叼着烟卷,百无聊赖的靠墙站着,看着手下将那几个守卫的死尸拖到角落里,地上立刻横七竖八的涂满纵横交错的血迹。 他知道元清河和周玉树在包厢里面,因为刚刚那一阵折腾弄出了很大的动静,让门口的守卫一个个抓耳挠腮挤眉弄眼,这才让他得了可乘之机,指挥手下瞬间将那几人无声无息的干掉了。 这一次,他充分尊重了元清河的选择。既然他想要自己解决一些私事,石诚也就由着他了,静静守在门外。 周玉树想叫叫不出口,脸色由红转变为青白色。他死死抠着绕进肉里的锁链,仰着脸望着元清河,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双幽黯的不带丝毫情感色彩的眼睛。 蓦地,他突然明白了一切。圈套!这一切原本就是个圈套!李今朝是何许人也?他使的一个小小手段竟然能瞒天过海,让那个狐狸一般精明狡诈的李今朝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用元清河来交换张石诚,可能吗?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人一开始就存着杀他的决心,乖乖的回到他身边。周玉树看着这张他又爱又恨的脸,在绝望的窒息中把手伸到枕头底下——那里有一个可以保命的东西。 空气中的桂花香气逐渐浓重,一个温软轻盈的物品飞出去,元清河瞳孔骤然缩紧,他心脏跟着突突的狂跳,不由自主的放开手,飞身扑出去,想要握住什么珍贵之物一般,紧紧将那东西攥入手心,狠狠的按进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陈旧腿色的香囊,好像将他过去的记忆全部打翻,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他的一颦一笑,他清癯颀长的背影,他沉静落寞的脸,他自飞花丝雨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朝他走来。 他搜刮着回忆,才发现,手中这件,是璧笙唯一的遗物,是璧笙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赤/裸着身子跪着,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将那个陈旧的香囊紧紧的捧在手心,贴在怀里,浑身颤抖,等待着救赎。 周玉树挣脱铁链,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往门外冲,刚打开铁门,就被一洞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额头,他草草的扫了一眼血流成河的过道,对靠在墙上默默抽烟的人冷笑着说道:“参谋长速度够快!” “那是因为你够蠢。”石诚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他对眼前这个人连话都懒得多说,周玉树既然能够活着出来,证明元清河又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犯了心软的毛病。他只往门缝里瞥了一眼,立时了然于心。他对手下吩咐道:“都在这待命,我进去看看!” 石诚走进去,随手掩上门,就看见元清河背对着他跪在床上,光裸的后背上几道凌乱的指甲抓痕尤为刺目。 周玉树冷眼扫视着走廊里的警卫和杀手,知道自己今天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他后背贴着门,反手伸到背后,悄悄的插上插销。 夏庚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用枪点了一下他的额角,喝道:“干什么?”随即,他的眼神一凛,瞬间变了脸色,周玉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灵活的拉开了一条从车顶延伸下来的毫不起眼的引线。他早已在过道里装满了炸药,就是预备着这样的突发情况能够逃出升天。 走道里像是起了连环反应,接二连三的轰然爆炸,车头的人已然发现出了事故,开始急刹车,列车立刻在铁轨上扫出一道耀眼的花火。 走道里,夏庚生和一帮特务连的杀手被炸了个措手不及,连周玉树自己也没能幸免,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墙上,软趴趴的滑下去,粘稠浓厚的血从额头流下来,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觉得视线良好,暗自庆幸没有伤到头部。 爆炸产生的大火很快就从四面包围过来,他冷眼看着血肉横飞的走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踢了踢夏庚生,发现他虽然还有气,但是毫无反应,他不再去浪费精神和体力,踉踉跄跄的攀着墙壁爬出了车窗。 石诚刚刚走到元清河面前,就听到门外一声巨响,他本能的抱着元清河一个敏捷的翻滚,将他按在墙角,两个人抱成一团,石诚护着他的头,缩在墙角,等待着外面过道里那一连串的爆炸声过去。索性的是炸药距离这节包厢似乎较远,他晓得周玉树又使了手段,守在外面自己的人现在恐怕已经死得七零八落。 爆炸结束之后,外面的车厢一片嘈杂,烈火烧得车体噼啪作响,他没有心思去管别的,将衣服扔给元清河,去墙角拖他,却没拖得动,愕然发现这人又疯魔了。 元清河满脸的哀戚,是个痛不欲生的样子,好似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场大火之中的表情,只用一双空洞无神的、悲哀的双眼茫然的看着他。 石诚火冒三丈怒极攻心,走上去甩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指着他骂道:“你小子又在这作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他/妈/的现在要作死还得问问老子我答不答应!站起来!给我走!” 元清河被那两个大耳刮子打得眼冒金星,他必须承认,石诚要是真发了狠下了死手,那是能整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他不得不把他那一腔子悲哀的情绪暂时放下,像转醒过来一样缓缓穿好衣服。 石诚见他恢复意识,也不多说,扯了他就走,却在这时才发现,一根要命的锁链锁着他的右手,锁链的长度只够元清河从墙角走到床上。 石诚朝锁链开了两枪,不知道是驳壳枪火力太弱还是这条铁链太结实,除了打起一串火星子之外,纹丝不动。他额上沁满汗水,因为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车厢里气温的变化,外面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很快就会烧到这里。 石诚咬着下唇开始在屋子里各处翻找,这当口,从车窗上方突然翻进来一个人,那人受了伤,脚步不稳,一落地就一个狼狈的翻滚,随后挣扎着站起身,拎起角落里一个黑色皮箱,看了元清河最后一眼,眼中充满尖刻冷厉。 皮箱里装着他的全部身家,他要活下去,后半辈子就得靠它了。周玉树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攀着窗户爬上去,却被石诚一把拉下来,死死按在地上。 石诚用枪抵着他的下颚,他已经急红了眼,凶相毕露,眼中尽是狠厉的杀气,喝问道:“钥匙在哪里?!” 周玉树脸上已然挂上癫狂的笑意:“你这下/贱胚子,对你们家少爷倒是尽心尽力!你倒是动手杀了我呀?杀了我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石诚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皮箱,一枪打烂了不牢靠的密码锁,打开箱子,在一堆堆簇新的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0 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之中发了疯似的翻找。 周玉树不甘心的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腰使劲将他掼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抖抖索索的收拾起他的钞票。 元清河冷眼瞧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只是觉得累,觉得疲惫,觉得嘈杂得让他头痛。包厢的铁门轰然被人拉开,夏庚生满脸是血的站在门口,他浑身上下多处受伤,枪也丢了,狼狈不堪,右小腿的裤子燃烧着,他在墙上使劲蹭了几下,将火扑灭,重新将铁门关好,将烈火关在外面,铁门把手已是滚烫,一块皮肉留在了把手上。 “去把参谋长带走。”元清河简短的下了命令,他看不下去了,张石诚,平时一贯是斯文儒雅的做派,是军中公认的端方君子,此刻却像个市井泼妇一般满脸戾气,揪着周玉树不放,手脚并用,死命的揍。 那个人失去理智的样子,简直是太难看了……他看着石诚癫狂的样子,蹙着眉头想。 夏庚生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跛着一条腿走过去,强行将石诚拦腰抱起来,走向窗口。 石诚双腿撑着窗户,不肯被他丢出去,挣扎着反身甩了夏庚生一个耳光骂道:“你个兔崽子这是要造反了吗!放老子下来!” 他一蹬腿,后背撞上夏庚生前胸,夏庚生自己也是身受重伤,猝不及防吃了他这一记,疼痛难忍的松了手捂着胸口趴伏下去。 石诚箭一般弹射出去,一个饿虎扑食栽倒在地,他爬起身,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周玉树,把屋里的铁架子床给拆了,拿了一截床腿折返过来,一下又一下的使劲砸着铁链。 火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厢里的温度高得吓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烤箱,炙烤着每一个人,元清河不理会发了疯一般的石诚,捡起地上的枪,在周玉树身侧跪了下来。 周玉树已经再也无力动弹,他躺在钞票堆里,缓慢的睁开眼,侧着脸看着元清河。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和璧笙一模一样的脸,他怎么忍心一枪打碎。他将枪口缓缓下移,抵在他胸膛那处跳动之上。 周玉树缓缓咧开嘴,似乎是要笑,一切都成了慢动作,他看到元清河闭上眼,看到他手指勾动扳机,听到子弹射入胸腔发出一声闷响,他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那些争斗,那些背叛,那些温柔,似乎都在瞬间破碎。 他只是不明白,他的胸腔里怎么会有血呢?因为那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能剩下,长久以来,在心脏的位置跳动着的,不过是一颗石子罢了。 “我……早就给你了,一切、一切……都给你了……”他无力的笑了笑,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前那片漾开的血花:“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只是、你不相信……你却不相信我……”他反反复复的说着那一句:“都给你了、一切都……给你了……你不相信,不相信我……”直到声音渐渐衰弱下去,直到最后的苍凉在他眼中慢慢凝结。 元清河扔下枪,听到身后铁门摇摇欲坠的声音。他侧过脸,看着还在跟那条铁链较劲的石诚,蹙了蹙眉。 虽说有百般恨千般怨,但是铁门倒下的那一瞬,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飞身扑过去,将那人远远拉开。被烧得焦黑泛红的铁门压在铁链上,那种热度立刻顺着链子传导过来,右腕处一片火烧火燎的滚烫刺痛。 到最后居然还是这个冤家陪在身边,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欠了他什么,这人还阴魂不散了。元清河苦笑了一下,突然萌生了恶作剧的想法,他抱紧了石诚,贴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是说不让我作死么?那你就陪着我一块儿死吧!” 让他诧异的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挣扎着的石诚听到这句话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身体慢慢瘫软下去,任他抱着搂着,整个人以一种极为乖巧的姿态伏在他怀里,下颌搁在他肩上,良久,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轻轻的吐出一句:“嗯,这样也好……” 烈火蔓延上来,右腕处传来皮肉的焦臭,元清河抱着石诚温软的身体,用脸在他头发上蹭了蹭,几乎微不可闻的叫了一声:“璧笙……” “嗯,我在这里。”石诚轻轻的笑了,事到如今,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璧笙少爷,再怎么无颜面,我也得下去见你了。 元清河将那个陈旧的香囊送到眼前轻轻嗅着,目光却望向屋子里的那具睁着眼的尸体。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却不相信…… 一切都给你了…… 元清河困惑的看着香囊,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其打开。 黄褐色的干桂花扑簌簌的落下来,香囊里躺着一把钥匙。他将钥匙j□j右腕上的锁孔里,只听到锁里的机括发出一声灵活的“嘀嗒”声,镣铐应声打开。 元清河不再迟疑,一手拦腰抱起石诚,另一手捞起动弹不得的夏庚生,从车窗跳了出去。 周玉树,我们扯平了,我不恨你,也不欠你,当然更不会再记得你。 他在心里最后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回到南京后,夏庚生伤势最为严重,直接就被送到维多利亚综合病院住了院。元清河身上多处烧伤,尤其是右手腕,那一圈皮肉几乎都被烧焦,皮肤肿胀鼓凸,里面透亮的,上了褐色药水之后,那伤疤像一条巨大而丑陋的蜒蚰,显眼的盘曲在他手腕上。 石诚倒是最为轻松的一个,除了几处轻微的擦伤和烫伤,几乎毫发未损。他盘腿坐在床上,细细的为元清河的伤口上药。元清河裸着背,垂着头,头发上湿漉漉的滴着水,石诚放下药瓶和棉球,扯过一块干毛巾,捂在他头上就是一顿乱揉,这人倒也乖巧,不声不响任他蹂躏。 石诚目光不由自主的向下,看着他光/裸的后背,原本白皙细致的皮肤上多了好几片面积颇大的烧伤,再加上凌乱的抓痕,看着倒有那么点惨不忍睹的意思。 “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上有点伤才好。”这话说得不由自主,像在安慰他又像在安慰自己。 元清河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将毛巾拿开,将一头乱蓬蓬半干不湿的头发甩了两下,咄咄逼人的凑上来问道:“那时候,为什么不走?为什么那样急着送死?” 石诚愣怔了片刻,垂下眼睑,目光闪烁了两下,终于又充满勇气的和他对上,眼中满是笑意:“你要是就这么去了,我的损失不是大发了?”石诚跳下床,一边收拾床头柜上的药物,一边背对着他说道:“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元家庄给弄出来,你要是死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一笔军火交易。” 熄了灯,石诚缩进自己的被窝,背对着元清河躺下。元清河躺在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1 另一张单人床上,黑暗中眸光紧紧的锁定在石诚身上,这个混蛋,叫他越来越看不透,狡黠聪明,诡计多端,只有他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却决不允许别人侵犯他分毫。可是那时候,在被熊熊烈火炙烤得热气逼人的列车厢之中,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那个突然撕碎自己道貌岸然的君子伪装,丑态毕露歇斯底里的人,那个乖巧的任他搂着,坦然无畏与他共赴黄泉的人,真的是眼前的这个混蛋吗? 元清河有点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旧香囊,凑在鼻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细细品味着旧日时光中的香气,将那些纷杂的思绪从头脑之中驱逐出去。他不知道,在他翻身的同时,石诚也翻了过来,默默的凝视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熠熠闪光。 第二天一早,石诚就接到了军营那边发来的急电,他坐在床上读了译好的电报,将电报往桌上一拍,移到元清河面前,眯了双眼笑得毫不掩饰:“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的机会来了!” 元清河瞥了一眼电报,上面说的是赵长华亲自挂帅追击山匪,结果中了陆青山的瓮中捉鳖之计,被困在了陆家沟,留守的几个团长和参谋束手无策,只得发电报请示参谋长。 石诚匆匆赶赴和歌山与李今朝顺顺当当的做成了那笔军火交易,爽快的开出支票,等人验好支票,就准备起身告辞。 李今朝手里抱着他的猫,笑着挽留道:“不在我这儿吃了午餐再走?我这儿可是有很好的西餐厨子,保证不会再煎出上次那样半生不熟让人难以下咽的牛排。” 石诚晓得李今朝在挖苦自己,经过这一遭,他和李今朝似乎抛掉了生分,熟稔得像老朋友一样。石诚不得不承认,李今朝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真诚的,敢跟一个野路子军阀在自己宅邸里做军火交易,这不是凭着情分二字就能做到的。 院子里的乔木都开了花,落英铺了一地。临上汽车前,石诚和李今朝事务性的握了握手,什么都没有说,他总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李今朝,对于那些莫须有的过去,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李今朝是当了真,而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看着石诚跳上汽车,车夫发动汽车,渐行渐远,李今朝依旧抱着他的猫,好整以暇的抽着水烟,眯起眼睛看着远去的汽车。 真是个野性难驯的小家伙,在他风光无限的前半生之中,还未曾遇到过这样一个难缠的人,所谓棋逢对手,遇强则更强,这点燃了他无穷无尽的征服欲,只想将他拆吃入腹。他用手指在小猫脖子下画着圈,小猫舒服得狠了,张开刚刚开始长牙的嘴,在他指尖亲昵的用力咬了一口,李今朝将淘气的小兽托到面前,把脸埋进它蓬松柔软的毛里蹭着,深深的嗅了一口,意犹未尽的自言自语道:“你迟早是我的……” 将住院的夏庚生和一批受伤的手下交由英国商人照看,又让几个勤务兵留守医院,石诚才放心的带着他的两大车军火以及李今朝安排的护送小队声势浩荡的启程回家。 在迫近夜渡桥村的时候,石诚遣走了李今朝的人,只剩下十个不到的手下,驾着两辆军用卡车,颠簸在灰尘飞扬的尘土路上。 天色开始阴沉,起风了,四野里空旷凄凉的,除了枯树和野草之外,只余呼啸的风声。 元清河不爱坐汽车,他老晕车,迷迷糊糊睡了半路,及至行到这处旷野的时候,他猛然睁开打盹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微光,他听到了那些野树枯草之中的异动,那显然是一个正在缓慢收紧的埋伏圈,有什么人踩断枯树枝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长步枪在地面拖曳的摩擦声,他听到了。手不由自主的按住后腰的手枪——那是把崭新的勃朗宁,石诚随手从新买的进口武器中挑出来送给他的,比原本那把驳壳枪要好用得多。 石诚叼着烟卷坐在他身边,半眯着眼睛神游太虚,他顶顶喜欢坐着汽车这样颠簸的感觉,颠得他浑身骨头都轻了,整个身子酥麻得舒服。察觉到了元清河的戒备,他漫不经心的睁开一只眼睛,缓缓伸过手去,将他按在枪上紧张的手移开,朝空气中吐了一口白烟,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你知道有埋伏?”元清河诧异的望着他懒洋洋的侧脸。 石诚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了泪,转过脸笑着对他说道:“是我叫他们来的,陆青山这次干得不错,送他一份大礼。” 石诚一向觉得对元清河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揉了揉眼睛,重重的吸了口烟屁股,将烟蒂扔出车窗,他感觉清醒了不少,又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缝里,缓缓说道:“两车军火,有一车是给他们的。眼下,赵长华的实力是越来越强了,我不能容许一边倒的情况发生。”石诚抽了一口香烟,侧脸浮出一个小酒窝:“不过陆青山倒真是争气,不枉费我一片苦心放走他,这么快就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还把赵长华给困在了山里,看来我没给咱师座挑错对手。” 元清河肩膀放松下来,抿了嘴侧过脸去看着车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夜幕。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阴谋和手段,以及他走一步看三步的高瞻远瞩。 石诚抽了一口烟,随即歪倒在座位里,讷讷的开始有些犯困,他眯着眼睛歪着头懒洋洋的说道:“天亮之前,我给你两个团的人马,去陆家沟把赵长华给我弄出来,要活的。赵长华手下没有良将,缴个土匪还要亲自出马。这件事你要是做到了,以后你将会是他跟前的第一团长,我保证。” 不等他回答,石诚就整个身子歪下去,头枕着元清河的大腿,不多时就开始打呼,夹在手指之间的香烟也掉了下去。 元清河沉默的垂头看了他一眼,伸出另一条腿狠狠的碾灭烟头,扭头看着窗外。 他们的车子后面,一场秘密的交易已经在夜幕之下展开,而这个行动的主策划人现在却睡在他大腿上流起了口水,这是何等强大的自信!元清河重新凝视着这个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对手,越发觉得自己胜算渺茫。 两车军火,在到达大本营的时候,仍旧是两车军火,但元清河知道,刚刚两拨人马从车上搬下来的,绝对不会是空箱子。石诚做了无比周密的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批进口武器送到了土匪那边。 石诚在车里养足了精神,阴沉着脸将留守的几个团长和参谋叫去会议室,义愤填膺的轮番轰炸批斗了一顿,轻轻松松的调得两个团的人马,交给了元清河。虽然明知这样做很不上道,但那两个赵长华新提拔上来的团长愣是不敢忤逆这位掌握了财政大权只手遮天的参谋长的意思,只得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出的交出了兵权。 元清河翻身上马,在风中一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2 脸凛然的伫立了一会儿,石诚远远的看着他深刻坚毅的侧脸和沉默如山的身影,不自觉的摸着下巴喜滋滋的对自己说道:嘿,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赵长华匍匐在一地荒草之中,拔了根嫩草芽放在嘴里使劲嚼着,嚼出了一嘴的苦涩,侧过头呸的一声将草泥吐出来。 已经被困在这处山沟里整整三天了,弹尽粮绝,这在他的戎马生涯中又添了一处可耻的败笔。还好这处山沟还算隐蔽,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否则他早就成了那匪首陆青山的囊中之物。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活捉了陆青山,将他逼上了绝路,现在却落得这步田地,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无常。 他在这样的绝境中总是不由得想起参谋长那总是带着点忧郁的深黯眼睛,不知道藏了多少高明的计谋在里面,叫人看不透猜不着。倘若他出手相救,眼下的困境恐怕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当然前提是参谋长自己愿意才行。 他虽然一直摸不透这个人的内心想法,表面一副谦谦君子的温吞吞的模样,但内里实际上并非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否则他也不可能把这祸国殃民的烟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印象中,自从参谋长掌握了财政大权,他就没缺过军饷,每年大批征召新兵,大批购买进口武器弹药,这些事,参谋长全都亲自代劳,从来没让他操一点闲心。 照理说,有这样一个长袖善舞的参谋长,他这个师长该做得高枕无忧才是,但他却一刻都没有轻松过。这样一个来路不明又深不可测的人留在身边,就像埋了一颗定时炸弹,时时都有可能爆炸。参谋长这个人虽然年轻,但论计谋手段以及驾驭人心之术,他都是望尘莫及的。他相信,只要参谋长愿意,架空他的权力,颠覆他的军队,自立为王,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迟早得把这个心腹大患除去,但奈何这帮称霸一方的土匪着实是难缠的对手,轰轰烈烈打仗打了大半年,居然还是没能把这个匪帮轰趴下,那匪首陆青山倒也是个能人。 赵长华端着一碗稀薄得能照得出人影的野菜粥,吸溜吸溜的一边喝着一边想心事。眼下十面埋伏,山沟之外全是陆青山的匪帮人马,他们人员折损的厉害,弹药也不多了,要靠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指望参谋长的支援,赵长华自嘲的苦笑了一下,可能吗? 他们扎营在一处稀疏的松树林里,阳春三月的夜风虽然不再凛冽,但绝对谈不上温暖,赵长华拢了拢衣领,背靠着一棵稍粗的树干打起了瞌睡。 及至后半夜,山沟外面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声,一群栖息在树上的鸟惊惶的扑棱着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赵长华猛的睁开眼睛,立刻抄起立在身边的枪,低喝了一声:“全体集合!准备作战!” 外面的枪声榴弹声越来越密集,隐隐约约夹杂着气势逼人的喊杀声,赵长华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确定了战场在山沟外。 团长刘福俊走上来,陪在他身边一起朝山沟之外张望,末了兴奋的得出结论:“师座,一定是参谋长派兵来增援了!” 张石诚?赵长华狐疑的看着刘福俊,脑中浮出一连串的疑问,他会增派援军,可能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今晚死在这里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一连串的问号烧得他心脏突突的跳,隐隐作痛,干脆叫来个侦察兵,吩咐道:“你出去探探风声,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侦察兵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跑着出了山沟,不多时,就见他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指着山沟外面,眼睛都兴奋得瞪圆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报告师座,是、是参、参谋长增派的援军,就、就快打进来了!我们有救了!” 赵长华眯着眼睛,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他不再犹豫,立即传令从山沟向外突围,与外面的援军汇合。 张石诚,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赵长华翻身上马,突然就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自己从来就没猜透这位参谋长的心思,从来都没有。 元清河带了两个团的人马,顺顺当当的杀进了包围圈。赵长华那位身份神秘的参谋长私下里于匪首陆青山有恩,此时陆青山尽管再不甘心,也不能不卖他参谋长一个面子的,他带兵且打且退,并无意与元清河交战。既然那位似敌似友的参谋长出此下策,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 元清河这一支不多时便打通一处埋伏,与赵长华里应外合,顺利突破重重封锁,在山沟外面接上了头。 赵长华上下打量着这个跃然马上英武魁伟的青年,一蹙眉狐疑的问道:“怎么是你?”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参谋长年初兴致勃勃的征召新兵,待遇丰厚但条件苛刻,之后成立了一支三百人左右的特务连,这个人就是特务连的连长,也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参谋长的相好。特务连目前还在秘密集训当中,还没投入实战发挥效用,他也没见识过这位连长的身手,因此他只表示了一下疑问,随后便闭了嘴,他也想看看这个连长的实力。 陆青山当然也不是个吃素的,他碍于参谋长的情面不能对元清河出手,但他是铁了心要一雪前耻,狠狠的给赵长华一个教训的。所以赵长华拖着残部和元清河的两个团汇合时,后面还拖了个长尾巴,是陆青山的匪帮,像条鳄鱼一样死死咬住猎物,丝毫不肯松口。 战况依旧十分严峻,两拨人马在山沟之外打得热火朝天,手榴弹频频落下来,火光冲天之中大片大片的人马被掀翻。赵长华心中渐渐起了疑问:陆青山近来似乎过得很富足,人马比过去翻了一番,连枪炮都是上好的美国货和俄国货,他从哪里弄来的? 元清河匍匐在马上,他的队伍垫了后,护送赵长华先走,他一弯腰,压低身子,险险避过一颗流弹,那颗子弹却射中与他齐头并进的士兵,士兵闷哼一声,从马上坠落下去。下一声枪响过后,右手边的士兵也应声倒下去,再然后是侧后方的两个人,就像毫无招架之力的麻袋一样,子弹利落的穿膛而过,两个士兵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纷纷坠马。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立刻有了数,他认为的流弹并非真正的流弹,对方的队伍中有一个神枪手,即使是对坐在马上疾驰的目标也几乎做到了百发百中,而那个神枪手似乎并没有标准他开枪,而是不断的击落他身边的人,以此来警告他。 他心中做了个假设,张石诚在匪帮安插了线人,那个人既然神通广大到放走匪帮头目,又出面替匪帮购进大批武器,他当然有这个能力在匪帮里安插人手左右战局。 只是,那个线人,是谁? 元清河眼看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去,赵长华身边的防卫越来越稀疏松懈,他不由猛蹬马刺,加快速度,疾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3 驰到赵长华身边。他俯下身子,细致的观察每一个中枪士兵的位置,串联出几条虚拟的直线,可以想象,那些虚拟直线的交叉点就是那个神枪手所在的位置。他暗自扭头,举起手枪朝身后直线的交叉点望过去,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印象中有些熟悉的脸。 扣动扳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因为对方明显也正看着自己,并且同样举着枪。 江坤城,元清河突然记起了那个小勤务兵,记忆中那张略带稚气的圆脸与眼前这个神射手的脸完美无缺的重叠在一起。 江坤城勾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随即扣动扳机,元清河也同时开枪,但那一分神的功夫,子弹打偏了。 元清河意识到不妙,江坤城的那颗子弹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若想杀他,早几枪就动手了,没理由等到现在。他本能的对着身边齐头并进的赵长华的后背死命按下去,赵长华被他逼得躬下身子,说时迟那时快,子弹擦着赵长华的后脑勺飞了过去,这一枪打空了。 赵长华后背一身冷汗,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听到了子弹呼啸而来的破空之声。他赞许的看了元清河一眼,点点头,算是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 元清河并不轻松,江坤城显然是下了死手要杀赵长华的,下一声枪响,赵长华的马突然侧身而倒,带着赵长华摔了下来,四蹄挣扎着,但却再也没能站起来。 元清河骑着马迂了回去,朝卧倒在地的赵长华伸出手,说了一声:“上来!”机会只有一次,他不允许自己输,假如没能把赵长华活着带回去,那个人会以怎样的眼神轻视自己?他想都不敢想。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赵长华轻巧的翻身坐起,不让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一秒钟的静止而暴露在对方神枪手的射程范围之内,他像只灵活的猴子,攀着元清河的手一跃,坐到了元清河身前。那个瞬间,神枪手又朝他连开两枪,第一枪被他轻轻巧巧的避过,第二枪,他觉得身子一矮,身后的人整个胸膛压在他后背上,他整张脸都被元清河压进马的鬃毛里,耳边传来子弹射入皮肉的轻微声响,身后的人身子一颤,他意识到,元清河中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赵长华带着手下人马一直撤回自己的地盘,匪帮才停止了追击。他顺利的行至村口,就看到石诚穿着长袍披着大衣倚着一棵树,嘴里叼着香烟,脸上依旧挂着温吞吞的笑容朝他微微欠身:“师座你回来了。” 赵长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翻身下马,却把元清河一并带了下来。他刚才确认了他的伤势,应该是没有伤到要害,于是带着他共乘一骑,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如今骤然见元清河身子软趴趴的被他带得从马上翻了下来,吃了一惊,忙伸手将他稳稳接住,轻手轻脚放到地上,对勤务兵吩咐道:“叫军医!快!”一挥手却发现沾了满手粘腻的鲜血。 元清河还在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嘴唇已是苍白没了血色,眼睛却清亮并炯炯有神的望着石诚,似乎在说:看,我做到了。 石诚早就看清元清河背上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渍,手暗自在袖口里捏紧了拳头,面色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阴沉了,他看到两个士兵端着担架小跑过来,指挥他们小心的把人背部朝上搬上担架,一路抬回了家。 一大帮人吵吵嚷嚷的进了院子,董卿披了衣裳,看到趴伏在担架上无力的垂着手的人,背上整片整片都是嫣红的血,他吓得脸都白了,但碍于很多陌生人在场,不便多问,只得无声无息的跟在石诚后面,帮着把人抬到床上,军医割了衣服检查了伤势,下了伤口并不致命的判断之后,他一颗心才跟着落了地。直到石诚吩咐他下去烧开水,他总算找到了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声不响的就往厨房去了。 赵长华出于关心交代了军医几句,便也离开。元清河背部朝上趴在床上,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表情恹恹的,眼皮沉甸甸的垂了下去,看着石诚一双穿着棉鞋的脚。 石诚不声不响的在军医旁边坐下,成了年老军医的临时助手。点蜡烛拿刀子递镊子端热水的任凭军医支使,及至一针麻药下去,元清河终于耷拉下沉重的脑袋,不用再去看那个让他感到不自在的人,但他还是有意识的,只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感觉到尖锐的硬物在他背部的肌肉里挑拨翻找,一双细白却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这双手的主人比他还要疼痛。 石诚咬着下唇看军医扶正了老花眼镜,仔细端详着镊子上的子弹头,然后“叮”一声将泛着血色的子弹头扔进一个白瓷茶缸里,他才下意识的松开抓着元清河的手,手心布满粘腻的冷汗。 接着,伤口的包扎和清洗,董卿几乎是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的将沾了热水的毛巾在盆里搓洗,一盆清水很快变成血红色,他悄悄擦了擦眼睛,端着一盆血水出去了。 石诚走到元清河跟前,两指拈起他的下巴,元清河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皮,瞟了他一眼。 “我交代过你,只要把他活着带回来就成,何苦这么拼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石诚脸色不善,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话里满是责备的意思。 元清河蹙了眉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冷眼瞧着他。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他说的这话,倒像一堆相守多年的贫贱夫妻。 察觉出他强烈的抵触,石诚放开他的下巴,缓和了语气:“罢了,经过这一仗,你以后平步青云自然是不在话下,这样也好,只是太过冒险,下不为例,听明白了?” “是,参谋长。”元清河低低应道,随即重新垂下眼皮,看着他沾满尘土和草屑的棉鞋,虽然都已经是阳春三月,这人还舍不得脱下东西,棉鞋很丑陋,穿上走路让这人看起来像只撒开脚丫的大兔子,模样甚是滑稽。 整个背部都一片麻痹,伤口处隐隐约约传来灼热的疼痛,仿佛江坤城那双聚精会神的眼睛仍然聚焦在他后背上,他斟酌着,要不要把见到江坤城的事说出来。假如江坤城是石诚亲自安插去匪帮的,那当时营救赵长华,他应该事先和江坤城打过招呼才是,这就无法解释为何江坤城追着赵长华不放,并且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假如不是,那江坤城加入匪帮的事情,石诚其实毫不知情。元清河阖上眼睛,掩藏了一切内心的思想活动,他决定采取第二个假设,对石诚隐瞒实情。 石诚见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无意再用热脸去贴他冷屁股,他拢了拢大衣,站起身,说:“你好好休养,军中事务暂时就不要管了,缺什么让董卿来告诉我,要按时吃药吃饭,配合军医治疗。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4 就这样,我走了。” 待石诚掩上门,元清河将桌上一瓶药片使劲朝他的方向掷出去,他手脚绵软,药瓶没能掷出多远,咕噜咕噜从地上又滚了回来。 什么东西!元清河暗骂一声,心中没来由的火起,每每看到那人以一副凌驾于他之上的说教嘴脸对他说话,他心中就有气,而且气得不轻。 他的伤恢复得很好,一个月后就能骑上马四处溜达了。赵长华来看过他几次,言谈中抑制不住对他的赞美和欣赏,眼见他伤势慢慢恢复,以上次救援不力为由随意处置了个庸碌无为的团长,将整整齐齐一个团的人马拨到他麾下。 一切都如石诚预料的那样,元清河也颇为诧异。 又过了半个月,夏庚生养好了伤,带着那几个特务连的人从南京城回来,恰好逢上赵师长娶妻的大喜之日。 赵长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以前当土匪的时候有过一个压寨夫人,只可惜后来他被编入国名革命军,领命去外地打仗,不好带着家眷,只能将夫人留在当地,后来听说那女人忍受不了寂寞,前前后后勾搭了好几个野男人,还自甘堕落的染上了鸦片烟,最后干脆住进了窑子,成了个烟花女子,以出卖身体换钱买大烟抽。 至此,赵长华就收了对女人的心思,再也不提。 这回他是好不容易的看上了一个,想着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便索性向对方人家提了亲。赵长华已经是这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军阀头子,他送上门的彩礼自然是退不得的,被他相中的女儿家,自然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据说那姑娘是邻村一个私塾先生家的女儿,乡村姑娘多半粗野丑陋,他带兵巡逻时在河边饮马休整,遇上这么个羞羞答答清纯动人的姑娘在浣衣,顿时惊为天人,就上去搭了两句闲话,见她相貌不俗,谈吐温和有礼,这就看上眼了,回来之后一直惦记着。到了这罂粟花开得满山满陂红艳似火的时节,野猫野狗都在发/情,这位师长不由得也思了春。 置办婚礼的事正在几位团长和参谋的商议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石诚素来是不去管他这等闲事的,眼下正是罂粟花开,为了保证结果质量,他整日挽着袖子顶着草帽在山间梯田里和工人们一起为罂粟花人工授粉,俨然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烟农。 傍晚,赵长华带着元清河在附近巡视完毕,骑着骏马悠闲的溜达了回来。如石诚所料,元清河现在成了赵师长手下宠臣,赵长华极为赏识这位年轻人,虽然话不多却满腹才学,读破万卷书,却是个孔武有力的样子,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文弱迂腐,更何况他是亲眼见过了他作战的本事的,愈发对他爱不释手,暗恨自己没有早几年遇到如此良材。 两人带了一小队骑兵途经山脚缓坡,赵长华驻马停留,伸手挡在眉上遥遥朝梯田处张望了一会儿,打趣的对元清河笑道:“走,去看看我们的参谋长!” 一年多以来,这一带一直被赵长华领兵牢牢控制住,因此石诚没了忌讳,干脆连掩饰的向日葵都没有种,整个山头放眼望去竟然成了一片血红的罂粟花海,沿着梯田切割出的形状,弯弯曲曲蔓延到山顶。 赵长华跳下马,把缰绳交给勤务兵,和元清河抄田间小道步行上山,边走边说道:“真是一处好景致,参谋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只可惜他的光芒太盛,盛得刺痛了他的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心下不由得暗暗开始盘算,恐怕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日头沉沉西斜,罂粟花沾染了夕阳温暖的橘黄,一朵朵大胆怒放,仿佛每一缕阳光都在花朵上跳跃,显得鲜活生动,熙熙攘攘。 工人们早已收工回家,石诚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地上,他摘了草帽,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夕阳里,闭上眼深呼吸,将思绪放空,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轻松愉悦,灵魂仿佛出了窍,无拘无束的漂浮在这片红海。一阵风吹过,整个人几乎被跃动的罂粟花的海浪淹没,他很享受这样难得的闲暇时光,只觉得心中一片清净澄明,他上了瘾,每天都要像这样静坐在罂粟花海之中,直到太阳隐没,夜幕降临。 赵长华和元清河悄然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不得不承认,这幅景致相当摄人心魄,元清河不由站住脚,远远的凝视着那人。 那人面对夕阳端庄的跪坐着,大朵大朵鲜艳的红花密集的簇拥着他,将他肩膀以下完全淹没,他素来白净细致的脸颊也沾染上那样的红晕,一双密长的睫毛盖住了他平日浓黑幽黯的双眼,眼尾细细的线条流畅的上扬,氤氲着一脸宁静温和的笑意,一抹温暖的橘色夕阳映衬得他肤色细白如瓷,五官更是如罂粟花般的秾艳明丽,绚烂清华。 “师座和团座真是好兴致,不一起过来坐一坐么?”石诚睁开眼,唇角带着笑意。 元清河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轻描淡写的在自己脸上扫过,随即就转向了赵长华。 赵长华显然也是被美好的景致震慑,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半开玩笑的说:“参谋长倒是会挑地方,一个人躲在这里韬光养晦!”他走近了石诚,并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笑道:“我们参谋长其实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只是素来太过清心寡欲,倒似乎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男人应该要有点那方面的追求才好,你说是不是,清河?” 元清河拉长唇形,算是勉强笑了一下。 赵长华一直认为这两人之间曾经是有猫腻的,至于因为何故使两人成了话不投机的冤家,他自然无法知晓。他只知道,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深重的隔阂,在元清河升任团长以来,他们经常在会议上意见不合,把气氛搞僵。参谋长倒一直是一副气定神闲温和有礼的样子,只是他最宠爱的团长,总是印堂发黑,隐隐有要翻脸的征兆。 “明天就是师座大喜的日子,到时一定奉上大礼,我在这里预先恭祝师座夫妻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还请师座婚宴上多多高抬贵手,我实在是不胜酒力啊!”石诚朝赵长华拱手作揖。 “参谋长这样未免太过没有诚意了,我来找你,就是想委托你个任务,明天由你和清河一起去曾家迎亲,参谋长意下如何?” 石诚依旧稳稳当当的跪坐着,笑得如沐春风的说:“能为师座效劳,荣幸之至。” 赵长华甩着马鞭,满意的转身大步走远了。 石诚收了笑容,深深的凝望着元清河,末了一手扶额,仰起脸,长叹了一口气。 迎亲,强娶这样招致万民唾骂的好差事,这一次又落到了他头上。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叹息道:“罢了罢了……”反正他做过的恶事也不止这一桩了,再多几桩也不影响将来下去地府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5 被阎王老子一起问罪。 那晚,元清河兴致高昂,将董卿压在身下做得死去活来。他越是想将傍晚的那副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就挺动撞击得越发强硬凶猛。 董卿眼前金星闪烁,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因为内心的幸福还是肉体的快乐。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破败的小船,毫无招架之力,被巨大的浪潮挟裹着撞击着,几乎快要散架,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漩涡。 元清河发了狠,不曾给他片刻的喘息,当他最后一次紧紧箍着那细长绵软的躯体撞进去,释放在深处时,他仰起脸,浑身颤抖,眼前一片阴暗,大朵大朵的血红色光斑扑朔迷离,就如同那片一直蔓延到山顶的罂粟花海。 怀里的人早已昏厥过去,浑身狼藉,青紫淤痕遍布,沾满粘腻的汗水和j□j,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微弱的气流吹在他的肩窝。元清河紧闭着眼睛,翻身摊开四肢,浑身酥软无力,胸膛起伏得厉害,一颗心脏还带着数次攀登到顶峰之后的愉悦进行着有力的搏击。他侧过脸蹙眉看着身边昏昏沉沉的人,在黑暗中伸出手,仔细端详着自己张开的五指。在失去璧笙之后,身体不受意识的控制这样彻头彻尾的失常,这还是第一次。 他少有的做了梦。 无法形容是噩梦还是美梦,梦中的景象缥缈诡异,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罂粟花海,西边的天空挂着一轮刺目的夕阳。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在花海中奔跑,身后有一道追赶他的火光,每过一处,那些美丽的毒物就在烈焰之中化为漫天飞舞的花火和灰烬。高温和烈火炙烤着后背,他拼命的在奔逃,想要远远逃离身后的火海。他觉得眼前隐隐约约有一束光。朝着那道光,他越发加快了脚步,眼前越来越亮。 蓦地,豁然开朗。 那人身形清癯颀长,逆光站着,无论他再怎么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那人朝他伸出手,声音渺远却清晰的传入他耳中。那人说:“来。” 他停住脚步,犹犹豫豫的朝那人伸出手去。那人的手温软却有力,握着他的手,转身带着他慢慢向前走,他诧异的望向来时的路,那火还在蔓延着追赶着他,但却始终无法到达他身边。整个天空都是灰烬与尘埃,只有那人迎着夕阳的身影清晰如故,迈着坚定的步伐牵着他逐渐远离那片地狱般的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元清河耷拉着眼皮坐在马上,昨晚太过放纵,身体轻飘飘的,仍然有些虚脱,他处在梦游的状态,半睡半醒的跟随着队伍前去迎亲,迎亲队伍锣鼓山响唢呐喧天,震得他耳膜生痛。他抬眼悄悄瞥了一眼石诚,见那人毫无异色,独自骑马悠然的走在队伍最前面,便也只好垂下头去,继续忍受这样的噪音。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境仍旧清晰无比,他狐疑的猜想:梦中的那个人,难道真的是他? 石诚慢吞吞的骑着马,边走边想着心事,早上出门时随手从厨房捏了两块小面团,紧紧的塞在耳朵里,所以此刻任尔锣鼓唢呐震翻天,他心中也是一片宁静,怡然自得。 石诚晓得迎亲队伍吵闹惹眼,沿途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元清河一眼,见那人印堂发黑,眉头紧蹙,是个忍无可忍的样子,心中便有些痛快。 那人自从当上团长,便像是有意跟他对着干,三番四次在会议上明着跟他唱反调。在军中,他这个参谋长虽说有些闲云野鹤,平时轻易不发话,但说出的每句话必定是掷地有声,即便是赵长华也会给他几分面子,绝不敢轻视他的任何建议和决定,敢这样公然跟他叫板的,元清河还是第一个。更无奈的是,在会议上跟他针锋相对,回到家仍然可以风平浪静的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简直就是绝了。 石诚晓得这人性格别扭,是个不把牛角尖钻穿绝不回头的倔脾气,而且极要面子,宁可去死也不能在人前丢了颜面,所以石诚任由着他将自己压制得死死的,并不生气。他总是笑眯眯的看着那人脸色不善的反驳自己,虽然言辞极其简洁,但条理清晰,观点犀利,让石诚极为赞赏。他觉得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经常炸毛的元清河比起一年前那毫无生机一心求死的堕落样子,实在是让他省心太多了。 元清河自己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满以为石诚会狠狠辩驳回来,但那些尖锐的言语石诚照单全收,并不给他奋起反击的机会,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得不到对手的任何回应。每次会议上不欢而散,他的脸色就黑了一层。 所以每次散会,石诚心中偷笑的看着他半明半昧的脸色,心情极为愉快。那人不开心,他就开心了,虽然这种心理很奇怪,但参谋长还是乐在其中,很享受这么一位政敌。 这位未来师长夫人的娘家曾家算是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曾知书曾老先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贤达,年轻时中过举人,但因洁身自爱不愿为官,遂回归故里,开了一间书院,广纳学子,为他赢得了一个桃李满天下的美名,只是这些年来眼看着天下大乱,科举没落,清廷覆亡,年轻的后生们纷纷扛枪吃粮去了,书院到底是渐渐没落,成了一副门可罗雀的景象。 高堂之上,曾老先生坐得笔直,一把花白胡子垂到胸前,微微颤抖。他晚年得女,自然是分外疼爱这个女儿,无奈被强势霸道的军阀头子看上,他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自然是毫无办法,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只得将这个女儿豁了出去。 石诚以军队参谋长的身份迎接了未来的师长夫人,自觉自己礼节到位,绝对没有一处怠慢的地方。无奈曾老先生面无表情没有给过一个好脸色,曾老夫人更是哭哭啼啼,抓着女儿不肯放手,石诚只得垂首伫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到了上轿时辰,媒婆这才牵着新娘子一步一步陪着小心的往院门外走,刚跨出门槛,不知从哪刮过来一股邪风,将新娘子的红盖头给卷了出去。 众人都愣在当场,几个轿夫和吹奏队伍的年轻后生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扭头去偷看新娘子。 曾老先生的女儿,名唤竹心,一身书卷气的小家碧玉模样。面庞丰润光滑,明眸皓齿,一身秾艳的红嫁衣,整个人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美人画像,唯有耳边缀着的两颗碧玉珠子在白皙的脖颈旁匀速摆动,仿佛是两颗活物,显得分外碧绿明澈,生机盎然。 只是那朵人面桃花在红盖头下哭得带了雨,此时措手不及被被吹走了盖头,赫然暴露在众人面前,显得凄惶无助,垂着手瞪大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落。 石诚快跑了几步,将那方喜帕给捡了回来,折返到新娘面前,从怀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6 中掏出一块雪白的丝绢手帕递给她。新娘见这位谦恭如玉的陌生男子眉眼间全然是温柔怜惜的神色,不由觉得很温暖,只是想到前路渺茫,不由悲从中来,两行清泪又扑簌簌的落下。 石诚心中唏嘘不已,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出嫁之日却以泪洗面的女子,第一个,他尚且可以伸出援手,但这一个,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出手相助了。 心中无奈的轻叹,他轻巧的为她重新盖好喜帕,凑到跟前柔声说了一句:“请夫人上轿。” 这一句像是巫蛊咒语,新娘恍惚的挪动脚步,在那个陌生男子的引导下,缓缓走进花轿中。 迎亲的队伍顺利接到了新娘,又一路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往回赶。这一次,元清河得了教训,自己骑着马远远的走在最前面,远离了那聒噪的歌吹。石诚依旧耳朵里塞着面团,神色悠然的骑马走在花轿一侧。 日过中天,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艳阳透过布幔照在花轿里一双绣花鞋上,一对绣工精细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反光。曾竹心稍微缩回双脚,她觉得脚尖让阳光灼痛了。 她稍微掀起喜帕,透过轿子上窗帘的缝隙向外瞧了瞧,却一眼就瞥见那个一身戎装翩然马上的男子白净端方的侧脸。她觉得脸上有点烧,慌忙垂下喜帕,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那方丝绢,一圈一圈的绞在手上,手绢沾染了她带了胭脂的眼泪,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却又极为清甜的香味,她凑近嗅了嗅,是桂花香。 在她难堪的面目脱离了喜帕的遮掩暴露在众人面前时,那些人都在忙着惊叹她的美貌,只有那个男子优雅的缓步走来,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柔的为她遮上喜帕。在那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苦楚不甘与纠结似乎都被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悄然抚平,她带着三分欣喜与七分恍惚,追随着那个男子的脚步,走入花轿。那时她就暗暗的怀了一丝妄想:如果,她要嫁的那个男子是他该有多好! 她忍不住,再一次轻轻掀开窗帘,将那人清俊的侧脸和优雅的身形仔仔细细的看在眼中,映在心底。她知道,这人不可能是她将要倚仗一生的夫君,她要嫁的人她见过,是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一丝阴狠与戾气。守闺十八载,终于在出阁这一天遇上一个她心仪的男子,偏偏,他并不是她的良人。 她怅怅然的垂下眼睑,早已蓄满清泉的眼再一次决了堤。 似乎是察觉到了花轿中投射出来的炽热目光,石诚微微侧过头,目光正与花轿中的一双泪眼对上。 曾竹心睁大眼睛,看到那个男子对她露出一抹清澈甘冽的微笑,他眼中似乎有迷离的流光在闪烁,如同清泉之中嬉戏的鱼儿,只是一个瞬间,又不见了踪影。她慌忙放下帘子,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像是被人窥破心中的秘密,她觉得难堪至极,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他会怎么想我?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如果、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他该有多好! 外面的唢呐齐鸣锣鼓喧天,但是再热闹喜庆的氛围也无法驱散她心中的矛盾和悲伤,这一条路似乎很长很长,她感觉颠簸了好久,久到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紧绷的脸皮上依旧是泪的感触。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静止下来,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也跟随着那热闹的敲打吹奏一起熄灭。轿子稳稳的停了下来,她认命的闭上眼,默默的将那刚刚萌芽的爱恋在心中掐灭。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帘子,只听到有人在外面轻声说道:“请夫人下轿。” 她顶着喜帕,摸索着扶着轿门,却因为颠簸太久而脚下发麻,渐渐的就有些站立不稳,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适时的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的手腕,她顺势搀着他跨出花轿。 任由那人牵引着慢慢的往前走,她低垂着头,却看到喜帕盖住的范围之内,开始有大朵大朵艳丽明媚的红花盛开在脚下。她诧异的抬头,暖风拂起帕子,她看到自己正身处一处开满红花的荒野,而走在前面牵引着她的人,正是那个带着谦恭微笑的男子。 再也按捺不住,她自己掀开喜帕,却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血红的花海一直蔓延到天边,那个男子被花所簇拥着,一身黄呢子戎装衬托着他颀长匀称的身形,他就那样垂手站着,笑容中带了一丝无奈的凄凉。 “卑职张石诚,是师长座下的参谋,夫人不必拘束,卑职跟着师长打天下,也有段时间了。”石诚朝她微微欠身。 “你……”曾竹心开了口,却不知道怎样往下说,对方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见的男子,她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而他偏偏就有那样一种力量,让她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就跟着他出来了。她扭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迎亲队伍,队伍最前面那个年轻英武的军官默然的坐在马上,不时朝这边投过来探寻的目光。 石诚转过身,和她并肩站立,默默环视着那片一直蔓延到山顶天边的罂粟花海,怅然问道:“夫人觉得,这花美丽吗?”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曾竹心很愿意在这样柔和的暖风中,和这样风度优雅的男子,并肩伫立在这处繁花盛开的荒野,短暂的忘记了她是一个披了一身红装的新嫁娘。她淡淡开口道:“美是美,但终究是毒物,沾染不得。” 仿佛是鼓励一般,石诚微微一笑,侧脸漾出一个梨涡。他垂下眼睑,将眼中的笑意遮掩,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跺着脚下那毒物的根茎,悠然道:“是啊,终究是毒物。这样广袤丰沃的土地,却种满了这种毒物,这国家,到底会走向哪里呢?” 曾竹心有些诧异,石诚这句话过于没头没脑了,叫她没能抓住中心。 石诚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收敛了全部的笑容,他蹙起了眉头,目光中带着深沉与忧虑,仿佛喃喃自语道:“这些,都是我种的。人为了活下去,有时候必须身不由己的做一些自己其实并不情愿的事情。就像罂粟,它的存在原本只是为人治病,叫人忘记伤痛,却被有心人利用,成了臭名昭著的毒药。就像有时候,我们明明只为在这满目苍夷的世上求得一处安身之地,过一点太平的日子,却无可奈何的被卷入一些阴谋和争斗之中,做出一些助纣为虐的事情,但越是挣扎却越是陷落。” 曾竹心睁大眼睛,她想她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怅然与失落,她上前两步,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样的诗文,她是自小就读惯了的,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遇上这样一个像诗文中形容的那样遗世独立坦荡皓然的男子。 “在这世上,明哲保身并非易事,随波逐流也并非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7 见不得人。就像这花,背负了一身骂名却能依旧含笑春风,更何况活生生的人,我们又岂能让这毒物比下去?”石诚看着她,眼中重新蕴含了笑意。 曾竹心垂下眼睑,她微微屈膝,欠身行礼,朗声道:“小女子肤浅愚昧,如今得到张先生点拨,仿佛有大彻大悟之感,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石诚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能够领悟,这很好。卑职,会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的。” 重新回到花轿之中,她只觉得眼前明朗心中豁然。既然命运无法改变,那就试着去接受,如果接受不了,那就试着去改变。如此简单的道理,她跟着父亲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竟然没能参透。 元清河紧抿了唇,将表情藏在额发下面。参谋长率领着迎亲队伍接回师长夫人,却在中途将师长夫人带下轿子,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这样的事情,如果让个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上报,那定是一顶不小的帽子。只是,他觉得,这样卑鄙的事情,自己定然是做不出来,更何况,那两人交谈的过程他是远远的看在眼里的。 石诚坐回马上,远远的看着元清河。 刚才那番肺腑之言,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身不由己的无奈,人活着,做到俯仰无愧于天地很难,但是对那个人无愧于心,他做到了。 当晚,小小的村庄张灯结彩,连营房都贴上了一排排的大红喜字,人人都知道赵师长今晚在军营里开了几十桌流水席,军民同乐,但是主动去赴宴的村民寥寥无几,几个乡绅保甲是迫于无奈,被逼赴宴的。 石诚自然是军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蹙眉端着酒盅,一些爱须溜拍马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敬酒,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有意要拒绝,偏偏现下师长最为倚重的团长元清河坐在身边,那些人上来敬酒时,他是来者不拒的,一盅接一盅面不改色的灌了下去,弄得他这个参谋长不得不强颜欢笑硬着头皮跟着他喝——不喝,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 元清河仰着脖子又将一盅烧酒灌下肚,眼角余光却瞥向身边那人。 石诚端着青花瓷酒盅,看着满满一盅几乎要溢出来的酒,为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苦着脸将那盅酒一饮而尽,然后飞快的拈了一颗盐水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表情满是苦楚和无奈。 元清河阴谋得逞,他用手掌盖住嘴,花了不少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依旧勉强维持着他一贯让人看不出表情的一本正经。那个在人前总是谈笑风生高深莫测的参谋长,此时就像被强迫着喝下一碗浓苦药汁的孩子,呆愣愣的苦着脸,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样难得一见的表情,只有他注意到了。 不多时,赵长华挽着他的新娘一起站起身敬酒,他随手掂量起两个酒壶,觉得壶里的酒量还算满意,拎着酒壶走到石诚和元清河身后,把酒壶往两人面前一拍,双手搭上两人的肩膀,豪爽的笑道:“参谋长和元团长,以后两位继续勉力合作,本座绝不亏待你们,这壶本座敬你们,干了它!” 元清河不动声色,却不想石诚突然站起身,端起酒壶,咕嘟咕嘟的就往嘴里灌,他蹙眉看着石诚上下挪动的喉结,一种似曾相识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石诚把那壶酒喝得一滴不剩,末了一抹嘴,大吼一声:“痛快!”这一嗓子吼得清楚洪亮中气十足,一屋子宾客不由得望向这里,吃惊的看着这个素日说话向来温和有礼的参谋长,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赵长华挑了挑眉毛,困惑的看着元清河,他知道参谋长不胜酒力,故意要他难堪,才选了这么满满一壶,不喝,那就是不识抬举,是对他这个师长的大不敬。 元清河镇定的转过身坐回自己的座位,轻轻勾起唇角,在心中默数:三、二、一……只听咚的一声,石诚直挺挺的向后载倒下去,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邪笑,眼睛紧闭着,已然不省人事。 满场宾客哄堂大笑,笑参谋长这次糗大了。赵长华已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的抹着眼泪,指着倒地不起的石诚:“我还当他有多大能耐!” 师长夫人踮起脚尖,看了石诚一眼,眼中满是担忧,心中却是对这位参谋长越发喜爱了。 宴席还在继续,元清河却是早早的回了家,肩膀上还扛了个人事不知的参谋长。他走去东屋,将人扔在床上,那人抓了抓脸,翻了个身,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就侧身骑着被子,开始轻轻打呼。 元清河见他睡得乖巧,不像个要闹酒疯的样子,便不再多作停留,返身回了自己屋。借了酒劲,他觉得体内血气翻涌,一把将自己床上的人掀翻,董卿没去凑热闹参加喜宴,早早的就睡下,此刻他只觉得元清河带着一身酒气压上身,早已滚烫壮硕得可怕的器具准确的找到他娇羞的入口,一路长驱直入,如同乘风破浪疾风骤雨。董卿喜欢他这样急不可耐需索无度的疯狂,这个在他身上耕耘的男人对他的肉体有一种急切的渴求,让他幸福得找不到北。一场酣畅淋漓的抒发之后,元清河觉得体内躁动叫嚣的野兽安静下来,他胡乱擦了擦身子,搂着怀中的人安然入梦。 及至睡到后半夜,他被怀里的人摇醒,董卿一脸惊恐的轻声说道:“清河,你听,是不是有贼?” 元清河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立刻就断定,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屋顶上传来的。他对董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毯子裹好他的身体,自己轻手轻脚的穿起衣服走出门去。 元清河摸黑踱到院墙边,借着清亮如水的月光,抬眼往屋顶上一瞧,差点没被气死。只见石诚背对着他,竟然蹲在屋顶徒手掀瓦!屋顶这么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他找来一架梯子,爬上屋顶,想要把那人拽下来,却见石诚一脸的天真无邪,双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睛清亮有神蕴含着懵懂的笑意,手上一刻也不停着,掀起一片瓦片,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一遍,嘴里念念有词,随即把瓦片放回原位,又去掀另一片。 元清河见这人发酒疯发得有趣,存着想看笑话的心理,没忍心去打扰他,便蹲坐在他身边,袖手旁观。 石诚转过脸看着他,随即咧开嘴,朝他做了个大得夸张的笑脸,伸出沾满泥巴的脏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俊?” 元清河侧过头,拂开他的手,他觉得石诚似乎对他起了兴趣,那人放弃了瓦片,直奔他而来,锲而不舍,继续将脏兮兮的手伸出来,立刻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嘿,这可不就是张石匠家的儿子,乖儿子,叫声爹!”石诚捏不到他的脸,就撕扯着他的衣服,嘴里不停的喃喃:“儿子,快叫爹!” 元清河的脸霎时就黑了,他扬手啪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8 啪的左右赏了他两个耳光。石诚挨了着突如其来的打,捂着脸委屈的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越发小声的申诉道:“你打我做什么……” 元清河打完又觉得有些不忍,觉着自己下手重了,此刻眼前这人,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一壶酒,怎么就让他返老还童了。他拦腰抱起那人扛在肩上,顺着梯子就下去了。 石诚虽然头朝下,肚子挂在他肩膀上,但似乎是见他又愿意搭理自己了,突然又开心起来,蹬着两条腿,嘴里直嚷嚷:“儿子,儿子,放爹下来!” 元清河觉得额角青筋又开始隐隐作痛,猛的把人放下,反手又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董卿听见外面的动静,便披上衣服起床想看个究竟,他刚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元清河对参谋长丝毫不手下留情,吃了一惊,急道:“清河,你打他做什么!” 看着那个人扁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是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元清河心中挺解气,但面上阴沉了脸,恶狠狠的咬牙切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第二天,董卿端了一盆热水送进参谋长屋里,他现在已经是元团长身边的副官,他心思细腻挺懂得照顾人,是个小媳妇的脾气,人又勤快肯干,就索性连参谋长屋里的杂事也一并包揽下来,石诚平时睡烟土作坊里,三五天才回一趟家,见屋子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甚是满意,便默许了他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房间兼办公室。 他进屋的时候就见参谋长一脸茫然的盘腿坐在床上,头发翘得乱七八糟,正拿着一面方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照看,看到董卿进来了,忙叫住他,困惑的问道:“小董,你看我这脸,是不是肿了?” 董卿心里一咯噔,面上不动声色的走近一瞧,故作吃惊道:“哎呀,是肿起来了,怕是昨晚喝酒出了风疹了,您等着,我去找个膏药来!” 石诚满意的看着董卿离去,心想这小子虽然性子怯懦,但胜在够伶俐,挺会关心人,将家里里里外外侍弄得井井有条的,是个勤快的好媳妇,连他都跟着沾了光,想到这里他不由摸摸脸,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小温馨,话说参谋长对女人的吸引力可真是…… ☆、第 32 章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入秋之后,秋老虎更是横行霸道,余热横扫整个江淮流域,将这片国土上蔓延的硝烟战火全都比了下去。 然而,比这秋老虎更厉害的是来势汹汹的日本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中国这块大肥肉,不吞掉他誓不罢休。很快,东三省沦陷了,大总统通电全国,号召“攘外必先安内”,于是那总是剿也剿不干净的赤匪,总算得了片刻的喘息。 石诚叼着香烟,放下报纸。 革命军也好,日本人也好,赤匪也好,这些暂时都跟这个龟缩在这处穷乡僻壤休养生息的军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身为参谋长,他当然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更长远的东西。 赵长华的军队在不断壮大,加上这一年所招的新兵,几乎到达了一个整编师的规模,地盘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扩张,小小的夜渡桥村旁边建起了大排大排的军营,村子也渐渐兴旺起来,吸引了远近各处的商户,原本一文不名的小村庄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土匪依旧在负隅顽抗,赵长华使尽浑身解数,仍旧没能把陆青山打趴下,陆青山自小就是个亡命之徒,抱着多活一天赚一天的心理,带着他的匪帮躲进了深山老林里,跟赵长华玩起了游击战。 为了赵师长强力的打压下求得生存,匪帮频频扰民,绑架妇女、抢劫商队、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方圆百里臭名昭著,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前来诉苦,把赵长华吵得头疼。赵长华何尝不想将陆青山一伙剿灭,偏偏对方是个不死鸟,跟他玩起了阴的,从不正面硬抗,使的都是些阴狠手段,弄得他苦不堪言。直到上个月,两车烟土在前往南京的路上被匪帮一扫而空,他才拍案而起,再也忍不住了! 三声连续的枪响,一群飞鸟惊慌失措的冲向秋日高远蔚蓝的晴空。 江坤城目光如鹰,凝神不动的看着空地中的三个靶子。三枪有两枪射中靶心,最后一枪失了准头,偏离了红心一点点。 身后响起缓慢而洪亮的三声鼓掌,江坤城放下枪转过身,谦恭的垂下头,道了一声:“大当家。” 陆青山走到他面前,抬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大当家过奖了,我的命是大当家救回来的,我的枪就是大当家的武器,您让我往哪儿打我就往哪儿打。上次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抓到赵长华那个丘八,绝好的机会,是我失手了。”过去大哥让他练枪法,他躲在阴凉处偷懒,如今追悔莫及,如果当初听大哥的话多练练,也许当时就能一枪打爆赵长华的脑袋也说不定!不过,当时在混战中遇上了元清河,他那一犹豫的功夫,就失了先机,那个当初像个废物一般被大哥锁在屋里的人,当时竟然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战场上,让他不得不对大哥那边的情况做了一番猜测。 江坤城提到赵长华这个名字,目光中掠过一丝凌厉凶狠。当时他被打得满身是伤,被大哥收买了打手救了下来,送出了村子,却不想遇上匪帮。幸而陆青山当时没有杀他,直接将他收入麾下,他才能有这个报仇雪耻的机会。他格外用心,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练习枪法,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他已经成为匪帮中枪法第一的神射手,成了陆青山的左膀右臂。 陆青山摆摆手,表达了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赞许:“你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江坤城沉默的垂下头,问道:“对了,赵长华的参谋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陆青山摇摇头,陷入了沉思。 他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张参谋长的合作关系,是在一年半以前开始的。 当时,他被赵长华围歼在一处山坳里,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赵长华活捉,谁知道当晚却有一个年轻人将他头上套了黑布袋救了出来;一年前,他正在扩充实力准备东山再起之际,一封密信送到他面前,他将信将疑,按照信上所说的,带上足够的人手在大路边等,谁知道,当晚两辆军用卡车飞驰而过,车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无声无息的搬了几口大木箱下来,等到卡车离去,他上前打开木箱一看,满满都是进口的枪械子弹!前几日,又是一封密信,让他没费一枪一卒,白白劫得两车上好的烟土,卖了一笔大钱,充盈了他的腰包,将整个匪帮大半年的开销都赚了出来。 最开始,帮里的几个当家都苦苦相劝,认为这是赵师长的陷阱,可当时他已经走上了绝路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79 ,再也无所顾忌了,所以就接受了那位神秘的参谋长的援助。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那位张参谋长,确实不遗余力的在暗中帮助自己。 那封密信上写明了双方互惠互利共同谋求发展,但到目前为止,他仍旧不明白,那位张参谋长,到底在蓄意策划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阿坤,帮里昨天刚劫了个开条子的,那开条子手里有几个准备转手卖去窑子的女人,现在都被关在笼里,我大致看了一下,有几个是新鲜的雏,你去挑一个,今晚尝尝鲜,老大不小了,总憋着不好。”陆青山说完,又拍了两下他的肩,径直离去。 江坤城立在原地,蹙起了眉头。 当晚,他果真去笼里领了个女孩回了屋。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凌乱的大辫子又粗又长,尖下颌搭在膝盖上,眼睛清秀灵动黑白分明,汪着眼泪,缩在床角惊恐的看着他。 他端着油灯凑近她,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她,最后竟然也生出些许兴致来,因为这女孩儿的五官脸型,竟然让他寻觅到了大哥的影子。 女孩不敢反抗,任他撕了衣服压在身下,侧过脸去咬紧了牙关。早在爹娘为了养活弟妹将她卖给开条子的人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当个窑姐总比饿死要来的强,谁知半路却被劫进个土匪窝,眼下只有拼命取悦这个匪徒才能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江坤城将她抱了个满怀,是个分外珍视的样子,他真的是,太想念大哥了!他凑到她的脖颈,深深的嗅了一口,不由分说的分开她的双腿,无师自通的长驱直入,屁股一撅一撅的干起来。 女孩忍着疼,不哭也不闹,反而伸展双臂搂了他,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情,突然心里一热,滚烫的种子尽数洒入她的深处。 “大哥、大哥!”江坤城仰起脸,无意识的发出嘶吼,埋进她的怀里,搂紧了她。 通体舒畅,积郁已久的压力与不为人知的恋慕仿佛都随着那两声呐喊发散出去,他借着微光细细打量着女人的脸,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桃红……”她用细弱的带着沙哑哭腔的声音回答。 “往后就跟着我吧!”他心不在焉的把脸埋在她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过了些时日,匪帮里就传出一条大新闻:那个总是阴着一张脸的江坤城,仗着自己百发百中的枪法博得大当家的欣赏与宠爱,平日里总是冷冰冰一副高傲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最近却和一个窑子里的女人好上了。 江坤城感觉自己陷入了恋爱,他总爱和小桃红腻在一起,不愿让她离了视线。白天他练枪射靶子,小桃红就在一旁坐着看。晚上天一擦黑,他就迫不及待的把爱人按在墙上,一次又一次急切的要她。他甚至一个人骑马走了十几里的山路跑到镇上,就为了给小桃红买几身漂亮衣裳一盒胭脂还有一包牛皮纸包住捆着十字花的糖果。 小桃红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好,身在匪帮,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但是他不一样,他是那样刚毅俊朗,虽然平日沉默阴郁,但看着她时眼中的专注和欣喜都是真的,她知道自己也许遇上了命定的良人。他对她的好,她以无限的温柔回报了他,两个人相处得如胶似漆异常甜蜜幸福,只是每次他在床上攀上巅峰时嘴里的那一声声的大哥,让她十分费解。 小桃红穿上新衣裳,抹了一点胭脂,将一头油亮的黑发梳成两条长辫垂在肩膀两侧,总是和江坤城手牵着手在山里游荡。这样一个大姑娘,在一群臭乎乎的男人堆里,是相当惹眼的。那几个和小桃红一起被劫进来的姐妹,短短几天就被土匪们玩坏了,幸存的几个也被卖了出去,进了窑子继续供人取乐,眼下整个山寨中,只有这么一个女人,而且生得如花似玉,却只供江坤城独享,那些平日里本就看他不顺眼的人眼睛红成了兔子。 那一天,赵师长似乎发了飙,他放火烧山,企图把陆青山逼出来。陆青山当然也不是好惹的,留下一拨人灭火,当即就带了一队精锐杀了出去,迎战赵长华。赵长华虽然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但陆青山手下这支精锐绝不是好惹的,是他的王牌,这些人个个弹无虚发百步穿杨,更何况还有个寨子里素有“神射手”之称的江坤城在。在这支靠实力说话的队伍中,江坤城是威信极高的人物,陆青山给他当了个队长,带领这支他最后的杀手锏拼死抵抗。 两拨人马在山谷中打得如火如荼,是破釜沉舟的一仗,陆青山的精锐打得极其利落漂亮,他们空前的士气高涨,极其凶悍的以两百人的队伍生生击退了赵长华的一千两百人,缴获的枪支弹药够他扩充不少人马。 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回到山寨里,陆青山开起了篝火大会,一帮子人马全都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喝酒吃肉。 “那姓赵的这次就是来给我们送枪送子弹的!”二头目猛咬了一口手中的火腿,说得口沫横飞。 江坤城嫌恶的向旁边挪开一点,生怕被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身上。他是有一点洁癖的,因为以前呆在大哥身边大半年,耳濡目染,大哥见不得脏污,要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必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连带着他这个乡下野小子也分外整洁利落起来。 酒过三巡,该敬的都敬了,他心里惦记着小桃红,片刻都不愿意再多留,找了个饭盆,盛了满满的饭菜肉蛋就往自己的小窝走去。 他的屋子是个简陋的茅草棚,有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子。自从小桃红来了之后,屋子被侍弄得很清洁,原本光秃秃的篱笆旁也种上了迎春花,只是这个时节,不见花开,有的只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葱绿。屋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油灯,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心中升腾起温暖的感触。 推开篱笆,冷不丁的,他全身像过了电似的,怔在当场!因为他听到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尖细哀鸣。 他一把丢下满满的一盆食物,快步上前,一脚踹开虚掩的屋门。 屋内的情景如同一年多前那个寒冷冬夜的魔魇,只是男人们中间那个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女人由自己的妹妹换成了小桃红而已。 小桃红被剥得只剩下一块破烂的红肚兜,双手反剪被吊在房梁上,双腿胡乱蹬着,猩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大腿粘答答滴下来。她浑身青紫,脸上布满泪痕的望向门口,眼中闪烁出希望的光,她凄厉的叫了一声:“坤哥!” 江坤城觉得眼前一片猩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快步走过去。那伙匪徒已经一个个提好了裤子,由于知道他目前是大当家跟前的第一红人,也不敢阻拦他,纷纷朝两边让开了一条路。 他跌跌撞撞的上前,将小桃红放了下来,脱了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0 外套给她披上,又去检查她的伤势,只见她下/身红肿不堪,像破了瓶的葡萄酒,殷红汩汩的流出来,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叹息一声,眼泪汹涌而出:“坤哥,我、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孩子……没了……” 孩子?江坤城一惊,伸手抚上她的小腹,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体里面已经孕育了他的种子,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轻轻将啜泣不止的女人小心的平放在地上,缓缓的站起身。 饶是看着他的背影就满是杀气,那伙匪徒胆战心惊的集体后退了一步,为首一个站出来说道:“江坤城,这是二当家的主意,怪不得我们,你小子要是有怨气,就去找二当家……” 他话还未说完,随着近在咫尺的一声枪响,半个脑袋已经不见,鲜血混合着脑浆淋淋漓漓的淌满了他剩余的半张脸,其余匪徒大骇,有几个已经夺门而逃,剩下几个胆大的骂着娘摸上后腰,还未等他们拔出枪,江坤城已经抢尽先机,快而精准的一枪一个,瞬间倒下三个人。 他举着枪立刻狂奔出门前去追击。在这样的匪帮中,自相残杀真是大忌,但他已经失去理智,已经没有在乎的东西了。 刚追出篱笆,身后的小屋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他的心猛然一沉,掉头又奔回小屋,可惜为时已晚,小桃红已经捡起尸体身上的一把枪,将枪管塞进嘴里,扣动了扳机。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什么都没能剩下。 他膝盖一软,跪在女人身侧,缓缓抱起她,抱起他的第一个女人,仿佛怕惊醒她一样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支离破碎的头颅。 他没有眼泪,早在母亲和妹妹惨遭劫难的那一天起,他一瞬间就长大了,就转了性,收起了那些不懂事的嘻嘻哈哈,心肠冷硬得再也没了眼泪。他从没认真去了解过这个女人,一厢情愿的对她好也只是因为她眉眼之间与大哥有那么几分相似,可是在枪响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那么一下。 入了秋,早晚的风中已经带上了让人很觉舒爽的凉意,江坤城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吊在树上,低垂着头,脏乱的头发下是一双没有丝毫表情的眼。 陆青山缓步走到他面前,皱着眉看着他,问道:“知道错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陆青山双手背在身后,来回焦躁的踱了两圈,觉得心中甚是愤怒,指着江坤城骂道:“枉我这么看重你这小子,没想到养了一头白眼狼!一个女人而已,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这下好了,被你毙了的那几个都是老二老三手底下的人,我现在就是有心纵容你都没脸去说去!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陆青山越骂越生气,执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抽下来。江坤城直挺挺的被吊着,任那马鞭撕开皮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觉得茫然,茫然得连视线都找不到焦点。好像突然之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一样。原本他根本就没意识到那东西的存在,可是现在突然被抽走,整个身心似乎跟着一起坍塌了,再也支撑不起他沉重的灵魂。 当晚,他迟钝的耳朵听到了响动,是锋利的东西隔开活物的皮肉,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他慵懒的抬起眼皮,却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黑影轻巧的放下看守的尸体,在尸体衣服上擦净匕首上的血迹,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人他认识,叫林虎,是他手下的精锐队伍中的一个枪手,虽说生的魁梧,却身手平平,从来不出众,但也从来没出过差错,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林虎用匕首割开绳子,将他放下来,把他领到营房里。 营房正中央摆着一张小木桌,小木桌上一盏油灯就是整间屋子唯一的照明设备。江坤城环顾四周,只见营房里或站或坐的挤满了人,都是熟面孔,是那支精锐小分队的成员。见他进来,坐下的纷纷站起来,全员向前围拢,恭敬的叫了一声:“队长!” 江坤城最后将困惑的目光投向林虎,林虎微微欠身朝他行了礼,低声说道:“队长,我们是参谋长的人。” 江坤城一怔,目光缓缓亮了起来,喝问道:“大哥的人?怎么回事!” “参谋长这两年一直悄悄在往匪帮渗透他的势力,已经安插了不少眼线进来。听说你在这里好好的活着,参谋长很高兴,嘱咐我们暗中盯着你,如果你有造反的念头,让我们尽全力拥护你上位。”林虎解释得言简意赅,都是自己人,他说得无所顾忌,将造反这两个字堂而皇之的摆了出来。 江坤城眼眶一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原来大哥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即使这么久没见,大哥还在暗中帮助他,替他安排好了后路,保他安安稳稳的在匪帮之中混迹。 他沉默了半晌,末了睁开眼睛,已然恢复凛然而犀利的表情,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他知道二当家对他很有成见,一心想要除掉他,不排除这是二当家的圈套,跟着大哥的那些日子,他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 林虎默不作声,从口袋中掏出一物,放在他手上。 江坤城默然的看着静静躺在手心中的那支口琴,他记得,那是他送给大哥的小礼物。雪亮的琴身反射着那一点如豆灯火,他恍惚回到了初遇大哥的那天夜里,那个不算宽厚魁梧的身影,却笔直的挡在他面前,把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厄轻而易举的化去。 “大哥……”江坤城紧抿着嘴唇,将那支口琴牢牢的握在手里,一场匪帮中的腥风血雨已经在他心中拉开了序幕。 石诚清早起床,发现窗台上停着一只白鸽,正迎着初升的朝阳,偏着头等待他。 他双手托了白鸽,轻轻取下白鸽脚上的银环,一个小纸卷落入他手心之中。取来一把玉米粒喂饱了白鸽,鸽子发出满足的咕咕声,跳上窗台梳理了几下羽毛,就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石诚走到窗口,点燃一支香烟,用余下的火苗将那个写满字的小纸卷烧成灰烬。他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着丰收的田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长着周正的圆脸的臭小子,唇边不自觉的浮起笑容。 阿坤,你总算没叫大哥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元清河大步流星的走入设在军营中的师长的书房,默默的站在赵长华跟前。 他脚步极轻,赵长华显然没意识到大书桌前站了个人,直到一抬眼一双擦得锃亮干净的马靴映入眼帘。 赵长华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元清河,对他一身平整干净的军装甚为满意,他终于晓得为什么当初定做军装时参谋长执意要以元清河为标准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1 挑选样式了,也只有他这般伟岸雄浑的身姿,才能把一身军装穿出这样英武绝伦的飒爽风采来。 他拍了一下元清河的肩膀,笑道:“清河啊,你什么都好,就是人太沉闷,这是做大事最要不得的,你要学会说话,学会交际。” 他的话让元清河消化了一阵,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人,也没见那人有多么能说会道,大多数时候那人也是不爱吭声的,常常在一整场会议上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他的大茶缸,一边喝茶一边打瞌睡。 “师座找我来……” 赵长华脸色不太自然的别过头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沉下脸问道:“参谋长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么?” 元清河下意识的摇头:“师座是指哪方面的?” “各方面的都说来听听。” “自从在陆青山那里损失了两车烟土,他就几乎都住在作坊里,想要早些把许诺给英国商人的货赶出来。”说是被匪帮抢了两车烟土,其实元清河心里清楚,只怕是石诚料到陆青山又拮据了,故意送过去的。作坊里现在是日夜开工的赶货,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石诚在村里露脸了。 赵长华点点头:“那就好,他有事情忙我就放心了。他那个人,一闲下来就会动别的心思,我懂。” “别的心思?” 赵长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那个姨太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看应该注意一下参谋长的动向了,别到时给人扣了一顶帽子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夫人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很得他的欢心,只是动不动就在他耳边吹风,起初他还没有在意,到后来察觉到了风向不对,竟然都是帮着石诚吹的,他心里就开始老大的不爽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味的只会夸别的男人好,换做是谁,心里都是会起芥蒂的。 元清河垂下头,不再言语。迎亲那天石诚把新娘子半路从花轿带了出去,状似亲密的谈话谈了半个时辰,整个过程他是远远的看在眼里的,只是谈话的内容,他就不得而知了。 赵长华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怀疑他跟匪帮互相勾结,有所图谋。我们剿匪剿了这么久,怎么这最后一点星火就是剿不灭呢?陆青山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搞的鬼,那就说明陆青山那边也有一个厉害的军师,那个人的谋略和胆识绝不在张石诚之下。最近几天,你给我去查一查,这个参谋长的位子,我看他是坐的太舒服太悠闲了,敢背着我在后面搞鬼!” “是,师座。”元清河抿紧下唇,陷入沉思。 赵长华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隐约知道了他的担心,于是转换话题的问道:“对了,他当初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次我亲眼见到他把你绑着跟你亲/热,还以为你是他的禁/脔来着。” “师座误会了。”元清河脸色一沉,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赵长华看着他,觉得他神色不大好,眼睛黯淡下去,额角隐隐的发青,晓得自己触了他的逆鳞,提到这事,这位元团长是会说翻脸就翻脸的。有一次在酒宴上,另一个团长提到元清河和参谋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他居然二话不说就掀了桌子扬长而去,让那个团长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于是众人都明白了元清河与参谋长之间有芥蒂,在他面前提到参谋长也都会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一个字。 赵长华觉得书房里的温度似乎正在下降,空气也慢慢停滞,他忙打圆场给自己找台阶下:“哈,也对,清河你一表人材年轻有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是我失言了……” 直到元清河走出去很远,依旧是脸色不好,他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好像想要把当时石诚留下的气息抹除干净。虽然那时候他毒瘾上身,糊涂了,但那人嘴对嘴喂下他一口温热清甜的食物的感触,他还记得,这让他越发的感到烦躁。 他脑海中浮现出在南京时那晚,两人同住一间房,石诚醉糊涂了,拱到他怀里睡,那时,他确实是对他起了一点戏弄的心思的,想把这平日里一副高深莫测道貌岸然的人按在身下,狠狠的蹂躏他,揉碎他的面具,要剥出他原本的面目来。但也只是趁着那人醉酒起了一瞬间的歹念而已,好在那人醉归醉,好在还不糊涂,及时踢开自己,不然自己可能会因为那样的荒唐而悔青了肠子。 好死不死,就在他胸中思绪万千,越想越不敢往下想时,那个大半个月没现身的人却迎面走过来。两人不期而遇,皆是愣怔了一下,都停住脚步。 元清河看着石诚,觉得今天的他简直可以称得上不修边幅,顶着一头长久没有修剪的乱发,军装皱巴巴的包着他清瘦的身形,白衬衫从军装下摆翻出,像静止的旗帜一般耷拉着,靴子也是脏兮兮的,走一步就掉下一团黑泥来。 石诚打了个哈欠,红着眼睛问道:“家里有没有热水?我三四天没洗澡也没睡觉了。” 董卿今天跟随军需处的人进了城去采购一些东西,家里怕是冷锅冷灶的,元清河犹豫着,石诚却不等他回答,径直朝家里走去。元清河蹙眉看着他的背影,那人后脑勺的头发凌乱得像鸟窝,脚下不稳摇摇晃晃的便是要倒的样子,他下意识的伸手虚虚的托了一下他的背,石诚回头用有些呆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实在是疲惫极了。 元清河亲自去士兵们的公共澡堂找了几个人提来六七桶热水,尽数倒进石诚房里的大澡盆里,石诚吃了些东西,觉得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见元清河站在屋里不走,便有意要撵他:“你去跟小董说一下,让他给我收拾收拾,我明天要去一趟南京。” 元清河在想事情,他总觉得一遇上石诚,自己的脑子就有些不大够用,他们这算什么关系呢?是敌?是友?是亲?是疏? 石诚见元清河一脸若有所思的出去了,便跑到帘子后面,脱下一身脏衣服,那衣服吸饱了汗水几乎粘在身上,往地下一掷,扑腾起浓重的酸臭气味。他美美的靠坐进澡盆里,长出了一口气。 及至傍晚,元清河见石诚屋子里依旧黑洞洞的没有动静,也不晓得那人吃不吃晚饭,凑到门前听了听,谁知稍微一推,房门自己就轻轻开了。幽暗的屋中传来清晰的鼾声,但是床上没有人。 拉开浴帘一瞧,只见石诚依旧坐在浴桶中,泡在已经冰凉的洗澡水里,人已经靠着桶壁睡着了,一侧的肩膀白皙圆润,浮在水面上,肩膀上赫然印着一个浅红色的牙印。 看到自己留下的牙印,元清河稍微起了点怜悯之心,没忍心去叫醒他。他在床上铺开一条毯子,又折返回去,双手插/进石诚腋下,轻轻松松将人给抱了起来,一路水淋漓的抱上床,轻轻平放在毯子上。那人仿佛是累极了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2 ,依然不醒,只是嘴里呢喃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侧过头接着睡。 元清河扯来一块干毛巾,动作轻柔的擦去水迹。这人身材偏瘦,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皮肤也生得好,凉浸浸的白腻光滑,他目光掠过那人一身如瓷如玉的皮肤,接触到藏在他下腹阴影中那一副器具时,他翘起一边的唇角,冷笑了一声。 那一吊东西粉嫩而秀气,显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羞羞涩涩的藏在浓密阴影中,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湿漉漉的软软低垂着。元清河轻蔑的看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以为他这样魁梧健硕的男人会被参谋长这吊软乎乎的小东西征服呢? 用干毛巾擦向那处,谁知这个动作竟然让石诚浑身一颤,他悠悠转醒,侧过脸,目光正好与元清河对上。 石诚皱了皱眉头开口:“你?”随即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光溜溜的躺着,而元清河正拿着一块毛巾触及到了他的要害部位。他霍的一下坐起身,用毯子将自己裹住,从毯子下面伸出一只光脚一脚踹上元清河的心窝,喝道:“你干什么!” 元清河猝不及防的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愣了一瞬,随即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他不声不响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半干不湿的毛巾往石诚面前一掼,冷哼一声走出去,重重的带上门。 在房门一声惊天巨响的震慑中,石诚的脑袋清醒过来,恢复了运转。 他下意识的掀开毯子看看自己,又看到地上一溜湿漉漉的水迹一直通向浴帘后面,立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恨自己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踹走了,石诚有些自暴自弃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肩,把脸埋进膝盖里,叹了口气。 元清河越想越气,跑到军营里,关上大门点了灯,泄愤似的啪啪啪的打掉一梭又一梭的子弹,直到把靶子打成一团破破烂烂不成形的烂草,才觉得心中稍微解了恨。那一脚踢得并不重,只是将他的尊严踢得破碎不堪,一点也不剩。他觉得是自己犯贱,当初直接拍醒那人不就好了,偏要自己动手将人弄到床上,简直是大脑出了故障,自作孽不可活! 那一记窝心脚,我还给你了。元清河这么想着,重新上膛举起枪瞄准靶心,眼神冷厉的射出一颗子弹。 窗口似乎有谁的头顶一掠而过,元清河眼神一凛,眼角余光盯着门口,喝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出来!” 石诚慢慢从门外现身,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熨烫平整的藕荷色长袍,衣角翻飞起落间,人已经走到他身后。 鬼鬼祟祟?那小子竟然说他鬼鬼祟祟!石诚歪着头想了一下,自小到大他就没有做过什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事情,至多不过是刚才因误会踢了他一脚,有些心虚罢了。 石诚不说话,元清河也没有搭理他,继续自顾自的呯呯呯的开枪练射击,直接将身后站着的人当成了空气。石诚知道自己理亏在先,不去打扰他,任他发泄似的浪费弹药。 又一梭子弹打完了,空气陷入凝滞,元清河抚摸着发烫的枪管,这一次的成绩差了很多,甚至有几枪根本连靶子边都没碰到,他晓得因为石诚站在一边他破了功失了准头,心中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刚才……没伤到你吧?”石诚犹豫着开口,印象中懵懂醒来那一脚踢得并不很重,以元清河的身板,并不会在意这样的一脚才是。 察觉到石诚的谨慎和迟疑,元清河放下枪转过身,好笑似的看着他:“你觉得呢?” 石诚正了正神色,郑重其事的开口:“对不起,是我没弄清楚状况。” 元清河没了言语,那人竟然诚心诚意的出面来道歉了,当然再没了生气的理由,可是看着石诚一副虔诚认错的样子,他又没来由的觉得烦躁。 好人都让你做了,你这混蛋!元清河一挑眉毛,转过身,继续往枪里装填子弹,举起枪瞄准靶心,他并没有开枪,而是淡淡的说道:“赵长华今天跟我说,他怀疑你暗中通敌,与匪帮有染。他可能最近会对你下手。” 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件事情,也许是因为他本能的不希望他被赵长华这样平庸无能的人搞垮,他自然而然的觉得,能打败那个人的只有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才值得那人当真正的对手来对待。 “不管我有没有通敌,他要对我动手,那是迟早的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石诚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摸出香烟盒子,抽出一根香烟叼上,又满身去摸火柴。 这时,一个勤务兵飞快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参谋长,团座,不好了,出大事了!师座正在发脾气,说是让你们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失控,快要把少爷写成一只忠犬攻了,可是作者君觉得这样小温馨的剧情写得好舒服啊…… ☆、第 34 章 石诚前脚踏进会议室,就察觉到了异样,因为尽管围着会议桌坐满了人,气氛却冷到了极点。赵长华站在窗口,背对着石诚,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最异样的,是稳稳当当停在会议室中央的一口棺材,乌沉沉的,看起来相当有分量,也把会议室里的气氛搅得相当诡异。 石诚和元清河依次落座,赵长华转过身,果然是脸色不善,眉头之间深深的皱纹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愤怒,印堂隐隐的发黑,是个乌云压顶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横扫过去,最后落在石诚脸上,朝他一抬下巴,不冷不热的说道:“今天晚上,就在刚才,打扫的勤务兵竟然在会议室发现了一口棺材,参谋长对此有什么看法?” 石诚站起身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情况了,无须他再多做说明。他走到棺材旁边,径直绕着棺材转了一圈,只见黑色棺盖上以醒目的红漆写了几个大字“贺赵长华师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村子以及军营的防务一直都是隶属参谋长全权管理的特务连所负责的,怎么竟会让外人混进来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别告我我你这个参谋长是当腻了!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让你的特务连解散,把你撤职查办!”赵长华再也忍不住,随手一挥,桌上一个白瓷茶壶就飞了出去,在墙上摔得粉碎。 会议桌边的团长参谋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全都噤若寒蝉的垂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元清河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旁观。 “师座何苦发这么大脾气,伤了心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会负全责。实不相瞒,这半个月来我忙于生意上的事务,分/身乏术,松懈了军务,我甘愿受罚。只是这棺材的来历,查清楚了么?”石诚倒是一副一成不变的沉静脸色,说的话丝毫找不出错处。 “来历?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3 有人盼着我死,给我送晦气!”赵长华怒不可遏,咆哮如惊雷。 “师座,参谋长说得有道理,总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才能再做定夺。”一个年老的参谋这时候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帮着说了两句话。 赵长华阴冷着脸色转向门口喝道:“来人!” 两个士兵装备整齐的小跑进来。 “给我开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存心要寻我的晦气!”赵长华一声令下,两个小兵纷纷上前,掏出军刀就要去撬棺盖,却被石诚制止。 石诚环视众人,冷静的分析道:“师座,现在谁也说不准幕后主谋是谁,也说不准这棺材里装着什么,万一只是空棺材倒也罢了,假如里面设了机关装了榴弹炸药,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纷纷点头觉得他的担忧很有道理。 赵长华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冷笑一声道:“参谋长果然心细如尘,那这样吧,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个棺材就由你来开,假如你毫发未伤,我就免了你一切罪责,假如你因此而死了,那也算死得其所,参谋长,你觉得如何?” 尖酸刻薄,过河拆桥,你绝对不会有更大的修为,赵长华。石诚在心中冷笑。 他朝赵长华微微欠身,笑道:“那就多谢师座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戴罪立功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石诚找来四个勤务兵,将棺材抬了出去。由于勤务兵都猜想棺材里怕是装着榴弹炸药,所以抬得分外小心走得格外平稳,一路出了村子,及至到了一处没有庄稼的荒野,石诚一喊停,四个勤务兵都松了一口气,放下棺材,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请师座带人自去回避,以免伤及无辜,最好找个远一点的地方躲避以备万无一失。”石诚依旧好脾气的笑着,目送赵长华怒气冲冲的带着众人离开。 元清河走在最后,他深深的看了石诚一眼,没有言语。他晓得这人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他不会这样笃定自信。也许,这口棺材就是他命人放进会议室里的也说不定。 等到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都匆匆散尽,荒野里只剩下四下呜咽的深秋的冷风,石诚静静的站在萧瑟风中,对身后的棺材笑道:“人都散尽了,还不出来?” 棺盖慢慢被顶起,原来棺盖看似用铁钉钉实了,实际上只是虚虚的盖着,里面的人稍一用力,就顶开棺盖,跳了出来。 “大哥!”江坤城快步冲过去,抱住石诚,再也不肯撒手。 石诚任他紧紧勒着自己的腰,笑骂道:“你小子能耐了啊,竟然想出这么晦气的办法现身。” 江坤城深深的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只感觉胸腔里的那颗东西扑通扑通的仿佛要蹦跳出来。两年了,分别快两年了,到今天才能再一次见到这个他最崇拜的人,他激动得几乎要窒息。 “大哥……”他只觉得喉咙被哽住了,除了这一声轻唤,其他的话他说不出口。 “臭小子,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边耗着。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石诚用食指敲了敲他的后脑勺。江坤城抬起头,放开他,站直了身体,石诚诧异道:“哟嗬!长这么高了!”他踮起脚,用手比划着,很讶异这孩子的成长速度,两年而已,已经比他高出快一个头,圆脸也有些拉长拔尖了,只是腰背宽厚,双臂修长有力,身材显得很健硕。 江坤城两眼闪烁着晶亮的神采,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大哥,觉得大哥一点都没变,还是印象中那个宁静优雅的男子。 骤然见了日思夜想的人,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垂下头,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我、我就是想、想看大哥一眼……”说罢偷偷瞥了他一眼,立刻移开目光,红了脸。 “那也不需用这样危险的法子,万一开棺的人不是我你怎么办?”石诚劈头盖脸的就是数落,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一点分寸都没有,你叫大哥如何放心?” 江坤城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大哥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替他操心,但大哥越是数落他他就越是开心,他压抑了太久,已经很久很久未曾这样开怀过了。 “我盘算着,要是赵长华开了棺,我就跳出来一枪毙了他!”江坤城说。 “说得轻巧,毙了他你怎么脱身?” “我在外面已经布置了人手接应,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哥在嘛!”江坤城说得满不在乎。 “匪帮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杀了陆青山和那几个当家的,今后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当土匪当下去,那成什么样子?”石诚伸手拣去他头发上粘的草屑。 “现在我已经是大当家了,我不怕赵长华,大哥不要替我担心,倒是你,赵长华刚才的话,我全听见了,他似乎对大哥很有意见。” “我和他,迟早会有一个了结,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石诚目光一沉,眼睛变得异常深邃。 江坤城沉吟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那大哥到我这里来吧,跟着我,我一定会保大哥你平安的!” 见他说得诚恳,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石诚有些动容,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人小鬼大!先把自己的前程想好再说吧,眼下的局势,你大哥还能控制得住。” 石诚四下望了一下,催促道:“你快走吧,这儿不能再耽搁,大哥也保不准那些人何时会回来。” “怕什么,我还准备了一份大礼给赵长华呢!”说着,江坤城打了个呼哨,立刻有两个黑影快步聚拢过来,其中一个背上扛了个长条形的麻袋。 两个山匪利落的割开麻袋,里面赫然暴露出一具尸体,借着清幽的月光,石诚看清楚了,那是陆青山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他目眦欲裂,太阳穴上有一处精准的枪口,黑洞洞大开着,惨白的脸色甚是骇人。 “大哥,我要走了,你要有事,随时来找我求助,我等着你!”江坤城拉了他的手,突然就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石诚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并不甚在意那轻轻柔柔落在手背上的吻。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小子,从来就没让我省过心,当时要不是林虎及时亮明身份,你不就被陆青山活活打死了?冲动办不了大事儿,你要记住了。”石诚伸出食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 石诚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夫人的事情,当时林虎及时报告给我了,我却没能来得及……是做大哥的疏忽了,对不起她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 石诚突然意识到,对不起他的事情,似乎不止这一桩,两年前的那桩惨案,说到底,罪魁祸首也是自己。他眼中铺上一层阴翳,忧郁的望向月夜苍茫的荒野。 想到小桃红的惨死,江坤城咬紧了嘴唇默不作声了。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4 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到底还是很介意的,不然也不会一时奋起,煽动叛变,把陆青山给掀了。 大哥还是他的大哥,而他已经面目全非,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江坤城怅然的望着石诚的侧脸,悄然隐入荒野之中。 元清河快步走在最前面,虽然他知道那个狡黠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自己去送死,那人支开他们一定有他的目的,可是他就是说不上来心中的急切是什么。远远的,他就看到澄明如水的月光下,那人依旧一身藕荷色长袍,静静伫立在渺无人迹的荒野,而他面前,摆着一口打开了的棺材。 赵长华虽然心中暗叹这人确实福大命大,表面上依旧冷笑着走上前去,待他看清楚棺材里躺着的人之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众人看着自家师长一张瞬息万变的脸,满心狐疑的奔到棺材旁想看个究竟,哪知目光一触到躺在棺底的陆青山,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皆是瞬息万变,只有那人面色沉静如水,目光也是同样的清亮明澈。元清河只觉得一颗心落了地,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元团长!”赵长华冷着脸沉声唤道。 元清河排开众人,默默的走上前来。 “明天带着你和你的团跟我一起进山,我倒要看看,是谁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赵长华脸色阴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目光却是紧紧的锁定在石诚脸上。 石诚默然不动的站着,直到赵长华愤而拂袖离去,他才追随着他的身影侧过头。 众人都纷纷跟着赵长华离去,元清河立刻召来几个勤务兵重新装殓尸体,收拾残局。他迅速的将整个事件的过程在头脑中过滤了一遍,事情的发展太快了,快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蓦地,脑海中白光闪过,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江坤城? 他狐疑的抬头,目光刚好与石诚对上。 石诚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中蕴含了笑意,目光迅速移开,他仰起脸,看着当空一轮清冷的月。 两年,差不多该结束了,他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耗下去。当初主动投靠赵长华只是为了自保,没想到却到了如今却引火烧身骑虎难下这步田地,赵长华是个反复无常刚愎自用的小人,不值得他再浪费太多。 “你到底做了什么?”元清河满腔疑问,可是面对他淡淡的眼神,却不知从何问起。 石诚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踱到他面前,仰起脸来细细看他,一双清浅的眸中倒映了月辉,水一样的闪烁着点点破碎银色微光。 元清河被他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看得心中有些犯怵,不由后退了小半步,沉下脸来。 “我问你,假如我现在要推你上位,你做得来吗?”问的话和他的眸光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元清河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凛然,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石诚唇角微翘,轻轻叹了口气,眸中的月光沉郁下去,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果然,还是欠点火候……” 江坤城心不在焉的坐在马背上往回赶。 就在刚才,就在他终于拥紧了大哥清瘦的身体时,他的内心不可思议的产生了陌生的悸动。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他对大哥,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崇拜那么简单。而大哥是那样纯净出尘的男子,不容这世俗玷污。 他用自己的手捂住嘴唇,唇上还残留着大哥手背上皮肤细滑的触感,他承认,在他吻上去的瞬间,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在胸腔中炸开,再然后,下面就起了反应,直到现在还没能平息下去。 秋夜的冷风拂乱了他的头发,他仰起脸,望着中空一轮清冷皎洁的圆月。 良久,他骑着马开始飞驰,眼中闪耀出异样的神采。 那个人,就是他的方向,他的希望,他的月,他的光。假如没有那束光,这样黑暗的人生,他将注定颠沛流离,踟蹰不前。 想要守护那道光,用他的血,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参谋长和师长正式开掐~ ☆、第 35 章 石诚又去了趟南京处理生意上的事宜,和英国人依旧是合作得顺风顺水,渐渐的,他的合作伙伴丹尼尔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他转动着蓝色的眼珠子,兴致勃勃的招了他这位身份神秘的合伙人去,商议着要在南京开银行。 石诚对这方面倒不是很感兴趣,原因之一是东北正在和日本人打仗,政局并不稳定。其二,政府正在回收银元,怕是不久的将来就会发行新货币,到时民间必定会惹出一场货币战争,他不愿意冒这个险。其三,他心里很清楚,他和赵长华的同盟,很快就要走到头了。 果不其然,石诚从南京一回到军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两个士兵找上门来,说是师长有请。 石诚看着两个冷漠客气却荷枪实弹的陌生士兵,一路走过军营,一张熟悉的脸都没有看到,心中就猜出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被赵长华来了个釜底抽薪。 他倒也不意外,只是正了正衣服,施施然推门进入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弥漫着青白色的烟气,几张八仙桌拼成的长会议桌前只坐了两个人,皆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元清河一贯的一副看到他就不来劲的别扭表情,及至石诚走进来坐下,他看着他打了一头的生发油和那一身道貌岸然的西装革履,典型的混迹风月场的摩登小白脸形象,他就更不自在了。这人以前带他一起去南京的时候,不是这个气质,怎的这一次变化如此之大,元清河几乎闻到了他身上飘出的淡淡女人香。 “参谋长在城里来回了几趟,倒是变得很摩登了,我们这些乡下人跟你是没法比了。”赵长华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石诚。 石诚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叼了一支香烟点上,有滋有味的抽了一口:“师座怎么这样急着找我过来,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您商议。” “哦?”赵长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参谋长请说。” 石诚侧着头,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舒服得眯了眼睛:“我有了女人,已经带回来了,希望在军中混个闲职,能养家糊口就成,恳请师座找个接班人来接替这财务大臣的职位,让我退位让贤享几年清福,师座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对面的两个人皆是愣怔在那里,虽然表情有限,但是石诚估摸着这两人心中都是极大的震惊了一把。 元清河这才注意到了,石诚的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一粒精致的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泽,如同一枚银亮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眼里。 石诚叼着烟,心中冷笑,不枉费他今天特意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5 精心细致的打扮出这样油头粉面的新形象来。 赵长华心花怒放的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居然能让参谋长这般美男子看上,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个伶人,只是碰巧合了我的口味,不方便细说。正事要紧,师座觉得军中谁能胜任这财务大臣的位置?” “这事还得由参谋长定夺。”不对,这不合常理!赵长华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一头的雾水,此前他找了无数理由想要削了张石诚的头衔,皆因这参谋长做得完美无缺,找不到丝毫的错处,他愣是无处下手。这会儿,这人却自己找上门来提出请辞,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呢? 且不说陆青山的暴毙,单是他这几天在山中和匪帮交了几次手,居然惊讶的发现匪帮新任大当家就是当年一枪打死茅路发的那个少年,这着实让他震惊了一把。这个发现,让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参谋长果然是和匪帮有勾结的。 石诚若有所思的在心中你掂量着,说道:“财政大臣,当然需要一定的头脑,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师座十分信任的人,必须当得了师座的贤内助才行。夫人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又深得师座的信赖,由夫人来接这个手,师座认为如何?” 石诚瞥了一眼元清河,继续不咸不淡的说道:“元团长这一年跟着师座,各方面都大有长进,已然是师座的左膀右臂,夫人一介妇道人家,当由团长督促指教,我认为,元团长正是一个合格秘书的不二人选,师座觉得呢?” 这次,赵长华更是半天都没能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沉默许久的元清河终于开口了,他也搞不懂石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一副质疑的腔调:“参谋长既然早就安排好了,又何须师座来过问?照你的安排去做就是。参谋长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征求过师座的意见了?” 赵长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叫好,不由向元清河投去赞许的目光,心想也只有这人,能时常把这参谋长的气焰压下去。 石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家伙,竟然拿这样不冷不热的话来呛他。而每当元清河丝毫不给面子的抓住他的漏洞围追堵截,他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并不与他多说。 因为说多了,那人会炸毛。 他缓缓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下了,劳烦师座去夫人那边传个话,我这就告辞了。” “参谋长这么急着回去,想必这位姑娘必定是个绝色佳人了?赶明儿带出来瞧瞧,要是当真郎才女貌的般配,我就给你们做个主,明媒正娶了她,如何?” “师座记着你的诺言,以后找你兑现,你可别赖账!”石诚豁达朗笑。 两人像一对合作得亲密无间的战友,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火朝天,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切融洽。只有元清河双手抱臂一言不发,一双深深的眼睛几乎要在石诚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他恨不得走上去,一把揭了他脸上的面具,要将他的真面目看个究竟。只是他心里清楚,张石诚脸上的面具,恐怕是一层又一层,城府有多深,面具就有多厚,要想让他原形毕露,恐怕得灌他三五瓶烧刀子才行。 直到石诚离开会议室,元清河才将无处落脚的目光聚焦在桌面上。 “真厉害,几句话就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这人,留不得,”赵长华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目光落在元清河脸上,“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元清河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 赵长华不以为意,脸上绽开胜利的微笑:“但是也蠢得可以,他一旦放手,我就有许许多多办法无声无息的弄死他。人走茶凉,一个没有用处的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从今天开始,你替我盯着他,确保他把生意全盘转手给夫人。之后找他个把柄,结果了他。” 石诚确实是带了一个女人回来,餐桌上多了个人,气氛却并未好转多少。 董卿细细瞧着那女人,是个光润的鹅蛋脸,眉目细长清秀,乌黑光亮的头发梳向脑后,盘成一个松软的大发髻。这女人穿了一身碎花缎子旗袍,身段柔软腰肢纤细,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紧翘的臀部摇摆得极有韵味。 元清河只是埋头吃饭。以这女人的姿色来看,那人的口味显然还是极有水准的,只是他素来对女人没有鉴赏的本事和兴趣,所以尽管这样一位容貌出众的女人坐在对面,他的目光都没有从食物上离开分毫,只是女人无名指上那枚和那人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钻戒刺疼了他的眼睛。 女人叫杨兰亭,听说同样是伶人出身,董卿立刻觉出亲近,不时都能找到共同语言与她闲聊。 石诚安静得很,破天荒的拿出一瓶好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微微的看杨兰亭一眼,仿佛是把她当成了下酒菜。他的酒量依然是很差,两三杯下肚,眼中已经有了醺然的醉意,两颊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杨兰亭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女人,放下碗筷,搀扶着他回屋休息去了。 元清河鄙夷的看着那人半搂半抱着女人东倒西歪的狼狈身影,抬手拿起那瓶石诚喝剩下的酒,对着瓶口就猛灌了两口。 石诚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着低下头尽心尽力为他宽衣解带的女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中的醉意有了消散的势头,他撑着坐起身,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杨兰亭杏眼含了秋波,脉脉的带着嗔怪看了他一眼:“先生何须跟我客气?” 石诚也不多说,顺从的躺下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服侍。 “兰亭,你倒是很让我刮目相看,这一整年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随时掌握着南京城里的一切动向,搜集情报方面,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杨兰亭一边给他盖上薄毯,一边以聊天的轻松口气说道:“先生这是在挪揄我吗?那天,我在窑子里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先生出手相救,我哪能有今天?我啊,没什么别的本事,从小就爱听戏学着唱,虽然是个半吊子出身,却也能在梨园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这都亏了几分姿色几分运气,加上几位军爷的追捧,还有先生的暗中相助。” 石诚轻笑一声:“你这张嘴呀,我算是怕了你了,我说不过你。” 两人一阵说笑,末了,石诚的酒劲缓了过来,他走到大书桌前,打开了上锁的柜子,拿出一个暗黄色的信封,郑重其事的递给杨兰亭。 杨兰亭疑惑的接过信封,缓缓打开,只是看了一眼,立时柳眉紧蹙,大惊失色道:“先生!这……” 石诚朝她摆摆手:“你当年的卖身契,我把它还给你。我这次召你回来,是需要你完成最后一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6 项任务。之后,你就可以自去安身立命,不用再跟着我了。里面有张支票你拿着,去银行把钱兑了,虽说不能保证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只要你能勤勤恳恳的,或者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总也能衣食无忧。靠青春吃饭,毕竟不能长久,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先生!你这是嫌弃我身份低贱不配跟着你吗?”杨兰亭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脸上带了哭腔:“我自小在窑子里长大,没读过多少书,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先生是个好人。先生的恩德无以为报,从你那时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一直跟着你了,先生现在说这种话,是要弃我于不顾吗?” 石诚伸手扶起她,郑重道:“你先起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往后,我另有打算,不便带着你。特务这个活,你干得很出色,只是太危险,万一被揭发就会危及生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能恢复自由身,有个安稳的归宿,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杨兰亭默然站起身,不再多说。 元清河遵照赵长华的意思,在各处安排了人手,每天不着痕迹的盯着石诚的一举一动。 将财务方面的事务全盘过渡给曾竹心和元清河,石诚就感觉到浑身一轻,脚步也没来由的欢快起来。曾竹心确实众望所归,一点就透,一个月不到,就将石诚生意上的诀窍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还需实际上的磨练,这是石诚无法实质上教给她的东西。 赵长华下起手来倒也不客气,虽然给他留了个参谋长的头衔,但内地里却已经将他架空,连特务连的实权都私下拨给了元清河,他成了个空壳子参谋长,整日叼着烟卷到处溜达。 黄昏时分,石诚就在树下放一张藤椅躺上去,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和杨兰亭是个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恩爱样子,俨然一对刚刚坠入爱河的爱侣。平日里,石诚十分避讳和曾竹心单独相处,即使是对她讲解财务出入账目的时候,旁边也一定是有赵长华最信任的副官陪同着的。但对象换成了杨兰亭,石诚也无须再避讳,大喇喇的搂着她,自顾自的逍遥快活,全然不顾及院子里来来去去拾掇的董卿。 杨兰亭从旗袍开叉的下摆伸出白嫩细长的大腿,裹住石诚,把身子更贴近他一点,一条莲藕一样圆润的胳膊搂上石诚的脖子,不动声色的悄悄瞥了一眼董卿。 董卿端着一盆水果,放在藤椅旁的矮桌上,没敢抬眼去看那一对毫不避嫌的男女,悄悄的矮身退了下去。 “怎么样?”石诚微眯着眼睛,看董卿离去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跟空气说话。 “今晚,赵长华会去镇上参加镇长的寿宴,我已经事先跟她打过招呼,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留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场寿宴赵长华会带几个团长去。”杨兰亭看着他的侧脸,眼神有些迷惘。 这几日与朝思暮想的人共处一室,让她心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就像现在这样亲密的紧贴在一起,隔着衣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是轻快而紊乱的。 可是,那个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即便是同床共枕的时候,那个人也保持了谦谦君子的礼节,未曾触犯过她分毫。 他不喜欢我。杨兰亭看着他两簇密长的睫毛,心里这样想。 “我算着日子,明天我的‘钦差大臣’就该到了,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单独见她一面。”石诚睁开眼睛,一片落叶刚好落在他额头上,他信手拈来,放在眼前把玩着。 “你喜欢她?”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杨兰亭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心中那股陌生的酸涩的感觉,是什么呢? 石诚睁开眼,目光犀利的扫了她一眼,随即蕴含了笑意:“想什么呢,傻丫头!” 元清河踏进院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将那一对情侣直接无视,冰着脸径直走进屋,对董卿关照了一句今晚不回来吃饭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当晚,师长夫人突发急病,没能去镇上赴宴。直到赵长华带着手边几位重要的团长上马走远,曾竹心一把掀开被子,急急的穿鞋子下床。 白天,在厕所里,有个女子隔着门帘给她传了一句重要的话,让她枯萎已久的心突然又活了过来。嫁给赵长华的这半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甚至每每变着法儿向赵长华打探他的消息。有时候她能够远远的看上他一眼,看他步履匆匆的来了又去,碰到她期待的目光,他只是明净的一笑,并不多说。 于是,她每天痴痴的守在门口,只是等他走过,等他那不掺杂半点杂质的浅浅一笑,就像是一剂麻醉药,可以让她继续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沉沦。 最近这一个月,赵长华突然要她去接管参谋长手中的财务,她终于得了在他身边的机会,她近乎崇拜的将他的每一句话当作圣旨,不遗余力的学习进步,只是为了能赚得他的眷顾。她以一种沉默的近乎卑微的姿态爱着那个人,尽管她心里明白,她什么都得不到,从她步入花轿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与那个人错开了。 深秋的寒意从衣领中灌进来,曾竹心紧了紧领口,加快了脚步,险险避开几个巡逻的士兵,在漆黑的树影之间快速掠过,她才算有惊无险的出了村子。一路快步跑向烟土作坊,果然,烟土作坊门口那几十棵向日葵的阴影之中,站着那个熟悉的人影。 及至走到了那人近前,曾竹心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称呼那个人。她说不出一句话,单单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胸间带了急促的喘息,心跳又快又重,咚咚咚的敲击着她的大脑和胸膛。 她无法思考,这种惊慌甜蜜而刺激非常的幽会,简直无异于偷情。 空气中隐隐带着潮湿的气息,黑沉沉的雨云积压下来,秋雨将至。 石诚无声无息的走上前,他的表情隐藏在向日葵的阴影里,只是淡淡的对曾竹心说道:“冷吧?” 省却了称呼省却了寒暄,此刻的她与他,再也不是师长夫人和参谋长,似乎只是一对本应相忘于江湖的旧爱,却在不经意间再次相遇。 “你……找我,有什么事?”曾竹心慌乱的垂下头,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她也无法直视他那一双似乎能够洞察所有真相的眸子。 我喜欢他,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曾竹心暗自握拳,她恨极了自己的懦弱。 石诚仰望着暗沉的夜空,以一种闲聊的口吻问道:“下个月,我们会去北平召开一个会议,到时候,你希望谁能活着回来?我,还是赵长华?”虽说难于启齿,他也不想跟她卖关子,开门见山的将这个惊人的消息说得轻描淡写。 曾竹心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他的脸,这一句话对于她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7 来说几乎难以理解,她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那个人的意思,似乎是:我要与你的丈夫决斗,你希望谁能最后活下来? “他看我不顺眼已经很久,这一场我和他的战争,是迟早的事。”石诚一步步走近她,直至他走出向日葵的阴影,曾竹心才看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双手扶着她的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回答我,到时候,你希望谁能活着回来?” 一滴雨水落在眉间,元清河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四野隐隐约约传来秋雨淅淅沥沥的声响,从稀疏到密集。 赵长华站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里,远远的朝他一点头,目光深沉阴翳。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聪明的骏马找到了来时的路,长嘶一声,矫健的身姿迫开重重黑暗,飞奔出去。 从这里到夜渡桥的路途并不遥远,在大雨到来之前,元清河就已经策马回到自家院子。董卿端着一盆洗脚水走出来,看到正在拴马的元清河,惊喜的说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元清河忙用食指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一瞥东屋,低声问道:“他在?” 董卿一点头,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在啊,今天一整天都在,这会儿已经睡了吧!” 元清河侧着耳朵,贴上了东屋的房门。 屋子里穿来细细碎碎的女人的低喘,这让人面红耳赤的淫靡声响,立刻就验证了元清河的猜测,他后退几步,抬起军靴,一脚猛踹,踢开了屋门。 大床上,刚才还在蠕动的被子立刻静止下来。 元清河拔出枪指着裹在被中的人,冷笑一声:“出来!” 被子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人,却是一动不动的,彷如一个大蚕茧。 元清河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用枪一抵被子里的人,厉声喝道:“出来!” 下个瞬间,被子飞起来,劈头盖脸的对着他罩下,元清河闪避不及,被那条棉被罩了个兜头兜脑。他忙伸手将被子拍下去,却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董卿跟着跑进屋,一眼就看见那个终日文文静静的杨兰亭此刻眼神凌厉的举着枪,衣着整齐的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将枪口对准了元清河的眉心。 元清河似乎并不在意抵在眉心的手枪,歪着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空荡荡的大床,问道:“他人呢?” 杨兰亭见他并不惧怕,神色一缓,放下手枪:“他交代过不能杀你,但是他的去向我也无可奉告。” 元清河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就走到院子里,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他此刻是怒火攻心,那个人简直就是活腻了,赵长华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找他的麻烦想要治他的罪,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竟然出了这等纰漏! 他早就怀疑这女人是个幌子,那个冷静理智得过分的男人绝不会被轻易就被这样的美色所引诱。今天看到她敏捷的身手和熟练的使枪动作,总算是验证了他的猜测,这是个职业女特务。石诚将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边,是个障眼法,只能说明一点:他想要动手,自己悄悄的去干一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参谋长搞女人,少爷要生气咯。 ☆、第 36 章 丛生的向日葵将一对拥抱在一起的男女笼罩在它枝繁叶茂的暗影之下,曾竹心紧紧的搂着石诚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呢喃:“你说呢?你说呢?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她说到最后终于哽咽,泪水濡湿了他的素色长衫。 石诚摊开双臂,任她搂着,心中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让这女人着了魔。 曾竹心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放下了平日里作为师长夫人的威严,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赖在心爱的男人怀里撒娇的小女子,她一下又一下的轻捶着石诚:“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你只会折磨我,”她仰起脸,哀怨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你活着,我希望你回来,我希望你在身边。” 石诚抱着她,将下颌搁在她头顶上,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一切,如果三个月内我没有回来,兰亭会带你去上海,你可以选择留在上海,或者从上海坐飞机南下去香港,那里比较太平,适合置办家业,到时候,就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他说如果? 如果她没有在溪水边遇上赵长华;如果她没有跟他搭话;如果当天她没有上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些如果,让她一度看到希望,又一度绝望,如同他此刻的眼神,冷静得让她绝望。 “我这两年积攒下来的钱包括军费已经全都转到你的名下了,那些钱够你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当初是我极力说服你让你嫁给他,现在我要杀他,我欠了你的。”石诚表情凝重,是他一手造成了这个女人一生的悲剧,必要的补偿可以让自己坦荡一些面对她。 曾竹心只觉得头脑里嗡嗡响,她双目含泪怔怔的看着他,她不懂,为何这个男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像生离死别? 雨淅沥淅沥的下起来,石诚拿出准备好的一把大伞撑开,将两人罩在伞下,雨点密集的打在油纸上面上,四野里一片荒寂,浓云中偶尔传来雷声,除此之外,只能听到越来越急促的雨声。 她还在消化他的那些话语,冷不丁的却被他搂着腰一路疾奔到烟土作坊的屋檐下,下一秒,他把她按在墙上,两片微凉润泽的唇贴上了她的,油纸伞跌落在地上。 那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雨声、雷声、风声,全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她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慢慢的、认命似的闭上眼睛,不守妇道也罢,红杏出墙也罢,闲言碎语也罢,全都抛之于脑后,只剩下这个男人,他的唇、他的吻、他的拥抱,一切都那么的生涩,那么的浅尝辄止,却温柔得好像他们相爱了很久一样。 她拥抱了他。她觉得自己像一株在春雨之中破土而出的嫩芽,伸展开两片细嫩的叶子,拥抱了她的光、她的热、她的信仰、她存在的理由。 石诚放开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有人来了!”说罢,那两片撩拨人心的唇一路向下游移,停留在她的颈窝里,他的呼吸已经慢慢开始变得炽热。 曾竹心闭上眼,伸手解开颈上的一粒大花盘扣,她闭上眼,静静的任他肆意的在颈项之中流连,虽然只是为了掩饰而逢场作戏,他温柔的气息叫她沉溺得不能呼吸。 石诚并没有多想,他的耳朵十分敏锐,在细密的雨声中准确的辨别出了马蹄声。他心中一凛,立时按住了曾竹心,抱着她胡乱的亲吻一番,耳朵却竖着,时时刻刻听着那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8 马蹄声的动向。他头一次亲近女人,毫无章法可言,只凭着模糊的记忆想象着男女间应有的亲热姿势,显然,这些经验还是来自于李今朝。他不得不这么做,深夜密会师长夫人,如果不是为了男女之事,那就是怀着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那些秘密,一旦暴露,他这两年的处心积虑将会功亏一篑,他无法容许那样的失败,因此只能抛弃名誉。 他一手摸上了后腰的手枪,他此刻只希望来人是个普通士兵或者无关紧要的军官,看到秋雨之夜肆无忌惮的男女心生好奇走上前来,他可以在那人毫无预备的情况下杀人灭口。倘若那个人是赵长华特意派来搜寻他们的警卫,那就麻烦了。 元清河冒着雨上了山,雨点并不大,但是下得很急,他周身已经湿透,雨水顺着额发滴下来,视线并不好,但他还是远远的就看到了烟土作坊的屋檐下,那一对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他突然觉得呯的一声,有什么在脑袋炸开,冒起了硝烟,从七窍之中袅袅升起,怎么按都按捺不住。 元清河飞身下马,蹬起一片水花,他大步走上去,毫不掩饰的接近那两个正是浓情蜜意的男女。 石诚心下一惊,摸上枪套的手无奈的放下。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善和莫名其妙的火气,站在他身后。 总不能,对他开枪。 石诚苦笑了一下,放开曾竹心,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元清河站在身后,一脸的薄霜。他顿了顿,若无其事的问道:“找我有事?” 元清河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突然毫无预兆的扑过去,狠狠的一记勾拳揍在石诚侧脸。 石诚毫无防备,结结实实的吃了他这一拳,踉跄着朝侧后方退了两步,跌进一片烂泥里。他摇了摇头,将脸上的雨水甩掉,口腔里的皮肤和臼齿因那记剧烈的碰撞破裂了,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石诚侧过脸吐出一口血水,用袖子擦了擦嘴,目无表情的隔着雨帘看他。 曾竹心惊叫一声,举着伞奔过去,还没奔到近前,就被石诚挥手制止。 元清河慢慢走到他跟前蹲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半个身体提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当参谋长只是头脑聪慧过人,没想到玩女人的技术也是如此出类拔萃。” 石诚将他握得指节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直视了他的眼睛,乌沉沉的眼珠里逸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放手!” 元清河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他将石诚整个人提起来,又是一记毫无保留的勾拳,打在他另一侧脸上,石诚再一次倒地,滚进泥浆之中。 这一拳相当狠,石诚只觉得眼冒金星,半天没能缓过劲来,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实在是太狼狈了,竟然被这小子抓了奸,不能杀人灭口也就罢了,偏偏这小子似乎还跟自己杠上了,一拳又一拳,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再一次将那人一拳打得翻了几番,元清河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大步奔到他面前抬起脚,可是那一脚却迟迟没能落下。 他曾经梦想过的,要将这个人踩在脚下,要尽情的享受他那狼狈的样子,要将他当初所受到的羞辱加倍的返还在他身上。可是当这个人直挺挺的躺在泥泞之中,睁着一双淡然的眼睛透过重重雨帘看着自己时,仿佛是一根具有力度和思维的细线,将他的动作控制得死死的,而自己,就如同悬吊在那根细线上的木偶。 是的,木偶!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形容长久以来自身状态的词。 璧笙的死,让他心中的某些东西在一夜之间断掉了。那些浑浑噩噩暗无天日的时光,那些麻木不仁生无可恋的日子,他如同一具掉入泥泞沼泽中的木偶,一天一天的被那些肮脏污浊的烂泥浸没。是这个人将他拉了出来,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暗中将他操纵,将他拯救,将他变成一具活物,将他与生存与前程这样的词联系起来。 原来,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他所有的一切早已对这样的牵引和操纵习以为常。尽管他曾经反抗过不满过甚至想到过逃脱,但假如某一天真的没了这根线,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会不会再次断掉?会不会再次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淖眼睁睁的看着黑暗把自己吞没? 在无边的雨声之中,他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声,那样强烈而不容置疑的声音,都在说着同一句话:你错了! 你并非想要他死,而是想要他看着你活。 你并非想要羞辱他,而是想要得到他的尊重。 你并非想要复仇,只是想要凌驾于他之上。 你一直以为让你摆脱过去的梦魇奋发图强的动力是仇恨,其实不是。 你一直以为用尽一切手段与他缠斗不休的原因是仇恨,其实不是。 你一直以为总有一天要将他踩在脚下让他臣服的理由是仇恨,其实不是。 你只是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以仇恨的名义。 你并不恨他。这就是真相。 不是仇恨,那是什么? 元清河仰起脸,任这场无休无止的冰冷秋雨将他浇了个醍醐灌顶,终其一生的栉风沐雨都不如这大梦初醒般的领悟。 末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手掌停留在眼睛上,透过指缝望着地上那人。 石诚捂着胸口稳住视线,刚喘了口气想站起来,却见元清河整个人黑沉沉的压了上来,跨坐在他身体两侧,再次揪起他的衣领。 浑身都脱了力,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上半身被提了起来,双臂软软的垂在泥浆里,视线模糊的对上他尖锐而复杂的目光,石诚有气无力的喘息着说了一声:“放手。” 元清河眼中有细碎而颤动的光芒,仿佛糅合了他原本就矛盾而纠结的灵魂,酝酿出一种悲楚绝望的温情,可惜只是转瞬即逝,短暂得那个人还没能捕捉得到,他的眼神就已经恢复了黑暗和岑寂。 石诚头昏眼花,觉得意识快要不能操纵身体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积蓄了愤怒,然而又无比冷静的闭上眼命令道:“我叫你放手。” 啪——啪——啪—— 三声连贯而响亮的掌声响起,两个人同时侧过脸,只见赵长华已经从幽曲的羊肠小径走了上来,一个副官为他撑着伞,身后还跟了一列士兵。他意态悠闲,边走边拍手,及至走到近前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目光又回到在泥浆里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参谋长,你倒是给我演了一场好戏,现在,你还有什么要申诉吗?”赵长华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问道。 石诚这会儿倒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赵长华的出现,刚好替他解了围,比起元清河,对付赵长华要容易许多。 元清河默然站起身,退到赵长华身后,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89 不再看他一眼。那卑微得可怜的真相被抽丝剥茧,赤/裸/裸的展现在灵魂面前时,他已经被那真相震惊得再无力思考。 石诚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淡笑道:“我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元清河愕然抬眼,他以为那人足智多谋舌粲莲花,一定可以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解释得找不到一丝漏洞,让赵长华无从下手。而这一次,他又估计错了。 赵长华脸色阴沉下来,一挥手,立刻有两名士兵走上前,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脚镣,给他们昔日的参谋长戴上。 曾竹心看着石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任凭两个士兵推搡着向前走,越发的心如刀绞。而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哪怕为他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将他推向更黑暗的深渊。她心里明白,这是自己的丈夫盘算已久的阴谋,他一直在等着它的发生,而终究,是她没能忍住。 她弃了伞,拖着越发沉重的步伐跟在赵长华身后,她觉得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被淋湿了,雨水掩盖了她的眼泪,从她湿淋淋的内心流出来,她长久的痴痴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在大雨滂沱中蹒跚前行。 参谋长因为和夫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而被师座收押关进牢房,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和村庄。 石诚安然的坐在单人床上,嗅着破旧棉絮潮湿发霉的气味儿,背靠着牢房墙壁懒洋洋的打了一夜盹儿,他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轻松舒畅,就是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有点冷。 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处处提防着随时随地会出现的阴谋和暗算了,他觉得被这间单人牢房关着比在外面轻松得多。昨晚那一幕只是小插曲,对他的整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完全没有影响,于是他也懒得再解释,大喇喇的将自己的罪名呈现在赵长华面前,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受够了那样时时刻刻都必须紧绷着神经的状态。 床前有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方吊着一盏的电灯,电灯泡上缠满污黑的蜘蛛网,摇摇晃晃的发出幽暗晕黄的光。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摸了摸口袋,发现香烟和火柴都湿透了,夹裹在衣袋里,被压变了形,有些惋惜的将湿漉漉的烟盒子撕开,铺在桌子上,把歪七扭八的烟卷一支支的拉直了重新捏成圆柱形,在锡箔纸上铺开,希望可以借着电灯泡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烤干他的烟。 正在他为了能抽上一口烟而忙碌的时候,外面的铁锁发出脆响,一道刺眼的光从门缝里照射进来。石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并没有看来人,只是继续拨弄他的香烟。 在这个别人唯恐避他不及的非常时刻,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出入他这间特殊牢房的,除了元清河,自然不会再有别人。 一双锃亮的军靴停在他眼前,那人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儿,末了以近乎沉闷的语气问了一句:“为什么?” 石诚抬起头,看到他依旧是一副眉目沉静的样子,只是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问道:“你有烟吗?” 元清河掏出烟盒递上去,他并不喜爱烟草,只是在军中,跟参谋跟团长见了面招呼寒暄,在无话可说即将冷场的时候立刻掏烟,是个不错的解围方法。 石诚抽出一支烟,凑到鼻间深深的嗅了一口,立刻点燃,美美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气,只觉得烟气一钻进五脏六腑,一下子就打通了他的骨骼筋脉,四肢百骸得以慢慢舒展开,仿佛要随着烟雾腾空而起。 石诚一下子来了力气,从单人床上站起身,走近元清河,抬眼与他对视,眼中蕴含了笑意。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元清河的面颊。 元清河眼睛迅速的眨动了两下,但没有躲。 很英俊的一张脸,手感也很好。那样深邃沉静的眉眼,那样端庄英挺的鼻梁,那样刀削斧凿般深刻的脸部轮廓……他把他的脸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元清河一动不动,默然的站成一座山,石诚只觉得摸他眼睛的时候,他的睫毛不由自主的扇动着,刺到他手心,痒痒的。 他是我的人,我一手教出来的,我的作品。石诚心想。 “为什么?你真的要我解释给你听?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你的真实身份,少爷。”石诚捏着他的下巴,眯起眼睛,挑起细长的眼尾。 突然听到这人提起这个已经被他遗忘很久的称谓时,他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当初我是迫不得已才找上赵长华,以此摆脱沈世钧的追击,因为这个,我已经耽搁了两年,到了该交差的时候了,我上头的人,可能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一见你这位鲜卑族最后血裔了吧?” 元清河瞳孔骤然暗沉下去,有如寒冷黑夜中的水域,浮上来的全是冰渣子。他本能的抗拒着和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出身有关的一切,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抽丝剥茧,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你在军中已经身败名裂,赵长华不会再信任你了,他随时都会秘密处死你,况且此刻你身陷囹圄回天乏术,你不要忘了。”他的声音冷得有如凛冽料峭的风,连眼中的冰渣子都在跟着打颤。 “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办不到的呢,少爷?”石诚轻缓的将一口烟雾徐徐喷在他脸上,笑容中带上了一点戏谑,他最后轻轻拍了拍元清河的侧脸,笑道:“别一副赶着上坟的脸,好戏才刚刚开始。” 石诚心情一片明朗,几乎想要哼起小曲来,他不再多说,侧身背对着元清河在单人床上躺下去,床单皱巴巴的卷了边,棉絮陈旧破败,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元清河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气,冷得几乎连空气都要跟着一起冻结起来。 那个人的智慧,已经到达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纵使他自认也绝非平庸之辈,但仍旧是看不穿猜不透。也许,自己这一辈子注定逃脱不了那人的阴谋和算计,但是,让他现在掏出手枪一枪打死那人,他也绝不会甘心。 他带着那样沉重而矛盾的心情缓步走了出去,这一局对弈,似乎他又输了。那个人,即使已然沦为阶下囚,他所一手设定的棋局依旧在合纵连横的左右着大势,而赵长华也好自己也好,皆不过是这场精妙棋局中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颗棋子,纵使大彻大悟,那人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牢房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下午,寨子里来了客人。 昨晚听说赵长华的军队里爆出了丑闻,参谋长与师长夫人因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被赵长华当场戳破,锒铛入狱,这件众说纷纭的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0 桃色新闻,传到江坤城的耳朵里,效果丝毫不亚于五雷轰顶。 他不敢相信他那一向清心寡欲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哥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退一万步说,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大哥会愿意亲近女色,而且竟然还是顶头上司的女人。可那些渗透在赵师的特务传回来的消息,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容不得他不相信。 他焦躁的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踱步,几乎把凹凸不平的泥地踏出一圈凹槽出来。直到遣了安插在赵长华军中的特务将纸条掺在送去牢房的饭菜里给石诚,得到了大哥的亲笔确认,他才长叹一声,瘫软在座椅上。 因此,那位贵客驾临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要起身去迎接的意思,只是派林虎以他的名义全权代理招待客人。谁知林虎出去没多久就回来报告,说客人非要亲自见一见他。 他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想要看一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个时候来触他的霉头,于是大步流星的跑去会客室,却见到一个奇怪的男子。 说他是男人,那也似乎优雅得有些过分了,因为他长着一张精致绝伦的脸,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挑,乌黑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直垂柔顺。但要说他是女人,偏偏他颀长俊朗的身形轮廓将那一身笔挺戎装穿出英武绝伦的气概来,气度风华与这山野间简陋破落的会客室形成对比,鲜明得让人不忍直视。 男子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银色水烟袋,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触到江坤城脸上时,就停滞不动了,带着一点欣赏和笑意,细细打量着这个青年。 江坤城觉得一颗火烧火燎的心瞬间就被男子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浇熄了,这山野地方,平白无故跑来这么一个俊美得不似活物的人,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为了往那一坐,让人赏心悦目的。猜不透对方的身份来历,江坤城既不热情也不怠慢,只是勉强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就不声不响的走过去,与那人隔桌坐了下来。 江坤城自认是个粗鄙之人,读书不多,说不出婉转动听的话,过于直白简陋的语言似乎会玷污这位美男子,于是他沉吟着斟酌词句,却不想那个男子率先开口:“你大哥跟我提过你。” 大哥?江坤城眉毛一挑,瞬间抛却了那些莫须有的自卑,问道:“你认识我大哥?” 男子笑了笑,细长的凤眼中闪着明媚的流光,他点头道:“我叫李今朝,跟你大哥私交甚好,这次拜访,原本也是为了他的委托而来。” 江坤城面上沉静不动,心中却已经雀跃起来,大哥总算叫人来找他了!他勉强压下那激动,淡淡问道:“我大哥委托你什么?” 李今朝浅笑着看他,口气中竟然带上了亲昵长辈的说教语气:“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材,你大哥不希望你继续在这条邪路上走下去,碰巧我在南京卫戍司令部任职,因此他托我出面,举荐你加入革命军,你觉得呢?” 此话一出,江坤城眼中热切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他茫茫然的垂下头,心中一片失落。 他以为他的大哥此刻身陷囹圄,会通过这位朋友来给他传话,救他与危难之中,假如大哥向他求援,他立马就去招兵买马,跟赵长华来个鱼死网破。可是他却没想到,他的大哥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却还心心念念的在为自己安排后路! 他只是个出身最底层的农民,半路出家加入了匪帮,一路摸爬滚打辛苦营生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人,后因机缘巧合坐上了匪帮的第一把交椅,那个什么冠冕堂皇的革命军,他并不懂,他甚至不懂在这片山野之外,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如今突然跳出这么个人来说要拉他入伙,他是毫无兴趣,也绝不愿意去回应的,但对方是大哥的朋友…… 李今朝见他眼中瞬息万变,虽然不知道这个青年心中在纠结什么,却也觉得有趣,便耐心的跟他分析情势:“我估算了你这里的人数,不足八百,又是鱼龙混杂的匪帮,这样的武装势力,远的不说,就说这山沟外面虎视眈眈的赵师,你也是无力抗衡的,迟早会被连根铲除,赵师实力雄厚,你认为你在这条匪路上还能走多远?你大哥无法亲眼看着你走向灭亡,所以托我来游说你,要是你此时立刻拍板,我倒可以做主先弄个团长给你当当,往后再慢慢壮大,也算是对你大哥有个交代。” 江坤城被他说得心情越发灰暗,他晓得自己这匪帮大当家寒碜,他晓得固步自封的结果就是灭亡,他晓得他绝不是赵长华的对手,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经由这美男子的嘴说出来,却成了他目前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他不得不承认,大哥看得比他长远比他细致得多。 蓦地,他眼睛一亮,问道:“我大哥,他现在被赵长华关了,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弄出来?” 李今朝微微一笑,正了正身形,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第二件事。” 一场秋雨一场凉,直到萧瑟的秋风从窗口灌入,曾竹心才觉出一丝凉意来。她木然的扭头望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天亮了,雨停了。 她在梳妆台前呆坐了一夜,镜中的女人妆容早已枯萎,苍白得形如一个憔悴枯槁的老妇,浓密的黑发如湿漉漉的海藻般披下来,半边脸高高肿起,显得晶亮透明。 她的男人,在将她从大雨滂沱中领回来之后,毫不怜惜的赏了她一个耳光,她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是任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自己,恨不得下一秒就拔出手枪将她的头颅打穿。 她并不怕死,与其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的男人这次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如果那个人死了……如果那个人死了……她拿出一把剪刀,透过锋利的刀刃看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圈,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那个温雅俊逸的男子,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澄净空明得仿佛早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完全看透。 她还记得出嫁之日,那个男子带着她,在一片罂粟花海中款款而行,秾艳妖冶的红花似乎蔓延到无边无际的世界的尽头。那个时候,她就觉得,他是光,是她在这不幸的婚姻里唯一的希望。 不,她不能死,她无法看着那缕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消逝,她要救他,就像那天他救赎了自己。 可是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她甚至连一把枪一颗子弹都没有,更何况她现在被男人软禁。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除了读书就是洗衣煮饭做女工,她目光呆滞的凝视着剪刀,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头脑中形成。她站起身,将那柄锋利的剪刀藏在枕头下面。 刚藏好,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她像触电似的把手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惊恐的望着门的方向,两颗碧玉耳坠与她慌乱的心跳晃动成一个频率。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1 她很快就将这恐慌强压下去,她知道,如果是那个男人,他一定不会敲门。 “夫人,我来送早饭。”陌生的声音反而让她镇定了不少。 她胡乱的用手指梳了两把凌乱的长发,正色道:“进来吧。” 一个面目白皙身材细瘦的陌生勤务兵提着篮子推门进来,曾竹心在开门的一瞬间窥视到了守卫在门口的士兵腰间的配枪。 屋里有些昏暗,勤务兵背对着她将竹篮里的食物一一在桌上摆好,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取下军帽,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垂落下来。 曾竹心有些吃惊的看着来人,她记得,她是最近陪伴在参谋长身边的人,军中传闻的,参谋长的女人。 杨兰亭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先生派我来帮你,下个月,赵长华会去北平参加一个会议,他一动身,我就带你去上海。” 曾竹心咬紧牙关,按捺着绞痛的心脏,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茫茫然的问道:“那、那他呢?” 杨兰亭被她问得一愣,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原来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的女人,不止自己一个。这个是他传闻中的情妇,他因她而入狱,却早早的为她安排好了一切退路。 也许,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连她都不如的罢!杨兰亭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是无话可说,但在她们对视的眼神里,却已经交流了千千万万的信息。 良久,杨兰亭才像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先生说他在北平自有办法脱身,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给你时间准备,下个月之前一定会带你走!” 石诚被两个士兵持枪从牢房里押解出来,脚下拖着沉重的脚镣,迈不开步子,每走一步,脚下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走得甚是艰难,他眯起眼睛看着快步走在前方的高大身影,想要让他放慢脚步,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在元清河走进牢房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人脸色不善,虽然在面对他的大多数时候,这人的脸色向来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因此他走路走出了点小心翼翼的意思,生怕脚镣的碰撞声触了他的戾气,他最近很怕元清河,在军中谁都好对付,唯独这人,杀又杀不得,收又收不住,让他十分伤脑筋,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落到个这样声名狼藉的下场。与师长夫人荒野偷/情?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 直到元清河推开大会议室的大门,转过身看了他很久,他才慢慢吞吞的跟上来,经过元清河身边时,明显感觉到了他周身凝滞着的寒气。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他一走进去,一众的团长参谋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纷纷将无处落脚的目光聚集到他脸上,石诚淡淡的环视四周,有幸灾乐祸的,有扼腕叹息的,有八风不动的,有观望犹豫的,那些人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身后的大门被关上,赵长华手上夹了一支香烟,以及其沉重而复杂的表情看着他,与昨晚带着一脸笃定轻快的笑容送他入狱时形成强烈的对比,这让石诚觉得很讽刺,他笑了一下,垂下头,也不客气,径直就在他过去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毫不拘束的拿起那个熟悉的大茶缸抿了口茶。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进入而凝滞,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看着这位现今沦为阶下囚的参谋长。 石诚侧过脸,吐出一片茶叶,好像这才发现周遭沉重的气氛一般,若无其事的一挑眉:“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接着开会啊!” 赵长华身体向后背靠在椅背上,不冷不热的看着他,说道:“南京卫戍司令部来了人,据说是位秘书长,他亲自派给我一张委任状,任命我为革命军第九集团军第二十七师师长,也就是准备将我的师收编到革命军里面去,你怎么看?” 对于收编这桩事,赵长华丝毫不陌生。他有生之年最荣耀的时光和最落魄的时光,皆是因为被国民革命军的收编。眼下,他好不容易才东山再起,他是再没有力气到革命军之中再去接受的一番荣耀与耻辱了。 他话音刚落,邱团长站起身,义愤填膺道:“师座,这次不能再上他们的当了,过去咱们在革命军中吃得闷亏还少吗?他们这次又来收买人心,让我们为他们卖命,想都别想!谁不知道,大总统已经通电全国,要一致对外,准备跟满洲国的日本人开战了,这仗一打起来,最先被推到战场上送死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混编师!我看那个什么南京卫戍司令,根本就是在找替死鬼为他打仗!” 这位邱团长是自赵长华当土匪的时候就跟着他的,一直因为资质平庸未能得到真正的升迁。他经历过当初在革命军中因出身不好备受奚落的屈辱,所以对收编一事是格外的愤恨,几乎到了暴跳如雷的地步。 赵长华一直斜视着石诚,见他只是一脸淡然的喝茶,脸上并无明显的表情,也没有要开口插话的意思,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问了句:“参谋长,你怎么看?” 石诚双目发直的看着茶缸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梗,听到赵长华不耐烦的又唤了一声:“参谋长?”才惊觉似的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道:“你在叫我?” 此话一出,众人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师座生性暴戾多疑,绝不能容忍有人爬到他头上拉屎,而这位参谋长,撇开与师长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说,眼下更是公然跟师座挑衅叫板,敢这样做的,放眼整个军中,除了他张石诚,还能有谁? 赵长华勉强压制住胸中直往上窜的火气,继续说道:“这还不是全部,那位秘书长还指名道姓的要我一并收了江坤城的匪帮,说他已经为我上下打点好一切,看来我跟这位江团长还真是有缘。” “还有呢?”石诚竖着耳朵,仔细听完,继续问道。 赵长华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下个月在北平有个会议,让我带上座下几位团长一起去开会,尤其是不能落下参谋长你。”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最后几个字,说罢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石诚,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了。 邱团长猛力拍了一把桌子,众人的身子皆是一震,只听他愤懑的说道:“妈了个巴子的那个什么狗屁司令,我们还没拍板呢,他那湘就开始发号施令了,师座,我看这一行风险异常,绝对不能着了他们的道!我们盘踞在这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何必去跟革命军趟日本人的浑水?犯不上!不值得!” 石诚淡笑道:“师座,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南京卫戍司令的秘书长的特殊要求,我早就死在牢中了,是么?”既然早已经撕破脸,他就索性把脸面放在了一边,言语犀利刻薄。 赵长华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在手下面前下不来台面,只是冷冷看着他:“说出你的决策,我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2 不再跟你计较过往的事。” 石诚站起身,朝他拱手致谢。他拖着长长的镣铐,在会议室里踱了一圈,叮叮咣咣的镣铐声萦绕在四周,六神无主的众人突然就安定下来,他们都明白,这个声音表明,参谋长那非人的头脑已经开始快速转动了。 “眼下,凡是青天白日旗覆盖的国土,皆是国民党的天下,你们认为,像我们这样一支没有正主的队伍,还能走多远?我们有地,有人,有粮,有钱,可是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的人粮地钱都是别人的,倘若有一天,别人想要收回去,我们将会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邱团长狠狠的说道:“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干一仗,这块地界保不下来,老子还不信了!” “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石诚平静的看着义愤填膺的邱团长,继续说道:“南京距离这里并不遥远,你以为,在这个全国剿匪收编私有武装的局面下,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能一路顺顺当当的走到现在?这么大一支队伍,居然没有引起革命军的重视?这么大一片种满鸦片的土地,居然没有被铲除?你们真的以为革命军中都是些酒囊饭袋么?你们真的以为他们为了对付日本人就对自己人视而不见了么?” 另一位参谋插话道:“那……依参谋长的意思,是我们早被人盯上了?” 石诚微笑着点头,赞许道:“鸭子养肥了再杀,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他们之所以默许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发展壮大,之所以默许我们种植鸦片敛财充军饷,自然有他们的目的。换言之,我们在这样一个看不见的羽翼的庇护下才能安安稳稳的发展到现在。眼下,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开始收网,你们觉得,革命军对一只肥熟待宰却不听话的鸭子,会采取什么措施呢?” 邱团长脸色灰暗难看,他怀疑的说:“那依参谋长的意思,听话的鸭子要杀,不听话的鸭子一样要杀,鸭子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能求得生存。” “那倒不至于,”石诚踱着步,漫不经心的说道:“眼下虽然国难当头,但大总统也只是在一帮爱国学生的逼迫下虚虚的做了个口头承诺,真正和日本人打,恐怕还有诸多顾虑。而日本人呢,他们刚在满洲国站稳脚跟,需要上下各处打点以求稳固。因此据我的推测,五年之内,革命军和日本人打不起来。这位南京卫戍司令的心思很容易揣测,他不过是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军队全都紧紧攥到自己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因此,这次收编重组,毫无危险性可言。我们有至少五年的时间在革命军中稳固实力,军饷也有了固定的来源,更有黄埔军校出身的优秀军官可以利用,何愁练不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在心中为参谋长拍手叫好,利弊权衡分析得条理清楚,如滔滔河水一泻千里,将众人心中重重的顾虑和郁结流畅的疏通,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只是没有人敢表现出来,因为师座还没有发话。 赵长华全身脱了力一般靠在椅背里,他只是觉得可怕,觉得不寒而栗,其实早上面对突然造访的南京卫戍司令的秘书长,一番长谈之后,他心中就已然有了答案。他明白,是自己不敢去面对,他害怕又再次落入圈套之中。因此他需要一个人来说服自己接受,这命运,不管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 他木着脸,坐了很久很久,末了神情沉重而疲惫的环视四周,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吗?有自己的意见尽管提出来。”他明白,这个时候绝不会有异议,纵使有,张石诚也照样能逐个击破,因为那个人对他早已摸透,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抉择。 “没有的话,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清河,替参谋长打点一下,送他回去休息。”赵长华说完这句话,便先行离去。他脸上似乎积压着阴云,神色凝重,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直到整个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元清河整个会议的过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一改往日一旦开会,必定要和参谋长争论个高下的作风,只是坐在那里,一字不漏的听他说完,许久都没有动。 石诚说得口干舌燥,咕嘟咕嘟的埋首在大茶缸里大口喝茶,从元清河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蠕动。 “这就是你的计划?” 吞咽茶水的声音随着这一声疑问戛然而止。 “你与李今朝合谋,将整个军队都拖了进来,只是为了将我带走?”元清河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可悲、可叹又可笑。 可悲的命运,可叹的人性,以及昨晚自己在大雨中那可笑的领悟。 石诚抬头看他,依旧带着他一贯的温和表情,他朝自己的脑门做了个开枪的手势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枪打死我,让赵长华来处置你,或者,乖乖跟我去北平。” 见他悲悯的看着自己不说话,石诚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并没有刻意与李今朝合谋,他是南京卫戍司令刘复的心腹秘书长,刘复早有收编赵长华的打算,我并没有说错。再说……”他的眼神变得缥缈起来:“造了两年的孽,我也累了,想早点把这个烂摊子收拾掉回北平复命,跟我走吧,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他将一只手搭在元清河肩膀上,期待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但是元清河只是站起身,躲开了他。一只手就那样尴尬的停在空中,石诚怔了怔,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从牢里放出来之后,石诚就成了个被半软禁半监视的状态,而且还是被自己屋的那位冤大头给监视了。 每天被个人形影不离的跟着,他倒是并不在意,失去赵师长信任的人,还能保有一些基本的人身自由,已经很好了。 李今朝住了两天,南京并不太平,爱国学生的抗日大游行闹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他现在身为南京卫戍司令的秘书长,杂务缠身,能出来这一趟着实不易,本想与石诚私下对酒当歌,无奈总有个棺材脸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很扫兴的带着他的警卫团回了南京。 没过多久,从南京的卫戍司令部拨下来几大卡车的军需物资,一部分运进了夜渡桥村赵长华的大本营,另有一部分被运进了山寨里,江坤城得了这些物资,将自己那拨人马武装成了一伙匪气十足的士兵。 不过他也不急着出山,又在山里徘徊了半个多月,以革命军第二十七师第三团的名义在这附近方圆几十里的村村落落里高价招进来一批愿意为他卖命的新兵,就这样东拼西凑的,他的团竟然也有了一千五百多人马。 出山这天,他的团直接就被安排进了村外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3 的兵营,他注意到,这个新建成的兵营与夜渡桥村的主兵营是分开的,并且与村子隔了一段较远的距离。 傍晚,江坤城独自溜达进了村子,想去见一见大哥,在有士兵驻守的村口被拦了下来,然后他被告知他要进村必须得到师座的首肯。 江坤城冷笑着侧头望着碉堡中一脸紧张的托着步枪的士兵,然后压低了帽檐转过身。 他是听从了他大哥的安排才答应李今朝暂且臣服于赵长华的,敢情这赵师长也并不愿意收他,处处防着他哗变,因此才将他的人马单独安排在这偏远处。他并不恼,他早已不是那个天真幼稚的少年,两年的时间,他学会了冷、稳、狠、等。他知道既然大哥和李今朝那样的人物有交情,那现在一定没有生命危险,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拼命练兵。 大批的贵人膏被英国商人的卡车拉走之后,烟土作坊里清闲下来,师长夫人的确是个思虑周全处事圆滑的生意好手,将烟土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完全不用石诚再插手,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清闲下来,在院子里搭了个台子,整日听董卿和杨兰亭在台上一唱一和。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自认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元清河那冤大头盯着他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奇怪。 秋收过后,村民们都得了空闲,便陆陆续续有一些烟土作坊里结识的村民和工人也跑到参谋长的小院里来,伸长脖子跟着台上的唱念做打哼上一段戏文,石诚听戏听得高兴了,也有样学样,跟着村民们一起摇头晃脑的哼唱,玩得兴高采烈。每当这时候,他都感觉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元清河正在不远处冷着脸蹙着眉瞪视他,目光犀利得好似能将他秒杀,倒像他这样偶尔发一次人来疯,给他元团长丢了颜面,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久而久之,石诚也没了兴致,挥退了村民,撤了戏台,到最后,他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在廊檐下摆一张摇椅,晒着暖融融的秋日残阳,仰躺着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看累了就把书本往脸上一磕,刻意不去看那张棺材脸,自顾自的打瞌睡。 即便元清河很早就已经站在了赵长华的阵营,他的对立面上,但以往他们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像如今这样的冷战,是在那晚两人在暴雨中扭打之后才开始的。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小子,整天被他摆脸色。既然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索性也就不想了。 很快,北平大会日期将近,大会全称“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即会议的参加者都是现今手握实权雄踞一方的人物,更不用说眼下大总统最倚重的南京卫戍司令刘复。 石诚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报纸,然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将报纸盖在脸上。在报纸的遮掩下,他睁开眼,看着放大在眼前的黑体字,眼中一片犀利。 与会者包括冀察游击总司令孙殿英…… 他无声的笑了。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水推舟,在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就像一个纵观棋局的智者,早已洞悉了每一粒棋子的走向和结局,他很享受这种控制着命运的感觉,带着一点玩性,想要给手中的每一粒棋子有一个各得其所的结局,然后功成身退,隐匿于茫茫人海。 立冬那天早上,石诚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得额头上冒了汗,连脚底都暖融融的,吃完就跟着赵长师长以及他手下几个重要的团长一起上了路。 由于董卿和杨兰亭不能算是军队里的人物,最多只能算是家属,所以并没有被允许同行。石诚早早的就穿上了军大衣,和元清河站在一起,显得有些臃肿。 一行人坐军用卡车到南京,被安排在金陵大饭店住下,因为南京卫戍司令提前了几天将手底下所有的师长都召集到一起,准备先私下设宴,让那些后加入的师长也有机会混个脸熟。 在金陵大饭店的大厅,前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提前三天出发的江坤城江团长。 江坤城一脸笑意的迎上来,握着赵师长的手摇晃了两下:“师座,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们三天了,师座现在带各位团长回去休整一下,晚饭时间我派人叫你们下来,刘老司令在自家公馆里面摆了宴席,就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哪!”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将“我”和“你们”分得很清楚,却又分明将卫戍司令叫得热情熟络。 赵长华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不冷不淡的说道:“那就有劳江团长安排了。” 江坤城转向石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大哥!” 石诚亦不避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眼见又蹿了个头,你小子属高粱的,长得快!” 赵长华目光在自然又亲密的两人间扫了个来回,然后朝元清河略微点了点头,脸色不善的带着警卫和其他团长大步走上楼,年轻的小伙计点头哈腰的跟上来,要为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军爷引路,赵长华却摘下手上一双白手套丢在他胸口,径直上了楼。 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留在大厅听江坤城拉着石诚叨嗑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早在出发前,赵长华就暗示过他,此行必须寸步不离的盯紧石诚,不管是在南京还是北平,甚至连住宿,都将两个人放在同一间房里。 他一直就坐不惯汽车,这回坐军用大卡车颠簸了一路,他就感觉早晨吃进的那两大碗饺子此刻在胃里搅开了锅,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重重障碍,喷发出来。 他暗自隐忍着,咬紧了牙关,脸色撑得煞白,膝盖隐隐有些发软,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好几次差点吐出来,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石诚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又犯了晕车的毛病,立刻就起了玩笑之心,想要作弄他一番。他和江坤城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拉着他漫不经心的在大厅角落一处西洋式的沙发上坐下,果然,元清河也默不作声的跟上去,坐在他旁边。 江坤城看了他一眼,立刻了然于心,知道大哥是被他监视着,没有人身自由的。他一边在心里愤然的骂元清河忘恩负义,一边继续陪着大哥聊天。 元清河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的连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听不真切了。突然,他感觉胃里剧烈的痉挛了两下,忙用手背堵住嘴,转身快步的往楼上跑去。 江坤城故作诧异道:“哟,清哥这是几个月的身子了?反应那么厉害!” 石诚扭头望着元清河捂着嘴仓惶逃走的背影,也跟着笑,待到元清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收敛了笑容,面色沉静下来。他点了根烟抽上,淡淡道:“阿坤,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忙。” 江坤城收了笑容,一下子也沉稳下来:“正好,大哥,这一趟我也有件事想拜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4 托你。” 石诚拿着一个小纸包回到自己房间,倒了一杯开水,从纸包里拈了一把细白的盐粒撒进水杯里,用筷子搅化,端着那杯盐水推开盥洗室的门。 元清河上半身无力的靠在浴缸边沿,一条腿蜷曲着,一条腿伸直了,长条条的垂在地面上。他把头歪向一边,闭着眼睛,呼吸短促,似乎是吐累了睡着了。 石诚在他面前蹲下,突然觉得元清河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很是乖巧可爱。自从这人戒了毒瘾,走出阴霾之后,就极少或者绝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他总是用他伟岸的背影显示他的孤傲强势,却将寂寥的眼神深深藏在额发的阴影下。 石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的戳了一下。 那人毫无反应,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石诚微笑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稍稍用力,再次戳了一下他的脸。 这次,他却看到元清河的喉结上下一动,如一尾突然活过来的鱼,闪电般的睁开眼,灵活的捉住他恶作剧的手指。 “嘶——”石诚倒抽一口凉气,急急的缩回被他扭得发痛的手指,放在唇间吸着。 “你干什么?”元清河冷着脸质问道。 石诚将那杯盐水递到他面前,说道:“喝下去,会舒服一点的。” 元清河脸色狐疑的看着那杯水,面色缓和下来,接过杯子几大口就喝了下去。喝完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我这个病,有没有办法治?” “这不是病,只是晕车。”石诚几乎要因为他这个傻里傻气的问题笑出声来。 “你怎么不会晕车?”元清河目光中带了些许诧异。 石诚站起身道:“哦,我晕棺材,不晕车。” 元清河知道他这是在挪揄他,却没有力气跟他生气。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眼前的景物很缥缈的在旋转,转着转着就转成了乌沉沉一团浓云,眼看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前栽倒,一双带着力度的手及时的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形。 “我没事……”他下意识的开口,却见石诚用坚定却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想去推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话到嘴边的拒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石诚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搀进卧室,让他坐在床上,俯身一粒一粒的解开他的军装扣子,替他脱了外套,按着他躺下,盖好被子。 尽管再不承认自己的虚弱,但此刻要人扶持要人照顾,无疑是他相当丢脸的时刻。元清河静静的注视着正在替他掖被角的石诚,默默的想:真是废物,连他都不如!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石诚抬起眼睑,眼神刚好与他撞上。 元清河不自在的把脸扭向一边,在被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石诚自自然然的说道:“你先睡一觉,睡醒要是还不舒服,晚上就别去赴宴了。” 元清河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些阻止他去参加宴会的阴谋,可是石诚眼中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落了窗帘,透过窗帘一角可以看到外面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书桌上有一盏样式别致的台灯,石诚静静的坐在灯下阅读,他眉头微蹙,在读到某个章节的时候茅塞顿开般舒展开,眼中映着两簇晕黄的灯光,如同从他灵魂深处透出的睿智光芒。 元清河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家中藏书的那幢旧楼里,那个黄昏,藏书阁里有些暗,他在两排书架之间走过,蓦然看见墙角缩着个人,瘦小瑟缩的一团,脚上一双穿豁了口的黑棉布鞋,显得非常的卑微寒酸,而那个孩子却孜孜以求的抱着一本陈旧的《春秋》,读得如饥似渴。像元家庄那样闭塞的地方,在下人之中,认识字的几乎是没有的,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能读得懂如此艰涩的古书,元清河觉得好奇,但他也只是默默的观望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并没有惊动他。 “你醒了。”石诚放下书本朝他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师座强调过了,晚上的宴席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我叫了碗粥,等会儿送上来了你就喝下去,晚上酒席上那些油腻的东西你就别乱吃了。” “你倒是和当下人的时候一样细致贴心。”元清河声音沙哑,却丝毫不影响他嘲讽人的实力。 石诚知道这人还能挖苦人,说明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他本就生得结实健壮,这点小病着实不算什么,他不着痕迹的顶了回去:“少爷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要事事为少爷打点妥当设想周全。” 元清河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不多时,杂役就将食物送到了,一碗清淡的绿豆粥,配了三四个清淡干净的小菜,看着确实引人食欲。元清河早已吐尽了胃中的食物,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端起粥碗就喝了个一干二净。石诚这时已经整装待发,他将他的军装放在床上,说了句:“穿好就下楼,卫戍司令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刘公馆是一处相当豪阔的大宅院,令人吃惊的是,刘公馆的屋顶平台上建了一间玻璃花房,虽说时值十一月末,温室里却是草木葱茏百花争艳,据说刘司令平日没有别的嗜好,就爱赏花种草自得其乐,于是在他四十大寿那年,义子李今朝请了西洋建筑师特意在屋顶设计了这样一座温室,投其所好。 只可惜刘家人丁不旺,几十年下来,宅子的主人就只剩下了刘复一个,只有李今朝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回来住一住,叫上几个朋友,陪义父打打牌,勉强算是这宅子的半个主人。沉寂了很久的刘公馆今夜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杂役忙进忙出,宾客陆续抵达,院里院外停满了汽车。 赵长华作为新晋被刘司令收入帐下的师长,自然早早的就去了宾客云集的大厅联络感情,混个脸熟去了。 石诚一行人比赵长华来得晚了一些,在宅子里四处溜达欣赏了一番,终究是嫌外面吵闹,便自己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埋头读一本好书。元清河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站在窗前往外望,仿佛显示出了对院子里热闹场面的兴趣,其实他是不愿意被石诚看出,他方才坐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又不舒服了。 石诚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将一串淡紫色的小花伸到他鼻端,他下意识的向后仰起头躲开,蹙眉问道:“什么东西?” 石诚将花塞进他手里,说:“藿香。” 元清河狐疑的看了石诚一眼,接过,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果然,一股清冽淡雅的香气将他胸腹之中盘桓着的恶心难受的感觉慢慢驱散开。 “嚼一嚼效果会更好。”石诚说得漫不经心。 元清河迟疑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5 了一下,将藿香塞进嘴里。 石诚笑了一下,他觉得元清河生病难受的时候特别傻气乖巧,比整天摆着一副棺材脸动不动就炸毛要可爱多了。他将一个小布袋扔进他怀里,自顾自的点燃一支香烟。 元清河打开布袋,那是满满一袋子刚摘下的藿香叶子和花,上面还沾着水滴,非常碧绿新鲜。他嘴里嚼着藿香,恶心呕吐的感觉已经舒缓了不少,舌尖蔓延着一种独特的甘苦,但是胸中紊乱的气息已然被理顺了。 “刚才在楼顶温室见到一大丛藿香,顺手摘了一点,洗干净了的。”石诚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疑问。 元清河抿起嘴唇,任藿香那种独特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即使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那个人还是有本事避开他的视线独自去做一些事情,比如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摘一小包藿香,洗干净了带在身上。他终究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待会儿你就不要喝酒了,伤身的东西,喝多了终归是不好的,更何况你现在这么虚弱。” 石诚并没有在意到他阴晴不定的眼神,继续谆谆劝告。 元清河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垂下头。从下了汽车开始,那个人一直看似漫不经心,不时的还会说一些挖苦挪揄他的话,却时时流露出一种委婉熨帖的关怀,这些无一不弄得他心烦意乱。 “我还轮不到你来管。”虽说心里已经服了软,嘴上仍然带着倔,说话很冲。没办法,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石诚被他有棱有角的顶了回来,也不恼,只笑道:“你当我要管你?我是怕你晚上又闹病,搅了我睡觉的兴致。” 这时,一个仆役开门进来,恭恭敬敬道:“两位先生,我们司令有请入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馨~ ☆、第 39 章 宴会厅开阔得离谱,很难想象这是私人设宴待客的地方,地上铺着华贵的地毯,是纯手工织造的舶来品,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宴会厅的天花板上平行吊着六只大吊灯,每个大约三尺见方,整体呈方形,每盏都由数千颗雕琢成六边棱形状的玻璃组合而成,将整个宴会厅照得熠熠生辉满堂光彩。 厅里平行摆着两张长餐桌,铺了白桌布,银烛台、象牙筷、细薄精致的杯盏碗碟,无一不显示了主人身份的尊贵和显赫。 宾客们都是隶属于卫戍司令手下的军官将领,彼此都是认识的,因此也就不甚拘束,各自谈天说笑,陆陆续续的落座了。赵长华并没能融入他们中间去,方才他在宾客云集的大厅之中溜达了一圈,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些人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和他们穿着同样军装的自己是个异类。也难怪,他是卫戍司令新晋收编的一个混编师的师长,自然是没有那些人来得尊贵的。 但赵长华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豫陕甘剿匪总司令手下受尽冷眼的小师长了,如今他拥兵自重,钱粮充足到够他在短时间内扩编成三个同样规模的师,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揭竿而起,另起炉灶自立为王,因此他并不把这拨人放在眼里。 赵长华带着石诚等一干手下团长参谋在长桌的桌尾落座,冷眼看着正在四处寒暄的宾客。直到卫戍司令从宴会厅大门里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纷纷恭敬的朝他抱拳行礼,齐声道:“老爷子!” 刘司令六十岁不到的年纪,是个魁梧的身段,但终究是没能逃脱岁月的摧残,他背驼了,两鬓早已染上白霜,一条腿在十几年前中了一枪,恢复得不好,因此终年离不得一根拐杖。只有他一双精明矍铄的眼睛熠熠生光,仿佛还保留着年轻时的精神气。 李今朝扶着他慢慢走进宴会厅,他眯起狭长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落在石诚脸上,随即翘起一边的唇角,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石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朝他举起茶杯,算是打过招呼了。元清河面目表情的看了李今朝一眼,身体略微前倾,将自家参谋长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两个人目光的交流。 石诚并没有在意,将微温的茶一饮而尽,坐在一旁的江坤城伶俐的提起茶壶,又给他斟了一杯。 这时,刘司令站在主位,面色和善的环顾大厅,然后说道:“赵师长,你坐到这里来!” 赵长华并没有动,他压根就不认为这一声“赵师长”叫的是他。 “赵长华师长,”刘司令提高了声音,用手杖指了指近前左手边的座位,道:“坐到这里来,让老夫好好招待招待你!” 赵长华愕然,心中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默默的走上前去。 李今朝是认识他的,他大大方方的和赵长华握了握手,为他拉开座椅,郑重其事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参谋长,带着几位团长一起过来,和你们师座一起。”刘司令慈眉善目的看着石诚这一片人。 石诚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的跟着几位团长一起过去了,坐在赵长华的身侧。 刘司令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招呼着众宾客落座,自己站在主位,郑重说道:“诸位,今日老朽设宴请诸位前来,是有两件事情要当众宣布。” “第一,这位赵长华先生,已经是我们第二十七师的师长,今后大家都是同僚,希望各位互帮互助沙场共勉,早日攘除蛮夷,振兴我中华民国!” 话音刚落,下面齐刷刷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叫好。 “赵师长年轻有为实力超群,他手下有第一智囊张参谋长,更有元团长江团长等一众年轻血性的大好男儿,假以时日,赵师长必定会成为在座之中的佼佼者,各位可要奋发图强,别让后来者居上哪!” 石诚抬头看了李今朝一眼,见他鼓着嘴拼命忍笑的样子,就知道是他捣的鬼,写了这样一段让人冷汗直流的台词,让他坐在这里当众出洋相。 “这第二件事嘛……”刘司令略一沉吟,说道:“老朽已经年过半百,这两年身兼两职更是有些力不从心,幸亏有我义子今朝在旁边照应着,今天,我打算当着诸位的面,卸任第九集团军军长之职,改由今朝来担任,诸位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宴会厅里炸开了锅,众将领都明白,早在两年前,司令就有意卸任军长之职,但他们万万都没想到,司令会将军长的位子交给李今朝,让这个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秘书长兼任军长一职,而这个人,居然还是个戏子出身。这事换了谁,都是难以接受的,于是,刘司令手底下那几个本来很有希望升任军长一职的军官们不乐意了。 宾客们闹闹哄哄的,在名利面前全都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兵痞面目。几个文邹邹的参谋长聚集到一起,也是交头接耳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6 议论纷纷。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刘司令皱起眉头。 石诚喝干一杯茶水,适时的站起身,走到刘司令身旁,用力击掌两声,正色道:“诸位!” 满场宾客安静下来,愤懑的人们全都面色不善的看着石诚,不晓得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出的这是哪一张牌。 石诚清咳了一声,高声说道:“诸位不知道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司令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日本人现在十分猖獗,伪政/府处处打压革命军势力,打压不了的就实施收买政策。据我所知,北边的李守信,现在已经投靠了日军,成为日本人的走狗,伪政/府的经林留守司令,已经在察哈尔跟革命军打起来了。日本特务处处渗透,对收买不了的革命军将领直接施行暗杀政策,上个月,山东那位已经卸甲归田的裴老司令家的灭门血案,现在已经查清,确是日本人所为。各位试想一下,假如你们身居高位,位高权重佣兵一方,日本特务找上门来,以名利诱惑你们,以暗杀恐吓你们,各位,告诉我,你们会怎么做?” 满场宾客鸦雀无声,脸色阴晴变幻目光游移不定。 石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投靠日本人,卖国求荣趋炎附势向倭人摇尾乞怜,换来一个千古骂名,被万千国民所唾弃,为后世百姓所不齿;还是宁死不屈玉石俱焚,也要做一个铮铮铁骨洁身自爱的将领,成为英雄为人民传唱,流芳百世?诸位,说出你的选择。” 他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刘司令满意的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清俊沉静的年轻人,露出欣赏的微笑。 偌大的宴会厅安静得几乎让人窒息。李今朝的目光始终落在石诚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玩味的看着他。他知道,当年他看好的一块籽料,如今已然成为惊艳世人的无暇美玉,风华内敛,举世无双。 “诸位,司令已经替你们做出了抉择。他既不希望手下爱将犯下叛国之罪,更不想在座的诸位有性命之虞,于是,才将军座的位置,交由从小养大的义子,以秘书长的秉性,定然可以做到忠孝两全,救百姓于水火,为人民谋福祉。诸位,现在,还有什么异议吗?” 刚刚还浮躁的众人现在已经是一头的冷汗,都知道石诚说得在情在理,眼下,军中高位绝对是个烫手山芋,他们盯着,日本人也盯着,而且,比他们盯得更紧。 石诚坐回赵长华身边,江坤城往他的茶杯里注入温茶,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你说的太好了!你看看那些人的表情。” 赵长华冷笑一声看向他:“我说堂堂卫戍司令的秘书长怎么会和你有交情,亲自跑一趟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看来你们之间是有交易的,参谋长,你可真是能耐啊!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李今朝亲自端了酒杯下来敬酒敬了一圈,走到石诚身后,刚好听见了这番话,便端着酒杯亲热的搭上石诚的肩膀,对赵长华说道:“赵师长说笑了,我与你家张参谋长是老交情了,谈何交易?无端端的伤了感情。石诚,你说呢?” 赵长华带着众手下站起身——向这位新任军座敬酒,那是必须站起来喝的,虽然新官上任,但也绝对不能失了礼数。 李今朝端着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石诚被特别批准只以茶代酒,也是喝了个干干净净,元清河手执酒杯,却被石诚劈手夺过。石诚对李今朝淡笑道:“军座,元团长近日身体不适,是不适宜饮酒的,不如……” 话还没说完,酒杯已经被夺回,元清河仰起脖子,将酒喝干,末了还擦擦嘴,示威一般冲石诚扬了扬眉毛。虽然被告诫不要喝酒,但不知为何,元清河就是不愿示弱,尤其是不愿在石诚和李今朝面前示弱。 “看来我们的元团长并不领情啊,张参谋长。”李今朝笑着挪揄他,石诚和元清河一直以来关系微妙,时而能站到一起组成一个同盟,时而又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其实他感觉这两人似敌似友的微妙关系,着实有趣得紧。 石诚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看着元清河阴郁的侧脸,讪讪的坐下。 之后,不时的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元清河是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喝得生猛,甚至有人有意与石诚攀交,石诚推卸不掉的酒杯,也都被他劈手夺过,喝了个一干二净。 石诚不说话了,埋头吃菜。江坤城不住的夹菜给他,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堆出一座小山,石诚挑出一些清淡的青菜豆腐,放进元清河碗里。 江坤城羡艳的看着元清河,喃喃道:“大哥你对清哥真好。” 石诚在他头顶敲了一记,说:“你清哥身体不舒服,吃不了油腻的,你小子别给我腻歪,小心我揍你!”带了一丝宠溺,仿佛江坤城还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话音刚落,这厢元清河自己拿起一个鸭腿,大吃大嚼起来。 江坤城笑道:“看来清哥并不领你的情呢大哥!” 石诚这一次彻底的闭了嘴,目光复杂的望向元清河,他不知道这小子又钻了哪里的牛角尖,暗中跟他死磕上了。 宴席散场,元清河终于是喝趴下了,他平时酒量不错,今天却不在状态,整个人几乎依靠在江坤城身上,被半扶半拖着走出了刘公馆。 这一场盛宴,赵长华心情挺好,刘司令很是亲切的和他聊了很久,是个十分信赖倚重他的样子。之前他一直萦绕在胸间的阴云也散去,他觉得这次的决定很正确,刘复不是丁毕武,是个器重他的主。赵长华和另外几位团长独自坐了一辆车离去,石诚首先坐进车里,江坤城把醉得人事不省一滩烂泥似的元清河很小心的放进车里,元清河头枕着石诚的大腿,整个人歪倒在座椅上,江坤城见没他坐的地方了,只得自己去跟别的团长挤另一辆车。 夜已经很深了,石诚垂头,看着那人侧枕着他安静沉睡的脸,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十一月末的南京,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掉光了,路灯昏黄的照着,更显得街道的凄清孤寂。元清河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火炉,浑身烫得厉害。石诚用冻得冰凉的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定他不是发烧,只是真的醉了。 一双滚烫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石诚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却被元清河一把抓住,放在脸上无比依恋的磨蹭着,他眼睛始终闭着,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舒服……”原来他醉糊涂了,浑身燥热得难受,碰见冰凉的东西就本能的抓过来贴在脸上磨蹭。 石诚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将另一只手也伸给了他。元清河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呼出的热气如两道火龙,吹在他手心,元清河舒服得咂咂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石诚眉头紧蹙,目光矛盾而复杂,看着元清河,在心里对他说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7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算计你?怎么那么傻呢?一杯接一杯的喝,身体不用紧么? 他细细抚摸着那人笔挺的鼻梁,尖削的下巴,滚烫的唇,重重的叹了口气。 回到酒店,石诚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沉重的元清河弄回房间,除去他的军装外套,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沿等了一会儿,见元清河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放心的站起身,戴上帽子,披着他臃肿的军大衣,熄了房内的灯,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房门一声轻响,一切归于黑暗。 元清河在黑暗之中倏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清明,他出神的凝视着石诚离去的方向,片刻之后利落的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掀起窗帘一角。 他看到石诚站在冷清的街道上,然后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深夜的大街上竟然过来一辆黄包车,石诚压低帽檐,左右观望了一下,坐车离去。 他默默的双手抱臂站在窗前,眼中掠过一瞬间的失落。 跟在那个心胸深沉的人身边那么久,他渐渐变得敏锐,变得可以通过察言观色洞悉那人的真正意图。他一开始就察觉到,石诚在编一个圈套给他钻,他知道石诚有意夸大了他晕车的病状;他知道石诚故意将他照顾得细致入微让他放松警惕;他知道石诚三番四次制止他喝酒是想让他产生逆反心理故意与他反着干;他知道石诚将他灌醉是为了避开他独自去做一些事情。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偏偏就心甘情愿的顺着那人的思路钻进了圈套里。 于是,一切都如那人预想的那样发生了,除了他根本没醉这个事实。 那个人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脸上,他再一次觉得胸腔之中翻江倒海,他掏出一片藿香叶子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任那特殊的清冽芳香占据他的身心他的大脑,那种香味仿佛不但能将他的恶心不适暂且压下去,也能将他心中的烦躁失落一起压下去。他强迫自己将那人独自离去的身影从脑海中剔除,可是他不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关注那人的一切,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他都会细细观察,暗自揣摩。他笨拙得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样愚蠢而烦躁的心情,他害怕得不能自控不知所措。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是恨他的,他应该是恨那个人的,可是他自己的心已经无法再相信这个谎言了。 于是才会心甘情愿的钻进他的圈套,默默的失落的看着他离去,然后将心中的那份悲苦自己吞咽下去,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去办事了。 可是谁不知道呢?宴席上,他和李今朝的眼神之间不时来回传递的信息,李今朝暧昧的笑容和似有似无的挑逗,以及那人脸上不动声色的默许和纵容,无一不昭示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烦躁的咬着手指在窗前踱步,然后无力的躺倒在床上,望着黑暗中天花板上虚空的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 刘公馆,刘司令今天难得的没有将他那些手下爱将留下来打麻将玩通宵,早早的就将宾客们撵了个干净。石诚再次造访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听差早就得到过暗示,心知肚明的将这位贵客引领到司令的书房。 李今朝靠在门上,手里托着他的水烟袋吞云吐雾,见到石诚终于来了,立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开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想死我了,宝贝!”李今朝伏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你终于摆脱那个尾巴了?” 石诚皱了皱眉,想要把李今朝推开,想到毕竟是欠了他人情债的,终究还是作罢,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费了我不少功夫,现在总算是睡下了。” “进去吧,义父在里面等你。”李今朝眼中带着宠溺的笑,为他拉开房门。 这是一间挺大的书房,靠墙有两排大书橱,玻璃后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大书,让石诚心中生出踏实可靠的感觉,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书基本是崭新的,没有人动过。 落地窗前有一张大书桌,刘司令窝在书桌后面的藤椅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正在闭目养神。 “司令,我来了。”石诚在书桌前站定,摘下帽子,朝他微微欠身行礼。 刘复慵懒的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挪动身子,只是淡笑道:“张参谋长,晚宴上的发言挺精彩啊!” “司令过奖了。那些话,本也是司令的心里话,但当时那个场面,似乎还是由个局外人来说,比较合适,所以请恕卑职斗胆插嘴,失了礼数。” 刘复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微光,他默然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卑不亢站得笔直的年轻人,掀开毛毯坐直了身体,细细打量着石诚。 “张参谋长,我最喜欢聪明稳重的年轻人,但我可不喜欢卖关子的人,说说吧,这么晚来找我,你有什么事?” 石诚微微一笑:“既然司令这么说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想为司令引荐两位人才,一位是我们师座麾下的元团长,另一位同样是我们师座麾下的江团长,两位团长皆是年轻英伟的好男儿,想必司令在晚宴上已经见到过了。” 刘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和探寻,他半生征伐阅人无数,可如今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完全看不透。 “我就是想要司令一个书面上的担保,委任状保证书都行。倘若这趟北平之行,我们师座出了什么意外,下一位接任他的师长和副师长只能是这两个人。” 此言一出,刘复的眼皮跟着一跳,从石诚那成竹在握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原来是向我来讨保证书来了,张参谋长,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竟然盘算着你们师长的位置,这可是大逆不道啊!”刘复的话中一半带了欣赏,一半带着玩味。 “那么司令认为,赵长华这个人如何?” 刘复微微蹙起眉,印象中那个眼神总是阴郁闪烁的师长也是个狠角色,但他总感觉难以捉摸,让人不愉快,甚至还不如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石诚神态自若,继续说道:“司令收编二十七师,您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支军队,既然如此,谁是这支军队的长官又有什么要紧呢?赵长华这个人生性冷傲多疑刚愎自用,是个绝对不甘于屈居人下的主,倘若由两位忠心耿耿可塑性强的年轻师长来统领这支军队,于司令,于整个大局来说,是只有益处没有坏处的,相信司令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懂得权衡这当中的轻重利弊。” 刘复向后靠近椅背中,他沉吟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对石诚说道:“张参谋长这么说,莫非对这北平之行早已安排妥当?” “绝无纰漏之处,只要赵长华入了北平城,我就不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8 会再让他活着出来。”石诚知道刘复已经动了心,他说着一个处心积虑已久的阴谋,面上却依旧是轻描淡写,朝刘复拱手道:“到时候还请司令和军长多多费心,推举新任师长上位。” 刘复嘶的吸了口凉气,站起身,背着手站在窗前,仿佛是在思考。片刻之后,他突然踱步到石诚面前,看着石诚的眼睛,目光中带了一丝狰狞:“行啊,张参谋长,你这是跟你师长有多大的仇怨,算计他到这个地步?” 石诚略微垂下头,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表情笑道:“也没多大仇怨,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他已经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这场你死我活是迟早的事。”他与赵长华之间的这段恩怨,本就是军中人人有目共睹的,即使刘复派人去查,也只能更加相信他的话。 刘复踱了一圈,坐回藤椅中,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的看了一眼石诚。赵长华早在丁毕武手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个谋略和胆识都算平庸的家伙,但争强好胜却是一等一的。这两年他在苏皖交界处划地而治,种大烟养军队扩充实力,他也有所耳闻,只是当时还不成气候,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这两年,眼看北边的情势急转直下,日本人处处都在高价收买中国人当他们的走狗,所以,赵长华再是野性难驯,他也必须出手。归根究底,赵长华的军队已经成长成一支虎狼之师,他是绝对不能让煮熟的鸭子从眼前飞走的,不管是飞向丁毕武还是日本人。 石诚拿着装着委任状的信封走出司令书房的时候,看到李今朝蹲在走廊里颇有兴致的在逗一只梨花猫,看到石诚出来了,微微一笑把花猫抱起来塞进石诚怀里,说:“帮我照顾一下,仆人会带你去楼顶花房里休息,在那边等着我,很快就来。” 像是怕石诚拒绝一般,没等到他开口,李今朝就迅速闪身走进书房。 石诚若有所思的抱着花猫,跟着仆人上了楼。这玻璃花房他傍晚来过一次,摘了些藿香,这里面虽然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其实并没有种许多名贵的花,都是些乡野间常见的花草,眼下这个时节,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大朵大朵迤逦多姿色彩绚烂,交织成一片斑斓华丽的云锦。 夜晚的玻璃花房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正是晴朗的暮秋深夜,透明屋顶之外是无比缥缈高远的墨色夜空,一条浅蓝色的光带从天空正中划过,光带边缘缀满散发着莹蓝光泽的星辰。屋子里温暖如春,四周覆满黑魆魆的植物,一股清淡苦涩的香气萦绕周身。 花房里没有光,仆人点燃一盏美孚灯,放在玻璃桌上,桌旁摆了两张藤椅,像是供主人侍弄花草之余喝茶小憩用的。 石诚原本打算早些告辞离去,因为他算不准元清河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但在透过玻璃屋顶看到那无比璀璨的星河时,他却不由自主的走进去,在藤椅上坐下。 仆人端上一壶刚沏好的普洱茶,李今朝就来了,见石诚一手支着头,一手抚摸着睡在他大腿上的梨花猫,眼神凝视着虚空,是个晃神的样子。 他愣怔了一下,站定,目光复杂的看着石诚有些忧郁的侧脸,耳边又回想起义父刚才的话:那个人很有心术,是个人才,如果能重用倒也罢了,不能重用的话,我想你知道该怎样做。 “在想什么?”李今朝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 石诚回过神来,淡淡的笑了一下,摇头道:“只是记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李今朝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掏出水烟袋,动作娴熟的为自己点烟。他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仰起脸,透过玻璃屋顶看着天上那条纵贯天空的银亮长河,长叹了口气:“是啊,我们上一次深夜一同泛舟湖面共赏星河,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上一次和他如此亲近不带丝毫芥蒂的坐在一起,近得好像发生在昨天,又遥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事。 梨花猫伸展开两条前爪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石诚大腿上继续打呼噜。石诚的目光又凝滞在虚空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石诚一惊,不动声色的仰了一下头,躲开。 李今朝露出一丝苦笑:“你还是这样。” “我们……这样不好么,何苦弄得连朋友都做不成?”石诚知晓他的心思,表情复杂。 李今朝又点燃一撮烟叶,侧过脸看着石诚,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石诚知道李今朝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真的吗?是谁呢?我也想知道。” 李今朝透过淡青色的烟雾认真的看着他,并不理会他那自嘲般的玩笑话,“你心里有个人,我能感觉得到。” 石诚不说话了,手指伸到梨花猫脖子下方替它挠痒,猫舒服的眯起眼睛伸长脖子,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它的呼噜声。 两人沉默了半晌,李今朝突然问道:“一直这样,一个人扛着,不累么?” “呵,谁知道呢,当初从元家庄逃出来时一无所有,如今不也位高权重,什么都有了,人么,都是被逼出来的。”石诚捧起茶杯,目光落在倒映在杯中的自己的脸上。 李今朝拿起茶壶为他斟茶,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没有人逼你,能逼你的人只是你自己。我派人去北平查过,石匠张德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在孙麻子那次盗掘东陵的事件中,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孙殿英撤军时,你师父是被关在牢狱里活活饿死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聪明如你,怎么可能还会心甘情愿的为孙麻子办事?” 石诚面上依旧微笑着,眼中却已然是一片冰冷和死寂,他在等待李今朝继续说下去。 “孙殿英手下的那个冯参谋,一手策划了那起事件,之后他放了你,要求你去元家庄将元家的族长带出来,他给你的承诺是,用元家的族长来换取你师父的性命,但是他却背信弃义,在盗得东陵后收入丰厚,将盗掘鲜卑族的墓葬的计划暂时放下了,让你师父惨死狱中。但你还是掩人耳目将元清河从元家庄带走,为什么呢?你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复仇,可你还是随身带着这么个累赘,为什么呢?你已然有了周密的复仇计划,却还在为那个累赘做最后的安排,为什么呢?告诉我,为什么呢?” 石诚将脸埋在手心,久久没有言语。 当年假意答应了那位冯参谋,动身前往元家庄,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当时的他,只有十四岁,势单力薄,全然不是冯参谋以及他背后那支强大的军队的对手。 在元家庄的那三年,他汲取一切他能够汲取到的能量,倔强的成长着,不知疲倦的读书、毫无怨言的干活,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成了众人口中温吞寡言如一块石头般的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99 小伙计。到最后,陡生变故,他却为元少爷那样悲惨的人生所震撼,不由自主的想要向他伸出援手。这人间事,很多时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李今朝走上前,蹲在他面前,将双手覆上他冰冷的手背。他的表情是微笑的,可眼中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只是漾着浓稠的悲哀。他仰起脸看着石诚,眼中泛上暖暖的温柔:“你不愿意接受我,因为你心里有个人,那个人叫元清河,对不对?” “两年前,你之所以带着他一起逃出来,是因为你不愿意看着他死,对不对?” 石诚的面部表情骤然变得僵硬,眼中有阴翳一扫而过,仿佛惊鸿掠影,掀起短暂的波澜,虽然瞬间就恢复沉静,但是李今朝已经轻而易举的捕获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落荒而逃,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刘公馆的,浑身仿佛掉入冰窟,从头顶冷到脚尖,那么多年了,他那一贯冷静从容的面具这一刻跌得粉碎。 他飞快的奔回房间,仿佛周身的黑暗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一般,他觉得周身冷得不行,抱着双臂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在那个人决意葬身火海的时候,奋不顾身的将他救出来,为什么? 在两支军队的双重夹击之下克服重重困难也要将那个人带走,为什么? 在那人被毒瘾折磨得一心求死的时候,他却一直没有放弃他,为什么? 他看着那人一点一点的进步一点一点的向上一点一点的脱掉自暴自弃的外壳一点一点的活成人样,心中那么欣喜,为什么? 像是被人窥破了心底最大的隐秘,石诚突然觉得心中的一堵墙轰然倒塌,连自己都不能回答的问题,连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被人一语道破,弱小的灵魂暴露在外面瑟瑟发抖,安全感全无,四面皆是冷风,他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抖抖索索的站起身,绕过元清河的床,浑身脱力的软倒在自己床上。 他下意识的侧过脸,在那个瞬间,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因为对面那张床上,元清河侧身面对着他躺着,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却无比清醒的盯着他的方向,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上那样冰冷凌厉的目光。 元清河无声无息的走到他面前,好像一个漂浮的亡魂,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石诚,只是那样的气场,就已经让石诚半撑起身子,动弹不得。 “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密会情人,参谋长真是好兴致!” “你没喝醉。”石诚无力的闭上眼,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算。 元清河一只膝盖跪上来,双臂按在他身体两侧,将他牢牢禁锢在那里。他不明白刚才石诚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以致方寸大乱,石诚也不明白他独自躺在黑暗虚空之中内心受尽了怎样的苦楚与煎熬。 一只因常年握枪而布满死茧的手抚上他的脸,石诚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又忆起当年元家庄那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那时,他有一双修长细白的大手。脑子里有点乱,他竟然就那样呆滞的看着元清河,直到温热的气息几乎喷薄到脸上。 “现在你有了李今朝那么强硬的后台,连师座都不用放在眼里了,是吧,张参谋长?” “和男人做的感觉如何?李今朝他可是个中高手,是不是做得你j□j乐不思蜀?” “我倒真想看看,你在男人身下的时候那淫/荡的样子……” 刺耳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难以忍受,将他的尊严一层一层的剥开。石诚侧着脸,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嘴唇咬得发白,只是勉强逸出一声低吼:“滚!” 那双粗糙的大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瞬间就侵入了他的衬衫领口,将两粒扣子崩开。石诚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在床上。 元清河眼睛红了,在黑暗中灼灼的看着他,几个小时蜷缩在黑暗中等待,一种熟悉的漫长的煎熬一直烧灼着他的心,几乎把他生生逼疯,他对着石诚咬牙切齿,蓦地,却变得无从下手。他顺着细白的脖颈向上,那张青白淡漠的脸却突然变成了璧笙的。 他是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心里清楚,他没醉。 年少时那许许多多缠绵缱倦的夜,璧笙就那样躺着,用一双湿润干净的桃花眼脉脉含情的盯着他。那个占据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人,那个他准备用后半生去怀念的人,那个他曾经唯一爱过的人,此刻就如此分明的躺在自己身下,但他明白,这只是自己脑中的幻象。 他觉得眼眶发热,他明白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璧笙的亵渎。他使劲眨着眼睛,妄图将奔涌而出的热泪硬生生的逼回去,却还是有两滴落下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泪,就连璧笙死的时候,灵魂几乎都随着他的离去而灰飞烟灭,他都没有流过泪,因为他的璧笙从那一刻开始就在他心中的一隅永生。而此刻,眼前蓦然出现的璧笙的幻象,璧笙温暖而欣慰的笑容,让他强烈的感觉到,那个人在向他告别,他就要从他的心中离开,从此陷入真正孤寂的长眠。 石诚愣怔了半晌,下意识的用手抚去撞碎在脸颊上的温热液体,黑暗中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元清河,突然就变得不知所措了。 “我、我只是去、找他谈一点事情……喝了杯茶就回来了……”他发出干哑的声音,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嗫嚅了,为什么要试图对他解释这些?乱了,全乱了…… 元清河倏然翻身坐起,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用手扶住额头。石诚一直看着他冷静沉默的背影,看着他无声无息的钻回被窝,像一只受伤而孤独的野兽,背对着他蜷起身子不再动弹,心脏就那么猛的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中,疼得钻心。 第二天一早,江坤城就看到了脸色不善眼圈青黑的石诚和元清河,两个人仍旧是沉默着,一前一后的从房间走出来,只是气氛说不出的怪异,让他不由自主的用探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却没能嗅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元清河依旧是默不作声的跟在石诚身后,石诚也刻意不去看他,只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一夜的功夫,他们之间,少了一点什么,又多了一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李今朝没能去北平参加会议,他被一些事情耽搁下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帮爱国学生在南京城里发起的抗日大游行。自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南京城以至全国各大城市里,这样的游行示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宪兵队伍也就意思意思的稍微镇压一下,抓几个带头的学生干部关几天,然后就放了。毕竟是怀着一颗拳拳之心的爱国青年,手无寸铁无害无辜,谁也没有想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那天不知为何,学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0 生们闹得特别凶猛,到最后情绪高昂的人群甚至冲进了公署一通打砸,偏偏宪兵队伍之中有两个新人,见场面镇压不住了,急红了眼,端起武器,对游行队伍开了枪。人群之中有人倒下了,这下,场面更是乱成一团,愤怒的人流像是汹涌的洪水,将维持治安的宪兵队伍冲散得七零八落。 街道严重堵塞,刘司令这一行人在持枪士兵的护送下才勉强冲出了人群,到达南京浦口火车站,坐上了前往北平的专列。但是李今朝是彻底的脱不开身了,这烂摊子足够他焦头烂额很多天。 火车不是汽车,元清河这回没犯病,他坐在窗口,任凛冽寒风刮过面颊,看着窗外模糊不清连成线的风景。其实也没啥风景可看,就是一片灰暗的天际下同样灰暗毫无生机的荒原,一望无际,不知道绵延向何方。 冷风呼呼的往车窗里灌,石诚冷得直哆嗦,他缩在铁架床上,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三天前那一晚开始,他们就进入了这种冷战状态。 石诚连着几夜没睡好,他是那晚被元清河搞懵了,一向孤高骄傲的元少爷,竟然在他面前流泪了,石诚想破头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元清河趴在桌前看窗外心事重重的沉默着,他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一到北平,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顾不得这人了。 元清河察觉到自己脸颊冰冷嘴唇干裂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把车窗关上,一回头发现石诚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已经睡着了。 北京城,作为明清时代全国最为鼎盛的城市,现在虽然随着清王朝的覆亡开始败落,但平津地区依旧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历史地位的,也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此次中央政治会议意义非凡,除去正在南边剿杀赤匪的,在北边防御日本人的,以及两年前那场中原大战之后就败退回西边的,几乎所有的军事政要都凑齐了。 一行人到达北平的当晚,就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石诚在火车上睡了一路,到晚上反而来了精神,撑着把伞在飘着雪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 元清河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维持了距离,但是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石诚,他看出来了,自从在北平一下火车,那个人的精神就立刻进入了亢奋的状态,居然意外的不怕冷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就跑了出来,脸上始终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连散步的脚步都没了平时的沉重和顾虑,变得轻快活泼,简直像是要跑起来一样。 也许,他与这座城有颇深的渊源。 他突然发现,他对石诚的出身是一无所知的。这个小伙计十四岁就出现在元家庄,三年之中一直无声无息的在自己身边出没,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从来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的样子,从来不会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安静得仿佛要与周遭物事融合在一体。 但在对付沈世钧一役中,他突然发现这个小伙计出奇的伶俐勇敢临危不乱时,着实是有些讶异的。再后来,他们踏上了逃亡之路,他越发诧异这个小伙计的心思与城府,竟然与在元家庄时身边那个安静木讷的小厮判若两人。 他越发看不懂猜不透那个人,就像此时此刻,他仍然看不透他的快乐愉悦是因何而起。 街道上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白雪,路灯发出温暖晕黄的光,街道两边仍旧是万年不变的繁华夜场,从黄包车里走下来的穿着明艳旗袍披着毛皮大衣的舞女、站在汽车旁边哈着白汽谈天说笑的戏子名媛、剪着短发穿着朴素三五成群走过的女学生,以及搓着手从自家汽车中跳下来赶场子喝酒赌博的纨绔子弟,到处都充斥着各种身份的年轻人,他们虽然互不相识,但却以一种微妙的关联拼凑出无比和谐的画面,给人一种歌舞升平繁荣昌盛的错觉。 一个即将没落的时代的缩影,年轻的人们娱乐的场景也似乎成了末日狂欢。 石诚若无其事的走过一排排亮着霓虹灯的店铺,他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引得一群路过的女学生悄悄回头看他,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却迎面撞上一个身材挺拔眉眼英武但表情却无比森冷的男人,那男人凌厉的扫了那些女孩子一眼,她们立刻鸦雀无声,红着脸低下头绞着棉衣下摆,默默的走过。 石诚自认是非常受女人欢迎的,自然毫不避讳女人们向他投来的羡艳的目光,当然,也对身后那人的所作所为只作浑然不觉。此刻的他,就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散步,想要看一看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停在一间俄国餐厅门口,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两个衣着得体的男人。 石诚顿了顿,停下脚步,等待着元清河跟上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个有说有笑的男人,对元清河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好歹是你姐夫呢,怎么也不上去打个招呼?”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那两个男人慢慢走进马路对面的俄国馆子,元清河眼中一瞬间燃起了火焰,却即刻熄灭,在这里碰到他的宿敌,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决不至于蠢到在大街上对他动手。 但石诚眯起眼睛,看的却是另一个人。这些年来,那个男人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魇中,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伴随着惨呼和哀嚎,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面色狰狞的朝他走来。孙殿英麾下第一军师冯参谋,化成灰他也认得。 一夜噩梦。 石诚没能睡好,却并不影响他外出的心情。 由于大雪封路,有些重要人士被堵在路上,会议推迟了,具体日期未定,石诚得了空闲,让江坤城备了两匹马,天还没亮就叫醒懒洋洋的元清河,骑着马出了门。 天色阴沉,堆积着绵密的灰色云层,似是还要下雪。 元清河哈欠连天,他不晓得这人又发什么神经,居然变得不怕冷了,居然兴致勃勃的在北风呼啸的大雪天骑马出门。想开口泼他一头冷水,但看到那人虽然脸颊冻得通红,嘴唇上豁了口子,握着缰绳的手在不住颤抖,眼中却闪耀着愉快的光芒。看着他许久不曾露出过的明朗笑容,话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就这样冰冻在喉咙里。 石诚在清晨覆满积雪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纵马狂奔,元清河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他们就这样一路出了城,钻进城郊一处狭窄冷清的小巷子。 巷子陈旧破败,两边的商铺都还没开门。石诚勒马止步,长长的呼出一串白雾,牵着马,慢慢的走进去。 元清河无奈的放缓马速,跟着他,徐缓的马蹄踩在积雪上,被消去了大半的声音。 一切都好像昨日,离开的那天太过仓促,竟然没能把故乡的风景好好的看一眼,可是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这处狭窄街道的旧景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1 ,却无比清晰的呈现在梦境里。离开时是稚气未脱的天真少年,回归时已是风尘满面的投机政客。 皑皑白雪下破落的青石板路,街道转角斑驳剥落的石灰墙,茶馆陈旧破败的招牌,当铺锈迹斑斑的铁门……这里的时间仿佛依然定格在十三岁那年,被匆忙前进的历史所遗忘,却承载了他一生最愉快的回忆。 石诚扶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一寸一寸的摸索向前。仿佛那陈旧的建筑是历史的见证人,通过他微凉的指尖,将太久远的过往一幕幕的一一传递给他。 七年,快七年了,七年的颠沛流离,他无时无刻不惶恐着,仇恨着,算计着,筹谋着,要在这凄风苦雨的人世间为自己博得一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坐卧难安,噩梦缠身,无时无刻不准备着随时赴死,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内心充满安宁与祥和。这里才是他的归属,他的根。 我回来了。他默默启齿,无声的对墙壁说。 蓦地,他的脚步停在一间异常破败的铺子前面。 元清河看不出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店铺,没有招牌,门框上贴着已经烂成碎纸屑的对联,木板门窗腐朽不堪,可以从破洞窥见到黑洞洞屋内光景。从石诚异常沉重灰暗的眼神里,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看着那人愣怔的门口,背影说不出的迷茫和凄凉。 石诚神情恍惚的推开门。 熟悉的场所,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荒凉。 院中长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全都枯黄了,被白雪覆盖,院中那棵老槐树枝干虬曲向上,顶着一树琼枝长成一株苍天的妖鬼,俨然已经成为这处荒院的主人。院中四处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石料,皆已经覆满白雪与枯草。 这个院落里,唯一住过人的证据,是槐树下一尊异常威武高大的石狮雕塑,虽然还未完成,身体的另一半还连接在粗糙厚重的石料里,但雄狮炯炯怒目呼之欲出,仰天而啸怒指苍穹,威武肃穆栩栩如生,令人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只是一尊半成品,却已然有了俯仰天地侵吞日月的气势。 石诚瞪大了眼睛,步履蹒跚的走上前去,一脚将积雪踩实,他一个趔趄,顺势加快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贪婪而急切,他终于扑倒在雪地里,跪在那尊石狮雕塑前,缓缓张开双臂搂住石狮,将前额抵在石狮胸前。 这番情景,连站在院外远远观望的元清河都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抱着一尊石狮情绪失控,双肩抖动,似在瑟瑟发抖,又好似无声哭泣。很久以前,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喜怒哀乐,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弱点,他以为这个人有一颗强悍到不畏生死鬼神的灵魂,可是此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凡人,只有内心痛苦到极点的人,才会发出那样无声的哀恸。 这个人,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去? 他从未试图打探过他的过去,他以为那人可能只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短暂的过客,一个陌生的路人,可是事实是,自他们相遇那天开始,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的,竟然是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就连曾经的挚爱都已经离他远去,远得再也没有出现在梦魇里。而那个人,经历过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跌宕浮华,而他,却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 他悄然替他掩上门,无声的退了出去。他知道那个外表强大到可怕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哭泣。 天空开始飘雪,那些雪白美丽的晶体从灰暗厚重的云层中剥落,纷纷扬扬的飘洒。元清河站在石匠铺的屋檐下,默默的为自己点了根香烟。 四周晦暗,万籁俱寂。 石诚双手搂紧膝盖,蜷缩在石狮雕塑下面,从手臂和额发之中露出一只眼睛,幽黯得见不到底,周身已经覆上厚厚一层白雪,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尊雪人,与石头雕塑融合在一起。 元清河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那人好似对寒冷浑然不觉,只是木然的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连睫毛上都凝上了冰霜。 “下雪了,回去吧。”难得用这样轻缓的语气说话,好像怕惊醒了这尊看似正在沉睡的雪人。 石诚的意识已经混沌,但那人的声音却能轻易的穿透耳膜,进到他的内心。 回去?回去哪里?我早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触目皆是营营碌碌的人群,满目凄凉的荒野,这战火纷飞的国土,我要如何找到我的故乡我的归路? 元清河俯身去拽他的胳膊,没能拽得动,却看到那人仰起脸,带着一脸的凄惶和迷茫看着他,声音沙哑的轻声说了一句:“我回不去了……” 清河,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石匠铺的时候,他生命中最单纯美丽的一部分被遗忘在这里;在惨绝人寰的监狱里,他灵魂中最善良仁慈的一部分丢失在那里;在元家庄古旧的藏书阁,他心中最宁静淡泊的一部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他将自己最后仅有的一点温暖光明与爱,押在了他身上。而自己,除了仇恨什么都没能剩下。 元清河眼神一黯,低声骂道:“说什么疯话,我带你回去!”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身,牵着他走出院子翻身上马。 他知道石诚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不可能自己骑马回去了,便将那人冰冷的身体安置在胸前,两人共乘一骑,原路返回。 石诚双眼茫然的望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他觉得身后的胸膛很宽厚,很暖和,像是暖炉,烘烤着他冰冷绝望的灵魂。他侧身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双臂紧紧的环住元清河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想要汲取他身上的一点温暖。 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我唯一的光、我唯一的暖、我唯一的爱…… 元清河一挑眉毛低头看着他的头顶,这人紧紧抱着他,冻僵的双手攥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的瑟缩在他怀里,居然像只孤独无助的小兽,他歪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觉得心情大好。 石诚一回到旅店房间就陷入沉睡,餐桌上,赵长华几次问起参谋长,元清河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冬眠”,引得江坤城满腹狐疑,亲自将饭菜送去他房里,看到大哥确实睡得排山倒海浑然不知,这才放了心。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后精神大好,一扫昨日阴霾,若无其事的去餐厅和大家一起吃饭说笑,就如平常一样。 雪一直下下停停,但这并不耽误参谋长出行。石诚每天下午都会骑马出城,元清河也只是照例远远的跟着。石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工具,每天都会回到那间破败的石匠铺子,然后除掉碍事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薄的褂子,将袖子捋到肘部,一锤子一凿子的继续凿刻那尊石狮雕塑,凿得碎石纷飞,俨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2 然一个勤勤恳恳的小石匠。 好在石诚这样安安分分不惹事倒是遂了他的愿,每当赵长华问起参谋长的行踪,元清河只是如实回答,赵长华也只当参谋长最近玩心大起,也就不再理会他。 石诚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将那尊石狮子完成了,背后落款处他刻上一行篆体小字,小字刷上红漆,就算完工。元清河没有兴趣在那看他玩心大发,只是默默的守在院外抽烟,他现在抽烟也咂摸出滋味来,这是种能释放忧愁的好东西。 与此同时,南京,火凤堂的戏院,清早还没有开张,一辆黄包车停在紧闭的大门口,李今朝压低帽檐,快步走上前,轻拍了三下门上铜环。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开了门,把李今朝迎了进去。李今朝走进院子,熟门熟路就蹬着木质楼梯上了楼。 梳妆室里,几个青年男女或站或坐,全都沉默不动,上座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戴着老花镜,拿着一件道具,翻来覆去的仔细观察道具上的破损处,在想方设法将它修补起来。 李今朝一脚跨进去,靠梳妆台站着抽烟的那个妆容艳丽的女子斜斜的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故作嘲讽状道:“哟,我们的新贵李军座终于来了!” 老者放下道具,推了一下老花镜,对那女子说道:“画眉,不许无礼。” 李今朝好脾气的对那老者欠身行礼:“抱歉,师父,有些事情耽搁了。” 叶之章谅解的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指旁边的座位道:“坐吧!” 叶画眉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器重这个国军高级将领,而自己却是怎样都对这个总是西装革履笑得高深莫测的男人不来劲。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漆皮鞋狠狠踩了一脚,没好气的说道:“爹,我去给你们沏茶!” 叶之章不动声色的看着女儿离去,随即对李今朝抱怨道:“瞧瞧这丫头,才混迹上海滩三年,就混出了一身舞女的风尘气!” 一旁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理着平头的青年笑道:“叶老,您可不知道,画眉在上海滩混得顺风顺水,已经是个交际花了,她成功的打进了政坛,为我们窃取了不少情报,唉,我可真是惭愧,只能给画眉打打下手,做做接应。” 叶之章看着那平头青年,郑重道:“程武,你小子就会拍她马屁,行刺淞沪卫戍司令的任务,你们完成得怎么样了?” 程武向边上一个矮瘦男子递过去一个眼神:“葛裁缝,你来说!” 叶之章很明显没有兴趣再去听他们的话,转向李今朝,和颜悦色道:“今朝,这次的任务,你有把握吗?” 李今朝微微一笑:“师父,今朝何曾让您失望过?”只是这一次,要刺杀的人身份特殊,假如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恐怕将前功尽弃。 叶之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如今算是党国高官了,中央很看好你,好好干,将来革命这顶大旗帜就要靠你来扛起了。” 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屋子里或站或坐的挤满了人,他们来自这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农民,有屠户,有裁缝,有山村教师,有戏子,有黄包车夫,有码头工人,当然也不乏像李今朝一样爬到党国统治阶级的军官和政客,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形形j□j的社会气息,让他喘不过气来,整场秘密会议,他的脸色都不大好。 他走出会场,到走廊里去透透气,百无聊赖的点燃水烟。 戏院的天井里,伙计们已经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准备开场了。谁也不会知道,楼上的休息室里正在进行一场地下党的秘密集会,等到戏剧开场,那些来自各个阶层的j□j地下党员们,可以大大方方的混进看戏的观众里,堂而皇之的离场。 叶画眉端着茶盘走出来时,就看到那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背靠着廊柱,手里托着银色水烟袋,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他表情抑郁沉静,双眉紧促,断断续续吐出缭绕的青烟。叶画眉久久的看着那个男人的侧脸,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走了过去。 天井中,只剩下一缕青白色的烟,缓缓的飘进深秋的寒意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雪终于停了,最后一拨大人物终于浩浩荡荡进了北平,拖延多日的中央政治会议在一个雪晴之日顺利召开。 整整三天,来自全国的国民革命军各路人马的最高首领闹哄哄的聚集在一个空旷得惊人的大会议室里,大总统以及几位党国首脑依次上台发表了痛斥日本帝国主义的演说,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响应,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石诚面带微笑,独自坐在向阳处的角落,捧着一杯茶,视线越过茶杯边沿一一扫视会议大厅内的众人。 自由讨论的时间,大厅里更是纷乱,有衣装不整完全不在意形象的山野莽夫,有尖嘴猴腮形容猥琐的投机政客,有油头粉面生来就继承了军政大权的纨绔子弟,有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形形j□j的各路人马,立刻将大会议室闹得精彩纷呈。有的正在为了某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有的正在对某个上级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有的正在四处流窜自来熟的各处握手招呼,各干各的,场面如同鱼龙混杂的菜市场般热闹。 简直就是一场时代剧。 乌合之众,何以取天下?石诚垂下眼睑,扫视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从赵师长到手下的各路团长参谋,个个精神抖擞正襟危坐,这让石诚觉得很是满意,毕竟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军队。他斜斜的瞥了一眼右手边的男子,沉静肃穆,英武傲然,气度高华,堪称军人的典范。石诚心里更是沾沾自喜,我亲手教出来的,我的人! 元清河斜睨了石诚一眼,不知道他弯着眼睛在乐什么。这人自从那天在石匠铺子情绪失控之后就变得很奇怪,经常自己在一旁偷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宇间一片祥和,看什么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一个大彻大悟了的佛教徒。 三天的会议,并没有商议出什么眉目。人们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往往喜欢开会,其实,这是个完全不能解决问题的愚蠢办法。革命军中有不少队伍都是后来才收编整合的,有好些人在被收编之前是棋逢对手的死对头,及至信服了同一个主子,私底下也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要想让这样一个人心四分五裂各怀鬼胎的队伍一致对外,想想都是天方夜谭。 当晚,大总统在一处豪宅之中设宴,众人总算一改三天里时刻剑拔弩张的气氛,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喝酒划拳胡吃海侃了。 露天的院子里设了十来张大圆桌,一开始大家还都算规矩,秩序井然的坐着,直到大总统致辞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3 之后一离开,场面就乱套了,人们开始端着酒杯四处流窜联络感情,几位驻守在北平当地的政要甚至拖家带口的来了,几个举止轻浮的师长围着几位阔太名媛,详谈甚欢。 石诚只是默默吃菜,他们这桌也不冷清,刘复现下势力如日中天,不断的有人到这张桌上来敬酒,新上任的李军座没能来,手下几位师座就抢着为自家司令挡酒,一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唯有赵长华这边,是与那头截然相反的冷清。 事实上,这大厅之中有不少人他还是认识的,赵长华原是豫陕甘剿匪总司令丁毕武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混编师的师长,后来打了败仗更是虎落平阳,没人会记得这么个落败的家伙,所以当赵长华东山再起再度坐在这当中时,居然没人记起来这么个人物。 “赵师长别来无恙吧?”习惯了冷清,骤然来了个打招呼的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回头。石诚没有回头看来人,只是挑了挑眉毛,一只手按在元清河大腿上。 因为他感觉到了元清河的冲动,他几乎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神经就是一跳,还好被石诚及时按住。 沈世钧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长华,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甚至曾经被元清河折磨,落下了难以启齿的病根,但看得出来,经过两年多的调养,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表面上看来与正常人无异了。 赵长华犹豫着,他曾经绑架这位沈师长,并且从他父亲那里敲了一大笔钱财,因此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人这番前来寒暄,目的并不单纯。他刚要起身,却被沈世钧一把按下去,沈世钧笑笑说道:“赵师长莫要激动,我这次来只是找我内弟说两句话。” “内弟?”赵长华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几位团长参谋,怀疑的看着他,“谁是你内弟?” “清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没有告诉你们师座你还有个姐夫呢?”沈世钧将手中酒杯送到元清河面前:“这杯罚你,喝了它!” 元清河神色冷厉的看着他,不言不动。冷不丁的,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接过那杯酒,石诚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初到北平,没有去沈先生府上拜访,真是失礼,这杯我自罚!” 沈世钧愣怔了一下,蓦地记起当年元清河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计,不由狐疑的看着他:“张石诚?” 石诚弯着眼睛,含笑上下打量着沈世钧,满脸喜色的说:“沈先生的痼疾,康复了?那可真要恭喜了。”说罢双手抱拳朝他作揖。 一句话说得沈世钧面色瞬间灰败下去,他难于启齿的隐疾,他的痛处,就这样被这伶牙俐齿的小伙计给揪了出来。因为那一个月在元清河手中非人的折磨,他下面那活废了,从此不能行人事,并且大小便失禁,不得不在那里绑上厚厚的尿布等物,接住时刻都可能泄出来的污物,他一年四季浑身带着一股气味,不得不用浓重的香水味掩盖,这一切,都是拜元清河所赐。 一个身材矮瘦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亲热的搭上沈世钧的肩膀,笑道:“沈师长,这是你的熟人?” 石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男人,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冯参谋抬起头,刚好与石诚的目光遇上,他不由好奇的与这个清俊青年对视了片刻,笑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冯参谋长威名远播,我一直很仰慕您呢,叫我小张就行。”石诚淡笑,当年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他无数次的看见过这张脸,几乎成了他的梦魇,但是,这个男人或许根本就不记得当年那个柔弱的少年。 “仰慕?”冯参谋打量着石诚,疑惑的问道:“我们认识?” “冯参谋当年在东陵为孙师长干下的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天底下谁不认识您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冯参谋笑逐颜开,跟石诚也就热络了几分,看到石诚的徽章,神色略微讶异了一下,赞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位及参谋长,真是前途无量,来,张参谋长,我敬你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石诚爽快的一口喝干,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的远去,脸上的笑容逐渐冷却下来。 不出元清河所料,石诚又醉了。 但石诚这回醉得倒也安静,眼神茫然的坐在汽车里,呆愣愣的看着他坐进来。元清河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布袋,拿出一片晒干的藿香叶子含进嘴里,这已经成为他的必备良药。谁知石诚突然双手一伸,撅了嘴眼神清亮的看着他,声音里居然带着娇气的尾音:“你在吃什么?我也要吃!” 元清河知道这人一醉,就变得有趣得很,便有心逗逗他:“屎,你要不要?” 谁知石诚并不上当,撅了撅嘴撇开脸:“屎啊,那就不要了,臭……” 元清河脸色一变,登时有些尴尬,这人醉是醉了,但没变傻。 谁知下一秒,那人整个缠了上来,跨开双腿坐在他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脸,凑到他跟前大声嚷嚷道:“让我闻闻,臭不臭,让我闻闻!” 元清河一愣,低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带着一脸孩子气懵懂的看着他,细弱流畅的眼尾,密长的睫毛,浅浅的双眼皮褶痕,冻红的圆润鼻头,嫣红的唇……让他觉得周遭的嘈杂在那一瞬间静止了,呼吸开始粗重,目光一黯,几乎有些把持不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炽热的呼吸已经到了跟前,石诚主动拱到他唇间,四片唇瓣贴在一起,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真的笑了:“不臭,香的!” 江坤城站在雪地里,仿佛瞬间被冻成了一尊僵硬的雕塑。 不远处的车里,石诚跨坐在元清河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主动上前亲吻他的场景像一记重锤,在他的心里砸出一个深坑。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向前跨出一步,想要将车里的两个人看成一场误会。 他的大哥,他那一身风骨洁身自爱的大哥,此刻的的确确,整个人都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像一条浑身绵软的蛇。 脚步像踩着棉花般无力,江坤城走上前去打开车门。仿佛秘密被人窥破,元清河有些吃惊,扣着石诚的腰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江坤城面无表情的把一件军大衣塞进车里,刻意不去看正在亲近的两个人,垂下眼睑,低低的说了声:“大哥忘了拿衣服。” 直到汽车开出去很远,他仍旧默然的站在雪地里,看着雪地里那两道深黑色的车辙。 这人赖在他身上不肯下去了,竟然就着这个姿势勾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乖巧的睡死过去,以至于到了下榻的饭店,元清河抱着他上楼的时候引来无数人侧目。 当晚,他们下榻的侨鸿旅店却出了事故。 火灾不知道是从哪个楼层燃烧起来的,总之当睡梦中的人们惊叫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4 着爬起来,纷纷涌向楼梯口的时候,火势也已经蔓延到了四楼,整个二楼和三楼已是一片火海。 元清河睡得极浅,最初的火苗发出哔剥声时他就已经醒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床,却发现床上是空的! 元清河猛的跳起来,险些踩中地毯上的人。原来石诚喝醉了睡觉不老实,自己悄无声息的爬到地毯上,蜷成一团睡得极是香甜。 元清河赤脚踢了踢他,石诚毫无反应。 他无奈的走到门口,鼻息间越来越浓烈的焦糊味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在他刚把门打开的瞬间,一团漆黑的物体挟带着冷风朝他招呼过来。黑暗中,元清河下意识的一闪身,险险避过一招凌厉的勾拳。 紧接着,三四个黑衣人趁他门把松手的瞬间闯了进来,最后一人十分警觉的反锁了门,贴上耳朵,小心的听了一会儿外面动静。 狭窄的玄关里,元清河已经开始和三个身份不明的高大男子交上了手。 这显然是一伙经过正规训练的特务,空手搏斗很有技巧,元清河招招凌厉,直抵对方要害,而玄关空间太小,那三个杀手顾及到自己人,出手很有保留,所以反倒是元清河占了上风,几招下来,一个杀手已经闷哼一声瘫软下去。 “出什么事了?”石诚揉着惺忪睡眼从地上爬起来,显然是已经醒了酒。 元清河“啧”了一声,没想到石诚这个时候来搅局。他只来得及抓住一个正在往石诚的方向走过去的男人的后衣领,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那人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元清河在黑暗中不耐烦的冲石诚的方向喝了一句:“别过来!” 石诚听到这一声怒喝,并没有走上前去,事实上,他在元清河踢他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冷静得很,趁着他们在玄关里打斗的空档悄悄的,不着痕迹的将枕头下的手枪j□j裤腰里。然后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拉亮了床头的台灯。 房间里的情况尽收眼底,几乎在那一瞬间,石诚就作出了全面精确的利弊分析。对方有四个人,但是破门而入的时候并没有用枪,而且房间里越来越让人窒息的烟火味,以及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告诉他,有人在外面纵了火。就算是现在,对方已经有两个人被撂倒的情况下,另外两个人也没有用枪,在被元清河狠厉的招数逼得步步后退的情况下,迫不得已只是掏出一把匕首,负隅顽抗。 显然,对方以火灾掩人耳目,派出特务却不杀人的目的,是想无声无息的把人带走。带谁呢?自己是不可能的,石诚心里清楚自己不值这个价位,那么对方的目标就是元清河了。元清河的价值在哪里呢?这个当然只有沈世钧知道。 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幕后黑手,石诚看着仍在打斗的人,元清河已经挂了彩,胳膊上被划破一道很长的口子,他每挥出去一拳,就在雪白的墙壁上甩出一条散开的不规则的血迹,相当刺眼,石诚的目光瞬间冷却下来,眉宇间笼罩上阴狠的神色。 到底是专业的特务,匍匐在地上的男人抬眼看到石诚,忙忍着疼痛爬起身,一手扣着石诚的脖子,另一手制住他的腰身。 元清河斜斜的瞥过来,却因为这一瞬间的分神被对手抓住,一个狠厉的肘击顶在他下腹,他脚步踉跄后退,跌坐在玄关里。 石诚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瞬间。 他闭上眼,凌厉的掏出手枪,一枪打碎了室内唯一的光源,房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那四个杀手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看似睡意朦胧的男子居然临危不乱到这地步,外面的骚乱还不足以掩盖这一声枪响,他们有所顾虑。 但石诚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身后制住他的杀手显然还在愣神,并没能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石诚反手握枪,枪口朝上,伸向背后,杀手意识到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一声枪响,子弹从他的下颌钻进去,带着他的天灵盖一起飞出来,他整个人就像一个傀儡般软倒下去。 石诚关灯前一秒很清醒的记住了屋里每个人的位置,下意识朝黑暗之中的连开三枪,凭感觉,有两枪是射中了的,第三枪因为对手太过敏捷闪开了,只是打碎了窗台上的花瓶,但这么大的动静,足够让剩下的这个人顾忌了。 石诚走到玄关,拽起元清河就奔向窗口。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心中一凛,瞥见一道银亮的匕首直朝他斜刺过来。 元清河及时将他按倒,硬生生的用胳膊挡下这一刀,抓住那人的手腕,劈手夺过石诚手里的枪,抵上那人胸膛就是一枪,匕首脱手掉在地上,那人连连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跪下去,终究是再没能站起来。 顾不上处理伤口,石诚扯过床上的棉被将两人裹在一起,窗外已经是浓烟滚滚,四楼以下的楼层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乱窜的人群,没人知道四楼这个黑漆漆的窗口里刚刚发生了一系列惊险的搏杀。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齐齐跑到窗口,对视了一眼,一齐从四楼纵身跃下。 旅店的住客此时都衣衫不整的站在大街上,惊魂不定的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楼房,谁也没注意到楼房背后的巷子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两人侧身落地,压到元清河手上的胳膊,石诚将棉被卷打开,随手撕了一块布条草草替他包扎了一下,沉声问道:“你还行吗?” 元清河捂着胳膊心悦诚服道:“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石诚坏笑了一下:“彼此彼此。” 石诚拖着他就往酒店的相反方向跑去,一直跑离了很远,才从一个黑暗的小巷子里钻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巷子里停着一辆汽车,汽车夫是个熟悉的面孔。 夏庚生从车里朝他们点了一下头,两人迅速奔过去,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夏庚生发动汽车,黑色的车身无声无息的迫开浓重寂静的夜色,悄悄的离开了这片区域。 安静下来之后石诚才觉得脚底板生痛,浑身抖个不停,穿着单薄的睡衣光脚在北方积雪的寒冷夜晚跑了半条街,这会儿是冷得有点受不了了。 “夏庚生,你不是留守在军营吗?”元清河质问夏庚生,虽说他救了他们,但特务连的人归他统筹,没有他的命令却出现在北平,属于擅离职守。 “是我让他来的,这件事过一会儿跟你解释。”石诚笑了笑,嘴唇冻得有些青紫。 汽车在一条条幽深黑暗的巷子里穿梭,不多时停在一处样式普通的四合院前,石诚带着元清河下了车,走进了亮着微光的小院子。 院子里人影憧憧,石诚一进去,一大群男人就围上来,仅仅留了中间一条通道,石诚笔直的穿过通道,换来无数声毕恭毕敬的“参谋长!”、“参谋长好!” 元清河环顾四周,这当中,有些人是他所认识的,特务连的人,有些人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5 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 进了屋,有人拿来大衣和皮鞋,石诚也不避讳,直接就穿上了,背对着元清河整理衣襟,元清河站在屋子中央,冷眼看着他的后背,等待着他的解释。 可是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一句,身后已经有人举着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石诚穿戴整齐后,缓缓的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宁静平和的微笑。 元清河不言不动,任后脑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抵着,脸上一片冷寂。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会尽量回答你。”石诚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 元清河目光流转,将周围的人一一看进眼里,最后停留在石诚脸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原本就计划今夜逃走。” 石诚并不回答,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用了肯定句。他随手取来一件大衣丢给他,元清河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伸手接。 “醉酒你是装的。” 依旧是肯定句,依旧不需要回答。石诚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受伤的胳膊上,他蹲下身,捡起大衣,绕到他身后亲自给他披上。 的确,石诚早已策划妥当,宴会上假装醉酒,躺在地毯上伺机而动。如果当晚旅店没有失火,如果没有那四个突然杀进来的特务,也许他不可能这么容易逃出生天,因为他始终都没计划好如何从元清河手中逃脱,是那四个特务,无形之中帮了他的忙,让他顺理成章的逃了出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人?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事?!”抵在后脑的枪狠狠的撞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说话的语气。 石诚依旧是不温不火,自顾自的点了根香烟,长长的吐出一口笔直的烟雾,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他看向元清河,反问道:“你以为我一次次去南京只是为了贩卖鸦片?你以为赵长华那个废物制得住我?”他靠近元清河,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仿佛在回味他身上的血腥气,再睁开时眼中带了一丝玩味的神色:“你以为你是谁?” 元清河一怔,望着他,目光变得复杂而悲哀。 那样的目光,直直的刺进他眼里,疼得钻心。 石诚却直接忽略,垂下眼睑低低的说了一句:“你不过是我顺手救的一条命,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少爷。” 那一声少爷,瞬间将他们的距离拉出很远,元清河眼中浮出迷惘的神色,“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从来都没弄明白。” 石诚转过身,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语气冷硬的说:“我自己的私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暂且在我这儿养伤,过几天我就派人送你走。”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和你就此别过,以后,不要再那么傻,那么轻易相信别人,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少爷。” 说罢,他转向沉默的站在身后的一个书生模样的清瘦男子,冷然吩咐道:“裘大海,准备行动!” 石诚没有再回头,被几个人簇拥着离开了。 早在他第一次去南京做生意的时候,就不声不响的由当地的组长引荐,顺利进入了军统局这个庞大的党国特务机构,两年下来,凭着处事小心谨慎的性子,他混到了处长的位置,在军统局势力日入中天,并且私下豢养了一批如夏庚生杨兰亭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散布在全国各地,窃取机密情报,四处为他的部队铺路。 这个特殊的秘密部队是一个比特务连还要强大的团体,除了参谋长自己,军中没有人能号令得动他们,而这一次,石诚押上了全部。 他唯一的善良,他唯一的光明和温暖,他唯一的爱此刻就被他抛在身后,他走向的,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谁也没有看到走在最前方的参谋长无声滚落的热泪,他在朝着没有尽头的复仇之路走去,可是唇齿间还停留着他的温度。那是他借着醉酒,肆无忌惮的缠上他,厚颜无耻的勾着他的脖子,主动索取的,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大胆的向所爱之人无声的告白,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要带着他的温柔独自走向地狱,永不超生。 天还未亮,寂静的室内,石诚双手握拳撑着额头在闭目养神。那个人最后看他的眼神时时浮现在脑海中,那么复杂,那么悲哀,那么沉痛,一直钻进他心里,让他心颤不已。 夏庚生无声无息的走进来,低低的道了声:“参谋长。” 石诚抬起头,眼中泛着血丝,他疲惫的问道:“什么事?” 夏庚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他面前:“这是我在一个地下党身上搜到的,我想应该给您过目一下。” 石诚困惑的翻开那本小册子,在看到第一页时,目光就紧紧的凝聚在纸页上,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那是一本记载着全国各地各区域地下党干部名字的花名册,偏偏在这本花名册的第一页,他就看到了两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名字。 石诚将名册交还给夏庚生,冷声吩咐道:“这个由你妥善保管,假如将来元清河有难,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这本名册是最后的王牌,它会让最不听话的人听话,你明白吗?” 夏庚生默默颔首点头。 石诚用手掌罩住额头,发出一声长叹。 元清河被锁在一把椅子上,脚踝和椅子腿铐在一起,双手越过椅子靠背,被铐在身后,是个被囚禁的姿势。 夏庚生拎着医药箱走过来,用绷带和药粉替他处理了伤口,末了长叹一口气道:“清哥,你别生气,参谋长是为你好,这件事你不应该卷进来。” 元清河表情木然的撇过脸去。 “你在这耐心的等个两三天,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就可以平步青云,参谋长都替你安排好了。”夏庚生絮絮叨叨讨好他。 安排?还真像那个人的作风,从来都是自作主张的在替他安排,却从来不问问他是不是满意这样的安排,从来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从来没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眼里。你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却独独忘了你自己,以后的生命中没有你,我要这样的人生有何用? “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去做什么了?!”他目光冰冷的盯着夏庚生。 夏庚生面露难色,他跟石诚跟元清河都一起经历过生死,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合适,他诚恳的说道:“他其实就是去杀几个人,跟你真的没有半分关系,清哥,听兄弟一句,你就别再纠结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都结束了。” 旅店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净,参谋长和团长双双失踪,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原本第二天就准备打道回府的赵长华被耽搁下来,命令手下几乎将整个北平掀了个底朝天。 城郊一幢早已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6 荒废的建筑,屋顶上落满积雪,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一名俊逸端方的年轻人坐在窟窿底下仰望着那一方雪后晴空。 这里原本是一家戏院,早已没落多年,大厅里一片晦暗,幕布朽烂成丝丝缕缕,四处都是粘满灰尘的蜘蛛网,一排排座位陈旧而污秽,触目皆是繁华败落之后的苍凉。石诚坐在座位上,一束暖阳直直的从屋顶破洞里洒下,他整个人便沐浴在这样柔和宁静的晨光中,仿佛一出百转千回的戏文刚刚落幕,或者,正要开始。 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就如同七年前打破他宁静生活的脚步声一样,一样的整齐,一样的刺耳。 在宴会结束的当晚,沈世钧就找上了他的好友冯参谋,将元家庄一役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冯参谋并非善类,当下就与沈世钧一拍即合,策划了那起放火绑架案,但计划却流产了,派去的四名特务死的死伤的伤,元清河下落不明。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将一封信送到沈公馆,沈世钧拆开一看,大骇,急急忙忙去找冯参谋商量。信上写着:东郊玉台春戏院元清河,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是元清河那三个字,就已经勾起了冯参谋的兴趣。 沈世钧和冯参谋带了一队警卫清早就坐汽车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间早已荒废多年的戏院,却见院中雪地里摆着一尊石狮雕像,雕像有些陈旧,角角落落覆盖着青苔,却并没有积雪,显然是从别处挪过来的。 冯参谋并没有在意,绕过石狮就走进光线晦暗的戏院大厅,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石狮,却瞥见底座上一小行刺目的落款:中华民国十七年 北平张德泉。他突然就记起了七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往事,当时,那个充当向导带着他们找到皇陵入口的那个石匠似乎就叫张德泉。 冯参谋冷着脸大步跨进戏院大厅,荒废的大厅空旷得可怕,一排排座椅之中,一个年轻人安静的背对着他们坐在那里,几乎与这毫无生气的寂静背景融为一体。 冯参谋一步一步走上前,沈世钧没有动,只是留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石诚缓缓站起,转过身朝冯参谋微笑了一下,朝他略微颔首致意,即使面对他日夜想要挫骨扬灰的仇人,他也依旧保持了优雅的风度与涵养。 “张参谋长?”冯参谋有些讶异,他细细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他从昨晚见到石诚第一眼起就觉得他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像脑子里转瞬即逝的亮光,但他就是抓不住。 “冯参谋真是贵人多忘事,才过了七年就不认得我了?我可是对您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着想要见您一面呢!”石诚朝他身后望了望,笑道:“怎么,孙师长没一起来叙叙旧?” “你是……”冯参谋依旧狐疑的看着他,虽说这个青年面目秀润天成,态度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他却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一片冰冷和漠然。 石诚脸上始终带着宁静谦和的微笑,垂下了眼睑:“也罢,冯参谋看来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石诚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凑近他耳边,低笑声带上了一股子邪气,说道:“当年,在兹水县的牢房里,我可是亲眼看着冯参谋怎样一片、一片、一片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剥了皮,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可是叫我永生难忘。怎么、冯参谋连自己当年的英姿都忘了个干净呢?” 冯参谋瞳孔骤然紧缩,同时,一个面色雪白干净,瞳孔乌黑清亮的少年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与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面孔重叠。 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石诚垂下手,绕过他走了出去。冯参谋瞪大眼睛,缓缓的垂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把匕首,刀刃尽没,只剩下刀柄颤颤巍巍的留在身体外面。 准确的找准心脏,在不经意的瞬间将藏在袖口的匕首刺进去,这一招他向手下几个专门负责暗杀的年轻特务讨教,并且默默的练了很久。 冯参谋面色惨白的转过身看他,太大意了!可是那样一个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青年笑着向他走来,谁会想到……谁会想到……他竟然就是七年前那个从兹水县监狱里幸存下来的孩子! 冯参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沈世钧脸色骤然煞白,看着一步步微笑着靠近他的石诚竟然像看到一个恶鬼,他慌忙退后一步,一声令下,身边的警卫齐刷刷的举起枪,数十个枪口对准石诚。 “你……”沈世钧见石诚停下脚步,远远望了一眼那倒在地上的冯参谋,强自镇定道:“张石诚,交出元清河,我可以放过你!” “如果我说不呢?”石诚翘起唇角,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沈世钧见他是个不慌不忙的样子,认为事情还有回转的可能性,他心中一喜,道:“元清河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了他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你自己掂量清楚。交出元清河,我倒是可以帮你掩盖罪行,你杀了冯参谋,孙师长必定不会放过你,你认为你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石诚垂下头,低低的笑了,笑得整个人都在跟着颤动,他摊开手,无奈摇了摇头:“可是我本来就没准备见到明天的太阳啊!” 话音刚落,戏院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此起彼伏犹如战场激越的擂鼓。 沈世钧脸色一变,就见屋顶从屋顶的窟窿里垂下一根绳子,接二连三的有人顺着绳子滑下来,将张石诚团团护住。 这拨人马一看就不是军人,穿着五花八门,高矮胖瘦不一,就连各自手中的武器都相差甚远,看起来倒像是江湖人士,混黑帮的。 既然非兵,那就是匪了,这年岁,北京城里的有志青年无不扛枪吃粮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市井无赖流氓痞子,稍稍一拉拢,便能为黑帮轻易卖命,纵然人多,却大多是些乌合之众,沈世钧这么一计较,心中倒立刻安稳下来,两拨人马就交上了火。 令沈世钧没想到的是,这帮看似乌合之众的人马居然个个身手不凡。他蹲在一排座椅后面,细细的打量着这群匪夷所思的人。 单说那个一手一把手枪个头矮小的青年,一脚蹬上一把座椅,一跃而起,仅凭两把手枪的火力就轻而易举的让他手下几个警卫中弹倒地,那矮个子落地一个轻巧的侧翻,立时就有另外两个青年端着步枪匍匐上前,掩护他到安全的地方。 另一个清瘦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稳健的站在众人的掩护中心,站在张石诚身边,他的武器只是一把手枪,他目光冷静锐利,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适合下手的目标,一枪一个,枪枪正中要害,被他盯上的绝无生还的可能。 从戏院正门涌入更多的人,皆是没有穿军装的形形j□j的江湖人物,但杀人手法却是相当的快很准,显然是一伙训练有素的特务,只不过片刻功夫,身边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7 的警卫已经倒下一半。戏院之中一片混乱,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世钧心中窃喜,知道是自己的救兵来了。 被人耍了个瓮中捉鳖,确实是大意了,沈世钧阴沉着脸,且打且退,只要与正从戏院外面杀进来的大部队汇合,不难从这里逃出生天。 戏院外面的救兵想要破门而入,却遭到了里面的激烈抵抗,两拨人马僵持不下,以大门为界,各自开足火力,攻守双方虽然兵力相差悬殊,但并没有让沈世钧救兵占了上风。 书生模样的男子奔回到石诚身边,焦急道:“参谋长,要爆炸了,赶快撤退!”说罢试图去拉拽他的胳膊,却是没能拉得动。 石诚侧过脸微笑着看他,沉静的说道:“裘大海,我告诉过你,这件事必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否则对戴局长无法交代,活着的人都不得安宁。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心愿已了,绝不愿意拖累你们,快撤吧,这是命令。” 裘大海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见石诚转过身不再看他,胸中悲愤交加,又有撤退的命令压着,他咬着唇在参谋长背后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不再犹豫,带着手下奋力的杀出重围。 石诚特意挑选了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导演了这一场大戏,待裘大海等人从戏院的偏门撤退干净之后,他转身一步一步的迈上戏台,静静的站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好戏的开场,却是人生的谢幕。 沈世钧从混乱的人群中突围出来,径直奔向石诚,却听到戏院外面“轰”的一声巨响,升腾起一片浓烟。这一声爆炸像是拉响了序幕,接着,地雷被接二连三的引爆,院子里成了一处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那个人竟然在院中埋了地雷!沈世钧咬牙切齿的看着石诚,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却不知被什么绊倒,匍匐在戏台下面,一抬眼,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石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如当年元家庄那个小伙计。 沈世钧攥紧拳头,知道自己今天非要交代在这里了,他一咬牙,问出了心中盘桓依旧的疑问:“为什么要如此维护他?” 为什么?石诚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释然一笑。爱,需要理由吗? 那一瞬间的走神让沈世钧钻了空档,他飞速举起枪朝石诚开了一枪,与此同时,抵在他头顶的手枪也开了火。 沈世钧的头骨上炸开一个血洞,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双腿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他死不瞑目的趴在地上,从唇边蜿蜒出一条红色的河流。 石诚被枪声震得后退了两步,慢慢的垂下头,他的右腿膝盖下面被打穿,血瞬间就殷红了裤腿。他苦笑了一下,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索性在戏台上坐下来,蜷起双腿,将下颌搭在膝盖上。 璧笙少爷,该瞑目了。 这一生你所受到的羞辱,我一并为你讨还公道。他死了,而少爷还好好的活着,并且一定会顺风顺水的活下去,我,总算没有负您所托……石诚笑了笑,心里想。 爆炸引发的大火迅速烧着了这栋破败的建筑,也成功阻隔了外面幸存的士兵再向里涌入。 血顺着裤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很快就在脚下积起一滩血泊,石诚缩成一团歪着头,看着倒映在血泊中的火光和自己的脸。 师父,我终于,能回家了…… 脑海中浮现出某人冷峻落寞的脸,石诚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血泊里画着,将自己的倒影画散,将没能说得出口的爱恋,一笔一划的写进自己的血液里。 清河…… 他在浓稠腥热的血泊中徒劳的画着他的名字,仿佛想要将那个名字刻在生命里,带着这个名字躺入棺木,直至朽烂成一抔黄土。 如同一条清澈蜿蜒的河流,缓缓流过他的整个生命,将他满面尘灰一身污浊涤荡干净。 他的人生已经谢幕,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他将前路上的障碍扫平。 好像又回到幽静的竹林山村里,青苔染了白墙,细雨润了青山,他一生的眷恋都浓缩在那年梨花纷飞的树下他悲戚的目光里。 也许此生就只是为了那场遇见。 从没有后悔相遇,亦不曾虚度与他在一起的那七年。 他想起昨晚在车里那个迷醉绵长的吻,那个傻瓜竟然没有躲,竟然就那样让他跨坐在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品尝到满口清醒宁神的藿香气息。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带着满腔的歉意与遗憾,向他唯一所爱道别。 再见,清河…… 作者有话要说:  小bug:按大事件的时间推算,当时应该是1931年左右,军统局还没有成立。作者君太懒了,懒得去考据军统局的前身,直接把1938年之后才成立的军统局拉过来用了,包涵啊~ ☆、第 44 章 城郊废弃的玉台春戏院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立刻将赵师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元清河骑马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古旧破败的戏院成了死气沉沉的修罗场,大火已经将这古老的建筑团团包覆,因为厚厚的积雪,火势似乎延烧得并没有那么迅速。庭院向外的几十米处,遍地都是死人的残肢断臂,夹杂着不知道从哪具尸体胸腔里被炸飞出来的内脏,积雪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色,戏院门口立着一尊石狮,也被鲜血淋透,从上到下被浇灌成暗红色。 赵长华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散开,去找容器装水或者雪来灭火。所幸的是附近就有湖泊,因此火势很快就得以控制,被士兵们浇灭一道通向戏院内部的道路。 心中被不祥的预感所占据,元清河惴惴不安的在成堆成片残缺的尸体中搜索那人的身影,但脚步却纹丝不乱,因为身后不远处,赵长华正坐在马背上,自他目光之中传递而来的审视和观察,他感觉到了。昨晚与石诚一起失踪,已经让他产生了怀疑。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夏庚生手里逃了出来,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与赵长华汇合,加入了搜索参谋长的队伍中。 与元清河的沉默冷静相比,江坤城却莽撞激动得多,他已经急红了眼,完全不顾沾染了满身的血腥,不停的在那些烧焦的尸体中翻检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的大哥竟然抛下他独自策划了这么一桩大事!他突然明白,往日虽然与大哥极为亲密,可他却对大哥一无所知,大哥的出身来历,大哥在想什么在计划什么,以及大哥为什么要在北平弄出这么大动静以至于自己身败名裂,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江坤城抬眼望着不远处几个孙殿英手下的团长,他们也是跟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8 来搜寻他们的冯参谋的,除此之外还有沈常德的人马,他常年驻扎北平,一听说城郊这处发生了激烈的枪战,自然也带了兵马赶过来平息事端惩治元凶。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主,江坤城心里很清楚,即使他的大哥还活着,也必然逃不过这两个人的兴师问罪,而他只是赵长华手下一个团长,什么都做不了。眼下,最好的结果是,大哥最好逃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元清河望着戏院被烧得焦冒着青烟的大门,士兵们还在不遗余力的灭火,整个空旷的戏院里弥漫着尸体燃烧的焦臭和烈焰滚烫的气息,他用袖子捂住口鼻,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远远的,就看到那人的身影。 仿佛好戏刚刚谢幕,在烈火未能烧到的戏台上,他蜷缩着身子坐在一滩血泊之上,从屋顶的窟窿中漏下一束明亮的淡蓝色天光,笼罩着那一小片地方,而那人就坐在那束亮光里,仿佛怕冷似的缩成一团,手臂软软的垂着,手指搭在血泊中,似乎……还在动。 悬着的一颗心突然就落了地,他长出了一口气,沉重的脚步一下子轻松起来。 元清河冷着脸跨过那些还算完整的尸体,蓦地,脚步停在沈世钧的尸体面前,低头愣怔的望着沈世钧死不瞑目的脸和他脑门上黑红色的枪眼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脸,看着那人的目光变得愤怒而矛盾。 那个混蛋都做了什么!在北方霸主沈常德的地盘上杀了他的独子,脑袋被虫蛀光了吗,竟然会蠢到做出这种事! 戏台上那人听到动静,缓缓抬眼,苍白干净的脸就这样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眼中出奇的空旷,表情却是一种行将就木的安详。他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倒映在水中的月,皎洁明亮、却虚假易碎,脆弱得让他绝望。 石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然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元清河的幻象,他那失血过多的头脑已经迟钝得经不起任何多余的思考,条件反射似的牵动面部神经,朝那个幻象作出一个笑容,只觉得脑袋缥缈得没了重量。 那个幻象却径直走到戏台下,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眼五官一如往昔的清冷深刻,幻象冷冷的对他命令道:“下来!” 石诚晃了晃脑袋,将脑中混沌成一团的东西搅得更浑浊了,身体却自发的动起来,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拖着那条已经没了丝毫知觉的右腿向前迈开了一小步。 元清河这才看清他腿上受了伤,右腿膝盖下方被枪打穿,他每挪动一步,血就顺着裤腿淋淋漓漓的滴着。 身后传来有如宣告死神降临的脚步声,赵长华带着沈常德的人走了进来。赵长华如今已经和他们站成一条统一战线,前来讨伐自己的参谋长。元清河默然的背对着他们站着,眉毛几乎拧到一起。 眼下他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北平又是沈常德的统筹范围,赵长华是迟早要除去张石诚的,至于那孙殿英,他不清楚石诚为何要杀了那冯参谋,总之,石诚这次把一切不能得罪的势力一次得罪光了,连收场的机会都没留下。 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收场。 石诚摇摇晃晃的走到戏台边,微笑着看他,脚下不稳,整个人直挺挺的从上面栽了下来。 元清河没有动,他看着那人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没有去接。他俯下/身,拎着那人的后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扔给正赶上来的两个警卫。石诚已经站不起来了,两个警卫只得一边一个薅着他的手臂,将这个人拖到赵长华面前。 元清河蹙眉看着地上拖行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暗自握紧了拳头。 “大哥!”戏院门口,江坤城嘶吼一声,几乎疯了一般冲进来,元清河眼神一凛,快步走过去,在他有任何异动之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按在墙上,怒吼一声:“你给我老实点!” 赵长华颇为满意的看了元清河一眼,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石诚齐平。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笑道:“参谋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石诚几乎是趴伏在地面上,被警卫员拉着手臂强制抬起上半身,目光慢慢聚焦,看清是赵长华之后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垂下眼睑不去搭理他。 赵长华歪着嘴,似乎在用舌尖剔牙,末了不怀好意一笑,说:“也罢,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去牢里慢慢说好了,现在孙师长和沈军长的人都在这里,我就把话说开了,犯人张石诚交给你们处理,杀剐随意,生死不论,一定要还冯参谋和沈师长一个清白,你们现在就可以把他带走。另外请代为转告,是我领军无方,手底下竟然出了这种败类,还请两位不要轻饶他!” 石诚仿佛是睡着了,对自己的下场毫不在意充耳不闻,任由两个警卫一路从戏院拖了出去。 火势小了很多,戏院四周都缭绕着一股青烟,等到众人都散尽,元清河独自站在空旷冷寂的戏院大厅中,默然的看着地上那条延伸开去的血迹。 江坤城发了疯,他看着沈常德手下一个师长将他的大哥绑了双手扔在地上,绳子的一头牵在那师长的缰绳上,双腿一夹马肚,那马就不紧不慢的跑了起来。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一般追出去,却被赵长华喝住,他明白现在没有他说话的权力,李今朝不在,谁也救不了大哥,他悻悻的止步,强压着胸腔之中几乎翻江倒海的焦急和愤怒,冷静的想:必须跟李今朝联系上,不惜一切代价! 石诚倒是觉得挺惬意,雪地又冷又滑,日头明晃晃的炫目,他索性闭了眼,任身体在地上拖行,军大衣很厚,还不至于磨到皮肉。但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地面开始凹凸不平的时候,他就滑行得没那么舒服了,整个人都在震颤,五脏六腑被搅和成一团,棉衣磨破了,皮肉在结着薄冰的地面上摩擦,开始有了灼热的痛感。 他后悔了,要是沈世钧那一枪打在他的脑袋上,让他当时就体体面面的死去,也就不至于受这个苦了,更不至于让元清河看到他被人拖得满地是血的狼狈样子。沈世钧啊沈世钧,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你那未成年时的内弟,你连最后那一枪都让我失望透顶! 这件血案震惊了整个军界。 南北两方霸主刘复和沈常德早年就积怨颇深,在政界势同水火,这一次,石诚算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沈常德听闻爱子死讯,当时就派兵围堵了北平,将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刘复一行人扣押,誓要给爱子的横死一个交代。 李今朝放下那封电报,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热茶,他的梨花猫蜷成一个圆滚滚的团子安安稳稳的睡在他大腿上,他宠溺的顺着猫咪那圆润的身形抚摸着那一身水亮柔软的皮毛,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何苦那么拼命,不知道对我来说你能活着回来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09 才是最重要的么?” 梨花猫自然是听不懂人话,它努力向前伸长爪子,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看了主人一眼,就舒服的把头搁在后腿上,香甜的继续睡了。 李今朝闭着眼睛,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犀利冷寂,他唤来副官,道:“吩咐下去,只留韩月明一师镇守南京,其余的分批次出城,到达北平后集结在大屯县兵营等我的命令!” 副官领命退下,李今朝抱着他的猫转身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庭院里萧条的冬景,默然点了一小撮烟叶。那个人已经剧终,而他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下了一夜的雪,清早翻看听差送来的报纸,看到那人的照片上了报纸头条,仿佛是被清洁过了,那张总是不温不火淡然自若的脸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总是低垂着两道长睫的眼睑仍旧像是睁不开,尖削的下巴低调的收着,穿着的囚衣大了一号,很自然的露出锁骨下方的伤痕,显然是被用了刑的。总之就是一张被人刻意处理过的犯人的照片,他的眼睛藏在阴影中,连表情都没能拍出来。元清河愣怔了很久,静静的把那一面翻过去,没有再看。 赵长华被刘复劈头盖脸痛斥一顿,心中积怨,便想着带上他去探望参谋长。 曾经温和优雅的参谋长此刻被高举双手吊在城楼上,供整个北京城的人民观望和唾骂。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血可以流?元清河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这么想。 那个人的鞋子没了,赤脚被吊在刺骨寒风中,宽大的囚衣沾满血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些血流在脚尖聚集,一滴一滴的滴在雪地里,在下方凝结成一个血泊,红得刺目,红得惊心。他低垂着头颅,睁着一只毫无神采的眼睛,另一只眼睛被自头顶流下的粘稠血液糊住了,睫毛凝结成暗红色的扇形。 周围围满了黎民百姓,对着那个吊在城楼上的血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赵长华看到那幅惨状,嘶嘶的抽着凉气,坐在马上,点燃一支烟,驱马踱步到那滩凝结成冰的血泊前,自下而上仰视着石诚的脸,试探性的叫道:“参谋长?” 他原本以为早已凝冻了的瞳孔居然动了动,然后聚焦在他脸上。 还活着、居然还活着,攥紧缰绳的手再度放松下来,元清河觉得自己快要疯魔了。明明报纸上说了暂时不会取他的性命,吊在城门上昭示三天,三天之后执行死刑。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血淋淋的人,他就不由自主的想,那个人会不会三天之内就这么死了? “嘿……师座……”血人竟然咧开苍白干裂的唇朝他们笑了笑,声音是陌生的沙哑粗粝。 赵长华颇为震惊的与元清河对视一眼,笑道:“哟,都成这样了,还能说话呢!咱参谋长果然不是凡人!” “师座过奖了,跟您、商量个事儿……”石诚舔了舔嘴唇,笑得有些勉强:“我、实在是疼得很,师座,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我一枪,您看成不?” 心,突然就狠狠的纠结在一起。 我实在是疼得很……这句话像根利刺,深深的扎在胸口,跟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不耐烦疼得他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捏碎。 那个混蛋也知道疼?当年被绑在老梨树上,被他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抽得皮开肉绽,可是那个混蛋愣是不肯开口求饶,就连哼都没哼一声。逃出元家庄时,在那个狭窄憋闷的棺材中,毒瘾烧身的他不顾一切的啃咬了他的肩膀,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那个混蛋,仅仅是蹙着眉,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那个混蛋也知道疼,那个混蛋也会这么狼狈的只求一死,那个混蛋此刻的表情……竟然让他从骨子里一直疼到了心里! 赵长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身下的马匹不耐烦的跺了跺蹄子,他摇头笑道:“参谋长,现在你可是轰动这整个北平的大人物,上至政府要员,下至黎民百姓都盯着你哪,你的命,我哪里敢动?” 石诚叹了口气,认真道:“说得也是……”仿佛一个没有讨到糖果的孩子,满脸的遗憾——但也就仅仅是遗憾而已。 赵长华心情大好,满足的骑着马踱步而去,末了嘱咐一句:“元团长,你俩是旧相识,就留在这陪参谋长叙叙旧吧,也好让他走得安心!” 元清河依言跨坐在马背上,站在城楼下方,没有动。 石诚抿着唇,很努力的笑了一下,他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了,视线开始模糊。事实上,昨晚那一夜非人的折磨他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那些狰狞的刑具挨个在他身上来了一个回合,到最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就像此刻,单薄囚衣下的伤口暴露在北方干冷的严寒之下太久,已经凝冻,让他丝毫感觉不到冷,他只是感到疲惫,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几乎下一秒就能铺天盖地的睡过去,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元清河的脸在他看来就像照着铜镜一般模糊不清,他瞳孔里一片漆黑,努力睁大眼睛,依旧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常德不会放过你、你要作好准备……”石诚索性闭了眼,积蓄仅存的力量用来说话,“李今朝、三天之内就会来,如果、撑不到他来,就去、找夏庚生,他会护你周全……” “够了!” 被粗暴的打断,石诚抿了抿嘴,不再多说,模糊的视线里,那人怒气冲冲的骑马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暗淡的背影。他苦笑了一下,慢慢闭上眼。 真想……再多看他两眼,将他那英俊深刻的脸刻进心里刻进骨子里刻进记忆里,黄泉路上还能有个念想。他突然明白,昨晚经历了那样的酷刑,他竟然还能坚持下来,因为心底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不舍得死,不舍得……看着他转身离开。 所以才会在他转身的瞬间,心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然如积雪般的寒冷和死寂,再无留恋。 四周的平民看着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脸色发青,眼睛涨得通红,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肃杀之气,纷纷禁了声,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让他离开,然后继续对吊在城门上的犯人评头论足。 元清河逃一般离开了人群。 那个混蛋,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他的安危筹谋,浑身上下那么多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液淋漓成河都没能让他闭嘴。那个混蛋……那双永远淡漠的眼睛里,究竟藏着一个多么强大的灵魂,强大到让他不敢直视,落荒而逃。 元清河在一棵白桦树旁下马,一拳砸在树干上,随着树身的颤抖,积雪扑簌簌的落了他一身。被寒冷一激,他感到理智慢慢恢复,燃烧的怒火渐渐平息,眸中的幽黑也重新沉淀下来,森冷岑寂。他看了一眼出血的手背,冷笑了一下,翻身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0 ☆、第 45 章 元清河回到住处,是北平随处可见的四合院,刘司令被软禁在沈公馆,他们一行人就被安顿在这里。虽说沈常德孙殿英还未彻底跟他们撕破脸,但基本的人身自由已经没有了,武器全被收缴,去到哪里都会有一小列警卫跟着,美名其曰护送,实则监视。直到他走进院子,那队一直远远跟着的警卫才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回去复命。 刚跨进院门,冷不丁的就从侧面冲上来一个人,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上,他下意识的闪避开,却被那人揪住衣领,两个人一起滚进雪地里。 江坤城红着眼睛爬起身,扬手就是一拳,元清河目光一凛,抬手防御,稳稳的将他挥过来的拳头接住扭开,喝道:“你疯了吗!” 江坤城五官几乎拧在一起,目露凶光的看着他,蓦然记起那晚大哥与这人在车中的场景,越发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元清河你这个畜生!我大哥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个狗/日/的好好想想!你戒毒那会儿,他寝食难安,生怕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去寻死,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吃东西!那些你看不到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赵长华叼着香烟走进院子,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笑了笑:“哪里来的丧家的乏犬,吠得这么厉害?元团长,你替我好好治治他,叫他闭嘴!”说罢从他军装袖子里掉出一物,无声的落在积雪上,元清河一看,居然是一把枪。 赵长华丢下自己贴身藏着的最后一把枪,意味深长的朝他笑了笑,吐着烟圈重新踱步走回屋里。 忠与不忠,就在这把枪上面了。这一点,元清河心里很明白。 江坤城枪法虽好,但近身搏斗却完全不是元清河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被元清河死死的压制住,滚了一头一脸的雪。 赵长华坐在屋里,扭开收音机,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绵软歌声,用食指在桌上跟着打拍子,嘴里不住的跟着哼唱,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直到“呯”的一声枪响,收音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吓了似的,乐声突然就寂灭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麻音。赵长华含笑睁开眼,心道:你果然没叫我失望,元清河! 等了片刻,赵长华才再度走进院子,看到元清河握着枪垂着手站在院中,积雪上溅开一滩呈扇形铺开的血迹,两个勤务兵已经默不作声的用一张草席裹着尸体,一头一尾的搀着,抬了出去,血水从草席缝隙中滴滴答答的淌了一路。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除掉了碍眼的江坤城,赵长华心情大好,走到元清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元清河回过神,将那把手枪枪口朝里放在手心献上去。 赵长华笑道:“不必了,这枪你收着,张石诚和江坤城这两个心腹大患一除,以后你就是我的枪,我唯一一把好枪!” 元清河犹豫了一下,收起枪,垂着脸,低低说道:“多谢师座抬爱。” 时局一下子紧张起来,随着广播和报纸的大肆渲染,刘复和沈常德这两位国军大佬起了争端这件事,立刻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满洲国的日本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国民党内部这场狗咬狗的战争。 谁都知道,沈常德和刘复一旦打起来,那无异于在全中国掀起一场大规模的南北战争。沈常德这两年虽然一直在打败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军之中愿意与他联盟的头目相当多,依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而刘复,虽然自己被软禁,但多年的一方霸主不是白当的,休养生息让他兵强马壮权倾朝野,加上他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义子独揽大权,手下更有一批他亲手提拔的身经百战的死忠将士,一旦打起来,他也是不怕的。 但是大总统怕了,他明白,只要国军之内一旦起了裂痕,想要再次收编这帮独霸一方的军阀就困难了,两年前的中原大战,阎锡山就是一个例子。更何况他当时正在与江南的红军打得不可开交,北边又有日本人虎视眈眈,此时后院失火,总统自然是心急如焚,急急发电,两边安抚,说尽了好话。 因此三天之后,李今朝屯兵三万驻守大屯县兵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大总统的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但是对于人犯张石诚,他也态度强硬,声称案子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绝不能对犯人处以极刑。两边僵持不下,局势就冻结在了那边。 谁也没想到,第四天的深夜,一支强劲的师部趁着夜色突破了北门,偷袭了城北沈常德的兵营。 沈常德得知消息,立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暴跳如雷,急急的披了衣服,马不停蹄的赶到城北兵营,集结人手,予以反击。 一时间城北硝烟滚滚,照明弹的白光将寒冷的冬夜照得亮如白昼。 李今朝披着军大衣站在城楼上,拿着一副望远镜远远的观望,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只有他知道,这场战争,竟然是因为一个人而发起的。 昨天大屯县兵营里闯进来一个人,当时的江坤城满脸是血,军装脏污不堪,样子分外狼狈。他是彻夜骑马赶路,从北平逃出来的。把城里的情况一说,他用湿毛巾擦净脸上的血迹,淡淡说了句:“没事,是鸡血。” 他和元清河联手演了一场戏,骗过赵长华,随后从北平脱身,直奔近郊的大屯县,总算是联系上了李今朝。 李今朝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赵师我一并开过来了,你要攻北平就带着你的军队大胆的去,我绝不拦你,但碍于大总统的面子,我也不能帮你。”却没想到那个莽撞的小子就真的就以营救自家师长的名义对沈常德发了兵。 李今朝不由得好生佩服石诚这位义弟,果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汉子,但是这情分未免也太重了一些,旁人看不出来,但他李今朝是何许人物?洞察人心那片幽森的方寸之地,是他最为得意的技能,尽管,有个人的内心,他自始至终都没能看透。 也许,这就是他爱上那个人的原因。 当晚,趁着沈常德分/身乏术,李今朝带着一小队轻骑悄悄进城,摸进了位于江通路的沈公馆。沈公馆是一处清幽僻静的宅子,主人不在家,而且宅院中关押了重要人物,看家护院的警卫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江通路的此起彼伏的枪声才逐渐停止,而这个时候,从隐隐传来的炮击声中可以得知,城北那场战争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李今朝沉默的跨过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今天带来的人,都是军中自己培养的精锐之师,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一场枪战,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沈家警卫杀了个干净,但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 故意在南京制造事端不来参加这场会议,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此时,他在沈公馆阔大的花园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1 驻足,望着园中几株丰蔚巍然银装素裹的松柏,脚下却不自觉的踟蹰起来。 他站在一株雪松树湛蓝色阴影中,突然忆起十年前,正是叛逆的十五六岁年纪,与义父发生的一场争端。 那时他沉迷梨园,立志做一个风华无双的绝世名伶,每日往火凤堂跑,他天资聪颖,虽不是从小学戏,却也唱得有模有样,直至后来被名师叶之章看中,投拜到其门下。那时,他把义父气得不轻,仪表堂堂的小子,学什么不好偏要翘着兰花指唱一出莺莺燕燕的绵软调子,简直就是败坏了刘家门风!刘复将他关在家里七天,他也就绝食了七天,仅仅靠家庭医生每天给他输营养液活命,义父放下公务成天守着他,七天之后终于在他倔强的眼神中妥协,暂时放下了让他从军从政的想法。 直到前两年,义父以身体不适为由,再度提出让他从政,他才不得不从自欺欺人的美梦中惊醒,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迟早将面对的这一切,是越来越迫不及待的在接近他了。也许少时那场叛逆就如同他此刻的踟蹰不前一样,都是一场逃避,逃避遥远的过往,逃避未知的前途,逃避上一代的恩怨。 手下的精锐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军座明显的面色不善,这在平时是相当少有的。沈家的几位姨太太战战兢兢,和几名丫鬟一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被几名士兵持枪看守着。 李今朝将部下全部留在楼下,沉默的摘下军帽,一步一步的走上楼梯。他在客房雕饰华丽的木门前驻足,之后无声无息的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只亮了一盏台灯,刘复披着大衣半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细细的读一份报纸,他从宅院外面枪声连绵不绝开始,白纸上的黑字一个都没能读得进去。摘下老花镜,他对李今朝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儿你终于来了。” 李今朝走到床前,许久都没有说话,在窗外泛着熹微晨光的背景下站成一尊沉默的剪影。直到他毫无预兆的开口:“我想听听过去的事情,关于我的父亲母亲。” 刘复目光复杂的望着他,末了突然释怀的笑了:“你既已知道,又何须来问我?如果你想听到我亲口否认,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儿子。”他停了停,似在回忆:“你母亲虽然与我是青梅竹马,但她最后走上了一条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她加入了共/产/党,并在地下工作中结识了你的父亲,生下了你,后来在一次剿共行动中双双被枪杀。没错,我当时就是剿匪先锋的其中一名团长。” 刘复站起身,走到这个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儿子面前,无限爱怜的抚上他的脸:“你长得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二十五年前那场剿共行动的所有细节,这些年一次次的做梦,一次次的回到那个血腥的屠宰场,一次次的梦见青梅竹马的恋人不屈的双眼。 两天之前他们接到任务,说是这个裁缝铺子的后院有大量地下党员聚集,天黑以后,他们两个团的人马埋伏在街角巷口,发动了这次突袭。 突袭很成功,在裁缝铺子的地下仓库秘密集会的共地下党被一网打尽,全部活捉。这是一次空前的剿共行动,他年轻英武骁勇善战,很有希望被破格提拔,直接升任师长,统领一方兵马,因此剿共行动的大获成功,直接为他的官运亨通铺上了红地毯。士兵们大喜过望,不住的有人前来道贺,喜气洋洋的氛围让他完全忘了这里是一处刑场。 三根竹竿支起一盏晦暗的电灯,灯泡下摞着一堆一人高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从尸堆下面缓缓流出,浸透了地面,那是革命者的鲜血。不住的有地下党被押进院子,其中大部分都是眼神熠熠闪光,坦然赴死的年轻人。 刘复沉浸在周围人的恭维和道贺的喜悦之中,直到他在又一批跪在地上等待着被处决的地下党员之中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年少时的恋人。 虽然很多年前,她背弃了两个人之间的约定,毅然走上了那条艰险无比的道路。而他在国民党的军队里摸爬滚打,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去找她时,却得知她已然与另一位地下党员相恋,并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望着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失望至极,夺门而出。 没想到时隔一年竟然再度遇上,他已经成为平步青云的党国军官,而她,却是一个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地下党员。 命运何其可笑! 她也认出了他,将他的意气风发春风满面尽收眼底。 她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并没有说破,也不曾有一句求饶的话。就如同少年时代两人在一起时一样,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可是他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更多的东西,一种诚挚的歉意,一种复杂的哀求,一种深沉的托付,他读懂了。 直到刽子手端着机枪走上前,对着那一排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地下党扫射过去,鲜血溅在白墙上,壮志未酬的年轻党员们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中,那位纯净美丽的女子依旧大睁着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那个眼神,成为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他找到了她的儿子,一个寄养在乡间农家尚且躺在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珠好奇的望着他,他在那一刻恨极了自己的懦弱和身不由己,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这支四分五裂的军队,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最后都在小婴儿一个黑亮无辜的眼神之中化为灰烬。 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终于泪流满面。 李今朝沉默的听完,他没有再看他一眼,将一只玻璃瓶放在桌上,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剧毒氰化物,浅尝一口就足以致命,他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从那人将他从一个无知戏子推上高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正如那人当年的身不由己一样,他亦是命运的漩涡之中一个无能为力之人,只能被时代的黑色浪潮推向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靠在木门上,点燃一撮烟叶,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中,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响动:玻璃瓶掉落在地上,剩余的液体倾倒出来,那人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就如同这个正在慢慢坍塌的古老的国,往昔的繁荣强盛已是过眼云烟。 但是残垣断壁之下依然有不屈的灵魂在崛起,依然有不甘沦为亡国奴的人民在战斗,依然有愤慨的热血志士前赴后继,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积雪的松树上已经洒满晨光,远处隐约的炮击声已经停止,在那个宁静的积雪的早晨,人生的走向豁然明朗。 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取决于他会带着它走向哪里,取决于,他的根,在哪里。 他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宠儿,即使在不久的将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2 来会站到风口浪尖,他也一定会是胜利者,会是最终的赢家。他从来没有失败过,将来也不会失败,政治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南京卫戍司令刘复被人毒死于沈公馆这个头条大新闻登上了各家报纸,紧接着,刘复的义子李军长集结重兵,正式向沈常德宣战,两方在北平城郊的栗县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战争。 与此同时,城北一处四合院里,赵长华被反绑双手蹲坐在地上,冷笑着望着坐在屋里沉默的青年:“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元清河?” 司令横死,军长在打仗,这个时候,他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小小师长突遭不测,恐怕是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和怀疑的,而且,作为师座最为信赖和倚重的团长,元清河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军中大洗牌,取而代之,自己上位。 元清河默然的把玩着一把手枪,拆开、组合、瞄准、再拆开、再组合、再瞄准,每当他瞄准的时候,赵长华的脸色便白了一层,额头沁出冷汗。果真应验了那人的话,赵长华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元清河默默的想。 不知道他被囚禁在哪里?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死了没有?元清河依然记得沿着那人洁白光裸的脚踝滴嗒而下的鲜血在白得耀眼的雪地上凝冻成鲜明的红色血泊,他的目光便又多了一层阴翳。 我实在是疼得很…… 这句话时时在耳边浮起,时时抓挠着他的心。他每晚做梦,梦到那人站在床前,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光亮,能照进那样幽黑深黯的瞳孔里。 可是他只能默然的望着那人被带走,被用刑,被吊在城楼上,什么都做不了,沈常德的地盘,容不得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团长造次。 院外一声枪响,他像是被赦免了罪行的囚徒,四肢百骸都轻松下来,他明白,江坤城到了。 江坤城带着一支小分队毫不费力的解决了院里院外的看守,翻身下马,快步奔进来,一脚踹开门。 如今他的仇人就在这里,这个机会,他等了两年,拼了两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步一步的爬到如今的地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元清河知他心中所想,默默的退了出去,终于得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脚步沉稳,念头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赵长华在他身后像恶作剧一般笑道:“元清河,听说了吗?我们的参谋长,今天早上就被孙师长秘密处决了,在城郊乱坟岗,活埋。”他加重了末尾两个字,挑衅一般看着元清河和江坤城。 头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身形晃了一下,没有回头。 江坤城跟着李今朝打了两天一夜的仗,好不容易稳住了那边的局面,不眠不休的赶了过来,此刻已是疲惫至极,憋得眼睛通红,他一把揪住赵长华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浓云密布的天空开始飘雪,仿佛试图用虚假的白掩盖这世间的一切丑恶。 石诚被绑了双手,笔直的躺在坑底,茫然的望着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 那些凛冽的风雪好像变得温和,变得有了生命,狂乱的飞舞,无声的哀泣,像极了那年梨花树下被震落的洁白飞花。 他想起了那时那人落寞的身影和悲戚的眼。 蓦地,那些飞花又变成了竹林之中燃烧的枯叶,那些迷离的光点,下成了一场火雪,如同一个个翩跹起舞的幽灵,在空中飘浮片刻,然后熄灭。那人抱着去世的爱人缓缓抬起头,那茫然空洞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在漆黑幽深的竹林中迷路的孩子。 那表情,让人心疼。 很想从背后拥抱他,告诉他别怕还有我。 很想执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越茫茫迷雾。 很想带着他逃离,逃离近乎绝望的人生。 而那个时候的石诚,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漠然的看着那人眼中最后的一点温情,慢慢寂灭,凝冻成霜雪。 直到大彻大悟,方才悔不当初。 冰冷的泥土和着雪团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石诚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他茫然的看着那两个站在土坑上挥着铲子忙碌的士兵,因为逆光,年轻的士兵面目模糊,只是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调笑声。人类总是热衷于自相残杀这种事。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挖这么深的坑,石诚想,对于一个奄奄一息的并且被捆绑了双手的人,还有逃生的可能吗?况且,他已经不想逃了,他已经累了、倦了、感觉冷了、想回家了。 他静静的躺在坑底,坑底的泥土是湿润而温暖的,与外面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世界截然相反,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个冷硬的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到最后,毅然决然的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神。 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小院子,聒噪的蝉鸣、婆娑的树影、落了满地的洋槐花、翩跹的蝴蝶、澄清碧绿的藿香茶、未完成的石狮子…… 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好像是前一世的记忆,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未发生,他还未遇到那人。 更多的泥土落了下来,他闭上眼,感觉到周遭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温暖,他心中剩下的,只是一种叶落归根的宁静,与勘破世事的安然。泥土好似一条厚实的幕布,正在缓缓的合上,宣告着他的人生谢幕。 曲终,人散,只留他一人,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活埋。 雪…… 四野一片寂静,唯有铺天盖地的雪,悠然飘落,似乎将他每一个动作都放慢,跟脚下急促的马蹄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快一点,再快一点,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可是无论他以怎样的频率挥舞马鞭,他与那个人之间,都始终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那人在开满血红花朵的彼岸渐行渐远,而无论他怎么加快速度,始终都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城郊乱葬岗?那个精明了一生一世算计了一生一世的人,最终的归宿怎么可以是那样的地方?!没有人为他送行,没有人为他哭泣,甚至,连一尊薄木棺材都没有,他就那样,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地底,在令人绝望的孤独和窒息之中死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旦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心就会痛如刀绞。 明明是讨厌他的,明明最初是想报复他的,明明……明明当初他心中有一部分,随着璧笙的离世,早已枯萎腐败,不懂得再爱,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片荒寂的土地再度被注入清泉,在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花开成海——是那种血红色的丰蔚秾艳的毒花。他终于获得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3 了第二次生命,他终于又活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带着一个完整的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 到底是谁把谁拯救? 假如他的重生要建立在那人毁灭的基础上,假如心中那片花海再度枯萎成荒漠,假如再多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失去……他会不会走向彻底的灭亡? 也许如同上一次那样,这一次也注定要失去。 再然后,隔了许久,久到那人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一个逆光而立面目模糊的黑影,久到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被漫长的时间所吞噬,久到他搜肠刮肚再也寻不出一丝他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存在的证据,也许到那时,也就不会心痛了。 可是,他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如年少时那场他无能为力的悲剧,他决不容许,在他的生命中再发生一次! 天地万物好像都死去了,成了没有生命的灰白色,唯有几块倾斜的残缺墓碑出现在白茫茫的天际尽头。 近一点,再近一点…… 元清河直接从飞奔的马背上跃下,顺势在厚厚的积雪上滚了两滚,飞快的爬起身,在一片凹凸不平的雪地中寻找那个人的终点。 乱葬岗的边缘,有一个覆盖着薄雪的孤零零的土丘,旁边的地面上布满凌乱的脚印和黑色的泥土。他几乎连滚带爬的奔过去,以他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狼狈姿势。 他在下面! 他就安静的躺在这下面! 他浑身都在颤抖,像一个赎罪的教徒,虔诚的跪在地面上,用双手一下一下的挖开那还未冻结实的泥土,好像在一下一下的挖开长久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填充物。 他没有工具,即使有,他也不相信那人已经残破不堪的肉体还能经得住铲子铁锹等锋利物的摧残,他没有足智多谋的头脑,没有谨慎周密的思维,他什么都没准备,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双不住颤抖的手,一颗从来没有对那人表现出丝毫温情的心。 他想起那人假装醉酒被他戏弄而将计就计的留在他唇上的吻,那样的缠绵轻柔,好像如泣如诉的告别。 其实你也舍不得死的对不对?其实你也舍不得我的对不对?其实你也爱过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以我不明白的方式,悄悄地,爱过我对不对?! 回答我!你这个总是假装一本正经的混蛋! 那样肆意玩弄我,之后就想拍拍屁股不声不响的从这个世间消失?天底下还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这混蛋! 他的内心激烈汹涌澎湃成海,恐惧颤抖的灵魂无处安放,他像发泄一般拼命刨着泥土。终于,他浑身一颤,动作停滞了那么一秒。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被捆绑的双手,指甲尽数被某种残酷的刑具剥落,只剩下纤瘦无力的十指,如同取暖一般交错的合拢在一起,空洞的指尖沾满黑色的泥土和同样黑色的血迹。然后是一件灰色囚衣,被粘稠的血凝固在身体上,平常那么整洁干净的一个人,到最后,竟然连一身光鲜体面的衣服都没有。 再往上,他刨干净泥土,像是完成一件举世无双的珍贵雕塑一般,一点一点的将那人苍白干净的脸摹刻了出来。 那人表情安详的躺着,两剪长睫宁静得犹如栖息的蝴蝶,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着,唇角竟然扬起一丝微妙的弧度,似乎到最后一刻还在微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的笑着,面对那苍凉悲壮的人生。 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指长久的颤抖着,放在他微微上翘的唇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跳停止了,他觉得时间静止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他活着的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那手指上的触感,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觉得整个灵魂都坍塌了,身体亦随之软倒下去,他侧躺在自己用双手挖出来的土坑里,躺在那人身边,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有了重量,毫不留情的砸在他身上,要将他一起活埋。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茫然的望着那人的平静微笑着的侧脸,视线一片模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眼眶中划出,就如同长久盘踞在心中的璧笙离开的那晚,不由自主的,眼睛先起了反应。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搂抱他了。 他拥紧了他,灵魂化成苦涩的液体,充溢了他整个空洞的胸腔,从眼中奔涌而出。 他不停流泪,他听到自己用绝望的颤抖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话,反反复复的,只是那么一句:“求你,别死……” 求你,别死,别离开我,别让我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生离死别,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没有你,这残酷的人生,我要来有何用? 还不如,在此时此刻此地,和你一起长眠,一起被这样温暖的泥土活埋。 他为他解开绳索,试图将他一双冰凉僵硬的手放在胸口取暖,他急切的撑起身体,吻上他干裂的唇,舔舐着他口腔里的血腥味,他近乎贪婪的攫取那个人完全冷却之前最后的一点温软,仿佛那微不足道的热量能够温暖他饥寒交迫的灵魂。 蓦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在他唇间轻拂而过。 他像浑身过了电一般愣住。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轻轻的,试探一般再度触了触他紧抿的唇。 不是错觉,虽然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确确实实是属于活人的温暖的气流,而不是毫无生命气息的冷风。 他像疯了一般又哭又笑,哭自己愚昧,笑自己天真,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石诚抱了起来,像是捧着一颗珍贵的种子,下一刻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可以供他停留栖息的大树,让他安放疲惫不堪的灵魂。 医院里,看着那人被罩上氧气面罩飞快的推进手术室里,看着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看护妇来来去去的忙碌身影,他突然就松了口气,在走廊的长椅上颓然坐下,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双腿不由自主的在发抖,仿佛这一动作能让此刻焦躁不安的心脏安静下来。 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握拳撑着额头,指节握得发白,他把脸藏在手臂的掩护下,自顾自的咬牙切齿。 你这混蛋!把我折磨成这样,你满意了?可以消除你的怨恨吗?可以还清欠你的债吗?想就这样一走了之?行了,放弃吧,我不会让你溜走的,一辈子都不会! 你这自以为是机关算尽的混蛋! 他向后靠上椅背,一点一点的剥落着指缝间已经干燥的泥土,刚刚经历过大悲大喜的头脑一片空茫,连走廊的尽头有人拉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他都没能感觉到。 直到那个穿着一身湖绿长衫的人默然的站在他面前,他才抬起脸,微微愣怔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董卿其实早就来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4 了。 他在南京听说了北平的消息,一直寝食难安,趁着李今朝召集了赵师开往北平,他就一起跟着来了。 跟着江坤城走进那个四合院,等在院中的时候,却看到日思夜想的那人红着眼睛,疯了一般从屋里冲出来,那样的狼狈急切,那样的失魂落魄,像一阵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从他身边经过,夹裹的冷风和雪花,让他的心,瞬间就凉了。 他还以为,那人永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永远抿着嘴角满目威严,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让他放弃高高在上的傲气和自尊,可是他错了。 两个陌生的副官经过他身边,无意间谈论着参谋长被秘密处死的消息,像是突然被触动,他茫然的仰起脸,看着扑面而来的灰白色飞雪,突然就明白了。 他只是一个渺小的凡人,一直以来战战兢兢的活着,恪守本分与世无争,但是他并不笨,他没妄想过长久的霸占着这个人,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是一条沉睡的龙,迟早是要腾空而起,怒吞日月脚踏祥云,在这满目苍夷的人世兴风作浪一番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他?张石诚,竟然是他? 他从来不屑骗自己,他知道那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可是他没想到,那人身上的一切,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那个人,叫张石诚。 他无法想象,那人是如何艰难的穿越了他眼中的仇恨、绝望、冷漠,才能走进他的心里,张石诚,果然不是凡人。 而当他终于追到医院,站在他面前时,那人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那些绵绵无法断绝的思念,那每一个和你分离的日日夜夜,都能告诉你,我怎么来了? 可是,他的一个眼神,就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具备攻击力的词句立刻土崩瓦解,如同一支战败的队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最终,他只是干巴巴的挤出一句:“我不放心,来看看参谋长,他怎么样了?” 像是试探,又像是取悦。 元清河垂下脸,淡淡答了一句:“还活着。” 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温柔成了溺人的深海,在垂下眼睑的那一瞬间,被他窥见了。 董卿凄惶的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恍然明白,他从来就不曾真正属于过自己,元清河和张石诚,他们之间的羁绊和牵连太深了,深到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那……看来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了,我,去准备准备。”董卿觉得浑身虚浮无力,连带着吐出的词句都是毫无营养的白话。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董卿飞也似的逃了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进雪地里,终于一个转角之后虚弱的扶着墙,蹲了下来。 四周一片静寂,什么都没有。 只有铺天盖地无声无息的雪、雪、雪、雪、雪! 如同从天空剥落下来的灰烬,要将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人活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江坤城站在窗口,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印在院中积雪上的慌乱脚印,返身走到赵长华面前,蹲下,上下打量着他,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师座,现在,闲杂人等都走光了,我们是不是该来算一算我们之间的旧账了?” 赵长华脸色阴晴不定,从元清河向他举起枪开始,他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眼下,外面的局势定然是被江坤城一手控制,否则他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在这跟他磨叽。 江坤城掏出一把匕首,在青砖地面上画着不规则的图形,似乎在思考措辞,末了他抬起脸,眼中含了笑:“师座,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失败在哪里?” “成也张石诚,败也张石诚。”赵长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错!”江坤城用两个手指夹住刀身一捋,越过刀刃看着他,“你最大的错误,是你自己的心。我只问你一句,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你可曾真正信任过什么人?” 赵长华蹙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大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太聪明了,太了解人性了,他是一只良禽,而你却不是一棵可以供他栖息的好木。你多疑自负刚愎自用,一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必定会过河拆桥,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所以他一开始就对你留了一手。他明着是你的参谋长,暗着却在帮着陆青山,只可惜那陆青山和你一样的资质平庸,一样的烂泥扶不上墙,你们打来打去打了两年,倒是很和谐,省了他不少事情,为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扩充自己的势力,完成自己的计划。” 江坤城似笑非笑的说:“师座,天底下像你这么失败的人,恐怕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就连你那枕边人,你那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心里真正想着的,也是那位前去迎亲的参谋长,你最信赖最倚重的那几位团长,除了元清河以外,也都是参谋长当初替你精挑细选的一帮见风使舵投机倒把之徒,而那元清河,我想也不需要我多说了,你也看到了,他和参谋长是什么关系。可笑啊,你活了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大哥是个天才,他早就撒下了网,你前脚离开军营,他就开始收网,你那位姨太太早就在我大哥的安排转移了,并且,顺便卷走了你全部财产,哦,当然,这些钱也都是他替你挣来的。这一趟,他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江坤城举着匕首,将刀尖沿着他的下巴慢慢滑下,滑到他不住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轻笑道:“只不过,是我央求他,把你的命让给我,他才没有提早动手。你这条命,我是一定要亲自来取的,师座。” 江坤城望着他绝望的眼,将匕首从他的喉结插了进去。 李今朝赶到医院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柔和的金色暖阳照进医院晦暗的走廊里,他亲自率军打了两天两夜的仗,才勉强将局势稳定下来,沈常德兵败如山倒,暂时被压制在城外,于是这北平,暂时是姓李的。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军靴在地面磕了两下,磕下粘在鞋底的积雪和枯叶,在元清河身边坐下,摸出烟袋,蹙眉点燃一撮烟丝,后背靠上椅座,歪着头轻吐出一串雾气,闷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元清河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还活着。” 他还活着。所有的言语都只剩下这句话,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能笑,自己这不知所谓的人生兴许还有希望,兴许还能得救。 副官默不作声的走进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一个大信封。李今朝接过信封,往元清河胸前一拍:“喏,你的委任状,赵长华那边,江坤城那小子已经收拾干净了,这空出来的位子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5 ,你们家参谋长早就安排好了,是给你的。” 又来了…… 元清河愣怔的看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接,他已经决定,再也不接受那个混蛋自以为是的所谓的安排。 周遭有些昏暗,李今朝放下委任状,又点燃一撮烟丝,在缭绕升腾的青色雾气中眯着眼睛看着元清河。 元清河冷然开口:“我想知道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关于那人的一切。 李今朝捏着一根焦枯的火柴棒,像是欣赏艺术品一般细细把玩着。张石诚是个头脑极其缜密复杂的人,偏偏他又是个与世无争心性极为单纯的人,之前误以为他是受孙殿英的命令从那个世外桃源带出鲜卑族的后人,才将元清河一直带在身边,到最后他才发现,所有人都想错了。他的最终目的,就只是复仇这么单纯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憎恶分明睚眦必报的人,李今朝甚至有点庆幸,若是让他成为自己的敌人,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元清河始终平静的听着,他发现李今朝从始至终都只想强调一件事情:那人将他带出元家庄就只是顺手而已。 顺手在藏书阁的大火中把他救了出来,顺手带着浑浑噩噩的他历经艰难才逃离那座山,顺手带着他跟赵长华玩了一票,顺手为他安排好了前程后路,顺手为他除掉沈世钧,甚至,到最后,顺手毁了他自己。 这一切的顺手,都在表明,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只不过被那人顺手带在了身边。 是啊,在那个人的计划中,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从来都未能走进那个人的心里,解读他所有的隐秘。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人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能笑,还能思考,一切还不算太迟,他完全可以从现在开始,将那人心中酝酿多年的酒挖出来,品味他的甘苦与香醇。 他是我的。 他淡泊宁静的样子,他云淡风轻的笑容,他那些滴水不漏的算计和阴谋,他醉酒后天真无邪的失态,他在雪地中无声无息的悲恸,都是我的。 两个人默然不语的枯坐了半晌。良久,元清河目光凝视着虚空低声说道:“我不会把他让给你。” 李今朝弯着细长的凤目,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元清河冷然斜睨了他一眼,站起身,认真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你。” “元师长好大的口气,他去自寻死路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在狱中被人折磨得浑身是伤的时候你在哪里?他被吊在城楼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在哪里?他被人拉去活埋的时候你在哪里?”李今朝积攒了一身的疲惫和怨气,完全没了平日一贯的优雅形象,“现在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回来,你对我说这些,有用吗?你以为你是谁?张石诚捧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他受苦受难的时候你都在哪里?” “从现在开始,我都会在他身边。”回首来时的路,那人一直守在他身边,这一次,换他守着他,不问去路通向哪里。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来,看到守在走廊里两个面色不善的年轻人同时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医生扶了扶老花镜,仿佛是很疲劳,他上下打量着两个年轻人,严肃的说道:“他全身一共六十多处外伤,深浅不一,已经全都处理过了,只是右腿上那处枪伤比较严重,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溃烂化脓引发了感染,右腿膝盖以下有可能全部坏死,因此我建议截肢,否则,我不能保证能救活他的命。” 老医生很中肯的给出建议,丝毫没有感觉这句话在那两个年轻人心中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截肢?锯掉一条腿?元清河想象不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醒来之后看到自己残缺的右腿,并且余生都只能拖着这样残缺的身体活下去,他会作何感想? 李今朝沉吟了一会儿,蹙眉问道:“医生,如果放弃那条腿,你们是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救活他?” 医生严肃的摇了摇头:“我们会竭尽所能,但作为一个医者,我不能向你作出这样的保证,他目前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即使我们能保住他的生命,也无法保证他能苏醒过来,即使他能苏醒过来,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医生看着两个年轻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补充道:“那条腿,肌肉部分已经坏死,即使不截肢,也会落下终身残疾,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决定下来之后签个字,我们明天就能动手术。” 江坤城洗干净了满脸的血迹,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匆匆赶到医院,却看到令人头痛的一幕。 那两个最难缠的家伙起了争执,竟然动起手来,元清河将李今朝按倒在雪地里,李今朝则是拔了枪对准他的眉心。两边的医生和看护妇见了这架势,都吓得不敢动弹,几个副官想要奔上前去劝架,却被自家军座斥退,场面就僵持在那里。 李今朝对元清河怒目而视,这人简直就是要造反了!在他对那医生脱口说出:不用商量,你们现在就给我动手术的那一瞬间就冷不防的吃了元清河一记勾拳,然后被他一路拽着衣领拖到雪地里,眼看着他扬起拳头。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他迅速拔了枪气势汹汹的对准他的眉心。 “你不是他,凭什么替他决定?”元清河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凛然问道。他无法面对那人醒过来时发现少了一条腿的黯然表情,已经错得够多了,至少这一次,他不愿意再错下去,不愿意再让那人失望。 李今朝举着枪,冷笑一声:“我义父死了,你认为统领这支军队的人最后会是谁的?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这样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在这儿废了你?” “我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手指!” 李今朝冷笑一声:“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你又凭什么替他做决定?那条腿已经废了,跟命相比,一条残废的腿又算得了什么?” 元清河眼睛骤然一黯,杀气就翻涌上来。 江坤城已经从话里面听出了大概,庆幸大哥并无生命危险的同时,又为眼前的形势苦恼不已,他很清楚,这两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主,虽然这两位此时此刻互相斗气的样子像极了两个争抢糖果的孩子,失去理智打破头,纠缠着滚在雪地里,什么颜面都没了。 眼看着李今朝食指勾住了扳机,他吼了一嗓子:“清哥,军座,你们别争了!”说着排开人群走到两人面前,用胳膊自后方勾住了元清河的脖子,将他拉离枪口,然后把李今朝从雪地里扶起来,一边替他拍着后背滚上的雪花,一边循循善诱的劝导:“我知道你们各有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6 各的道理,既然都是为大哥好,那就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都死死的盯着对方,目光中锋芒毕露,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江坤城心里苦极了,大哥一倒下,现在眼前连个镇场子的人都没有,这两位大爷得罪了哪一边都没有好果子吃,他心中很好奇,大哥当初是怎样在这两位之间周旋,以确保双方相安无事的,大哥的的确确是个谋术天才。 外面的天色暗得很快,窗缝中有些微的冷风吹进来,屋顶的电灯微微晃动,好像在试图搅动房间里沉默滞重的气氛。 谈判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稍有争执就要动手互掐,江坤城已经拉了好几场架。他红着一双疲惫的眼睛,坐在一张长桌中央,烦躁扒拉了几把头发,看看左手边的元清河,又看看右手边的李今朝,前者冷着脸,沉默如山的坐着,兀自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游太虚,后者则是翘着二郎腿,姿势优雅的擦燃一根根火柴,目光在缭绕的青色雾气中游移。 直到一个副官匆匆敲门进来,神色慌张的在李今朝耳边低语了几句,李今朝立时收起他的烟袋,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军大衣披上,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元清河一眼:“手术的事明天再说,这笔帐我回来再跟你算!” “江坤城,跟我出城一趟!陈副官,找几个警卫,给我把医院大门守好了,在我回来之前不允许元师长离开半步!” 江坤城愣了一下,为难的看了元清河一眼,无可奈何的跟着李今朝离开了。 那两个人一走,元清河凝滞的眼神一瞬间就活泛了,闪过一道犀利的微光。他走到窗前,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看到李今朝一行人匆匆上马离开,果然留下几名持枪士兵守在医院门口,他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走出房间,悄然潜入了昏暗的走廊里。 五楼的高级单人病房里,病床上的人口鼻上罩着氧气罩正在兀自沉睡。一名年轻的看护妇走了进来,查看了一下氧气筒表盘上的刻度,确认无误之后熄了灯退了出去,她向守在病房门口的两个士兵点头致意,道声晚安之后便离去。 北平的冬天冷得碜人,这医院地处偏僻,附近没什么显眼的建筑,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几颗寒星,四野里一片荒寂。 元清河从楼顶探出头,看到五楼那个病房里的灯光熄灭了。他攀着从楼顶延伸下去的落水管一路滑了下去,钢管外面覆着一层薄冰,非常难以控制,他勉强在五楼的高度稳住身形,一点一点的挪到窗沿上,窗沿很狭窄,虽然落雪结成薄冰异常湿滑,但却是个绝佳的落脚点,因为所有病房的窗沿都连成一条线,笔直的通向那人所在的地方。 他后背贴着墙壁,尽量不去看悬空的脚下和距离自己极远的雪地,侧过脸,吸了吸鼻子,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那个人就独自躺在那扇黑洞洞的窗中,而他正在努力的向他接近,纵使脚下如履薄冰,纵使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可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已经再也经历不起一次那样的失去了。 他终于攀上了五楼的窗台,敲碎一片玻璃,将手伸进去打开窗栓,跳进窗户,一颗悬着的心脏跟身体一同落了地。 房间里一片漆黑,周遭弥漫着药物的气味。 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紧紧盯着病床上沉睡的那人,他慢慢走过去,背靠着床沿坐下,双手伸到被子里,捉住那人微凉的手,用双手摩挲着,轻轻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 他反反复复的用脸蹭着那人的手心手背,面上表情和缓下来,低声说道:“他们要锯掉你的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轻轻勾起嘴角,恶作剧一般笑了:“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 他将那人的手背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侧过头去看他安然沉睡的脸,调皮的问道:“喂,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动你的,你要不要跟我走?” “哪,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咯……可是,你可能会死喔!”元清河跪坐在地板上,双眼平视着那人,眼中带着溺人的温柔,他一边像唱独角戏一般自得其乐的絮絮叨叨,一边用手指梳理着那人的头发。 “你这混蛋,耍我,骗我,绑我,拐走我,欺我,打我,关我,戏弄我,又想甩掉我,你玩我玩得很开心哦?这次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他站起身,幽深的瞳孔中凝聚着两点跳动的光,他俯身在那人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喃喃道:“这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他说着,伸手摘下氧气罩。 作者有话要说:  找个没人的地方,谈恋爱去! 文已过半,感谢大家的留评和投雷,每次看到都好欣慰。 接下来会进入一个新阶段,会蛮甜蛮温馨的,不会再有那么多血淋淋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可轻松阅读。 看小石头如何别扭傲娇,看少爷如何强势推倒。 ☆、第 48 章 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黄包车远远的驶过来,车夫哈着白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中奔跑,脚下不时一个趔趄的打滑。 董卿呆坐在车内,手中抱着保温瓶,木然的凝望着车夫的背影,一整个下午,他就以这种行尸走肉的姿态在忙碌着,四处采购必需品,又回住处取了一些换洗衣物,煲好一锅人参鸡汤装在保温瓶里,这才匆匆赶到医院来。其实并没有人驱使他去做这些事,只是如果他不找些事情做,恐怕真的会被负面情绪淹没,悲哀到窒息。 车夫在医院门口下了车,董卿走下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双腿,大方的数出三块钱给车夫。车夫接了钱,千恩万谢的离去。 这条覆满积雪的寂静马路上只剩下他被路灯的光拉得很长的孤独影子,他背着一大包生活用品,捧着个保温瓶,怅然的站在医院门口,过了良久方才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 医院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自己踏着积雪的吱吱声。 蓦地,他浑身一震,心里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不由自主的往远处一棵雪松树幽暗的树影下望过去,那里,站着一个人,正静静的望着他。 心猛然揪紧,停下脚步,他觉得喉咙里哽住了,喉结上下动了两下,他毅然的调转方向,朝那人走过去。 这是医院里最为人迹罕至的一角,雪松树枝繁叶茂的暗影遮天蔽日,董卿看到树下有两个士兵背靠背的被绑在一起,已经昏厥过去,他有些愕然的看着元清河,但元清河并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跟他过来。 两个人相处得久了,对方每个眼神他都能准确的把握和解读,董卿吸了吸鼻子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7 ,望着那人的背影,他近乎绝望。因为很快,那个人温柔专注的眼神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无声无息的拐过墙角,是一条紫藤花的花架,这个季节,只剩下紫藤花屈曲盘虬的根茎,有如怕冷的活物一般纠缠在一起,紧紧攀附在花架上。 他跟着元清河走进去,就看到花架下的长椅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石诚周身裹着一床厚棉被,躺在长椅上,棉被的包裹方法很是笨拙可笑,几乎将人包成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正在沉睡,对周遭正在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我要带他走,越快越好。”那人在身后对他说。 最不想听到的言语,现在听到了,最不想发生的事,现在发生了。董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嘴唇咬得发白,幽幽的看着那人。 他的一双桃花眼泫然欲泣,有一点璧笙的影子,元清河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我在这等你,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一句,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多保重。我这两年的积蓄都在你那里了,你可以拿那些钱自己出去谋条生路……” “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生生将他的话打断,董卿变了脸色,冷冷质问道。 冷不丁的被问了这么一句,元清河怔了怔,陷入了沉默。 董卿凄然一笑,看了一眼沉睡的参谋长,讽刺的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并无开始,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开始。那个人的生命,飘摇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只是想带他走,远离这纷纷乱乱的红尘,陪着他最后过几天安安静静的日子。 元清河避开董卿逼视的眼,走过去,用手背触了触沉睡的那人的额头。 董卿眼中泛着清亮的水汽,望着他刀削斧凿般深刻的侧脸,视线一片模糊,他垂下头,看着一颗颗带着体温的液体落进雪地里,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下一秒,身体就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董卿瞪大眼,双手颤抖着抚上他的后背,深深吸气,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狠狠的抱紧了他。 “对不起,伤了你,我很抱歉。”元清河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突然就释然了,突然就轻松了,突然心里就不纠结了,因为,那里已经空了。 那个人虽然曾经给过他无与伦比的宠爱与温柔,但他看着他的时候,眸子里是幽黑冰冷的,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只是假装不知道,假装很单纯,假装被爱着。 心里空出一个洞,冷风呼啸而过,很快就将眼泪风干了。 他离开他的怀抱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既然已经习惯了假装,在他转身的时候,他也一样可以假装很潇洒。 因为,他是一个红尘戏子。 “我并没有怪你。”他仰起脸,微笑着,将背上那一包东西卸下来塞给他,“祝你幸福。” 元清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了然点头,转过身去,将那个被卷在棉被中的人背靠背的背在背上,又用麻绳在腰上缠了几道,做完这一切,才拎起那包行李,转身。 董卿一直跟着他送他送出很远,直到红日东升,暖阳即将普照大地,街道开始苏醒,他站在巷口,看着那人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逐渐开始拥挤的小巷尽头。 沈常德从山东招来他的旧部,当天就在北平城郊与南京来的第九路军进行了殊死一战,一时间,城外炮火连天硝烟滚滚,城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沈常德这一次是豁出去了,将自己压箱底的最后兵力倾囊而出,再加上他雄踞北方多年,城中尽是他的势力,后方补给充足,这场战役,拖得越久就对他越有利。 李今朝坐在营房里不停的按摩着太阳穴,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正经睡过一场觉了,所幸的是,忍过了最难耐的疲劳之后,身体就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出困意来。 江坤城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他站在门口怔了很久,紧紧握住拳。 早上陈副官匆匆来找他,说是城里的医院出了事,元清河人间蒸发了,顺便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大哥。这事陈副官没敢对军座声张,因为很明显,军座的情绪不是太好。 李今朝满脸倦容的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江坤城,习惯性的掏出一撮烟丝点上。 “军座,您去睡会儿吧,城外局势稳定了,秦师长已经把那帮山东人打退下去了,我看短时间内沈常德不会再来第二波。另外……”江坤城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大哥,被他带走了……” 李今朝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意料之中的事,元清河是个心性简单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如他所料。 截肢?开什么玩笑!假如石诚有意识,他是宁可死也不会接受这个手术的。他太要强了,要强到不愿意给身边的人添任何麻烦,假如要他后半辈子拖着一条残缺的腿在轮椅上度过,他会有什么反应,李今朝连想都不敢想。之所以在医护面前坚持截肢,只是因为他看不惯元清河那独断专行的态度。 直到看到江坤城欲言又止的站在他面前,他才如释重负,他知道元清河已经做出了决定,放弃加官进爵的机会,放弃平步青云的前程,宁可落到一无所有,也要带他走。这就是张石诚选中的人,他的眼光好到让他羡慕!嫉妒!绝望! 可是他无法说出口。他无法告诉别人,他是有多么嫉妒元清河,可以随心所欲的抛开一切,而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早在少年时的他决定拜入火凤堂叶之章门下学戏的时候,唱的是戏文,学到的却是政治与权谋。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个尚且不成气候上不得台面的政党要走的路还很遥远。在他下决心毒死义父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踏上了政治这条黑暗崎岖的绝路,为此他不得不牺牲了一切,亲情以至于爱情。 江坤城看不出军座是个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大哥不省人事,这大雪天的,他们应该走不了多远……” “不必了。”那一声打断仿佛是和烟雾一同从他口中逸出,缥缈得让江坤城没能领会,他愣怔在那里。 李今朝深吸了一口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赵长华那一师,以后就交由你来统领,你好好干,别让你大哥和我失望。” 江坤城瞪大眼,觉着军座的话更加缥缈了,让他抓不住。 “玉台春戏院杀人纵火案主犯张石诚,已于昨日上午处刑,把这个消息散布到报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江师长。” 江坤城诚惶诚恐的答了一声:“是!”他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 李今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无力的挥了挥手:“行了,去办事吧!” 沈常德与李今朝难解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8 难分的大战了三个回合,历时一个半月。到最后,李家军越挫越勇,再加上韩月明一听说自家军座在北平受挫,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支援,韩月明是自当团长之时就跟着李今朝的,是李今朝手下一员猛将,王牌中的王牌,他一上战场就杀红了眼。李家军一鼓作气,将沈常德打退三十里,兵败如山倒,正要乘胜追击之时,在南京的大总统大为震怒,通电第九路军军长李今朝,要他即刻将军队撤回南京。 见曾经的宿敌已如丧家乏犬,短期内再无重整旗鼓的可能,李今朝自觉再无赶尽杀绝的必要,一咬牙,决定班师回朝。 临行之前,江坤城把自己关在营房里呼呼大睡,这两个月的疲劳一同压下来,他疲惫欲死,睡了个昏天黑地,直从头一天傍晚睡到第二天午夜,他被隔壁屋椅子倒地的声音惊醒。 他茫茫然的抬起头,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见屋子里一片寂静,月光从窗口斜切进营房,照在对面那张床上,床上是空的。 他猛的翻身坐起,扒拉了两把头发,头脑恢复了运转。 元清河一走,那个小戏子就像个怨妇一般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整日目光呆滞的坐在营房前发愣,饭也不吃,一直坐到日头西斜才肯回房休息,别的副官都对他指指点点,称董副官这是疯魔了。 江坤城没辙,以前粘着大哥的时候和他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熟人,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自己作践自己的颓废下去,他以新任师长身份做了主,将这人放在了身边,让他有口饭吃,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将来对大哥也好有个交代。 他整天在外忙着打仗,眼见着那人饭量越来越少,心里着急却是分/身乏术,只吩咐另外一个副官照看着他,直到他打完仗回来,看了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董卿,确认他人还活着,他才仿佛被疲劳压塌了一般倒头便睡。 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董卿床上却是空着,他盘腿坐在床上发怔了片刻,猛然想起来什么,飞速的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隔壁那间营房原本是预备出来给元师长的,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放在里面,可惜后来用不上了,成了一间空置的营房。 屋子里黑漆漆的,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的瞥见横梁上吊着个人,一双雪白的光脚丫在空中晃荡,脚下是一张被踢倒的方凳。 江坤城瞬间就急红了眼,他慌忙扶起那张凳子,踩着凳子攀住绳子,用随身带的军刀将绳子割断,把人给抱了下来。 拉亮电灯,江坤城把人给抱到屋中一张空床上,用拇指死命的掐他的人中,另一只手用力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忙活了半天,董卿才“呼”的一声缓过一口气来,悠悠转醒,青白着一张脸,盯着一头乱发木然的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他,脖子上是一圈青紫勒痕。 江坤城拖了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默然点了支烟。 沉默了半晌,估摸着董卿是完全缓过气来了,江坤城满含讽刺的冷笑一声道:“不想活了?” 董卿不说话,只是拉过被子一直盖到口鼻处,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的房间,他的被褥,他的一切都在这里,全部物事,都散发着他的气息,也包括自己。 江坤城最见不得他这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不耐烦的蹙起眉问道:“你是觉得我大哥配不上你们家那个二世祖还是怎么着?这样要死要活的,谁亏待你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一个兔儿爷,还指望什么?” 江坤城越骂越激动,恨不得把这人当成元清河来骂,骂他迟钝,骂他后知后觉,骂他让大哥受了那么多罪。 那天在那栋废弃的剧院里,被元清河一胳膊抵在墙上,元清河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两个人就联手导演了一场好戏骗过赵长华,再后来他去搬救兵,元清河就替他将赵长华活捉,等着他回来发落,所有的事情,他一桩桩一件件都做得有条不紊干净利落。直到这时他才承认了元清河的实力,承认了他大哥看人的眼光,他的确是有资格凌驾于自己之上的。 直到元清河听到大哥被活埋的消息,疯了似的冲出去,他突然就不嫉妒了,因为他明白,那人与大哥之间的羁绊,已经深到让他失去了嫉妒的资格。 董卿只是抓着被褥边沿一言不发的听他暴跳如雷了很久,木然的望着天花板。 江坤城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元清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喉咙发干,末了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长叹一声道:“那个人的来历和背景都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你也别纠结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吧,钱不够的话我拿给你,就当是替我大哥补偿你。”江坤城重新抽出一支烟点上,见董卿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往后我就在南京城扎根了,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你没了活路。你呢要去重操旧业唱唱戏就随便你,不然就开个小馆子,我吃过你的饭菜,挺不错的,准好卖,赚了钱的话往后慢慢置办一点家业,娶妻生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董卿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向他,他知道江坤城的意见都很中肯,都是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的道了句:“谢谢师座。” 重庆歌乐山,军统局总部的秘密基地。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八位处长来了七位,一位缺席,偏偏缺席的那位,正是这场会议的主角。 军事情报处处长张石诚因在北平制造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遭到军部逮捕并且被秘密处死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军统局,戴局长立刻召集了分布在全国各地执行任务的处长回来召开了这场内部会议。 香烟在指间燃起袅袅青烟,戴局长望着快要烧到尽头的香烟,慢慢坐直身体,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冷然扫视了在座的七位处长,目光定格在党政情报处处长刘超群脸上:“刘处长,你与张处长都是局里的顶梁柱,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超群用手指顺了顺嘴唇上方两撇光亮的小胡子,细细的眼睛一弯,竟然笑了起来:“张处长是个人物,竟然以一人之力搅得天下大乱,在下自愧不如。” “狗屁!”戴局长一只大手掌罩住烟灰缸往桌上一拍,众人皆是心惊胆战的一怔,戴局长阴沉了脸色狠狠瞪了刘处长一眼,“不要落井下石,当年咱们局里缺经费缺人力,是他张石诚出钱又出人,不然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们会有今天?” 刘超群笑微微的摊开双手:“戴局你就是偏袒他,不过现在人都死了,我们还是谈一谈比较实际的问题吧。军事情报处可是局里最为重要的一处,您决定让谁来接手?” 戴局长又点燃一根烟,淡淡道:“人没死。”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19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就是死了,你们也别想号令得了他手下那批死忠,夏庚生裘大海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都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这两个人就足以独挡一面。现在据我所知,张石诚人还活着,就是受了重伤,被秘密转移了,第九路军李军长已经替他收了场,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刘超群沉默不语,手中把玩着一支雪茄,掏出雪茄剪,对准雪茄头狠狠的切了下去。这一下下手极重,切下几条臭熏熏的烟叶,刘超群若无其事的慢慢点燃雪茄,吞云吐雾道:“戴局您就直说吧,您想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大家,我说得对不对?” 此话一出,立刻赢得了诸位处长的响应。 “我准备让夏庚生和裘大海暂代军事情报处处长一职,给张处一年的时间,他要是能回来,这里的大门依旧为他敞开,他要是不回来,这两位将会是军事情报处新任处长,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这个提议全票通过,散会之后,刘超群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抽烟,他脸色阴冷的拈着两撇小胡子,暗暗骂了一句:老东西! 军统的人都知道,军事情报处张处长与党政情报处刘处长是意见不合的两个人,早前张处长不知何故突然将触手伸向党政情报这一块,并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让一直毫无建树的党政情报处在每年的年会上灰头土脸下不来台面,刘处长就已经与张处长成了一个水火不容的对立局面,这一次张石诚出事,局里合并这两个情报处的可能性非常大,刘超群是军统的老人了,比张处长的资历还要早三年,原本是非常有希望一统军事和党政的。而这一场会议,让他的希望落了空。 刘超群揣着一颗空欢喜的心,狠狠的将雪茄在桌面上掐灭,目光越来越阴沉狠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一条幽静狭窄杂物横陈的小巷子,一栋栋陈旧破落低矮简陋的瓦房,一个衣着单薄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构成了上海滩偏僻一角寒冬的落寞光景。 除夕夜,这里没有霓虹闪烁的繁华夜场,没有烟花漫天的绚烂夜空,没有灯火通明的宽广街道,被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衬,这里的一切都宁静得超乎想象。 这条小巷没有名字,是大上海鱼龙混杂的贫民窟,容纳着从全国各地的战乱之中逃难而来的人民,小巷的房屋大都陈旧破败,却无比宽容的庇佑着这些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难民。 年轻的男子熟门熟路的穿过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道,消失在拐角处一扇腐朽斑驳的木门里。 这是一处很杂乱的小院子,院中架着一张矮木桌,一桌男女老少围坐着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这些人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吃着用各种食材煮成的大杂烩,热气腾腾,居然也把这个大年过得像模像样。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走入院中,那一桌人立刻噤了声,纷纷扭头看着他。但他笔直的穿过小院,走进自己的屋子里,掩上房门,整个过程看都没有看那桌人一眼。 于是,一桌子天南海北的话题立马转移到了那个沉默的男子身上。 “哟嗬,这小哥儿,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就没能跟他说得上一句话!” “嘿,你还别说,他屋里还躺着个重伤的,也不知道是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还是怎的,进来那天我看见了,浑身都裹了绷带,老可怕了,到现在人还没醒哪!” “啧啧,那小哥儿天天煎药,看看那地上,药渣都快堆成山了,都不晓得扫一扫,邋遢!” “话说这小哥儿是不是在霞飞路那一带拉车啊?前几天我去成衣店找活干,好像碰上他了。” “不晓得,整天神神秘秘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 元清河闩上门,将那些越来越尖锐刺耳的言论一股脑的关在了外面。 他生了炉子,点亮床头的美孚灯,仔细端详着床上的人,冷然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起来。那人完全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就那么乖巧的沉睡着,无知无觉,不悲不喜。 屋里阴冷阴冷的,刚刚燃起的煤炉还没能发挥效果,元清河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抚上他微凉的脸庞,笑道:“好乖。” 距离带着他无比艰难的逃离北平,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当时为了逃避李今朝的追捕,带着他潜进一辆开往南方的火车里,两天两夜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个阴冷潮湿的南方大都会。其间,石诚从来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就只是昏天黑地的睡着,脉搏始终以一种均匀的速度跳动,呼吸迟缓宁静,时间在他脸上流淌成一条静谧的河流。 元清河找到一个拉车的活,每天清早就出去工作,然后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拉着黄包车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狂奔,他很怕,他很怕床上躺着的人会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悄然死去,他很怕晚上回家之后那个人会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但是他也期待,期待某一天回到家,那人已经睁开了明澈的眼睛,像以前一样弯起眼角笑着看他。 可是,他知道这只能是妄想,那个人正在以某种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缓慢的死去,他心里很清楚。 煤炉上的水开了,他往水盆里倒入开水,又倒进了一点白酒,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将石诚捧在怀里,一件一件的脱掉他的衣服,露出他伤痕累累缠满泛黄绷带的身体。他用柔软的毛巾沾着加了白酒的热水,仔细的避开伤口的替他擦拭身体,就如同当年被那人带出那个山坳时,那人为他做的那样。这是他的每日功课,他已经做得很熟练。 他拉黄包车赚钱,目的是尽快熟悉这座城市,以便遇到追兵的时候可以熟练的逃脱。他学着算账买东西学着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以便支撑起两个人的生活。他学着煲汤煮粥和做一些美味营养的流质食物喂那人,维持着他的体温和生命。短短一个月,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在这个炎凉之世生存所必须具备的一切技能。 蓦地,目光停留在他最不愿去触碰的地方,他的右腿膝盖下方的那处枪伤。 那处脓肿溃烂比一个月之前扩大了很多倍,呈狰狞可怖的紫黑色,像是一个潜伏在他身体中的恶魔,默默的吸食着他的能量和生命。 这一个月以来,他想尽了办法,四处奔波求医问药,终究只是徒劳。 他附在他耳边,轻轻的吻着他的耳垂,低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只是面容安详的躺着。他随即闭上眼,拥紧了怀里的人,自暴自弃的说道:“我真没用……” 他为他穿好衣服,熄了灯,抱着他一起蜷进被窝里,侧躺在他身边,只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0 是静静的凝视着那人沉睡的侧脸。毫不哀伤毫不悲戚毫不绝望,他明白这个垂死的人已经成为了他凄凉的生命的全部寄托,如果连这最后一点寄托都失去,这不知所谓的生命,便也走到了尽头。 他只是想陪着他,只是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沉沉入梦。梦里,梨花如雪,他们刚刚相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鸡叫三遍,他猛然睁开眼睛,匆匆洗漱穿衣,喂那人慢慢喝下一碗稀薄的玉米糁子粥,自己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出门赶到车行领了一辆黄包车上工了。 大年初一,街道冷冷清清的,拉车的也不多,元清河陆陆续续送了几位赶着去走亲戚拜年的客人,时间已近晌午,他把车子停靠在戏院旁边一条巷子里,摘下帽子,在满地的鞭炮残骸中蹲下来,默默啃着一块冷硬的烧饼。兜里余钱不多,今晚还得去药房抓药,他心里计算着,下午还得多拉几趟生意才能回家。 蓦地,眼皮隐隐跳动了一下,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双穿着大头皮鞋的脚停在自己面前。 “册那,抬起头来!” 元清河抬头瞥了来人一眼,埋头继续啃他的烧饼。那是几个这一带的流氓地痞,他并不认识。 旁边一个梳着小分头的青年不耐烦道:“武哥,跟这个拉车的咯嗦什么,我们直接削了他!” “哟嗬,这才一个月不见,这位小哥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叫做武哥的青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随即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疤,问道:“认得这个不?”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疤,歪着头思考了片刻,他似乎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他刚刚开始在这条街上拉车,似乎遇上个小流氓,要跟他收保护费。他抓了那个小流氓,为他松了松筋骨,结果那流氓急红了眼,掏出一把匕首就斜刺过来。 最后的结果是,元清河劈手夺了流氓的刀,直接用刀穿透他的小臂骨,将他钉在巷子里一棵树上就走了。看着那道伤口,他才记起来这码事。 他怔怔的看着武哥手臂上那道伤,突然紧紧拽住他的手臂猛然站起身,沉声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治好的?!” 他记得他当日是用匕首穿透了他的臂骨的,那样严重的外伤,最起码也要三两个月才能恢复成眼前他所看到的程度,但仅仅是一个月而已,这小流氓的手臂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他心中立刻燃起希望。 武哥不明就里,胳膊上的旧伤被他扯得生疼,他吱哇乱叫着,其余几个流氓见势不妙,纷纷亮起家伙,于是,大年初一戏院旁边的小巷里发生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斗殴。 当元清河重新戴上帽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着车重新走出巷子的时候,他眼神兴奋得熠熠发光。 重庆路的一间药铺,大年初一,原本是不用开门营业的,但药行老板今天和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约在药铺里间谈事情,所以十五六岁的小伙计也就半开着店门,百无聊赖站在柜台上练习打算盘玩。 一抬眼,瞥见门外一个黄包车夫停下车,径直朝铺子里走来,小伙计瞧着那年轻人一身灰败单薄的棉袄,戴着一顶摞满补丁的帽子,是个标准的黄包车夫的打扮,便有些瞧不上眼。直到元清河走到跟前了,他才懒洋洋的抬起头,不加思索道:“不好意思,今儿个咱铺子不营业,抓药你还是去找别家吧!” 元清河并不在意伙计的冷眼和怠慢,只是点点头,淡淡道:“我找曲焕章先生。” 伙计更傲慢了,冷笑一声:“哟,那不好意思,您找错地儿了,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 这时,药铺老板和他的朋友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柜台前的年轻人。 元清河转向药铺老板,继续不依不饶说道:“我找曲焕章先生。” 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就从旁边一个矮瘦的中年人脸上捕捉到异样的神色,因为那个中年人立刻就青白了脸色,眼神闪烁起来。他心中有了计较。 这青年的话在曲焕章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出身滇南江川县,从小就醉心医学,经过多年艰苦研究,他终于在三十多岁时自创了一种伤药,名唤云南白药,治疗刀枪及跌打损伤有奇效,以“药冠南滇,效验如神”而广受赞誉。这种药很快就向全国推广,但他没想到,就是这张药方,为他惹来杀身之祸,他被中央政府的人给盯上了。 政府派专人明谈暗访软硬兼施令他交出药方,都被他严词拒绝,这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甘心就此白白交付到别人手上,于是他带着药方一边行医救人一边东躲西藏,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被找上门。 药店老板还算冷静,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位小哥,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儿真的没这个人。” 却不想这年轻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曲焕章面前,神色凛然,笔直的就跪了下去。 曲焕章惊骇得后退半步,随即上下细细打量着笔直跪在地上的青年。 一身单薄破旧的棉袄,掩饰不住他的器宇轩昂的五官和英武逼人的气质,这样一表人材的青年放在哪里都会是一位百里挑一十分出众的人物,此刻却是一脸坚定与诚恳,用一双幽黑清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这青年既然能从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判断出自己的身份,他相信此人必定是个十分聪敏通透的人物,假如他是国军的人,想要抓住自己必然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的在这里演戏,因为凭直觉,这青年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向人下跪的性子,他这样做,想必是有所祈求。 元清河此生第一次向活人下跪。 当他看到那个叫武哥的小混混手臂上一个月之内就恢复到那种程度的伤口时,心中瞬间涌出的希望和狂喜淹没了他,他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在逼问出那位医生的姓名和住处后,揣着一腔子兴奋拉着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狂奔。 在他见到这位名医时,便一眼看出他是个有本事有阅历的人,他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人带回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曲焕章上前一步,将元清河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问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姑且就说说所为何事?” 元清河将病人的症状事无巨细一一道出,只是将事情的起因瞒了下来,李今朝有可能还在不遗余力的搜索他们,他时刻不得放松,不敢泄露丝毫形迹。 曲焕章走到里间,拿出自己的医药箱,神色凝重道:“走,带我去!” 大年初一,就是到了下午,街道也是冷冷清清,难得看到几个人。 青年拉着医生在街道上一路飞奔,此刻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家才好,藏在帽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1 檐下的双目闪过一丝敏锐的微光,街角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他耳朵里。 元清河不动声色的把帽檐压得更低,手心沁出冷汗。 他们被人跟踪了,他清楚的感觉到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元清河暗自咬牙切齿,当时在北平的医院里为何没把李今朝活活掐死?结果让那人成了最大的麻烦! 元清河将曲焕章拉到一个昏暗的小巷子,放下车子,慢慢的转身。 曲焕章心中惊惧,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脸色刷的变得煞白。 正在想办法开脱之际,却听年轻的黄包车夫以出奇冷静的声音说道:“曲大夫请稍安勿躁,等我去解决一件麻烦事再回来。” 元清河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的暗巷里走出七八个身着便装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的将他们包围在这道巷子里。 为首的男人朝曲焕章道:“曲大夫,我们司令找您找了很久了。” 听他这么一说,元清河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他没想到这帮特务是来找这位医生的。同时,他暗自出了口气,心下轻松不少,既然不是李今朝的人,那就容易对付多了。 为首的男人快步上前,与元清河擦肩而过的瞬间就被他抓住肩膀。 那男人满脸诧异的看着这个黄包车夫,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清河脚下一个迅猛的横扫,将男人放倒在地,在他倒地的同时单手按住他的额头,用全身的重量按压下去,那男人后脑重重磕在地面上,脑后砸出一片血花,他双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另外几个特务反应过来一齐蜂拥而上的时候,元清河已经热身完毕,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 原本的闹市区今天空荡荡的,虽然没有行人,但这帮特务并没有敢用枪,这大约是元清河最大的优势。若论近身搏斗技巧,他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这些虽说是专业特务,但身手一般,一口气撂倒三五个不在话下。他轻轻松松夺过一把横劈过来的匕首,顺势抓住那条手臂往膝盖上一拗,那人就惨叫着放手,匕首被他夺了过来。 有了武器,他就更加如虎添翼,手中的利器像是长了眼睛的活物一般,每次都能找准对手的弱点,刺入他的要害。 元清河留了意,并没有致敌人于死地,他晓得在这样繁华的大都会,若是明天巡警在街上发现横七竖八的尸体,那是必然要轰动全城的。 曲焕章一脸惊魂不定的坐在车里,听着车篷外面惊心动魄的打斗声。凭声音,他知道那几个特务已经亮家伙了,他暗自为车夫捉急,同时心中忖度着,刚才若是没有及时离开药铺,恐怕现在他已经被特务活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停止了,七八个特务只剩下一半还能站起来的,全都扶着人事不省的同伴惊恐的退去,街道又恢复了寂静。曲焕章抖抖索索的从车篷里探出头,只看到一地的鞭炮残骸和触目惊心的血迹。 年轻高大的车夫默然的站着,他手臂受了伤,棉袄被划破,黑黄色的旧棉花染了血,在冷风中颤动。但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若无其事的抬起黄包车,说了句:“曲先生,我们走吧。” 煤炉上的开水咕嘟咕嘟的蒸腾着热气,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元清河让石诚靠在怀里,他受伤的腿白生生的垂在床沿,膝盖以下是一片紫黑色的溃烂伤口,曲焕章面色凝重,双手捏紧他并不丰满结实的小腿肚,使劲按摩挤压着,一道道黑红色脓血顺着白皙的脚踝流得触目惊心。 “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早点治疗?”曲焕章此时将医生的天职放在第一位,劈头盖脸就质问元清河。 “他们说要锯掉这条腿才能保命。”元清河看了沉眠的石诚一眼,眼中换上了宠溺的温柔。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醒来之后要怎样面对这个残缺的身体呢?恐怕他会选择永远不要醒过来吧! 曲焕章面色缓和了一下,说:“截肢?那倒不必,我还是有点办法的,保命自是不在话下,但是能不能让他醒过来,这条腿能恢复到何种程度,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你能保住他的命?”元清河眼神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眉宇间长久以来积聚不散的阴霾立刻就消失了。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永远这样睡下去,只要他还活着,自己的人生就还不算太糟糕。就算要一直守着沉睡的他,他也认了。 曲焕章瞥了他一眼,故作威严道:“怎么、不相信我?” 元清河想起了什么事,认真说道:“曲大夫,那些人不会就此罢手,我看你还是暂且躲在我这里,虽然小,但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没有去问那些人为什么在追捕这位医生,就像他也对曲焕章有所保留一样,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他相信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夫一定也并非凡人。 曲焕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亲眼见识过了这位青年的实力,事到如今,也不需多问,只要看看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这位,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两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恐怕这两位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确,躲在这里,是目前逃避追捕的唯一办法。 肮脏的脓血被挤到最后,流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水,曲焕章才算松了口气,吩咐道:“打开我的药箱,把我的手术刀拿出来,这块肉已经完全坏死,必须挖掉。” 他说得轻描淡写,元清河听得却是触目惊心。 曲焕章将一排道具绑在腰间,毫不手软的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点一点的剜去石诚腿上那块紫黑色的血肉,元清河抱紧怀里的人,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紧咬着下唇几乎不敢去看。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唇角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仿佛对自己肉体正在遭受的酷刑置若罔闻。 他无法想象这人在监狱里那短短的几天之中遭遇了怎样残忍的折磨,以至于让他这样的人都能说出“我疼得很”这样的话。 元清河听着手术刀搅动溃烂的血肉时发出的那种如同一脚踩进烂泥里的声音,仿佛那把刀捅进了他心里,狠狠的搅着、剜着、抠着、挖着…… 他突然记起了自己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个人是花了怎样的功夫,才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心中那片腐烂的地方抠挖干净,将他治愈,摆正了他的人生轨道。而自己,竟然在那人坠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时却那样决然的转身。 他在想,如果那个时候,石诚脚下滴着血被挂在城门上的时候,自己能够勇敢的向他伸出援手,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什么势单力薄,什么等候时机,全都是自己为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他就那样看着他被用刑被伤害被活埋,却什么都没有做。 喂,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但我也够差劲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2 的,咱俩彼此彼此吧,你醒醒,我们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我再也不打你了,让我弥补一次,好不好?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让我爱你一次,好不好? 他附在他耳边,闭着眼,颤动着湿润的睫毛,无声的对他说话。 直到曲焕章用新纱布一圈一圈的包扎完毕,抬起袖子胡乱拭了一把汗,冷然道了一声:“好了。” 元清河才睁开眼,看了一眼木盆中黑红色的污物,不声不响的将怀里的人放下,让他平躺,为他盖好被子。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后背湿透,四肢绵软。 曲焕章瞥了他一眼,命令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臂上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此后,元清河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四处打探风声,顺便赚钱购买食物。家里有位神医照应着,他拉车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一收工就往家里飞奔。因为他亲眼看到曲焕章是真心实意不遗余力的在治疗石诚,他用上了最好的药,每日为他推拿按摩舒经活络,只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腿上那个吸食他生命的恶魔消失了,他面上渐渐开始泛起血色,一切都在朝让人振奋不已的方向发展。 但一个月后,曲焕章却匆匆告辞。 听说是有一位国军的大佬来了上海,而曲焕章似乎颇为忌讳这个人,不得不收拾东西在元清河的护送下连夜逃出了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逃回滇南老家去了。 石诚依旧是没能醒过来,但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能让元清河欣喜不已。 元清河每天出门之前喂他喝药喝粥的时间变得更久,因为他明显的发觉,那人越来越能吃了。加了冰糖,掺了绿豆和薏米,熬得稀烂的米粥,他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居然能喂下一碗半的分量,慢慢的变为两碗,再后来变成早上两碗,晚上一碗的食量,有时还能喂进一碗半碗温热的甜豆浆。 他呼吸变得深重而平稳,脉搏的跳动一天比一天有力,以前每隔三五日就要发一次的高烧也彻底没有了,就连唇色也慢慢红润起来。纤细枯瘦的手指变得润白细腻,枯黄蓬松的头发里面,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柔顺,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光泽。他干脆自己动手,将那些萎黄的头发清理干净,为他理了个板寸头,然后看着他又丑又蠢的新发型,默默的笑了好一会儿。 天气转暖,白日一天天变长,元清河渐渐摸清了这座繁华大都市的底细,在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在简陋的房间里悉心的照料病人,这些他做得越来越游刃有余。 夕阳透过纸糊窗户的破洞照进屋内的时候,他总是准时的回到家里,他现在把这个漏雨漏光的房子称作家,是他安放灵魂的地方。尽管一起拉车的工友总是规劝他说晚上戏院妓馆的钱比较好挣,他也只是笑笑,压低帽檐,并不多做停留。他想要多一些时间陪着他,他甚至幻想着那人醒过来的瞬间可以让他撞上。 时节由严冬转换到初春,他仍旧穿着一身破败的衣服穿梭在大街小巷,他不停的跑路,不停的思考,他路过每一座佛堂的时候都要进去跪一跪,烧一炷香,希望佛祖可以眷顾他这个并不虔诚的信徒。 那个人沉眠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抱着他一起睡,用蹩脚的技术为他理发,甚至可以轻易的剥光他的衣服为他洗澡擦身,可是如果那个人醒来了呢?自己应该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他? 他无数次的设想过那个人醒来时的场景,他是会惊讶?还是欣喜?又或者是愤怒?他想象不出,这成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倍感困扰的烦恼。 或者,干干脆脆的告诉他,想要陪着他,想和他在一起,想要带着他小隐于市或者归隐山林,过上恬淡自足的生活,那个人会怎样回应? 不然,干脆还是永远不要醒来好了,他泄气的想。永远就这样任自己搂着,安安静静的沉睡,不能再去那个满目苍夷的世间兴风作浪,只能乖巧的睡在他怀里,在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的照耀下亲吻他密长的睫毛,在寂静的暗夜之中以拥抱他的姿势睡去,这样的时光,宁静而美好,让他想到了永恒。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他的永恒。 没有那些出生入死流血牺牲,没有那些机关算尽勾心斗角,甚至,在这世间都没有人认得他们,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们,他们的世界中,只剩下彼此。 元清河在黑暗中拥紧了那人,将下颌搭在他的头顶,沉沉睡去。 屋子里是完全的漆黑,没有一丝半点的星光能照进来,因此,他并没有看到,怀中的人交替搭在腹部的小指,以极其轻微的幅度抖动了一下。 天明时分,元清河照例起身洗漱忙碌,给石诚喂食,绿豆和冰糖昨天忘记买,于是今天只好匆忙的熬了些淡而无味的白米粥。他将石诚抱在胸前,一勺一勺的将粥吹凉送到他嘴里,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人不肯下咽。 元清河宠溺的捏了一下他的脸,笑道:“你还挑食了?”说罢自己喝了一勺粥,发现确实是淡而无味不好吃,无奈的把粥碗放下,小心的让石诚平躺下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也罢,你不爱吃就不吃,中午我再回来喂些别的给你。” 他匆匆忙忙喝了点白粥,锁好门便出去了。 已是三月末,阳光透过院中桑树新伸展开的嫩绿叶子照进窗棂,刚好有一缕微光照在沉睡的那人脸上。 周遭一片宁静。 就在这时,躺着的人缓缓的睁开眼睛,如同迎着春日暖阳憩息在花朵上的蝴蝶,极缓慢极缓慢的扇动了两下翅膀,屋里的光景就聚焦在他幽黑明澈的瞳孔里。 事实上,他昨晚就醒来了。 那时意识没能完全清醒,周遭黑暗而温暖,他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搂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的小心翼翼,意识中的一切无不暖呼呼软绵绵,唯有那双手臂,劲瘦有力,硌疼了他。像是头脑中有什么电流一闪即逝,灵魂归位,他猛然清醒。 尽管看不见对方的脸,他却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意识一点一点的回归身体,他开始能够思考,他首先怀疑周遭的一切,会不会是已经到达了死后的世界——温暖、宁静,还有那个人陪在身边,完全就是他梦中的理想乡。 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推论很不靠谱,因为他能清楚的听到那人的呼吸,清楚的感觉到他手臂拥抱自己的力度,还有他无意识的梦呓。他只敢悄然转动眼珠,借着窗棂投射进来的微光,清楚的看到了他滚动的喉结,深刻的五官眉眼,以及宽厚魁伟的躯体。 不是梦,也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清清楚楚的现实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3 ,清楚到他每一根神经都开始慢慢苏醒,开始慢慢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些伤口愈合时产生的痛痒。 他重新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的跳动和畅快的呼吸,记忆的前一秒停留在漫天飘飞的大雪里,黑暗而窒息的地下,他人生的终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醒来之后却是奇迹般的躺在那人的怀抱里? 石诚闭上眼,飞速的转动大脑,大概将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天明时分,他听到那人醒来,长长的打了个哈欠,静静的侧躺在他身旁,他闭着眼,却下意识的知道那人在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 他拼命将自己变成一尊石像,连睫毛也不敢颤动一下,末了,终于听到那人轻轻的在他耳畔道了一句:“早。” 接着,他听到元清河窸窸窣窣的穿衣起床,听到火苗嘶嘶的舔舐着煤炭,听到炉子里咕嘟咕嘟的开水声响。 温热的毛巾按在脸上,石诚在毛巾的掩护下皱了皱眉毛,有些烫,但不可否认很舒服,将他僵硬的面部神经和血管熨烫得活络起来。他心中颇感意外,他意识到原来那位曾经的大少爷也是会照顾人的,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体贴和温柔。 等到他被人小心的托起,靠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一勺热腾腾的白粥喂到嘴边时,石诚心中突然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想要让这平日总是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大少爷吃一吃苦头,他将粥吞进嘴里,却迟迟不肯下咽。 你不是很会照料病人吗?石诚意识到元清河的动作僵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心里幸灾乐祸的想。 然后,他听到那人捏了一下他的脸轻轻笑着说了一句:你还挑食了?言语中满是宠溺和无奈。 石诚脸上有点烫,尤其是刚才元清河手指触碰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快要露陷了。 他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与之前那个冰冷坚硬的性格截然相反的这个元清河,之前完全拿他没办法,可是现在他长长的睡了一觉,那个人完全变了个样,就像离家远行之后归来的孩子,温柔懂事得叫他无所适从。 他并没能意识到,他这一觉,已经睡了三个多月。 他也没能意识到,他这一觉睡下去,某个人坚固的心墙已经坍塌。 等到那人无限眷恋的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又仔仔细细的为他掖好被角,关门离去,石诚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周遭完全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的嘶嘶声。石诚缓缓睁开眼,这才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剥落得斑斑驳驳的泥灰墙壁,隐隐约约漏下几点天光的屋顶,凹凸不平的泥地,生锈的煤炉,裂缝很大的桌子,摇摆不定的椅子,还有自己身下这张用砖块和木板搭成的窄小的床,以及一床陈旧却干净的被褥,统统可以囊括成简陋破落。 不是军营,不是牢狱,是一间虽然破败却处处充满生活气息的旧屋子。 石诚试着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被绷带包得像个粽子,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妥帖了,也不知道那人给他用了什么药,将他整个人都腌渍成一根大萝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苦的药味,味道很冲。头脑中还是有些晕乎的,眼前闪烁着金色的光斑,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稳住这具虚弱的躯体,然后一点一点的挪下床。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右腿膝盖以下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部分完全没有知觉,好像身体的这一部分在那场战斗之中永远的死去了。 他拖着右腿扶着一切他能扶到的东西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他发现门被元清河从外面锁了,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可以窥见院落里的场景。 一棵高大的桑树被新长出的嫩叶覆满,树下有一口井,一个穿着简朴的中年女人在井中打水洗衣服,院子的另一头,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挥着斧头吃力的在劈柴,另一间屋子门口,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阳光下挑拣一捆青菜。院中全然是一副下层贫民的生活场景,石诚推测到,他们已经脱离了赵长华的军队,藏身在这处不知名的小院落中,生活在一群并不起眼的贫民中间,甚至,穷困潦倒。 元清河刻意的锁了门,不让外界接触到自己,必然是担忧横生枝节,由此,石诚判断出,元清河是带着他逃出来的。 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将一个被活埋的重犯生生的挖出来,并带着这个垂死的人从军中逃离,隐居在这不起眼的小地方,终日惶惶不安,还要为生计奔波,当一个籍籍无名的草民,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这一切还真像元清河那个大脑少根筋的人会做的事,蠢得一塌糊涂无可救药。 石诚坐回床沿,郁闷的想: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就调/教出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蠢货?还是……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道这张脸还真招那个蠢货惦记上了? 无可否认,他心中是开心的,能活着,能继续和那个蠢货互相折磨勾心斗角,比一个人躺在土坑里在孤独和窒息之中死去这样的凄惨结局要强得多。 还是这么蠢,蠢到想让人发笑。 石诚重新躺回被窝里闭上眼,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既然头一次没成功,就让我再一次教你如何聪明漂亮的活下去吧,你这蠢货! 不多时,院中响起不同寻常的喧闹声,石诚猛然睁开眼睛,心中掠过不小的恐慌,因为士兵的军靴整齐的踏在地面的声响,他听得分明。 元清河提着一小袋食物快步往回赶,早上那人没吃几口,这会儿铁定是需要再给他补一餐的,他从小餐馆里买了一碗熬得喷香稠软的麦片粥,想要赶回去趁热给那人喂下去。 巷子口停着一辆汽车,汽车夫正坐着打盹儿,他脚步顿了顿,心中掠过不祥的预感。倘若李今朝这个时候找上门,被堵在这没有多余出口的小巷子里,况且还要带上一个沉睡的病人,想要逃出生天的机会是相当渺茫的。 他不动声色的压低帽檐,从汽车旁边悄无声息的走过,远远的就看到他们住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门口围满了人。 直觉出事了,他把粥碗一扔,排开众人挤进院门。 院中很显眼的摆着一张梨木太师椅,一个身着西装的二十七八岁男子好整以暇的坐在太师椅上晒太阳,院中士兵以他为中心站成一个圈,另有几个这大杂院中的住户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青壮劳力都出去赚钱营生去了,剩下的皆是老弱妇孺。 几个士兵在几扇洞开的房门里进进出出,用刺刀挑起一床床破败的被褥扔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扫荡了整座院子,连干草垛和柴火堆都没有放过。 元清河没有在这群持枪士兵中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他略微的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4 放了心,似乎并不是李今朝的人。 他蹙眉疑惑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猜不出他的来历。与此同时,这位淞沪警备司令也正细细打量着这名突然闯进院中的年轻人。 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一抬眼看到元清河,忙指证道:“就是他!军爷!就是他领着那个医生在这儿住了个把月,就住那间屋!” 随着妇人一指,士兵们纷纷涌向院中唯一一间上了锁的屋子,开始用枪托乒乒乓乓的砸那条生锈的锁链。 元清河眸中寒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那群士兵身后,几个轻松利落的肘击,瞬间就倒下两名士兵。 其余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了,纷纷后退一步,举枪对准这个来者不善的年轻人,惊惶的看了自家司令一眼,等待一声令下就扣动扳机。 淞沪警备司令名马耀辉,出身显赫,祖祖辈辈都是官宦权臣,祖父年轻时官拜两江总督,之后父亲与长兄战死沙场,因为其父与当时掌握实权的国务总理有些交情,总理怜爱这位世侄,推举他子承父业当上一军统帅,因此,马耀辉年纪轻轻就官至巡阅使,雄踞山东,成为国务总理的心腹。由于几位世伯惯着他宠着他,他并没有经历过较大规模的战争,一直轻轻松松的当着他的太平天王,所以在被国军收编之后,考虑到他手中那规模可观的军队,中央便扔给他一个太平繁华的上海滩,给他当了个淞沪警备司令。 马耀辉饶有兴趣的看着元清河,见那人面目清冷五官深刻,那风华断断不是那一身破衣敝屣可以遮盖得住的。 元清河笔直的站在上了锁的门前,十几个枪口对准了他,他径直望向马耀辉,目光中带着坚决的抗拒和无声的问询。 马耀辉不言不动,只是懒洋洋的坐着,看着元清河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表情,心中只觉得他有趣,但并不想站出来解围。他只是奉上头的命令来找一个人的,那人是个滇南神医,手中有一张神奇的治愈外伤的药方,军中高层为了得到这个具有巨大商机的药方费尽心机,把任务交给他这个目前全国上下最闲的人,前段时间他把那人的行踪跟丢了,直至回到自己的地盘大上海,才再度发现曲焕章的踪迹,便急急赶来找人。 士兵们迟迟没有得到长官开枪的命令,便都不再理会元清河,两个人将他背着双手押到一边,继续去砸门。 朽烂的木门很快便被砸开了,整个门板从门框里倒了下来,士兵们挥开腾起的灰尘,一齐涌进了屋。 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并没有任何搜索的价值,士兵们看到砖块和木板搭成的木床上躺着的人,纷纷走过去将那人拖下床,由两人搀着他的双臂,将人事不省的石诚一路拖出了屋子。 元清河看到这副场景,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浑身腾起杀意。 在那个破败的戏院里,他曾经亲眼看着石诚被人以同样的姿势一路拖了出去,在地上染出一行醒目的血迹,那个时候他没有出手,因为他不够强大,没有保护那人的力量。如今,他胸中的恨意瞬间涌上来,杀意顿生,因为他所拥有的最后一点弥足珍贵的东西,只剩下与这个沉眠不醒的人相依为命共度后半生的憧憬而已,他觉得,这个憧憬可能要再一次失去了。 士兵们将石诚一路拖行到马耀辉跟前,马耀辉困惑的打量了他一眼,捋起他的袖子,从他手臂的绷带里沾了一点灰白色的粉末,放到鼻端嗅了一下,点头道:“没错,是云南白药,曲焕章来过这里!” 元清河双臂青筋暴起,愤然掀翻死死压制住自己的两名士兵,冲出重围,奔到石诚身边。 马耀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元清河一拳打在胸口,吃痛的退出几步,撞进一个副官怀里。 所有的士兵齐刷刷的端起步枪,对准元清河。马耀辉捂着胸口,吃惊的看着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年轻人,只见他根本就没有将那些虎视眈眈的枪口看在眼里,只是面无表情的蹲下/身,将那个沉睡不醒的病人搂进怀里,然后用冰冷犀利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脸不准你碰他的表情。 马耀辉有些咬牙切齿了,他一边揉着胸口一边走上前去说道:“我有充分的证据怀疑你们窝藏过我正在追捕的犯人,今天我是一定要带你们回去审问的,不要作无畏的抵抗了,老实跟我走一趟吧!” 他自觉这些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只因敬佩这年轻人的胆识和魄力,不忍武力相逼,说实话,他虽是堂堂一位司令,却完全没有兵痞的蛮横不讲理,他素来重视证据,强调以理服人,却没想到,元清河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 元清河只是打横抱起石诚,缓缓的站起身,士兵们的枪口也一起跟着他的头颅移动。他眸光凛冽的环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慢慢的转身。 “喂,你……” 马耀辉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那年轻人抱着昏迷不醒的病人走到井边放下,然后他跨上井栏,笔直的抱着那个人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1 章 清凉的井水瞬间将两人淹没。 借着井口的微光,元清河在水中睁开眼,幽暗的井下,那人的皮肤显现出一种幽黯的象牙白,他静静的看着那人沉静的眉眼,轻轻的笑了。 外面那个丑恶的世界,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这个人,他恼过,怒过,恨过,想要杀过,可是等到尘埃落定,他却已然发现,那个人居然跌跌撞撞的穿越了他心中那片一望无垠的荒漠,悄然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由自主的搂紧了他,两个人一起缓缓下坠,周遭越来越黑暗,他的心中也越来越坦然。 他突然忆起很久以前的一幕,在燃烧的火车车厢里,他试探性的说了一句:那你就陪着我一块儿死吧,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那人真的就那样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他想要对他说:没关系,即使是死,也有我陪着你。 他们在元家庄漆黑的井底相遇,也将在这个漆黑的井底终结。 头顶有明晃晃的阳光直射下来,他茫茫然的仰起脸,看到正午的太阳刚好出现在井口正上方,透过嫩绿疏朗的桑叶,照射在井里。 周身一片光明。 温暖的阳光被井水过滤,照射在身上只剩下凉意,他停止了下沉的速度,贪婪的抱紧石诚,两个人悬空的浸泡在水中,沐浴着这奇妙的冰冷的阳光,就像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深海,周身就只剩下彼此。 已经开始窒息了,他伸过手去,在水下细细抚摸着石诚冰凉的面颊,细细描摹着他五官的形状,他想要在失去意识之前狠狠的记住他的脸,说不定可以在黄泉之下成千上万的幽魂之中再度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5 遇见。 这时,腰部突然一紧,他低头一看,一双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诧异的抬头,正撞上一双幽黑沉静的瞳仁,一如往昔,带着温暖宁静的笑意,在明亮的水下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 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气息不稳,大股的水流从口鼻灌入,无数细小的气泡窜出来,咕噜咕噜的向头顶涌去,遮住了他的视线。 竟然醒了!在他被人逼得跳井这样狼狈的时刻,这个混蛋竟然醒了! 果然是个……混蛋! 可是他却那么开心,开心得好像一个迷茫的孩子,找回了失去已久的东西,整个灵魂挣脱掉了愧疚的包袱,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蠢蠢欲动着几乎快乐得要跳起舞来。 每一个气泡都欢呼雀跃着奔向头顶的阳光,像是从自己阴暗的灵魂中剥离出的微小粒子,冲破黑暗的桎梏,奔向光明的前路。 他再一次的,得到了救赎。 元清河紧蹙着眉毛,井水带走了他的眼泪,他只剩下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紧接着,两片薄唇带着凉意贴了上来,石诚按着他的后脑勺,渡了一口气给他,然后用仅有的能自由活动的一条腿用力蹬水,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向水面浮上去。 曾经的他,在自己心中掘了一口错综复杂的枯井,将疲惫不堪的灵魂囚禁在里面,就是这个人,一次次牵着他的手,将他带离那个漆黑的枯井,带离那片荒凉的世界尽头。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用羸弱而残疾的躯体,吃力的蹬着水,将令人窒息的绝望一股脑抛却在身后,带着他奔向那个灌满阳光的出口。 也是他灵魂的出口…… 总是这样努力…… 从来不会放弃…… 这条连自己都快要抛弃的性命,真的值得他这样不遗余力吗? 元清河咬紧下唇,双腿灵活的一蹬,两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浮游,瞬间就冲破水面,触到了温暖的阳光。 两个人浮在井里的水面上,不顾沿着下巴嘀嗒而下的水流,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对方。 只是片刻的功夫,太阳就偏离了井口,在井底重新陷入幽暗之前,元清河准确的攫住了他的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霸道的将石诚整个人都抵在井壁上,用臂弯圈住他,让他无可退避,急切而贪婪的吻着他,心中被填满,满得就快要溢出来了,非得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宣泄他心中满满的恨,和爱。他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同时也爱得无以复加。 他就在这样执迷不悟的爱恨痴缠中一天一天的沉沦,直到万劫不复。 他心里明白,这辈子是再也离不开他了。 要以何种面目清醒的面对元清河,这个难题此前石诚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设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这样的他。 这样狼狈不堪的他,这样消沉低迷的他,这样粗暴贪婪的他,这样无助迷茫的他…… 视线里全是他急切的表情,唇齿间全是他炽热的呼吸,周身都被笼罩在他的霸气和魄力之中,毫无招架之力。 心中的城墙就这样失守,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能任那位孤高的帝王来势汹汹气贯长虹,在他心中肆意的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轻而易举的攫住了他的心。 温暖滑腻的舌头灵活的探进来,将他紊乱的气息和反抗的力气一并抽走,石诚整个人都软倒在他怀里,只有口腔里肆虐的活物,还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从他这里得到更多。 石诚突然就释怀了,过往的一切谜题,都似乎从元清河这样不顾一切的侵占和掠夺中读到了答案。 他放任了自己,伸出枯瘦的胳膊搂紧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的将他顶了回去,将元清河按在井壁上,趁着他惊愕的瞬间迅速调整自己的气息,攀上他,如法炮制,狠狠的啃上他的唇。 他没什么经验,只知道毫无章法的又是啃又是咬,元清河一愣,整个绷紧的身子立刻柔软下来,他宠溺的托着他的后脑,任他雨点一般将唇印在自己脸上。 他用这样笨拙的吻回应了他,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回答,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元清河的眼神瞬间就宁静了,这浓烈的爱恋来得太突然太激烈了,让他觉得两人之间过往的种种矛盾竟然是这般可笑,兜兜转转,最后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他!是元家庄那个畏缩怯懦的小伙计,是那个运筹帷幄心深似海的参谋长,是这个瘦骨嶙峋羸弱不堪的残疾人,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的、无声无息的,爱上了。 一条绳梯从天而降,打在井壁上。 马司令犹犹豫豫的从井口探出头,不自然的别开脸,轻咳了一声,别别扭扭的说道:“我说、你们两个,够了的话就喊一声,我让人拉你们上来……” 元清河轻笑一声,意犹未尽的拉开石诚,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先上去。” 马司令指挥几个士兵将湿淋淋的两个人一起拉了上来,他生来就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富家公子,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少年时也是在风月场上打滚惯了的,因此对刚才两个男子亲亲热热如火如荼的一幕也是见多不怪。 可是上来之后那两个俊逸端方的男子大喇喇的搂抱在一起,含情脉脉的对视,他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指着元清河说道:“你们够了吧,你,跟我走一趟,录个口供,很快就可以回来了,人既然不在你这里,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罢了还小声咕哝了一句:“说跳井就跳井,有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真是个烈性子牛脾气……” 勤务兵递上两条干毛巾,元清河随手接过一条,按在石诚头上,轻轻揉着他湿漉漉的黑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跟他走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声音温柔的好像在哄小孩。 石诚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任性的想要拉着他一起寻死的蠢货,这会儿倒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来哄了,他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眼中蕴满笑意,低低的骂了一声:“傻子!” 直到元清河一步三回头的被马耀辉一行人带走了,石诚才缓缓的转身进屋,身体瞬间瘫软下去,跪倒在地。 果真还是太勉强了。 右腿不听使唤,毫无知觉,被冷水一激却疼得要命,还在微微发抖,不光是右腿,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就像一栋被搬空所有家具卸了窗框门框的危房,摇摇欲坠,仿佛顷刻间就要整个倒塌下来。 石诚苦笑了一下,这具残破的身体,终究还是快不行了。 他觉得眼前发晕,艰难的剥光周身湿透的衣物,吃力的爬上简陋的床铺,裹紧被子,忍受着排山倒海的疼痛,半昏迷的沉睡了过去。 元清河跟着马耀辉坐进了汽车里,汽车缓缓的开出去,后面跟了两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6 列士兵。由于心存愧疚,马耀辉并没有给他戴上镣铐,两个人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尴尬的坐着,气氛陷入沉默。 元清河心情很好,并不愿意跟他过多计较,他看出这人虽然爱摆臭架子,却是个懦弱无能的庸人,但他好就好在并没有坏心眼,虽然手里有兵有武器,却并不曾咄咄逼人,这让他对这位淞沪警备司令有了一点好感。 汽车行至一处繁华热闹的街道拐角,元清河警觉的探头往车窗外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又坐正身体,他目视前方,目光如炬,压低声音问道:“喂,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马耀辉困惑的左右看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元清河突然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按在座位下面,几乎与此同时,车窗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几个打扮成码头苦力样的男人持枪四面包抄了他们的汽车,不由分说,呯呯呯的就开了火,打得车窗玻璃纷纷碎裂。 这场枪战毫无预兆的发生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区,人们抱着头尖叫着,四散逃逸。上海一向太平,远处正在巡逻的两个巡警压根就没见过这阵仗,顿时也吓得慌了手脚,扶着帽子,脚下抹油似的消失在逃窜的人群里。 马耀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清河压在身下,车窗玻璃碎了一身,除了碎玻璃,他感觉到有什么腥热液体溅在脸上,伸手一摸,一手鲜血。 这位马司令脸立刻吓得煞白,瞥了一眼驾驶座,汽车夫已经没了半边脑袋,整个身子瘫软在驾驶座,鲜血脑浆溅满了四壁。他看着那些红红白白的液体,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座椅前面,双腿抖得像筛糠。 元清河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动,他们有不少人,有枪,先让你的警卫消耗他们的兵力。” 果然,后面跟上来的警卫立刻乱了阵脚,匆匆忙忙取下背在背后的步枪,摆出防御的姿态,但毕竟都是些懒散惯了的卫士,完全不是那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对手,几声枪响之后,士兵就倒下了七八个,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兵立刻就湿了裤裆,枪也不要了,撒腿就跑,但终究是没有子弹快,他们一个被对方神乎其技的枪法准确打穿了咽喉,另一个大腿中了一枪,血流如注,抱着大腿滚在地上哀嚎,对方的人在他心窝补了一枪,他胸前绽开一朵血花,人就不再动弹了。 元清河表情凝重起来,他没想到马耀辉这个人没用,他手下的兵比他更没用,只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纸糊灯笼,只会在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一遇到实战就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还不想死……”马司令忘记了身份,揪着元清河的袖子不放,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元清河目光凌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这位马司令立刻噤若寒蝉。 他也不想不明不白的交代在这里,给这位所谓的淞沪警备司令当陪葬品,家里还有重要的人在等着他回去,他们才刚刚冲破隔阂,能够毫无顾忌的相守。 今天要是死了,那个混蛋怎么办?他废了一条腿,浑身上下都是伤,羸弱不堪,他一个人要怎么办? 在这辆汽车驶入这条热闹的街道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原本靠在街角墙根和那些黄包车夫一起歇脚说笑的码头工人纷纷表情严肃的站起身,齐刷刷的盯着他们的车,那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的盯着他们的猎物。 那时他就有所警觉了,从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和所持枪械,他暗自揣测了一下刺客的身份,八成是上海滩附近的地下党,由于大总统最近放着北方被日本人侵占的土地不管,却在南方将剿共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惹怒了一群热血爱国的地下党,找准了马耀辉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行刺,想要杀鸡儆猴,给南京政府一个警告,刹刹国民军的威风。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的目标绝对不是自己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贫民。他咬牙切齿的看着马耀辉,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他心里明白,要是将这人一个人扔在车里,独自趁乱离开,能成功逃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是,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这位吓得屁滚尿流的马司令一眼。这时,剩下的几名稍微年长的士兵团团围住了已经被子弹打得坑坑洼洼的汽车,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你有没有枪?”元清河问马耀辉。 “有……有!”马耀辉连忙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抖抖索索的递给他,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这个沉着冷静的年轻人是他的犯人,而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元清河接过枪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他玩过的枪很多,立刻认出这是把好枪,德国货,比刺客们手中地下兵工厂自己造出来的劣质盒子枪要好很多。 但他的子弹不多,只有六颗,刺客有五个人,也就是说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失手,剩下的五颗子弹必须百发百中。 他们族人常年隐居深山之中,对于党派之争,他是素来不太理解的,在他涉世之后也没有刻意的去关心这些社会时事,只是把跟参谋长斗智斗勇作为自己的日常,到后来斗着斗着还是败给了他,成功被他俘虏了。 他对政治并不感冒,心中只是迫切的想要将挡在他和那人之间的一切障碍都消除掉,管他是一个独揽大权的李今朝还是五个地下党派来的杀手。 他将枪口悄悄伸出车窗,瞄准了正在与士兵缠斗的一个杀手,瞅准时机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下,捂着中弹的下腹四处寻找杀他的目标。 不放过任何放冷枪的机会,元清河连开三枪,打中三个地下党,虽然没能致死,但也足以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了。 马耀辉莽莽撞撞的凑上来,刚在他身边探出头,就被元清河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马耀辉的脸立时就吓得惨白僵硬。 外面那些无能的士兵已经被地下党解决光了,元清河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位置,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汽车已经不适合再作为掩体使用了。 元清河揪着马耀辉的后衣领,踢开车门,矮着身子窜进近处一个黄包车夫歇脚的地方。黄包车夫已经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两架没来得及撤走的黄包车,元清河将已经吓得腿软的马耀辉扔进黄包车,拉起车子就一路狂奔。 这一带他很熟,是他平时拉车走了无数次的地方。眼见两个杀手提着枪穷追不舍,他熟门熟路的拉着马耀辉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 小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墙,杀手也跟着拐了进来,见黄包车再无退路,得了机会就对黄包车呯呯呯的一通乱射。 马耀辉吓得全身发抖,双臂护着头,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7 身子蜷成一团,缩在车里,等待这阵疾风骤雨般的子弹过去才敢小心翼翼的放开头颅,却发现拉车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那人居然将他丢弃在这里自己逃命了!马耀辉几乎气得要哭,他高高在上惯了,觉得每个人护着他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这会儿不由得将元清河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个遍,心中扑通直跳,心想今天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个杀手身上也挂了彩,举着枪跟在黄包车后面喊了几声“出来”都没有动静,两个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转到黄包车前方,却只看到马耀辉一个人西装笔挺却风度全无的蜷缩在车里。 两个人立刻放松了戒备,举着枪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待到走到黄包车正前方,立刻用枪抵住马司令的脑门。 一个人影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 马耀辉眼中立刻闪现出希望的光芒,那人的影子倒映在他瞪大的瞳孔中,立时就被警觉的杀手窥视到了。 “大哥,小心!”其中一人猛然推开另一个人,生生的接了元清河结结实实的一记勾拳,身子顺势后退了好几步,被唤作大哥的人接住。 大哥将身边的小弟扶稳了,放在一边,就慢慢走上前去,却被那小弟拦住:“大哥,那人是个练家子,你要小心。”他侧脸吃了一拳,口鼻都流了血。 大哥眼神阴郁的看着元清河,见他是个一身破衣烂衫的贫民打扮,不由有些惊讶,双手抱拳,朗声说道:“这位兄台,我们今天只是要杀这个狗官,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请自便。”说着便转身要去寻那马司令,却被元清河的一只手臂搭上了肩膀。 “放过他,我不杀你们。”元清河岂是个讲道理的?他是一旦确立了目标就会一丝不苟执行到底的人,他知道如果现在的情形换做是石诚,他也一定会选择这么做,那个家伙总是喜欢竭尽所能拯救一切能够拯救的人,就如同当年将他拖离火海一样。因此他今天绝对没有让人将这位马司令在眼前杀死的道理。 还没等到那位大哥开口,马耀辉突然惊慌失措的吼了一句:“小心!”立刻斜着身子撞了出去,将那个小弟撞得七荤八素,手枪掉在地上。 元清河颇为诧异的看了那位马司令一眼,觉得这人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起码做人的良知还没有丧失。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腿夹住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弟的头颅用力一扭,咯吱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马耀辉半闭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就看到那个杀手翻了白眼。 元清河将马耀辉护在身后,冷冷的与那位大哥对视,手中把玩着那把还剩三颗子弹的手枪。 沉默良久之后,那位大哥扛着一具尸体默默的离开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今天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等确信那杀手真正的离开之后,清河看了马耀辉一眼,转身就走,他急着回去瞧瞧那人的状况,就那样一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道水浸到伤口没有。 马耀辉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他,赔笑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啊!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元清河停下脚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 “那个、你能不能护送我回去,我保证不再追究你窝藏逃犯的罪行。”马司令讨好的笑道。 元清河蹙眉,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句:“不行。” 谁知那位马司令左右观望了一下觉得后怕,竟然厚颜无耻的追了上来:“哎哎,你别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元清河推门而入的瞬间,石诚就警觉的醒了,他裹着被子坐起身,看到元清河身后还跟了另一个人,微微有些不解。 马司令耷拉着脑袋跟着元清河进了屋,他这趟把身边的警卫都折损了,又不敢独身回去,怕招地下党惦记着,跟着元清河才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就一路跟着他回了这个简陋的家。 元清河看到石诚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瞬间就落了地,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忖度着,还没等到他开口,石诚从被子里伸出一条缠满绷带的胳膊,一把拽住他,低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却是出奇的有力,那坚定的温度自他的手心传递过来,熨烫得他脸上的表情都跟着柔和起来,他反握住那人的手,淡淡笑道:“不碍事。” 两人默然无语的对视良久,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太阳已经落山了。 元清河娴熟的为石诚的伤口换了药和绷带,安顿他躺下,燃起了炉子,这才出去院子里打水。 马司令回到屋里,百无聊赖的坐在唯一一张跛了一条腿的破椅子上,他一身富家公子的贵气与这间陈设简陋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 那个病人有着十分清俊的相貌,只是刚才元清河给他上药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了那人身上斑驳错落的可怖伤痕。他也曾经亲眼看过手底下的人拷问犯人,那些伤痕在他看来并不陌生,甚至能够根据某个伤痕的形状判断出是哪种器具所伤。 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温文有礼的年轻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只是为自己下午在院子里犯下的过错而懊悔不已,恃强凌弱的罪名压得他良心很不好受。 他点燃一支香烟,尽量不去看那个苍白虚弱的病人,只是专注的凝视着香烟亮红色的火星子。手中的烟蒂长时间没弹,烟灰烧得有些长了。他觉得那人就像那一长截烟灰,生命的实质都已经被烧空了,剩下的只是没有什么分量的灰烬,轻轻一弹,就会在风中灰飞烟灭。 他愧疚得不忍直视那人清亮的眸子,直到元清河提着一桶水进屋,径直朝他走来,脸色不善的劈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香烟扔出窗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惶恐的站起身,向石诚投去抱歉的目光。 石诚微微一笑,和蔼的说道:“清河,你吓到客人了。” 他刚才一直在细细观察这位马司令,发现这人虽是一副公子做派,满身贵气,但那双黑眼睛里却藏着一颗柔软温和的灵魂,是一个善良并且富有同情心的公子哥,没见过多大世面,还是个心性纯良的大好青年。他庆幸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人,否则今天下午两人恐怕就真的葬身在那口水井里了。 元清河在床边蹲下身,给他掖了掖被子,说道:“我出去买晚饭,今天来不及做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石诚翘起嘴角坏笑道:“白粥。” 元清河不明就里,点点头,转身对马耀辉说:“你留在这里,哪儿都别去,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去。”话说得并不客气,马耀辉却诚惶诚恐的点头如捣蒜,他现在只求元清河不要撵他出去,大白天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8 的都能遇刺,要是晚上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马耀辉趴在窗缝上往外望,直到看到元清河走出院门,这才松了口气,那人英气逼人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戾气,可是周身却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他困惑的思索着转过身,却看到石诚已经起了床,正摇摇晃晃一瘸一拐的朝他走过来,及至到了跟前,一个膝盖倏的弯曲,整个人猛然跪了下去! 马耀辉大吃一惊,后退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来,瞪大眼睛:“你这是……” 石诚却坚定的跪着,仰起脸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他终究是力不从心了,拖着这副残疾的躯体走不了多久了,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有数。元清河将他如此严密的藏在这个破落的小地方,必然是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成为国民军中的通缉犯,而元清河应该也被冠以逃兵的罪名东躲西藏。 他的人生早就该在那场他亲手策划的谋杀和爆炸中结束了,而元清河不一样,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就这样守着他这么个残疾人把一辈子荒废掉。他想,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那人站在成就的顶端,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因此,他得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推他一把。 马耀辉这顿晚饭吃得极其艰难,他不时的抬头去看那两人,那人专心致志的在喂病人喝粥,他立刻意识到,这才是那人唯一温柔的时候。 一直到走上回家的路,他都在心里盘算着石诚委托他的那件事。 元清河拉着黄包车送马司令回到公馆,正要走,却被马耀辉叫住,他茫然的回头,马司令诚恳的说道:“不去我家坐坐么?” 元清河依言跟着马耀辉上了楼。 马耀辉虽然出身显赫,门庭却并不厚重,父亲和哥哥早年战死,独留下他和一个妹妹,妹妹去年留洋去了,家里就更是寂寞,唯有这位司令和一帮子警卫副官家丁仆人住在一方大房子里,连姨太太都没有娶。他正是爱玩的年纪,不愿意有所束缚,因此他孤家寡人的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马耀辉一进门就脱了脏兮兮的西装丢给前来接应的一个年轻副官,领着元清河径直上楼走进自己的书房,正了正领结,在大书桌前正襟危坐。元清河不得不承认,这人正经起来还是挺像模像样的,总算是有了一点警备司令的派头。 马耀辉拉开抽屉用钢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什么东西,写完盖上自己的印章,装进信封里交给元清河道:“你拿着这封推荐信,带他去城西南丁格尔医院瞧瞧,他的情况很不妙,再拖延下去他那条腿大概就废了,曲焕章那人我熟,云南白药活血通络有奇效,但对神经的恢复却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你最好是带他去洋人开的医院动手术。” 元清河没有说话,接过那封信,很郑重其事的藏进怀里。 马耀辉双手垫在脑后,从元清河脸上移开视线,颇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我手底下来做事?” 他晓得今天在危急关头丢人丢到家了,但当时他确实是怕得要死,向强者求助其实没什么不对。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着实是太有魄力了,他自知这种魄力并不是他这个只知道苟且偷安的庸俗之辈能够驾驭得了的,因此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完成那位病人的委托。 “你一身的本事,就这样荒废了,实在太可惜了。警卫团团长的位置今天空出来了,我手底下的人你今天也都看到了,我把他们交给你操练操练,当然你最主要的任务是护卫我的人身安全,你看如何?就凭着今天咱们这过命的交情,日后我绝不亏待你。”马耀辉试探性的看着他,生怕他立刻一口拒绝,忙补充道:“你不用立刻做决定,我给你时间考虑。” 当元清河回到那个家徒四壁却温馨宁静的小窝时,石诚已经蜷在被窝里睡着了。 他点亮床头的美孚灯,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他沉静的睡颜——以前石诚昏迷不醒的时候,这是他的每天必做的事。只是那时他总是怀揣着一腔悲观的念头,而此刻,他虽然筋疲力尽,却舍不得睡去,只晓得静静看他,听着灯花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良久,他才脱衣上床,钻进被窝,从后面搂住了沉睡的人,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他很累,很矛盾,很无助。 他不想再卷入世人之间权力的争斗当中去了,有生之年唯一的念想,就是每晚可以拥着这个人入眠,日复一日,直到年华老去两鬓成霜。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那位马司令给他提供了一个以他们目前的形势来看最为安全的庇护所。躲在他的羽翼下,石诚就不必再以逃犯的名义东躲西藏,可以安安稳稳的住进洋人的医院,得到更好的治疗,而他也能得到一定的薪酬供养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光明的出路,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北平的战事已经平息了,李今朝以一人之力将那件大案给压了下去,以犯人已被秘密处死这个消息结了案,并且,已经停止了对他们的追踪。因为为了继承义父的一切,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不知何时,石诚醒了,察觉到从禁锢自己的双臂传来不同寻常的力度,他怔了怔,解读出了他的无奈。 “怎么了?”石诚转过身,伸手细细的摩挲着那人俊朗的面庞,元清河依旧将他圈在臂弯中,讷讷道:“没事,就这样给我抱一会儿……” 石诚用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的凝视着映照在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几乎一直看到了他心里。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石诚循循善诱,他觉得这人此刻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子,彷徨无助。 元清河并不回答他,只是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死命的嗅着,闷闷说道:“那个马耀辉许了我一个差事,是他身边警卫团的团长,我没有答应他。你的伤不能再耽搁了,我明天就送你去洋人的医院动手术。”他说完这句话,完全没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 “我不去。”石诚干脆的拒绝。 “为什么?” “你不去当这个团长,我就不去医院动手术。”石诚将这两件事连接成了因果关系。 元清河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生气的质问道:“你就那么想要那些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吗?” 是啊,我希望你后半生能够叱咤风云名动天下,而我,只要远远的看着就好。我和你,在很早以前就注定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命运已经错开。 石诚静静看着他生气的表情,眼神清亮,并不答话。 意识到自己的坏脾气似乎又破坏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好气氛,元清河闭了嘴,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忐忑。 “眼下纷繁乱世民不聊生,你该知道,你与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29 那些投机倒把者不一样,你不应该一辈子默默无名的在这市井之间营营碌碌,索然无味的过一生。清河,你有帝王之相,只要你愿意,必定可以金戈铁马救万民于水火,挽亡国之狂澜。等战争结束了,这丰饶国土会有你的一份,你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 元清河霍的一下坐起身,悲哀的望了他一眼,背对着他沉痛的说道:“我的国家早在一千年以前就覆亡了,这国家变成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守着你而已。” 早已准备好的滔滔不绝的说辞就这样被哽在了喉咙里,石诚眸中有异样的光华一闪而过,他坐起身,双手搂着他劲瘦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后背上,语调柔软得如同梦呓:“怎么还是这么傻,一点长进都没有……” 元清河僵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搂着,良久,终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我明天就去找那个马耀辉报到,但是下午你要跟我去医院。” “好。”石诚悄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上午,元清河依言去找马耀辉报道,顺利填补了在昨天那场刺杀中以身殉职的那位警卫团团长的空缺,并且一手揽下了彻查那次刺杀事件的棘手任务,但他没有立即开工,在警卫团里混了个脸熟之后就回了家。 石诚正坐在一张破藤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远远的就听到汽笛声,紧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人重新穿上戎装的笔挺身姿,心中说不出的惬意舒适,好说歹说,总算让这倔头倔脑的傻小子听了话,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演技了。 他早就明白,自己这条腿要治愈的希望是极其渺茫了,假如幸运没有被抓住还能安安稳稳活下去的话,他也必须拖着这条残疾的腿过后半生了。因此他串通那位马司令撒下这么个弥天大谎,支开了元清河。那人风华正茂,理应奔他的前程而去,不应该陪着他这个几乎半截入土的人留在这嘈杂的市井,荒废了人生。他张石诚,哪怕已经走到绝境,也不愿意拖累任何人,更何况,是他今生唯一爱过的那个人。 元清河借用了马司令家的汽车和汽车夫,将石诚送到了南丁格尔医院,石诚很顺从的在医院住下了。 住在医院观察了几天,来来去去都是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医生和看护妇,元清河跟他们是语言不通,也不多问,只是每天早中晚定时来医院报到,顺带送一些自己炖煮的汤汤水水,石诚不得不承认,这倔强的男人,已经像模像样煲得一手好汤了,很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石诚近日抛却了一个大包袱,所以是能吃能睡,眼见着两颊渐渐鼓胀起来,胳膊腿上总算也是有了些肉,面色也褪去了病弱的苍白,气色出奇的好。 元清河看石诚埋头喝汤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愣怔。两个人是化解了多少误会纠葛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一步!他想不通,当年刚出山的时候自己的脾气那么坏,这个人是以怎样的耐心忍受他的挖苦和嘲讽,将他带在身边,以至于终于有一天,换来了他彻头彻尾的顿悟,和抛却过往的新生。他是越来越贪心,恨不得一天到晚守在他身边,无奈干上一份中规中矩的差事,拿着不低的薪酬,无论如何是不能经常缺席的。 石诚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汤,他也有忧愁,汤不能说不美味,只是这么个大男人,整日把心思放在煮饭煲汤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上,他是怎么想怎么不正经。看到一个容貌俊朗身姿魁伟的军官终日抱着保温桶在他病房进进出出,医院里几个年轻的白人女孩每天定时定点的守在他病房外等待这个男人经过,偏偏这人像块木头,无知无觉的顶着这张俊脸到处招摇,引来一串恋慕的目光,石诚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工作很清闲,是吧?”石诚放下保温桶,好整以暇的抹抹嘴,他准备撵人了。 元清河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茫然的看着他,有些呆,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是想问什么。 “既然干上了这么份差事,你就要全力以赴,整天守在我这里算个什么事?我这里用得着你操心?没出息的东西!” 听出石诚语气不善,元清河没吱声,讷讷的垂着手站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装无辜!石诚看着他空茫的眼睛,心里恨恨的想,每当元清河使出这一招,露出一脸懵懂孩子的无辜表情,他心里再火大都没处撒了。 “赶紧的给我回去工作,别杵在我这里,谁都不希望养着个光拿钱不干事的闲人,你别以为救过人家马司令的命你就特殊了。快走快走,明天别来了,最好这个星期都别来了,看着就烦!”石诚觉得自己的演技有点蹩脚,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不由有些担心的偷偷瞟了他一眼,生怕伤了那人强烈的自尊。 出乎意料的,元清河并没有生气,甚至无视了他蛮不讲理的迁怒,只是执了他的手,将他搀上病床,轻轻吐出一句:“那我下周再来看你。” 那人出乎意料的乖顺倒让石诚词穷了,他觉得好像自己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之后一向性格强硬不由分说的人就懂事了,温和了,沉静了。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人怅怅然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稍微对他说话重了点,心就狠狠的疼了。 接下来的三天,元清河果真没再出现,只是派了个叫小顺的小勤务兵,每天送来一尝就知道是出自谁手笔的羹汤。 有生以来头一次,石诚忐忑不安了。 他对自己内心竟然会产生那些复杂微妙的情感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东西像毒,严重腐蚀了他一贯聪敏锐利的大脑,阻碍了他有条不紊的计划。 他觉得正在以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速度被卷入一个不能回头的漩涡,最后的一点理智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吞噬,即将没顶。 他每天扶着花园的栏杆一瘸一拐的走到开满紫藤花的花架尽头,然后再一瘸一拐的走回来,直到累得后背微微汗湿,才在年轻的白人看护妇的搀扶下一点一点的走回病房。 他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那个所谓的手术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手术的前一天,元清河才再度出现。 他走入花园里,双手抱臂靠着廊柱,远远的看着那人摇摆不定的倔强身影,心中不由有些酸楚。 还是疼,石诚抹了一把冷汗,右腿好像脱离了身体的操纵,单单就只是疼,每一次脚沾地都疼得钻心,这条伤重的腿已经失去了一切功能,成为他羸弱身体的一大负担。 他又迈出一步,却感到右腿一软,一脚踩空,险些跌倒,就在他他险险扶住栏杆勉强稳住身形,暗笑自己狼狈时,一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0 抬头却撞上元清河那双悲戚的眼睛。 他怔了怔,忙缩回扶着栏杆的手,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笑道:“你来了?” 元清河没吱声,阴郁着一张脸一阵风似的走过来,用力搀扶起他,石诚右腿使不上力气,站立不稳,只得斜斜的靠进他怀里。 元清河把一根藤木拐杖塞给他,并不多言。 石诚诧异的看着那根拐杖,杖身雕了一些花纹,清漆也刷得不甚均匀,做工并不精致,甚至可以称为简陋粗鄙,但并不影响它的功能,石诚笑笑说:“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做的吧?” 元清河点点头,垂下眼睑,尽量不去看他的脸,他有一腔子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从最初相遇的时候开始,他与石诚之间的交流就是及其简单粗暴的,从未尝试过细腻温软的言语,到这个时候想回过头来弥补,却是怎么都觉得突兀了。 “试试吧!”他的目光落在拐杖上。 石诚扬起拐杖,虚虚的敲在他身上,迎着春日暖阳笑出一脸明媚:“才不要,用上这个我就真成残疾了,等明天做完手术,我就又能跑能跳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从背后拥入怀里。 元清河贴着他的侧脸,声音缓慢而沉重:“别再骗我了,好吗?我求你……” 石诚的心脏蓦地一滞,还没能说出口的谎言与他虚假易碎的笑容一起凝冻在唇边。 他原想在手术之后以需要静养为由独自搬去一个偏远宁静的乡下地方,天长日久,说不定就能绝了彼此这种不该有的念想。但是,是什么时候开始,连这个素来迟钝的傻子都能轻易戳穿他的谎言了? 石诚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因为那个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 像是猜透了他的疑虑,元清河淡淡道:“我在跟司令学习英文,他们写在你病例上的东西,我看懂了。” 石诚尴尬的点点头:“这就对了,你跟马司令好好学,前途无量。”随即挣脱开他的束缚,拖着迟钝沉重的右腿跌跌撞撞的快速往前挪,如同逃跑一般慌乱而狼狈,终究是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向前摔倒,他试图自己站起来,但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挣扎,认命似的瘫软在地上,用手掌捂住眼睛。 元清河快步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好似能够看穿他手掌之中无声的眼泪,整个心脏都纠结成一团,跟着一抽一抽的疼痛。 “治不好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搜肠刮肚,他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干巴巴毫无营养的措辞来安慰他,他伸手试着将那人搂进怀里,一拉之下,石诚却倔强的没动。 他拿开了手掌,元清河才看清,他眼中一片冷漠,一滴眼泪都没有。 是了,这些年过来了,何曾见过这人流泪?就算是被误解的时候,被殴打的时候,被绑架的时候,被枪眼指着的时候,被酷刑折磨的时候,被吊在城楼上垂死的时候……这个看似温和的男子,却吝啬得从不肯流一滴眼泪,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他无比强大的灵魂背后。 可是如今,在他看来,那人的身影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石诚主动接过那根拐杖,强撑着站起身,拍了拍病号服上沾染的灰尘,表情已经恢复成一贯的云淡风轻,声音却骤然冷硬下去:“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出院吧,我在这里住不惯,还是家里自在。” 元清河默然的点点头。 从那一天开始,石诚就彻底的安静了。 他每一天从马公馆回来,都会看到那人盘腿坐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晒太阳,喊他的名字,他只是呆呆的回过头,目光在长久的空茫和寻觅之后才能聚焦在他脸上。 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那人却慵懒得像是暮色苍茫的寒冬,眼中一片冷漠和岑寂,仿佛再和煦的阳光都无法照进他的内心,仿佛那条腿,带着他灵魂的一部分一起死亡了,他做了一个坚硬的茧,将残缺的灵魂安放在里面,任它沉睡。 五月,元清河开始忙碌起来,新差事也渐渐上手,做得顺风顺水,凭着以往的经验和过硬的身手,把他的警卫团制得服服帖帖的。 马司令确实是个昏聩无能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主,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将父亲马老元帅遗留下来的兵马弄得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军中三位师长势力分割很严重,人心不齐,在上海滩瓜分出各自的势力范围,拥兵自重。 元清河新官上任就位居团长,又得到马司令异常的器重,成为了军中的新贵,引得那些须臾逢迎的人陆陆续续找上他试图拉拢他,宴会酒局的邀请络绎不绝。 但这位冷面无情的元团长素来独断独行,从不曾见他与任何人交好,宴会酒局舞会夜场,他只是跟着马司令四处混迹,因为保护马司令的人身安全是他的工作,对于整天出入那些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他也是无可奈何。 马司令是个爱玩会玩的,平均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每天在莺歌燕舞声色犬马的夜场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生活奢靡到了极点。 但元清河倒也看出,这人虽然私生活糜烂,个性慵懒怕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慈善家。有时候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元清河架着他一只胳膊往汽车里走的时候,他总要停下来,浑身上下一顿掏摸,摸出一叠钞票塞给元清河,满口酒气的说:“给街角那个乞丐。” 就是同情劳苦大众这一点,元清河觉得甚是可以弥补他性格上的缺陷,他心善,并且没什么坏心眼,不晓做那些龌龊勾当,只要有钱花,有一帮狐朋狗友陪着他闹,他就可以活得很快活,是个心性极其简单的人。 就像此刻,这位马司令在一家出名的舞厅里左拥右抱,一边听着两位浓妆艳抹的舞女絮絮叨叨的讲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坐在他身边的朋友无一不是富家的公子哥,这会儿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满嘴不干不净的调戏着舞女,唯有元清河一个,面无表情的坐得端正笔直,倒成了这群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中最为显眼特殊的一个。 不多时,一个略施粉黛身着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身姿妖娆的走过来,大大方方的在元清河身边坐下。 元清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女子推开一个油头粉面想跟她搭讪的公子哥,一双藕臂攀上元清河的肩膀,轻声软语的凑在他耳边说道:“画眉今晚有些寂寞,不知道这位先生有没有兴趣陪小女子喝一杯?” 不等元清河回答,马耀辉满嘴酒气的凑上前来接了她的话茬:“不行,这位先生有一个天资绝色的夫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不过,你可以从我们当中挑一个,你看如何?” 一席话惹得那群纨绔子弟哄堂大笑。 叶画眉也不恼,只是整个人都靠在元清河肩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1 上,食指弯曲的勾起马司令的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马司令这话当真?” 马耀辉大拇指一指自己,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笑着说:“说话算话!” 叶画眉朝远处打了个响指,端着托盘的年轻侍者穿过大厅中的红男绿女,不声不响朝这边走来。 元清河被叶画眉身上传来的香水味熏得很不舒服,尽量撇着头,不去看女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待到叶画眉站起身从侍者的托盘中拿酒的时候,他才跟着站起身,想要跟马耀辉换个位置。就在叶画眉取了两杯白兰地递上一杯给马耀辉的时候,元清河眸中寒光一闪,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格开马耀辉正在伸出去接酒杯的手。 几乎是与此同时,年轻侍者扔掉托盘,托盘下面却赫然藏着一把手枪!他举起枪就对准马耀辉连开三枪。 说时迟那时快,元清河已经护住马司令的头部,将他整个人挟裹住,灵敏的从沙发靠背上翻了过去,那三枪竟然是一枪都没打中。 光线昏暗的舞厅里霎时乱成一团,原本还在舞池迈着优雅舞步的男人女人们听到枪声纷纷尖叫起来,乱哄哄的抱着头四处逃窜,人们互相拥挤推搡,场面变得难以控制。 叶画眉从旗袍开叉处取出一把手枪,对准正在护住马耀辉逃向出口的元清河,一边追一边开枪,只是仓促之间失了准头,没能打中目标。 顺利的排开人群冲到舞厅外面,马耀辉被冷风一吹,瞬间醒了酒,仓促的跟着元清河一溜小跑,坐进了自家汽车里。 “你小心点!”见元清河转身要走,马耀辉坐在车窗里连忙拉住他,“能抓得到就抓,实在抓不住不要勉强!” 元清河心里几乎要为马司令的天真善良而发笑,他安慰的一拍他的胳膊,对汽车夫吩咐道:“送司令回家。” 汽车开走以后,元清河冷眼看着从那家舞厅里不断外逃的人们,吹了个响亮的哨子,顷刻之间就从四面八方的暗巷里快步跑出一列列荷枪实弹的士兵。 三天以前,他查出这家舞厅是周边地区地下党的一处小小据点,既然上次没有成功,地下党恐怕很快会策划另一场谋杀,与其坐以待毙等杀手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因此他特别安排了这出瓮中捉鳖之计,司令亲身犯险,引蛇出洞,这会儿恐怕他事先埋伏在舞厅里的警卫已经准确的抓住了嫌犯。 他默不作声的背着双手,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堂而皇之的走进舞厅。 这次被活捉的共有六个人,其中只有叶画眉一个女的,被士兵押解着,不甘心的红着眼睛瞪着他。紧接着就是收押审讯、严刑逼供,无奈那些人口风很紧,折腾了一整夜,愣是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出来,但毫无疑问,这帮人的地下党身份是确定了的。 元清河直至天明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 似乎是由于这个破落的大院子清净,石诚很喜欢住在这儿不愿搬迁,他出了些钱让院中的其余人家都搬走了,腾出个极其空旷干净的院落,他们在这里安了家。 他走入院中的时候,清晨温暖的朝阳透过密匝匝的桑叶照在地面上,迎面就看到那人倾斜着身子,吃力的拎着一桶井水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井水随着他身体的颠簸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路。 自出院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看着那人越来越沉默,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男子,竟然将日子过成了一副行将就木的安然。 天气越来越热,他总是默默的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喊他吃饭他就吃,没饭吃也从来不喊饿,天气好的时候他能这么一坐就是一天。有好多次,他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是空洞幽黑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诚将洒得只剩半桶的井水注入水缸,拎着空桶又折返回来,这才发现站在桑树阴影下的元清河,他怔了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被淋湿的脚尖。 元清河面色不善,脚下生风的快步走上前去,劈手夺过水桶往地上一掼,打横抱起那人走进屋,反手闩上门,带着那人一齐跌倒在床上。 新买的大床,换上一床崭新柔软的被褥,可他还是感觉到,石诚的后背撞上床板的时候,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元清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低沉隐隐压抑了怒火:“我说拨两个勤务兵给你你不肯要,我说雇一个做家务的老妈子你不答应,你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嗯?” 石诚愣怔的看着他愤怒的黑眼睛,慢慢把头撇向一边,蹙紧了眉头。 “当年八面玲珑的参谋长,现在一蹶不振混吃等死,只不过是残了一条腿就能把你打击成这样?”元清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正,让他的目光无处可躲,“反正你也是等死的人,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土坑里挖出来救活,你要怎么报答我,参谋长?” 元清河红着一双熬夜过度的眼睛,大手探进他胸前,一粒一粒的去解他的扣子。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即使是再焦头烂额也一定会在天亮之前回来,哪怕没有时间睡觉,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那人沉静的睡颜,他也会觉得周身的疲劳都尽数消退。 无可否认,每晚拥着他,对他一直是有欲望的,只是看着他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子,他没能忍心下得去手。 这会儿他内心烧起一股无名的火气,粗暴的扯下石诚的外衣,狠狠啃上他细弱的脖颈,一束阳光穿透窗棂照在他裸/露的胸前,将他过于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元清河血脉喷张忍无可忍,唇齿缓缓下移,准确的攫住了那一点粉红柔软的凸点。 “不要!”石诚仰着脸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的推搡着压在身上的那人,扯过毛毯盖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这一身伤痕斑驳的皮肉丑陋得简直让他觉得可耻。 元清河一把扯开毛毯,剥尽他周身的衣物,整个身体压上他,封住了他全部的动作。 他肆无忌惮占领了那人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滚烫的唇四处游移,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缓缓下移,钻进那人的腰带中。 良久,他发现石诚没了声息。 诧异的抬头,就见那人摊开四肢直挺挺的躺在身下,脸撇向一边,表情空洞茫然的凝视着虚空,一颗清亮的泪珠凝聚在眼角。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拈起那滴眼泪,心脏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亢奋的头脑一瞬间冷却下来,怒火和j□j一同熄灭在那人冰冷的目光里。 他默默的拿毯子给他盖上,无力的翻身躺倒在一边,闭上眼。 隔了很久,他闭着眼听到那人吃力的翻身起床,窸窸窣窣的穿衣服,摸了靠在床边的拐杖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朝屋外走去。 他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疼痛和悲哀,从石诚变成了这副样子开始,他就一直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2 处在这种焦虑之中,他每日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生怕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那人会做出什么会令他疯狂的事情来,要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能保住他的一条命,原本以为守得云开,却没想到陷入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焦灼不安一天一天的积蓄,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在他心中爆发了,冲破了理智,让他差点做出伤害他的事。 他在这种不安和自责之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临近中午,他翻身下床,像往常一样走进院中,他满以为会看到那个百无聊赖在树荫下呆坐的人,却没想到院中空空如也。 心中咯嗒了一下,像是有根维系全部秩序的弦断了,所有的意识、情感、理智乱糟糟的撒了一地。 元清河慌了。 他跑遍了院中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找到那人的身影,他觉得眼眶有点潮湿,胸腔中仿佛被巨大的阴影哽住了,那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 走了? 他会去哪里? 他能去哪里? 他会不会去寻死? 他会去哪里寻死? 他不停的问自己,眉毛几乎纠结在一起。如果那人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捏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红着眼睛冲出院子。 他在院墙外停下脚步,整个人浑身像过了电一般僵硬在那里。 他看到石诚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个报纸包,正以奇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往大门口这边挪过来,看到元清河快步冲出门,他的表情也是明显愣了一下,怔在那里。 元清河阴沉着脸走过去,就是为了这个混蛋,他的灵魂刚刚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差点连活下去的信念都丢失了,而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他一把拽住石诚的手臂,报纸包从他手中掉出来,在地面摔散了,两个圆烧饼骨碌骨碌的滚出来,朝不同的方向滚去。 石诚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两个烧饼上面,他蹲下身去,一边去捡那两个烧饼,一边用低沉却温和的声音说道:“原本想着你一定没吃早饭,特意出去买的,没想到买回来已经到中午了,我真是慢……” 元清河怔在那里,他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发紧。 他看着石诚艰难的蹲下身,捡起滚到脚边的烧饼,又拄着拐杖挪向前方,捡起另一个烧饼,很认真的拍了拍吹了吹,淡淡笑道:“似乎还能吃……” 后腰一紧,却是被元清河从后面拥进了怀里。 元清河一言不发,只知道紧紧抱着他,似乎想把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濒死的混乱状态下活过来了,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 石诚表情一滞,然后缓缓的柔和下来:“我这些天已经想通了,我这个样子,以后也不能帮你什么了,但至少要能照顾自己,让你少操点心……” “对不起……”元清河把整张脸都埋在他脖颈里,颤声说道:“对不起!” 石诚安静了,任他用强硬有力的臂膀搂着自己。 他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意志消沉的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元清河炽烈的目光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觉得自己成了个累赘,即使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任何影响。 他却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人,视他如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立夏这天,马司令家大门洞开,元清河坐在车里,闻着从身边女孩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车缓缓的开进院子。 这位马玉雪是马司令的亲妹妹,也是马司令现在唯一的亲人,在英国留学,这次跟学校告了两个月的假期回来省亲。 马玉雪是个长得粉嫩娇小的女孩子,打扮得满身西洋味,头发烫成了波浪卷,两颊涂了淡淡的胭脂,一身缀满繁复蕾丝花边的华丽洋装,黑漆皮鞋光可鉴人,性格倒是活泼健谈,张口闭口蹦出的都是英文单词。之前元清河抽空跟着马耀辉学了一点,但马耀辉毕竟只是个半吊子,而这位马家三小姐的英文到底是更流利更正统,他试着听了许久,愣是一句都没能听明白。 马家三小姐一路兴高采烈的东张西望,这也难怪,她已经两年多没回中国了,虽说每个月例行写信回家,三言两语问候了二哥然后就是伸手要钱,但马耀辉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唯一的小妹,他自己忙着去一位世伯家打麻将,就把身边最器重的警卫团长拨给小妹作陪,因此,这一个下午,元清河已经陪着马玉雪坐在车里沿着上海滩的大街小巷不知道兜了多少圈,幸亏他早有准备,事先只吃了很少的一点食物,嚼了一路的藿香,所以他那晕车的毛病到现在还能勉强压得住。 一到家,马玉雪就蹦蹦跳跳的跑回房里,不知道去捣鼓什么了。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原地待命,一边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朵绿色的藿香,凑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 思绪不自觉的飘回家里的那个人身上。 他时常在工作的间隙走神,时常会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自从石诚从长久的消沉之中恢复过来之后,他觉得日子变得轻松了许多,不再担心他会做什么让他恐惧的事情。 之前石诚整日练习平衡身体走路,如今总算是不再时常跌倒了。 他每天回家都会看到石诚拖着一条残疾的腿院里院外的在忙活,担水、洗米、煮饭、择菜,他行动不便,这些活计做得很慢,因此看起来一整天都很忙。 但他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石诚,就像石诚当年惊喜的看着他重新振作起来一样。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有家的人,有时候很晚到家,走入那个破旧却温馨的小院子,远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以及昏暗的油灯下那人单手托腮的等着他的表情,虽然,那个人的厨艺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他像一个凡夫俗子,终于独占了那个人,慢慢的融入了这样平凡而宁静的幸福生活之中,与他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刀两断。 思绪被打断,淡雅的香水味重新充斥在鼻端,盖住了藿香的清冽香气。 马三小姐换了一身花色时髦的丝绸旗袍,蹬着高跟皮鞋嗒嗒嗒的走下楼梯,一头大波浪发辫弹性十足的上下跳动,马玉雪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兴奋得原地转了一个圈,满含期待的问道:“这一套怎么样?” 元清河淡淡的点点头,他从小到大没怎么接触过女人,不大懂女人的心思,只知道例行公事,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上司,也不懂得恭维和奉承。 马三小姐不高兴的撅起红唇,冲他做了个鬼脸:“土包子!”说罢大步开路,带着这位沉默寡言的警卫团长,继续赶场子去了。 周末的傍晚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3 ,上海滩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大时代舞厅已是门庭若市,元清河前前后后盘查了一番,确定并无任何危险,又将后面暗中跟随着自己的两车警卫安排在附近,这才替马三小姐打开车门。 不得不承认,这两兄妹确实像,连爱好吃喝玩乐赶场子的奢靡做派,都一模一样。 这几个月,跟着马司令每天舞厅赌场妓馆茶楼的跑,这些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他已经混得很熟了,所以进去之后他熟门熟路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叫了杯洋酒,神情怅然的看着舞池里幽暗灯光下表情暧昧的男男女女。 看来今晚又将迟归,好几次,他深更半夜的回去,看到那人衣着单薄,等他等得已经趴在饭桌上睡着了,心里就疼得不行,又对那人的坚持无可奈何。 其实他们完全不必这样辛苦,拉黄包车的时候,虽说挣来的钱仅够糊口,甚至租不起这么大的院子,但至少他自由得多,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和那人厮守在一起。可是当他好几次旁敲侧击的提出这样的建议时,石诚总是拉长了脸,骂一句“没出息的东西”,然后就一整晚摆脸色给他看。 对于在这方面如此倔强的石诚,他除了顺从,毫无办法。 毫无疑问,年轻女孩的吸引力是惊人的,马三小姐的出现,让舞池中的男人们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搂着女伴的男士纷纷侧目,看着这位姿容秀丽气质出众的新面孔。 不多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已经成功摘得这朵鲜花,搂着马三小姐在舞池中意态悠闲的跳起舞来。周围的舞者纷纷停下脚步原地驻足,看着这郎才女貌身姿翩然的这一对,一曲舞毕,观众哗然,热情鼓掌,马玉雪神采飞扬,沉浸在成为焦点的沾沾自喜之中。 远远的,元清河注意到一个身着暗色长旗袍的年轻女人快步排开人群,直朝舞池中央挤去,他蹙起眉头,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悄悄的跟上了那个女人。 女人径直走到舞池中最为醒目的那一对年轻舞者面前,双手抱臂,挑着眉冷眼看着那对男女,男人霎时间就青白了脸色。 “美云……”男人刚开口说话,那女人就一个狠厉的巴掌,用尖细的声音骂道:“你闭嘴!” 语毕,女人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着马玉雪,冷笑道:“哟,这位姑娘你是新来的吧,大时代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你们这样的婊/子,不懂规矩,随随便便就勾搭男人,看来我得找老板谈谈。” 马三小姐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时就愣在那边,傻傻的左右望了一眼,见周围的女人们都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自己,登时慌了。 还没等她做出回应,女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带倒在地上,一脚横跨着坐在她身上,左右开弓的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边扇边骂:“你这个臭婊/子,敢勾搭我的男人,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胡美云是谁!这么淫/荡的话就让这里的男人好好看看好了!” “哧啦”一声,马玉雪尖叫着护住胸脯,胡美云已经扯下她旗袍前襟的一片布料丢在一边,伸手又要去撕下一片布料,冷不丁的,从人群中伸出一双大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元清河轻轻松松的将那个泼妇扔出很远,返身将备受惊吓的马三小姐扶起来,脱下军装外套给她盖上,这才冷眼瞧着胡美云。 胡美云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歪了一下,崴了脚,这会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更是气势汹汹的指着元清河这个不速之客叫嚣:“你又是哪根葱,信不信我找我爹的宪兵来抓你?识相的就给我滚开!” 元清河岂是一个识相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后腰掏出手枪,熟练的上膛,对准那个喋喋不休的泼妇的脑门。 登时,人群尖叫着四散抱头蹲下,泼妇也吓得脸色刷白,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元清河看了一眼马玉雪,意思是向她请示杀还是不杀,无奈马三小姐遭受此等委屈,此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伏在他肩上剧烈的抽泣,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留着小胡子系领结的经理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看到那泼妇,惊叫一声:“哟,这不是胡小姐吗?”接着他又看到了举着枪面色不善的元清河,认得这位是马司令的御用警卫团长,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两边都不能得罪,经理为难了。 元清河觉得这不是个善后的好地方,在这里开枪杀人非常不妥,遂懒得再多作停留,收了枪,用臂弯护着马三小姐,排开人群,坐进汽车里去了。 元清河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这位马三小姐已经坐在车里哭了快三个小时了,她今天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让车夫把汽车开到一个黑暗僻静的小巷子里,趴在元清河怀里嘤嘤的哭了很久,哭得头发散了,脸也花了,觉得自己今天没脸回家见二哥了。 元清河耐着性子等着她哭,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递给她一方雪白绢子,马三小姐恨恨的推开手绢,将一脸的眼泪和胭脂的混合物蹭在他的白衬衫上。 元清河心中不耐,又不能拿她怎么样,他眉头紧蹙,单手托着她的下巴,用白手绢狠狠的替她擦净了一脸的涕泪脏污。 他的手法相当粗暴,简直就是将绢子按在她脸上一通乱揉。马玉雪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哭泣,瞪大眼睛望着这个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男人。 从小到大,家中的父亲兄长无一不是对这个唯一的小妹千依百顺宠溺得不行,后来到她长大一点,因为家世显赫容貌出众,一直都是学校男生们捧在手里的公主。如今,这位公主大人被人当众羞辱,又遇上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男人如此粗暴的对待,她觉得一颗心碎了一地,难过得连哭都不会了。 好不容易把这位情绪异常低落的马三小姐送回了家,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的二哥马司令昨晚出门打麻将,到现在都没回来。 元清河拿回自己的外套,快步走出马家,比饥肠辘辘更加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想念那个人想念得不行。 从凌晨时分起床出门到如今又是凌晨时分,他却觉得和那个人已经分别了好久,久到他迫不及待的想看见那盏为他而亮的油灯,油灯下为他而等待的人,想拥着那个人沉沉睡去。 元清河脚下生风的跨进院门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石诚坐在餐桌上,静静的埋头读一份报纸。他走上前去,从后面将那人揽进怀里,将下巴搭在他头顶上。 石诚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回来了?饿不饿?” 后背靠进他怀里的那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拨动了他纤细敏感的神经。因为,从身后那人身上,传来一股极其清雅的香味——女人的味道。 石诚知道不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4 该让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扰乱自己宁静的心绪,也许他只是在外面碰巧接触了女人,也许那个女人只是某个大官家的姨太太,也许只是交际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舞女什么的,他在心中试图找借口为他开脱。 可是在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他就判断出,这样的气味,并不是萍水相逢的遇见就能沾染在他身上的。 他和女人有过亲密接触。 石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幽黯的眸子更加深了一层。 他仰起脸,对他浅浅笑了一下:“还有粥,我去给你热一热。” 在元清河埋头大口大口喝粥吃菜的时候,他一直出奇宁静的看着他,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意识到这一点,元清河有些诧异的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的看着他。 石诚单手托腮,歪着头看他,笑道:“你今天看起来好饿。” 元清河用力点点头:“今天马三小姐回来了,我陪了她一整天。” 噢,马三小姐…… 倒是知道说实话。 陪?怎么个陪法?会陪到她把香水都沾到了你身上? 收拾饭桌时,他脱下了军装外套,石诚瞥见他白衬衫上显眼的胭脂印记,心中又默默的噢了一声。原来如此,是她靠进你怀里,这么个陪法。 那位马三小姐一定是个美女,一定不瘸腿,一定全身上下光鲜亮丽没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对不对? 石诚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眸中的亮光却骤然冷淡下来。 宽衣上床的时候,元清河已是疲惫欲死,头一沾到枕头,就闭上眼睛睡死了过去。石诚在黑暗中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那人身上始终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在两个男人睡着的床上闻到年轻女孩的气味着实有些突兀。 石诚闭上眼,沉浸在这始终挥之不去的香气之中,他心里矛盾而失落,甚至能够想象到这个人与那位素未谋面的马三小姐相处一整天的各种细节。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人熟睡的脸,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天色微明,他才悄悄的凑上前去,在那人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就让我……用我的方式来爱你吧。 清早,马耀辉青黑着眼圈坐在餐桌前,喝一口牛奶吃一口烤面包,他凌晨才回的家,无奈早上八点钟要去军营里开个会,不得不强制自己吃一点东西打起精神。 眼睛斜斜的一扫,看到自家小妹无精打采的走下楼梯,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妹妹,诧异的问道:“怎么了?眼睛肿成这个样子?” 马玉雪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往二哥面前一坐,就目光呆滞,再也不会动了。 马耀辉狐疑的伸手在她面前来回摇摆了一两下,打趣的笑道:“我的好妹妹,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马玉雪突然瞪圆了,涨红了脸,指着二哥结结巴巴道:“胡说,才、才没有那回事!” 兄妹俩正说着,警卫团长大步走了进来,他现在深得马司令的宠信,获得了自由出入马家大宅的许可,俨然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宅子里上上下下,从副官长到丫鬟,无一不对这位年轻英武又沉默寡言的团长敬重有加。 马耀辉放下杯子招呼道:“清河你来得正好,我上午要去开个会,下午回来睡觉,晚上刘世伯家还有牌局,今天玉雪还是得拜托你了。” 又来?元清河不由蹙眉,他现在真是怕了这位咋咋呼呼头脑缺根筋却又极难伺候的马三小姐了。 “二哥……” “你乖一点,不要给清河添麻烦,哥哥很快就回来陪你。”马耀辉大言不惭的说着谎,拿起一张餐巾擦擦嘴,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军装外套套上。 “哥呀……”马玉雪不依不饶的跟上来。 马耀辉推着她的肩膀走到元清河面前:“拜托你了。”说罢就抓起帽子逃之夭夭。 马玉雪悄悄看了一眼元清河,突然就红了脸。 元清河在心里叹气,他烦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石诚独自坐在人行道边,戴着一顶破斗笠,嘴里衔了根香烟,他脚下摆了一个木头箱子,箱盖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几盒烟卷。 元清河最近很忙,忙得已经不大管他了,他在家里实在闲不住了,就自己跑到市场批发了一些针头线脑烟卷花露水薄荷糖姜糖什么的小什物放在街边卖。 他知道元清河时常出入一些上流社会的人经常出没的高级娱乐场所,因此他特意避开了这些地方,在上海滩一个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打起了游击战,隔两天就换个地方摆他的地摊。 并非为了赚钱,事实上,以他每天卖出两包香烟的速度,根本就赚不了什么钱。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并不美丽却生机勃勃的世界,与那些步履匆匆的陌生人哪怕目光相触,他都能感觉到与这个世界有了交集,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对面是一间成衣店,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裁缝正在认真的用软尺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丈量尺寸,等在一旁的是几个同样妆容艳丽的女子,不时的能听到她们爽朗的笑声。 石诚饶有趣味的看着那几个女人,猜到这是一群风尘女子。 女人们轮番量好了尺寸,和裁缝谈妥了价钱,谈笑风生的走出成衣店,一个女人朝石诚的方向一指,几个女人竟然一同穿过马路朝他走过来。 石诚不自觉的压低了帽檐,藏住面孔,就看到几双样式各异的绣花鞋停在面前,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 为首的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和蔼的弯下腰,问道:“小兄弟,你这烟怎么卖的?” “这个大亨烟是英国烟,稍贵,一块二角钱一包,玉堂春哈德门都是八角钱一包。”石诚见这几个女人是真的来买东西,倒也大方起来。 “行吧,给我来两包玉堂春。”女人觉得价格适中,当即拍板。 石诚点点头,打开他的木箱拿烟。 “哟,你这还有花露水卖呀!”另外一个女人来了兴趣,“拿一瓶我闻闻?” 石诚爽快的拿了一瓶给她,那女子接过花露水,却一直是盯着石诚看,嘴边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拉了拉身边的女子,悄声说道:“芳姐,你看这个小兄弟,长得真俊!” 她这么一说,惹得另外几个女人一起围拢过来,霎时就将这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石诚尴尬的冲她们咧嘴笑了笑,一边递上芳姐要的香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女人们的问话。 街边驶来一辆黑色汽车,稳稳的停在对面成衣店的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长相标致打扮洋气的少女,她提起裙边走到车门另一侧,里面的人一下车,她就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入那间成衣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5 店。 即使只是一个被围拢在跟前的女人们挡去大半的背影,石诚也一眼认出了那个年轻军官。每晚睡在枕边的人,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石诚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从女人们的缝隙间朝外望着。 马三小姐。 石诚扯了扯唇角,却没能笑得出来。 透过成衣店的玻璃门,可以从正面看到那人英气逼人的脸,中年裁缝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套衣服,那位马三小姐端着裙边走过来,看着元清河穿上那套事先定做好的新西装,她围着他转了三圈,不时伸手替他拉一拉衣角和袖口。 末了,她仰起脸,抱着他的手臂,满怀期待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石诚看到身材娇小的女孩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在他耳垂处亲了一口。 “哎,小兄弟、小兄弟?我说你这花露水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啊?” 石诚回过神,把视线移回自己的客人身上。 “你这三瓶我要了,我先付六瓶的钱,你挑个时间把剩下的三瓶送到淮海路11号的世纪夜总会来,成不?”芳姐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拿出钱包爽快的付了钱。 “没问题。”石诚接过钱,数也不数便揣进兜里,“我这就回去给您取货,明早保证送到。” 石诚压低斗笠,将双眼隐藏在阴影中,背起他的小木箱,在女人们的掩护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直到这时,女人们才发现卖香烟的小兄弟右腿有残疾,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唉,原来是个瘸子,可惜了这副漂亮的皮囊!” 尽管没有追兵,却似一场逃亡。 石诚拖着不灵便的右腿,身子剧烈的倾斜着,大幅度的摇摆,拐杖离了地面,他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拼命。终于,在拐进一个小巷子时,他跌倒了,小木箱甩出去很远,东西撒了一地。 石诚慢慢爬起来,又重新慢慢的蹲下。 他看着散落在地面上的东西,露出一个苦笑。 是啊,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只是个瘸子,一个混吃等死的残疾,有什么资格将那个仪表堂堂前途无量的优秀男人留在身边呢? 到头来,终究只会误了他的前程。 元清河眉头紧蹙,他觉得被马三小姐一直搂着的那只胳膊已经僵硬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这位马三小姐像是赖上了他似的,整日和他腻在一起。他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女人是有多可怕,整日陪着这位马三小姐,竟然比陪着马司令还要累人。 马三小姐前几天把他拉到这间成衣店量身定做了两套西装,他并不稀罕那种缚手缚脚的洋式衣服,可是马三小姐发话,那是连马司令都要忌惮三分的,元清河更是懒得与她咯嗦,反正去哪里都一样,他的工作只是陪她消磨时间和护她周全,其余,他一概不理。 今天是和成衣店的裁缝约定好来取西装的日子,元清河在马三小姐的强烈要求下,无奈的脱下军装,换上那套崭新的西装。 他心里恹恹的,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意味不明的盯着他。 他朝四周望了望,这条街很偏僻很安静,此刻最热闹的就属街对面那一群身着各色旗袍的女子了,她们围拢着一个小摊贩,一边在试花露水,一边高声说笑。 元清河转过身,但那种被人盯视着的感觉并未好转。 马三小姐踢踢踏踏的等着漆皮鞋端着洋装的裙边走过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惊叹到:“so handsome!” 元清河抿着唇默不作声,他记得以前石诚也强迫过他穿西装,当时他狠狠的甩了个白眼给那人,但还是顺从的穿上了。他只记得那人坐在椅子上,唇边挂着淡淡笑容看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他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很讨厌那个人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居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对他的影响力完完全全融进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里,虽然到今天,他们走得异常艰难,可是每一步,都可以说是他的成就。 可是现在,他却俗事缠身,那个人每晚守着一盏孤灯在等他回去,每次看到灯下那人落寞的表情,他就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着他,心就纠结在了一起。 元清河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蓦地,身边的女孩踮起脚尖,将一个甜腻的吻落在他的耳垂边。 元清河从沉思之中抽身而出,怔怔的看着马三小姐,他对女人再迟钝,这下也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心里生出一种罪恶感,虽然自己对这个女人并无半分念想,甚至若无必要,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可是他已经陪了她大半个月,孤男寡女,整日相对,他不能控制别人对他产生某种感觉。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算,淡淡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马三小姐,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转身朝盥洗室走去。 他仔仔细细的将脸上的口红印记擦洗干净,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烦躁。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想回家,想将那个人狠狠的拥进怀里,陪着他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在一轮轮花开花谢中闲庭信步。 少年时代,他曾经痛失所爱,那阴影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既然有机会再一次去爱,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天刚刚擦黑,石诚将他装满货物的小木箱在床底下严严实实的藏好,立刻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他拄着拐杖,颇有些诧异的走到房门口,就被快步走上来的黑影一把拥进怀里。 他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周身依旧萦绕着淡淡的女人香,石诚闭上眼睛,听着心脏轻微的碎裂声,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良久,他终于放开拐杖,抱着他的腰,淡淡问道:“怎么了这是?” 元清河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间使劲蹭了蹭:“想你了。” “既然回来了,就早点吃晚饭歇着吧,你平时那么辛苦……”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清河拦腰抱了起来,他觉得那人有点不对劲,心中隐隐的担心。 下一秒,他觉得担心他是多余的,他开始担心自己,因为那人急不可耐的抱着他进了屋,将他压在床上。 元清河迫不及待的压上他,滚烫的唇在他的颈项流连,虽然平常他也总是喜欢这么做,石诚通常半推半就,他也知道见好就收,他们始终都没有走到那一步。 没有走到那一步,就说明他们还没有开始,石诚很明白个中玄机,他不想他们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可是今天不一样,从他粗糙的大手中传来的不一般的热度和急切,让他觉得那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石诚刚想开口问,唇齿就被他准确的堵住。肆虐的唇舌扔掉了往日的含蓄,炽烈的吻着他、舔着他、纠缠着他的。 石诚嗅到了一种赤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6 /裸/裸的情/欲。 那人终于放开,石诚喘着气,抚上他的脸,尽量平静温和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元清河眼中只剩下深邃的黑色,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动作麻利的脱了衣服,牵着石诚的手移到下方,隔着布料将那处昂扬在他手心蹭了蹭。 “给我……”他再度吻着他的唇,满怀期待的看进他眼里。 石诚紧咬着下唇,撇开脸去,在他的意识里,男人之间的欢爱,不过就是疼一下的事情,他忍得起,可是他却不能放任他这么做。 或许,将来某一天,他会成为上海滩那个显赫家族的乘龙快婿,而自己,可能会变成一个挑着货郎担走街串巷的小贩,一个市井小民,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物,一无所有,还瘸了一条腿。 注定殊途,又如何能与他牵连得那么深? 元清河长久的看着他的侧脸,沉默的垂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因为他从石诚眼中看到了比严词拒绝还要坚决的东西。 他默默的坐起身,穿好衣服,走进院子里,在井沿上坐下,点燃一支香烟。 石诚走上前来,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隐藏在桑树阴影中的侧脸。 他察觉到了他的迷茫无助,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元清河的人生,已经由不得他再过多的出手干预了,眼下他所能为他做的,只是悄无声息的慢慢从他生命中退场,任他去搏击长空自由飞翔。 或许多年后,功成名就的他,还能记得那个曾经将他带出人生迷雾的指路人。但那时,他们或许早已失散在茫茫人海,再也不会相遇。 而张石诚的人生,他自己已经一眼望到了头。 “吃晚饭吧!”石诚捡起拐杖,冲树下那个长久不动的人说道。 元清河掐灭烟头,从怅怅然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摇头道:“不,我还有点事要去办。”说罢从房里拿出制服外套,将军帽按在头上,步履生风的走出去了。 然后,不出石诚所料,那人一夜未归。 元清河坐在车里,全身无力眼圈青黑,车窗外已是黎明。 断断续续打了几个盹儿,那些破碎的梦境里,全是那人的名字,那人的脸,那人的眼。他明白他和石诚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无论他怎么苦思冥想想破头也想不出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他就是天生迟钝,没有那人一副七窍玲珑的好脑袋,他也参不透那人深似海明如镜的心里藏着什么隐忧和玄机,最后他将求不得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其实还不够努力,无法消除石诚心中的顾忌。 他想要告假,带石诚出去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走一走,顺便处理自己的一点私事,或许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也能避开马三小姐炽烈的追求。于是他坐在马家的汽车里停在刘府的院中等马耀辉等了一夜。 这位刘武,下野前是个声望颇高的老将军,与马司令的父亲一同在战场出生入死许多年,早就视老战友的儿子如己出,如今交了实权,过着悠闲的日子,时常一个电话打到马家,马耀辉就乖乖的撇下一帮狐朋狗友去陪这位世伯打牌去了。 最近听说刘家来了贵客,马耀辉成了刘老将军钦点的人,连续半个月,每天准时被叫到刘府陪客,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管了。 直到天光大亮,也没见半个人影从刘公馆出来。元清河坐不住了,这是他头一次闹了矛盾夜不归宿,他估摸着,石诚该着急了。 他在院中丫鬟打水洗衣的井旁拘了一捧冰凉的井水洗了脸,打起精神走进宅子。 在仆人的引领下穿过华丽空旷的大客厅,上到三楼棋牌室,刘武老将军嗜赌,因此三楼的几个房间全都设成了棋牌室,听说这位贵客身份极高,因此整个三楼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连来来去去的仆从都走得屏声静气。 元清河被带进棋牌室旁边的休息室等待,这里茶具、烟塌和标致的丫头一应俱全,他挥退了丫头,在长沙发上仰躺下来。看这个架势,马耀辉应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他就在这样安静舒适的环境之中放任自己熟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胸口有点憋闷,似乎有个东西压在那里,睁开朦胧睡眼,却看到蜷缩在自己胸口的一团毛茸茸的事物。 他一惊,立刻坐起身,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那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有点面熟的梨花猫。那猫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看到了映在湛蓝j□j眼中的自己变了色的脸。 他本能的伸手去摸后腰的手枪,一个熟悉慵懒的男声从窗边传来:“何须如此紧张?惊扰了你的睡眠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个不是。” 元清河放弃了拔枪的动作,抱着猫坐起身,眯着眼看向窗边烟塌上那个姿势优雅抽着水烟的男人。 李今朝一袭青色长衫,闲闲的侧卧在阳光下,叼着碧绿的烟嘴吸了一阵,缓缓吐出一缕青烟,随即目光移到他身上,淡笑道:“别来无恙?” 元清河默默颔首,并没有回答,他咂摸不出李今朝的意思。 他心中忐忑,急于回去,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既然李今朝出现在这里,说明李今朝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应当也跟自己看到他时一样意外。如今的他,肯定不是位高权重的李军长的对手,李今朝若是顺藤摸瓜找到石诚,那后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果然,李今朝下一句就问了他更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好吗?”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答,李今朝也不恼,依旧气定神闲的抽他的水烟,在飘散的雾气中皱眉。他从元清河眼底看到疑虑,知道他毕竟不是石诚,脑子不够用,便笑着解释:“刘武刘老将军是我义父的亲生弟弟,刘老将军视马司令如亲子,这样算来,我和你们家马司令还算有点沾亲带故,怎么,你似乎并不欢迎我?” 见元清河依旧低垂着眼睑,沉默如山的坐着,李今朝突然有些愤怒,说了这么多话,那人却像个木头,让他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 马耀辉耷拉着脑袋推门而入,他又熬了一夜,此时已经快撑不住了,想来休息室小憩一番,却意外的看到元清河和新认识的堂兄。 “哟,清河,你怎么在这里?”马耀辉朝李今朝点头致意,随即转向自家团长,“找我有事?” 李今朝笑了笑,言语里带着点宠溺的意思:“小弟,既然你有事就早些回去吧,你看你,眼圈都熬黑了。”说着转向元清河:“元团长,我的猫似乎很喜欢你。” 但它再喜欢你也是我的猫。李今朝将未出口的话连同烟雾一起吞了下去。 元清河看了一眼怀抱中懒洋洋的花猫,默不作声的将它放在地上,淡淡的瞥了李今朝一眼:猫是你的,但他是我的。 马耀辉并不懂两个人你来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7 我往的眼神中有什么含义,只是拉着元清河,对李今朝笑着说:“那我们先走了啊,晚上见!” 李今朝抱着他的猫站在窗前看着元清河坐车离去。 年初他将北平的沈常德打趴下了,因此得罪了不少国军中的北派,他们集体出面向总统弹劾李今朝,说他是掀起这场国军内乱的罪魁祸首,因此总统有意从手中提拔一位能够信任的手下接任南京卫戍司令一职,顺便压一压这个第九军李军长的气焰,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 这一趟来上海,他的本意就是为了拉拢上海滩几个有实力的高级将领,当然这位淞沪警备司令也名列其中,因此他不能轻易与人结怨,即便他知道石诚在这里,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张石诚是何许人也?定然早早就猜到那场战争之后自己会是这般处境,猜到他们会有被自己找到的这一天,所以他唆使元清河攀上了马耀辉这个高枝,让自己有所忌讳,无法对他下手。 一切都合乎张石诚的做派,他对元清河的保护,真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让他怨,让他恨,让他嫉妒。 但同时,心中的一颗大石头也落了地。 当初元清河带他离开的时候,那人已是奄奄一息,甚至需要靠氧气筒生存。他们走后的这大半年里他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梦到他安静孤独的死亡,这让他终日惶惶不安,明里暗里找了他们大半年,却没想到在这遇上。 他还活着,还有力气为元清河筹谋,指挥他与自己周旋,这比什么都强。 花猫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用它那只蓝色的眸子望着主人,乖巧的靠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6 章 56 见元清河态度坚决,是个你不批准我就不走的狠样,马耀辉没辙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批了他一个月的假。这半年的相处,这两个心性同样简单的人早就处成了过命的好兄弟,他对马耀辉知根知底,马耀辉也明白他的秘密和隐忧,知道他要这假期去干什么,便也不再多问。 元清河得了批准,一刻也不敢多作停留,立刻就叫了马家的汽车夫送他回家,因为他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撞上马三小姐。能躲得了就躲,恐怕等他告完假回来的时候,马三小姐早就假期结束回英国读书去了。 元清河拎着一个簇新的小皮箱跨进院子时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甚至已经差遣副官去买好了火车票,预备着上午收拾收拾,下午带着石诚坐黄包车去火车站,乘下午的火车去往苏州。 院子里静悄悄的,是那种没有活物的宁静。 他心中狐疑了一下,晌午这个时间,石诚应该是在家的。 事实上,那人自从右腿落下了残疾就很少出门了,柴米油盐衣裳鞋袜都由他在外面为他置办好带回来,至多,他也只是清晨拄着拐杖在最近的早点摊子买一些早点,或者饭后沿着空旷无人的小巷子溜达一圈,也就回来了。 可是这个时间,既不是买早点的时间,也不是吃午饭的时间,那个人会跑去哪里? 他心中不由升起强烈的愧疚感,那人腿脚不便,除了自己在家准备一点吃食之外就整日无所事事,在院中枯坐着,看日落月升。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却活成了这样形单影只的悲凉样子。 他思忖着兴许石诚只是去附近走走练练腿脚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他率先开始收拾起来,他打开衣橱,挑了一些石诚平日穿惯的衣服折好放进小皮箱里,弯腰的时候却瞥见床底似乎藏着一箱东西。 他将那只大纸箱从床底拖了出来,赫然发现那是一箱零零碎碎的小什物,不起眼的针头线脑,廉价的胭脂口红,粘结在一起的薄荷糖块,还有就是好几盒码得整整齐齐的各色香烟,像一个小小的仓库。他从纸箱里翻出一个账本,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工工整整的记着每次的进货和每日的进账。 合上账本的时候,他怔怔的坐在床沿,双手托腮沉思了良久。蓦地将账本往桌上一摔,冷着脸出了门。 账本的最后一笔,记着他欠世纪夜总会的一笔账,元清河恨得咬牙切齿,脚下生风直奔世纪夜总会。 石诚背着他的货物箱子拄着拐杖站在世纪夜总会的大门口。 这个时间,夜总会大门紧闭,姑娘们这会儿都还没起床,顶着一双青黑眼圈的茶房听到他的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进去了。 不一会儿,茶房拿着钥匙打开铁锁,朝他偏了偏脸:“进来吧!” 穿过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大堂,石诚被茶房带到后院,后院有幢木楼,围出一个小天井,木楼二楼的一扇窗户里,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探出半张脸,冲石诚一笑,就又关上窗户。 不多时,那个女人衣衫整齐的走下来,正是昨天的芳姐。 石诚将包好的三瓶花露水递过去,芳姐接过,眉开眼笑,对这个小货郎很有好感。 虽然是个残疾,做生意却是一本正经,昨儿说好今天会送货,今天就真的拖着残疾的腿跑了过来,按时送货上门。 芳姐有意给他多做几笔生意,捧着她的花露水走上楼,一间一间的叫醒她的姐妹们,说是楼下有个买花露水的,叫大家都下去看看,他卖得便宜。 不多时,石诚的小摊子就在这个小小的天井里开了张,好几个姑娘围拢在面前,在他的小木箱里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小物件,顺手买了。 当然,这个小货摊吸引女人们的原因,还是这个小货郎长得实在是白净清俊,往这一站,立时就成为这处阴盛阳衰的小天井里的一道风景,让女人们趋之若鹜。 石诚被簇拥在女人们当中,有条不紊的招呼客人,不多时,小木箱已经空了大半。 正当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远远的却听见外头的喧闹声。 “军爷、这位军爷,今天我们还没开张,后院进不得啊军爷!”茶房和几个伙计心急火燎的跟在元清河身后,却是谁也不敢上去阻拦。因为这人一身军装,后腰别了枪,一眼扫过去,眼中蕴含着凛冽的杀气。 走到天井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女人堆里的石诚,眼神更是肃杀了一层,一脸的寒霜。 石诚垂着手,站在那里,愣怔的看着元清河迎面走过来,走到跟前,用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视着那帮子女人。 女人们霎时就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全都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个魁伟俊朗却满脸杀气的年轻军官。 石诚没有理会元清河,径直蹲下/身,把被女人们翻得乱七八糟的货物整齐的放回箱子里,他刚想起身,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接着,下一秒,天旋地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8 转,他被元清河轻轻巧巧的扛了起来,挂在肩膀上。 女人们发出一声惊叫,四散逃开,让出一条去路,元清河捡起地上的拐杖,头也不回的扛着石诚离开了。 石诚头部朝下挂在元清河肩膀上,远远的看着自己遗留在院中的小木箱,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今天的生意算是白做了。 一进入院子,元清河就反手闩上门,将石诚放了下来。 石诚头朝下被他扛着颠簸了一路,脚一落地便有些头昏眼花,踉跄着倒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他知道一场狂风暴雨是逃不掉的了,他只是靠墙站着,静静等待。 元清河只是笔直的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着石诚,心疼、失望、难过,种种负面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石诚以为元清河这一次必定会发怒,他不去看他,只是垂下眼睑,用两剪长睫盖住所有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脚尖。 却没想到等了良久,就等来元清河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你缺钱花?” 他终究再也不舍得对他发脾气了,再心疼再失望再难过,他也舍不得对他再说一句重话。那人此刻低垂着眉眼的乖顺样子,像极了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得叫他心疼。 “不是。”石诚低声答了一句,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那为什么要跑出去做那种事?” “我……”石诚小心的抬起头瞧了他一眼,复又低垂着眼睑,思索着措辞,“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总该得自己挣点……” “我养不起你?” 石诚缓缓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里,轻声说道:“我总不能叫你养一辈子,我还得攒钱娶媳妇……”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清河按在了墙上。 元清河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着他,凌厉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中隐隐压抑着怒气:“你说什么?” 石诚怔怔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我总不能叫你养一辈子,我还得攒钱娶老婆生孩子得像个普通人那样去讨生活,我……” 后半句被他用唇齿封禁,那样不容分说的侵略,石诚早已习以为常。 他静静的柔顺的服从了他,任他在口腔中肆掠,后脑勺抵在墙壁,退无可退,他觉得那条灵活的舌头无比留恋的缠上了他的,带着一股他所熟悉的藿香的清冽甘甜。 石诚蓦然睁开眼,他留意到了,他的身上没有了那股女人的香味! 那么,他这一整夜又是去了哪里?又是和谁在一起? 误解他了吗…… 没有力气多想了,呼吸和力气一同被他的强势夺走,石诚闭上眼睛,身子柔软下来,任他搂着,吻了个昏天黑地。 良久,元清河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声音里已经换上了柔和的宠溺:“你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石诚不自然的撇开脸,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其实,马三小姐挺漂亮的,人也活泼,你性子这么沉闷,她和你挺般配……” 元清河一愣,眉头紧蹙,按着他的肩膀,追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昨天在成衣店,她亲了你……”石诚浑身不自在,尽量不去看他。 元清河深深的看着他,突然就从心底升腾起温暖和安慰。 这个人在吃醋。 这个脑子很好使却对自己内心的感觉却一知半解的白痴在为他吃醋。 可是他却爱极了那人此刻躲躲闪闪的委屈样子,爱得不能自拔,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爱得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他的眼神柔软下来,将石诚狠狠揉进怀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想太多了,收拾收拾,带你出去走走,我请了一个月的假。” 石诚静静的坐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风景。 正是阴历七月,江淮流域的天气闷热得像蒸笼,但车窗边的风很急,翻来覆去的不断抚乱他的头发。 火车向西行驶的时候,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石诚被强烈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不由自主的垂下头,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沉睡的男人。 车厢里很吵闹,隔壁有几个男人大声叫嚷着在打牌,斜对面的女人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子,手里还拉着另一个大孩子,过道里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农民盘腿坐着,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高谈阔论,车厢里充斥着形形j□j的气味。 石诚望着元清河出神。出发之前,元清河向他和盘托出,在刘家大宅遇上李今朝了,因此趁着这一个月的假带他出外躲一躲,顺便也躲一躲那位马三小姐。 他只消稍微细想一下就明白了李今朝目前的处境,以及他此次到上海来的目的,眼前的局势他已经自顾不暇,急于拉拢上海滩几位军界大佬,根本就没有精力再来抓捕他们了。 放弃前程,带着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残疾东躲西藏,你也不嫌累?石诚表情复杂的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在心里默默的对他说。 他看到元清河睡得极不安稳,眉头蹙在一起,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出一头的汗,石诚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盖住他的双眼,想要替他挡一挡。谁知元清河突然按住他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唇角勾起坏笑。 石诚只觉得他的睫毛扇动,刺得手心里痒痒的,很舒服,微微一笑:“醒了?” “你一直动,我怎么睡?”元清河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阳光照进他眼中,石诚看到他眼底蓄满微光,有如清清浅浅的泉。 他不自觉的怔了怔,一直以为这人的眼睛是幽深黯淡看不见底的,原来他迎着阳光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明朗少年。 “为什么去苏州?” 元清河把玩着他的手掌,经过他细心的呵护,石诚的手指甲已经全部长出来了,皮肤细白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是很漂亮的一双手。他与他十指交握,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位叔伯,在苏州天平山白云寺修行佛法?” 石诚摇头。 元清河扣着他的手,安慰的一笑,懒洋洋的闭上眼:“什么都别想,这一趟我们玩够了才回去。” 回去?石诚在心底苦笑,他早已决意,这一趟的终点就是离别。你的一生还很长,而我已是一个注定不会有未来的人了,清河。 石诚没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元清河倏然睁开眼,深深的望着他,扣着他的手紧了紧,按在胸前,久久不肯放手。 当晚,警备司令部,马耀辉勃然大怒,将军帽狠狠的摔在办公桌上。 他是在刘府的牌桌上被副官叫回来的,因为澧县牢房遭遇到游击队的突袭,这次突袭规模不大,仅仅是被炸倒了几间牢房,人员伤亡也很小,但是,上次被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39 元清河抓进去的几个地下党却是尽数被救走了。 马耀辉大为光火,狠狠的将几个脱不了干系的团长臭骂一顿,怒气冲冲的坐进车里,他得赶紧回去,将看家护院的人手增加一倍,眼下元清河不在,他犹如少了个护身符,浑身上下都不安稳,再也不敢轻易出门了。他深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刺杀他的人一定会再度下手,他必须想方设法保住这条命。 女人安静的躺着,她有一对形状非常好看的眉毛,可是此刻却紧紧蹙在一起,脸色惨白,额头上沁满冷汗。梦魇中,昏暗的牢房,面目不清的国民党士兵,犯人凄惨的哀嚎,通红的烙铁,浸透盐水的皮鞭……所有的一切都叠加成残忍的影像,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个遍。 直到那虚幻的烙铁印在她的皮肤上,灼痛的感触却是那样真实,叶画眉惊叫一声,猛然睁开眼。 满头冷汗,肩部那个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出的伤痕被好好的包扎着,从厚厚的绷带下传来灼热的痛感。 她吃力的扭动脖子,看到那个好整以暇站在窗前抽水烟的男人,诧异道:“是你?” 一缕青烟缓缓呼出,李今朝放下烟袋,走到她跟前。 叶画眉环顾四周,问道:“程武和葛青呢?” “我已连夜将他们送回南京医治,由师父照看着,”李今朝看着床上面容姣好的女人,“师父要你留下来帮我。” 叶画眉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李今朝的手段,那人在国军中坐到极高的位置,手佣重兵,是个很安全的靠山。 “我能为你做什么?”革命者从来不讲救命之恩,他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叶画眉吃力的坐起身。 李今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微微一笑:“你先把伤养好,之后我自有任务交给你。” 时局瞬息万变,他近来一直在留意观察上海的局势,发现马耀辉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对政治不是很上心,治军也不严谨,从父亲手中继承来的兵被他治理得乱七八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懂得洁身自好,不去趟他的那滩浑水。他使了不少手段,再加上刘老将军的旁敲侧击,也没能让这位淞沪警备司令松口。他的托辞是:牌局就是牌局,不谈政治。最近,这位马司令索性是躲在宅子里轻易不肯出来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忌惮元清河的,那人在行军作战方面是个天才,纵使马司令自己昏聩无能,他也相信元清河不会永远是他手下的一个泛泛之辈,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个活诸葛张石诚,元清河的崛起,是指日可待的。那两个人加起来,各取所长互补不足,可以预见,他们将会成为他最可怕的对手。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必须在元清河得势之前拉拢马耀辉,然后再寻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元清河封杀,将张石诚软禁。他不能让这两个人成为他的绊脚石,成为他在政治这条路上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他用药毒死义父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取决于那散落在这片国土的千千万万颗像他一样的革命的种子,待他们萌芽之日,将是这个国家奋发图强之时。 因此有的人必须死,而他也必须踏着这条血路继续走下去,踩着无数将士的尸骨,引领这个国家走向胜利的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7 章 水墨画一般的风景。 石诚几乎沉湎在江南水乡白墙黑瓦曲觞流水的梦境里。 这些日子,元清河带着他几乎走遍了古城苏州的角角落落,在前清江南富豪遗留下的园林中赏花品茶,在临水而建垂柳依依的青石小道手牵着手散步,坐着一叶扁舟从一座座样式古朴的拱桥下穿过,或者在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的小酒馆里共饮一杯美酒细品一道佳肴。 清晨,在小旅馆的房间里醒来,看到橙红色的朝阳洒在熟睡那人的眉梢眼角,将他的脸映衬出红铜般的色泽。 石诚看着他就再也舍不得睡去,他用手指细细的描摹他的脸部轮廓,他开阔的印堂,深刻的双眼皮折痕,英挺的鼻梁,硬朗的菱形唇线……他仔仔细细的将他的面部轮廓印在心里,就如同将金属烧成滚烫的液体倒进模具中,待冷却成型后得到栩栩如生的铜像,在记忆中埋藏千百万年的岁月,到出土后发现,年少时的一场痴恋,生了一层青绿色的锈蚀,却依旧是他深爱的脸。 那是他经过千万遍反复描摹,倾注了无数心血才铸就出的只属于他的青铜,无可取代的挚爱,此生唯一。 “摸够了没?”那人闭着眼睛,微微翘起唇角。 石诚这才晃过神来,讪讪的收回手,慌乱的移开视线。 元清河侧过脸,坏坏的一笑,牵着他的手一路向下,放在那处醒得比较早的勃发之物上,声音暗哑的轻道:“不如,也摸摸这个?” 石诚触电般的缩回手,脸颊微微发烫,他将脸撇向一边。 元清河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捧着他的头,深深的望进他眼里。 石诚看到他的眸子的颜色又深黯了一层,用下面那处坚硬的巨物抵在他腿间轻轻摩擦着,知道他忍得很辛苦。他在薄毯下面伸出双手,隔着衣物将那处不敢轻举妄动的硬物悄悄握住。 元清河一怔,突然就不动了,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良久,他俯下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不动声色的拿开他的手,翻身坐起,背对着他道:“起来吧,今天带你上山。”他的声音带着慵懒而沙哑的尾音,刻意的掩饰了他的失落。 他不愿意那人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张石诚,他一生中最为长远的征途,终有一天,他要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的为他所征服。 江南柔婉的山,爬起来并不费力,但对于石诚来说,却无异于天险。 走出没多远,他就觉得有些吃不消了,毫无知觉的右腿抖得厉害,仿佛站不稳了,下一刻就要滚下山去。但要强的性子却容不得他打退堂鼓,他咬着牙,以非凡的毅力迈出无比艰难的每一步,浑身像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几乎湿透了。 在一个跨度较大的石阶上,他终于支撑不住,向一边歪倒下去,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元清河宠溺的看着他一脸倔强的表情,笑吟吟的露出一口白牙。 到最后,石诚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他背在背上,无精打采的搂着他的脖子,一步一步上山。 白云寺的香火并不十分旺盛,但却是方圆几百里最为古老的寺庙。 一排庄严肃穆的古刹被掩映在山岚雾气中,院中耸立着树龄近千年的灵木,一名身着青色僧袍的小沙弥在台阶前清扫落叶,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0 远远的看到走上来的两个年轻人,放下扫帚,双手合十,朝陌生的香客颔首致意。 四处飘散着浓重的香火味,趁着元清河向小沙弥打听的时候,石诚往庙堂前那个大香炉中插上三根香,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 “你许了什么愿望?”睁开眼的时候,元清河已经在一旁跪下,透过缭绕的青烟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石诚看了他一眼,朝佛像拜了一拜,漫不经心道:“希望我的腿能够治好。”我希望将来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能像我一样爱你。 “听说这里的佛很灵验。”元清河说着,双手合十跪拜下去。 石诚双手合十闭着眼,咧开嘴笑了笑:“真能治好的话,我就找份正经的工作,赚钱娶老婆生孩子,正正经经过一辈子。” “那不可能,因为佛祖刚刚答应了我,这个叫张石诚的人将永生永世留在我身边。”元清河侧过脸看他,一脸的认真。 石诚倏然睁开眼,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神中挑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来,可是没有,元清河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挑衅似的冲他一挑眉。 石诚撇过脸去,兀自低低道了一句:“傻瓜,这里的佛要是灵验的话就不会这么冷清了……” 这时,刚才那位扫地的小沙弥走了过来,朝两人作揖道:“施主,我们住持有请。” 白云寺住持,法号释心禅师,虽说德高望重远近闻名,却并非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相反,他看起来似乎很年轻,只四十岁上下,五官深刻,双眼之中早已退却了世俗尘色,显得澄明如镜淡然超脱,闪耀着一种修行之人独有的睿智光芒。石诚细看了一下,发现元清河的眉眼五官之中,果然和这位释心禅师有几分相像。 寂静的禅室之中,叔侄两人互相作揖,默默对视了良久,石诚刚想退出回避,却被元清河猛的握住手腕。 释心禅师目光在两人脸上轻轻掠过,立时领悟,他只是朝石诚笑了笑,示意他往窗前铺就的苇席上落座。 石诚依言拄着拐杖走过去,在草席上端端正正的跪坐下来,随即两名小沙弥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其中一个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奉上茶具,在紫砂茶壶中为他沏好温热的茶。另一个小沙弥双手托着笔墨纸砚,在释心禅师面前一一摆好,又朝两位客人毕恭毕敬的作揖,之后两人悄然退去。 石诚默然的品茶,一边抬眼看着那边的叔侄二人。对于元清河,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位叔伯在这里,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他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他无条件的相信那个人,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他都无须去质疑。 那叔侄二人并不说话,好像对彼此的意图都心照不宣,很有默契的开始了动作。 元清河研磨,释心禅师铺开雪白的宣纸,用镇纸镇住,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那两人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一般,深深的躬下/身去,互相叩了头。 释心禅师执笔临墨,元清河端正的跪好,闭上眼,紧接着,用异国语言写成的经文被他流畅的吟诵出来。 释心禅师奋笔疾书,将元清河的每一个发音都准确的记录下来。石诚隐约猜出,那是一大段梵语的经文,在元家庄的藏书阁里藏有很多部这样的经书,石诚曾经试图研究过,但是完全没能看懂。 元清河的声音低缓而流畅,好似这些拗口的经文就是他自小所熟悉的语言一般。释心禅师笔杆颤动,下笔亦是不曾有过分毫犹疑。 即使是完全听不懂的经文,却像咒语一般奇异的将他的思绪带往古老遥远的国度。一望无垠的黄土,连绵不绝的沙丘,沉默枯萎的古树,清冷黯淡的残月,倾颓破败的古寺,荒芜空寂的城池……一支从远古走来的孤独民族,战战兢兢在这乱世求得一席生存之地,却迫于世人的贪欲,颠沛流离。 石诚幡然醒悟,为何当初执念想要带走他,守护他,成就他,皆因他们命运中的相同之处:他们都曾为世人的贪欲所苦。 初遇,他还只是个闭塞村庄里阴冷暴戾的少爷,睁着一双冷漠岑寂却悲伤莫名的眼睛,抗拒着一切的试探与接近。他安然的陪在他身边,那些浑浑噩噩的岁月,他们如同吸附在潮湿墙角的苔藓,互相偎依,汲取黑暗的养分。 总能从他身上嗅到颠沛流离的气味,看着他沉默如山的背影总会没来由的心疼,他总是充满倦意的眼中满是凄惶疏离,还有他凝望远处的落寞神情,让他上瘾。 那年梨花飞雪,那人站在树下,那双悲戚的眼,幽黑深邃,让他心甘情愿的跌进去,从此就万劫不复。 原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人深深的捂在心底,在这悲怆苍凉的人世间跌跌撞撞的逃。 石诚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的背影已经在眼中模糊了。 寂静的禅室,他宽厚的背影,缭绕的青烟,古老的经文,远处悠扬的钟声,僧侣的吟诵,聒噪的蝉鸣……或许后半生可以就这样停滞在这里,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不为尘世所苦。 黄昏时分,吟诵的声音拖着狭长的余韵中止,元清河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叹了口气,睁开眼。释心禅师身前身后的苇席都已经被写满梵文的宣纸所覆盖,他看到石诚拄着拐杖,面带微笑的走到元清河身后,他郑重的朝石诚深深一揖,了然道:“施主慧根奇佳,这么快就能参透,将来必定大有修为。” 他看透了石诚的顿悟。 石诚淡然颔首回礼,元清河不解的看看释心又看看他:“什么?” 石诚笑而不语,眼中藏着一片明镜。 两人告辞下山时,天边烧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走到通往山下的那一百一十一阶台阶,元清河重新背起石诚。 “你没有问题要问吗?”察觉到背后那人奇异的沉默,元清河蹙起眉头,从禅室中出来就感觉这人不对劲,一直在笑,安静的笑。 “你不愿意说,我便不会问。”石诚懒洋洋的伏在他背上,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传说中鲜卑族的宝藏,其实是存在的。北魏皇族崇尚佛教,曾经一统西域大大小小的佛国,建佛教石窟无数,而所谓的皇室陪葬,就是那些雕刻于墓室的梵语经书而已,世人听信谣言捕风捉影,岂知那些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宝藏,在现今却一名不文。释心刚刚手抄的那本《莲华经》,就是这些典籍中现存最完整的最古老的一本,就是后来玄奘苦苦寻找的一本经书,藏在元家庄的藏书阁里,我从小就背下来了。”元清河将他的身子向上顿了顿,低声说道:“我已将《莲华经》托付给他,现在,我自由了。” 石诚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伏在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1 他肩上,一直静静的微笑着听他说完,他用手指绕起那人的一缕额发,放开,再绕起,再放开,似乎心不在焉,又自顾自玩得有趣。 是的,你自由了。 “释心刚才跟你说的话,什么意思?”他还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石诚亲昵的在他脖颈间蹭了蹭,轻道:“他说,我是你的劫,而你,是我的结。”我已经将心中的结解开,放你自由。而你,也应该渡过劫难,走向新生。 我们,终究殊途。 元清河还在咂摸那句话,却听到石诚轻轻叫了一声:“清河。” “嗯?”他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放我下来,到了。” 元清河一看,发现那一百一十一阶青石阶梯已经走到了头,他在黑灰色的山岩上站定,将石诚放下来。 石诚站在青石阶梯上,两个人脚下踩着的岩石是两种不同的颜色,石诚低头看着两道岩石的接缝,突然觉得那就是他们之间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一头是红尘,一头是佛门,而他在此岸,他在彼方。 “走吧。”元清河以为他要自己走,便把拐杖递给他,走出去两步,却发现石诚始终没动,静静的站在平整的青石板上看他。 “清河,”石诚笑着开口,轻轻说道:“我不打算走了。” 元清河蹙眉,不解的看着他。石诚站得笔直,眼中神采奕奕,元清河在他醒来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有精神。 “就到这里吧,你回去,我留下。” 你回去,我留下……他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他要撵他走。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目光似有穿透力一般凝聚在石诚脸上。 你不在,我该回去哪里? 石诚看到元清河的眼眸慢慢的深邃了,脸上覆上深秋的寒意。他冷着脸走过来,走到石诚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的眼中又深又黑,什么都没有,一如当年初遇。 他揽过石诚,拥紧了他,闭上眼,下颌搁在石诚肩膀上,在他耳边只说了一个字:“好。” 石诚稍微有些意外,如此平静的说出分别,他以为那人会由着性子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就接受了。 石诚伸出双臂,刚想回抱他,多多少少传递一些安慰给他,却没想到那人并不给他机会,元清河放开他,匆忙转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快步走下了山,石诚站在青石阶梯的边缘,目送他远去,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红金红的夕阳里,有如铜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石诚在白云寺落了发。 剃度传戒全由释心禅师亲自为他主持,用释心禅师的话说,他凡孽太重,六根难净,取法号一心,希望他从此可以绝了尘世念想,斋戒清修,一心向佛。 僧侣的生活是单调而清苦的,但因他脚有残疾,并不适宜像普通僧人们那样每日走上大半天的脚程下山去化缘,只得在寺中做一些洗煮清扫的杂役,他身体羸弱,不能过度操劳,因此众人也就由着他,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轻巧活计,开户亮灯、上香供水、扫撒除尘、洗菜浣衣等等。 如此过了几天,石诚不自在起来,因为派给他的任务,比寺院里最小的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还要轻松,小沙弥法号慧净,只因长了兔唇,自小就被丢弃在寺院香坛里,被寺中大师傅用斋饭养大。因此论辈分,石诚还得叫慧净一声师兄。 晨课之后,做完分内的工作,石诚通常会到厨房帮忙。慧净话不多,石诚话更少,两个人整日在厨房忙碌,倒也极有默契。慧净见他腿脚不灵便,因此将劈柴挑水这类的重活一手包揽,而石诚不愿意这样欺侮一个孩子,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总算是让慧净小师兄松了口,准许他分担去了一半的活儿。 元清河独自回了一趟上海,毅然辞去了警卫团长的职务。虽然把马司令急得团团转,但见他灰头土脸的独自回来了,也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马司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行。 他当天就匆匆返回了苏州天平山,他花了五天的时间在山脚背阴处搭建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住了进去。然后当了一个脚夫,每天从三里之外最近的镇子上背些米面蔬菜上山,送到山腰处的白云寺去,如此,也算有了个正当的营生。 所以,当石诚吃力的挥着斧头劈柴的时候,看到背着大包粮食从厨房后门进来的元清河时,他呆立在那里愣怔了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元清河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冷着脸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到厨房去找负责的师傅签收货物。然后又像跟谁有仇似的大步流星走出院门,整个过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石诚看着他那一身粗布褂子和脚下豁了口的布鞋,突然就明白,那天这个人为何如此轻易就答应放手让他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他只有苦笑。这个傻子,怎么就不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元清河一走出白云寺就放缓了脚步,分别了几天,终于再度见到石诚,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纠结起来。 那人穿着宽大的青色僧袍,剃成了光头,脑袋很大,后脑勺圆润得像个葫芦瓢一样鼓凸着,睁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眼睛呆呆的盯着自己,那样子简直就是傻气。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他面前忍着笑板着脸走了那么个过场,他明白,那个人在看到他以后一定受打击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以为离开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可是他想错了。 纵使遁迹空门也别想摆脱我,你这混蛋! 元清河心中产生了恶作剧一般的快感,脚步轻快的下了山。 至此,石诚再也没能摆脱那人。他明白有元清河在,他的六根是清净不得了,因此每天除了诵经之余只有拼命干活,妄图驱逐掉那人总在面前晃的影子。这么锻炼下来,其他的不说,他的身体倒是因此而强健了不少,至少不再是个病歪歪风一吹就要倒地的样子了。 最后,他终于能够抛弃拐杖,一瘸一拐的进山捡柴去了,虽说走路姿势有些难看,但在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进步。 当他背着箩筐走在出山的必经之路上,看到放在路边捆扎得结结实实的两担柴火时,他立时明白,自己进山捡柴的这一举动是又被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盯上了。 他脚步停滞了一下,绕开那两担柴火,按照原计划进了山。 虽说已经被那人扰乱了清修的心神,但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两个男子如此这般,传出去,可能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如此几天,他都没有碰那总是会出现在他下山路上的柴担,于是,那人又有了新花样。 这一次,一捆柴被拆散,东一根西一枝的扔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2 在他平日里捡柴的范围之内。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柴棍,石诚只得苦笑。但他领了情,将柴枝一根一根的捡起,放进背篓里。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等到第六天早上,元清河正在布置现场,却被石诚抓了个现形。 为了使那人少走一点路,他尽量将砍好的柴枝集中撒落在一处,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石诚一双淡然的眸子。 他讪讪的将手中最后一根树枝扔在地上,仍旧是不愿意去看石诚的脸。 石诚笔直的站在一棵松树下看着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石诚拖着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视线停留在他肩膀上的补丁上。 “吃过早饭没有?”石诚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早晨穿过树叶缝隙笔直照进林地中的阳光。 两个人坐在一根早已朽烂的粗壮树干上,石诚低头看着一朵刚从树皮中冒出头的灰色蘑菇,元清河捧着一个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石诚突然转过头,表情复杂的说:“你这样,我很困扰。”这样纠缠不休,真的有意思? 元清河啃馒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并没有去看他,又继续啃了一口,大吃大嚼。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石诚在心中哀叹着,拎起背篓站起身。 刚走出几步远,冷不防就被身后的那人强有力的手臂拖住,下一秒就落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拥住。石诚试着推了他一下,但是没能推得动。 元清河面无表情,就只是抱着他,狠狠的,仿佛试图将他勒进自己身体里,让他再也逃不脱。他埋头在他脖颈间深深的嗅着,香火的味道,佛教徒的味道。 他们同床共枕度过了那么多日子,而现在,就连抱一抱他也成了一种奢望。他爱得如此辛苦,却始终不愿意放手。 年少时,他爱过,得到过,拥有过,幸福过,但到最后都失去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人,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遗余力的拯救他,鞭策他,磨练他,甚至到最后,为了他而毁掉了他自己。 而现在,这个人想要功成身退,就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想都别想! 他放开拥抱,悲伤的看着他,用一只大手托住他的后脑勺。 石诚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感觉到他悲伤的气息,那一瞬间,他几乎快认命,几乎要失守,几乎想要就那样宠着他任他肆意妄为。 在他的唇就快要沾上他的,石诚努力的头向后仰,躲开他,眼中瞬息万变,到最后只是垂下眼睑,轻描淡写的说:“贫僧,法号一心。” 就像一句咒语,生生的打断了他的疯魔。元清河骤然醒悟,猛的放开他,后退两步,才能将自己的气息调整过来。 石诚立刻恢复平静,双手合十,朝他深深作揖。 “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而你,也不能擅自决定我的人生。”就像,你不爱我,却不能强迫我不去爱你。元清河说完这一句,就匆匆离开,仿佛一场逃。 石诚低垂着眼睑,站在林中空地上,不自觉的用手背拂了一下嘴唇,仿佛害怕唇上沾染的红尘玷污了心底的佛。 那一天之后,石诚换了好几个地方捡柴,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被那人找到了。 元清河越来越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晃悠,他捡柴他就在一旁砍柴,顺便从他这里蹭一顿斋饭,或者,嫌他带的斋饭难吃,干脆生拉硬拽的将他带至后山他住的茅屋里,亲自下厨做出一顿美味的斋饭来。 石诚总是带着一脸寡淡的表情,看那人一本正经的叫他“一心大师”,这个称谓自那人口中被叫出来,着实充满讽刺,而他却无可奈何。 石诚心生杂念,坐卧难安,眼看着日渐消瘦。 清晨结束早课,他握着一柄扫帚,表情恹恹,心不在焉的清扫台阶,远远的看到释心禅师缓步走来,因怕被他看穿心中凡孽,他只是让步到一边,低垂着头,微微朝释心颔首作揖。 释心禅师只是含笑扫了他一眼,便心明如镜,淡然说道:“心中本无物,何处惹尘埃。” 石诚抿唇,不敢答话,他心中纷乱,只觉得释心身上的袈裟似乎泛着佛光,鲜明得刺痛了他的眼,将他丑陋的红尘孽根照得一清二楚。 释心禅师只是微笑,看着他头顶的戒疤,说道:“一心,从今天起,你搬到戒院去闭关,静心清修,为师自会通知你何时能够回来。” 石诚眼皮一跳,低低的答了一声:“是。” 戒院处在天平山的西南,是座石墙围成的孤零零的小院子,与白云寺隔了一道悬崖,看着很近,但是走过去却要绕开半座山,相当遥远,据说是建寺之初就是预备出来给破了戒的弟子闭门思过的地方,石诚虽然没有破戒,但他宁愿一个人搬去戒院,求得清净,他怕再这样下去,真的就无心向佛有违初衷了。 戒院的一切都相当简陋,只有一间屋子,青砖铺地,正当中摆了几尊石佛,没有桌椅没有床,石诚只能终日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于蒲团之上打坐参禅,晚间在地上铺上被褥,和衣而卧。 从戒院走出来,沿山路走下去,大约走半柱香的功夫,山岩上有一处小泉眼,终日流水潺潺,泉眼下是个用石头砌成的水潭。他住在这里,一日三餐皆由慧净师兄送过来,因此石诚每天除了晨昏各一次去泉边打水洗漱擦身之外便是闭门不出,除了修行,再也无事可做。 他搬走的第二天,元清河就发现了。 他清早扛着一包食材送到白云寺厨房,就发现原本每天在水井边劈柴的人换了一个。回去的时候,他故意绕了远路,路过古老的银杏树,树下清扫落叶的亦不是那人;路过大殿时,香案前拂尘的也不是那人。他将那人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绕了个遍,都没能寻到他的踪迹。到释心禅师门上拜访,一个陌生的弟子却说:释心禅师下山授课去了。 他在心底冷笑,冷笑过后就是一阵无力的悲哀,那人竟然将他当成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爱得如此卑微如此辛苦,自己这是何必? 可是偏偏就毫无办法。如果人能够控制自己的心的话,他也不愿意再这样苦苦纠缠下去。可是,他的人生已经深深的烙上了那人的印记,假如失去他,他不知道这样灰败的、无望的人生要怎样继续下去。 他在抑郁之中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第四天傍晚,他去往常的水潭边打水,却意外的在山岩隐蔽的角落里遇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当时,那个人正背对着他,全身光裸,如同苦行僧一般,将半桶泉水提起来,自头顶浇灌而下。 元清河只觉得瞬间血气上涌,胸腔里五味杂陈,心里堵得慌。 那人全身都是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疤,虽说在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3 他昏迷不醒照顾他的时候早已见识过了,但此刻在光线昏暗的山里,那人裸/露的样子,仍然是触目惊心。右腿肚上的伤口长成凹凸不平的肉芽,畸形而丑陋。那些伤疤彷如盘桓在他身上会吸取精气的活物,将他生命和活力一点一点的吸走,将他吸成这般骨瘦如柴的样子。 他的肉体并不漂亮,或许曾经漂亮过,但现在,每一道疤痕和肉芽仿佛都在向他控诉,这个人到底曾经经历过怎样可怕的酷刑。 他呆滞的立在那里,只觉得喉头哽住,只是一味悲伤的看着他,直到与石诚目光相触。 石诚看到他的瞬间有些愕然,随后镇定的在他的注视下穿好衣服,任僧袍贴在湿漉漉的肉体上,他笼着前襟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冷然抬眼注视着他,沉默之中仿佛酝酿着什么。 良久,石诚开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的眸中凝聚着尖锐的光芒,语气里隐隐压抑着怒气。 元清河低下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桶被他放在池塘边了,这个样子的确很可疑。他突然就不想辩解了,不想回答了,他感到自己很可笑。那人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死皮赖脸盯着他的跟踪狂一般愤怒,尽管,他也只是来打水的。 “别再跟着我!滚回上海滩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石诚迈开脚步,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数日来的清修再一次前功尽弃,此刻胸中的怒火已经宣告了他修行的失败。他对元清河的行为恼羞成怒,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当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石诚在轰鸣的雷雨声中辗转难眠,他承认今天对元清河说的话是重了,尤其是在他看到搁在水潭边的两个空桶和扁担时,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是巧合而已,他们巧合的共用一个水源,而他却把这样的巧合当成那人的处心积虑。 右腿隐隐作痛,这具残破的身体,落下了病根,一旦遭逢天气突变刮风下雨,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进去般,痛到骨子里。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雨停了,风却没有停,气温骤降,偶尔能听到狂风的低啸,石诚蜷缩在被子里,他知道,天气这样异常,应该是台风将至。 果不其然,下午再度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的摔在屋檐上,声响惊天,院子里几乎聚集成了一片汪洋,幸亏屋子的门槛颇高,积水才没有倒灌。 石诚跪坐在佛像前诵经,屋子年久失修,有几处漏雨,他将木桶和脸盆放在雨滴下,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已经快积满了,足见雨势来得凶猛。 傍晚,雨小了一些,慧净撑着一把油纸伞来戒院送饭,那把伞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帮助,雨水几乎将他下半身淋透。 石诚一整天都没有得到食物,他并不奇怪,遇上这种天气,走那些泥泞湿滑没有修石阶的山路,确实相当危险。 吃着被雨水冲得淡而无味的斋饭,慧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油纸包放在他面前:“下午,镇上淹了水,后山塌陷了,寺里来了很多灾民,无家可归了,师兄们忙不过来,这是干粮,我这几天恐怕不能来了。” 石诚心中咯噔了一下,看着他:“你说……后山塌陷了?” 慧净点头:“幸好后山住户极少,否则我们真的要忙不过来了。” 石诚表情呆滞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兔唇,慧净性子寡淡,说出来的话平平无奇,却好似一声惊雷在他心中炸开。 慧净走后,黑云乌沉沉的压下来,风雨一刻都没有停止。只是傍晚时分,天幕已经漆黑得像是深夜。 石诚呆坐在蒲团上,任一两滴雨水漏下来,打在自己脸上。 后山,那人曾经带他去过他住的小屋,就是后山的山岩下搭了一间简单的窝棚,从屋顶悬吊下来一口锅,那人却能在这样简单的炊具里变出一碟美味的斋菜请他品尝。那人放弃了一切,过着这样贫穷乏味的日子,只是为了能够守在他身边。 没有谁,可以这样毫无保留的对待另一个人,除非因为爱。而他,一次次的对那人说了那样残忍决绝的话,一次次的将他捧出的一颗真心践踏进尘土里。 石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的时候勾断了佛珠,满地乱跳的佛珠如同他此刻早已跳紊乱了的心。他顾不得其他,提起靠在门边的拐杖就冲进铺天盖地的风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59 雨水下成了瀑布,根植于莽莽苍穹,连接朗朗乾坤,将狼狈可笑的人浇得醍醐灌顶。 山路流成了一道蜿蜒的河流,冰冷的雨水没过脚踝,石诚拖着艰难的步伐,在这样湿滑泥泞的山路上摸爬滚打。 他去过了白云寺,他一瘸一拐的在人满为患的大殿里寻找那人的身影。那人英武不凡的身影,在万千人群中,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可是他还是一个一个的,仔仔细细的,将每一个年轻男子的脸扳过来一一看过。所有的难民都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疯子。 他终于像个疯子一般东倒西歪的奔跑出去,甚至撞到了端着药走进大殿的慧净,滚烫的汤药洒在身上都浑然不觉。 右腿被冷水一泡,疼痛的僵直了,无法动弹,彻底成了一个废弃的器官,成了他的拖累。湿透的僧袍粘在身上,束手缚脚的,有好几次,他跌进泥水里,顺着水流被冲下山去丈许,抱住路边的树木才得以勉强稳住下滑的身体。 下山的路,他东倒西歪连滚带爬,狼狈得好似一个败落的逃兵。 他承认他败了,他不想再斗下去了,他此刻只想要那人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 半片山完全塌了,后山变了个形状,被落石和烂泥掩盖成一座巨大的坟丘。树木被自山腰处冲下的泥石流连根带起,犬牙交错东倒西歪,像一头巨兽的残骸。四野一片荒寂,只有无边无际笼罩下来的雨幕,和不断呼啸的狂风。 石诚不知道为什么能记得那么精确,但他就是知道:他的小屋此刻就被压在坟丘下面。 那他呢? 他安慰自己,或许他早就察觉到危险,先行离开避难了,或许他跟灾民们一起,集中去哪里避难了。但是,他为什么不来找他?哪怕只是来露个面也好,让他放心。 是啊,不是你叫他放过你的么?不是你叫他不要再跟着你的么?不是你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么?你这个总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口是心非的跳梁小丑,简直可笑之至! 什么离开他就是为他好、什么跟着他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什么你是他的劫,全都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你亲手将他推入彷徨痛苦的深渊,到头来还以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的模样,伪善的对自己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4 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你根本就是一个自卑自私龌龊残忍的刽子手! 石诚抛开拐杖,拖着一条腿,手脚并用爬上那座高高隆起的坟。 他用双手挖开一道又一道缝隙,在岩石和树干之间掏出可怜的一点烂泥。岩石的棱角划破掌心,粗糙的树干割开皮肉,石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疯了一般用手刨挖着那座仿佛吞噬了他整个生命的巨大的坟。 天已经黑透了,元清河提着一包药材,一步一个坑的往回赶。 早晨他趁着雨小的时候去了最近的镇子抓药,发现好几户人家的屋顶被大风掀了,镇上已经淹了水,镇民们全都收拾了家中的衣物细软往山上白云寺去避难。 他趁乱逮住了镇上药材铺子的小伙计,将他强行绑回了药材铺子,按着他的指示抓了几味药才放了人。只是药材铺子也淹了水,他不知道这些稍微受潮的药材还有没有效果。 这个活血止痛的药方是曲先生临走时留下的,每当这种刮风下雨的天气,石诚那条平日毫无用处的右腿就复活了,像个作祟的内鬼,能将他折磨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虽然那人要强,脸上并不会表现出来,但从那样惨白的脸色,呆滞的神情,以及比平时慢了一拍的动作,他都能看出那人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他把药材用油纸包好,挂在脖子上,撑着一把伞趟水往回赶,却不想遇上了菜农莫老汉一家子。莫老汉平日负责供应白云寺的米面粮油,如今镇子遭了灾,眼下连年战乱,指望政府的赈济恐怕是不可能的。集中在白云寺的百多号人的口粮的运送工作,全都落在莫老汉肩上。莫老汉也算是天平山上的挑夫之一,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说并不算熟络,但总是同行。遇上他的时候,莫老汉正带着镇上几个年轻的后生将从大水中抢救回来的几十包粮食往山上背,他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捋起袖子上前帮了他们一把。这一耽搁,天色就黑下来,雨却越下越急。 他珍而重之的捧着药赶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家没了。 后山这一带,日照不足,冬季冷风呼啸,除去附近几个猎户,在这里建了临时落脚的小屋,此外就没有什么人住了。所以后山塌了,猎户们迁到白云寺避难,自然是没人来通知他。 从山上被雨水冲塌下来的泥土岩块树木的混合物将他的房子压在下面,形成一个犬牙交错的巨大土丘,耸立在黑魆魆的冷雨中。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了,眼下也只有投奔白云寺,起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至于在这淋上一夜的雨。 闪电划破夜空,将土丘顶端一个黑影的轮廓清晰的描绘出来,尽管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却像被闪电劈中,呆立在那里。 土丘顶端坐着个僧侣,以双臂抱膝的姿势,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成了一尊佛,任冷风冷雨劈头盖脸的将他淋透,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无觉。 名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如果可以,石诚宁愿成为一座墓碑,铭刻上那个名字,屹立在坟头,在风雨侵蚀中永垂不朽。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离别,就是那份深藏的爱恋还未能说出口。 失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凡心,扰乱他的宁静,阻碍他的修行,可是,失去那个人之后,这样荒诞之至苍白透顶的人生,要来何用! 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的雨水将他淋透,水哗哗的冲刷着他的脸,不知道那是雨、是血、还是泪,他只是觉得疲惫,疲惫得连眼神都涣散了,再也聚焦不起来。 元清河攀着岩石和树干,悄然的爬上去。 这样泥泞湿滑摇摇欲坠的土丘,他不知道石诚是拖着残疾的右腿爬了多久才爬到顶端的,好几次打滑之后,他终于登顶,慢慢的接近了那人。 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个呆滞得仿若木石死物的人,那人明显的浑身瑟缩了一下,蜷缩得更紧,借着闪电一闪即逝的微光,他看到那人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涣散的眼神凝滞在虚空中,一条红色的河流自他脚下蜿蜒开去,被雨水冲淡,消失。 竟然是血。他的心猛的被揪紧,仔细审视了那人,看到那双原本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此时已是血肉模糊,血水沿着他的手指滴下,在他脚下汇聚成一个血泊,又混合了雨水流下山丘,触目惊心。 他在那人身侧跪下,轻轻的慢慢的以不惊吓他的温柔动作将那人揽进怀里。 石诚浑身一颤,极慢的转过头来,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脸。 那样宁静温柔的眼神,仿佛一个暗示,一瞬间就将他唤醒。 他不相信的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惨不忍睹的双手使劲的揉着捏着他的脸,用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在他脸上画出妖异的咒文,仿佛印上他独有的印记。 他笔直的跪着不动,任石诚疯了一般搓着揉着他的脸,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人如此情绪失控,五官纠结在一起,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用受伤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脸上。那人纵情哭泣的样子,原来很丑陋,有如一个撒泼的疯妇。 可是,他的冷他的闷,他的坏他的狡,他的沉默他的痛,他的仇恨他的梦,他的丑陋他的疯,全都只属于自己。 宁静的陋室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石诚呆滞了,只晓得坐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看,无知无觉的乖巧,任他替他擦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再用布条将他的手一道一道的缠好。 石诚默默的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净脸上的血污,那表情有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扁着嘴,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眼中满是哀怨。 心,一下子就柔软下来,他捉住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按在脸上,淡笑道:“以后还躲我吗?” 石诚扁着嘴,微微摇了摇头。 “还撵我走吗?” 依旧是沉默着摇头。 “腿,疼不疼?手呢?”知道他大概是暂时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元清河不再戏弄他,捏了捏他右腿肚子。 石诚吸了吸鼻子,垂下头,一大颗泪珠子掉了下来。眼泪好像有了惯性,一开始往外掉就收不住,他倔强的别过脸去,将哭泣的脸藏在阴影中。 元清河自己去洗了把脸,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浑身上下擦洗一番,因为没有替换的衣物,只得撕了半片床单围在腰上。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戒院小小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从屋顶漏下的雨滴,嘀嗒一声落入水盆里。 元清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无家可归了,今晚收留我吧。”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将毛巾按在头上一顿猛揉,却发现对面那人又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罢了,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5 当我没说。他讪讪的收回目光,继续去揉那一头湿发。 “清河……”石诚向他伸出缠满白布的手,将他的脸慢慢的扳向自己,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做出一个笑的动作,但那在元清河看来只是抿了一下唇。 “放弃全部,守着我这么个废人,值得吗?” 元清河停下动作看着他,他觉得两个人此刻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他能看穿他眼里的全部隐情。 值得。 你活着、死了、残了都是我的。 你的过去、现在、未来也都是我的。 你这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没有你,我将一无所有。 可是这些,他一句都没能说出口。他只是捉了他的手,按在胸口,深深的看着他,轻声说道:“值得。” 心中长久以来一直盘桓的死结突然就松开了,那些被苦苦压抑被囚禁的爱恋,像是突然得到了自由的鸟雀,四散着奔涌而出,冲向晴空。 石诚猛力的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倒在铺好的被褥上,翻身跨坐在他腰上,捧着他的脸,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像是一头饥饿了很久的兽,急切的撕扯他的猎物,毫无章法毫无技巧,扳开他的下巴,将舌头拱进去,纠缠着他,吮吸着他,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他心里叫嚣着想要更多。 元清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具有某种攻击性和暗示性的缠绵杀了个手足无措,反应过来的时候,石诚已经离开了他的唇,伸手下去撕扯他围在腰间的布片。 元清河蹙眉,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一把按住他的手,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石诚有丝毫的不情愿和心理负担,他朝香案那边努努嘴:“你的佛在看着你。” 石诚已经恢复了冷静睿智,他看都没有看那佛像一眼,只是冷哼一声,轻蔑道:“他从来未曾保佑过我们。” 他们这一步步,走得如此辛苦,何曾得到过神佛的庇护? 他扯开他遮羞的床单,准确的握住那处沉甸甸的温软之物,他笨拙的摩挲着他揉捏着他,看着他不可抑制的勃发成气势汹汹的壮硕。 元清河已然情动,一挺腰,将他顶向一边,翻身压了上去,自上而下将他整个人罩住,他的眸子变得幽深而锐利,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个正在专心致志研究他那处勃发之物的人。 他看着那人褪尽衣物,瘦骨嶙峋的身体疤痕遍布,每一条都在控诉他的罪孽深重。他俯下/身,顺着他身上的疤痕一道一道的舔过去,好像每一道都是他们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掐灭了灯火,顺便在油灯里蘸了一下手指,将尚且温热的灯油涂抹在身下那人紧致细嫩的入口处。 他缓缓的挺进去,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和力度,侵略他内里每一寸领土,将那些欲拒还迎的抵抗视若无睹。 石诚疼得扬起下巴,用手背堵住快要脱口而出的悲鸣,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身体疼痛得像是要被生生撕裂,可是那种被占有被侵略被需要的感觉是如此美妙,被所爱之人,一寸寸的开拓身体,仿佛要从这个入口一直钻进心里。 元清河也并不好受,被他那处紧紧的绞着死死咬着,才刚挺进去一半就已前进不得。他欺上他,捧着他泫然欲泣的脸,低声命令道:“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堵住嘴的手被强行拉开,石诚气息不稳,颤抖着叫出一声细弱的低吟:“清河……” 趁着这片刻的放松,他耸身齐根挺入。 双腿被压在胸前,以一个前所未有幅度打开,小腿圈住他劲瘦的腰身,他那壮观的欲望竟然不可思议深深的楔进了自己身体的最隐秘之处,尾椎处已经痛到麻木,没了丝毫知觉。 元清河没敢进行下一步动作,那人呆滞笨拙的样子,很显然是未经人事,连取悦都不会,只知道抱着他的脖子,紧紧咬着下唇强忍下这无法言说的痛楚,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整个人贴上石诚,用炽热的唇舌舔掉他流到耳垂的眼泪,滚烫的气息在他脖颈周围游移,直到他启齿,轻轻咬住他胸前的那点嫣红,一只大手探下去,握住他那个已经悄然昂起头的器官,极其温柔的上下捋动,饶有趣味的看着那人生涩的反应,只见他惊叫一声,仰起头,喉结急急的上下弹动,两颊滚烫酡红,不多时就缴械投降,黏糊糊湿答答的吐了他一手,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下去,把头侧向一边,发出急促的喘息。 他按着他的肩,试着来回动了两下,然后再也无法抑制,大刀阔斧的进出,猛烈的撞进他的内里。艰涩的甬道在他强硬粗暴的开拓下变得柔软而温顺,承受他一次重过一次的撞击。 石诚的呼吸变得短促,他不由自主搂紧那人的脖颈,将两人的上半身紧贴在一起,任他蛮横的冲撞,撞碎了他的低吟。 他迫开他柔韧的内里,每撞进来一次,就好像触动了某一处敏感而微妙的地方,胀痛酥麻从尾椎处朝上蔓延,直到侵吞了他全部的理智,在他头脑中炸开一个个跳跃的光斑。 也许,那就是佛所说的极乐世界。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暴雨将天地搅得一片混沌,陋室之中,两个一丝不苟的男子在佛前大胆而狂野的交/媾,如同洪荒或者末日,冲破了一切束缚,他们的身体肆无忌惮的楔合。 是无法饶恕的罪孽,还是大逆不道的亵渎? 佛笑而不语。 在不知道第几次到达佛所说的极乐之时,那人终于停下动作,紧紧将他按进宽厚的胸怀里,颤抖着在他的深处倾尽全部的温柔。 平静下来之后,理智一点点的恢复,石诚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细致紧实的胸肌上。腹部以下一片狼藉,体内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他的血和他的爱,但他任性的不想去理会。他还沉静在刚才酣畅淋漓的快意之中,素来清心寡欲,他从来不知道与所爱之人行云雨之事竟是如此美妙。他像死过一次又重生一般,浑身轻松的躺着,默默的凝望着微笑不动的佛。 “我留下,或者,你跟我走。”元清河贴上他,咬着他的耳朵,用气流送出声音。 “我跟你走……”他喃喃的回答,伸出缠满布条的手抚上他的后背,重复了一句:“我跟你走。” 天亮之后,雨停了。 屋檐的雨水嘀嗒而下,落在长条形的石块上,那块石头,在雨水经年累月的侵蚀下,已经被洞穿出一排孔洞,蓄满清水。 一束天光照进幽暗的陋室,照着两个相拥而眠的爱侣,石诚在他的怀抱之中睁开眼,正对上佛像依旧笑得微眯的眼。 他收拢手臂,紧紧搂住那人,桀骜不驯的看着那佛。 这天地间,他所要守护的,就只有面前这人而已。 不管阻挡他们的是戒、劫还是结,都由他一手来解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6 。 就在台风平息三天后,慧净去戒院送斋饭,却发现,戒院那个简陋的小屋已经空了,一切都被收拾得干净整齐,好像不曾有人住过一样。慧净回到白云寺,在释心禅师的禅室门口低低的道了一声:“师父,他们走了。” 木鱼之声戛然而止,释心禅师放下佛珠,转眼看了一眼从窗缝中漏进来的朝阳,忧虑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释心禅师叹了口气,对少爷说:“骚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所以人在江湖飘,不能太傲娇,看石头,到最后还不是被少爷吃干抹净,而且还是自己主动的。 好老套的梗,毫无新意可言,不过我好喜欢,总想着自己一定要写一次看看的说。 尽管很含蓄的h了,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章要被锁了…… ☆、第 60 章 元清河捧着两个饭盒,穿过拥挤嘈杂的火车厢走回座位上。 石诚戴了一顶毡帽,舒适的窝在座位上,安静的看着车窗外的秋景,帽檐在他细白干净的脸上斜切下一道阴影,他密长的睫毛低垂着,眼底的浮光随着车厢而颤动。 元清河蹙着眉走过去,他知道每当那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对周遭环境无知无觉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又在筹谋着什么了。 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石诚立刻晃过神来,将大腿上的一份报纸收好,接过元清河递上来的铝饭盒打开,有鱼有肉有菜有蛋,几乎可以称得上丰盛。石诚怔了怔,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们不声不响就走出天平山,还得戴着帽子遮挡他光头顶的戒疤,这让他心里一直有种罪恶感,好像私奔。 元清河见他半天没动筷子,有意逗他一逗,凑在他耳边阴恻恻的说道:“是你自己答应跟我走的,怎么、想反悔?再说……”他嘲讽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在佛前破了大戒,你觉得你的佛还会要你吗?” 石诚浑身一个激灵,想到那一夜的疯狂,赶紧埋下头,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捣着饭,耳朵瞬间就红了。 元清河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不自觉的挑了挑眉,阳光将那人滚烫发热的脸照得粉红通透,别有一副羞涩的风情,看得他心花怒放。 确实是太急了一点,因为马司令前几日派人给他送来一封鸡毛信,说是他手下三个师长有造反的意图,让他速速赶回去支援。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他准备回一趟上海给马司令搭把手,无奈被一场台风耽搁了。但是也多亏了这场台风,他才能有机会把这个头脑像块石头死不开窍的家伙一并带走。 在苏州经历了这么一遭,历时三个月,再回到上海滩,已经入秋,路边的法国梧桐一树黄绿掺杂的叶子,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也换上了一身摩登的大衣。 他们回到了当初同住的那个小院子,石诚就迫不及待的钻进被窝,蜷缩成一团。虽然这才十一月,在外面走了一遭,他已是冻得手脚冰凉。 元清河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走进卧室就看到那人巴着被子边沿眨巴着黑眼睛看着自己,看得他心跳瞬间就乱了。 “起来,让我把被子搬出去晒晒。”他觉得喉咙发干,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不,要搬就连我一起搬。”石诚用被子蒙住头,闷闷的说。 元清河一愣,弯着眼睛微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人耍无赖的样子。 末了他目光一沉,立时就将那人裹进一床的被子和棉絮里,三下五除二卷成一个日本寿司卷,轻轻松松的扛起来就往院子里走。 石诚从被卷里探出一个光脑袋,偏过头看着元清河的反应,见他已经板起面孔,便不敢再吱声,只是暗自咋舌,心中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容易生气。 元清河将一卷被褥放在事先摊开的苇帘上,平整的铺开,石诚就四仰八叉的躺在被褥上,用手掌遮住刺目的阳光。一个黑影俯压上来,拿开他的手,吻上他的唇。 石诚象征性的挣扎了那么一下子,就安静了,两人像热恋中的普通情侣一样缠吻了一会儿,元清河捧着他的脸轻道:“我下午要去一趟马公馆,你不要露天睡觉,会着凉。” 石诚心不在焉的抚弄着他的脸,喃喃问道:“你要去见马三小姐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重新吻住,湿滑的舌头毫无预兆的闯进来,像是惩罚他的多疑,这一次要粗暴得多,上下其手攻其要害,直弄得石诚双颊泛起微红的情潮,紊乱了呼吸,四肢绵软的被他压在身下,但元清河适可而止的放开他,说了一声:“我走了。” 元清河换上一身正装,才将过快的心跳调整过来,刚刚他差点就要把持不住了,但那场肆无忌惮的疯狂,他没能掌握好力度,把那人弄伤了,伤口一直流血不止,惨不忍睹,这让他深刻的忏悔了很久,实在不忍心再去碰他了。 直到元清河走了好久,石诚躺在翻晒的被褥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不得不承认,装傻充愣卖乖打滚博得那人的宠爱的确让生活充满趣味,尤其是那人无可奈何的含笑看着他,佯装发怒,眼中却是足以溺死人的温柔。 但是,该背着他做的事还是要做,为了他想要守护的一切。他翻身下地,也进屋换上一身正装,将毡帽扣在头上,拄起拐杖出了门。 元清河到达马公馆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次事件的严重性。马耀辉手下的三个师长长久以来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斗了许久,而马耀辉这个上司的不作为,也让手下这三个投机倒把之徒虎视眈眈的盯上了这个淞沪警备司令这个位置,因此,警备司令部是终日硝烟弥漫,三个师长明争暗斗的较劲,常常弄得马司令头疼至极。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程师长勾搭了戴师长的五姨太,被戴师长捉奸在床,戴师长自知不是程师长的对手,便去撺掇另一位吴师长,奈何吴师长对这两人狗咬狗的战争不予理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那两人掐得满头包,最后发展成了火拼,在城郊打了起来。马司令勒令他们停火,但谁都不服从,马司令平时是非常心平气和好说话的一个人,这次也被气得勃然大怒,要把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师长撤职查办。 事情就来了,两个斗得正酣的师长一听危及到自己前途了,顿时对这个平时沉迷酒色毫无作为的司令心生怨怼,居然言归于好联手造反了。 另一位吴师长不甘落于人后,也打着支援的旗帜跑来搀一脚,和马司令身边的秘书长里应外合,将马耀辉软禁在自家公馆中。 元清河到达马公馆的时候,就发现公馆外面戒备森严,来回巡逻的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他却一个都不认识,所以断定不是警卫团的人马。 他不动声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7 色的悄然隐匿了形迹,静静的在附近潜伏到天黑,才悄无声息的自马公馆围墙外一个隐蔽的侧门潜了进去。 马耀辉独自躺在黑暗中,他已经被软禁在自家公馆三天了,自他十七岁从军,接下父亲和哥哥留下的重担,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十年,直到这一次,他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失败。 一夜之间,众叛亲离。 身边没有一个人能信任,连那个只知道敛财的秘书长,居然也倒戈相向,联合外人来对付他。他原本没有从军从政的意愿,他这个司令的宝座,还是几位权势滔天的世伯扶上去的,走到现今这个地步,他只求那三个狼子野心的师长能留他一条性命,他会将这淞沪警备司令的位置双手奉上,然后快快乐乐的做个小市民,或者去英国找小妹,他的英文不是太差,或许能在那边找份工作安安稳稳的过活。 深秋的冷风敲击着玻璃,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窗帘。 玻璃发出匀速的声响,他眼睛猛的一亮。 这里可是三楼的小阁楼,一楼被吴师长的兵占据了,二楼就让给了宅子里的仆人居住,他自己终日龟缩在三楼这个小阁楼里,一日比一日更消沉。 他猛的从床上翻身跳下,扑向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元清河严肃的朝他点了一下头,自顾自打开翻窗,从狭窄的窗口挤了进来,他是顺着水管自楼房黑暗的背阴处爬上来的,裤子上蹭满了暗红色的铁锈,怕回家被石诚盘问,所以忙找了块布沾了水不停的擦拭衣裤上的铁锈。 马耀辉只是鼻子发酸,直愣愣的看着元清河,喉头弹动,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他深切的感受到,原来这辈子最应该珍惜的朋友,并不是平日混在一起声色犬马的狐朋狗友,而是在他走入绝境的时候还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见他一面的人。 两人默不作声的面对面坐下,元清河已经了解了事态的严峻,他率先开口:“你准备怎么办?” 马耀辉现在觉得心中好受一点儿了,勉强笑了笑,摊手道:“没办法了,警卫团被缴了枪,禁足了,就算没被禁足,那一个团的人马也顶不上什么事。眼下,兵枪都在他们手里,到时候他们谁想当这个司令,我退位让贤就是,他们总不至于会要了我的命,说实话,当这个司令我也是受够了!” 元清河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心想那人对身外之物倒是很看得很开,是个乐天派。 但是,素来性子寡淡如他,平时对社交从不上心,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投机的朋友,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是绝不能容许朋友身上发生这种事情。即使希望渺茫,他也打算试一试,要力挽狂澜。 他站起身,拍了拍马耀辉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许下了承诺:“你不要急着出面,我出去想想办法,兴许情况会有所改观。” 李今朝托着他的烟袋,在闹市区溜达。 马耀辉那边出了岔子,刘老将军再也无心牌局了,四处打听,看有没有门路帮帮这位世侄。这下子,李今朝清闲下来,穿了便服到繁华的大上海四处溜达。 他在政坛被掣肘,心中烦乱,甚至不愿呆在南京,所以索性在金茂大饭店包下顶楼一个大房间,隔三岔五来上海小住一番,最近更是四处物色,寻思着要在上海置办一处小公馆。 一个小报童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和他撞了个满怀,报童抬起脸,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充满希冀道:“先生,买份报纸吧!” 李今朝微微一愣,不怒反笑,掏出一张钞票:“行,那就给我来一份。” 报童欢呼了一声,立刻取出一份报纸,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去:“先生祝您万事如意!” 李今朝微笑着看着报童雀跃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的打开报纸。如他所料,报纸里有一行熟悉的钢笔字迹:四季茶馆天黑之前。 他合上报纸,点燃一撮烟丝,慢悠悠的吐出一口青烟,淡笑道:“终于来了。” 傍晚时分的四季茶馆是非常热闹的,放了学的学生,收了工的工人,还有游手好闲之徒,无所事事的老人,全都聚拢在茶馆里,品茶交友,谈笑风生。 茶馆的伙计也是个看得懂颜色的,李今朝一进门,他就瞧出这是位大客,绝不是底楼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的人物,他立刻就殷勤的将李今朝迎上了二楼雅间。 石诚极为闲适的坐在窗前,品着一壶上好的龙井,直到来人一直走到跟前,将他的银烟袋放在桌上,他才状似漫不经心的抬起头。 李今朝在他面前坐下,定定的看着他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石诚放下茶盏,对着他微微一笑。 李今朝只是笑,说实话,看到那个人安然无恙精明如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是落了地。一年前,这人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自己也命悬一线,而他当时却忙于各种事务,顾不上他,终究是放过了元清河。 李今朝淡笑道:“一年了,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石诚斟了一盏茶,推到他跟前。 果真是意料之中的石诚式回答,那人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不让人看穿他狼狈的样子。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竖在旁边做工粗糙的拐杖,那人清瘦了一圈的身形,伤痕累累的双手,以及他头上那顶形状奇怪的帽子,无一不昭示着,那人其实过得并不好,甚至是挺过了一身伤痛的折磨才能勉强活下来,但是他确确实实活下来了,虽然活得辛苦,但眼中却始终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可以断定,这满足来自于另一个人。 “阿坤那小子,在你手底下还好吧?” “你这样的大哥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不是俗人,那小子好得很,枪法好,人耿直,现在是我的第一师长。”李今朝抿了一口茶水,细细品味着其中的香气与苦涩。在那人心中,自己似乎还不如一个江坤城。 “那么,可以请你放过马司令么?” 石诚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也无心品茶,他愣怔了一下,放下茶盏,不动声色道:“什么意思?” “你想要拉拢马司令不成,于是打算除之而后快,推一个听话的淞沪警备司令上位,因而策划了这次马公馆的j□j事件,我说得对么?”石诚依旧是笑吟吟的再度为他斟满,好像以和一个老朋友聊天的口吻,字字句句说出的,却是一个惊天的大阴谋。 对,都对,也只有这个人能将事情洞察到如此明晰的地步,然后对着他这个幕后主谋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口。这个人果然够资格与他平起平坐,偏偏似乎成了他的对手。 “今朝,我可以请你放过马司令么?”石诚又重复了一句,将茶盏向他推了推。 李今朝默然的拿起桌上的烟袋,动作依旧娴熟优雅,但擦火柴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8 的小指却在微微颤抖,在石城平静淡然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丑陋到无处遁形。 放过?如何放过?现在总统已经开始质疑他了,正在试图架空他的权力,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个闲工夫隔三岔五就往上海跑,他已经快成为南京卫戍司令部徒有其名的秘书长了,只因还能牢牢的握住兵权,才没有被请下野,他早已无路可退。 “我知道你的处境和顾虑,那件事其实是因我而起,为了替我收拾残局,断送了你的仕途,我很抱歉。”石诚认真的看着他,郑重其事的对他垂下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策划那场战争,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假仁假义。李今朝不动声色,微眯着眼,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 “我会尽我所能去补救,给我一点时间,南京卫戍司令的位置,终究会是你的,这比你四处拉拢政客要强得多……” “够了!”李今朝粗暴的打断他,含着被人一眼看穿的恼羞成怒,“你这算什么?跟着别人跑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现在却在这假惺惺,弄清你自己的斤两,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张石诚!” 石诚平静的看着他,脸上带着他一贯云淡风轻的笑,说:“那么,也就是说,你还是不肯放过马司令?”别让我戳破一切,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今朝。 “我凭什么放过他?”李今朝似乎有些烦躁,仕途不顺,他已经压抑了太久。 你一定会后悔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今朝。石诚脸上依旧笑着,目光却慢慢森冷下去。 “你先听听我的故事再回答我也不迟,”他好整以暇的摇晃着茶壶,“我手上有一份小册子,是全国地下党的干部名单,偏偏,这份名单上有两个我最不想看到的名字,于是,我把这份名册私藏下来了,没有上缴。话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听明白了。” 石诚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上最后一杯茶,淡淡的看着他,再度重复了一遍:“今朝,你可以放过马司令吗?” 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心中的防线瞬间崩溃,在这场他们两个人的博弈中,他一败涂地。 “你是军统的人!”李今朝近乎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句话。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关,以肃清政敌维护国军统治为目标,培养了大批一流的特务,搜集情报,窃听电波,监视政敌,暗杀异党,在过去的几年中,有大量地下党被捕杀,这全都拜军统所赐。他怎么都想不到,面前这个温雅俊秀的青年,竟然是那个刽子手组织的一员,而且既然能掌握如此重要的情报,他,必定不是一个最低层的特务那么简单。那份地下党名册一旦公布,军统局将会血洗全国以肃清地下党,这将引发一场灾难。 石诚苦笑了一下,表情变得悲哀:“你很吃惊?比不上当我得知你是地下党的时候更吃惊。” 李今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下来之后,他凌厉的扫了石诚一眼:“你这么做,是为了元清河?” “也不全是,我更担心你,现在回头还不晚,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不希望你走上这条无比崎岖危险的道路,当然你有你的正义和自由,话我就说到这里,告辞了。”石诚拢了拢外套,拄起拐杖,吃力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口。 李今朝怔了怔,看着他歪斜的背影,突然觉得心痛。 他不顾一切的起身追上去,终于在那人伸手碰到门把的前一刻将他狠狠拥进怀里,那么用力的禁锢着他,埋头在他的肩窝。长久以来的隐忍、压抑,不得宣泄的痛苦,如今统统释放出来,他浑身颤抖的抱着那个人。 “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声音颤抖得不像是自己的。就算政治立场不同,就算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就算我终究不曾有过机会,但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 石诚静默的站着,任背后的人以勒到他几乎窒息的力度紧紧抱着他,他已不是孤家寡人,心中满满的充盈着爱情,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拥抱另一个人。 他头一次见到李今朝这般人物如此失控,心中哀叹自己还是下手太狠,将他的面具完完全全的剥了下来,直剥得他鲜血淋漓。 石诚叹道:“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今朝。” 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1 章 元清河在院子里驻足,看着厨房里亮着的一盏温暖的灯火,迟迟没有跨进门去。 石诚在灶台边忙上忙下,虽然他的厨艺烂得可以,但并不影响他做饭的架势,他一会儿在台子上铛铛铛的切菜,一会儿又在热锅洒上油,哧啦一声弄出一股青烟,把青菜小心翼翼的倒进锅里,拎起锅铲就是一通乱炒。 一双手搭在腹部,后背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元清河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低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石诚微微一笑,将锅铲交给他。 他始终都不喜欢厨房里的这项工作,并且对吃食没什么讲究,以往都是有什么吃什么,这练就了元清河的好厨艺,他做的菜特别好吃。 今天他险伶伶的赶在元清河之前到家,却闻到自己一身淡淡的李今朝独有的烟草味,怕被那人联想到什么,于是罕见的跑进厨房,企图用油烟味遮盖一身烟草味。 元清河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把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然后点了一支香烟,靠在灶台上,长久的望着飘散在空中的青烟愣神。 石诚坐在餐桌边等开饭,察觉到他今天奇异的沉默,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饭后,两个人,四只脚,在一大盆热水中泡着。 石诚和他并肩坐在床上,漫不经心的用脚底摩挲着他的脚背。元清河率先洗好脚,蹲下/身,捧起他的脚,用毛巾拭干。知道他在忧虑什么,石诚只是淡笑的看他,并不说破。 元清河将他一双冒着热气的脚放下,在他j□j的膝盖上亲吻了一下,替他拉下裤腿,然后他就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不动了。 他眼睛里是漆黑的悲戚,望不到底。 石诚长久的望着他,越发觉得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无声的寻求他的原谅。终是于心不忍,石诚向前探出身去,捧起他的脸,让他正视了自己,循循善诱道:“怎么了?” 元清河始终只是低垂着眉眼,并不看他,他深知马司令那桩事,双方实力悬殊,他既然决意掺和,那必定是九死一生,只是,他无法开口,他无法告诉他自己是有多么留恋这凡尘的烟火,留恋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只是自古以来,忠与爱,难两全。 “是因为马司令的事情?”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49 被他一语戳破,元清河愕然抬眼:“你怎么知道?”末了他觉出自己这话问得愚昧,那人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物,仅仅从他一个眼神之中,就捕捉到了真相,终究是和自己不是一个路数。 他默然捧起石诚放在膝盖上的手,仰起脸看他,郑重其事说道:“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只要我不允许,便不会有这样的如果。 石诚淡笑,用一个轻柔的吻回答了他。 元清河闭着眼,细细品味着唇上的温度,慢慢站起身,带着他一起跌在床上。 他不知疲倦的要他,看着他在身下情动摇摆欲罢不能的躯体,他蓦然明白:这样就好。他们本就不曾有过美丽的相遇,既然如此,当然也不需要刻意的告别。就像他们从未向对方吐露过心声,但是他却知道,他们彼此相爱,从很久以前的某时开始,绵长得看不到终结,就连死亡,就连时光,就连戒室微笑的佛陀,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就是这样一个人,占据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教会了他礼义廉耻,教会了他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教会了他重新去爱。无论他何时回头,那人总是在那里。 天空泛起鱼肚白,元清河长久的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在朝阳升起之前悄然起身离开。 元清河偷袭了警备司令部,他孤身一人,连把枪都没有,潜伏在司令部大楼的阴影中,直到早晚班的守卫交接之后,早起的士兵打着哈欠走上岗位。元清河才悄然摸过去,靠着他最擅长的近身搏斗术放倒一名巡逻士兵,夺来一杆步枪,靠着不多的子弹杀进了司令部大楼的内部,砸开铁门,将被禁足的警卫团的人马给放了出来。 马耀辉警卫团里的人,个个都是经过这位元团长亲手调/教和操练的,虽说只是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但见识过元团长的身手和为人的士兵,无不对这位年轻的团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这群充满血性的汉子,一见到单枪匹马杀进来的自家团长,喉咙里都是有点哽,红着眼圈说不上话。 一个人进出这处被严密封锁的司令部倒还好说,要带着这么手无寸铁的一个团杀出去,却是困难重重。元清河略一思索: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闯,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引来程师长和戴师长的援军,到时可就麻烦了。 他目光凌厉的一一扫过团里的士兵,士兵们现在个个对他是死心塌地,一听说要冒着枪林弹雨硬闯出去,皆是奋勇拍板:跟着元团长这一场,是生是死都值了! 还没冲出司令部大楼,围墙外面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元清河眉毛一挑,意识到不妙:大概是程师长和戴师长听闻有变,增派的援军到了。但此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前面就算是万丈深渊他们也只有硬闯这一条路,否则被程戴的援军堵在这栋司令大楼里用机枪扫射,绝对没人能活着出去。 警卫团无声无息的在楼道口集合,元清河一挥手,士兵们大吼着奋勇冲了出去。 围墙外的枪声停息了,元清河冲在最前面,有些诧异的看着大门口。 沿途都是尸体,一名年轻的军官坐在马上,压低了帽檐,正在用袖子好整以暇的擦拭他的步枪,他身后则是清一色身穿瓦蓝色制服的军队,还有一辆装载着货物的军用卡车。 看到他走出来,江坤城用枪杆向上推了一把帽檐,微微一笑:“清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元清河目光一凛,沉声问道:“怎么是你?” 自元清河带着昏迷不醒的石诚逃走之后,江坤城顺理成章的成为第二十七师师长,接管了赵长华的军队,效命于李今朝的第九路军,在江淮流域活动。此番听闻马司令的这场变故,主动请缨,带了一个团的人马开进上海滩,主要是想来看看大哥。 江师长翻身下马,目光一一扫视了元清河身后手无寸铁的士兵,说道:“军座派我来支援马司令,程师长和戴师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撕破了脸,已经在城外打了起来,趁现在快走吧!” 又是李今朝!元清河压低了帽檐,咬牙切齿。竟然沦落到需要李今朝出兵相救的地步,真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但他没有赔上士兵们的性命的道理,不再犹豫,命士兵装备上江坤城带来的武器弹药,荷枪实弹的警备团整齐利落的集合在空地上。 元清河翻身上马,和江坤城相视了一眼,两支队伍一同开了出去,齐头并进,直奔马公馆。 马司令在被软禁的日子里,整天把自己锁在小阁楼里,不分昼夜的睡觉,除了睡觉,真的没有消除烦恼的其他办法了。 直到窗外响起一声预示着某种重大事件拉开序幕的枪响之后,他猛然睁开眼睛,霍的一下坐起身,连滚带爬的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他几乎喜极而泣,他的警卫团长,威风凛凛的端坐于马上,高高举起手枪,朝天空中放了一枪。然后转向他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 那一枪将他所有的消极情绪打散,他飞快的跑进盥洗室,洗漱刷牙,胡乱的扒拉了两把头发,冲进衣帽间,翻找出一套崭新的军装,熟练的穿戴整齐,奔跑下楼。 吴师长的留守人马被元清河轻而易举的尽数歼灭,马公馆的小花园里到处都是尸体。元清河跨过尸体大步走到马耀辉面前淡笑道:“司令受惊了。” 马耀辉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他紧紧握住元清河的手,憋了半天才感叹出一句:“清河,回来我身边吧……” 元清河安慰的回握了他,笑道:“等我掀翻那三个逆贼再说吧!” 那一天,上海滩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元清河和江坤城联手,互相配合默契,以一师一团的人马,一举捣毁了吴师长城郊的府邸,将吴师长击毙。 平定了吴师长,马耀辉这次发了狠有了效率,下令将吴师长的三个心腹团长统统收监待定,肃清了吴师之中的叛逆分子,将一个整编师的军队交由元清河任意调度。 元清河与江坤城的队伍与程戴二师在城郊古河县开战,整个下午,外面隐约传来接连不断的炮火声,市民们纷纷躲进自己家里,不敢出门,市区的大街小巷都冷清得可怕。 直到傍晚时分,炮声停息了,这场内战才宣告结束。程戴二人双双被俘,收押等候开庭审讯。江坤城把军队留在古河县收拾残局,自己却是迫不及待的跟着元清河回了家。 院门大开着,石诚安静的坐在院中藤椅上晒太阳,一名个子很高,穿着干净利落的青年快步走进院子,从帽檐下方探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低声道:“先生,事情已经办妥,我们只是稍微挑拨了一下,程戴二人现在打得热火朝天,元清河那边,平定了吴师长,已经赶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0 过去了。” “另外,这是戴局长发来的密电,您看,要不要亲自回去一趟?”夏庚生将一份电报交到他手中。 一提到这事就头疼,石诚知道自己身为军事情报处的领导者,莫名其妙消失一年的确很不妥。索性的是他原本就不常在重庆军统大本营露面,大小事务都由夏庚生副处长代为出面,在其他几处的人看来是极其神秘的身份,甚至有几位处长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他本人,因此解释起来也不麻烦。 石诚慵懒的抬起眼皮,笑道:“知道了,等过完年我就去,跟裘大海联系上了吗?” 夏庚生点点头:“他正带着他的小组在满洲国监视日本人,听说您还活着,立刻就要赶着回来。”他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也回来?” 石诚摆摆手:“你回南京,继续监视火凤楼,让裘大海在满洲国呆着,没我的命令,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杨兰亭人还留在南京,听说是曾小姐不肯走,在等您回去。直到前些天,她们才得知您还活着,似乎正准备赶过来。” 石诚苦笑了一下,摆摆手:“跟她们说,让她们在南京等着,过一段时间,等上海的局势稳定了,我就回去看她们。” “是。”夏庚生领命悄然离去。 石诚怅怅然的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头疼。军统不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组织,既然在那起事件中活了下来,他本想就此销声匿迹,就此隐居,可是如今已不是孤家寡人,不能让元清河跟着自己籍籍无名的混沌度日,总得为他谋划一个未来,更何况他眼下仕途受挫,更需要他暗中出力。因此石诚再度出山重操旧业,将过去的情报网牢牢拽在自己手中,并且给重庆总部发去密电,恢复了身份。 入夜时分,石诚蹲在炉灶下烧火做晚饭,他起身揭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翻腾的菜汤,舀了一小勺等稍微凉了之后抿了一口,不由蹙起眉头。 他的厨艺果然是糟糕的很,这种东西只能糊弄糊弄自己的肠胃,是绝对拿不出手给元清河吃的。那人在外面打拼,如果还得等他回来照顾自己,那就真的是跟一个废人无异了。 石诚盛起菜汤,端出一碗冷粥,就着一碟酱黄瓜,独自坐在油灯下吃晚饭。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元清河与江坤城一前一后的走进院中。江坤城一眼就看到厨房亮着盏油灯,快步冲进屋。 石诚看到来人,放下筷子站起身,笑道:“阿坤,你来了。” 江坤城怔怔的站在门口,一眨不眨的看着石诚,与一年前相比,大哥变了不少,下颌尖削了,身形更为单薄清瘦,只一双幽深睿智的眼睛,精神饱满神采熠熠,是丝毫都没变。 他看着石诚白净瘦削的脸,喉头一哽,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哥!”便快步走上前去,大力将石诚搂进怀里。 元清河倚着门,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他是越瞧江坤城越不顺眼,恨不得立刻把他撵出去。他的人,是别人说抱就能随便抱的? 察觉到他面色不善,石诚悻悻的放开江坤城,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小子,哥都快不认识你了。” 的确,江坤城这一年变化很大,他年纪轻轻就位及师长,在军中磨练出了一副魁梧的身材,长腿宽肩的站着,竟然比石诚高出了一个头,圆脸也拉长了,是个俊朗刚毅的轮廓,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沉稳豪迈的军人风姿。 直到石诚拖着右腿走出去两步,他才察觉到大哥的走路姿势似乎不对劲,诧异的看着他:“大哥,你的腿?” 石诚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中了一枪,落下了病根,怕是以后都治不好了。” 江坤城抿紧嘴唇不说话了,当初在北平的医院里,大哥这条伤腿差点就因为危及到他的性命而被截肢了,是元清河一手拦下来的,否则他的大哥,后半生可能要靠轮椅度过了。此时看到大哥的境况,他不得不承认,元清河将他照顾得很好。 他草草扫了一眼桌上粗糙的饭菜,忙说道:“大哥,我去酒楼烫一壶酒叫几个菜,咱好好聊聊,你等着我啊!” 石诚还没来得及阻止,江坤城就已经快步跑出院子,石诚只得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的笑。 刚转过身,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石诚伸手替他拭去脸颊上沾着的一抹黑灰,轻声问道:“累不累?” 元清河张口轻轻含住他弯曲的食指,作势要一口咬下去,却只是在他手指上印出两个浅浅的牙印。这般温馨的时刻,他终归是不忍心苛责他,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昨天下午去见了李今朝,让他派兵增援我?” 石诚并不惊讶,只浅浅笑道:“你知道了?”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我闻到了。”那么贪恋他的温暖,所以即使是知道那人背着他去见了李今朝,也终究不忍去怀疑去苛责。 “我不过是跟他权衡利弊,他要跟马司令结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满口谎言,石诚无奈轻叹,终究是又对他说了谎。 “以后,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元清河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深深的嗅着,“我不准你再单独去见他。” 罢了罢了,这人还真是霸道,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石诚揉了揉他的头发,用下颌磕了磕他的肩膀,并没有答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翻文件夹,发现存稿快发完了…… 整个十一月都很忙,几乎没怎么码字,于是就这样把以前的存稿挥霍完了,接下来等我现码,可能会出现跳票断更、逻辑出错、别字bug等奇怪的东西,不完美之处,敬请指出~ ☆、第 62 章 一场争端平息了。 警备司令部进行了一场内部人员大清洗,秘书长被革职查办,程戴两个师长坐了牢,马司令从新提拔上来了王守信和彭琼两位师长,接替了程戴二人的位置。而吴师长的空缺,自然而然由那位马司令最信任最倚重的警卫团长顶了上去。于是第十九路军得以彻底重组,领导班子焕然一新。 因为在南京的第九路军李军长的大力协助,马司令与李军长在刘公馆设宴,两人言谈甚欢的照片被刊登在《申报》上。 石诚淡笑着看着报纸上放大的照片,直接忽略照片上的两位主角,视线落在马司令身后的那位年轻英武的新任师长身上。 总是不开心,总是板着脸,总是把身边每一个人都当成空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在看着他的时候那人的视线里才会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仿佛除此之外,世界都不存在了似的。该拿这样痴情到无可救药的家伙怎么办好呢? 就罚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罢! 头发已经渐渐长出来了,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1 石诚摘下绒线帽,对着镜子,扒拉了两把短短的头发,毛茸茸的,略微发黄,有点营养不良的意思。 江坤城在小院里住了三天,元清河的脸也黑了三天。每到晚餐一过,两人坐在院中促膝长谈的时候,那人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身后。江坤城脸皮薄,看到他的脸就立刻会意,躲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入夜之后,那人一下就亢奋了,翻来覆去的折腾,像一匹精力充沛的骏马,不知节制为何物,每每至后半夜,石诚疲惫欲死,还得压抑自己,强忍着难耐的低吟去迎合他,不能让睡在隔壁的客人听出响动,几乎快被他折磨疯了。 元清河用这样的方式向江坤城宣布了对他的绝对占有,眼看着阿坤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暗淡的眼,石诚心里就没来由的难过。三天之后,江坤城就随着李今朝一起,把军队开回了南京。 闲杂人等一离开,元清河每晚回家时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至少不会再阴恻恻的,好像赌气一般看到谁都不搭理。 熄灯之后,石诚背对着他,任凭身后那人拥着他,在他脖颈间流连,上下其手四处点火,他只是岿然不动的躺着。 元清河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将他翻转过来,裹到自己身下,捧着他的脸,试探性的问道:“有心事?”这人对于床笫之乐,不是这样冷淡的反应,他平常羞涩归羞涩,只要自己稍微挑拨一下,还是会情不自禁的作出回应的。 石诚在微光中定定的注视着他,眼中出奇的沉静,末了长叹一声,自己解开睡衣纽扣,拥紧了他。 这下元清河不干了,他最不喜欢看到这人委曲求全的样子。他有些烦躁的抬起头,蹙眉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看着石诚复杂的目光,他心里一沉:“你生气了?” 石诚淡淡的说了一句:“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我气走他,你难过?” 从他的语气中,石诚听出,这人又在闹别扭钻了牛角尖。他按着那人的肩膀坐起身,吃力的盘起腿,捧了他的脸,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战争爆发了,我们该何去何从?” 元清河如释重负的弯起眼睛,半跪着将他揽进怀里:“想那么远做什么?”他并没能读懂他眼中的忧虑。 自从石诚重操旧业,将过去的情报网再度掌控,他就已经看出了盘踞北方的日本人蠢蠢欲动,而政府的不作为,整日剿共、内战,国军各个派系合纵连横朝秦暮楚,着实让社会的有识之士失望透顶,群起而攻之,却被政府视作反动,进行了血腥的镇压。 石诚利用职务之便,私藏了几位遭到军统局捕杀的学者,在与他们交谈之后,不由也被他们开明先进的思想和慷慨激昂的陈词所打动。用渡轮悄悄将这些爱国名士护送到日本之后,他长久的陷入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深深的担忧之中。 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却已经欺上身,堵住了他欲言又止的唇,一双大手从他敞开的前襟中探进去,剥落了他的衣物。元清河叹息一般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回不到过去,去不往将来,我们只活在现在,明白?” “嗯……”石诚在他唇上磨蹭了一下,勾住他的脖颈,带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年关将近,上海滩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伙日本人和几个中国工友因冲突导致了大规模的互殴,事件发生之后,有两个日本人被迅速送往医院救治,其中一人不治。于是,日方不依不饶起来,接连制造了几起事端,事件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总领事,日本驻上海的遣外舰队舰队也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 其时,上海大街小巷都有民众和爱国学生在游行示威,人民义愤填膺,主张反抗,国军政府正在山西剿共,在漫长的会议之后,却主张继续实施不抵抗政策,只是一味委曲求全求得片刻苟延残喘。 淞沪警备司令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王师长彭师长包括马司令自己,都主张反抗。元清河颇为震惊,因为石诚的预言是如此之准确,那人的头脑,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 一辆汽车缓缓驶向火车站,石诚抱着包袱怔怔的坐在后座,他的头发已经颇为可观,能够将头顶的戒疤罩住,不再需要用帽子来遮盖了。 元清河宠溺的抚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嚼着藿香,一边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石诚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不管有多么不想离开,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是不能说出口的。他不想成为他的负担,让他在战场上有任何后顾之忧。 “房子已经替你安排好,也是你喜欢的小院子。到南京之后,就别再想着回来,上海,可能会沦为战场了。”虽然知道石诚对这些事情是了如指掌的,可是看着他幽怨的眼神,元清河除了将这些没营养的话再嚼一遍之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词穷了。 两人在相爱之后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离别,谁都清楚,对于一个将要上战场的人,每一场离别,都有可能是生离死别。 两人十指相扣,默然无语。 火车站人山人海,混乱而嘈杂,到处都挤满了急着向外省逃难的市民,巡警艰难的在人海中穿梭,维护治安。 汽车停在火车站之外,两人静静的在车中坐着,直到预示着火车即将开动的哨声响起之后,石诚才背起包袱,走出去之前,却又被元清河拉回车里。 一双带着清冽淡雅的藿香气息的唇欺上来,石诚回抱了他,两人在车中拥吻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等这一仗打完,我就回去看你。”元清河专注的看着他,又轻触了一下他的唇。 石诚默然点头,良久,低低的说了一句:“我走了。” 直到列车的汽笛长鸣了一声,石诚才从座位上向窗外探出头,毫不意外看到了那个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一身戎装的魁伟男子,在那人摘下军帽向他挥舞的瞬间,视线忽然就模糊了。 他坐回座位上,垂下头,极力的睁大眼睛。一个大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似乎不太合适。 傍晚,火车到达了南京,来接他的是江坤城。 江坤城就冲他做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叫了一声:“大哥!” 石诚拍了拍他的后背,赞许的笑了笑。江坤城便将他迎进自家的汽车,一路开回了元清河给他安排的住宅里。 是一栋不算很大但干净清爽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个小花坛,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茶树,被精心修剪成一个墨绿色的大圆球。 刚走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油爆葱花的香气,石诚愣怔了一下,就见厨房里探出一个女人的脸。 “先生!”杨兰亭连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2 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快步冲了出来,她如今倒是个朴素的打扮,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丝毫没有脂粉的痕迹,活脱脱成了个邻家小妹妹。 杨兰亭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眼里噙了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她紧抿着嘴唇垂下脸去,颤声说道:“先生……瘦了!” 石诚摆摆手笑道:“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上海休养了大半年,不然早就回来看你们了。” 江坤城搀着他一边说笑一边往屋里走,杨兰亭这才发现他拄着拐杖,右腿似乎不太灵便的拖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吃惊的看着他:“先生,你的腿?” “受伤落下了病根,还在治。”石诚笑得不以为然,“怎么一见面就哭?” 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他蓦地停住脚步,愕然抬头,剩下的半句话被噎在喉咙里。 一个温婉宁静的女子倚着厨房的门,静静的看着他,紧咬着嘴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曾竹心垂下脸,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睛。 “竹心。”石诚叫了她一声,末了,却是无言。 “去屋里歇着吧,一会儿,就开饭了。”曾竹心毕竟是个柔和内敛的性子,饶是惊喜交加情绪失控,她的声音都是沉静的,不容人拒绝。 “大哥,清哥给你找的房子,因为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正好兰亭她们自告奋勇的要来照顾你,清哥就让她们一起搬进来了。”江坤城一边替他收拾不多的行李一边说道:“吃过饭我带你去街上转转,看看还缺什么。” 石诚微微翘起唇角偷笑:那人会不放心他一个人住?那人是不放心李今朝,所以宁愿将两个女人塞进来,既可以照顾他衣食起居,又不必担心他和李某人之间发生点什么。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那个傻子能想得出来。 开饭之前,家里就来了客人。 江坤城刚端了一碗鸡汤上桌,抬眼就瞥见从院外说笑着进来的两个人,忙立正敬礼,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军座!” 人高马大的英国人看到石诚,立刻就大笑着走上前来,喜气洋洋的道了一句:“哈哈,张老板!” 石诚眼睛一亮,伸手与之握了握,目光越过他,看着淡笑着站在院中的清雅身影。 李今朝依旧是那副样子,抱着水烟吞云吐雾,只是头发剪短了,眉眼之间少了一分戏子的妩媚,却多出一分军人的潇洒来。 江坤城将自家上司迎了进来,接着忙里忙外的,又是端菜又是倒酒。两个女子回避了那一桌子大男人,在厨房里的小桌上默默吃饭。 四人一人一面,在八仙桌上坐定,石诚照例是滴酒不沾,只是以主人的身份自居,不时的给那三人倒酒。 江坤城一边替自家军座挡酒,一边不停的往大哥碗里夹菜,忙得不亦乐乎。李今朝则是坐着小口的抿酒,并不说话。 英国人丹尼尔依旧是很爽朗,有什么说什么,但大多是谈的他的生意。自石诚那边的烟膏停止供应之后,他的生意就慢慢萎缩,到后来眼看着萧条了,他也就没再沾染大烟这宗生意,反而是跟着李今朝从俄国人手里倒了几批军火,赚了一笔大款子,自己开了间洋行,做起了正经买卖,从此洗白走了正途。 酒过三巡,江坤城替李今朝挡了不少酒,他和英国人都是有些迷醉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互相给对方满上,到最后竟然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起来。 丹尼尔用力一拍石诚的肩膀,满口酒气结结巴巴的说:“张老板,我们是、是老朋友,要不要来我公司入一股子?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立刻、立刻给你想办法,how?” 江坤城睁着醉醺醺的眼睛,一把就把他毛乎乎的大手给拍了下去,骂道:“老毛子,你个j□j的别、别他妈打我大哥的主意,我大哥是正经人,来、喝酒!” 丹尼尔挥开他递上来的酒杯,不服气的瞪着他:“我做的也是正经买卖,我、我……” 江坤城笑嘻嘻的指着他:“你、你、你,那你倒是说说,你卖什么?” 丹尼尔打了个饱嗝:我卖女人、女人最喜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趴在了桌上。 江坤城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完了上去使劲掐英国人的脸:“你卖女人?那你倒是、卖两斤我尝尝,老毛子,别睡了,我们接着喝!” 石诚笑着看那两个人闹腾,却见坐在对面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今朝站起起身,托着他的烟袋走出去了。 石诚拄着拐杖走进院中,南京的一月是极冷,他被屋中的暖炉熏得两颊通红,此时被冷风一激,不由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领。 李今朝默默的看着升腾进夜色中的青白色的烟,知道身后那人一瘸一拐的在向他靠近,他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说道:“冷就别出来了,我抽完烟就回去。” 石诚笑得不以为然:“南京比不得上海,上海的冬天,阴冷阴冷的,简直能冷到人骨子里。” 许久无话,两个人并肩站在茶树前,陷入尴尬的沉默。 末了,李今朝看了他一眼,说:“丹尼尔先生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他的洋行主要卖些女人的玩意儿,胭脂水粉绸缎布匹洋装旗袍什么的,最近他准备扩大生意,开一间珠宝行,听说你回来了,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合伙。没想到他喝了酒,把话说得乱七八糟了。” 石诚沉吟了一下:“听着挺有趣,但我对行情不了解,暂时也没什么钱,况且,眼下这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那你以后就像个姨太太一样给他守在家里洗衣做饭?给他……”像个女人一样的用? 毫不客气的打断,让石诚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浅笑凝在唇角。 李今朝大概是觉得唐突了,收回更为苛责尖锐的后半句,移开视线,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他只是觉得沮丧,这块被他发掘出来的美玉,那绝美无双的光华到哪里去了?曾经那样睿智沉稳锋芒内敛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成为一个不思进取的凡夫俗子。 “他的建议我会考虑的,进去吧,外面冷。”石诚垂下眼睑,自嘲的笑了笑,随即释然,拄着拐杖转过身,一步步走进屋子。 李今朝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似乎本来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只有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时,他才会变得机关算尽步步钻营,曾经看到的他身上所有的闪光点,全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厨房的窗前,一个女子站成一副静止的剪影,唯有一对碧玉耳坠,仿佛为了印证此刻她内心的惊骇与澎湃一般,晃动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去打仗,配角齐聚首~~ 话说看《半泽直树》看到停不下来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3 了,简直快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睿智、执着、睚眦必报,并且兼具善良与血性,有不可触碰的底限,遇善则善遇恶则恶遇强更强,这性格、啧啧……半泽其实跟我家石头很像嘛! ☆、第 63 章 下雪了。 元清河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这处临时驻扎的营地极为陈旧,他房间窗户的玻璃破了半片,冷风夹着雪花吹进来,落在信笺上,那一身单衣如同纸片,根本就御不了寒,手指像不听使唤了似的,冻僵了。 他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继续执笔。 写来写去,写不出他想要表述的心情,写来写去,都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只言片语,写来写去,都没办法告诉他现在有多想他。 南京政府那边发来急电,要求十九路军立即停止抵抗,但马司令与手下三位师长一合计,索性将那个命令置之不理,决定对于日本人的挑衅,奋起反击,顽抗到底。 军饷断了,弹药不足,武器落后,士兵们没有棉衣穿,冰天雪地里在战壕中一趴就是一整夜,大多数人已是一手一脚的冻疮,化血流脓,连枪都握不住了。 但是人民支持他们的呼声从来没有停止,上海市内白天里到处都是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逼迫政府增派援军,讨伐日本人。爱国商人纷纷倾囊,捐钱捐粮捐棉衣,连夜送往前线。兵工厂日夜赶工,造出的武器弹药虽然做工粗糙,但并不影响它们在战场上发挥效用。 就这样,十九路军在如此艰难的情势下已经挺了半个月,并没有让日本人占到任何先机。 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蹙着眉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勤务兵赵小顺顶着红鼻头,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上下磕碰,哆哆嗦嗦的说道:“师座,王师长说让您去看看大帅,大帅自己骑了马,又跑出去了。” 元清河看了看夜色中一望无际的雪原,忙进屋披了件稍厚点的外套,熟门熟路的上马,顶着凛冽的风雪跑进苍茫的夜色中。 夜晚的公墓,一排排墓碑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的竖着,无论墓主人生前是显赫一时还是贫困潦倒,到了此地都毫不例外的浓缩成墓碑上一个简单的名字。 死亡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 无论你贫穷或者富裕,无论你高官厚禄或者籍籍无名,当然,也无论你身后是否有一个你需要倾尽生命去爱的人。 我不能把我的命给你,因为他在等我回去。元清河的脚步顿了一下,冷然的抬眼,望着纷纷扬扬的飞雪,与死亡进行无声的对话。 他走过一排一排的墓碑,毫不意外的看到那个蹲在某座墓碑前的黑影。 马司令一动不动的蹲着,头顶与肩膀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政之后,每当他困顿不前时,他都会到父亲和哥哥的墓前来独自呆上一小会儿,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困顿不前的,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已经不是那个从小在温室长大的一无是处的少年了,他已经见识了血淋淋的战场,已经在生死之间来回兜了好几圈,已经能够毅然决然的违逆政府的命令,而非要去跟那强大得可怕的敌人一决生死了。 元清河将外套脱下来,替他盖上。然后在他身边蹲下,风雪太大,他划了好几根火柴,好不容易才点燃根香烟叼在嘴里。马司令抬眼看他,不动声色的夺走了他的烟,放到嘴边抽了一口,在升腾的烟雾中蹙起眉,低低的笑了两声。 “清河,你怕不怕死?” 元清河又摸出烟,一根接一根的去划火柴,每一次火苗一蹿出来,就被冷风吹灭了。他劈手夺过马耀辉的那根香烟,点燃了自己那根,狠狠吸一口,长出了一口气,冲他挑了挑眉:“当然怕,我怕死,怕得要死。”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反反复复的想象着自己死亡的场景,也许是死于战场上的一颗流弹,也许是死于敌机的狂轰滥炸,也许是死于饥寒交迫或者病痛的折磨。但是他一次都未曾想过过要放弃。因为那个人是如此强大优秀,能够去爱他并且被他所爱的人,也必须出类拔萃,才有资格与他并肩,站在他身边。 “那你为何还愿意跟着我?” “你试试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被人逼得跳井,看你会不会缠上他?” 马耀辉垂下头,低低的笑着,笑着笑着,他的肩膀耸动起来,再度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痕。 “父亲和哥哥走的时候,我才十六七岁,但是我那时就知道,上头那帮人不可信。太过出众的话,很快就会成为万众瞩目但是必须被除掉的那个,父亲和哥哥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从政这么些年了,整天浑浑噩噩独自逍遥快活,那些老东西一个也没为难我。混到现在,我没什么政绩,但也没出过差错。”马耀辉脸上浮现出冷厉的神色,“但是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城市,我的故乡,我的家在这里,我父亲和哥哥的墓碑也在这里!怎么能容那些倭人撒野?!只要我还在,只要父亲的军队还在,我就决不允许他们侵占我的土地一分一毫!” 他激动的说着,不时的有泪珠被震落,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清河,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我支持不住了……” 元清河只是蹲在一边,静静的抽烟。听着身边那人埋下头去,用手掌捂住脸,压抑着发出低低的呜咽,如同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这大半个月,初次上战场,这位司令和所有的士兵们一样,穿着单薄如纸的单衣,吃大锅炖出来的杂烩,睡在冷得如冰窖一般的营房里,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从小到大生活优渥的男子,是如何能够坚持到这里的。 “是国家辜负了你的家族,但是人民是无罪的,你该想想为何而战。”等到马耀辉稍微平静了一点,元清河将烟头在雪地里掐灭,漫不经心的说。 “那你呢?”马耀辉抽着鼻子,侧过脸来,眼中泛着波光,问道:“你为何而战?” “为了他,为了你,为了活着。”元清河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认真还是玩笑。 可是马耀辉突然就领悟了。 什么国家人民、什么气节大义,那些都是莫须有的东西。真正值得自己为之去战斗的,只是无法割舍的爱人、重情重义的朋友,还有,为了自己和自己所珍惜的人能够在这个支离破碎满目苍夷的世界上活下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元清河那家伙的脑袋,就是那么简单而已,他却能早早看透。 他猛力一拍元清河的肩膀,发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元清河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清河,以后,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的,咱兄弟同甘苦共荣辱,从小日本手里杀出一条血路!”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4 元清河歪着头,心想这人果然跟他妹妹一个德行,是个一惊一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罢,只要能在战场上护他周全就好,因为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啊。 石诚蜷缩在炉火旺盛的屋子里,面前摆着一沓报纸。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这大半个月,没有那人的一点消息,只能从那大片大片声讨政府不作为和质疑党国统治的报章中得到关于他所在的军队的只言片语。 数九寒天、缺衣少食、弹药不足、兵力悬殊……每一句对十九路军战况的形容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反复咀嚼着这些残酷的字眼,不停的派手下去政府内部打探消息,可是,迟迟没有增派援军的命令传来。 那个人,不知道他冷不冷?能不能吃得上饭?有没有受伤?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的在屋中踱步,在一个又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熬到黎明的到来,情况却不曾有丝毫的转机。 直到最近一份机密电报传到他手中,得到的消息却是:军事委员长三番四次命令十九路军撤军,但马司令坚决抗命不从,总统因此发怒,命令任何人不得援助十九路军,绝了他们所有的军需供给。 石诚沉默着读完那封电报,随即摸出一支香烟点上,用剩余的火焰烧着了那封电报。他眼中映着两簇燃烧的火苗,在火苗还未熄灭的时候突然猛的一把握住,将火苗连同电报的灰烬在手心紧紧捏碎了。 杨兰亭刚好端着一碗夜宵进屋,就看到了那副场景。她吃了一惊,忙把食物放在桌上,快步奔过来,用力掰开石诚的拳头,掏出一块手帕拼命替他擦拭着手心中的灰烬,惊道:“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石诚紧紧的闭着眼抿着唇,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隐隐爆着青筋。隔了好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覆上一层薄冰,透着森森寒意。 杨兰亭从井边的桶里取来冰块,用手帕包好了,仔细替他敷着手心那处微红的烫伤,蹙眉问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石诚转向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中浮出些微笑意:“只是对政府那帮窝囊废有些不满罢了,对了,竹心那边的生意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英国商人在最为繁华热闹的海宁路开了一间珠宝行,石诚手边没什么款子,于是曾竹心就将自己当初从军队中带走的巨额存款拿了一部分出来,入了几股,原本要将股权归入石诚名下,但石诚坚辞不受,她也就只好自己扛下了,成了珠宝行的半个老板。好在她师出石诚,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短短半个月,她就成了珠宝行不可或缺的老板,连英国人都对她赞不绝口,愣是不肯放她走了。 杨兰亭喜滋滋的说道:“生意好得很,曾姐是个聪明敏锐的女人,能干大事!她又忙又累的,我就让她早点睡下了。”一整年的形影不离,两个女人培养出了深厚的友谊,一起四处打探石诚的消息,到石诚归来之后,两个人已经以姐妹相称,好得就像亲生的一般了。 “她倒是有了个落脚的地儿,那你呢?”石诚担忧的看了杨兰亭一眼。 杨兰亭在他身旁坐下,亲亲热热的搂了他一条胳膊,状似撒娇道:“我得留在家照顾先生哪,不然谁给你洗衣做饭?” 石诚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以长辈的口吻说笑道:“你最好也给我早点安顿下来,整天这样不务正业的话,小心我把你给嫁出去!” 杨兰亭不以为然道:“大不了还回去当特务嘛,我还挺喜欢干那一行的,能为先生卖命,又紧张刺激!” “不许胡说!”石诚故意沉下脸。 杨兰亭将一碗热腾腾的番薯糖水放在石诚面前:“先生,快趁热喝了吧,喝完热乎了就赶紧睡,我特意给你煮的。” 说罢,她双手托着下巴,很满意的看着石诚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石诚点点头,故意认真说道:“嗯,合格了,可以出嫁了。” “先生!”杨兰亭满脸苦相,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甩手,跑了出去。 石诚慢慢放下碗,笑容凝固在那双幽深的黑眼睛之中。 银雪初霁。 一辆人力车后面拖着长长的黑色车辙,停在火凤堂戏院门口,石诚付了车钱,拄着拐杖走下车。 李今朝已经不再唱戏了,谁都知道他现在是军界要员,声名显赫。金陵城从此不再有玉牡丹的名号,但火凤堂由于出了他这么个权贵,名气上也跟着沾了光,所以生意是越来越红火,日日爆满,新老戏骨络绎不绝。 场子里人声鼎沸,石诚穿了一身稍显臃肿土气的棉衣,拄了拐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的找座位,在靠近走道的座位坐下,拐杖放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等着好戏开场。 茶房的伙计拎着锡茶壶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及至走到近前,脚下却被什么硬物一绊,他一个趔趄没能刹住,手中茶壶猛的晃荡了两下,热水泼了出来,溅在客人的前襟。 伙计低头一看,绊住自己脚的乃是一根做工粗糙的拐杖,再一看拐杖的主人,不是个达官显贵的样子,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他的脸立时就挂下了,白了石诚一眼,骂骂咧咧的就要走,后衣领却人拉住。 伙计一看却是戏院经理,立时腿软了。好在事情不大,那经理并没有责骂他,只是诚挚的跟客人道了歉,勒令他带这位客人下去后台换身衣服,看看有哪里烫伤没有,伙计便哭丧着脸领着这位腿脚不便的客人离去。 石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位经理,拄着拐杖跟着查房伙计走了。 伙计一路嘟嘟囔囔,领着石诚走到后院茶房,语气并不客气的让他在院中稍等一会儿,就把石诚晾在这里自己进了屋。等到茶房伙计翻出一件陈旧的棉袄走出来时,却发现院中的人没了踪影。“有病吧这人?他妈的真衰!”伙计暗自骂了一声,提着锡茶壶继续去场子里看茶去了。 江坤城背靠着廊柱,站走廊上一边抽烟一边放哨,身后的屋里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他从很早以前被收编到革命军队伍中时,私下里就被李今朝收进了地下党组织,如今不大不小也混到个大队长,不但在军中深受李军长的器重,在地下党组织里,更是李今朝的心腹。 场子里的唱念做打之声远远的传来,江坤城眼皮重重的跳了一下,因为他清清楚楚的听到有人正慢慢蹬着木质楼梯一步一步的走上来,那脚步声颇为怪异,轻重缓急毫无规律,并不像个腿脚灵便的正常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几乎在他拔枪的同时,那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 浑身像过了电一般,他怔怔的放下枪,看着大哥拄着拐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5 杖一步一步的走近,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哥……”江坤城嗫嚅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石诚走到他跟前,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江坤城没来得及制止的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一屋子的人将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他脸上。 屋里充斥着异样的沉默,石诚草草环视了四周一眼,视线定在坐在正中央的李今朝身上。他笑了笑,朝屋里迈出两步,反手将门关上。再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几乎满屋子的人同时拔枪,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的对准了他。 一名青年走上来,立刻将他面向墙壁的摁在墙上,手从他臃肿的棉衣里伸进去,四下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当然,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来人身份的物件。 “葛青,不得无礼。”上座的一位老者替石诚解了围。 青年悻悻的放开了他。石诚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不怒反笑,只是弯着眼睛看着正中央坐着的两人,双手虚虚一握揖了一揖,对那位老者道:“鄙姓张,名石诚,见过叶老先生。” 叶之章困惑的上下一打量石诚,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得上寒酸的平民装束,还拖着一条残疾的右腿,整个人却出奇的沉稳冷静,一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睛里带着明朗的笑意。 李今朝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从茶杯的边沿看着石诚,眼中带着一丝讶异和惊喜。 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睿智目光悄悄的观察着身边的世界,坦诚的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审视的目光下,遗世独立,风华无双。 那个工于心计足智多谋到让他头疼的张石诚,似乎又活过来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趟,他是为另一个人而来。 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对石诚说道:“堂堂军统军事情报处张处长,屈尊降贵光临此地,是否有些不合适?”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后退两步,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在石诚周围围出一个圆圈,齐齐用枪指着他。 谁都知道,军统局的刽子手这两年明里暗里不知道捕杀了他们多少优秀党员干部,眼下一位军统高官居然亲临地下党的秘密集会,众人都骇然的望着他,如临大敌。就连叶之章都变了脸色,望向自己的爱徒:“今朝,此话怎讲?” 李今朝自从那次在上海滩被石诚摆了一道之后就命人细细探查过他的身份,无奈军统局正是一个高手特务云集之地,手下的人费了不少功夫也只打听到他在军统局的职位,至于他的事迹、建树,以及人际关系和情报网络,一概是不得而知。 石诚略微沉吟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微笑:“在下的确供职军统,但此番前来,只是以个人的身份委托叶老帮忙,当然,也只是一点私事。” 李今朝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闲闲的拿出他的烟袋,动作娴熟的拈了一撮烟叶,装填、点燃,轻轻吸了一口,点头道:“张处长的事好说,只是不知道你要用何物来交换?” 石诚从衣袖中掏出一本花名册,交给身边一个一脸不善的年轻人,叶之章只是草草浏览了一眼那本小册子,额头上就立时沁出冷汗。 “在下不才,但在军统也不大不小算个官,掌控全国军事情报的搜集工作,因此我可以承诺,只要在下在军统供职一日,就保在座的各位出入平安诸事顺遂,绝无性命之虞,就用这个来交易,如何?” 坐在李军长的汽车里,石诚侧目望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李今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吞云吐雾,及至到了石诚住的小院子,他才跟着石诚一同下了车。 一走进院子,李今朝将院门一闩,一把将石诚按在了墙上,捏起他的下巴,压低声音隐隐带着怒意道:“你这是在造反!你知道么?” 刚刚还是与他对立的地下党员,现在就已经恢复了他李军长的身份,他痛心的看着石诚,一直看进了他眼睛里:“让军统的老头子知道了,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石诚仰起脸,坦然的望着他,语气极其平静:“那么你呢,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们又会是个什么下场,阿坤才刚刚起步,前途无量,你就把他拖下水……” “我不一样!”李今朝压抑着怒气打断他,在人前他是一位总是八风不动含笑春风的党国高官,但在这个人面前,他被剥出了血淋淋的真面目,成了焦躁易怒、手足无措的一个渺小凡人,连一点隐私都没能剩下。 石诚的目光出奇的宁静,他不由自主的头向后仰,抵在墙上,尽量与李今朝拉开一些距离。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他几乎嗅到了他一身清淡的烟草味,这让他感到不自在。 石诚垂下眼睑,淡淡答了一句:“我,没有办法了,只有求助你们共/产/党。”每每想到那个还被困在冰天雪地之中与强大到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敌人缠斗的那个人,就心痛莫名。 李今朝无力的放开他,撇过脸去:“对你来说,他就那么重要?” 石诚浅笑了一下,垂下头,好似又想起什么,眼中浮现出别样的美好。 他的眼神,真残忍。 李今朝深深的呼吸,别过脸去,使自己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往后在军统,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今朝。” 李今朝倏然凝眸望着他:“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你这一句‘谢谢’。”末了他惨淡的笑了笑,转身道:“合作愉快,张处长。” 石诚望着李今朝黯然离去的背影,想说一句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句话都没能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战况终于有了转机,东北方向来了一支共/产/党的部队,虽说是异党,并且只是一支士兵经验尚浅装备良莠不齐的军队,但在目前全国革命军袖手旁观的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着实难能可贵。 十九路军和这支红军配合得非常默契,使得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得以稍微休憩,一直拖到二月中旬,南京政府终于派出中央军第五军前来增援,加入了战局。 三月初,在西方列强的阻挠和调停下,这场战争终于偃旗息鼓。中日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中国军队必须退出上海,这场战争以党国政府的妥协告终。 石诚在南京过了年。 虽说新年期间前来拜年送礼的访客不少,但石诚还是从心底里觉出了凄清。曾竹心终日忙着打理珠宝店里的生意,杨兰亭成了他跟前的丫鬟,整日变着花样做菜给他吃,可是他的胃口并没有好多少,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6 每次象征性的动几下筷子,然后笑着赞一声好吃,仅此而已。 在她们面前,他还是刻意的掩饰了自己失落的情绪的。 叶之章和李今朝虽然答应了他请红军出面协助十九路军,但毕竟他们实力有限,那样落后的军备,也只能拖得了一时。 直到第五路军开进上海,与十九路军汇合,共同抗击日军的消息传来时,石诚的心终于跟着国民们的欢呼雀跃一起欢腾起来。 这日,杨兰亭正在井旁汲水洗菜,忽然看见曾竹心从外面跑了进来,眼眶红肿,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她怔了怔,目送着她跑进屋,重重的掩上门。 她不明就里的跟上去,却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她试探着拍了两下门,犹豫着问道:“曾姐,你没事吧?” 没能得到回答,她一转身,就看到那个身材高大须发浓密的英国人站在院子里,用一双蓝色的眼睛哀愁的望着她,臂弯里竟然捧着一大捧鲜艳热烈的红玫瑰,分外醒目。 杨兰亭眼珠一转,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无可奈何的看着苦恼的丹尼尔,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你先进来坐吧,我去叫我家先生。” 一滴眼泪“啪”的一下打在手背,曾竹心惊觉的抬起头,擦了一把脸,窗外有暖融融的阳光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映在地上,她长久的呆滞的看着影子里那对乱颤乱摆的耳坠,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她是乡野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因为听了石诚的话,拿出一笔钱在英国商人新开的珠宝行入了股,所以她经营得格外认真,整天思虑着怎样能让钱生出更多的钱来维持一家的衣食开销。他现在已然落了残疾,她总是想为他多预备着,恨不得为他挣出一辈子的花销来。 尽管,她知道这份心不可能得到他的回应。 那天晚上他和李今朝的对话,她听明白了。虽然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但最近这些日子,从石诚每一个心不在焉的动作,每一个焦虑担忧的眼神,她早已揣摩出了真相。 那个总是温和宁静的男子,他的心早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嫁过一个男人,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她从来就未曾想过会再度得到爱情,更何况是她倾慕已久的男子。她毕生的愿望,就只剩下陪在他身边直至终老而已。 她不知道英国人是怎样看上她的,在忙碌的午后,她在珠宝行后面流畅的拨着算盘,那个英国男人突然走进来,臂弯中捧着一束红花,走到她跟前,轻轻执起她的手,单膝跪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他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用音调奇怪的中国话说了一句:“你愿意让我爱你吗?” 她丢下算盘落荒而逃。 眼泪被风干了,表情似乎凝固在脸上,尽管她再怎么努力五官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她就那样绷着脸开门走进餐室。 石诚和杨兰亭面对面默然坐在餐桌前,英国人已经走了,那一束热烈的红花被安置在一个漂亮的玻璃花瓶里,石诚的目光越过那些花,静静的看着她落座。 杨兰亭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犹犹豫豫道:“曾姐,你没事吧?” 曾竹心垂下眼睑,没有去看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将目光聚焦在艳红的花朵上面,勉强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事。” “那你……”杨兰亭似乎有点难于启齿,她沉吟了一下,一咬牙,试探着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 她垂下头,将嘴唇咬得发白,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石诚站起身,淡笑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明天去跟大鸟说一声,就说他的珠宝行我也要入一股子,但我对钻石什么的不感兴趣,让他给我辟一个柜台出来,我卖翡翠玉器,叫他明晚来一趟,具体事宜面谈。” 曾竹心讶异的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聚集,她慌忙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咬着牙点点头。 石诚真的在丹尼尔的珠宝行里开辟出一个专卖羊脂玉坠子和翡翠镯子的小柜台,虽说完全是个门外汉,但他做得相当专心,将元清河留给他的钱全都砸了进去,四处搜罗玉石匠人,收购他们手中的成品,摆进他的柜台里。 当然,这些都少不了杨兰亭的协助。杨兰亭是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混过的,对于玉石首饰的鉴赏很有眼力,并且别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连日来,她陪着石诚东奔西走,为他出谋划策,到柜台正式开始经营的时候,她就成了珠宝行的二把手,她常常拿个玉镯子戴上,一身碎花旗袍衬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亭亭玉立的往店里一站,就站成一个活招牌,吸引了不少顾客,再加上她舌粲莲花的一推销,这个依附于西洋珠宝行的玉石小柜台竟然有了日渐红火的趋势。 石诚整日乐呵呵的,人变得开朗精神了许多。 他开这个玉石柜台的本意是想要帮他那个为情所困的英国朋友一把,却意外的发现杨兰亭那个丫头的特殊才能,她竟然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两个女人整日跟着他混的确是不成体统的,现在她们有了各自的出路,这算是他意外收获的惊喜。他不动声色的隐匿了身份,只在后台当一个小股东,店面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两个女人。 干上这行之后,石诚结识了不少玉石匠人,他发现玉石的雕琢手艺与他的看家绝活石刻其实在技巧方面是相通的,他心血来潮,自己也买了一套细致的篆刻工具回来,用一些普通石块自己琢磨着练习了一下,发现只要有雕刻功底,这种细活儿其实也做得来。 这下,石诚一发不可收拾,陆陆续续的用一些玉石下脚料雕出了一些简单精致的小玩意儿引得女人们很是欢喜。 找到了喜欢做的事情,等待的时间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的难熬。 元清河表情复杂的看着低头点着烟的马司令。 马耀辉点燃一根烟,抬起头来看到他那副沉重的表情,不觉哑然失笑:“你这是怎么了?赶着上坟似的。”他向来没什么忌讳,爱说什么说什么,这句话却是说得元清河的脸色更阴郁了。 战争一结束,国民政府就将行政机关临时搬到洛阳去了,十九军退守上海,暂居南京,谁知道行军到南京的当天,洛阳那边就立刻发来急电,招淞沪警备司令去开会。 任何一个政权都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将军,尽管他的军队再是骁勇善战,这是古往今来政坛中的真理。 因此,他们都知道,此行凶险。 洛阳那边甚至派出了专门小组来接送这位马司令,元清河望了一眼守在不远处的政府专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马耀辉嘻嘻一笑,拍了拍他的脸:“赶紧去见他吧,我看你是憋得狠了吧!” 元清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7 河蹙眉,不愿与他笑闹,马司令自己落了个无趣,便默然的低下头:“我说那啥,我家小妹就快毕业了,她要不回国也就算了,她要是回国,你帮我照看着点。我上海的房子,那是祖产,有时间你过去坐坐,帮我打理打理。还有,明年清明节别忘了来看看我,给我多烧点,你也知道我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花销大……” “闭嘴!”元清河心一沉,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马耀辉不以为然的笑道:“开个玩笑嘛,真是的,一点情趣都没有!行了,我要走了……”说着把烟头往地上一丢,走上前去和他抱了抱,状似亲热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凑在他耳边说道:“清河,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过命的兄弟,值了,你要好好的过,啊?” 元清河猛的推开他,眸中隐隐泛着怒意:“你又在胡说什么!”这个人总是没正经,总是吃喝玩乐,总是沉溺于酒色,左拥右抱,可是这些他都无所谓,他就是看不得这家伙用交代后事般的口吻说话。 “哎哟好了好了,你是大爷,我得罪不起,三句话就发火,我这就走,总行了吧!”马耀辉服了软,怕元清河继续翻脸,忙颠颠的跟着那群政府专员上了车。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元清河仍然垂手站在那里,眼中透着森森寒意。 他今生唯一的兄弟,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去赴死,他早就集结了手下一拨精英警卫,预备着天黑之前就动身,一路悄悄尾随着马耀辉一行,暗中护他周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安全的带回来。 阳春三月的午后,正是昏昏欲睡之际,石诚打了个哈欠,放下雕刻刀,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马的嘶鸣。 心念一动,他忙拄起拐杖,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院中的茶树冒出不少嫩绿的枝条,长得很恣意,已经没了齐整的形状,那人牵着一匹马站在茶树旁边,石诚微眯了眼睛,看不清他逆着光的表情,只看到那人微微扯了扯嘴角,淡笑着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石诚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直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清晰的放大在自己眼前。 他瘦了许多,五官轮廓更加硬朗分明,甚至显得有些邋遢,下巴处长了一圈青黑胡茬,嘴唇干裂渗了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依旧透着无尽的温柔,深沉似海。 石诚突然就不知所措了,他头脑中一片空茫,没有什么经验告诉他,在与相爱的人久别重逢之后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既不能像普通朋友一样握手谈笑,但像个女人一般撞进他怀里,似乎也不合适。 他仰起头,伸手抚上他的脸,从他眉眼五官一直向下,用手指轻轻临摹着,用手心摩挲着他粗粝的胡茬,轻声道:“瘦了。” 元清河笑了一下,随即将他揽进怀里。 石诚把脸埋进他的前襟,深深的嗅了一口,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回来了,那煎熬了三个多月的念想,终于化为现实。他丢掉拐杖,搂紧了他,表情依旧呆滞木讷,只是胸腔里那颗东西跳动得厉害,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他的脑门。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那人抱进了屋,按在了门上。两人近在咫尺的默默对视了良久,不约而同的将唇齿撞击碾磨在了一起。 依旧是他所熟悉的藿香清冽的气息,石诚吻得迫不及待,好像能从对方的唇齿间汲取到无尽的能量一般,他攀上他的脖子,任那人啃咬般在他的唇上辗转流连,感觉到他干裂的唇似乎在他的牙齿上磕破了,有轻微的血腥味弥漫在呼吸之间。 石诚放开他,用手指胡乱替他擦拭了唇上的血迹,感觉到他那处已经坚硬的抵着他了,石诚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间,带着点诱惑,哑声道:“想要吗?” 元清河平息了一下呼吸,轻道:“很久没洗澡,脏。”他记得,那人是很爱洁净的。 石诚用力推搡着他,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坐上了他的大腿,一粒一粒的解开他军装的纽扣,咬着唇命令道:“要我!” 他已经压抑了太久,直到元清河将他放倒在床上,衣物纠缠着丢了一地,以不容置疑的力度紧紧扣着他的髋骨,闯进他身体深处,他才长叹一声,闭上眼等待最初的疼痛过去。在他蛮横的冲撞里,他只晓得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专注的表情,任失去抵抗的身体飘摇成了深海中的一叶孤舟,被他操纵,被他需求。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心甘情愿的在那人需索无度的情/欲中腐朽、沉沦,他觉得那强健有力的臂膀狠狠勒紧了自己,身体深处被注入一股滚烫的热流,温暖了他等待了很久的心。 元清河软倒下来,埋头进他的脖颈间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吻了吻他肩膀上那处齿痕,低低的说道:“我等一下就要走,要去趟洛阳。” 石诚没有说话,军统局的情报网覆盖了全国,上至军界要员,下至地方武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他当然知道了马司令发生了什么。 “司令这一趟凶多吉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如果我没能回来……” 话还没说完,石诚猛的按住他的后脑,用肩膀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元清河抬起脸看着他,讶异的问道:“为什么?” “淞沪警备司令已经成为一个虚名了,马司令一下野,你认为,谁最有资格成为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石诚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赤/裸/裸的阴谋,让他胆战心惊,“静静等着,别做多余的事。” 元清河表情复杂的看着石诚,末了一声不响的翻身坐起,背对着他,自顾自的穿起衣服。 石诚缠上来,从背后抱紧他,用脸摩挲着他光裸的后背,低声道:“清河,听我这一次,别去,这件事情一过,整个军队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是我的朋友!”元清河猛的站起身,眼睛通红的盯着他,一脸的悲哀和惋惜:“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么的……龌龊?” 石诚慢慢穿好衣服,坐在床沿静静的看着他,把脸撇到一边,闭上眼,轻轻问了一句:“那我是你的什么?” 那双沉静幽暗的黑瞳看得他心中猝然一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他说了一句很重的话。他返身重新走到他身边,在石诚面前蹲下/身,捉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道:“你不一样,相信我,了结了这件事,我就回来,我会活着回来。” 石诚倏然睁开眼,一把将他推倒按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的前襟,神色狠厉的打断他:“那是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你去?你去能顶什么事?只会白白丢了性命!傻也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8 要傻得有个限度!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等回来,你有没有想过我,嗯?” 元清河怔了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如此失态,他手背青筋暴突,简直近似于在对他嘶吼。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缓缓张开双臂,试图将那人揽进怀里。 但石诚身体向后仰着,躲开了。 无视了他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石诚站起身,背对着他,在案桌边坐成了一尊雕塑。 元清河默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将军帽扣在头上,临出门前在门口站定,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就大步跨出去,翻身上马离开了。 他一路纵马狂奔,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在来往的人群中寻找他早已安插好的手下,预备着集合人手一起上火车,后腰却被一个硬物抵住,一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男子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威胁着说道:“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中的人啊,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独占欲极强,连石头都不例外,叹…… ☆、第 65 章 “师座!” 元清河被蒙着眼睛推搡着进入一间出奇空旷的屋子,立刻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然后,眼睛上的布条被人拿走,他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手下一个精锐团长于大木。 于大木被反绑着双手蹲在地上,被一个高大男子用枪指着额头,看到他进来眼睛一亮:“师座,我们被人摆了一道了!” “你们是什么人?”元清河冷然问着身后用枪指着他的男人,他此时已是出离的愤怒。 那男人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朝另外一人点点头,两人一同收了枪,锁门离去。 他在火车站被几个人持枪挟持,几招下来,竟然发现那些人统一的身手都不错,因为是人潮汹涌的火车站,他不愿这次秘密行动引来太多关注,下手有所顾忌,因此被那几个人占了上风,被反绑着双手蒙了眼睛带到这里。 这间屋子很大,横梁非常高,只在墙壁很高的地方有一方安着栅栏的小天窗,从天窗里照进来一缕夕阳,因此,元清河断定,这是一间什么仓库。 他是坐着汽车被带到这里的,汽车颠簸了很久,让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他推测这里是远离火车站的什么地方。 很快太阳一落下去,这间屋子将会陷入黑暗,到时候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想想办法逃出去。 “其余的人呢?”元清河问于大木。 于大木愤然站起身,他双脚也被绑了,只得跳到他跟前蹲下:“我们分散埋伏在火车站等师座,但遇上了几个带枪的黑衣人,我怕弄出动静坏了大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就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元清河不置可否的垂下头,事情的确是让人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假如这位幕后主谋是马司令的政敌,为了阻止他去营救马司令,那大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朝这个马司令麾下第一师长开枪,顺便也断绝马司令的后路。但这位主谋处心积虑的将他们绑架到这里,显然是另有目的。 远远的传来一声长鸣的汽笛,元清河一挑眉,不由侧耳倾听,这一回,他是听得分明,不但有清晰的汽笛,甚至还夹杂着波涛拍岸的声响。 难道是码头? 一辆汽车迫开早春寒冷的夜色,驶向码头。 马耀辉慢慢睁眼,意识到身处一个颠簸的空间,他蓦然瞪大眼睛,猛的翻身坐起,却被头脑中的钝痛压得俯下/身去扶住额头。 意识的前一刻停留在飞速前进的火车厢里,他身边坐着洛阳那边派来的政府专员,他自知这一趟是有去无回,所以并没心存侥幸。毕竟身为一军的统帅,公然抗命不从,他知道上面的老头子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得为手底下一万多军士的前程着想。 火车驶出南京没多久,前方的车厢传来一声钝响,紧接着,他就看到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是火车在减速,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身边面目冷峻的男人顿觉不妙,指挥手下前去看看,但那手下跑出去又跑回来时已经青白了脸色,对男人耳语几句,那男人明显拉长了脸,探头朝车窗外望了一眼。 原来他们所处的这最后一截车厢已经从整列火车上被人截了下来,孤零零的抛在铁轨上,就连他们安插在整列火车当中的特务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情况十分危险,假如此时从后方开来一辆火车,撞上他们这节车厢,后果不堪设想。这是一场阴谋,还没等那个首领想出对策,只听车厢外轰然一声,整个车厢剧烈震动,一面的铁皮被炸飞,冲天的火光汹涌进来,几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持枪冲进来,首领立刻组织迎战。 在混战中,不知被谁搡了一把,马耀辉一头撞在金属桌角,之后便不省人事。 车窗边,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转向他,对他说了一声:“醒了?你觉得怎样?” 车内很黑,马耀辉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困惑的问道:“你是?” 汽车拐出小道,走上一条亮着路灯的大路,借着照进车里的路灯的光,马耀辉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失声道:“怎么是你!” 石诚朝他伸出一只手,笑道:“在下军统张石诚,与马司令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了。” 马耀辉不明就里的伸手和他握了握,早在初识元清河的时候,他曾经在他所住的陋室逗留过,当时,这人还是个卧床不起的重伤患,一番长谈下来,他料定这人不会是个平平无奇的市侩,没想到果真应验——敢明目张胆的将自己这个重犯从政府手里抢出来,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张先生,你这是……”他素来与军统并无瓜葛,因此并不明白石诚的用意。 “当日,我们身陷绝境,幸亏得到马司令出手相助,否则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石诚稳稳当当的坐着,双手撑着拐杖,话说得客气而拘谨:“这一次,马司令身陷囹囫,我自然也是应当出一分力气,权当为当日的救助之恩聊表谢意,马司令完全不用惶恐,我今日所为,与军统没有丝毫关系。” 见他不说话,石诚问道:“不知道马司令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如今他这一逃,必定会遭到政府的通缉,他一个手无寸铁的败将,还能去哪里? “照如今的形势,上头似乎并不打算姑息,这地方已经待不得了,我可以送你去上海,从上海转到香港,到香港之后幸运的话,能替你弄到去英国的飞机票,听清河说你有一位妹妹在英国。你若是愿意,就暂且在那里躲一躲,若是不愿意,也可自行打算。”对于这个元清河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石诚自然是不得不出手,否则让那个傻小子一搅和,事情只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59 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并且会白白断送他的前途。 马耀辉抬起头,疑惑的问道:“是清河让你来救我?” 想到那人一本正经要去送死的模样,石诚不由哑然失笑:“不是。他想要率众去火车劫囚,半路被我派人拦截。马司令,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允许他做傻事,希望你能明白。” 马耀辉讪讪的收回目光,苦笑了一下,了然点头:“我明白。” 如今只剩下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是任由政府处置,二是听从张石诚的安排。也罢,就照他所说的,去英国躲一躲也好,他被卷在国家这个不停运转的大机器里,已经很累很累了。 元清河被反绑双手蹲在黑暗中,后背已经汗湿,他在墙角找到一枚生锈的铁钉,悄然捡起放在手里,一点一点的研磨捆着他双手的绳子。于大木蹲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冷汗,帮不上师座什么忙,只能暗自给他鼓劲。 突然,铁门“咣”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个黑衣人走进来,一左一右的架起元清河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将要将他带走。 “我/草/狗/日/的,你们要干什么!”于大木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汗,此时颇为滑稽的一跳一跳的追出来,吼道:“有种冲我来啊!放开我们师座!” “老于!”元清河回头吼了他一句:“留在这等我。” 他脚步有些急,因为在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隐隐猜出了端倪,此时只是迫切的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此处是码头一个闲置的仓库,那两人带着他拐出了黑暗的巷子,来到空旷的码头上。 黎明前的天空中隐约闪烁着两点寒星,他被料峭春风吹得浑身发冷,然而在看到那个拄着拐杖孑然独立站在海边的熟悉身影时,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脏瞬间就被冰冻在胸腔里。 果然是他! 元清河被带到石诚面前,立刻就被松了绑,双手得了自由,他默然的垂下头,来回揉捏着被粗麻绳勒得发红的手腕,一言不发。 简直就是太天真了,张石诚是何等人物?他从来就未曾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过自己的决定,既然他一早就不允许自己去救人,那又怎么可能突然放行?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可笑的是自己,不顾他的劝阻奔出来,竟然还带着满腔的负罪感,想想,就觉得可笑。 石诚只是淡笑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借着黎明的微光,看着他瞬息万变的眼,知道他在生气,便用拐杖朝栈桥方向一指,说:“他在等你。” 元清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瞬间愣怔在那里,因为马耀辉正拎着两个大皮箱,站在栈桥尽头冲他招手。 “你都做了什么?”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话一出口竟然像是质问,他立刻就后悔了。 石诚笑道:“总比你去送死的强。我打算送他去英国,船就要到了,快去吧!” 元清河和马耀辉站在栈桥上说了许久的话,石诚远远看着,江面风很大,他有些瑟缩的拢了拢衣襟,真冷! 黎明前的江面上映衬着淡蓝色的天光,一艘巨轮破开看似宁静的江面,缓缓朝岸边驶来。码头上的脚夫已经开始上工了,卖早餐的小贩推着推车,推车上的蒸笼蒸腾着白色的烟气。 轮船在码头靠岸,甲板上飘扬着红白蓝三色交织的米字旗,在黯淡的晨曦中显得分外鲜明。 “我要走了。”马耀辉握了握元清河的手,朝石诚的方向望了望。 元清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石诚依旧很有耐心的等在那里,一手插在大衣兜里,身子前倾,用拐杖百无聊赖的在地上画着什么。 “你爱上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祝你好运,清河。”马耀辉弯腰提起石诚为他准备好的两大箱行李,在人群摩肩接踵的码头转身,朝那辆英国货轮走去。 等到马耀辉登上了船,站在甲板上无限留恋的朝岸上回望了一眼,身影消失在船上船下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元清河才将一截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他大步朝来时的路走回去,经过石诚身边时,并没有停留。 石诚看他一阵风似的从身边经过,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不由一愣,他尴尬的站在晨风中,有些不知所措,自觉今天这件事,自己是做得有点过头了。 一抬眼,却发现元清河站在不远处挑着眉毛看他。 石诚不情不愿的跟上去,讪讪的看了他一眼,径直将他领到车边。 刚一坐进车里,元清河冷然对那司机说道:“你出去。” 开车的司机正是夏庚生,昨晚也是他带着一帮手下半路拦截了押解马司令的火车,炸了那一节车厢,将政府的人尽数灭口,把马耀辉给带了回来。此时骤然听见元清河的话,不知如何是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石诚。 见石诚默然朝他点点头,他也只好领命下车,径直离去。 车里一下子陷入滞重的沉默,两个人四目相对,什么都不说,单单只是凝视着对方,都在等对方开口。 石诚茫然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他被初春的冷风吹了小半夜,鼻头冻得通红,眼泪一直要往外涌,此时骤然挪到温暖的汽车里,顿时缓过气来。见元清河面无表情,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他抽了抽鼻子,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下一秒,一双干燥得有些开裂的唇就欺上来,印上他的。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传递给他一个重要的信息:他已经原谅了他。 石诚不敢去看他英气勃发的脸,只是怔怔的看着他领头向下的第二颗扣子,那颗原本银亮的扣子不知道没什么东西撞得凹了下去,正好照出自己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元清河扶正他的脸,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想听什么?”石诚觉得眼中又氤氲上水汽,使得那人的脸模糊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终于妥协:“我、都告诉你。” 元清河搂过他的腰,将他从车座椅上渡到自己大腿上,紧紧扣着他,闭着眼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开口道:“就从你的真正身份开始吧。” 石诚被他禁锢在怀中,开始了原原本本的叙述。两个人像这样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交心的谈话,这在石诚看来似乎还是第一次。 他说完很久之后,元清河不言不动,只是这样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磕下沉重的眼皮,仿佛睡了过去。 一直一直将他蒙在鼓里,一直一直默默的在他背后为他谋划一切,到最后,为了他的朋友他的意愿甚至不惜与一个政权抗衡。 “对不起。”石诚低声道歉,“我不能看着你白白去送死。” 元清河捧着他的头,吻了吻他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0 的耳垂:“我们回家吧。” 元清河一回家就洗澡换衣,吃了一餐简单的饭便躺倒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他征战数月,已是疲惫到极点,眼下总算了结了心事,一觉下去便昏睡不起。 石诚一直静静守着他,坐在案桌边,几个月来惴惴不安的情绪和绵长的思念顷刻间烟消云散,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心中一片安宁。 元清河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漫天,案桌边是那人逆光的侧影,那人正一手托腮,一动不动的坐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时光温暖而美好。 一觉醒来,他在身边。 今生别无所求,惟愿倾其所有,换取与他相守,直到一起白头。 他翻身坐起,走到石诚身后,将他拥进怀里,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石诚身体后仰靠进他怀里,笑而不语。 在等着他睡着的时间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想。 元清河看着窗外天空瑰丽的色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石诚不明就里,就被他牵着走了出去。 元清河拥着他,两人共乘一骑,一路出了城,踏入一片空旷荒芜的草地。 令石诚惊异的是,这片草地上开满了大朵大朵妖艳的红花,一直蔓延向远处的天际,鲜明热烈,如火如荼。 石诚下马,怔怔的站在花从中,任男人从身后搂紧了他,附在他耳边吐出温暖的气流,哑声问道:“喜欢吗?”见他一直不说话,伸出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头发,问道:“看傻了?这是虞美人,开得像罂粟,我之前差人随手在这片荒地撒了种,没想到竟然开了。”元清河放开他,牵着他一步一步的往草地深处走去。 石诚垂下眼睑,用两剪长睫遮住眼中汹涌的波涛,默然点头,只是跟随着他的脚步,穿行在开遍红花的草地深处。 直到被那人拥吻,被他带着软倒在地上,压倒了一大片红花,石诚才惊觉,连忙挡住正在伸向他腰下的大手,哀求似的低声唤道:“不要在这样的地方……” 元清河邪邪一笑,压上他,格开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扯开他的腰带,凑近他耳边轻声吹气:“如果我非要呢?”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用唇堵了回去。元清河吻得疯狂而恣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在开满红花的草地里,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人压在身下纵情狂欢,在明晃晃的阳光和悠悠苍穹下肆意交/合,品尝这肆无忌惮的无上快乐。 四周都是虞美人毛茸茸的花茎,鼻息间充斥着青草的芳香,泥土沾染在细白的皮肤上,合身浸浴在温暖的夕阳里,耳边只剩下掠过荒野的微凉的风,眼里是他咄咄逼人的温柔…… 视线慢慢模糊,感觉那人的每一下几乎都要撞进他的灵魂里,石诚闭上眼,终于放弃了无所谓的抵抗,十指紧紧掐着身下松软的泥土,浑身颤抖着,头脑一片空白。 元清河搂紧他渐渐绵软下去的身体,俯身轻轻啃咬他的耳垂,低低笑道:“这么快?我还没开始。” 体内越来越迅猛的翻搅让石诚渐渐涣散的意识重新聚集,双手从他线条饱满的后背一直移到他深陷的腰窝,睁开迷茫的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口里破碎不堪的逸出一句:“喜欢、你、嗯……” 身下动作一滞,元清河眼睛骤然幽暗下来,捧起他的脸追问道:“再说一遍。” 可是石诚却恶作剧一般笑了笑,垂下头,把脸埋进他怀里,吝啬得不肯再出声。 他是女娲补天遗落凡尘的一颗石子,而他是一条从亘古的洪荒缓缓流过来的宁静河流,他渗透了他,他追随着他,从亘古的洪荒到世界的尽头。 过了很久,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依偎在一起静静喘息,时间仿佛不会动了,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一道细长炫目的橙色霞光。 “冷不冷?”元清河从他的怀里苏醒,不由紧了紧双臂。 “冷。”石诚缩了缩脖子,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慵懒得完全不想动,清凌凌的双目中倒映着暮色愈来愈浓重的天空。 元清河用胳膊支起身子挪进他的视线中,翘起一边的唇角,发出暗示性的低笑,声音暗哑的说道:“那再来一次。” 暮色深沉的荒野,虞美人的红色花海中翻滚着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好像回到了荒蛮的时代,没有战争没有侵略,两个野孩子在无边无际的莽莽荒原尽情交/欢,体验着人类最原始最简单的快乐。 月亮升起来,笼罩着那光景,好似在那个瞬息万变的时间狭缝里,唯一永恒的只有这风、花、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石头的原则是:能背着少爷去做的事就背着少爷去做,无法背着少爷去做的事,绑架少爷,然后背着少爷去做…… ☆、第 66 章 很快,洛阳政府就颁布了前淞沪警备司令的通缉令,在全国通缉马耀辉。 第十九路军在上海一役中威名远播,一时间被政论称为“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元清河此时便算作军中资格最老的人,顺理成章的接任了军长一职,暂时驻守南京,负责南京以及江淮流域的剿共活动,顺便监视驻扎上海的日本军队。 一时间,这位出尽风头的元军长成了军界的新贵,在南京城各个达官显贵家的晚宴上轮了个遍,他性子淡,不爱在这些名利场流连,但因石诚的要求,不得不乖乖去参加应酬。每每看到他黑着脸回家,石诚就知道,他准是在酒宴上碰上李今朝了。 这厢元军长风头正盛,那斯李军长也是军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席间,那些投机政客免不了要将这两人拿来比较,一番谄媚至极的感慨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说媒。李今朝混迹名利场多年,说话的境界相当高,他总能毫不显山露水的故意将这个难题引到不善言辞的元军长身上,每每弄得元清河招架不住,最后灰头土脸的离席。几番下来,元清河每收到一封请柬便要刻意去查一查李今朝会不会出席,他真是怕了。 每当石诚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看着西装革履即将去赴宴的元清河在屋中焦躁的来回踱步,他就双手托腮笑个不停,但他有意让他多接触这些大场面,应付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僚,所以并没有打算出手相救。 如此过了两个月,一纸调任书下来,令十九路军去徐州绥靖公署报道,往苏皖交界处剿共。如此,尽管两个人是难解难分,元清河也必须走了。所幸对于他来说这倒是个解脱,真刀真枪的去打仗,好过在名利场与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僚混迹。 没过多久,意外的收到了徐州的来信,石诚放下刀具,双手在前襟擦了擦,小心的剪开信封,乍一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1 看,差点没笑晕过去。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偌大的一张信纸上就四个遒劲有力的钢笔字:你好不好? 他哭笑不得的捏着这封所谓的信看了许久,石诚动了恶作剧的心思,提笔蘸了墨水,郑重其事在那个问句下面回了一个字:好。然后把信纸塞回信封,重新封回去寄出。 十天之后,同一张纸又被寄了回来,那一问一答的下面加了一句:有没有在想我? 石诚促狭的提笔答了一句:忙。然后再度把信寄出。 这一次,那封信没有再被寄回来,石诚想,那人大概是生气了。他望着案桌上大大小小的玉石料子出神,幻想着那人看到那一个“忙”字时板起一张脸,一双黑瞳中隐隐燃烧着两团怒火,他就忍不住想翘起唇角偷笑。 就算外表伪装得再怎么强大,那人还是那样的孩子气,容易生气,容易钻牛角尖,简直跟过去那个脾气阴郁古怪的少爷没什么两样。 珠宝店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在这样古老的南京城里,这间珠宝店中西合璧风格独特,因此“隆兴”这个名号迅速在达官显贵的姨太太们当中流传开来,成为上流社会的女人们争相光顾的场所。 石诚拄着拐杖走进一间手工作坊,这间私人的玉饰手工作坊是位老玉器匠人开的,老玉器匠名叫邹念祖,在南京城也算颇有名气,只是这两年老眼昏花,很少再自己接活,而是开了间小小的手工作坊,收了一帮弟子,承接私人的玉饰定制或者珠宝店的订单。 石诚自结识了这位邹老先生,就时常向他讨教玉饰的制作工艺和流程,时间久了,那邹念祖老先生就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满身铜臭的主顾,而是真心喜爱玉雕这个手艺,纯粹是当个消遣,于是就很乐意与他结交。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就此成为忘年交,石诚一有空就去他那里坐坐,在树荫下品茶下棋,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今天这间小作坊里的气氛似乎异常热闹,走老先生的弟子们的桌案都空着,所有的人都围在一起吆五喝六,热闹得像个集市。 石诚诧异的走上前去,好奇的朝人群中张望,就见两个身形瘦长皮肤偏棕色的汉子坐在地上,他们面前摆着两大筐石头。 邹先生的大弟子认出他乃是自家师父的朋友,忙朝他作揖问好。石诚指了指那两个人,问道:“这是在干嘛?” 那大弟子恭敬答道:“张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行内有名的赌石,这两人是缅甸玉石商,每半年会到我们这来一次,他们带来的就是这些从玉矿坑里挖出来的翡翠原石,至于这些石头里到底有没有好料,凭的就是买家的眼里和运气了,因此称为赌石。要说这一门学问,我师父可是个中高手,我们邹字号出去的翡翠,有一半以上就是我们师父赌回来的!” 石诚最近是毫无心事,不由玩心大起,拐杖一丢,捋起袖子挤进人群里笑道:“好,让我也来赌一把!” 石诚自小就和石料打交道,世间石头的种类成百上千,但半数以上的石头他都十分熟悉,从颜色、手感、硬度到重量无不了如指掌。 这些石头毫无出奇的地方,但内里却隐藏玄机。他饶有趣味的在缅甸商人那两个筐子里选了个大小适中的掂了掂,蹙眉摇了摇头,把石头丢在一边继续去捞下一块。如此这般他一共掂量了七块大小不等的石块,最终选出三块,放到邹老先生的案桌上,对他的大徒弟吩咐道:“既然邹先生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这三块石头权当我送给邹老先生的小礼物,劳烦代为传达。” 说罢,石诚拍了拍满身的灰尘,拄着拐杖心情畅快的慢慢回去了。 且说那邹念祖邹老先生一回到自己的作坊,接待了缅甸商人之后就听手下的大徒弟说了这件事,他漫不经心的推了推老花镜,将那三块石头拿起来掂了掂,随手扔给大徒弟道:“切开看看!” 那大徒弟动作熟稔的将三块石头放到工作台面上,邹老先生泡了壶茶坐在一边悠然的看着,直到三块石头都被切开。 他看着那三块石头的横切面,已然变了脸色,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这天下午,邹老先生亲自登门。 石诚拄着拐杖迎上去,却见邹老先生一言不发,径直就熟门熟路的走入自己的小工作间,掩上门,然后竟然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去朝石诚行礼。 石诚忙将他扶起,诧异道:“邹先生您这是……” 邹念祖推了推老花镜,面上掩饰不住喜色,对石诚说道:“老朽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倒叫张先生见笑了,张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在我家赌的那三块石头?” 石诚笑道:“那日只是玩性大起,随手挑了三块石头,还在想会不会给邹老先生您添麻烦呢!” 邹念祖凑到石诚面前,双手食指交叉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对石诚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三块里面都开出了上好的玉料,我估算了一下,就算最保守的数字,那三块加起来也起码值了十万块以上。” “当真?” “老朽绝无虚言。” 石诚朗声笑道:“也罢,不管价值多少,那都是我张某人送给邹老您的一点心意,邹老您就别跟我客气,收下吧!” 邹念祖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张石诚年纪轻轻竟是这样豁达之人,到这时是彻彻底底的钦佩了他的为人。邹念祖神色一凛,拱手说道:“今日之事得见张先生为人,没想到竟是这样视钱财如浮尘,让老朽实在佩服之至。这三块宝石,老朽万万不敢独吞,张先生您也是生意人,想必处处需要资金上下打点,三块宝石您看着分配,老朽绝无怨言。” 石诚看着他花白头发,心中感慨万千。正逢乱世,百姓之中的文人名士一身风骨,但国家政权却始终落在那些利欲熏心的军阀政客手上。他虚虚扶了扶他,拍了拍他的手背:“邹老先生亲自跑来跟我坦言,足见邹老您也并非只为一己私欲的凡夫俗子,咱们彼此彼此,石头你收下,就当张某人与邹老挚交一场,留个纪念,如何?” 两人相视而笑,邹念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灰绿色的石料,递到石诚跟前:“张先生若是执意如此,那就请收下这个,这是那三块石料中成色最好的一块,我都给你切割好了,想必雕琢成器之后必定是块瑰宝。” 石诚谦虚的笑了笑:“那也要邹老您这样的高手亲自操刀才行,我这样的半吊子,这上好的料子到了我手上,岂不是浪费?” 一席话,说得两个人齐齐笑了起来,那块玉料,石诚就收下了。 元清河的确是生气了。 他死死盯着信笺上那个“忙”字,几乎用目光把那个字烧穿。 忙?那人现在会在忙什么?在忙着晒太阳么?还是……忙着见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2 别人?见李今朝?他紧紧攥着信笺,望向窗外,仿佛他的目光可以突破重重障碍,看到那人一样。 而这个时候,石诚确实见了李今朝。 火凤堂二楼雅座,石诚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楼下的戏台,年轻的戏子依依呀呀的唱着戏文,他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拍子,末了惋惜的感慨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唱得真是不如你!” 李今朝放下烟袋,执起茶壶给他的杯子里斟满,笑道:“那择日我再登台单独为张老板唱两句?” “那倒不必。”石诚正专注听戏,没听出他玩笑的语气。 李今朝越过桌子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只为你一个人唱,如何?” 石诚咂摸出了他话里的意味,倏然收了笑容,稍稍拉开了和他的距离,颇为尴尬的说:“不必了,我不爱听戏。” 李今朝重新点燃一撮烟叶,浅浅尝了一口,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你爱做什么?我陪你。”虽然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但没人规定不可以调戏,他很喜欢看那人露出难得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石诚像是想起来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方雪白丝绢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李今朝打开一看,只见丝绢里包着一枚翡翠烟嘴,色泽碧绿质地通透,是一块种老水足的好料子。他颇为诧异的看了石诚一眼:“给我的?” “前阵子得到一块上好的玉料,于是就自己琢磨着试做,竟然还给我做了出来,但手法较拙,你用着试试看。” 李今朝这才饶有趣味的拿起那枚翡翠烟嘴细细打量,见烟嘴内部雕了一个极细的“诚”字,表面光润细腻,找不到一点瑕疵,可见那人是谦虚了。 他摘下烟袋上的旧烟嘴,郑重的将这个新烟嘴装了上去,悠然吸了一口,笑道:“不错,能得此大礼,我真是三生有幸。” 石诚淡淡一笑,他觉得能和这个人保持着一张茶桌的距离,这很好。 “党政情报那边几个特务最近似乎盯上了火凤堂,你们收敛一些,最好近期内不要再活动了。”石诚远远的望着戏台,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一年多没在总部露面,在局里说话没了分量,你们好自为之。” 李今朝一边将烟嘴放到光线下细细欣赏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认为党政那些人能有什么能耐?” “党政的实力我很清楚,他们也不是吃素的。”石诚警告。 李今朝依旧拿着翡翠烟嘴放在视线平行处,越过那块碧玉微笑着看向石诚:“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石诚看着他,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你想太多了。帮助你们是兑现我的承诺,我对党政之争并没有什么兴趣。” 李今朝将新烟嘴装回烟袋上,继续吞云吐雾:“那你认为,这个国家将来会是谁的?国、共,还是日本人?” 石诚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这跟我并无关系,今朝,我该走了。” 他在李今朝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缓缓走下楼梯。 石诚拄着拐杖,走上大街,恍然的望着天空,明晃晃的五月暖阳将他照成一个透明的游魂。 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守护的,只是你而已。他记得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对他说。 突然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念他,日日夜夜的想,时时刻刻的想,分分秒秒的想,心心念念的想,想到心不在焉六神无主。 他赌过的那些石头,外表包着一层丑陋的风化皮,里面却裹满丰厚翠绿的宝物,就像,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他。 思念一瞬间涌上来,将他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在崛起~~ ☆、第 67 章 八月,元清河从徐州回来了。 石诚当时正在收拾案桌。他将一些无用的石料碎块用小篮筐装好,慢慢走入院中,想要倒出去,却一下子怔在那里。 长久以来那个在孤寂的夜晚盘踞在睡梦中的人此时正静静的站在盛夏炽烈的阳光下,眼神清亮的对着他笑。他突然就恍惚了,突然就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 元清河在街上就下了马,一路静悄悄的走回来,想要给那人一个惊喜,却见他傻呆呆的,只是站着,连手中那一小筐石块也忘记放下。他快步上前,将那人拥进怀里。 只是分别了三个月,却像三年一般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 两人紧紧相拥,石诚闷闷的问出一句:“怎么回来了?” “上面准备年底将首都迁回南京,但日本人还盘踞在上海,所以召我回来驻防。”元清河淡笑着解释,末了又问一句:“你有没有想我?” 搂着的这具躯体似乎更精壮了一些,腱子肉结实坚硬,整个人是个神清气爽的样子,石诚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脸埋进他怀中,嗅着他一身的尘土气息。 “以后,我不走了,好不好?” “好。” 中午,元清河就将他带出了门。两个人在南京城里逛了一整个下午,去西洋餐馆吃饭,在成衣店量身定做了两套衣服,还赶时髦的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石诚第一次看电影,很是新鲜,满频幕的洋人,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种西洋玩意儿比沉闷的大戏有意思很多。元清河不看屏幕,只看石诚。 到了电影散场,元清河带着他在黄昏时分的街道上溜达,然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照相馆。 石诚虽然住在南京城,但平时除了去拜访邹先生便是足不出户在家埋头刻石头,这些新鲜玩意儿全然没有接触过,只晓得任摄影师摆布。摄影师让他歪头就歪头,让他笑他就一直笑个不停,等镁光灯一闪,他却是怕疼似的闭了眼睛,隔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元清河含笑望着他的眼。 在一家川菜馆子吃过夜饭,石诚被辣得泪眼婆娑直吐舌头,两人十指紧扣,坐在黄包车里,默不作声的看着华灯初上的街景。 黄包车夫很爽利的将他们拉到一条寂静无人的街区,街道两边都是风格各异的公馆,石诚探头朝外看了看,颇有些困惑的问道:“这里是哪里?” 元清河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笑而不语。 黄包车在一栋不算很阔气,但样式独特的洋房院墙外停下,元清河拽着他下了车,石诚瘸着腿拖着拐杖跟着他,心中只觉得这人不大对劲,简直是可疑极了。 元清河推开客厅大门,大厅里灯火通明,装潢摆设无一不是崭新摩登,三五个仆人整齐站成一排候在客厅里,见他们走进来,恭恭敬敬一鞠躬,齐齐喊道:“先生好!” 见石诚一脸迷茫的怔在那里,他挥退了仆人,从身后拥紧那人,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3 在他耳边轻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你喜不喜欢?” 他恍恍惚惚的抬手抚上那人的脸颊,喃喃问道:“你哪来的钱置办这些?” 元清河附在他肩上说了实话:“前阵子端了一个土匪窝,缴了不少枪支烟土钱财和女人,我只拿了钱。” “嗯,难怪一身匪气,你也要跟那些流氓差不多了。”石诚轻轻摩挲着他下巴处的隐约胡茬,闭眼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一军统帅了,以后,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不管,只是有两样你不要碰:其一,不能伤天害理强取豪夺,其二,不能给日本人做事。” “那要是我做了呢?” 石诚的目光骤然冷厉,满是杀气的斜睨过来:“触犯第一条,我打断你的腿,将你锁起来,以后你就只能终日呆在我身边。触犯第二条,我杀了你!” “好。”元清河低低的笑了一声,他觉得石诚那一眼很是霸气,让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这霸气的人压在身下,征服他,狠狠干到他求饶。 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了,他将石诚打横抱起,在臂弯里掂量了一下,径直走上楼,进入主卧室,抬脚关了门,将他重重的按在房间中那张崭新的洋式大床上。 大床柔软而弹性十足,石诚整个人都塌陷进去,随即仰起下巴四处张望,这房间布置得简直就像新房,清一色的红色床单和被褥,特别是案桌上烧着的两根红烛,红烛下面竟然是两杯早已准备好的高脚杯。 元清河将他的下巴扳回原位,手肘撑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的凝视了他的眼睛:“今晚就是我们新婚,好不好?” 石诚愣怔了一下,默然的双手捧了他的脸,极其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元清河放开他,自去桌上取来那两只高脚杯,晃荡着杯中的暗红色液体,递过去一杯给他。 石诚举着酒杯垂着头坐在床沿,他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终究是觉得不大对劲,他又不是女人,这人怎么会想到玩这一套? 半推半就的喝下所谓的交杯酒,就被那人压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元清河眼底带着满足的笑意,看着那人乖乖躺在身下臊得面红耳赤,侧过脸去刻意避开他炽烈的目光,真如那些人口中含羞带臊的新娘,他简直有点迫不及待。 抓着石诚的手按向自己鼓鼓囊囊的腿间,他痞笑一声:“他说很想你,攒了好多要给你,怎么办?” 石诚蹙眉看着他,骂一句:“不准耍流氓!”他很想正正经经的骂他,但看到那人干净明澈的眼,心知他依旧是个心思纯粹的人,只是不晓得在外面跟谁学了坏,笑容里竟然沾染了一点痞气,故意要来调侃他。骂过之后,他就无可奈何的笑了。 一夜旖旎,那人最后一次狠狠亲吻着他的后背,疲弱的软倒在自己身上静静喘息,石诚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呼之欲出的朝阳。 房间里充满情/欲的气味,紧贴着他后背的那具躯体凉浸浸的,细致而滑腻,有如玉石。石诚只觉得浑身酸软,力气都被那个需索无度的人抽走,身体被压至瘫软,那根半软不硬的石页大竟然仍旧停留在体内,将他那处红肿滚烫的紧致撑开,一直熨烫到他的内里,将他的身体撑得满满的,心里也撑得满满的。 石诚小心的移动身体,伸长胳膊,努力够着自己的外衣,从外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鲜绿指环,小心的执起那人的左手,悄悄的,郑重其事的将那枚翡翠指环套在他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好像一个承诺,又像一个约束。 你归我了,一辈子都是我的,爱你,至死方休。 看着那人伏在他肩头的沉静睡颜,他用手指仔仔细细的临摹了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末了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才肯昏昏沉沉的睡去。 元清河微微扬起唇角,悄然睁开眼,无名指上那一抹鲜活碧绿的色彩就映入他惊喜的目光中,轻轻摩挲着翡翠指环,满足的拥紧身下的人,带着他一起沉入美梦。 黎明的房间里,唯有一对红烛安静的燃烧着,照着那对相拥而眠的璧人,夏日清晨的凉风从窗棂灌入,那火光跳动了两下,旋即熄灭了,一股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在寂静的房间里变换着形状,如同佛前飘散的尘烟。 石诚依言搬进了新公馆住。 两个女人也在珠宝行那一带就近租了一间小公寓,方便工作。尽管石诚从来未曾对他和元清河的关系作出解释,但元清河那总是若有若无的警告,都在昭示一个她们谁都不愿意去承认的真相。谁都没有说破,却都不由自主和石诚拉开了距离,显得生分了不少。 石诚并没有因此而烦恼,他觉得自己跟了一个男人,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早在他决意与他相爱,他就已经做好了应有的准备应付周围人的眼光,否则现在烦恼,那就太迟了。 整个八月,军中上下都在为迁都回南京做准备工作,而李今朝经过半年多的多方活动之后,也顺利在此时升任南京卫戍司令,将原本的刘公馆改名为李公馆,顺理成章的住了进去。 当晚,李司令决定设宴,款待八方宾客,以庆贺自己荣升。由于他还在为义父守孝,家中不宜摆场子,于是便将宴席设在金陵大饭店。 毕竟是南京城,地下党活动没有那么猖獗。元清河赋闲,不用再去枪林弹雨风吹日晒,在宁静舒适的新家中无所事事的闷了一个月,闷出了他一身好皮肉,成了个雪白粉嫩养尊处优的模样。两个人终日对坐,腻在一起,颇有了一点老夫老妻长相厮守的意思,生活里就剩下了柴米油盐的琐事。石诚整日坐在案桌边研究他的玉饰图样,元清河就拿一份报纸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读着,目光时不时越过报纸偷瞄专注于玉石的那人。 石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有书房不去,非要挤在他的工作间里看他刻石头,这人简直是孩子气,任性到了极点。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 “去准备一下,五点钟我们就出门。”再这样被他看下去,石诚怕自己会被他炽烈的目光引燃,于是想找个借口将他撵走。 元清河老神在在的放下报纸,一言不发的走到他身后,将那个专注石头多过关注自己的人一并扛走了。 走进卧室,石诚无可奈何的开始忙活,精心准备行头去参加李司令的晚宴,元清河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很是满意。 石诚将最新定做的西装拿出来,冷不丁的却被那人抱住后腰,连带着一起倒在床上。 “别闹!”石诚故作严肃的板起脸,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再度被他拖了回去,禁锢在身下,这一次,无路可逃。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做点什么……”元清河在他耳边暧昧的吐气,大手已经从他衣服下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4 摆伸进去,准确的揉捏着那粒凸起。 石诚气息不稳,一拳揍在他胸前结实的肌肉上,换来那人猛的俯身攫住他的唇,一个长久的深吻之后恋恋不舍的放开,石诚喘着气,低低的骂了一声:“你、流氓!”他呼吸已然紊乱,耳垂通红,已然情动。 折腾到快七点,两人才将满身狼藉收拾干净,坐进汽车里。这辆汽车还是上个月财大气粗的英国人为了恭贺他们乔迁之喜送的,元清河不爱坐汽车,但也无可奈何,就快赶不上宴席了。 石诚耷拉着眼皮,靠进元清河怀里,只觉得双腿软得发抖,他有气无力的斜睨了那人一眼,后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唇角挂着一抹满足的邪笑。 这一个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把那个流氓养得膘肥体健,眼瞅着体型更加壮硕健美,就连下面那活儿昂扬起来也涨了一圈,并且更加精力充沛耐力非凡,整日处在伺机而动的状态,像个春天里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的野兽,需索无度并且蛮不讲理,石诚的精神气都快被他抽干了。 “我脸上有东西?”元清河故作诧异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石诚恨恨的垂下眼睑,遮盖了眼中的阴谋——他已经在动脑筋如何惩罚这个总是欲求不满的家伙了。 金陵大饭店大门前已经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停满了汽车。今天的客人非富即贵,不是军阀政客就是商贾大亨,幸而这些人平常社交繁忙,因而也不是非常守时,此时早就过了开席的时间,不少客人仍旧站在站在车边,跟熟识的人握手寒暄。 汽车在大门口停下,元清河面无表情的嚼着藿香,绕到汽车另一边,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将石诚搀扶下车。 不少军政大员立刻就认出这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军中新贵,便纷纷前来握手寒暄,说尽了能想到的客套话,一时间,元清河似乎成为了主角,被人们簇拥着往饭店里走,很快就将他与石诚冲散了。 石诚含笑着后退,立到一边,看着那人表情僵硬,很勉强的应付那些投机政客,对他不时投过来的求助目光视若无睹。 及至那拨人对着这么个冷冰冰桀骜不驯的元军长,自讨没趣的散去之后,元清河才板着脸走到石诚身边,似乎有些生气。 “瞧瞧,你现在出名啦!”石诚想要逗一逗他,故意不去看他那已经黑了一层的脸色。 元清河对这个落井下石的人无可奈何,于是心里便盘算着晚上如何将这人生吞活剥拆吃入腹,操得他哀声求饶再也下不了床,头脑中对那副让人血脉喷张的诱人情景细细描绘了一番,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唇边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石诚看着他瞬息万变的眼神,知道他又在打自己的算盘,便悻悻的闭了嘴,不敢再去刺激他。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一左一右的挽着两个年轻女孩缓步走上前来,向元清河伸出手:“哎呀,元军长,你可是来迟了,待会儿可得让李司令罚你的酒!” 元清河认出这位乃是市长大人,而他身侧的两个女人则分别是他最年轻的姨太太和最宠爱的小女儿,便伸手与他握住,上下摇了摇。 市长便将左手挽着的小女儿推到他面前:“喏,这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小女唐雨晴,一直想找个机会带出来给你见见,没想到自上次一别,竟然已经过去四个月。晴儿,你陪着元先生说说话。”未等他说话,市长便挽着自己的姨太太移到另一圈正在高谈阔论的宾客之中。 唐雨晴怯生生的忘了这位眉目清冷的年轻军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垂下头道:“元先生,介意我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还未等元清河开口拒绝,石诚自作主张的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两位请便。”说罢一脸轻松的拄着拐杖走开去,将那人晾给那个年轻女孩。 元清河蹙眉盯视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石诚乐呵呵的撇下那人和市长千金,独自走进大厅。 今天,这位新任南京卫戍司令包了整个场子,是以此时满场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都是李司令请来的贵客。 当年刘复身边的旧部都已经被李今朝利用各种借口裁撤殆尽,他苦心培养一批后起之秀在军中担任要职,所以知道石诚身份的人极少,只有忙里忙外指挥侍者的江坤城一眼就瞥见他拄着拐杖走进来,忙停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招呼他。 江坤城也知道如今他与元清河的那层关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但大哥终究是大哥,仍旧是足以让他仰望的存在,所以他忙走过来搀着他,恭恭敬敬唤道:“大哥!” 石诚不经意的躲开他的手,笑道:“你大哥是残了,但没废,你小子少来,干你的活去!” 李今朝手托着烟袋,被人群簇拥着,站在楼梯处谈笑风生,看到石诚来了便抱歉的对身边的宾客笑了笑,径直朝他走来。 “李司令,恭喜恭喜!”石诚双手抱拳朝他作揖,“祝李司令从此官运亨通富贵荣华!” “连你都取笑我?”李今朝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说说,你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石诚一手虚虚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似笑非笑:“这个嘛……我答应过你的事,必定说到做到,至于手段,你就不必打听了吧?” 将触手伸到党政情报那一块,抓住几个政客的小辫子,让他们在国会上说该说的话,这事对他来说,做起来并不难。 “想不到张处长的合纵连横之术已经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李某真是佩服之至。”李今朝半开玩笑的说,同时掩人耳目的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摇,在外人看来是个亲密无间的关系。 “彼此彼此。”石诚笑得意味深长。 “等会儿开席你坐我身边。” 石诚不由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就见市长千金挽着元清河的胳膊在一群淑女名媛之间谈笑,他眉毛一挑,笑道:“好。” 开席之后,石诚果真坐在了李今朝身侧,他一手托腮,饶有趣味的远远观望着元清河。 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整个大厅里十几张圆桌,元清河被安排在最偏远的一桌,与他同坐一桌的都是些军阀政要的女儿们或者姨太太们,另外还有几位未婚的年轻军官,显然他们已经成为了政客们的候选女婿。 元清河原本就不善应付这等交际场合,因此只是一味的板着脸,不时远远的与石诚目光相触,眼神中压抑着怒气与警告。 他知道李今朝是故意捉弄自己,简直气得快要掀桌,偏偏石诚不晓得在闹什么脾气,竟然助纣为虐,帮着那个姓李的,存心要看自己出丑。 菜一样一样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5 的端上来,李司令这一桌子贵客都注意到他身边那个年轻人,虽是个生面孔,却是说不出的俊逸端方沉稳内敛,便都好奇的向李司令打听他的身份来历,得知他是一位珠宝行老板并且是李司令的至交之后,众宾客纷纷朝他敬酒致意。 石诚颇有些受宠若惊,只得硬着头皮一一应付,思忖着待会儿若是喝醉有元清河照应着,应该不至于让他当众出丑,便抛掉顾虑,一杯接一杯的连下j□j杯,直到他感觉脸颊滚烫,头脑有些晕乎,身体摇摇晃晃的要坐不稳了,浑身燥热难耐,难受的说了一句:“我失陪一下,”便要往盥洗室奔,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幸而李今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才免得他跌出洋相来。 “我陪你去吧!”李今朝对他这种稍微喝两杯就会醉得人事不知的体质无可奈何,不由分说的架起他的胳膊,将他一路搀扶到盥洗室。 酒劲上来,石诚浑身瘫软,任由李今朝将他拦腰抱起,放在洗脸台上,他浑浑噩噩的坐着,摇头晃脑,看着李今朝返身锁了门站在他面前,他开始吃吃的笑。 李今朝找出一块绢子沾了凉水想要敷在他滚烫通红的脸上,却被那人一挥手臂格开。 石诚起初还会嘿嘿嘿的笑,他扯着李今朝的领带将他慢慢拉近自己,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突然就不笑了。 原来是今朝啊…… 将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拉到近前他才辨认出那张脸,他记得今天似乎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对李今朝讲,是什么来着? 脑子迟钝的运转着,突然眼睛一亮,他又开始嘿嘿笑起来,他把头搁在李今朝肩上,凑近他耳边,含糊着说道:“今朝,你今后要当心、当心……” 李今朝几乎能够断定这人喝醉了,搂着他的腰悄悄的收拢手臂,望着镜中两人此刻暧昧的姿势,试探着问道:“当心什么?” 石诚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当心清河,嗯,当心元清河。”对了,就是这件事,那人现在的工作是剿共,而李今朝是地下党,很危险。至于到底是谁危险,又是为什么危险,他又犯起了糊涂,想不明白了。 见他没有抗拒,乖巧的坐在洗脸台上任他搂着,李今朝拈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为什么特意跟我说这些?” 唉?为什么?石诚转动着乌黑的瞳仁,露出苦思冥想状。 李今朝看着他那孩子气的表情,整颗心都柔软下来。趁着那人思考的时候缓缓凑近,将暧昧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 长久以来,在他们刻意保持的淡如水的交情之中,他将对他渴求深深压在心底,他明白,早在元清河悄无声息带走他的那一晚,他就永远的失去了资格,爱他的资格,亲吻他的资格。如果可能,他宁愿张石诚从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也好让他断了这个念想。不见,不念。可是一旦相见,这人就会像此刻揪住他的领带一样狠狠的攫住他的心。 就在快要触上他渴求已久的唇时,石诚却像清醒了一般猛的推了他一把,含含糊糊的嘟哝着:“不玩了,我要去找、找清河……”说着他便从洗脸台上跳下来,却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慌乱之中,他随手薅了一把,揪住了李今朝的前襟,带着他一起跌倒在地。 李今朝就势搂住他,就见他满脸酡红,睁大一双迷茫的醉眼凝视着他,好似在细细辨别他的五官。看了半响,他肯定的一点头,坚持了自己的观点:“我要去找清河。”这个人不是清河。 他挣扎着爬起身,瘸着腿踉踉跄跄的就跑去开门,门一开便撞进一个人怀里。 元清河冷着脸站在门口,任那人懵懵懂懂的撞进怀中,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坐在地上的李今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到了没有?他是我的。 李今朝目光黯淡下去,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臂,垂下眼睑,缓缓站起身,垂下头一点一点的抹平前襟上被那人揪出的褶皱。 石诚茫茫然的仰起脸,认出是元清河的面孔,便咧嘴笑了一下孩子气的央求道:“清河,我们回家吧?” 元清河收回带有敌意的目光,低下头,眼中重新凝聚了温柔,手臂一紧,将那人拥进怀里,微微一笑:“好啊,我们回家。” 他朝李今朝微一点头:“李司令,失陪了。” 李今朝此时已经换上了他固有的笑容,礼节周到的颔首:“元军长,好走不送。” 那个醉到头脑不清楚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索,他在元清河怀里扭头,朝李今朝挥了挥手,快乐的笑道:“今朝拜拜!” 从西洋电影里面学来的台词,配上那醉醺醺的幼稚腔调,元清河几乎要破功笑出声来,果然是一个越醉越呆的家伙!他勉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直接将石诚拖走了。 宴席结束,金陵饭店大门前的庭院再一次人声鼎沸,客人们互相握手道别,好像将宴会厅直接搬进庭院里,将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再度说了一遍。 石诚安安静静的,已经有点发懵,是个昏昏欲睡的样子,任元清河挽着胳膊在人群中穿梭,客气的应付那些政客——他这个新贵是没有理由不告而别的。 和各路认识的不认识的商贾政客一一握手告别之后,市长握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说着挽留的话,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随声附和。 这当口,毫无预兆的,一声枪响震破耳膜,刚才还在和元清河谈笑风生的市长脑门上已经绽开一朵血花,整个身躯直直的倒下去,红的白的液体溅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啊——杀人啦!”市长年轻的姨太太抱着头尖叫起来。 等到第二声枪响的时候,院子里的宾客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瞬间哗然,女人们尖叫成一片,纷纷在院子里抱头逃窜,互相拥挤着磕绊着寻找掩体,有的惊慌失措的朝自家汽车奔跑过去,有的连滚带爬的奔进饭店里,一时间,庭院里乱成一团。 一小队持枪警卫慌忙跑进来,还没能搞清楚状况就朝空中放枪,想要训诫不知藏身在何方的刺客。 场面失控,枪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全都近在咫尺,分不清是敌方的还是友方的人在开枪。 元清河没有空去跟这帮没教养没常识的警卫一般见识,他一眼就瞥见二楼的阳台以及饭店后花园里闪过几个黑影,他刚摸出手枪,还没来得及确认刺客的人数和身份,腰间却是一紧,石诚仿佛是害怕了,浑身一抖,紧紧抱住他,推搡着他向后倒去。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那人力气特别大,直接就带着他滚进一丛浓密的小灌木中,两人滚出一头一脸的落叶和泥巴。 灌木丛很丛密,恰巧成了绝佳的掩体,元清河一个利落的翻滚爬起,借着灌木丛的掩护,牵着石诚矮着腰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6 一路奔到自家的汽车旁。 将石诚塞进车,自己也坐了进去,立刻吩咐汽车夫开车。 这帮刺客也过于大胆了,往站满宾客的庭院中开枪,并且枪法极准,一枪正中市长脑门,得手后竟然还频频朝人群里开枪,试图干扰警卫的视线,打乱人群,好趁乱逃之夭夭。整个行动快且狠,这显然是一起有组织并且经过周密策划的谋杀。 他不停的思考着,催促着汽车夫一路开出城,他必须去城外军营里搬救兵。他刚刚被调回来戍守南京,在他的眼皮底下干下这样一桩大案,这无异于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他难堪,因此,他必定要追究到底。 蓦地,他察觉到车里气氛不太对,安静得过头了。石诚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他诧异的凝视着他,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 石诚不说话,只是乖巧的一头栽进他怀里,头顶甚至磕到他的下巴。 “吓傻了?”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发抖,呼吸不稳,元清河搂紧他,笑着问道。 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 他缓缓抬起手,在看到手心粘稠猩红的一滩时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的扶住石诚的双肩,仔细审视他,发现他已经嘴唇发白,呼吸短促,眼神有些涣散,后腰处有个明显的枪伤,伤口周围已是一片温热湿滑,黑色的布料掩盖了红色的血迹。 喝醉酒的人,中枪了也不会说,因为可能连他自己也没能意识到周遭发生了什么。 元清河猛然记起枪响的瞬间那人异常敏捷的撞进自己怀里,原来即使醉得头脑模糊,但那人的潜意识里,还是只有一个信念:想要保护他。 这个混蛋!从来就没把自己的命当成命! 元清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不自觉的在颤抖。 他猛的撕开自己的衬衫,用一块布料堵住石诚后腰的伤口,朝汽车夫吼了一句:“去最近的医院!快!” 李今朝安静而理智的藏身在大厅一角,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枪声。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这帮杀手在枪杀市长之后就没了目的,只是对着庭院中的宾客胡乱开枪,这让他很是费解。 莫非是城里的黑帮仇杀? 不,不可能。在这南京城,即使是赫赫有名的帮派大哥杜三爷,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这样政客云集的地方大开杀戒,除非是不想混了。而且,这位市长虽说在任多年政绩平庸,但为人除了喜好赌博和女色之外,并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更不要说与黑帮有什么瓜葛。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因为什么理由策划了这么一起血案? 他背靠着墙壁,闭上眼,暗暗思索着。 这简直就是在往他这个卫戍司令脸上抹黑!他越发觉得头痛,这个司令的位置刚刚坐稳,就出了这么一件足以震惊全国的大事,到明天一见报,不知道有多少烂摊子要他去收拾。 院子里是自己的一队警卫以及江坤城带领的一小队士兵,似乎正在跟杀手进行殊死战斗,枪声接连不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也不知道是哪一方。 突然,院外传来汽车马达声,李今朝往窗外望了望,就见两辆军用卡车停在院外,士兵们秩序井然的下车,迅速将整座宅子包围住。 一阵更加密集的枪声加入了战斗,这样猛烈的火力,像极了一个愤怒的战士。 李今朝不由蹙起眉头:这人是吃了火药了?对付几个杀手需要这样大的阵仗?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罢。 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元清河的实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组织救援,这人的应变能力确实比这个案发时只能躲在角落坐以待毙的卫戍司令要高明不止一个段数。 这就是张石诚培养出来的人。难怪当时石诚在喝醉的情况下也要说出那些话,假如这个人真的着手开始剿共,恐怕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似乎中止了,从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李今朝探头一看,就见元清河面色不善脚下生风的带着一队警卫走进大厅。 几个没来得及撤走的宾客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见到士兵,立刻抖抖索索的从各自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直接奔向元清河寻求保护。 李今朝慢慢从沙发后面站起身,朝元清河拱手道:“元军长果真神速,犯人抓到了吗?” “全杀光了。”元清河瞥了他一眼,眉头纠结在一起,眼神中翻腾着怒火。 “全杀光了?”李今朝嘲讽的重复了一遍,蓦地愤怒的转向他,质问道:“你一句全杀光了就了事了?你让我如何跟警察局交代?如何查证杀手的身份?” 元清河冷冷目视前方,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是个愤怒至极的模样:“是地下党。” 李今朝从心底冷笑了一声,暗道:不可能。但几乎与此同时,一道炫目的白光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像触了电一般呆立在那里,脸色煞白。 他几乎瞬间就洞察了真相。 元清河刚被调回来戍守南京,从事剿共工作,立刻就有一批地下党去撞枪口,那么他会怎么做?恐怕会立刻着手,从南京城的地下党开刀,顺藤摸瓜,一点一点的将他们这个庞大的组织揪出来肃清。而这场血案,就是引燃革命军与地下党矛盾的导火索。 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暗中操作能力,既熟知政治的最新动向,又对地下党活动的套路了如指掌,并且策划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案,试图假借这位元军长的手来实施对地下党的大规模捕杀? 无数个猜想在胸中翻腾,李今朝依旧保持着冷然的神色,与元清河针锋相对:“你又怎么知道是地下党干的?这么一口咬定,你有什么证据?” 元清河定定的看着他,冷笑道:“莫非李司令想要为地下党开脱?” 李今朝被他犀利的堵了回来,愣是无言以对。 是啊,只要将这件血案往地下党身上一推,他这个卫戍司令就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而剿共是他元清河的工作,自然由他收拾残局,再好不过的明哲保身的办法,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质疑他?反正,敌对政党都是迟早要被肃清的,不管他们有没有作案都一样。 “不想丢了乌纱帽的话就给我闭嘴,这件事情由我一手承担,你别趟这趟浑水,我跟他们没完!”最后一句,元清河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犀利。 李今朝觉得有点虚脱,后背全是冷汗,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张石诚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有向那人求助的一天,可是眼下的局势,逼得他不得不去寻求石诚的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7 庇护。因为他很清楚:元清河要大开杀戒,能制得住他的人,只有张石诚。 发觉元清河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李今朝诧异的看着他,蹙眉:“嗯?” 元清河将嘴唇咬得发白,脸上覆满薄冰,捏紧的拳头几乎在颤抖。隔了好久,他才低低的道了一句:“他中枪了,躺在医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9 章 金陵大饭店的那宗血案,一夜之间就轰动了整个南京城,各大报纸纷纷刊载了此案,弄得城里人心惶惶。 除了新官上任的南京卫戍司令发表声明:一定联合全城警力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案之外,元清河也不声不响正式开始了他的剿共行动。 一时间,满城掀起腥风血雨。任何人,只要有一点点通共嫌疑,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市民,都是要去牢里走一遭的。 元清河每天坐在审讯室里亲自审问犯人。看着那人再度伤重,孤独的躺在触目皆白的医院里,每日靠药物和点滴活命,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几乎要发疯。 那样千疮百孔的羸弱身体,如何还能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他每晚坐在安静的病房里守着他,握着他微凉的手,忏悔般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上。他以为强大之后就可以保护他,可是到头来呢,在危急的关口,却要依赖那人的保护。 这些天他捕杀了许多革命者,在监狱的非人折磨中有许多人在他面前死去,他只是漠然的看着,无动于衷。 他彻头彻尾的成为一个侩子手,在这座历经沧桑的古城之中翻搅起腥风血雨,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姿态对那些镇压和屠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静静坐在刑场之中,仿佛一个浑身浴血的修罗。 一声高亢的惨叫划破夜空,天,就快亮了。 鼻息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光线昏暗的灯泡散发出幽黄的灯光,将监狱中的情景映照得更加惨烈更加触目惊心。周身到处都充斥着粘稠暗红的血,被皮鞭舔舐下来的丝丝缕缕的皮肉,烙铁烫熟皮肤的焦臭味,以及士兵的拷问和囚犯的哀嚎。 我在做什么? 元清河慢慢的低垂下头,将脸藏进手掌之中。 在这个血色修罗场,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抹碧翠鲜亮的颜色成为他眼前唯一的景致。他看着无限放大在眼前的翡翠戒指,蓦地胸中豁然开朗。 他属于自远古走来的那个崇尚佛教的民族,他曾经那么痛恨鲜血和杀戮,可是如果杀戮可以保护重要的人,他宁愿抛却信仰,投身于血腥的漩涡。 将那些胆敢扰乱他们幸福人生的人杀光戮尽!少年时代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痛的失去之后他就是这么想的,如今的他,手中拥有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利器,有了足以让世人不寒而栗的权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可颠覆这个凄风苦雨的国家。 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冰霜更加深了一层,他跷起腿,漠然的看着眼前那片炼狱。 勤务兵赵小顺匆匆跑进来,见他是个冰冷的表情,忙讨好的凑上前去,低低说道:“军座,张先生刚才醒了,喊您过去。” 元清河几乎触了电一般猛然站起身,定定的凝视着赵小顺好一会儿,好像这才明白了他的话,立刻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飞身冲进病房的时候,石诚正笔直的躺在床上,聚精会神的凝视天花板,夏庚生坐在病床前对他说着什么。 窗外是春日黎明的天空,一点淡蓝色的天光映照在他眼底,元清河红着眼睛莽撞的奔进来,他眼底幽光一闪,目光转向他,凝眸。 一直守在病房里的夏庚生默默的退了出去。因为是军统的人,元清河也承认他们身手过硬,因此由着夏庚生自发的带上几个手下护卫石诚的安全,这人对他们之间了解颇深,是石诚在军统中极其信赖的左膀右臂。 那人憔悴了许多,唇边下巴上长出青青胡茬,明明是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眼神里却有了一点沧桑的味道。石诚看着他苍凉的眼,他却垂下头避开他探寻的目光,只是嘴唇动了动,在他病床前坐下。 不过是昏迷了几日的功夫,两个人之间,竟然变得生分了许多。 元清河眉头紧锁,沉默了很久,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被子底下他的手。来之前,尽管再仓促,他还是仔仔细细的洗了澡,他怕那人会从他满身的血腥味嗅出什么来。 可是他张石诚又是何许人也?石诚淡笑着看他,早已从他那双不会说谎的眼中解读出了一切。后悔、自责、愤怒,一张百味杂陈的脸,眉毛都纠结到了一块儿,石诚伸出手去,似要去抚平他紧蹙的眉,末了却只是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着他粗糙的胡茬。 “我不是没死么,怎么一副赶着上坟的表情?年纪轻轻的让人看了岂不笑话?”用了他最讨厌的说教口吻,石诚挑衅似的看着他,等着触发他的坏脾气。 元清河只是俯下/身去,轻轻伏在他肩头,长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要怎样表达心中的惶恐与哀伤,这些负面情绪在石诚昏迷的这几天里几乎要将他压垮。 总算把这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给拉了回来,石诚也是如释重负,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元清河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道:“抓了不少j□j,还在查。” 果然如此! 石诚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微光。 之前夏庚生来找他,跟他汇报了这件血案中的几大疑点,夏庚生不愧是搜集情报方面的人才,这案子的确是可疑之至,简直就像有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故意制造出来的一样。 “我看这件事不一定是地下党做的,事情还是要查清楚为妙,不能滥杀无辜。” 元清河抬起头,眼中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用手指替他梳理着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剿共都是我的工作,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一切有我,你安心养伤。” 石诚定定的看着他,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在医院又住了几天,虽然是一间极为清净的单人病房,但石诚还是住到忍无可忍,在他的坚持下,元清河终于妥协,放他回家静养。 元清河成了个大忙人,整日早出晚归,工作应酬不断,在家的时间变得短促而可贵,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默默的坐在床边陪着石诚,或是各自读一份报纸,或是一起吃一顿饭,两个人话变得很少。 虽然对他是跟以往一样的温柔,那是那人身上的的确确在起着什么微妙的变化。饶是自认为对他了如指掌的石诚,也对他的变化隐隐约约的开始担心。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8 元清河成为他的一大心病。 曾竹心和杨兰亭时常会带一些石诚喜欢的糕点来看望他,两个人一静一动,杨兰亭滔滔不绝叽叽喳喳的说话,曾竹心只是静静坐在一边,时不时微笑着附和一两句,这成了卧病在床的石诚唯一快乐的时刻。 夏庚生再度出现,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他带来的消息尽管惊人,石诚听后却是不言不动,陷入了沉思。 这些日子,他将这起案子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夏庚生查探出来的线索,与他自己想出的结论不谋而合。 那个案子,的确是另有幕后黑手的,而李今朝恐怕已经被那位主谋给盯上,蓄意在元军长和地下党之间挑起事端,旨在借助元清河的势力揪出盘踞在南京城中以李今朝为首的地下党员,而原因之一,就是石诚以他在军统中的身份,强行介入党政情报的范畴,对南京城的地下党蓄意庇护。 党政情报的刘处长,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推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并且有可能借助元清河的手,轻而易举捣毁南京地下党的势力。 石诚将手掌罩在额头上,他觉得头疼。 九月末的一天,石诚拄着拐杖在院落中闲庭信步,他已经休养了一个月,整日鱼翅燕窝的滋补,他身上并没有多出几斤肉来,只是精神好了许多。情况复杂,容不得他不紧不慢的安心养伤,眼下能将元清河和李今朝周旋开的,恐怕没有别人了。 在他受伤修养的时间里,李今朝和江坤城一次都没有来过,就凭这一点,他猜出,那两个人已经招致元清河的怀疑,只因手中还没有充分的证据,又碍于李今朝身份显赫,无法名正言顺的实施抓捕。 元清河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谈论工作,他不说,石诚也不问,事情正在朝他也无能为力的方向发展,就如同这些年来,元清河也正在慢慢的脱离他的掌控,成长为一个强大而独立的存在,再也无需他的过多问询。 一场久违的j□j,一如既往的水j□j融,深埋在身体里的欲望将他几度送上极致欢愉的巅峰之后慢慢退却,石诚还沉浸在情潮的余韵中,元清河俯身在他肩头,轻吻了那处牙印,鼻息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疲惫的身体在几度失控之后瘫软下来,睫毛濡湿了,四肢微微发抖。他知道元清河忍得很辛苦,但这次却一改往日的蛮横冲撞,变得细致而温柔,处处顾及他的感受,动作中带上了那么一点小心翼翼,次次将他送上绝顶。 休息片刻之后,元清河将他被翻折的双腿放下,清理着两人下腹的一片潮湿粘腻。清理完毕又重新躺回他身边,轻轻舔舐掉他眼角因数度失控而蕴含的泪水,暧昧的在他耳边问了一句:“爱我吗?” 爱,简直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石诚筋疲力竭的躺着,气息慢慢平复,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扣住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用手指在他手心乱画。 “我怀疑李今朝跟地下党有勾结,”察觉到在自己手心引起瘙痒的那根手指停顿了一下,元清河转向他,“如果他真的是,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不是已经自己决定了么,何须来问我?”石诚缓缓闭上眼,在心中轻叹。 元清河猛的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捧着他的脸凝视他的眼,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不希望因为他而影响我们的关系,你明白吗?” 从石诚深黯的眼中看不到什么,元清河将他的手掏了出来,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你曾经喜欢过他,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没有。”并非急于辩解,却不由自主的打断了他。 元清河满意的笑了,在他额头轻啄了一下:“没有就好,只是开个玩笑。” 可是却一点都不像个玩笑,元清河在试图告诫他什么,让他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这样的清河,很陌生,很可怕,有如一个不怀好意的孩童,轻触蜗牛的软体,试图让它缩回它的壳里面去。 这个人正在朝他曾经希望的方向成长,现在强大到了可以凌驾于他之上,但是,终于等到这一天的石诚,却对他的变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抵触。 深秋的夜晚,带着瘆人的寒意。 漆黑的小巷中,一个男人踏着慌乱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奔跑着。 一刻钟之前,他们还在火凤堂的后院进行一场秘密集会,却被突然杀进来的军队堵了个正着。慌乱撤退之中,一颗子弹射进他肩头,因为他的身份容不得他出任何的闪失,在同志们的拼死掩护下,他才能从侧门艰难逃脱。 这一个月以来,自这里成为元清河的辖区之后,大量地下党惨遭捕杀,人数锐减,处处人心惶惶,使得他们的活动变得十分艰难,叶之章不得不冒险开会,商讨对策。 他曾经试图查过那宗血案,但一个月过去了,仍旧毫无头绪,假如不是因为张石诚当时也中了一枪,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元清河蓄意制造出来用以掀起大规模捕杀的借口了。 “在那里!站住!”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士兵们的怒喝和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 李今朝加快脚步,逃得十分狼狈。 半个月前,石诚身上还带着伤密会了他,传达了希望他们集体转移出南京城的想法。他身为军统军事情报处的首脑,强硬的介入了党政情报,其实是越权了。眼下,在元清河地毯式的搜索下,风声越来越紧,石诚着实是无力再庇护他们了。 他说得在情在理,容不得他们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于是召开了这次秘密会议,却没想到被元清河抓了个现形。 士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的狼狗很远就嗅出了血腥气,于是,无论李今朝怎么逃,始终都甩不脱那帮凶神恶煞的追兵。 冷不丁的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李今朝被拖入一个黑暗的巷子。 “跟我来!”那人轻声道。 来人似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偏瘦,手掌上带着常年握枪的厚茧,他不声不响的拉着李今朝在黑暗中快速穿行。 肩上的枪伤被拉扯着,流出更多的血,李今朝强忍着疼痛,任由他牵着——眼下,除了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他毫无办法。 男人径直带着他穿过巷子,来到一辆汽车边,将他塞进后座,自己跨上驾驶座,将一个包袱扔给他,吩咐道:“处理伤口,换衣服!”说罢便发动汽车,在深秋的薄雾之中缓缓驶出去。 他从包袱中翻找出药粉和绷带,迅速为肩上的伤口止了血,严严实实的包扎起来,然后换下一身染血的衣物,穿上一身熨烫得平整笔挺的正装。与此同时,汽车无声无息的停在一所公馆院子里。 李今朝望着拄着拐杖站在车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69 前微笑的那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任谁都不会想到,元清河正在追捕的那名身份不明的地下党,此刻正躲在他自己的公馆里,这还真像张石诚会用的计谋。 石诚将客人迎进屋,李今朝面上带着和煦至极的微笑,步履款款,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 元清河到家的时候,石诚正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脚步有些沉重迟缓,实在是很累了。今天在火凤堂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逮捕了包括叶之章在内的一整个戏班子,唯独有一个地下党逃脱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现任的卫戍司令李今朝,奈何没能抓到他任何把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中枪了,只要明天找个借口去李公馆探探虚实,就立刻可以将李今朝定罪逮捕。 “回来了?”石诚漫不经心的放下茶杯。 “嗯。”元清河闷闷的答了一声,抬起手臂自己闻了闻,察觉到自己身上带了血腥味,下意识的就往盥洗室走去。 不愿意让他面对这样一个残忍的、血腥的自己,他舍不得。 然而在推开盥洗室门的时候,眼皮却是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李今朝手里托着烟袋,缓缓自门里走出来,看到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哟,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元清河倏然回头,定定的看着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喝茶的那人,目光突然变得悲哀。 这就是你的答案? 石诚慢慢站起身,脸上带了平和的微笑:“今朝都隔了好久没来了,清河你快去洗漱,我叫厨房预备了酒菜,我们一起喝一杯……” “够了!”元清河不忍再去看他虚伪的笑容,粗暴的打断他,猛的扣住李今朝的肩,将他按在墙上。 是什么让他不惜背叛我也要保护这个人?元清河背对着石诚,悲哀的想。手下慢慢发力,狠狠扣下去,几乎将李今朝的肩骨捏碎。 而李今朝只是淡笑着拍了拍他,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他蕴满笑意的眼中倒映着自己愤怒得发白的脸,彻头彻尾的像一个跳梁小丑,在看着那两个人演戏。 可笑之至! 石诚快步走上来,挡在李今朝身前,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拿开,脸上带了愠色:“你这是怎么了?” 李今朝耸耸肩,出来解围:“看来元军长是不欢迎了,那我走就是了,有空我们再一起喝茶。”说罢抬腿就要往外走。 “站住。” 李今朝眉毛一挑,停下脚步。 元清河冷着脸走上前来,紧握着他的一只手腕,将他的手举到眼前,他的右手中提着那只纯银烟袋。元清河冷笑着从他的烟袋上取下那枚碧翠的烟嘴,放在眼前细细观摩,表情却是越来越凄凉。 “喔,这玩意儿做得确实精致,元军长若是喜欢,请尽管拿去。今天真是打扰了,告辞!”李今朝潇洒的朝他抱拳,朗笑着大步离去。 石诚表情漠然的站着,任由元清河一步一步的靠近,然后近在咫尺的逼视着自己的脸。他垂下眼睑不去看他,只是默默盯着他手中的那枚翡翠烟嘴。 那翠色跟他手上的戒指是一模一样的,包括刻在中间的那个落款。 察觉到他凝聚在那枚烟嘴上的目光,元清河将东西藏进手心,掌上缓缓发力,手指关节握得发白,直到手心传来一声闷响。 上好的一枚翡翠烟嘴,碎进他的皮肉里,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的落下,慢慢的在他的脚边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慢慢的,他就不怒了,好像怒火顺着手心里的那个伤口一点一点的流淌出去。他只是木然的站着,木然的看着他,木然的爱着他,那么爱,爱到默认了他的决定,爱到纵容了他的一切,甚至,包括背叛。 被石诚领进屋,和他并肩坐在床边,任他拿出药水和棉花替他清理手心中的伤口,动作那么轻柔,轻柔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药包扎之后,石诚看着他沉默冷峻的侧脸,试着拉了一下他,但毫无反应。 石诚捧着他的头,强行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元清河转动着眼珠,最终避无可避的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怎么能怪他?怎么忍心怪他?他那么坦然那么无畏,好像错的那个是自己。 石诚将额头贴上他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和一如既往的温柔:“听我这一次,放过他,好吗?” 我已经这么做了,你还要我怎样?元清河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悲哀的想。 “清河,凡是都不能做得太绝,就像我当年背着赵长华暗中帮助陆青山一样。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没有定数,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参与这场角逐的可怕力量,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们不能把全部押在同一个地方,否则,会输得全盘不剩。” “所以,你长久以来一直以军统高官的身份暗中保护他,所以,你要求我放过他,所以,你宁愿和他一起演戏来骗我,对不对?”元清河抬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声音里带着冰冷却刻骨的温柔。 句句属实,石诚无言以对,只是担忧的看着他,被那样悲哀的目光直直的刺进心里。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元清河自嘲的笑了笑,讪讪的收回目光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他在门前站定,背对着他说了一句:“我累了,早点休息吧。” 石诚默然的看着他走出去,终究没有挽留。 他在床边呆坐了一夜,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在桌上,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到桌上那两瓣碎玉,翠绿中凝结了他黑红色的血。 对不起。 他无声的启齿,对着虚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与今朝正式开始互掐…… ☆、第 70 章 李今朝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家院子。 整条左臂已经痛到麻木,那处枪伤被元清河再度捻开,血浸透了袖子,顺着手指淋淋漓漓的滴了一路。 这一次,在元清河面前,他再度惨败,尊严扫地,落荒而逃。 他挥退大惊失色捧着医药箱奔上前来的仆人,径直走上楼,血无声无息的滴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楼梯的尽头,叶画眉怔怔站在那里,吃惊的看着他满是鲜血的左手。西装外套是黑色的,染了血看不出来,她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目光里满是担忧。 李今朝没有看她,只是冷着一张脸,走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叶画眉默默站在门前,一颗心冰冻在胸腔里,惴惴不安的走到那扇门前,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敲门。 她在上海因涉嫌刺杀前淞沪警备司令而被通缉,为了躲避追捕被李今朝秘密送回南京潜藏在这处清净的山庄已经一年了,当局对她的通缉令一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0 日没有撤掉,她就一日无法走出他的庇护。虽然有时派下了任务,她也会乔装打扮出去执行,但大多数时候是躲在山庄里无所事事的。 李今朝一直是住在城里的公馆,偶尔会回来住上一两天,与她分享情报,分析时局。在长久的相处之中,她近距离的观察了这个男人的生活,这个充满才情却孤独得让人心疼的男子,从对他的一无所知,到了如指掌,她花了很久的时间,久到胸中一朵暗藏的花悄然绽开。 于是,他们开始在每一个孤寂的黑夜里相互偎依取暖,尽管那个男人带着真假难辨的柔情蜜意,却让她心甘情愿的落入他的掌控,在他的床上放浪形骸。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能真正触及他的内心,他抱着她的时候,目光是冷漠而疏离的。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她,她闭上眼,绝望的想。她甚至看到他在逗弄那只梨花猫的时候,脸上漾着难得的温情,却能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换上一种客气而含蓄的微笑。 可是那又怎样呢?已经没有什么能拯救她了,她坠入爱情的速度,快得令自己绝望。 天亮之后,她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昨晚,火凤堂一干人等尽数被捕,当然也包括她的父亲,她终于知道了他失魂落魄回来的原因。 一直到天明,李今朝的房间都没有动静,她局促不安的在门外等了整整一夜,终于悄悄的按住了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落着窗帘,房间里很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时,心中的担忧稍微好了一点,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李今朝将惨白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整个人怕冷似的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定定的凝聚在虚空中。 她伸出双臂,试图揽住他,将他抱进怀中,却触到他早已浸透血液而凝固的坚硬左臂,她几乎失声叫出来。 她惊慌失措的唤仆人拿来药箱,强行脱去他的衣物,露出肩头那处黑红浮肿的枪眼。她是常年身处险境的人,自然熟悉私下治伤的那一套。她熟练的为他取出弹头,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其间,那个男人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直到全部处理完毕,她才发现他已经痛得一头冷汗,嘴唇发白。 纵使这么刻意的想要在人前隐藏他脆弱的样子,他也终究只是个凡人,一个让她莫名心痛的男人。 她跪在他面前,痛惜的抱住他,像为了唤回他的神志一般凑在他耳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别这样好不好?” 她当然不知道,他在另一个人那里受到的羞辱,已经将他整个自尊生生击得粉碎,失去了那一层禁锢,心中的魔物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李今朝缓缓将目光转移到她脸上,隔了许久长叹一声,声音疲惫而虚弱:“你去账房取一笔钱,天黑之后就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已经保护不了她了。 叶画眉呆了一呆,慢慢的垂下手,眼中积蓄的泪水终于绝了堤。 她下意识的低头,慌张的抹了一把眼泪,抽了抽鼻子,低低的道了一声:“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这句话不啻在男人心中投下一枚炸弹,李今朝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了那么一下,缓缓的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哑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她郑重其事的将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在自己小腹上,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按在她小腹的自己的手背上,随即,他触电般的缩回手。 在那个瞬间,叶画眉的眼中带着喜悦的泪水似乎被那只手抽走,连带抽走的,还有全身上下的温度,让她从头顶冷到脚尖。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给不了你什么。”李今朝忘记了疼痛,他为这个女人的愚蠢而感到出离的愤怒:“那些药你没用?” 在最巅峰的年华里,他曾经一度风流,有过不少相好,从戏子伶人到名媛淑女,倘若到最后女人们都大着肚子来找他,岂不是早就丑闻百出身败名裂?因此,他对这种事情很小心,每次都备好了药物,却偏偏在他最为狼狈的时刻出了这样的大错。 一个正在被通缉的地下党母亲,与一个目前因身份遭受怀疑随时有可能送命的父亲,这个孩子假如来到这世上,将会面对怎样悲惨的命运? 叶画眉木然站起身,声音冰冷:“你可以不要他,但是你没有权力阻止我把他生下来。”她猛的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打开房门。 刚要走出去,却被李今朝握住手腕用力拽了回来,脚下一个趔趄,她俯身跌倒在床上。 李今朝用手指烦躁的梳理了一把头发,长叹一口气,对兀自趴在床上无声哭泣的女人说道:“也罢,师父他们被捕了,我的身份也已经遭到怀疑,元清河咄咄逼人,到时候恐怕顾不上你。你收拾一下,苏州还算太平,我明天让人送你去江坤城那里躲一躲。” 说完,他觉得有点困倦,眼前隐隐发黑,他扶着额头想要去床上坐一坐,脚下却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倒在地。 叶画眉吃了一惊,眼看着他猝然倒地不起,忙奔过去,将男人抱进怀里,立刻就要喊人,却被李今朝抬手拦住。 他半睁着眼睛,因失血过多已经进入短暂的失明状态,他突然有一种人生已经走到头的预感。他蓦然记起了义父临走之前的那番话,突然觉得命运何其可笑! 叶画眉吃力的将他扶起,把他安顿在床上,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眼前闪烁的黑斑,他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叶画眉反手紧紧握住他在半空中乱抓的手,直觉他有话要说。 “你听着,如果我不在了,不要让他知道他的身世,不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李今朝茫然的睁着眼,顿了顿,“你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把孩子托付给江坤城,他知道该怎么做。” 听起来像是交代后事,叶画眉怔怔的听着,默默垂泪。 或许真的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把这个孩子留下,望着这个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明知无法与他相守,却情不自禁的想要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 李今朝无力的闭上眼,千算万算,他却没有算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会败在元清河的手下。强大起来的元清河,几乎成为他唯一的宿敌。如果再这样任由他发展下去,他将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奇怪的是,原以为元清河会在天亮之后立刻杀到清风山庄来一探虚实,于是天一亮,李今朝自己扎了一针吗啡止痛,将身体状况稳住,坐在客厅里一边慢条斯理的品茶,一边逗弄他的梨花猫。就这样一直等到日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1 头西斜,元清河都没有再上门。 不仅如此,此后三五天,元清河也照样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元清河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出现在报纸上,据说是因为这大半年来剿共工作做得十分出色,被总统授予了英雄勋章,他明白,这一次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那件事之后,元清河就闹起了别扭,好几天都是那样一副阴郁的表情。 石诚知道这次他是卡在牛角尖里钻不出来了,于是也不去搭理他,好心情的坐在案桌前喝喝茶刻刻石头,日子过得悠然自得理直气壮。 过不多久,他去了一趟重庆军统总部出席一个重要会议。 其实也并不是非参加不可,石诚一向不爱在总部露面,一切大小事务都有夏庚生代为出面,所以在局里他又有“行踪成谜的张处长”这一称号。 但这次两人的矛盾似乎闹大了,石诚也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给那人一点自由空间,双方都好好反省一下,说不定矛盾能迎刃而解。 元清河最近的心情确实是糟糕透顶。 他本就是自尊心和独占欲极强的性子,石诚明里暗里做手脚庇佑着李今朝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底限。所以在那人登上火车,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的时候,他冷哼一声,撇过脸去,却在火车开动之后,目光追随着,朝火车离去的方向凝视了很久。 只要他开口道歉,哪怕没有只言片语,只要他一个恳求谅解的眼神,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原谅,去纵容,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没有。 他连一个台阶都不肯给他下。 他被煎熬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每晚却只能含恨看着那人沉睡的侧脸,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元清河独自坐在小酒馆的雅间里自斟自饮,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一杯又一杯,却喝不掉他的忧愁。 古人说举杯销愁愁更愁,果真不假。 连古人都不骗我,你却骗我! 元清河一挥手,将空的酒瓶在墙上掼得粉碎。他软倒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你骗我!” 骗子……你这大骗子…… 元清河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猛的把一桌子杯盘拂在地上,指着虚空,有气无力的骂道:“你骗我……” 店里的伙计弯着腰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一阵阵杯盘碎裂的声音,急的额头直冒汗。这位客人刚进来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是一个仪表堂堂的模样,怎么酒品那么差,喝醉了就摔东西? 伙计一转身,就见自家掌柜站在身后,连忙朝掌柜的使眼色,示意屋里有个难伺候的客人。 那掌柜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朝伙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示意伙计退下去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年轻的掌柜久久的站在那扇门前,几次抬起手,却又放下。 在元清河踏入酒馆的那一刻,他停下拨算盘的手,将自己藏身在摆在柜台上的酒坛后面,目光却始终没能从他脸上移开。 三年了,你还好吗? 那年雪地里匆匆的分别,就像生生从他心里剜走一块肉,事到如今想起来,那个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依旧不能释怀。 他在南京城这处垂柳依依的护城河畔开了一间小酒馆,慢慢的赚了一些钱,置办了一处家业,等到明年把未婚妻娶过门,生个一男半女,也就圆满了。 他想,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他将要忘记他的时候,命运却又把这个人送到他身边? 董卿在门外驻足良久,最终推门走了进去。 元清河歪斜着身子在桌上俯趴着,醉得人事不省,地上满是碎瓷片,酒瓶翻到了,酒水浸透了他的胳膊,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下来。 他悄然走过去,静静的站在他面前。 他记得,他的酒量应该很好才是;他记得,他最终如愿以偿和那人在一起了才是;他记得,这两年报纸上时不时的会出现他的身影,他应该身为前途无量的军政新贵才是。 可是为何会孤独一人醉倒在这个偏僻的小酒馆里?他过得不好么?董卿坐在他身前,伸出手去试图去抚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的脸,却不想,那人一惊,幽幽转醒。 “是你啊,”元清河吃吃的笑着指他,“我认识你……” 胸中猝然一痛。 认识?那些他们曾经共度的缠绵缱倦,现在到了他嘴边,却只值得一个“认识”。 元清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随手摸了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打着酒嗝,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要回去了。”他刚一转身,左腿绊上了右腿,身子一晃,就朝一边软倒下去,却被董卿稳稳接住。 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心中的百感交集与旧日温情一齐奔涌上来,他才明白:他还爱他,那么爱,爱过了一整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直到如今,此情依旧,只是那人与他,早已殊途。 他终于跪在地上,抱着沉醉不醒的人,泪流满面。 元清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意识到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他猛然坐起身,在看到推门进来的那个人时,有一瞬间的错愕。 董卿端着一盆温水放在桌上,拧干毛巾递给他:“擦擦脸吧!” 如果不是这屋子的布置与陈设,他几乎要以为他又回到了三年前,在那个小村庄他们一起住的那间小屋里。元清河默然的接过毛巾,胡乱的擦着脸。 他翻身下床,绕过董卿走到窗前,看到这是座临街而建的小公寓,而街道斜对面就是他之前进去的那间小酒馆。 “那酒馆是我开的,生意一直不好也不坏,但糊口是绰绰有余了。”猜到了他的疑问,董卿走上前来,和他并肩站在窗前。 “你过得好不好?”沉默良久,元清河突然看着他,问出这句话。 董卿仓促的移开视线,受宠若惊般的嗫嚅道:“你……你也看到了,我其实、过得还不错。明年会考虑把酒馆扩建一下,或许生意会好很多……” 元清河了然的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一支秃了的铅笔,在报纸的一角写上一串数字,撕下给他:“有困难的话,打电话找我。” 在他还要开口再说什么之前,元清河整了整衣襟,打开门,顺着木质楼梯走了下去。 他走到街上,在深秋的冷风中驻足,酒已经完全醒了,但心中的阴郁并没有好多少。走出去几步,他再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小酒馆的招牌,愣住。 清川。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怕冷似的抱着双臂离开,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触目皆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群,此刻这座城里已没有了那个人,对他的思念却如同萧瑟的秋风席卷了周身。他觉得自己该回家了。 可是,他不在,何处为家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2 ? 我们经历了那样的艰难才能够在一起,为了你,我辜负了许多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喂,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1 章 黎明到来之前,街道几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纵使是天气一向爽晴明快的重庆,到这个时间,车窗开着,不免也被深秋的寒意所浸染。 汽车夫缩了缩脖子,叫醒手持步枪窝在座椅上睡觉的伙计:“醒醒,就快进城了,准备叫人卸货!” 伙计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口水,茫茫然的坐起身。 他们押的是一车川土,也算得上是烟土中的上品,眼下全国上下都在忙着应付日本人,禁烟力度减弱,他们才能大摇大摆的用卡车运进重庆,当然,这车烟土背后可是位大主顾,给他们搞来一张通行证,让他们的车自由往返蜀地和重庆,避免了各个关卡的盘查。 伙计用刚刚擦过口水的袖子无限怜爱的擦着怀中的步枪,谁知汽车夫一个急刹车,他猛的身体前倾,差点撞上挡风玻璃,他刚想破口大骂,却看到车灯照着的石子路上站着几个人。 还没等伙计骂出口,那几个站在秋日茫茫雾气中的人纷纷举枪,不由分说就朝着他们的卡车一阵扫射,连绵不绝的机枪声响彻整个夜空,挡风玻璃碎成了千千万万片,伙计看到自己和汽车夫的血溅在玻璃上,沿着玻璃碎裂的痕迹蔓延开来,他瞪着眼睛,直挺挺的躺在了座位上。 鸿运赌场的大门前停了一溜汽车,赌场是前几年兴建起来的,红墙金瓦富丽堂皇,颇有紫禁城的派头,自开张以来,日日爆满人声鼎沸,不管白天黑夜,这一带都是整个重庆市最为喧嚣繁华的地方。 又一辆汽车自街道上缓缓的开进来,汽车夫在赌场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这样的午后,正是赌客云集的时间,确实是没有供他停车的地方了,便转向后座请示自家女主人,片刻之后,一位身穿月白色绣花长旗袍的女人踏着高跟鞋从汽车里走出来。 赌场的门童颇有眼色,一眼就看出这是位气质高雅的富家太太,便殷勤的为她开门,将这个少妇引入大厅。 大厅里已是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赌桌旁聚拢着投机钻营的赌徒,每一个时代,不论是战乱还是和平,处处都充斥着这样以骄奢享乐为人生目标的赌徒。 陈宝珠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她平常赌,也就是和家附近几位熟识的太太们打打麻将,每天的进出帐数目不会高于三百块,而在听过缪太太几次三番的描述之后,她思索了三天,终于也拿出自己的一半积蓄来赌场碰碰运气,她太需要钱了。 她找了一张不是那么嘈杂的桌子坐下,因这张桌子坐了两位据说是师长的人物,平民赌徒不敢接近蛮横的丘八,所以这张赌桌还算安静。陈宝珠局促不安的抬眼看了看桌边其余三人,除去两个正赌得兴高采烈的师长之外,另一个年轻男子正静静坐在一边打量着自己。 陈宝珠立时就羞涩的垂下头,捂紧手中的小皮包——皮包里装着两千多块钱,是她攒了好久才攒到的,丈夫在金钱方面很计较,不会轻易让她掌握钱财。 对面的那个青年微笑的朝她点了点头,他发觉那青年人眉眼五官出奇的干净清秀,穿着也相当时髦得体,不像是个一般赌徒的邋遢模样,便稍微放了心。 这时,两位师长大约是一直输,便朝赌场和手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买大开小,买小开大,买大小开豹子,你到底会不会玩?老子不玩了!”说罢便卷走了剩余的财产另觅赌桌去了。 这时,那位青年人便站起身,拄着拐杖朝她这边移了两步,在刚才那两位师长的位置上坐下。陈宝珠这才注意到这位青年拖着右腿走得一瘸一拐,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里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 “在下张石诚,请问夫人怎么称呼?”出乎意料的,那青年主动跟她答话了。 陈宝珠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他谦恭有礼的表情,竟然对他心生好感,便也回了一句:“小女子陈宝珠。”自她嫁过来之后,常年接触不到外人,她快要连说话的技巧都忘光了。 “陈太太以前来玩过吗?怎么我没有见过你?”叫张石诚的残疾青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让人实在找不到缺点。 陈宝珠羞涩的垂下头,攥紧了她的小皮包:“没有……” 张石诚了然一笑,随手拿起一叠钱币往桌上标有“大”的方框里一丢:“那么我来教你怎么玩,不用紧张,很简单的!” 陈宝珠犹犹豫豫的拈出两张钞票,按照他教的方法,小心翼翼的放进“小”那一格中。 十几个回合下来,张石诚由衷道:“陈太太真是好手气!都说第一次来玩的人一定会赢钱,真希望让我也能沾沾您的喜气。” 一整个下午,陈宝珠和这个年轻人都坐在一张牌桌上,那个张石诚似乎运气有点背,一直在输钱,而他输的钱则源源不断的流进陈宝珠的皮包里。她不时担忧的偷偷看石诚一眼,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大把大把的往赌桌上撒钱,玩得不亦乐乎,便稍微放下了心,陪着这位公子哥接着赌。 她手气奇好,赌了一下午,皮包里的两千多块钱翻了几番,变成了一万八,身后站满了看着她赢钱的赌徒,想要沾一沾她的鸿运,但她连自己都为这样的好运气感到诧异。 赌到傍晚时分,张石诚一摆手,满不在乎的朝她笑道:“不赌啦,陈太太,我输光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您若是还来,我再奉陪。” 陈宝珠看着他确实是一副毫不吝惜金钱的架势,彬彬有礼的朝她欠身告辞,然后被赶上来迎接的两个保镖模样的人接走了,她想,他大概真的是一位生活优渥的贵公子,只可惜年纪轻轻身体残疾,只能终日在赌场里消磨人生,她不觉对那位公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陈宝珠怀揣着装得满满的钱包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跟着自己时候,便压低声音对车夫道:“去重庆大学。” 在重庆大学东侧一处静谧的角落里,草木尚且没有褪尽黄叶,陈宝珠怀着欣喜与不安焦急的等待着,她迫不及待的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她有钱了!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身着学生服的大男孩脚步轻快的朝她小跑过来。 “宝珠!”大男孩跑得额头上沁出汗珠,兴奋的在她面前停下:“你怎么来了?” 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虽然她是他的嫂子,是大哥娶过门两年的三姨太,但是年纪相仿的他们却是说不出的投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3 缘,在许许多多大哥不在家的夜晚,他们都并肩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促膝长谈,以至于某一个夜晚,他终于逾越了家庭伦理,占了她的身子。 他晓得对不起大哥,大哥年长他十多岁,长兄如父,自父母离世之后,大哥包揽了养育他教育他的责任,十分疼爱他,送他去贵族学校念洋文,然后安排他进入有名的大学,预备着让他将来从军从政。可是大错已铸成,他与宝珠坠入爱河之后,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脸再见大哥了。 “英雄,我来看看你。”陈宝珠仰着脸看他,似乎欲言又止。 英雄搂着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亲吻了她。一对正在热恋中的男女站在越来越幽暗的暮色中深情拥吻了一会儿。 陈宝珠放开她,打开小皮包,给他看皮包中的厚厚一沓钞票,欣喜说道:“英雄,你看,我有钱了!” 英雄看到那数目可观的钞票,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钱?”他知道大哥小时候穷怕了,所以在金钱方面十分吝啬,即使是对待他最喜欢的弟弟和最宠爱的三姨太也不例外。 “我今天去了赌场,手气好,赢了许多,我明天再去碰碰运气!”陈宝珠一双清澈大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等我攒够钱了,我们立刻就走!你跟我去闽南老家,我们两个过清清静静的小日子,好不好?” 英雄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实在是爱极了陈宝珠,但是又不忍如此残忍的对待大哥,但如果一直与嫂子维持着这样不见天日的地下关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大哥是个精明至极的人,他能够想象若是哪一天大哥知道他与嫂子私通,会毫不犹豫一枪打死她,就像枪毙那些地下党一样。毕竟,女人不是必需品,而他这个弟弟,才是最宝贵的亲人。 “大哥不在家?” 陈宝珠点点头:“前几天听说有一批货在城外被人打劫了,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回家。” 英雄重新将女人拥进怀中,嗅着她发油的香味,终于长叹一声,一咬牙:“好,我带你走!” 翌日,陈宝珠早早的就赶到鸿运赌场,在大门口就被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挡住去路:“夫人请随我来,我们张先生在等您。” 陈宝珠看着这个瘦高阴郁的男人,他一双眼睛藏在墨镜背后,语调庄重有礼,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甚至连一点点邀请的语气都感觉不到。 虽说心中惴惴,但她也认出这位乃是昨天那位阔气公子哥身边的保镖,便没有拒绝,任由男人将她引到二楼贵宾包厢里。 果不其然,那位满身贵气的公子意态闲适的坐在桌边,捧着一壶茶慢慢喝着,抬眼瞥见陈宝珠,便熟络的朝她招手:“陈太太,这边请。” 好像被他温润儒雅的气质所感染,陈宝珠感觉一见到他感觉整颗心就放松下来,她悄悄的抚了下胸口,换上一副款款而来的缓步,走上前去,在石诚身边坐下。 “昨天楼下大厅太过嘈杂,我们今天换个地儿,清净,还有热茶喝!”石诚随后笑着对伺候在一边的小姐道:“麻烦你给这位太太来壶龙井。” “张先生不必客气,我……随意就好……”陈宝珠是个在闽南的山区长大的村野姑娘,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因此这位还不很相熟的公子哥对她特殊的客气和热情简直让她受宠若惊。 “哎,陈太太何须跟我客气?我一个废人,如今就剩下吃喝玩乐等死的日子,陈太太肯赏脸陪着我玩几局,算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陈宝珠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瞥了一眼他残疾的右腿,不由也哀婉的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品貌修为性情等各方面都非常完美,只是可惜了这条腿。 “一年前出了一场事故,废了条腿,医生说以后都治不好了。”张石诚似乎看出她眼中的疑虑,笑着解释,末了将新上来的一壶茶推到她面前,“不提这些也罢,人生在世,就应当及时行乐,我们先来两局!” 这位公子哥的运气是一如既往的差,十几局下来,他原本堆砌在面前的一沓钞票又只剩下薄薄几张,而陈宝珠的小皮包却是渐渐鼓胀起来。她运气好得出奇,直至夜幕时分,竟然又赢下了三万块整。 收场时,张石诚看着她,期待的问道:“陈太太明天还有空来吗?” 正在收拾钞票往皮包里装的陈宝珠动作停滞了一下,她现在已经有了五万块钱了,这原本是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超出她的预期很多倍,这笔钱足够她和英雄在她的家乡开一间小小的店铺,守着他们的铺子过一辈子,可是看着那位公子哥落寞的脸上写满期待,她心软了,一咬牙:“好,我明天还来。”算是她亏欠这位公子的,再多陪他一天吧! “那么,陈太太,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房间,不见不散!”那人像是得到某种许诺一般笑了,那种笑容很开心很真诚,让陈宝珠恍然有种错觉,仿佛又见到了家乡的弟弟,脸上带着那种少年式的稚气未脱的天真笑容。 因为家乡的穷困,她十七岁就独自跑到天津卫,在一间歌舞厅里做舞女,因为性格懦弱,受尽客人乃至于同行的欺凌,但之后无意中结实了现在的丈夫,被他娶回家,成了高墙大院里的姨太太。 她以为她熬到了苦尽甘来,但婚后不久,她就发现她的丈夫是个性格暴躁多疑并且自私吝啬的男人,又在无意中听到家中仆人们嚼舌根得知,在她之前的两位姨太太竟是被她的丈夫生生折磨死的,她仿佛一下子掉进绝望的深渊,惶惶不可终日,几乎熬到精神崩溃。 好在丈夫有个弟弟英雄,是个阳光开朗真诚纯朴的大男孩,他见不惯嫂嫂整日郁郁寡欢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常开导她安抚她,日久生情,他们终于冲破心里障碍,成为一对不见天日的恋人。 人真是永不知足的动物,现在她得到了爱情,却妄想着自由,妄想着逃离丈夫这个阴影,和恋人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她节衣缩食了一年多,存的钱还不如在赌场里两天赢来得多,现在的她坚信这位看似满身纨绔的公子哥就是她命中的贵人。 陈宝珠坐上了五点钟准时开来接她的自家汽车,在对明日的期待中回了家。 出乎意料的,丈夫接连五天没有回来了,这无形中帮了他们的大忙。她匆匆吃过晚餐之后,借着天气转凉要为二爷送秋衣为由去了一趟重庆大学见英雄,两人约定好第二天深夜在码头碰面,乘船沿着长江下去,到远离丈夫势力范围的南方去,在南方躲几天,再想办法去闽南,计划就这么定下了。 翌日,陈宝珠履行了她的承诺,去了鸿运赌场陪着那位公子爷赌最后一次,手气依旧是出奇的好,两个人气氛也很融洽,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只是她心事重重,时常走神,末了倒觉得很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4 不好意思,只是抱歉的冲石诚笑。 这天,她在赌场逗留到很晚,荷包是装得满满当当,到最后,每当她赢了钱就开始百般推脱,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赢贵人的钱了,她本就不是一个贪心的妇人,有那些钱,再加上以后如果能吃苦耐劳的话,足够她和英雄在乡野地方富裕无忧的过上一辈子了。 她和张石诚一起走出赌场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潇潇秋雨,街道已经华灯初上,石诚蹙眉看着她:“陈太太,下雨了,我送您一程吧!” 陈宝珠诚惶诚恐的坐进崭新的汽车里,石诚一直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笑,她不安的看着两边愈来愈陌生的风景,发现这并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这里是哪里?”陈宝珠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由有些惊慌。 石诚脸上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陈太太今晚不是要去码头么?我早点送您过去,免得节外生枝。” 他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在陈宝珠听来却似在胸中炸开一声惊雷,那种震惊瞬间就让石诚看破,他补充了一句:“放心,东西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英雄在那里等你,一到码头就可以上船。” 她青白了脸色,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惊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石诚转向他,车窗外的路灯一根根向后掠去,映在他脸上的光明明灭灭,他收敛了笑容,只是淡淡道:“我是你丈夫的敌人。” 码头上,石诚撑着一把雨伞站在秋雨中,默默的凝望着在栈桥尽头尽情拥抱耳鬓厮磨的一对男女,他觉得头脑有些胀痛,大约是这三天来一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输钱的缘故,在赌桌上,输与赢同样需要花费巨大的心力,准确的计算,和果断的下手。 就如同这场阴谋一般,劫了刘超群的烟土,把卖得的钱统统输给他的女人,让她带着他最重要的弟弟私奔,每一步都经过了石诚仔细的算计。 远处,轮船巨大的身影落寞的停在雨中,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提示那对恋人该登船了。 刘英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撑伞,将陈宝珠罩在伞下,两人缓步走到石诚面前。 “张先生,谢谢你。”女人眼中噙着泪,“您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石诚摆摆手,笑道:“顺手罢了,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陈太太,祝你们幸福。时候到了,快登船吧!” 直到轮船冒着白烟消失在苍茫的雨幕中,石诚才轻叹了一口气,摸出烟盒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原因是那人以他身体弱为由禁了他的烟。 思念像秋雨,潇潇漫天。不可抑制的想念他,想念他宽厚的胸膛和暖融融的体温,想到他眼角发热。石诚站在栈桥上周身发冷,周围尽是落寞的冷雨,萧瑟的秋风,连绵的江水,和无尽的孤独。石诚突然就明白这样失落至极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因为他不在。直到与他相爱之后,他才明白,他已经再也习惯不了独自一人。 他对着苍茫的雨夜张了张嘴,无声说道:喂,我很想你,你听得到吗? 石诚在军统总部接连开了三天的会议,虽说他当上军事情报处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但这是他第一次将真面目暴露在军统诸同僚的眼中,接受众人好奇目光的洗礼。 传说中的神秘的军事情报处长其实也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罢了,惊人的年轻,甚至身有残疾,并且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石诚默然的听着周围同僚对自己私底下的评论,但笑不语。 最后一次会议散会之后,石诚事务性的与戴局长握了手寒暄几句,他是很佩服这位局长的,当年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将自己发掘出来,这等眼力,就是石诚也要逊色三分。并且,局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条件的信赖他,就说当年北平那桩血案,他可以肯定局长早已另外派人查探过他的底细,但什么都没有问,依然大力的欢迎他的归队。当然,自身巨大的利用价值也是摆在那边的,他手底下的那帮精心培养出来的特务,换做别人,还不一定能号令得动。因此,石诚以军事情报处长的身份出现在军统总部的会议上,他也是心安理得。 同僚们都走光了,偌大的会议室中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党政情报的刘处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食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两个人并排而坐,并不去多看对方一眼。 “是你干的吧?”刘超群笔直的喷出一道青烟,斜睨着石诚,身为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大部门首脑,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军事情报处长的庐山真面目。 石诚坦然的看着他:“我不明白刘处长是什么意思。” 刘超群冷笑一声,将烟头在桌上狠狠碾灭,目光森冷的逼视着石诚,低声道:“劫了我的货,放走我弟弟和那个婆娘私奔的人,是不是你?!” 石诚并不打算回答他,他拄起拐杖站起身,在经过刘超群身后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在下会暗中派人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和你的女人,只要刘处长以后乖乖的,尤其是……”石诚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俯身凑到他耳边道:“不要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在下言尽于此,那么刘处长,告辞。” 石诚悠然的走出会议室,直到听到身后的会议室内传来一声器皿破碎的声响,他停下脚步,唇边缓缓浮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窗外是爽净的晴空,石诚站在走廊中,他半张脸沐浴在秋日暖阳中,另外半张脸被遮蔽在阴影之下,光和暗无比和谐的在他脸上融合,有如佛陀与恶魔拼凑而成的一张脸,将善与恶融洽的糅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2 章 石诚赶在冬至回了南京。 在人潮汹涌的浦口火车站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石诚有些意外,也隐隐有些担忧:不会还在生气吧? 石诚无奈的叫了辆黄包车,自己回了家。果然,那人也不在家。 石诚将带给大家的土产全部堆放在客厅茶几上,捋起袖子走进厨房,在北平的时候,每到冬至,师父一定会下厨弄一点像模像样的饺子,流亡的这些年没那个条件,现下总算是安定下来,他便想着自己动手去试做饺子,说不定到那人回来刚好可以吃了。 虽然他的厨艺有点糟糕,但玩性大起的跟着厨房师傅学得分外认真,从和面到拌馅儿,他沾了自己满脸满身的面粉和葱花,总算是包出了几个还算合格的饺子。 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饺子整齐的码在案板上,石诚左等右等,及至天都黑透了,那人都没有回来。石诚便上楼去卧室换衣服,打算亲自去兵营里寻他。 果然,想要那个坏脾气的人息怒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5 ,还得自己先低头。 刚想把一身脏衣服换下,抬眼就瞥见楼下一辆汽车缓缓开进院子,一左一右的车门里出来两个人,石诚怔了怔,不动声色的隐身在窗帘后面。 风从领口灌入,有点冷,元清河缩了缩脖子,董卿走到他面前,摘下自己的围巾,踮着脚替他围上,一如当年那般细致贴心:“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 元清河蹙眉看着他,但没有躲,只是淡淡说道:“天冷,我让汽车夫早点送你回去。” 这几日,他从营里回来,几乎每晚都要去“清川”小酌一杯,身为掌柜的董卿每每等到他来,便亲自端些他喜欢的下酒菜上去,两人可以面对面的坐上好久,元清河只是喝酒,董卿就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对,但对他的愧疚,使得元清河做不到相忘于江湖。两人像一对相交多年的朋友,虽然他知道对方不一定这样想。 今晚偏巧董卿要去城北办点事情,便搭了他的顺风车。 “你明天还来么?”小心翼翼的问话,带着一点期待。虽然知道他们已经相去甚远,自己早该放下这不该有的念想,可是董卿始终放不下。 “你不用特意等我。”元清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子,只留下那人独自站在车边,目送着他远去。 终究是于心不忍,他再度回头叮嘱了一句:“快回去吧。” 元清河嚼着藿香走进客厅,看到那摆了一茶几的捆扎得很精致的纸包,怔了怔,将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仆人,问道:“他回来了?” “是的,先生。” 即便还在冷战之中,分别了半个月,他也已经迫不及待,快步走上楼,却见石诚端端正正坐在特意辟出来的工作间里,背对着自己,正在琢磨他的石头。 察觉到元清河的脚步停在身后,长时间的静止不动,似乎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石诚终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冲他一挑眉:“最近挺忙的么!” 没有瘦,没有胖,只是头发长长了一点,额发将他的一双黑眼睛盖住,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但等到元清河试图去探究的时候,石诚却垂下眼睑,不再去看他。 他鼻翼一侧糊着一道白色的污迹,元清河伸出手去,想替他拂去那道污迹,石诚把头后仰,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怔怔的望着他。 石诚歪着头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冷笑道:“新围巾?挺好看的,呵呵。” 元清河倏然低头看着围巾,眼皮不祥的跳动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他知道了。 看着那人茫然而无辜的表情,石诚在那个瞬间就爆发了,他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拖着一条腿径直从元清河面前走过,顺手拽住那条围巾,拉着他走进卧室,“呯”的一下关上房门。 后背后脑重重的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元清河感受到了从他力度上传来的怒意,颇有些吃惊,印象中,这人很少生气。 石诚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下一秒就攀着他的脖子,张嘴狠狠的啃下去! 元清河吃痛,夹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却没想到那人出奇执着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两个人一同滚倒在床上,扭打在一起。 元清河屡次用胳膊压住那双乱抓乱挠的手,却屡次被那人挣脱,他困惑的看着石诚,那人此刻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度,眼神近乎狰狞,逮到他的手臂就咬,越发像个撒泼的疯妇。 最后,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用膝盖制住他那条健康的腿,将他双臂拉向头顶,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牢牢的在他腕子上来来回回绕了很多圈,打了个死结。也不去看石诚愤懑的表情,把他整个人翻了个个儿,将他一头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后脑勺对着自己,用胳膊肘狠狠的压着他的背。 看着那人被捆了双手,不甘心趴伏在身下,把一张脸埋在床单里,气咻咻的喘气,元清河冷笑了一声,原本还想好好跟他解释的念头是完全没有了,因为欲念已经不可思议的被挑起。 他索性剥了那人的裤子,一直褪到他的脚踝,裹住他试图反抗的腿,这下,身下那人总算老实了。 元清河重新压上他,毫无预兆的,就那样粗暴的将愤怒的勃发之物撞进去。石诚疼得嘶嘶抽着凉气仰起头,紧咬着唇忍住没吭声,却有一滴眼泪掉了出来。他抬起双臂,用胳膊肘当武器,反手就是一击。 “还闹?”元清河哑声警告,不耐烦的将他手臂压制下去,咬着他的耳垂,下面又是狠狠的一个冲撞,终于迫开艰涩的甬道,将自己完全顶了进去。他要让他意识到何为自不量力。 这一场云雨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元清河抛了顾忌,用胳膊狠狠的压着他,进出之间简直堪称粗暴。直到石诚终于瘫软下去,腰肢也柔软了,随着他越来越大幅度的动作紊乱了呼吸,已经忍到全身滚烫泛红却始终不肯哼出声。元清河最后一个迅猛的深刺,释放在他深处,稍息片刻,满意的俯身,凑在那个被他干老实了的人耳边,轻轻的说出一直盘桓在心底已久的话:“我们和好吧?” 石诚就着这个姿势艰难的转过身,斜睨了他一眼,闭上眼无力道:“给我解开。” 他依言解开了围巾,又顺便将他脚踝上的裤子踢到地上,石诚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崩了扣子的衬衫,四肢骤然得了自由,他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一个鲤鱼打挺,竟然将元清河掀翻在床上,翻身坐上去,一把掀起他的衣服,攫住他挺立的两点,又啃又咬,像个饥渴难耐的婴孩。 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元清河也不拒绝,强忍着笑意由着他在胸前毫无章法的胡闹,对这样怒气冲冲又活蹦乱跳的那人几乎宠爱到骨子里。 石诚骑坐在他下腹,俯下/身捧着他的脸,威胁性的压低声音说道:“和好?你是不生气了,我还在生气,你说怎么办?” “生气?你生什么气?”元清河看着这醋坛子,明知故问。 “背着老子找别人,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 “你能找,我就不能找?” “李今朝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没有那东西?你看见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跟他没什么!” “那你又肯定我跟别人有什么?” “滚!”石诚头一次发现,这闷骚的男人居然也有巧舌如簧的时候,他词穷了。 “好。”元清河依言猛的翻身,滚了两滚,将气咻咻的那人再度压在身下。 “下去!”石诚察觉到危险,恨恨的看着他,命令道。 “好。”元清河好脾气的听从命令,大手缓缓下移,攫住他那根半软不硬的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6 器官,坏笑着上下撸动了两下,成功的换来那人的一声惊呼。 石诚脸色通红,连忙用手背堵住嘴唇,那东西不受控制的在那人的玩弄下胀大,石诚撇过脸去,含糊的说了声:“你……够了!” 元清河扶正他的脸,带着痞笑看进他眼里:“我没够呀,不信你摸摸?”说罢引着他的手探向自己下面,满意的看他像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去。 他凝视着石诚满含怒意却又对他无可奈何的眼,坏笑道:“有的人还在生气,怎么办呢?”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吮住他的唇,将那一声长叹封在口里。 石诚似乎还想挣扎,但手臂伸出去,却不由自主软软的搭在他的后颈,随着他的唇舌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贪婪的翻搅一点一点的沿着他光/裸的脊背缓缓下移,最终紧紧搂了他的腰,预示着一种妥协和纵容。 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不断的在他给的爱与欲中沉沦。石诚笔直的平躺着,任那人将肆虐的的唇移到颈窝,认命似的闭上眼。 两人一直闹腾到深夜,直到石诚慵懒的瘫软在身下,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他才鸣金收兵,舒服的伏在石诚肩上发出轻微喘息,捉起他无力的手把玩着,和他十指相扣,望着他的眼深沉如水:“还生气么?” 石诚无力的摇了摇头,头脑还处在失神的状态,他思索了一下,闭上眼道:“你想个办法,让李今朝离开这里吧,免得他成了你的绊脚石。”眼下,元清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山不容二虎,避免这两人互相厮杀的办法唯有将他们分开。 元清河漫不经心道:“好,我答应你不再追究他的底细。” “饿不饿?我做了饺子。”石诚这才想起这回事。 “你做的?”元清河上下动着喉结,表情如临大敌。 深夜空荡荡的餐室,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摆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石诚满怀期待的看着元清河将一个放进嘴里:“好吃吗?” 元清河默不作声的嚼着,狠狠一点头,欲哭无泪。 石诚满意的笑了,自己也尝了一个,笑容就凝结在脸上。 “罢了罢了,下次我会记得少放点盐。”石诚好脾气的宽慰自己,抱歉的对他说道:“明天重新做给你吃吧!” 元清河扶了他的肩膀,郑重道:“不用了,你去做石头就好。” 用黑色的小砂轮在安瓿瓶瓶颈处划上一圈,轻轻一掰,针剂就这样被打开了,熟练了之后,她做得很容易,尽管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像是对死囚处以极刑。 她默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男人此时将后脑搁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袖子早早的捋了上去,露出他白皙细致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筋脉。他的猫舒适的蜷缩在他大腿上,秋冬季节的猫由于换了一身厚实的皮毛,所以显得异常肥壮,正用一双冰冷的瞳看着她——一直以来她都和他的猫不亲近,有时候她会有种错觉,她从他那里获得的关爱还不如这只梨花猫那样多。 她咬紧下唇,用针筒将吗啡针剂吸干,排尽针筒中的空气,在他手边蹲下,找准了他的血管,将针管刺进去。 男人仰面朝天,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他形状完美的下巴和静止不动的喉结。他的的确确是个风华绝代的男人,纵使是如今这副沉沦的模样。而她,注定今生与他无缘,但后半生能守着他的孩子生活下去,有个陪伴有个念想,这恐怕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恩惠,与爱情无关。 叶画眉将针筒中的液体推干净之后,轻轻的拔出针头,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按住针孔,片刻之后松开。动作依旧是那么熟练利落,她看着棉球上那点血红,心中明白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服侍他了。 随着党组织的瓦解,这南京城是越来越凶险了。很快,她也会被秘密送走,另找一处藏身之所安胎直至生产。 “戒了吧,今朝。”今日一别,不知道此生还有无再见之日,叶画眉对他的毒瘾有些担心。 “嗯。”李今朝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放下袖子。自半个多月前那次肩膀受伤靠吗啡止了几次痛之后,他便有了瘾头,一天不扎上一针就无法捱到天黑。在他的交际圈中,几乎所有人都有这嗜好,这东西就像爱情一样,都是毒,一旦沾染上就摆脱不掉了,他总以为年轻的时候还是不要去碰这些毒物为好,但那年在某个深山竹林里遇上的那个少年,早已让他剧毒攻心。 李今朝坐正身体抚摸着他的猫,漫不经心的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叶画眉跪坐在地毯上,轻轻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低声呢喃道:“今朝,为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这是她最后的要求了。 李今朝轻叹了一口气,顺势摩挲着她的脸:“画眉,我愧对你们,但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倘若我能平安无事的活到他长大成人,你让他来寻我,到时我一定尽力补偿你们,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叶画眉讪讪的松开他的手,她明白,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后承诺。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走。”李今朝抱起他的猫放在地毯上站起身,一针吗啡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元清河双手抱臂,默然不动的站在城门下,看着那两辆军用卡车缓缓驶到近前。他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士兵小跑上前。 趁着士兵交涉的时间里,元清河冷眼打量着高高在上坐在驾驶室里吞云吐雾的男人,眼下全城戒严,即使是南京卫戍司令亲身坐在车上,他也要彻查。 答应过那人放过李今朝,可没有答应过他放过其他任何一个共/产/党。 小兵又小跑回来禀告自家军座,说前面的卡车装载的是冬季军需物资,正要运往城外兵营,士兵们都要过冬,这些天已经有很多车军需物资运送出去了,元清河见怪不怪,只是一挥手,下令士兵上车检查。 李今朝看到两列士兵小跑着朝他们走来,不由眉毛一挑,透过挡风玻璃正眼打量着元清河。 元清河只是将双手别在身后,朝他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他跟着他的士兵们缓步走上前,站在打开的车厢后面,督促检查,身后传来一声车门重重的关闭之声,元清河明白那位司令也跟着下了车。 “军座,有十几口木箱被钉死了,打不开。”士兵跳下车,朝自家军座禀报。 元清河斜斜的看了一眼旁听的李今朝,不动声色道:“撬开检查。” “这……”士兵似乎颇为忌惮那位南京卫戍司令,确实认为自家军座做得有点过火,直到与元清河目光相触,那士兵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领命而去。 “慢着。”李今朝托着烟袋走上前来,淡笑道:“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7 元军长果然是事必躬亲,难怪上头如此器重你,罢了,我就直说吧,那是十几箱洋酒,军中苦寒,送些酒给将士们过年,元军长没有异议吧?” “军中禁酒,李司令明知故犯,让在下很难办。在下只是例行公事,检查之后倒是可以卖你个人情,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如何?”元清河答得不卑不亢,话语中已然带上了官腔,语毕挑眉看着李今朝。 “酒水本就是易燃易碎,要是箱子都打开了,还怎么搬运……” “我会给李司令钉回去。”元清河毫不退让的打断他。 李今朝默然拈了一撮烟丝点燃,他突然觉得很愤怒,很烦躁。 都是他!要是没有他! 要是当初就让他死在火海里就不会有之后的一系列麻烦;要是当初没有跟这个人扯上关系就不会让张石诚注意到阴郁暴戾的少爷;要是张石诚没有爱上他保护他指点他,这个资质远不如自己的人又岂会有与自己并驾齐驱的这一天…… 就是这个人,让他迄今为止一帆风顺的人生一次次的陷入困境。 他突然明白,他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当今的执政党,而是这位元军长。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元清河都已经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李今朝眯起狭长的眼睛,看着元清河沉默如山的侧影,慢慢摸上后腰的手枪。 就在那名士兵取来工具就要去撬开那酒箱时,李今朝倏然把枪,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 士兵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费解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就那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李今朝猛然掉转枪口,对准元清河的眉心。士兵们大骇,纷纷举起枪齐刷刷的指向这位南京卫戍司令。 元清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微微翘起唇角,越过黑洞洞的枪口看着他,淡笑道:“李司令的反应是否太过激了一点?” “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李今朝慢慢放下手枪,狠狠将手枪拍在装洋酒的木箱上,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士兵,“今天谁要开箱,先问问我的枪。” 元清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如果是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掐指一算,已经能看得到头啦,大约不会超过90章,争取2014年以前写完。 ☆、第 73 章 入了冬,南京城在全城戒严,预备着还都事宜,因此元清河也忙碌起来,这让石诚有了很多空闲经营他的玉石生意。 他将自己名下的丹尼尔珠宝行的股份完全抛给了杨兰亭,让这丫头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资产。而曾竹心似乎已经与英国人陷入热恋,正在向老板娘之路迈进。 石诚退出珠宝行的生意之后,联合了邹老先生和他的玉器作坊,在市内繁华地段租了间店面,请人装修出古色古香的风格,开了一间专门的玉器店,取名“宝兴”。杨兰亭是丹尼尔珠宝行的大股东,又受雇成了宝兴的女老板,石诚则依旧躲在幕后,刻刻石头,玩玩玉器,闲时找邹老先生喝喝茶杀两盘棋,过着悠然宁静的生活。 还没到最冷的时节,石诚已经在工作间里安上了暖炉来温暖他那条常年冰冷僵硬的右腿。他意态闲适的点上一支烟,用铅笔临摹一张玉饰图样,刚抽了两口烟就听到楼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石诚忙将香烟扔出窗外,并开着窗挥散烟味。一早就交代过仆人,一旦那人回家就赶紧通知他,因为元清河的严格监督,让他想抽根烟都变得像做贼。 这个时间,元清河应该刚刚开始工作才对,没理由这时赶回家。仆人咚咚的敲着房门,石诚困惑的跑去开门,就见清早出门去买菜的帮厨站在外面,一抹额头上的汗水,焦急说道:“先生,不好了,我听说军座在城南丝瓜桥和李司令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石诚脸色倏然一沉,执起靠在墙边的拐杖快步走下楼。 江坤城背着手在兵营里来回踱步,外面隐约能听到炮火的声响。 半个月前,李司令就将一直驻守在苏州一带的江坤城一师调了回来,其时,南京城中已经有了异动,叶之章等老党员干部一一被捕入狱,但李今朝将他调回来也只是以政府即将还都加强南京驻防为由,一直让他留守城北军营按兵不动,直到上午开始,西南方向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炮火声,他才直觉出事了。 不一会儿,林虎快步跑进来,一进屋就对他说道:“师座,司令和元军长在城南打起来了!” 这正是他担忧的事,因为今天司令交给了他一项重要任务,在天黑之前将一直被当局通缉的叶画眉秘密送往苏州藏身,但直到现在他都没能见到叶画眉本人,联想到前段时间元清河突然发了疯的大肆捕杀地下党,他担心李今朝在送叶画眉出城的途中出了状况。 他抓起架子上的外套套上,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林虎说:“走!我们去看看!” 江坤城带着手边一支精锐骑兵一路进了城,准备横穿南京城到出事地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虽说司令并没有发话命令他出兵支援,但碍于他现在与李今朝是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谁离了谁都不行,假如李今朝这棵大树倒了,那必定也会牵连到他自己,毕竟,元清河的实力,他是见识过很多次的。 南京城骤然燃起硝烟,这让早已习惯了和平的市民们惊恐万状,生怕被这场战事波及,纷纷闭门不出,街道上一片萧条。 江坤城的骑兵在冷冷清清的道路上狂奔,不想行至拐角处,一辆黑色汽车突然冲了出来,横在路中间,江坤城慌忙勒住缰绳,马匹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几乎将他掀下背去。后面的士兵来不及勒马,一个撞一个,场面乱成一团。 江坤城恼怒的看着那辆汽车,车门缓缓打开,一根拐杖伸了出来,他一愣,果真看见大哥从汽车里走出来。 石诚面色不善,拄着拐杖走到他跟前,将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斜睨着他:“怎么着?还嫌场面不够乱?”一直以来那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几乎成为他的心病,要是江坤城这小子也卷进去,他就真的要心力交瘁了。 江坤城见大哥这般阴沉的脸色,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迹象,他赶忙下马,走到石诚跟前扶住他:“大哥,到底是咋回事?” 石诚长叹一口气,无奈道:“那两个人的事你别跟着瞎掺和,我另外有任务交给你。” 傍晚时分,在天际最后一抹晚霞隐没之前,十九路军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在城南,挖出了战壕,全军上下都进入了最佳战斗状态。当然,李家军也不是吃素的,毕竟盘踞南京城这么多年,根底都摆在那里。 于是,天黑之后,这场强龙对地头蛇的战争全面爆发了。西南方向的夜空不时被照明弹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8 照亮,隐隐约约的炮声从没间断。 一场战役结束,天还没亮,元清河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十二月初的南京不是最冷的,但这样的凌晨也足以让人浑身血液凝固四肢僵直。 又一枚照明弹缓缓的升上天空,瞬间将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元清河借着那片刻亮光扫视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神色有些凝重。 李今朝这一次大约是彻底和他撕破脸了,进攻的火力相当猛,他们出动了六门德制大炮,连续不断的轰炸了小半夜。而元清河打得相当保守,一味的隐忍,以防守为主。两军实力奇虎相当,到目前为止,他也没让李今朝占了便宜,但他心里明白,假如李今朝下令让江坤城那支精锐之师出动,那自己不一定能扛得住这样迅猛的火力,反击只是迟早的问题。 “军座!”少年嗓音高亢嘹亮,勤务兵赵小顺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道,“军座,不好了,承平县的监狱让一帮游击队给炸了!” 元清河神色一凛:承平县监狱关押着从全国各地抓捕过来的最高级别的政治犯,军委将这所监狱的治安全权交由他来维护,容不得半点闪失。偏偏这个时候游击队来凑热闹? 眼下李今朝似乎进入暂时休整,并没有再度进攻的打算,他立即拨出两个团的人马,亲自带队奔赴承平县监狱。 天还没亮,远处,被轰炸之后的监狱残骸在灰蒙蒙的薄雾下冒起白烟,俨然已经成为一堆被烧焦的废墟,几个伤兵拄着步枪在废墟之中寻找生还的士兵和囚犯。 元清河快马加鞭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翻身下马,立刻找到负责看守监狱的徐团长,却在那间只残存了半片墙壁的营房前愣住。 只见几名伤兵守在担架前默默垂泪,而那位徐团长气息奄奄的躺在担架上,他两条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全然没有了,胸前也是血肉模糊一片,血液将整个担架浸成暗红色。 看见元清河冷着脸走进来,垂死的人眼中似乎突然有了亮光,他紧紧盯视着元清河,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虚弱的叫了一声:“军座……” 元清河默然在他跟前蹲下,他明白,这个人已经濒临死亡。 “军座,对不住,我、我没能守住……” 元清河握住他伸过来的一只颤抖的手,点点头,了然道:“不怪你。” 是他太大意了。承平县监狱毗邻军营,平时一向守卫森严,但如今他在城南与李今朝开战,让游击队趁虚而入,是他的疏忽。他已经看过了伤亡名册,绝大部分被关押着的地下党员都下落不明。恐怕,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囚。 直到徐团长的手掌慢慢的冰冷僵硬了,元清河才放开,用手将他凝固的目光轻轻抚灭,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朝废墟之外走去。 天亮之后,十九路军发起了强有力的反击。骁勇善战的骑兵如同从天而降的厉鬼,趁着第九路军还在休整,奋力杀入李今朝的阵营,火力全开,瞬间就导致他们死伤一大片。 李今朝在韩月明等手下一干将领的护送下迅速撤退。及至到了晌午,十九路军火力愈发威猛,气势锐不可当,而李今朝这边正在全线败退。 洛阳政府那边正在欢欢喜喜的准备还都事宜,从军统送来的一封军事电报犹如晴天霹雳,令朝野内外举国上下都为之震惊。 眼下,外有列强耽耽相向,内有j□j趁机作乱,革命军中这两路佼佼者竟然自己打了起来。李今朝的第九路军自是不必说,在北平有过作乱前科,元清河的十九路军也曾经公然抗命擅自与日本人开战,两边都是让政府头疼的人物,这一战更是发生在还都南京前夕,在军民之中造成的舆论和影响极大,因此第二天下午,军事委员长就亲自率领中央军前来调停,两军在委员长的干预下才有了收手的势头。 元清河第三天早晨才回家。 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走进客厅,石诚坐在沙发上读报,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从报纸边缘探出一双眼睛,满含嘲讽的问道:“闹够了?”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睑,没有看他,径直脱下肮脏的军靴,赤脚走上楼。 石诚看见他右胳膊上缠着一圈圈染了血的绷带,眼皮不由一跳:受伤了?他忙放下报纸,不动声色的跟上去,一路跟进了房间。 元清河手肘撑在膝盖上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就在军事委员长前来调停之后,他和李今朝都被叫过去,在会议室里被骂到狗血淋头,被强迫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并且据说还有更严重的处分在等着他们,最坏的情况是被降职再调任到前线。 知道石诚跟进来了,不声不响的在他身边坐下,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没敢去看他的眼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低低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石诚只是微笑的着看他,他此刻就像一个被私塾先生教训过的孩子,回到家却不敢跟父母坦诚。过了好多年,这个人还是自尊大于天,一点都没变,并且,脾气还是那么坏,坏得简直想让人捧在怀中狠狠蹂躏那张缺乏表情的脸。 石诚知道他是个别扭的孩子,只是搂过他,捧着他的头,嗅着他发丝之中硝烟的气息,轻道:“既然是他先挑起事端公开宣战,错不在你。” 元清河抬起头,担忧的看着他:“我有可能会被撤职。” 既然知道会被追究责任,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不会克制一点?果然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吧!石诚无奈的看着他,淡笑道:“没关系,撤职了我养你啊!” 元清河愕然的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石诚推进浴室。石诚取来医药箱,见元清河有些木讷的站在那里,冲他一挑眉:“用不用小的来为您宽衣,少爷?” 石诚转身往浴槽里放热水的时候,听到那人窸窸窣窣的脱下衣服,他直起身,后背就落进那人赤/裸的胸怀里。 反应过来的时候,彼此的唇齿已经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正一粒一粒的去解他的扣子,衣物尽数滑落在地,之后就被带着跌入热水中。 其实并不是非要背着他去做那些事,那些地下党的生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当年对叶之章等人的一句承诺,使得他再一次违心的帮助了他们。但是做过这件事之后心中衍生出的愧疚和自责使石诚更加不敢去面对他的温柔。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对不起…… 背对着那人一遍遍的默念,直到被身后的人扶着腰压向他胯/下那处昂扬,身体一点点的下沉,被他强行迫开的感触清晰的自尾椎处传来,一部分热水一起被压了进去,将他熨烫得仰起脖子,发出一声迷醉的低吟,按着那人膝盖的双手一抖,身体猛地沉下去,带着痛苦与满足,将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79 他完完全全的吞没,坐在他强韧有力的大腿上。 终于被他强势的楔入柔软紧致的身体深处,身后那人长久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伏在他肩上长叹一口气。氤氲的水汽将他们的身体蒸腾成粉红色,石诚仰着脖子在努力的适应他的入侵,低垂的睫毛上沾染了水滴,脸上的表情介于痛苦和快乐之间。 他突然明白,外面的一切都跟自己毫无关系,哪怕身败名裂,哪怕烽烟四起,哪怕沧海桑田,只要他在这里,在他身边。 察觉到石诚难耐的寻觅着什么,濡湿的睫毛以极快的幅度扇动,双手伸到背后胡乱掏摸,气息短促而不规律,紧咬着嫣红的唇,眼神迷离的望着他,像是一种哀求。元清河敏捷的捕捉到他意识混沌之中抓挠过来的手,却被他反手抓住,直直按向自己身下。 他无奈的笑了,目光一沉,在握住他那处粉嫩秀气的j□j同时开始了动作,拍击声与水哗声响彻浴室,夹杂着某人断断续续的低吟。 数度欢愉,石诚瘫软在他怀中,两个人依旧坐在微凉的洗澡水里,长久没有说话。 “不从军也好,当一个平民百姓,岂不是逍遥自在?”元清河将他紧紧圈进臂弯里。 石诚有气无力的斜了他一眼:“没出息,胸无大志。” 因为胸中只有你,他圈紧了他:“刚才不是还说要养我?” “你流血了。”石诚一眼看到他右臂被染得血红的绷带,这才记起跟着他进浴室的使命,挣扎的想要站起身,却被那人按住。 “别走。”元清河疲惫的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闭上眼,“就这样让我靠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经典的浴室play,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节操掉尽…… ☆、第 74 章 十二月份,政府顺利还都南京,同时,对李司令和元军长的处分也下来了。 李今朝因滋事挑衅被撤去南京卫戍司令一职,元清河因看守承平县监狱失职,并与前南京卫戍司令发生军事冲突,在革命军中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两军一同被驱逐出中央军,编入东北边防军,调往热河驻防。 此去路途遥远,第九路军和十九路军分批次开往热河,但是两位军长是坐的同一辆专列,从南京去北平,再从北平转车到承德,到了承德,就离东北军的大本营不远了。 浦口火车站,众将士已经坐在车中等候,元清河默然的看着石诚,他知道车窗中所有下属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因此他不能做出任何惊世骇俗的举动。 “我要走了。”他想说些更能让那人记住的临别赠言,搜肠刮肚那些酸腐的诗词,末了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石诚点点头,双手按在拐杖上,站得笔直,微笑着看他。这一次,他终于要离开自己,去到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远,远到隔了千山万水,也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久到遥遥无期。 元清河一步三回头的登上火车,坐进一个靠窗的座位,远远的凝望着他。 “怎么、还恋恋不舍起来了?”李今朝一行姗姗来迟,他示意江坤城和韩月明将行李先送上车,江坤城走到石诚面前,放下行李,握了握他的手,怅怅然道:“大哥,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石诚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也是。不过有今朝罩着你,我倒不担心,好好干!” “我知道。”江坤城咬着下唇点点头,提着行李上了火车。 空荡荡的月台上只剩下石诚和李今朝并肩站在那里 。 车厢里元清河一看见他,脸色立刻就不对了。 石诚用眼神制止了正要挤下车的那人,表情镇定自若,目光与元清河相触,却压低声音对李今朝说道:“叶老先生父女,我已秘密转移去苏州,暂时还算安全。”他能肯定这个距离,元清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是不肯加入我们?”李今朝好整以暇的点燃水烟。 “帮你们,是早先对你们的许诺,我没有食言,但是,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今朝,往后你们好自为之。”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件事如果让他知道了会怎样?”李今朝用烟袋指了指火车上的元清河。 石诚垂下眼睑,苦笑道:“迟早的事。” 李今朝咋摸出他话语中的意味,淡淡一笑:“你倒是看得开,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石诚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继续那个话题:“今朝,北方混乱,日本人蠢蠢欲动,此番一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你要小心。”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为我担心?”李今朝看着他,表情颇为意外。 “当然,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保下来,没理由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石诚似笑非笑。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在战场上兵刃相向,你会怎么做?” “今朝,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李今朝喷出一口笔直的烟雾,抬眼笑着望了他,“我已与他势不两立,假如有一天,我将他击垮,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石诚倏然望向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下去,但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眼中就重新凝聚了笑意,声音却冰冷刺骨:“我不会给你击垮他的机会。” “你对我真残忍。”李今朝再度擦燃一根火柴。 “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石诚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是一种凛然的警告。 果然,这才是张石诚。如果自己有难,他将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可靠朋友,但如果想要动元清河,那他将会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可怕对手。这个结局,他早该预料到的。 李今朝抽了一口烟,不再说话,两个人的目光一同望向车窗后的那人。 最后,李今朝将烟锅在墙面上磕干净,叹了声:“我要走了,小东西,你多保重。” 直到李今朝离开,元清河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在车窗后朝他挥手告别。 火车拖着白色的烟和悠长的鸣叫之声远去,卷起纷飞的枯叶,石诚长久的站在空无一人的月台上,站成薄暮之中的一张剪影 东北军是革命军中目前实力最为强劲的联军,虽然在从满洲国仓促撤离的时候有一部分军队投靠了日本人,但并不妨碍它响当当的名声。军中将士大多是北方人,因此对这两支从南方过来的队伍无不投来探寻的目光。 不过都是男人,所能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战争和女人。不出一个月,这两支南方军队就和一群豪爽的北方汉子打成一片,只有一个人例外。 元清河从来不在大食堂里吃饭,几千个人,全都闹哄哄的挤在空旷的大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高谈阔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8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0 论,嘈杂得几乎把屋顶掀翻。 开始,几位东北军将领还会过来邀请这位看似沉默寡言的元军长一起进餐,元清河面上不好拒绝,还会稍微赏脸跟着他们一起去大食堂,但在见识了几次那些人口沫横飞的用餐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去了。因为那些男人基本上出身低微,毫无修养倒也罢了,他本就不是自视清高的人。但那些男人背井离乡好几年,三句话不离女人,满口黄段子,跟着他们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还要护着自己的饭碗以免别人的飞沫喷进去,这才是元清河最吃不消的。他驻军徐州的时候也和一帮兵痞混在一起,但是回家呆了几个月就被石诚重新调/教成优雅体面的人物,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排斥这样的交际圈。 与元军长的不合群相反,李军长倒是混得左右逢源,他会说话会做事更会做人,到哪里都吃得开,有人买账。 热河的冬天非常寒冷,四野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军队里大多数是南方人,都受不了塞北这样的寒气,很多人病倒,大部分人手上脚上长满冻疮。东北军的张总指挥体恤这两支队伍的水土不服,让他们暂时在营中休整,因此元清河倒是清闲下来。 军队里抓了一个日本女学生,这个消息像是一场来之迅猛的火灾,一瞬间将整个军营的男人们都点燃了,所有人都跑过去看那所谓的“又白又嫩”的日本女人。 元清河当时正坐在桌前写信,来到热河之后,他整天都心不在焉,所以想要写信问一问那人,他是不是把魂丢在家里了。 临行前的半个月,两个人真如一对新婚夫妇,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整日手牵手轧马路看电影,晚间天刚擦黑就躲进房中,进行一场又一场或激烈或温柔的狂欢,那人仿佛也放下了他所喜爱的那点玉石事业,全心全意的享受两个人朝夕相处的可贵时光。他们的爱像是炽烈的阳光,熨烫了那座古老的城。 记忆中那片竹山竹海的风光早已模糊,那个地方发生过的爱恨情仇也已离他远去,他孑然一身的跑出来,带着一颗死去的心在这令人绝望的尘世间颠沛流离,所有的一切都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现在他有家了,在那座城里,有一栋房子,有一个为他等待的人。过了这么些年,他一直漂泊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于有了归依。 他轻轻摘下左手无名指的那枚翡翠指环,放在手心细细摩挲着,看着指环内部那人亲手雕上去的小字——他的名字,就好像又看到了他淡笑的脸,然后无比珍重的将指环重新戴回去,放在唇边吻了吻,重新提起笔。 勤务兵赵小顺猛的推开门,擦了一把脑门上的热汗,对他说道:“军座,不好了!饭堂里打起来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小顺年纪不大个子也矮,嗓门却是非常洪亮,直震得他耳膜生痛。他不耐的蹙起眉头,放下笔,冷冷的扫了那小鬼头一眼。那小鬼头也意识到自己的大嗓门搅了军座的清净,立刻捂紧嘴巴,噤若寒蝉。 元清河走到兵营里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几位平常就看不顺眼对方的师长正在互殴,连带着两人麾下的警卫和副官们也打成一团。 江坤城左边劝劝,右边劝劝,眼看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坐在一旁抽烟的李今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闷着头朝外走去,要去报告司令,却冷不防撞上元清河。 元清河蹙眉看着大饭堂中乱糟糟的场面,将江坤城推到一边,冷着脸走进人群,冷不丁的一掌重重的拍在饭桌上。 饭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正在互掐的人都停在原地,怔怔的望着他,三秒钟之后,人群重新乱成了菜市场,几个师长和各自的手下继续不成体统的扭打成一团。 李今朝叼着烟嘴翘起唇角,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元清河心中烦乱,掏出手枪对着上方“呯”的开出一枪,准确的打碎悬在屋顶的电灯泡,碎玻璃落了众人一头一脸,他“啪”的一声将手枪拍在正中间一张桌子上,这一次,屋中的众人才停止打斗,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他,显然并不把初来乍到并且人缘不好的他放在眼里。 元清河用肩膀撞开众人,从人群中强行开出一条路,一眼就瞥见人群之后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少女,穿着破旧的棉袄,前襟被撕破了,露出里面的海魂衫,白皙的瓜子脸,整齐的学生头,睁着一双惊惶的大眼睛看着他,浑身发抖瑟缩成一团。 看来她就是让那些男人大动干戈的罪魁祸首了,元清河冷冷的环视着打得衣衫不整口鼻流血的那些人一眼,问道:“你们是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 他语气平淡,眼神中却饱含压迫感,几个师长对视了一眼,皆是垂下头默不作声。 “不成体统!”元清河没好声气的丢下一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那女孩身边,蹲下。 女孩子眼中含泪,看着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伸过来的手臂,犹豫了一下,没有挣扎,任那人将自己打横抱起,她瑟缩在他怀里,不由自主的搂住他的脖子。 走到食堂门口,有个师长跟了出来,嘴角青紫着,笑嘻嘻的咧开嘴,嘲讽道:“这女人你想要就直说嘛,兄弟一定会让给你……” 元清河抱着那女孩,转过身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声,因为他明显看到元清河眼中腾起冷厉的杀气。 这些,全都被看进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里。 女孩身子软绵绵的贴着他,他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径直将她抱进自己屋里,放她下地。 眼下日本人频频挑衅,虎视眈眈的盯着热河这片土地,正愁没有借口发兵,这个日本女人,不管她是误入中国军队还是出于某种目的,都不能有任何闪失,要是给日本人抓住把柄,那将会成为引发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女孩见这位军官并无任何轻薄自己的意思,稍微安了心,她看着他书桌上摆着的笔墨信笺,走过去执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汉字,然后递给元清河。 伊藤千鹤,大概就是她的名字了。元清河淡淡点头,并无任何表示。 唤来赵小顺,示意他去弄几桶热水来,再拿一套他平时穿的衣服,他估摸着这小顺和这日本女孩身量差不多。赵小顺看着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心里咚咚直跳,从脸红到耳朵根,他搔着头心不在焉的去办事去了,他心里想,自家军座原来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原来还是喜欢女人的。 等到小顺将屋中的大木桶注满,元清河对女孩指了指屋子角落用帘子隔开来的浴室,他不爱跟那些大老粗同挤公共澡堂,因此学了当年石诚的法子,在自己房间设置了一个小浴室,可以清清静静不受打扰的泡澡。他示意那位伊藤千鹤小姐去洗漱休整一下,打算天黑之前将她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1 送走,免得留她过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道要被那些满嘴黄炮的男人们说成什么样子了。 伊藤千鹤见这位男子冷淡得出奇,不由对他心生好感,好奇的多看了他一两眼,顺从的走去浴室清理她那蓬头垢面。 元清河为了避嫌,也走出房间,不想一开门却看到探头探脑正打算听墙角的赵小顺,他倚在门上,冷冷的盯视着他,赵小顺知道自家师座的脾气,讪讪的缩回脖子,小心的看了军座一眼,慌忙溜了。 元清河百无聊赖的倚在门上抽了一支烟,直到房门打开,伊藤千鹤穿着赵小顺的便服,低垂着头羞涩的打开门,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口中说了一句日本话,元清河猜想她大概是在跟他道谢。 他蹙眉看着那女孩,心想如果自己是张石诚,大概又要让这女孩子死心塌地了,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想到那个人,唇角就不自觉的上翘,伊藤千鹤看到他居然笑了,便也跟着微笑。 他果真当晚就将伊藤千鹤送上了火车。月台上,那女孩子眼中含了泪水,不住的向他鞠躬,简直弄得他有点不耐烦。到最后,伊藤千鹤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一块怀表,郑重的放在他手心,最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登上开往满洲国的列车。 元清河回到军营,天已经黑透,他在昏暗的电灯下摆弄着那块精巧的怀表,发现表盖里嵌着一张少女的头像,赫然就是今天所救的那个女孩。他灵机一动,把那张照片撕了下来,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厚书翻开,找到他和那人的合影。 石诚第一次照相,有好几张闭了眼,他挑了一张拍得最好的,各自保留了一张。照片上那人笑得柔柔的带点傻气,两个人亲昵的头靠着头,是个亲密无间的样子。他量好尺寸,在照片背面画了个圈,沿着圆圈将两个人的头像剪了下来,如法炮制的嵌进怀表盖子里,郑重其事的将怀表戴在脖子上,就好像将那个人带在了身边。 这起打架斗殴事件到此为止,没有人去调查起因,亦没有人追问结果,甚至后来谁也没有问起那个女孩的去向。 那人走后,宝兴珠宝行终于顺利开业,石诚仅仅在剪彩时露了个脸,之后生意上的大小事务一律推给杨兰亭。 自那人走后,家中仿佛变得空荡荡的,石诚每日伏案雕刻,偶尔习惯性的转身,看着角落里那张空藤椅,心中总是怅然若失。 好像整颗心都被那人掏空了带走了,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直至那人走了一个月,宝兴的生意走上正轨,石诚才好歹摆脱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开始致力于他那点事业。 这天,石诚正在自己的小工作间里摆弄一块羊脂玉料子,夏庚生匆匆赶到,递上一份译好的密电。密电是潜伏在满洲国境内监视日本人的裘大海发过来的,消息的可靠程度可想而知。 石诚读过之后无声的将密电烧毁,神色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5 章 过完年,热河的天气总算不再那么酷寒,暖融融的阳光似乎驱散了雾气中的冰碴子,让这些南方军队结束了冬眠,变得活泛起来。军营里已经有人在院子里养起了小鸡,种植了葱蒜,像模像样的过起了日子。 其时,榆关已经开战,中日两军围绕着热河省的主权展开了拉锯战,但是承德的驻军暂时还没得到调令,将士们都知道,一场大战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天,元清河被另外几名军官生拉硬拽的拖进了城,美名其曰消遣消遣,其实就是这帮好色之徒们憋不住了,想去找个窑子泄泄火。他素来特立独行,自觉跟这些人没有这么大交情,无奈人家请上门来,不去未免就太不给面子。 几个军官一起包下了一间澡堂,在澡堂子里面泡澡,到最后,另外几个人就泡不住了,天还没黑就跑去了附近的窑子,玩得没了人影。元清河独自在澡堂里泡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去附近找间菜馆吃饭。 这间“迎客来”顾客盈门,楼上竟然还设了雅座,是间像模像样的菜馆。元清河图个清静,不愿意在闹哄哄的大堂进餐,在伙计的引领下沿着木质楼梯一路登上二楼,在与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元清河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人有些面熟。 伙计一路领着他停在一间雅间门口,什么都没说就无声无息退下去了,元清河暗自诧异,心想大概隔不久会有人来递上菜单,便没有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个冰冷的枪口指在他的额头上。 元清河蹙起眉,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反手掩上门。 小小的房间里站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日本兵的制服和装备,屋子正中的圆桌上坐着一个中年军官,端着酒杯朝立在身边的通译使了个眼色,那个矮胖的中国人立刻走上前,殷勤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元军长请坐。” 元清河冷冷的扫了一眼拿着手枪指着自己脑门的士兵,对那通译说道:“这就是倭人待客的礼节么?” 通译鼻尖上立刻出了汗,他为难的看着这位表情冷硬的元军长,不知该不该把这句翻译给那日本军官听。 日本人似乎从他的态度中捕捉到了这句中国话的含义,说了一句什么命令,立刻有一名士兵绕到元清河身后,搜遍他全身,拔走了他后腰的手枪,抵在脑门的枪口便放了下来。 元清河面不改色的走上前,脚步并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在日本人对面坐下,默然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日本人见他是个临危不乱的态度,不由对他颇为赏识,亲自端起酒壶为他斟满。 通译一看气氛有所和缓,也放松下来,站在元清河旁边,俯下/身诚恳说道:“元军长,这位是我们岩田大佐,听闻您在上海滩的事迹,军部已经注意您很久了……” “直说。”元清河端着酒杯目光斜斜从他脸上扫过,冷然打断了他。 通译见他是个滴水不进的主,暗暗为他捏了把汗,硬下心肠说道:“岩田大佐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跟皇军合作。” 元清河放下酒杯,了然一笑,兀自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若是拒绝,那今天是不是就跨不出这道门?” 通译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语气软了下来:“元军长,我们好商量,您又何必……” 这时,伙计端着几碟小菜敲门走了进来,大概是知道这些日本人不好惹,他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桌边,将小菜一一摆上桌。 元清河一口喝干杯中物,毅然决然的站起身:“告诉他,我没兴趣。”说罢看也不看岩田一眼,径直就往门外走,在他跨出门槛之前,十几杆枪齐刷刷的瞄准了他。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2 他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些人,只是神色黯然的抬起手,细细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翡翠指环。 岩田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说着什么,通译立刻跟上翻译着:“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我很欣赏你,你不用立刻做出决定,我会给你时间。” 岩田伸出手,想要去拍上元清河的肩头,却没想到他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 元清河诧异的回头,看见刚才那个送菜上来的伙计从托盘下掏出手枪抵上了他的脑门。 一个日本兵大吼一声,拔起刺刀,却被岩田怒声斥退,满屋子的日本兵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局面僵持在那里。 那伙计默然的抬起头,元清河终于认出,这人正是刚才上楼时遇到的那个清瘦的年轻人,他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元军长,您可以先走一步了。”那伙计恭恭敬敬的对他说道。 元清河随手握住身边的一杆枪,脚下一个横扫,将那个持枪士兵撂倒,然后从他身上找回他原本被搜走的武器,对那伙计冷然道:“这位兄台未免太小看我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赤手空拳上去,看准一个士兵就下了死手,一拳砸中那人面门,将他打得满脸血。那些日本兵因为自家上司被挟持,只晓得抖抖索索的握着步枪后退。元清河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一片。 即使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同样也不能拿日本人怎么样,否则他们所受的损失会在战场上跟中国军队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所以他只能斟酌着出手控制力道,把人砸晕。 元清河且打且退,一直退到日本人身后,和那伙计背靠背站着,将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他不明白这人的来历,但局势如此险峻,这人却不曾流露一丝一毫的慌乱,他大约猜出,这人是受过训练的,定然有极好的身手。 两人心照不宣的挟持着那位岩田大佐慢慢退至窗边,伙计突然朝日本人肩膀上开了一枪,元清河立即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一同从二楼窗口跳下。 落地的瞬间,两人顺势打了个滚稳住身形,快步站起身,后背贴着墙壁藏身在屋檐下。 日本兵嘴里骂着八格奔到窗边,陆陆续续朝街道上开了枪。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元清河抬头看了一眼不断被击碎掉落的瓦片,看到那人朝自己做了个手势,他会意点头,随即两人分道扬镳,趁着夜色的掩护分别向街道相反的方向跑去。 夜晚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元清河拐进一个两边都是围墙的巷子,巷子里很黑,摸索着一路向前,却不想围墙上突然开出一扇门,他冷不丁的就被门里伸出的一双手给拉了进去。 眼皮猛的一跳,双臂被人制在怀里,黑暗中就听到那人凑在他耳边轻道:“别动。” 心脏突突的猛跳了几下,瞬间就血气上涌,元清河几乎是想也没想,倏然转身将那人压在门上,深深吻下去。 石诚笑微微的任那人捧着他的脸,急切的将唇舌伸进来,贪婪的翻搅着他的,像一头饥饿了很久的野兽。 直吻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元清河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黑暗中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声音中带着惊喜和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出手,有人就要被日本人拐走了。”石诚捏了捏他的脸,颇为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了一声:“出来都不带警卫,这么傻的孩子,以后怎么办呢?” 石诚接到裘大海的密电,密电上说日本人盯上了驻守热河的十九路军元军长,想要收买他。他知道他不善于应付这场面,立刻就从南京动身,三天之前到达这里,根据日本人定下的场所精心策划了路线,放下鱼饵蹲点等鱼儿上钩。 石诚将他让进屋,屋里早已预备了热饭热菜,元清河的确是饿了,两人对坐桌前默默吃饭。石诚不时停下筷子默默的看他一眼,元清河埋头吃饭佯装不知,只觉得心脏轻飘飘的,有他在身边,连每一口呼吸都是甜腻的。 直到裘大海毫发无损的前来复命,元清河才依稀记起,原本石诚身边,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的。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微微点头向对方致意,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裘大海一走,元清河就迫不及待的从身后拥紧了他,石诚任他搂着,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叹道:“傻子,刚才很危险你知道么?何必当面拒绝日本人,缓兵之计会不会用?” 元清河顺势咬住他的手指,暧昧的问道:“就是这么个傻子,你要不要?” 石诚听出他话语中别有意味,顺势软软的靠进他怀里,浅笑着闭上眼,颊上晕染出两片羞涩的绯红,在他耳边用气流送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要……” 元清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低低的笑着将他懒腰抱起,一同滚倒在床上。 才分别了两个多的两个人,疯狂的想念对方的身体,一旦肌肤相触,瞬间就被点燃,迫不及待的纠缠到一起。 一夜温存,两个人都没舍得睡去,只是安静的拥抱在一起,品味着疯狂之后的余韵,倾听彼此的呼吸,直到东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 “什么时候走?”元清河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他的手指,闷闷的问道。 “你希望我走?”石诚笑吟吟的望着他,将他的那只银色怀表扣在手心,打开,合上,再打开,细细端详着镶嵌在表盖里的两个人的合照,“这表,哪来的?” “女人送的。” 石诚“啪”的一下合上表盖,不笑了,他微眯了眼睛审视着他:“真的?” 元清河知道这人又想歪了,他不说话,只是紧了紧手臂,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贴上双唇封住他的呼吸,也封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这么甜蜜而短暂,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滞。 喘息了好久才能稳住呼吸,石诚换了一种语气,正色道:“照目前我所掌握的情报来看,日本人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他们的目标是夺取整个热河,你们要加倍小心。” 元清河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凝视他,仿佛要将他的影像就这样印到眼睛里去,就像拍照片一样。末了,他垂下头隐藏了表情,淡淡问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石诚猛然按着他的双肩,翻身坐起,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沁出冷汗,嘴唇咬得发白,眸中似乎有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在闪烁。 元清河忍住不笑,觉得那人此刻瞬息万变的神色有趣极了。到最后他实在不忍心了,双手托着那人的后背,将他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逗你玩儿的。” 石诚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长出了一口气,闷声闷气的说道:“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 “也没有开玩笑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3 ,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 “闭嘴!”石诚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怒气冲冲的打断他,用双唇将他的后半句话封住。 一连好多天,元军长的行踪变得神秘莫测,每天天一擦黑就纵马进城,到天亮才又匆匆赶回来,军中传闻,元军长在承德市内金屋藏娇,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姨太太。 当然,当事人很乐意他们这样说。 石诚在承德呆了半个月,元清河就在军营和市内往返了半个月,他们哪儿都没去,只是守在一起,或在悠然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饮茶,或不知疲倦的翻云覆雨,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脉脉凝望着对方,贪恋着这样宁静而宝贵的甜蜜时光。 送走石诚的那天,元清河从汽车行里租来一辆汽车,聘请了一个汽车夫,开车送他去火车站。 习惯了这样的离别,石诚总算不再像头一次那么失落,坐在车中两人十指相扣,他依旧带着满面笑容,却一反常态的多话,絮絮叨叨的诉说南京城里的近况,玉石生意上碰到的奇闻异事,以及英国商人的恋情。 元清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在他又一次语无伦次的重复起上一个话题时,骤然打断他,眼中却是无与伦比的温柔。 他说:不要怕。 石诚瞬间就静默了,眼中慢慢凝聚了两点的水光,他转过脸去看着车窗外,喉结上下移动,那点水光汇聚在下颌,然后无声的滴落下来。 元清河笑得很无奈,他朝汽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了然的将汽车开到僻静的巷子里,然后下了车。 车中凝固着奇异的沉默。 他看到石诚下颌处的水滴不断的滴落,又不断的凝聚,代替了之前那些毫无中心毫无主干的琐碎语言,诉说着那人此刻内心的慌乱和担忧。 他有力的揽住了那人的脖子,将他拉进怀里,用一只手掌盖住他的眼睛,滚烫的液体瞬间就浸透了他的掌心,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重复了一句:“不要怕。” 他不明白石诚到底是掌握了怎样的军事情报,以至于这个素来沉稳冷静的人如今慌乱成这样,他不懂,也不问,只是揽过他,抱他坐在自己大腿上,任他的眼泪在手心流淌。 印象中,那人很少落泪。 感觉到手心那两簇跳动的睫毛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他才拿开手掌,将那人的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吻上他的唇,只是轻触一下就放开,捧着他的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柔声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等我,嗯?” 石诚轻轻点了一下头,拿开他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他跨坐在他大腿上,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勾着他的脖子,回给他一个暗示性的长吻,仰着脸看他,细细回味着他清冽的藿香气息,以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轻道:“要我……” 元清河看着他濡湿而低垂的长睫毛,无奈的低笑,这一句像是乞求,更像是撒娇,一下就将他的感官点燃。 热河的初春尚且料峭,他只是稍稍解开了他的衣襟,一双厚实的大手从下摆探进去,轻抚他胸前两点因激动而变得柔韧挺立的红萸,立刻引来他浑身颤抖和难耐的哀鸣。 车厢中的温度在上升,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水汽,恰到好处的遮掩了里面的凌乱和旖旎,两个不知疲倦的肉体,难舍难分的纠缠,好像末日之前的最后狂欢。 无法用语言阐述的爱,看不见尽头的别离,以及经不起深究与推敲的诺言,全都融化在他们炽烈的交/欢里。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夜色一片苍茫,车厢里黑暗得看不见彼此,石诚只能感受到他在体内蠕动、深捣,直到最后一次剧烈的悸动、爆发。他们相拥在一起,紧贴的赤/裸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鼻息声中,他再一次亲吻了他。 平息下来之后,元清河默默的为他套上衣服,石诚捧着他的脸,轻道:“我要走了。” 本应该下午乘坐的火车,早已错过了,可是应该去爱的人,他却没有错过。 “等战争结束了,我想离开这个又寒冷风又大的地方,去南方定居。” “好,我陪你。” “只有我们两个人。” “好。” “你不再带兵打仗,我也不干军统这一行了。” “好。” “或许可以收养一两个孩子。” “好。” “我刻石头,你煮饭,我养你。” “好,都依你。” “你敢不敢保证?” “你今天话有点多。” “你敢不敢保证?” “我保证。” “你发誓!” “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节操可以掉,车震不能少。 ☆、第 76 章 回到军营已是半夜,营里的灯火都灭了,元清河摸黑回到自己屋,却在进门之前眼皮一跳,倏然停住脚步。 “出来!”他对着院墙的阴影,冷声喝了一句。 霎时,从那阴影之中走出三五个端着步枪的士兵,半蹲着,枪口齐刷刷的指向他。一名高个子军官站在士兵们身后,彬彬有礼的朝他颔首致意:“元军长不必惊慌,只是近来军中有人揭发你通敌叛国,我们只是领命前来取证,为了配合调查,元军长还是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叛国?”元清河目光一凛,冷然的盯视着那人,淡淡道:“我没有做过。” 男人冷笑一声:“不管有没有,劳烦元军长跟我们走一趟。” 元清河不言不动,任士兵们包抄上来,搜走他的武器,将他的双臂扭到身后拷起来。即便莫名其妙的被冠上叛国的罪名,他也明白反抗军令的后果。 意料之中的,他并没有立刻被拉去接受审讯,而是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里。这一套他很熟,在审讯之前将囚犯关在黑暗的牢房里三五天,目的在于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元清河仰躺在散发着陈旧霉味的被褥里,黑暗之中一片岑寂,他能清楚的听到胸前怀表的滴答声,但是却看不见时间。他睁着眼,到底也没能想明白这所谓的“通敌叛国”之罪由何而起,索性不再去想。 他用手掌捂住口鼻,深深的嗅着,手心还残留着那人干涸的泪渍,就在不久前,那人在依偎在自己怀里,那么用力的搂着他,在他耳边呢喃:我等你回来。 这一世,他辜负得起政权,辜负得起军队,辜负得起人民,却始终辜负不起这个人的期待。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着回去见他。 他在黑暗中仰躺着,目光如炬,眼中瞬息万变,寻觅脱身的办法。 他没有像一般囚犯那样焦躁不安的在黑暗中踱步,也不再去注意流逝的时间,他只是不停的睡觉积蓄体力,即使再难以下咽的牢饭也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吃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4 下去。 在不知道过了几天之后,牢房的铁门“咣”的一下被人打开,炫目的白光刺进他的瞳孔。他闭上眼,感觉到有人朝他走近。 他被铐着双手带进了审讯室,坐在一张长条桌前,对面坐着三个人,但因为迎面照过来的强烈灯光,他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 “元军长,我们怀疑你通敌叛国,投靠日本人,希望你作出解释。”男人的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我没有做过。”元清河知道将灯光直接打在他脸上的用意,他索性垂下头,闭着眼睛答话。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审讯官似乎有点不耐烦,拍了一下桌子。 “在你被编入后不久,有个日本女间谍潜入军中,放走她的人是不是你?” “是。”可她不可能是间谍,他曾经检查过她的手掌,虎口处的皮肤非常细嫩,她绝对没有用过枪。 “半个多月前,你在承德与一个日本军官喝酒长谈,是不是?” “是。”可那是被日本人用枪指着的情况下。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威胁我跟他们合作。”元清河依旧闭着眼睛,心下一沉,突然明白,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设下的陷阱。 “你有没有答应?” “没有。” “那你是如何脱身,平安归来的?” 沉默…… 审讯官们面对囚犯突如其来的沉默颇有些诧异,面面相觑。 “根据观察,最近这半个月,你每天都会进城,请问你进城所为何事?” 依旧沉默…… “元军长,你的沉默不会对开脱罪名有任何帮助,相反只会增加你的嫌疑。” 审讯室外两个士兵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个刚刚张开嘴打了个哈欠,下巴还没合拢就听到审讯室里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然后听到有人疾呼:“许参谋!来人!快来人!” 士兵们立刻反应过来,掏出钥匙慌乱的打开审讯室的铁门。 门一开,一个人影猛然蹿出来。虽然脚下带着镣铐,双手被反铐在背后,但元清河动作非常灵活,蹬着墙面凌空而起,将脚踝上的镣铐狠狠击中其中一个士兵的面门,那士兵惨叫一声,捂着满脸血倒下去哀嚎不止。 另一个士兵立刻端起步枪,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见元清河蹲下/身,将手铐从脚下穿过,将被反铐的双手调整过来,然后一拳带着劲风招呼向他,士兵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猛的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砸出一朵血花。 审讯室中,两个审讯官被他用椅子横扫过面门,脸上已经惨不忍睹,另一名审讯官拔出手枪追上来。 元清河带着脚镣却跑得飞快,险险避过审讯官的两枪之后,沿着走廊奔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个枪口。 见将人拦截下来了,那把手枪缓缓上移,瞄准了他的眉心。手枪的主人眯起狭长凤眼,眼尾上扬,微笑着看他。 “是你!”元清河冷冷盯着他,“是你陷害我!” 李今朝并不回答他,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走上前来,端着枪将他押走了。 临走时,元清河眼中的愤恨与不甘几乎能将他烧穿,他收了枪,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摸出烟袋。 他说要彻底的击垮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过选在石诚离开承德之后下手,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只要在那个人强大的羽翼之下,他就永远没有希望击垮元清河。于是他谋划了南京城的那场内战,将元清河一并拖下水,把人带出了张石诚的视线。 在这世间,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的那个人,只有张石诚而已。 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不会像爱他一样恨我呢? 他淡笑着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看着元清河被士兵们推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无尽的黑暗,元清河睁着眼,将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原本在那场审讯中,他有机会逃走的,只要能够回到军中,手下三位师长都是他的心腹,至少不会连他的一句辩解都不听。 不知过了多久,他习惯了黑暗和寂静,听觉变得非常敏锐,他听到牢房外有人走近,而且不止一个。 接着,来人走到门口,清了清嗓门,便对看守说道:“李军长念在与元军长相识一场,特意让我送点生活用品过来,开门。” 他几乎立刻就听出来人是谁,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见看守没有反应,那人又说:“这张探监许可证可是张总指挥亲笔签名的,你看不懂吗?” 看守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没有刺目的白光照射进来,说明此刻外面已经天黑。两个人走进来,将两道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脸上。 铁门“咣”的一声在那两个人身后关上。 元清河用手挡着眼睛坐起身,立刻就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走上前来,在他面前蹲下/身,用工具在锁孔里鼓捣,试图撬开他手脚上的重负,那人手法很灵巧,不多时就将他的手铐和脚镣撬开,然后脱下自己的军装递给他。 江坤城走到他床前,不安的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清哥,快换衣服跟我走!” 元清河并没有动,只是抬眼看着他,手电筒的光照着他的脸,是一脸的森冷与警觉。 江坤城见他不言不动,不由满脸焦急的说道:“没时间了,快点换衣服,趁天黑我带你出去!” 元清河依旧是冷冷的看着他,漠然问道:“为什么?” 江坤城讪讪的收回衣服,诧异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你是李今朝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种羞辱,让江坤城瞬间就变了脸色,他浑身一颤,冷笑道:“你以为我想救你?是大哥交代过我,要不遗余力的保护你,你可以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大哥?” 元清河面上一动,沉下脸去,默默的接过那套士兵的衣服换上,而那个士兵则是换上他的衣服,自己戴好手铐脚镣,端端正正的坐回床上。 元清河不由多看了那士兵一眼。 江坤城知道他心中的担忧,安慰道:“放心,林虎很会开锁,我们一走,他一定有办法脱身的,他可是大哥当年一手培养出来的人。” 像是为了印证上司所说的话,那个叫林虎的士兵朝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守卫打开铁门,将两个人放了出来,元清河压低帽檐,刚走出两步,其中一个守卫突然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道:“等一等。” 元清河没有回头。 几乎是与此同时,东边的军营中炸开一团炽目的火光,爆炸的巨响之后,滚滚浓烟升上夜空,将牢房外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爆炸之后,以东营为中心,连绵不断的枪声就开始蔓延开来。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5 元清河蹙眉看着东营那边大片被烧着的建筑升腾而起的火光与黑烟,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因为那个方向正是他的军营。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军营里,士兵们都被这一声爆炸惊醒,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有人衣衫不整的冲出来大喊:“十九路军叛变了!” 趁着看守愣怔在原地的当口,江坤城猛然拽住元清河,道了一声:“趁现在、快走!”不由分说的拉着他飞奔出去。 “站住!”看守这才反应过来,扛着枪拔腿就追。 两个人配合默契的翻过军营围墙,那两个个子不高体力不好的监狱看守就被围墙阻隔在里面,只好绕道走大门追出来,谁知刚走到大门附近,院墙阴影中冷不丁杀出一个人,动作迅捷的贴上那个看守,轻巧的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咽喉,另一个看守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由瞪大了眼睛,但在他发出任何声音之前,就被匕首刺入心脏。 男人从看守的尸体上拔出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净血迹,望着江坤城和元清河逃离的方向,摸出银色的水烟袋,唇角翘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两个黑影轻松落地,回头看了看,见两个看守并没有追出来。只是一个守在围墙外面正在观望东营火势的士兵吓了一跳,立刻端着枪指向他们,喝道:“什么人?!” 还没等到他看清来人的面孔,就已经j□j净利落的放倒在地上。 元清河搜了搜,并没能在士兵身上搜到轻便的武器,连把军刀都没有。 这时,江坤城已经牵来两匹早就拴在附近备用的马匹,见他似乎在找顺手的武器,便拔下后腰的手枪扔过去:“清哥,用我这把!” 元清河稳稳接住,插在后腰,道了声:“谢了。”说罢就要走。 “你去哪里?”江坤城连忙挡住他的去路。 元清河吸了吸鼻子,看着火光冲天的东营,担忧的说道:“军中有变,我去看看。” “你不能去!”江坤城急了,“自你被捕,你军中的兄弟们不服从张总司令的指挥,于师长彭师长他们坚决要求见你,说是见不到你人就抗命到底,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被关起来了,这事情闹得很大,只是我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司令现在已经调集人手过去镇压了,你现在去是送死!” “那我更加要去。”说罢绕过他就走。 “大哥在等你!” 元清河蓦地停下脚步。 “在他心中,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江坤城站在他身后,满脸痛惜,“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惜背叛军座也要救你的原因。” 指甲紧紧的掐入手心,无名指上一枚坚硬的戒指硌疼了指骨。 就在第一方面军军中大乱,张总司令忙着镇压反叛的的十九路军时,两骑快马连夜离开军营。 江坤城带着元清河进入承德市,深夜的城市分外宁静,街道上黑漆漆的,只听到脚下的马蹄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隆炮声。 他正在背弃与他在战场上同甘共苦的兄弟们,独自走上逃亡之路,即使在自己遭人陷害身陷囹圄的时候,那些兄弟们都没有背弃他,还在拼死为他战斗。 张石诚不遗余力的去拯救去维护的,会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废物? 马蹄声渐渐减速,江坤城骑出去老远,见他停在路中间,立刻调转马头折返回来,停在他身边,问道:“怎么了清哥?” 元清河抬起左手,细细摩挲着那枚翡翠戒指,悲哀的说道:“我没有脸回去见他。”说罢他果断的一扯缰绳,对江坤城说道:“对不起,连累了你,你回去吧!” 元清河毅然调转了方向,江坤城骑在马上立在原地,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枪。 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元清河立时勒住马,一点一点的调转马头,冷眼看着江坤城:“怎么、演不下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坤城脸上掠过一瞬间的诧异。 元清河摸出后腰的手枪,放在手上掂了掂,随手往背后一扔:“枪里没有子弹,一拿到手我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这里?” 元清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撇过脸去,低声道:“因为你是他的义弟。” 即使是在危急关头递给他一把空枪的人,只要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他也宁愿选择去相信。 “清哥,你一直这么天真?”江坤城举着枪指着他,唇角逸出一丝冷笑,“天真到你现在走投无路了。” 元清河并不愤怒,只是静静的望着他,淡然问道:“是李今朝指使你这么做?” 江坤城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蹙眉问道:“当年,是你放走陆青山的,对不对?”对于母亲和妹妹的惨死一直耿耿于怀的他,却在陆青山临死前得知了真相。有多少次看到这个人都想将他拿来当靶子,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大哥在,他无法在大哥面前下手。 元清河笑了笑,随即低下头,抚摩着手上的戒指,在心中默默对那人说道:你看你,一个计谋产生的副作用,让那个孩子记恨了这么久。 他沉吟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看着江坤城,问道:“你有烟吗?” 江坤城怒目圆睁,额角已然青筋暴突,他看不惯元清河那个样子。这些年,他每晚一闭上眼就会回到当年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夜,挤满人的打谷场,就会看到妹妹惨遭j□j和母亲脑浆迸裂的样子。 “回答我!”江坤城骤然一声大吼,握着枪的手在微微发抖。 “是我。”讨烟不成,元清河坦然的直视了他,戒指在手心轮转。 圣人都由你来做,黑锅我来背,看我够不够爱你?你不用谢我,既然是我的人,我就该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对吧,你这混蛋? “我要杀了你!”江坤城已经精神紧绷到极限,他红着眼,食指移上扳机。 就在他开枪的那个瞬间,元清河的马突然一跃出去,在与江坤城擦身的间隙,元清河矮下/身躲过那颗子弹,双臂环抱江坤城的后腰,将他从马上带了下来,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他很清楚江坤城的弱点,他只是枪法好,但是近身搏斗,还一次都没能占过上风。 元清河趁着江坤城愣怔之际,捏起他的手腕一拗,枪应声掉地,他一脚将手枪踢开,江坤城一个鲤鱼打挺想要掀翻他站起身,但是没成功,两个人在青砖地面上扭打起来。 下颚冷不丁吃了他一记勾拳,这么一拳就被打得头昏眼花,口腔里蔓延开一股腥甜,江坤城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一旦抛开武器近身搏斗,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江坤城被他用胳膊肘制住上半身,对他怒目相向,骤然觉得后腰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捡起来——竟然是他的手枪! 他冷笑了一声,将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6 手枪藏在身下,屈起膝盖朝元清河的下腹狠狠踢过去,元清河纵身一跃,向后灵敏的弹跳了很远,单膝跪地看着他。 江坤城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他缓缓站起身,朝他举起枪,只是在下一个瞬间,他脸色就变得苍白。 因为他看到元清河也举起手枪,两把枪一模一样。 他不甘心的扣动扳机,枪膛发出一声清脆的空响,他捡到的竟然是那把被丢弃的空枪! 胜负已分。 一声枪响,江坤城惨叫一声,捂着大腿跪了下去,愤恨的望着元清河。 元清河收起枪,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淡然的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么?” 江坤城浑身颤抖的跪着,眼中满是惶恐与不甘。 “因为你不给我烟。”元清河说着便摸到他军装口袋里,搜走了他的烟盒,掏出一支点燃,狠狠抽了一口,他叼着烟,随手撕下一片布条,替他包扎了大腿上的枪伤。 “乖乖在这儿待着,天亮就会有人发现你。”元清河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勤务兵。 江坤城冷眼看着他牵过马,在他转身之前沉声道:“你以为我大哥他真的爱你吗?” 元清河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江坤城脸色发白,翘起一边的唇角,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那天炸毁承平县监狱的人是谁?是我大哥!而我,正是当时的游击队队长。我大哥与叶老很早之前就有交情,他也知道我是j□j员,当然还有李今朝。策划那次行动,只是为了帮我们救出叶老……” “够了!”元清河冷然打断他,脸上覆上一层寒霜,冷冷警告:“我不准你再说他!” 江坤城笑得浑身颤抖:“清哥,你什么时候能学着不再这样天真?被枕边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一声枪响,一粒子弹准确的擦过侧脸,江坤城还没来得及感受那道气流,立刻就感觉到脸颊下方及至耳垂处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满是猩红,他霎时变了脸色。 这样的枪法,在自己之上。 元清河收起枪,翻身上马,朝城门外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车厢之中一片宁静,石诚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明亮的晨曦,朝阳正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点一点的攀爬上来,穿透稀薄的晨雾。他们之间的距离,前一晚还是亲密无间,此刻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黎明到来之后,元清河冷着脸坐在马上,望着初生的橘红色朝阳。 南边的方向依然冒着黑烟,战斗了一宿,第一方面军军心涣散,在五倍于他们的人数优势之下,竟然没能占到上风,反而是十九路军且打且退,阵型灵活,竟然成功杀出重围,逃出了军营。 于师长拿着一本名册走上前来报告:“军座,我们一共伤亡一千一百多人,三百多人被俘,另有一百四十多人叛逃。” “叛逃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元清河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不知道远在南京的那人看到明天的报纸心中会作何感想。 于师长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出言安慰道:“军座,我们都愿意追随您。” 元清河看着一脸忠诚的下属,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休整一下,我们上路。” 通敌叛国之罪已经坐实无误,再加上昨晚的越狱、哗变、打伤江师长、炸毁军营,这些罪名会一并算到他头上。 军中,他已经回不去了。 从承德南下,长城各个关隘一定都是重兵把守,想要突围,几乎是不可能。往东,察哈尔的第二方面军正在与日本人打仗,此时过去添乱,或许会受到日本人和革命军的双面夹击。现在,他和手下这七千多将士,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唯一的逃生可能,只有一路向东北,杀出一条血路,逃往遍地是日本人的满洲国。 他原本以为,与他决一生死的将会是那些倭国蛮夷,却没想到,还未出师就先栽在自己人设下的陷阱里,他开始有些后悔在南京的时候没有狠下心解决李今朝这个心腹大患。 彭师长骑着马慢慢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张干面烧饼:“军座,稍微吃点吧!” 他默然接过,用力咬了一口,没滋没味的嚼着。 “军座,下一步该怎么办?”彭师长试探着问道。 元清河不说话。 “粮草带得不多,枪支弹药倒是充足,不然,天黑之后我们杀回去?” 杀回去?元清河茫然的望着天边的黑烟,如果是那个人,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会怎么做? 赵小顺慌张的奔过来,打断了谈话,他气喘吁吁的指着南边说:“军座!南边、南边好像是李今朝那狗/日/的追过来了!” 元清河默默的嚼完他那块烧饼,不慌不忙下达了命令:“往东北撤退,绕开国民军哨卡,如遇日本人,杀!” 他调转马头,带着军队朝东北方向开去,临行之前最后一次望了一眼西南方向,目光之中露出狠厉的神色。 总有一天,这份耻辱,他会让李今朝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满洲国,新京。 虽然已是三月,入夜之后的新京气温奇低,街边的积水凝冻成一层不透明的薄冰,让人脚下打滑。 一名身材偏瘦穿着普通的青年笼着袖子在街道上走着,不时能够看到身着和服脸色涂得雪白的艺伎从身边经过。 裘大海拉高衣领,试图阻止从领口灌入的冷风,低垂着头拐进一个漆黑的巷子。 最近,他原本遍布新京的手下人数骤然减少,有好几个安插在日本人身边的重要情报员突然失去了联系,发电报给南京那边,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意识到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于是今晚召集所有组员开会。 简陋的民房内,军事情报处的组长裘大海以及手下组员陷入沉默,情报人员陆续失踪,处长那边联系不上,这次的事件简直是匪夷所思,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裘大海不由得把这件事与三天前东北军中的异动联系了起来。 三天前,他们的组员打探到十九路军元军长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锒铛入狱,之后十九路军因不服从东北军张总指挥的命令公然发动哗变,元清河越狱逃亡,进入满洲国,立刻引起日本人的高度重视,在边境投入相当的兵力,拦截他们。得知这一情况后,裘大海第一时间就将电报发往南京,但并没能得到石诚的回应,这让他察觉到不妙。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屋里的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惊。 紧接着,大门被人踢开,几名黑衣男子揪着看守的衣领闯进来,两拨人马剑拔弩张,紧张对峙着。 一名官僚模样的人背着双手排开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7 人群走进来,面上带着笑容站在支楞的枪杆子之中,从兜里出示了身份证件,然后缓缓环视着裘大海等人,和颜悦色道:“在下供职军统行动组,请问裘大海组长是哪一位?” 裘大海警觉的举着枪,慢慢走上前来。 那行动组长毫不避讳枪眼,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都是同僚,我也是奉命行事,跟我回一趟重庆总部吧!” 砂轮快速转动起来的时候,表面的粗粝立刻就变成平滑的圈。 石诚坐在车床前细细的琢磨着一块羊脂玉料子,突然手心传来一声轻微的断裂声,定睛一看,那块润白的玉髓被他拦腰车断了。 可惜了一块好料子,石诚叹息着,捧着裂成两半的玉髓,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玉碎,预示着不祥。 是谁的不祥? 回到南京已经快十天了,北边一封电报都没能传来。 桌边放着一叠近几天的报纸,从他回来的第七天开始,十九路军叛变的消息就一直占据着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他只是收集刊登了关于他的消息的报纸,但并不去看。 他不相信。 除非是裘大海亲自打探来的消息,所有关于元清河的批判和舆论,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通敌?叛国?越狱?哗变?每一个字眼都如同那些急得上蹿下跳的政客们的嘴脸一般可笑!他的清河,他干干净净的少爷,怎么容许那些卑鄙丑陋满口污秽的军阀政客这样污蔑! 他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那么干净明澈,却又那么深邃悲伤,只是静静的那样看着他,就让他整颗心纠结到一起。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庚生蹬着楼梯匆匆的跑上来,看到石诚呆坐在案桌前,表情有些犹豫的走上前去,凑到他耳边轻道:“裘大海被行动组的人扣押了。另外……我打听到,清哥他、被日军俘虏了。” 石诚缓缓闭上眼,无力的朝他挥了挥手,语气出奇的平静:“知道了,你回去吧,万事小心,最好近期内不要有任何动作,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夏庚生默然的点了一下头,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事实上,最近他散布各处的组长有好几个莫名其妙的被行动组或监视或j□j,使得他获取情报的渠道变得尤为狭窄,情报网络几近瘫痪,去了两趟重庆皆是无功而返,军统内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于这次变故的原因透露出来,他怀疑,他们这是被人封锁了。 火柴擦在深褐色的砂纸上,火苗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呲”的一声瞬间爆发出来。 元清河点燃香烟,长舒一口气,百无聊赖的背靠着牢房冰冷的墙壁,双腿撑在床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最后一支香烟了,元清河凝视着闪烁的红色烟头,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也会有今天。 离了张石诚你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李今朝临走时赠给他这么一句话,现在看来,似乎很有道理。 在热河与锦州的交界处,他们遭到了日本人的伏击,那只是一个师的队伍,不成气候,就在十九路军大获全胜几乎将那一个整编师的日本人全歼的时候,第九路军追击上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和李今朝的军队缠斗在一起。 李今朝似乎并不急于擒获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痒痒似的发动不痛不痒的小规模进攻,这样拖延下去很快就会招致日本人的援军,他突然就明白了李今朝的用意:他并不希望自己被抓回军营之中去接受国军的审讯和制裁,反而希望能将他逼进日本人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借日本人的手解决自己。 元清河洞悉了他借刀杀人的计策,一次次发动猛攻,试图在日本人到来之前将李今朝逼退,但李今朝打得非常灵巧,消耗了十九路军大量精力。当时已是困兽犹斗,好不容易拼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李今朝打退,锦州这边开来了日本人的援军。 这一场战役几乎是必输无疑,日本人与李今朝运用了车轮战术,将他们逼入绝境,强弩之末的十九路军终于在逃亡三天奋战两天一夜之后,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全员被俘,仅剩的五千多名士兵被关押在集中营,只有三位师长和他被关进单人牢房。 牢房的铁锁发出沉重的声响,身穿土黄色日军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元清河垂下眼睑,一双锃亮的军靴停在他眼前。 日本人说了一句什么,通译忙走上前来翻译:“岩田大佐说:这么快又见面了,元军长。” 岩田大佐见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饶有趣味的在他身边坐下,看到他的香烟烧到烟屁股了,笑吟吟的摸出一盒烟递上去。 元清河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将烟头丢进角落里,不耐烦的直接对通译说:“让他出去!” 通译额头渗出冷汗,战战兢兢的不敢翻译这句。 岩田大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大度的一摆手,说了一句什么,背着双手走出牢房。 “岩田大佐说:元军长心情不好,他改日再来拜访……” “滚!” 一声粗暴的怒吼打断了他,通译双腿一颤,赶忙扶正了帽子,灰头土脸的矮着腰钻出牢房,跟着日本人走了。 从衣襟里翻出怀表,打开表盖,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那人纯净无垢的笑容,然后放在唇边吻了吻,喃喃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想告诉他自己是有多么留恋这美好的生命!可是如果为了活下去而不惜叛国,那么即使能再度见到他也会被他轻视吧?那么不如就这样干干净净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活下去,那些他们共度的美好时光,一定可以支撑着他活下去,因为张石诚永远那么强大,那么完美。 元清河缓缓躺倒下去,长久的看着从天窗里照射进来的一道夕阳。 时间不多了。 脚下带着沉重的镣铐,走到明晃晃的春光下,元清河仰起脸,茫然的望着青白色的天空,周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天空明明那么辽阔,为什么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太阳明明那么温暖,为什么不肯施舍一点热量给那些在黑暗的夹缝中挣扎求生的人呢? 人类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这世间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会遇见他爱上他呢? 他和他,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有很多疑问,究其一生都无法参透,他自嘲的笑了笑,也就不去想了。生命仅止于此,他不如把最后的时间,用来怀念他们共度的那么些年。 他被日本兵推搡着,站在了街道上。 在街道上处刑么?当着老百姓的面处死中国军人,的确能够起到威慑作用。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8 对面停着好几辆卡车,卡车上是用木条钉成的一个巨大的笼子,生锈的铁钉暴露在外面,陈旧的木条上沾染着黑褐色的血迹。 这时,从街道对面的一排水泥房子里走出几个日本兵,日本兵手中牵着麻绳,而麻绳后面,正拴着一列列被俘虏的中国军人,队伍左右有好几个日本兵手持刺刀和皮鞭,驱赶着那些人,他们走到卡车车斗之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眼神闪亮了一下,恭恭敬敬的立正,叫了一声:“军座!” 紧接着,后面的军人们也纷纷停住脚步,红着眼睛,跟着叫道:“军座!”“军座!”“军座!”…… 日本兵见场面失去了控制,气急败坏的用步枪朝天空放了一枪,骂了一句什么,抡起皮鞭,对那些不守纪律的俘虏就是一顿猛抽。 “他们都将被卡车运到东北的煤矿里去,这是日本人对待俘虏的普遍做法。” 元清河侧过脸,看到岩田大佐的通译站在自己身后。 通译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去到煤矿就是做苦力,一直做到死为止,否则不可能回来,我知道你有你的血性和坚持,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你不能用他们的血肉来给你陪葬。” 指甲掐进手心,握紧的拳头在发抖,胸前怀表的滴答声触动了他的神经。 其实并不是只有他不想死,他们所有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眷恋吧?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背井离乡南征北战保家卫国,为的只是那些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生活着的自己的父母、妻儿、朋友、恋人。 并不是只有张石诚在等待,有千千万万的父母妻儿朋友恋人在等待着那个征战远方的不归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如果能够活着,等到战争结束,那些苦苦等待的人,还是有希望团聚的吧? 等到战争结束,带你去温暖的南方定居。 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不用再打仗,你也不用再做官。 我们或许会收养一两个孩子。 你刻石头,我煮饭,你养我。 我发誓。 多么美好而虚幻的憧憬,多么愚蠢而不可靠的誓言! 突然,一个少年高喊着口号,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还没能到达元清河面前,就被几个日本兵按倒在地上。 他记得这个少年是他在上海滩的大街上捡到的,当时饥寒交迫的赵小顺因为他施舍的两个白面馒头就跟着他走了,从此成为他身边的一个小勤务兵。他自小流浪,因为营养不良身材分外瘦小,嗓门却出奇的洪亮,总是用单纯而热切的眼神看着他,追随着他,照顾着他,好似将他供奉成了他的神明。 而此刻,这个瘦小的小勤务兵正被几个日本兵按在地上,被枪托砸,被军靴踩,皮鞭刺刀轮番在瘦弱的身躯上伺候,而被奉若神明的他却只能怔怔的看着,无能为力。 那场景,仿佛成为电影无声的慢镜头。 俘虏们骚动起来,几个有血性的汉子怒吼着,试图冲出队伍,日本兵见场面无法控制了,忙返身回去镇压暴动的俘虏,没有了阻力,满身是血的赵小顺终于慢慢爬到元清河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脚踝。 他缓缓蹲下/身,像以前一样宠溺的揉了揉赵小顺的头发。 像是得到了军座的赞许,赵小顺咧开嘴笑了,他脸上糊满血和泥土,牙齿特别白,笑容很干净。俘虏们终于安静下来,不少人已经默默垂下头悄悄拭眼泪。 “军座……”赵小顺笑着咳嗽了两声,仰起脸,“来生、我还跟你……” 少年的头缓缓垂下去,两点欣慰而愉快的光芒凝固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元清河抚上他的眼睛,一一扫视了那些他曾经的部下,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对那个通译说道:“我要见岩田大佐。” “军座!”有人惊呼,却欲言又止。 几位沉默的将士,终于潸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8 章 热河失守,日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承德,东北军退守关内,与日军在长城内外展开了拉锯战。 第十九路军元军长在日本人手中投降了,被编入伪军,成为察东警备军第二方面军,在热河与察哈尔交界处活动。这个消息通过报纸和电波立刻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又一个万民唾骂的典型。 可是这些消息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自从夏庚生也被行动组禁足接受调查之后,已经不再有下属来拜访他了。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空间里,对外界那些纷纷扬扬的坏消息充耳不闻。 他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人,已经脱离了危险,站在了列强的庇佑下,成为了强势的一方,已经不需要再惦记他的生死了。 不管他之前有没有通敌叛国,不管他有没有扇动哗变,也都不再重要,在全国上下几万万军民的睽睽众目之下,他已然是个罪人了。 这场战争,玷污了曾经纯粹的那个人,也掐灭了他唯一的念想。 敲门声响了很久。 石诚木然的望着那扇门,许久才反应过来,道了一声:“进来。” 杨兰亭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口,犹豫着说道:“先生,林虎来了。” 石诚蹙眉看着林虎从她身后走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四方形的乌沉沉的木盒子,表情凝重的说:“处长,师座……没了。” 石诚有那么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一直哑然的望着那个骨灰盒。 林虎把江坤城的骨灰盒轻轻的放在石诚面前,后退了一步,缓缓跪下:“师座,他走了。对不起,是我失职。当时,我和师座去救元军长,我替元军长留下坐牢,师座就带着他出逃了,但天亮之后就传来十九路军哗变的消息,直到晌午,师座的尸体被人发现在承德大街上……” “他怎么死的?” “被人一枪打中面门,近距离开的枪,”林虎犹豫了一下,“是用的他自己的枪。” 将自己的枪交给信任的人,却被对方近距离开枪打死。他知道,林虎想说的是这个。 可是,他要如何相信他的清河会这样残忍这样丧心病狂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对江坤城痛下杀手? “军座脱不开身,托我把师座的骨灰送回来,他说希望处长能亲自送回苏州安葬,师座前两年在苏州安置了一处家业。” 石诚轻轻抚摸着那方乌沉沉的骨灰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脱力了似的闭上眼,朝林虎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林虎走后,杨兰亭走到石诚身后,安慰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先生,这趟让我陪着你去吧!” 石诚双手交握,手肘支在膝盖上,静静的凝视着骨灰盒,他欠这位义弟的,终其一生也还不清了。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89 庭院里传来喧闹声,管家明叔匆匆跑上楼,站在房门口焦急说道:“先生,楼下来了一帮人,我们拦不住,您还是快下去看看吧!” 杨兰亭脸色一凛,看了石诚一眼:“该不会是……” 石诚了然的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执起拐杖,走下楼。 杨兰亭跟在他身后,却在石诚下楼梯的时候惊觉他的变化,只在短短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憔悴了,黑发中竟然染上了隐约的白霜。 石诚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已经换了一副神色,径直走入客厅。客厅里站了不少人,全都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制服,石诚一出现,那些特务齐刷刷的将目光聚焦在这位身份神秘的处长身上。 石诚目不斜视穿过人群,朝大大方方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的男人道:“不知道刘处长亲临寒舍,失敬失敬。” 刘超群抬眼斜视了他,见他说得客气而冷淡,表情谦恭有礼,从容不迫的在自己对面坐下,对身后的女人说道:“兰亭,沏茶。” 刘超群将燃着的雪茄搁在特制大烟灰缸上,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大背头,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张处长,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这般滴水不漏,让在下好生佩服。” 石诚身体前倾,一脸的不明就里,微笑着问道:“哦?刘处长倒是跟我说说,在下这是沦落到哪步田地了?” 刘超群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张处长若是想从我嘴里掏出点什么,劝您还是省点力气……” “在下从未打算从您嘴里掏出点什么,是您自己想吐却吐不出象牙罢了。”石诚舒适的靠进沙发里,骤然打断他的话,反唇相讥。 “你……”刘超群瞬间变了脸色,他的手下见石诚出言不逊,纷纷向前一步,却被刘超群挥退。 他对石诚怒目而视,而后者却完全不在意他几近喷火的目光,意态闲适的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含笑望了面色不善的男人一眼:“大吉岭红茶,洋人的货,刘处长要不要尝尝?” 刘超群只得压抑下怒火,捡起雪茄狠狠抽了一口,重新平复下心情。他知道,与张石诚这样谋略和胆识都强到可怕的人进行这场博弈,谁先动怒谁就输了。 “想必张处长也知晓了夏庚生夏副处长目前的处境,实不相瞒,我们日前查到过他的行踪,得知夏副处长三个多月前曾与一个名叫叶画眉的女共/产/党有过接触,之后将她秘密转移,不知道张处长可知此事?” “我并不认识一位叫叶画眉的女子。”石诚镇定自若的吹散茶水表面的茶叶,矢口否认。 “那么阁下一定认识叶画眉的父亲叶之章叶老先生。” “很不巧,这名讳连听都没听说过。” “看来张处长是不打算说了。” “倘若刘处长想要取我的口证来定夏庚生的罪,那么恐怕会让您失望了。” 刘超群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换上一副阴狠的脸色:“那么,阁下一定认识那位通敌叛国的元军长了,对么?” 此言一出,一直默然站在石诚身后的杨兰亭变了脸色。 谁知石诚只是淡淡一笑大方承认道:“我与他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那么你一定知道关于他投敌的更多细节?根据调查,在他投敌之前,张处长手下爱将裘大海与他一同见过日本军部的人,我们查到张处长当时也身在承德市内,此事可否属实?” “刘处长想要坐实在下的罪名罢了,通共,还是叛国,阁下不妨直说。”石诚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毫不躲闪迎上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但是,说之前希望你拿出证据。” 刘超群紧紧咬着雪茄,目光盯视着石诚,沉默不语。 “通共,还是叛国?”石诚目光锐利如鹰,逼视着他,提高了一个声调,重复了一句。 刘超群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逼得退无可退,要说证据,确实没有,因为夏庚生与裘大海皆是硬汉,无论怎么严刑逼供愣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他无法,只得亲自登门,试图从上石诚口里问出破绽,没想到最后被弄得漏洞百出的竟然是自己。 “既然刘处长没有证据,恕在下失陪了,明叔,送客!”石诚拄着拐杖站起身,彬彬有礼的朝刘超群做了个“请”的手势。 “慢着,张处长……”刘超群放下雪茄站起身,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要说证据,张处长能否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与这两件事无关呢?” “通共、叛国,搁哪儿都是毁人一生的大罪,戴局长不会轻易就这样给人定罪,除非你能证明这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你说呢,张处长?” 他满意的看着默然不语的石诚,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重重拍在桌上:“戴局长说了,张处长您是局里的元老,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从前的一切,不管张处长您做没做过,都一概既往不咎,夏副处长和裘组长也会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军事情报处恢复运转。这,可是局长的原话。张处长,告辞。” 刘超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剩下的半截雪茄也不要了,带着手下径直离去。 杨兰亭不动声色的将这帮来者不善的党政情报人员送到院子里,看到他们坐上车离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返回客厅。 面无表情的看完那封信,将信纸原样叠好,放回信封之中。石诚缓缓靠进沙发里,仿佛耗尽了一身的力气,闭着眼,神情疲惫,眉毛拧在一起。听到杨兰亭走过来,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木然的说了一句:“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去苏州。” 杨兰亭拾掇好茶几,犹豫的看着那封信,打开,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脸色煞白的呆愣在那里。 察东警备军第二军在热河境内的沽水河畔追击到了革命军第九路军溃逃的残部。 当时,东北军已经在张总司令的指挥下退守关内,但作为先锋部队,第九路军在热河保卫战中损失最为惨重,退兵也不够及时,终致被日伪政府新编的察东警备军第二军围困在一片松树林里。 李今朝坐在一处平整的石头上,跷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热河一役,他损失了一半的兵力,现在只剩下韩月明一位师长以及两千三百多士兵,充当先锋部队的他们正在奋勇杀敌的当口,张总司令突然下令撤军关内,对日本人施行不抵抗政策,以免引起日本人更加丧心病狂的扑杀。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政府,何以取天下?李今朝冷笑一声,继续抽烟。 韩月明走上前来,将一小包压缩饼干递到他面前。 躲在这处松树林里,林外全是敌人,不能生火,士兵们只能吃这些冷硬的干粮,更何况,粮食也不多了。这是李今朝从军以来第一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9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0 次面对这样的危机和挫败。 李今朝正在吞云吐雾,他淡淡的看了韩师长一眼,道:“我不饿,你吃吧。” 韩月明一只耳朵被流弹擦伤,此时头上斜裹着绷带,在李今朝身旁坐下,咬了一口干硬的压缩饼干,怅怅然道:“军座,咱还跟他们干仗吗?” 李今朝当然知道所谓的“他们”是指谁,他已经被元清河围困在这里三天了。松树林后面是冰雪消融水流湍急的沽水河,他们被围堵在这里,亏得这片长得密密麻麻的苍天大树,他们才得以隐匿行踪,而元清河似乎也不急于进攻,只是在树林外活动,守株待兔。 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远不是重整旗鼓之后的元清河的对手,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但不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元清河坐在马上,执起一副望远镜,远远观察着松树林中的动静。 三天了,李今朝没有任何动静。 于大木驱马赶过来,将一封电报递给他:“军座,军部来的电报,说是要我们立刻退兵回营。” “不用搭理他们。”元清河对日本人的命令不屑一顾。 于大木陪着他观望着松树林里的形势,末了恨恨的骂了一句:“这个狗/日/的当时把我们逼得那么惨,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 元清河翘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当日他被算计被逼入绝境,在革命军和日本人的双面夹攻之下溃不成军,与手下残余的三五千将士被日本人活捉,这一笔账,完全要算在李今朝头上。 通敌叛国、越狱潜逃、扇动哗变、投降日军,自己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壮举”,恐怕早已在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那人该着急了。 他不知道石诚在满洲国安插了多少特务,投降之后,他得到了一定的人身自由,曾经试图寻找裘大海,希望裘大海能将他的处境如实告诉石诚,希望那人不要多想,安心在家等着,等他解决了李今朝,再回去慢慢跟他解释。可惜他没能找到裘大海。 “军座,怎么办?” 思绪被于师长打断,元清河冷然的看着那片松树林,自顾自的摘下白手套弹了弹灰尘,吩咐道:“烧。” 风很大,款且林地上积着厚厚一层极易燃烧的松针,士兵们拿着火把稍微点拨了一下,火苗就呼呼的蹿上来,火乘风势,越烧越旺。顷刻间,松树林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元清河嗅着飘散的松香味,悠然的点燃一根香烟,静候在马上。 不多时,外围的松树被烧成焦黑的枯枝,火循着树木生长的方向燃烧,像一个包围圈一般,越缩越小,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于师长一声令下:“准备——” 士兵们纷纷背着步枪上前,在百米开外围着树林半蹲下身子,齐刷刷的举起枪。 果然,燃着大火的树林里有了动静。 陆陆续续的有一些面目焦黑,衣服上燃着火苗的士兵冲了出来,最开始是一个两个,接着三五成群的冲出燃烧的松树林,高举着双手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射!”于师长一摆手,士兵们一齐开枪。 从大火中奔过来的逃兵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在他们倒地的同时,不断的有手雷原地炸开。 看着那些身上绑着手雷自杀式奔出来的逃兵,于师长额头上渗出冷汗,如果让这些逃兵冲过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更加不敢怠慢,命令手下架起机关枪,开足了火力,朝树林里扫射。 不断的有人倒下,松树林边缘已经散布了不少尸体,但始终没有出现李今朝的身影。 元清河遣了几个士兵去把守松树林边缘的沽水河下游,吩咐他们打捞漂浮物,捞到李今朝,不论死活,必须带回来。 士兵们前脚刚走,于大木就吼了一句:“军座,有情况!” 元清河眯起眼睛,远远的凝视着那片火海,只见有两个人正跌跌撞撞的从里面走出来。 李今朝被烟熏到了,任韩月明背在背上,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知觉。 元清河翻身下马走上前,劈手夺过身边士兵的步枪,熟练的上膛瞄准,枪口对着正背着李今朝踉踉跄跄往这边走的人。 韩月明一愣,停住脚步,他将李今朝从背上放下来,朝敌军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然后缓缓的跪下了。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不能眼看着军座死在面前,他十七岁从军,一开始就跟在李今朝身边,虽说李今朝当时在军队里并没有身份,充其量只是个少爷,而他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小警卫。他跟着他骄奢享乐,也跟着他出生入死,他如今的地位与荣耀,完全是李今朝给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见元清河不肯放下枪,韩月明急了,他艰难的高举双手,用膝盖向前挪了一步。 只是一步,右腿就被人拉住。 李今朝已经醒了,他制止了韩月明那屈辱的举动,不停的咳嗽,扶着他的肩膀慢慢站起身,冷然面对着远处元清河的枪口,缓缓朝前迈进一步。 见他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韩月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扛着他一条手臂,扶着他一起向前走。 元清河将步枪放下,随手扔在一边,背着双手,冷笑着看满身狼狈的李今朝走到近前。 李今朝一直咳嗽,脚步不稳,还未走到元清河跟前,就脚下一软身子歪斜着倒下去。 “军座!”韩月明试图将他扶起身,却立刻被两名持枪士兵押到一边。 元清河拿着水壶,在李今朝面前蹲下,捏起他的下巴,高举着水壶就往他嘴里倒水。 李今朝喝得很急,几次呛得直咳嗽,随后他索性仰面躺着,一把夺过水壶,急切的往嘴里倒。直喝了半壶水,他才觉得稍微缓过劲来,坐起身,慢慢将壶盖拧紧。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李今朝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他脸上都是黑灰,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军装多出被烧破,落魄到家了。见元清河不答话,他又说道:“不知元军长在日本人那边混得怎么样?可否念在相识一场,也替我找个营生?” 元清河并没有兴趣听他的冷嘲热讽,他如今归心似箭,也懒得再跟李今朝过多计较,反正李今朝已经全军覆没,成了个光杆司令,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扔给他一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今朝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诧异的坐起身,追问道:“为什么不趁现在杀了我?” 元清河倏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用眼角余光冷冷的看着他:“因为我不是你。” 他不会乘人之危,他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陷害别人,他被人陷害了也不懂得辩解,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却有一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1 个人在为这个傻子牵肠挂肚,心心念念的在等他回去。 想到那个人,整颗心都在雀跃。 李今朝木然的坐在地上,元清河这句话就像一盆污水一般泼在自己身上,让他觉得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污秽不堪。 他突然明白,也许这就是他怎么也赢不了元清河的原因,与他想比,自己的确是太肮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9 章 李今朝兵败,在沽水河畔遭到察东警备军第二军的围困,全军覆没,而他本人也下落不明,这个消息引得南京城中当日与他交好的政客们唏嘘不已。当年声名显赫家世雄厚的军政界宠儿,年轻有为风流倜傥的卫戍司令,如今却沦落到这样的下场,真是世事难料。 苏州天平山白云寺,石诚捐了一笔香油钱,为江坤城在白云寺的浮屠中求了一个灵位,把骨灰盒供奉上去,上了三炷香,在蒲团上跪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没了知觉。 他走出去,走到明晃晃的日头下,时间已经是五月,即使是这般明朗的阳光也驱散不了周身的寒意。 大殿之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清扫台阶,石诚站在积满香灰的大香炉前站了会儿,随即释然而笑。 纵使曾在佛前许下那般至死不渝的誓言,终究也敌不过物是人非。 或许善变,才是人心的常态。 这人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有些人变了,就是散了,就难再寻回。 石诚再度踏上下山的石阶,在与一个上山的女人擦肩而过时,石诚怔了怔,停住。 而那女人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手挎着竹篮,静默的站在他面前,良久,她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恭喜叶小姐。”石诚看着她臃肿的身子,还礼道。 “先生介意陪我去上一炷香么?”叶画眉眉宇间并无喜色,她当然没有忘记这位救命恩人,当初在他的护送下,他们父女才得以逃出南京,脱离险境。 石诚陪着叶画眉重新回到白云寺主殿,他安静的等她上完香,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在佛陀面前跪下。 叶画眉双手合十,在佛前拜了一拜,然后转向石诚,双手撑地,深深的叩拜下去。 石诚忙将她扶起,疑惑道:“叶小姐这是干什么?” “张先生当初的救命之恩,我们实在难以报答,如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石诚坐直身体看着她,心中已经了然:“可是为了这腹中的孩子?” 叶画眉抚着腹部,微微点头。 “冒昧的问一句,这孩子的父亲是……” 叶画眉眼眶骤然湿润,她黯然的撇过脸望着佛堂:“他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只求孩子能够平安长大成人,我身份特殊,朝不保夕,张先生与他是故交,把孩子托付给你,他也能走得安心。” 果然是李今朝的孩子!石诚长叹一声,闭上眼。 石诚找到慧净师兄,希望求见释心禅师一面,而慧净师兄只是将他带到了远离主殿的戒室,便沉默着离开了。 石诚独自跪在戒室的佛堂里,他明白,释心禅师这是让他忏悔。 他跪了良久,骤然抬头对佛像怒目而视,突然猛的挥动手臂,将佛像前的香烛等物全部扫在地上。香炉倾倒,经年的香灰撒了一地,长明灯碎裂了,灯芯躺在满地灯油中,火苗跳动了两下,熄灭了。他趴伏在香案前,呼吸急促,双肩颤抖不止。 “我们就这么罪无可恕?”石诚眼中的怒火逐渐变得凄凉,他凝视着佛陀,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佛不言不动,只是一脸悲悯的看着他,就如同当日看着那两个亵渎佛祖的男子,那两个背弃信仰的教徒。 石诚一夜未归,杨兰亭终于坐不住了,天一亮就雇了一辆黄包车一路出城,直奔白云寺。 说明来意之后,一名裂唇的沙弥不声不响的带着她去了天平山另一边的一处陋室,将她带进院子,便作揖离开。 杨兰亭推门走进陋室,就看到光线昏暗的室内,一个人影跪在佛像面前,以极慢的频率在磕头,每一下都以额撞地,犹如一个赎罪之人。 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不会一整夜都在这里磕头吧?她快步走上前,扶住石诚,却在看清他的脸时失声惊叫:“先生,你这是……” 石诚的额头已是鲜血淋漓,血顺着眼角鼻尖流淌下来,新旧交替,有的已经呈黑褐色凝固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杨兰亭慌忙掏出手绢替他清理伤口,沉声说道:“先生,这趟活交给我吧!”情报网接近瘫痪,夏庚生裘大海等骨干被拘禁,军事情报处现已名存实亡,而军统在这个时候派下任务,其用意也是显而易见。 石诚朝她淡淡一笑:“兰亭,你先出去,我还没完。”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掩上,戒室内重新晦暗,他朝佛祖再一次深深的叩拜下去。 石诚走出戒室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漫天,杨兰亭一直焦急的候在院中,看到他出来,赶忙迎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石诚疲惫的看了她一眼,无力的说道:“回电给他们,就说这一趟,我亲自去,定然不负戴局长所托。”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人生只在须臾之间,有些相逢如同白驹过隙,只有佛不动如山,笑看轮回。 新京的初夏十分凉爽宜人,元清河坐在马背上,在新京的街道上巡逻。 他自热河一役之后被军部召回新京,察东警备军第二军也被更名为靖安警备军,负责新京以及周边地区的治安。名义上是武装警察,实质上这支军队时刻处在日本军部严密的监视之下,一旦有任何不忠,全军都会遭到日本人的捕杀。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再想回南京,也得隐忍不发,不能让日本人嗅到任何叛变的苗头。 新京满大街都是穿着浴衣踢踏着木屐的日本人,男人身材矮小,女人妆容粉白。街道两边也都是居酒屋和日本料理屋,统一装着纸糊的拉门,从艺伎馆的窗户里不时传来东洋乐器的声音和艺伎们的调笑声。 元清河警觉的左右观望,他联系不上石诚,唯有寄希望于裘大海帮他传递口信,但是两个多月了,他毫无头绪,天天在新京巡逻,却怎么也找不到裘大海本人。 傍晚时分,遣散了一干部下,他骑着马独自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乱逛。 不知道南京的形势如何,不知道那个人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是何看法,不知道他有没有担心自己。他觉得自己被抛在一个孤岛之上,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几乎被这封闭的处境逼疯,几乎到了昼不能食夜不能寐的地步。 他驻足在一家名为“岚之家”的艺伎馆门口,凝神谛听着里面的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2 乐声,骤然意识到那并非东洋乐曲,竟然是一首琵琶古曲。 他细细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走进去。 艺伎馆的姆妈一见到这位英俊魁梧的军官,登时迎上前来,向他鞠躬问好,但元清河是一概的听不懂着叽里呱啦的倭国语,他朝那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矮小老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招呼了。 元清河循着乐声,蹬着狭窄的木楼梯走上楼,在转弯处额头差点磕到楼顶——日本人的建筑,对他来说确实太矮了。 他在一间热闹的厢房外面站定,房间里似乎有不少人,在喝酒划拳的嬉闹,走近聆听,琵琶的声音更加清脆悦耳,而乐师琴艺精湛,并不为周围的喧闹声所动。 从那些嬉闹声中,元清河判断出那是一屋子中国人。 不多时,一名艺伎迈着细碎小步端着茶盘走了出来,在她返身掩上门的瞬间,元清河瞥见屋中情景,浑身像过了电一般,怔在当场。 铺着榻榻米的房间中央,张石诚喝得两颊酡红,正搂着妆容精致的艺伎与其他客人调笑,一口饮尽杯中物,他有些醉醺醺的靠在女人胸前,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的倒下去,枕着女人的大腿,拉过她细白的手凑到跟前亲吻了一下。一系列动作,淫/猥至极,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醉生梦死的样子。 只是一眼,他就无法再将视线移开,胸腔剧烈起伏着,内心涌动着惊喜与愤怒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元清河一脚踢开正要关上的房门,整片拉门轰然倒塌,将一屋子人吓了一跳。 琵琶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鸦雀无声,诧异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有石诚还懵懵懂懂的捧着酒杯,醉眼朦胧的环顾左右。 元清河径直走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那艺伎怀中提了起来。石诚喝醉了,被他有力的手臂搂着腰,骤然空间颠倒,颠得他脑袋里天旋地转,直欲干呕。 “吴老板、陈老板,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石诚像一件物品一样被元清河夹在腰间,口齿不清的对那一屋子人招呼,还不忘顺手抄走了他靠在门边的拐杖。 元清河夹着他,在走廊里与闻风赶上来阻止的姆妈撞了个正着,那日本老妈子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位年轻军官,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什么,元清河不耐烦的推开她,随手摸出一卷钞票塞进她浴衣前襟,这下,那老女人终于安静了。 元清河扛着那人随手拉开一间空屋子的门,“呯”的一下关上门,几乎将拉门撞碎。 石诚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紧接着,他被重重的扔在榻榻米上,这一下摔得他七荤八素,表情痛苦的捂着后脑勺,委屈的看着元清河,嘀嘀咕咕的埋怨。 怎么舍得对他发怒?尽管看到了他放浪形骸的一幕,可是他来找他了!那个混蛋终于来找他了!那人醉酒时候天真的样子,让他兴奋得浑身颤抖,在压上他的那一刻,目光却瞬间变得怜爱而温柔。 在这样的凝视下,石诚也安静了,痴痴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之中满是酒气。 “怎么、不认得我了?”他抚着那人呆滞的脸,轻道。 将近半年,这是两个人分别最久的一次,并且互相断绝了联系。在这半年里,他遭人陷害,不得已而起兵造反,在逃亡的路上被穷追不舍,几次死里逃生,但最终沦为日本人的俘虏。他有一肚子话想慢慢对他解释,可是显然石诚在这样痴傻的状态下无法理解他的言语。 无法理解言语,那么就给他容易理解的,他的温柔。 那人似乎总算是认出了他,吃吃的笑,“是清河。” 将他两片散发着酒香的唇纳入嘴里,伸手一粒一粒的解开他的扣子。 石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迷茫的看着他,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顺从的配合着他,安静而乖巧的等待着。 衣物被剥尽,两个人赤/裸相对,元清河贴上他滚烫的胸膛,重新缠恋着他的唇齿,缓缓下移到他的脖颈处,在那里喷吐着滚烫的气息。 他没有看到身下的那个人缓缓侧过脸去,一大滴液体凝结在眼角,瞬间就被吸入榻榻米之中。 元清河目光一凛,动作倏然一滞,哑然的张开嘴,慢慢瘫软在他肩膀上。 石诚轻轻拿开他的胳膊,赤/身/裸/体的从他怀中翻身坐起,背对着他穿好衣服。 他动作快得,让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元清河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胸口的那柄短刀,刀刃尽入,刀柄竟然是拐杖的手柄,雕工粗糙,他记得,那根拐杖是他亲手做的。 伤口不疼,也没有血流出来,刀刃那冰凉的触感,却深刻入骨,让他的灵魂瞬间冷却。 “为什么?”他侧身躺着,向石诚投去探寻的目光。 为什么在对我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之后,却只肯吝啬的丢给我一个背影?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将刀子刺进我心里。 “问你自己。”那人的声音,比刺入他胸口的刀刃还要冰冷。 元清河轻轻的咳嗽,血完全倒灌进体内,随着他短促的呼吸,胸腔收缩,大股殷红的血从口鼻处奔涌而出,他用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血液从指缝间源源不断的淌出来,淋淋漓漓的滴在榻榻米上。 视线开始模糊,那个人的背影也成为不能完全叠加在一起的幻影。 还不能死去,他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请听我说…… 他吃力的撑起身体,一点一点的向他的方向爬行,每花费一点力气,就引来他那已经被大量血液倒灌的肺部产生剧烈震颤,大股大股的血被他咳出来,将身下的榻榻米染得一片狼藉。手指紧紧的掐入纸糊的拉门,整个人都在颤抖。 虽然背对着那个垂死的人,但石诚听到了他的血奔涌而出的声音,他的肉体与榻榻米摩擦,他接连不断的咳嗽,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他心上。 直到一只染满血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脚踝,那力度中传达出来的愤怒与绝望,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栗。 他缓缓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 元清河仰起脸,诧异的看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中滚落。 石诚轻轻的捧起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抚摸着他的脸,泪如雨下,声音却温柔得彷如梦呓:“我应该跟你说过,给日本人做事,我会杀了你,怎么不听话呢?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为什么不来问问我都经历过什么? “阿坤他有什么错你不肯放过他非要他死?李今朝的孩子就快要出世了,我要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阿坤,我没有杀他,至于李今朝,惩罚了他,也放走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么多人在唾骂你,那么多人枉死在战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3 场上,那么多人因为你而背井离乡……” 原来你爱的,是那么多人,而不是我。 他突然觉得浑身都松懈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小心翼翼的带着他的军队苟且偷生,而此刻,他突然就不想争了。 他被他拯救,也同样被他谋杀。 这样,就互不相欠了吧? 他瞳孔涣散了,力量和温度都从伤口流失了,那个人的面孔变得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他翘起唇角,试图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那些无声无息的陪伴,我都还给你了。 那些无微不至的照料,我也还给你了。 那些相濡以沫的幸福,我也都还给你了。 至于我给的爱与信任,送给你,不用还了。 你就是我的灾难,但愿来生不会再遇见你。 张石诚。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等下还有一章,我修改好就放上来。 ☆、第 80 章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杨兰亭“霍”的一下站起身,脸上终于流露出喜色。她被石诚安排留在苏州等待叶画眉生产,然后把那个孩子带到南京。 她走进屋,接生婆正在洗手,一看到她,立刻抱起襁褓迎上来,满脸喜庆的恭贺道:“大妹子,你姐姐生了个胖小子,七斤二两。” 杨兰亭小心的望了望躺在床铺上休息的产妇,塞了一卷钞票给接生婆,道了声谢便抱过孩子。 小小的一团嫩肉,满脸粉紫色的褶皱,初生儿着实谈不上好看,但张着嘴嗷嗷待哺的样子还是十分惹人怜爱的。 想到这个孩子可能会待在自己身边长大,说不定还会由她亲手照顾,心下不由得就对这个粉嫩透明的小东西亲近起来。也许先生注定此生无后,倘若有这么个孩子在身边,也是好事一桩。 接生婆朝门外看了一眼,不由心生疑窦:“大妹子,我说,怎么不见孩子他爹?莫不是遇上了负心男人?”这年头时兴产妇去卫生所生产,私底下找接生婆生孩子的人家已经很少了,除非是乡下穷苦人家,要么,就是这个孩子见不得人。 杨兰亭斜睨接生婆一眼,压低声音:“别胡说,你懂什么!孩子的爹在北边打仗哪!” 叶画眉脸色苍白,额头粘满冷汗,她微微睁开眼,又缓缓闭上。 她们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打发走了接生婆,杨兰亭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看着叶画眉,关切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叶画眉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兴致不高,杨兰亭把孩子抱到她跟前:“你看这小子很可爱呢,眼睛黑亮细长,长大了准是个美男子!” 是啊,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他的孩子,也定然会继承他的美貌,与薄情。 孩子安静了一会儿,继续哇哇的哭了起来,显然是饿了。再怎么狠心,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叶画眉骤然转过脸来看着他,无声的落了泪。 “你喂喂他吧!”杨兰亭把襁褓递过去。 “不必了,你带他走吧,”叶画眉大落了泪,她伸出苍白的手紧紧握住杨兰亭的手,“万事拜托了!” 一个无法保护孩子的母亲,和得不到母爱的孩子一样可怜,杨兰亭回握了她,坚定的说道:“我和先生,都会将他视如己出的。” 杨兰亭抱着婴儿从苏州回来的时候,看到石诚平静的躺在床上,便稍稍放了心。 她将孩子放在他手边,欣喜的说道:“瞧瞧这个小子,喂了几天的牛乳,就出落得这般白净漂亮,先生,给他取个名字吧!” 石诚侧过头,看着那个婴儿,淡淡道:“沐之,他以后,就叫李沐之。” 杨兰亭怔了怔,因为他从石诚眼中看到了陌生的冷漠和岑寂,好像那双瞳孔中的神韵一下子被掏空了,只剩下两个毫无感j□j彩的空洞。 她没有询问那个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因为她明白,他已经将他灵魂的一部分和那个男人一起埋葬在那片遥远的国土上,他的任务成功了,但是原本的那个张石诚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难出现笑容,每天只是呆滞的坐在院子里,凝望着虚空,好像在他的视线聚集处,站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沐之是个活泼的小子,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便无休无止的玩,即使是她旗袍上绣着的花样,只要给那小子看到了,它也会眯起眼睛,手舞足蹈的开心一阵子。杨兰亭没有太多精力陪着它,便在小床上搭上木架子,把自己的花旗袍挂在上面,于是,只要是它醒着的时间里,小床上便不时传来婴儿稚嫩的笑声。 一个炎热而安静的午后,曾竹心带着一些水果和西洋点心来了,看到小婴儿颇为欣喜,走上前去逗弄了一会儿,问道:“先生近况如何?” 一句话,登时问得杨兰亭眼神黯淡下来。 曾竹心担忧道:“要不,找个医生给他瞧瞧?” 杨兰亭叹了口气:“这是心病,没得治,全靠他自己。” 楼上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对视一眼,顿觉不妙,慌忙丢下婴儿,匆匆跑上楼。 石诚仰躺在卧室地板上,脸色青紫,呼吸短促,双目无神的凝视着天花板,他袖子捋了上去,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地上堆满了空了的安瓿瓶,好些被他压碎了,他就那样躺在一地碎玻璃上,眼中已经泛起死气。 那个人半张脸上满是黑褐色的血迹,睁着一双黯淡的眼睛,眼中满是浓重的悲哀,就那样死死的瞅着自己,质问道:为什么? 从满洲国回来之后,石诚就陷进这样的魔魇里,眼前全是那人临死前的模样。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人就坐在他旁边,哀怨的看着他,质问:为什么? 他走在大街上,那人迎面走过来,口鼻处满是血的问道:为什么? 他闭上眼,那人就伏在床头看着他,开口就问:为什么? 他无法睡觉,每天睁着眼躺到黎明。 到后来,他不得不依靠镇静药物来入眠,其中最有效的,就是吗啡针剂。 他一针又一针的往自己体内注射吗啡以寻求内心的宁静,每次将针筒的活塞推到尽头,他就得以长舒一口气,因为那个人的幻影被驱散了。 这一次,他注射了那么多吗啡针剂,终究还是没能驱赶得走他。元清河凄惨的朝他笑了笑,指着胸口的刀柄,问道:为什么? 你赢了。 石诚对着漂浮在空中的那个人说。 接着,场景变换,头顶射来明亮的灯光,几个黑影在灯光中移动,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变成那个人的脸,脸上蒙着血,他们围着他,口口声声的追问道:为什么? 石诚微微一笑,他明白,那个人已经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逃离的魔魇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4 ,只要他还活着,他便不会放过他。 也罢,你爱跟着我便跟着我好了,与其让你背负一世骂名在这残酷的人世间活着,不如让我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他再度在医院中醒来已经是七月末,有个男人的脸凑到他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便伸手握住了他被子底下的手,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是谁?这双手是谁的? 他反感的挣脱那只手,环顾四周。 触目皆是雪白的墙壁与陌生的面孔,他呢? 不是说要一直跟着我的么?你去了哪里? 他吃力的翻身下床,有人上来扶他,他推开了,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的手臂,他伸手看了看,将那根透明的管子拔掉了。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摔碎,有好多人一起涌进来,他们大呼小叫的奔向他,他一一仔细辨认着。 没有!他们都不是清河,清河不在这里。 他推开那些试图拉住自己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去,过道两边来来回回有许多人走过,可是没有一个是他。 他揪住一个人的衣领问道:他呢? 他将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的脸扳正,仔细辨认,也不是他。 后面有很多人追上来了,走廊尽头隐隐约约有光,他一瘸一拐的奔过去,在闯入阳光中的一瞬间,眼前恢复了清明。 好像长久以来一直挥之不去的魔魇在那个瞬间扇动着翅膀飞向天空,他在炽烈的阳光下跪了下来,他明白,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他以为能将那个人推向人生的巅峰,结果却将他推入漩涡的中心。 他以为他们能够就那样相爱下去,结果却不得善终。 他以为爱着他,结果却亲手杀了他。 他以为杀了他,结果却只是杀了他自己。 杀了自己,然后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而那个人将无孔不入,他潜入他的空壳,取代他的灵魂,侵占他整个精神世界,然后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石诚慢慢站起身,周身沐浴着盛夏的骄阳,却环抱着自己,冷得浑身发抖。 李今朝挡住了追上来的众人,静默的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站在烈日下的那人。他从察哈尔一回来,就听说了石诚因注射过量吗啡生命垂危,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事实。 眼下,他终于醒过来了,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疯子,一个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人。 李今朝轻轻的走过去,以不惊动那人的脚步,站在他身后,轻手轻脚的试图将他揽进怀里,却没想到那人倔强的没有动。 石诚回头看着他,眼神是深黯而冷漠的,他轻道了一句:“今朝,我没事。” 是啊,他张石诚是何许人也?怎么会被着小小的心魔击垮?那个人,拥有着强大到可怕的灵魂。但是,这样一个强大而睿智的张石诚,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那个叫做元清河的人,将在他心中不朽。 而自己,永远也战胜不了他了。 石诚转过身,拖着右腿走回医院走廊,对着不停抹眼泪的女人们说道:“我没事了。” 他在病床上开始了工作,首先给军统发去电报,报告对于叛变的原十九路军军长的刺杀任务宣告成功。 局长依言将夏庚生和裘大海无罪释放,恢复了他们的职务,就在整个军事情报处成员们欢欣鼓舞的时候,石诚却递交了辞呈,并推荐夏庚生为下一任处长。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也拒绝与任何军统的成员见面,而这个时候的石诚,已经开始了他漫长而难熬的戒毒工程。 李今朝以自己有戒毒经验为由,搬进石诚家暂住,杨兰亭也得以抽身,忙于宝兴的生意。李沐之对于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父亲,其实一点都不欢迎,因为父亲没有穿好看的花旗袍。最初,他整日扁着嘴呜呜的哭,他幼小的头脑没办法明白,为什么好看的花旗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男人。 李今朝端着一碗熬得乌黑的中药,缓缓走上楼,停在房门前,蹙眉听着屋里的声响。 这是最开始也最难熬的几天,石诚被绑了双手双脚侧躺在地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实在难受得狠了便以头撞地,一直撞到脑门鲜血淋漓才肯安静下来。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李今朝才端着汤药走进去。他接了一盆清水替他擦拭满脸的血迹,然后松开他手脚捆缚的绳子,将人揽进怀里。 那人浑身无力,伏在他肩头喘息了片刻,便适时拉开距离,他看着他的眼神是冷漠而疏离的。 李今朝有时候看着他漆黑深沉的眸子,会突然觉得很陌生,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他看着那人喝了药,疲惫的沉睡过去,睡梦中眉头微蹙,额头出汗,好似被噩梦魇住。他伸出手去试图为他抚平眉宇间的微澜,却情不自禁的抚上他的脸。 为什么不肯让我来爱你呢? 他在石诚身边躺下,悄悄的收拢手臂,将他禁锢在怀里。 石诚戒毒花了四个月,等到他从那个密闭的房间里自己走出来的时候,暑热已经变成秋凉。 李今朝看着那人长长了不少的头发,如同枯草,呈营养不良的黄褐色,其间夹杂着不少银丝,额发遮住了幽黑冷寂的眼睛,神色竟然像极了那个死去的人。 当晚,所有人都来了,在餐室摆了宴席,石诚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来者不拒的接受大家的敬酒,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只是,他身上的的确确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连喝十几杯,那人两颊染上红晕,却神色如常。 李今朝突然就明白,原来,时间会让有些人的弱点变成强项,比如,素来不胜酒力的他,这次竟然没有喝醉。比如,纵使走起路来的样子依旧一瘸一拐,他却再也不需要拐杖了。比如,他仍然能够像过去一样生活,就好像那个死人从未存在过。 宾客散尽,李今朝扶着他上楼。 石诚冷静的睁着眼睛,因此他知道他没醉,只是脚步踉跄,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将石诚压在床上,一手按着他枯瘦的双臂拉向头顶,一手探下去解开他的腰带,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喝醉了,冲动了。 这是那个人的家,那个人的床,那个人的爱人,而现在,都被他占为己有。 他俯身吻住他的唇齿,喷吐着滚烫的酒气,缓缓移到他的脖颈处时,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他的脑门。 黑暗中响起石诚绝望而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他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不是应该跟着你的军队一起消失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阴谋? “我原以为你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5 早就会问了,可是你没问。是你不敢去面对罢了,这样自欺欺人,何必?”李今朝爱怜的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颊,“是他放过了我。” “不要多想了,他叛国、越狱、杀人、投敌,这些罪状,足够军统宣判他死刑了,如果是你亲自动手,他会欣慰的。” 临走的时候,江坤城对他说:“你没有脸去见我大哥,我也没有,所以我让他以为我死了,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再去伤害他。” 有谁说过,一旦开始欺骗,就必须一直欺骗下去,假如被骗的人突然醒悟,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伤害,他将万劫不复。 抵在额角的枪缓缓的放了下去。 这似乎是一种默许,一种妥协。 李今朝捧着他的脸,浅吻着他的唇,想要给他极尽的温柔,却不想那人再度举起枪,这一次,却是抵住他自己的额头。 石诚扬起嘴角,以一种出奇低缓而平静的声音对他说:“今朝,此身只归他所有。” 瞳孔骤然紧缩,李今朝闪电般的扣住他的脉门,制止了他扣动扳机的动作,迅速劈手夺过枪,一把甩了出去! 整个过程只在短短的一瞬,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后背湿透,额角渗出冷汗,坐在床边轻喘着,让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好像那个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是自己。 他终于醒悟,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他,比得不到他还要害怕一千倍! “用前半生去爱他,用后半生去祭奠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这样脆弱的张石诚,这样倔强的张石诚,这样深爱着另一个人的张石诚,让他绝望透顶。 没能得到他的回答,也许这一生都都不会得到他的回答。 “你累了,早点休息。”李今朝冷然的站起身,替他盖好薄被,捡起地上的手枪,轻手轻脚离开了。 李今朝第二天就带着儿子搬了出去。 既然永远得不到,那还不如远远的看着,只要能够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便知足了。 然而第三天,他再度登门拜访时,却发现那栋房子已经人去楼空。 他匆匆跑到街上,那间珠宝店的招牌已经撤走,大门紧闭。他又跑去英国人的珠宝行,却发现那里也早已易主。他去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打听那人的下落,可是没有人知道,就仿佛张石诚这个人,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张石诚,以及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三天之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今朝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寒冷,那个人走了,而自己被抛弃在这座古老的城里,守着回忆过活。 这座没有了他的城市,彻底成为一座荒凉而孤寂的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李今朝的戏份到此结束~~ ☆、第 81 章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热,新京几乎闷热得透不过气,而一回到乡下,往玉米地边的小屋中一躲,喝麦茶,吃用井水镇过的西瓜,倒是觉得暑热一下子就被驱散了,体内一片清凉惬意。 不过坐在火炉前开始烧水的时候,浴衣后背便又慢慢濡湿了。 炉上坐着一口锅,锅里的液体慢慢变成红褐色,漾出甜香,这红枣还是前几天钱婆婆送过来给怀孕的嫂子补身用的。 钱婆婆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中国人,会一点医术,据说当年士兵们占领这片土地的时候,村子里所有的中国人都举家逃难去了,但是钱婆婆不愿意走,坚持着留了下来。后来,士兵们推倒了那些破破烂烂的泥土屋,重新建起了和式住宅,形成了现在的日本村子,钱婆婆因为临时帮一位军官的妻子成功接生而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让她住在村子里,男人们都去打仗了,村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小孩,谁家孩子有点小毛小病,都会请钱婆婆去看一看,当然,这是千鹤出生以前的事。 伊藤千鹤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长大的日本女孩。 红枣汤沸腾了,千鹤盛出一碗,用托盘端着,走进屋。 木屐在檐廊的地板上走出“噶踏噶踏”的声响,千鹤拉开门,嫂子扭头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被褥里躺着一个沉睡的男人。 千鹤将托盘放在一边,在嫂子身边跪坐下来,认真的看着她细心的照料那个男人。 准确的说,这个男人是千鹤在她打工的艺伎馆里捡回来的。 村子里的女人们成天种地,嫂子不愿意她将来也成为这样无知的妇人,于是送她去新京的女子学校读书,学习英国语和数学,盼着她将来能有出息。千鹤在艺伎馆里找到一份临时工作,一边读书一边赚一点生活费,可是就在那一天,遇上了那个垂死的男人,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当时,那间屋子里满是血腥味,路过的千鹤蹙眉从门缝里望进去,就见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侧躺在地上,榻榻米上汪着一大片血泊。那个男人正面无表情的望向自己。 千鹤没办法准确的形容男人当时的状态,他还活着,可是他的眼睛已经死了,或者说,他的肉体尚且活着,但是他的灵魂已经死亡了。 她鬼使神差的靠近那个男人,却在他那被鲜血糊住的口鼻处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 是他? 一年多以前,她去新京的学校报道,却在火车站被人用药迷晕,等她醒过来之后,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兵营,所有的中国士兵都在围着她笑,后来那里发生了骚乱,有一个人拯救了她,而现在,命运把那个人带到她面前。 千鹤迅速用衣服将重伤垂死的男人裹起,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一家西洋医院里。他们对他使用电击,试图激活他的心脏,千鹤就呆呆的站在玻璃外面看着,默默为他打气,她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块怀表,是当时她送给他的。 那个男人被抢救了整整三天才宣告脱离危险,但是他一直没能醒过来,直到一个多月后,千鹤再也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她辍学了,将他带回了村子。 那一天,得知在外读书的伊藤家的小女儿带回来一个伤重的男人,全村的女人都过来看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对策,有的甚至热心的拿来了自家男人的旧衣服给她,钱婆婆来看过几次,弄来一些伤药,并且嘱咐了给病人调理身体的食物,有孕在身的嫂子并没有责怪她,而是和她轮换着,昼夜不离的照顾病人。 “您喝点热汤去休息,让我来。”千鹤对嫂子说。 嫂子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的的确确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皮肤细腻温润,五官深刻,眼皮上两道深深的双眼皮褶痕,脸部轮廓分明,不同于传统的东亚人那样缺乏立体感。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碧绿的玉石戒指。 她用小勺舀了一点红枣汤凑到他唇边,小心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6 的喂下去,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欣慰的笑了。 她捧起他的头颅放在自己大腿上,端起碗,凑到他唇边。 毫无预兆的对上一双深黑的瞳孔,她吓得手一抖,整碗汤水都被打翻,泼洒在榻榻米上。 那个男人竟然醒了。 虽然记忆久远,但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看到的那双眼睛,沉静温和,在眼神深处若有若无的闪烁着愉快的光芒,那个时候她就想:那是一个快乐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他一定爱着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爱着。 可是现在看到的这双眼睛,空洞、干涸,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感情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忙不迭的收拾了榻榻米上的液体,很抱歉的朝男人鞠了一躬,慌乱得连木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 重新盛了一碗甜汤,鼓起勇气打开门。 男人安静的躺着,睁眼看着窗户上垂吊的一个风铃,没有风,风铃便不响不动,连带着他的瞳孔几乎凝固,看到她进来,才缓缓转向她,眼中一片空茫。 她一点一点的喂他把一整碗甜汤喝了下去,看着他的唇色被熨烫得红润起来,她收好碗,把那块怀表放在他手上。 男人手指动了一下,举起怀表,打开。 表盖里镶嵌的,已经不是她的照片了,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男人脸上线条流动,眼中闪过一点流光,但只是那么短短一瞬而已,很快就熄灭了,他将怀表合上,扔到一边。 秋风吹走了溽暑,村子里的女人们开始在丰收的玉米田里出没。 男人开始能够起床,慢慢的在院中踱步,但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浴衣,赤着脚,整天仿若游魂一般在村子里转悠,时间久了,村子里的女人们有了闲话,说伊藤家的丫头捡回来一个只晓得吃饭的痴呆男人。 纸拉门再一次破了。 千鹤拿出彩纸,依样剪出一片红叶,贴在拉门上,将破洞盖住。男人房间的拉门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糊满了红叶。 拉门是一种极其脆弱的东西,可是千百年来,却一直为日本人所沿用,从未废弃过。因为古人认为,拉门可以培养大和民族优雅温柔的涵养,一个常常把拉门弄破的人,是野蛮粗暴毫无教养的。 可是千鹤以为,一个真正优雅温柔的民族不会这样残暴的侵略别人的国家,屠戮和奴役手无寸铁的人民,而一个野蛮粗暴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族少女。 那个男人,他只是心怀怨恨罢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钱婆婆来了。 她拄着拐杖,拉开那扇贴满红叶的拉门,然后关上。 千鹤端着茶盏从门口经过的时候,听到钱婆婆对那个男人说:“你上山吧!”这一句简单的中国语,她听懂了。 入夜,雪越下越大,嫂子即将临盆,最近总是觉得乏力,早早就睡下了,千鹤茫茫然的躺着,倾听外面沙沙的雪声。 天冷之后,男人就很少出门了,因为他没有厚实的衣服和鞋穿,而此时,千鹤却听到黑暗中拉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她翻身起床,看到有个人影从她房门前走过,便悄悄的跟了上去。 男人没有穿鞋,却仿佛不知寒冷似的,在雪地里走得极快,千鹤快要跟不上他的时候,男人却停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 千鹤藏身在一棵大树背后,远远的观望着站在雪地中的男人。 男人缓缓的跪了下去,用双手刨着雪和土,不多时,他的身边就隆起一个小小的雪丘。男人从土坑中取出一把长条形的物体,拿在手中细细抚摸着。 千鹤立刻就辨认出,那是一把猎枪。 她忽然记起,前几天仓田家的小妹过来玩时提起他们家的猎枪不翼而飞这件事,难道是他偷的? 紧接着,千鹤的心脏突突的剧烈跳动起来,因为她看到男人跪在地上,把猎枪的枪口朝上,塞进了嘴里,一手缓缓下移,扣住了扳机。 他想寻死! 停手! 千鹤尖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男人一怔,举着猎枪茫然的回头看着她。 千鹤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脚就踢开了那把猎枪,她气喘吁吁的跪倒在他面前,大声斥责那个男人。 她情绪激动的痛骂了他好一会儿,末了突然想起,男人是个中国人,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呆滞的跪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她。 她一把就将浑身发抖的男人搂进怀里。 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痛苦,请把它忘记,重新开始生活。 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 她对他说。 感觉到怀中的男人僵直的身躯似乎柔软下来,他的心绪正在慢慢平复,可是千鹤任性的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雪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是一片银白的寂静,两个人跪在雪地里,怕冷似的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那个男人静悄悄的走了。 千鹤怅怅然的望着那面贴满红叶的纸拉门,在他住在这里的半年时间里,她的心灵一直是充盈得满满的,他离开了,心中似乎一下子就空洞了。 新年那天,她穿上一件花色明丽的新和服,提了一篮糕点上山要去送给寺庙里的明真和尚,却意外的遇到了那个男人,她这才明白,他是听了钱婆婆的话上山修行去了。 她欣喜的远远望着他,看到他沉静的跪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字。 明真和尚年轻时就来到中国,在中国呆了很多年,是个中国通,他似乎什么都懂,钱婆婆让他来找明真和尚学习,是正确的。 男人的视线越过笔尖,看到了她,他放下毛笔,朝她走过来。 “谢谢你。”那个男人用日本语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 她看到他的手指上,已经没有了那枚戒指。 原来,真正医治痛苦的方法,便是放下。 放下,就能得到新生。 这也是她再一次,见到真真切切活着的他。 她站在雪地里,突然用手背堵住嘴,泪如雨下。 第二年春天,嫂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伊藤信。 没过多久,千鹤在新征入伍的军队中见到了他的身影。 那个时节,村口的樱花都开放了,一支崭新的队伍在漫天飞舞的粉白花瓣中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 这次征召的新兵,据说是一支要送往南方战场的队伍,全都是附近村落里刚刚成年的男孩子,而他魁梧挺拔的身姿站在这群个子都不高的男孩们中间,显得特别高大突兀。 听说明真和尚在军中找到了以前他的弟子,从而将那个男人送入军队,这也是素来看人眼光极高的明真和尚对那个人的肯定。 她抱着婴儿,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7 远远的望着那个男人。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头,礼貌的冲她微微颔首。 她到这个时候才记起,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单单是名字,就连他的年龄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 就在十七岁那年夏天,她遇到了那个人,在她十八岁那年夏天,她爱上了那个人,而现在,她开始明白,也许她一生都等不到那个人。 那个男人的内心,有一个她永远也无法窥探的世界,一个她永远也不会知晓的秘密,一个她永远也不能触及的人。 就是那个人,让他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爱,为之恨,为之伤害,为之抛弃,为之原谅,为之放下。 伊藤千鹤看着飞舞的樱花,觉得真是像极了去年冬天的那场初雪,她掏出那块银色的怀表,打开表盖,表盖上镶嵌着他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怀表的时间,停在了他最痛楚最绝望的那个时刻,她将耳朵贴在上面,轻轻的拧动旋钮,在几声轻微的齿轮摩擦声音之后,怀表的指针再度活动起来。 原来,没有什么痛,可以让一个人的世界停止转动。 秋天收割了所有的作物之后,整个村子清闲下来。 阿信已经会依依呀呀的吐出一些无意识的音节了,千鹤朝他拍了拍手,他便会咯咯的笑,然后从檐廊里朝她爬过来,他脖子上,挂着那块明晃晃的银色怀表。 当天晚上,阿信被一声枪响惊得哇哇大哭。 千鹤慌忙爬起身,推醒嫂子,跑到门口朝外看了两眼,只见村头的几间房屋已经起火了,火光中,有不少人影在奔逃。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千鹤知道,是村子遭到了偷袭。 最近日本军队撬开了长城关卡,侵略中国内地,占领了不少城市,这让附近的中国游击队蠢蠢欲动,伺机报复。而今天,他们终于出手,偷袭了日本人的村庄。 千鹤匆匆收拾了一点衣物和食物背在背上,牵着嫂子抱着阿信就混进了逃难的人群中。 女人和孩子们奔跑着嚎哭着,不时有人被流弹击中倒下,千鹤她们终于跟随着人潮逃到村口,准备沿路跑去最近的村子避难,臂弯里却猛然一沉,她回头一看,嫂子腿上中枪了! 嫂子将她的行李塞给千鹤,嘱咐她先带着阿信逃亡,千鹤点点头,抱进哇哇大哭的孩子,疯了一般跑出村庄。 她没有跟随着逃难的女人们一起去最近的村子,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那些人在半路就被游击队打死了一大半,游击队追寻着她们的脚步,将侵袭的目标锁定在下一个村庄。 即便是再弱小的民族,也知道在被侵略的时候反抗,而作为侵略者一方,千鹤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奋起反抗的民族。 她只是想在战争的夹缝中求得一席生存之地而已。 千鹤站在漆黑的山岗上,远远的望了一眼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的村子,眼中噙着泪,坚决的踏上了逃亡的路途。 她非常害怕中国人,于是换了身贫苦农民的行头,在脸上涂上煤灰,在路过中国人的聚居地时便装哑巴,有时候可以讨到一碗水喝,幸运的时候能得到一两块烧饼。 在遇到日本军队的时候,她就悄悄向人打听,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漫无目的的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一个又一个村庄徘徊。 她一路南下,跑到了山东,因为她打听到那支新兵队伍驻扎在那里。 阿信的身体不好,入冬之后又病倒了,恹恹的趴伏在她肩头咳嗽,眼看着越来越虚弱。 她没有钱了,只得每天在施舍免费粥饭的慈善摊子上讨一碗稀薄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粥喂给孩子喝,好在粥虽然稀薄,却热乎乎的,可以温暖他小小的身子,减轻他的咳嗽症状。夜晚,他们住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窝棚里,她将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自己和孩子身上过夜,可是仍旧时常在半夜被冻醒,把自己的额头抵上阿信的额头,发现他开始发烧了。 从街道两边商店的招牌上,她知道了这个城市叫做青岛,虽然这里的冬天没有新京那么寒冷,但下起雪来也够呛。 清晨,她抱着阿信离开窝棚,想要出去活动活动早已冻僵的四肢,然后赶去施舍免费粥饭的摊子前排队领取食物,却发现外面积了厚厚的白雪。 又是一年冬天了,那个人在哪里? 她的脸颊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皲裂,嘴唇也裂了口子,头发枯黄蓬乱,衣衫破旧褴褛,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她觉得她已经走不下去了。 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群,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看,就如同那些倒伏在街边奄奄一息的乞丐,也同样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紧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坚持不下去了。 一辆挎斗摩托轰鸣着从她身边经过,当她看清楚坐在车上的男人的侧脸轮廓之后,她呆立在那里。 然后,她发出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她,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拼了命的追上去。 她的鞋子掉了,光脚踩在雪地上,脚下一滑,她摔倒了。 可是那辆摩托车却越行越远,直至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她趴在雪地上,抱紧阿信,失声痛哭。 摩托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然后“嘎”一声在她前方刹车,一双锃亮挺括的军靴停在她面前。 千鹤仰起脸,看着那个男人。 他不认得她了么? 她急切的翻遍全身,然后从阿信胸前取下那块怀表,慌张的塞到男人手里,却没想到,男人把怀表连同她粗糙干裂的手一起握住。 一间和式住宅燃起了暖烘烘的被炉,阿信得到了医生的诊治,吃了药,躺在被炉边睡着了。 千鹤梳洗用餐之后,沉默的坐在被炉边,而男人,什么都没问。 她在他的房子里住下了。 那之后很久,她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军官,统领一支军队,驻扎在这个海滨城市。她每天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的一切,而他也默许了她这么做。 他是一个很沉默很沉默的男人,纵使他的日本语已经说得很流利了,他们每天的交流也不会超过五句话。 阿信在学会说话之后,说的第一个词语便是:父上大人。 他用稚嫩的童音叫男人:父上大人,千鹤没能来得及制止,她担忧的看着男人的反应,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揉了揉阿信的头发。 那是男人平常少有的笑容。 他把阿信抱上大腿,用手指擦去他脸蛋上的墨汁,问道:阿信在写什么字? 阿信便乖巧的将刚刚写好的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展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8 示给他看,满怀期待的看着父亲。千鹤却看到男人拿着那几张纸,脸色瞬间冰冷下去。 阿信在纸上写的,是一个“诚”字。 好在他眼中那种彻骨的寒意只是一瞬间的,恢复过来之后,他便手把手的开始教阿信写字。 相处得久了,千鹤发现男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冰冷,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细心的男人,他喜欢小孩子,会抽时间陪阿信玩球,他甚至买过一盒胭脂给她,他让她觉得,自己和阿信被当成了仅有的家人。 吃过晚餐之后,阿信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哈欠连天,他指着打开的怀表盖,回头奶声奶气的问道:父上大人,他是谁? 房间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声音,千鹤端着一盘水果走到门口,却听到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母上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大约都是少爷的戏份了, 因为太悲伤了,作者君不忍心直接剖析他的内心, 于是从另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写少爷从绝望到愤恨到恢复平静的心理历程。 我看看今晚赶不赶得及再更一章,我尽量,吼…… ☆、第 82 章 一九三六年一月,英国伦敦。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伦敦的空气不太干净,因此路边的积雪呈浅灰色,一群鸽子擦着教堂积雪的尖顶扑棱棱的飞过去。路上行人不多,汽车行驶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生怕压实积雪一个打滑刹不住车。 杨兰亭从唐人街买了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往回赶,路过报亭的时候又顺手买了一份早报。尽管在伦敦已经住了三年了,但她还是无法习惯用涂着甜腻果酱的烤面包来当早餐。 三年前,英国人丹尼尔打算带着他心爱的中国女朋友回故乡结婚,他为石诚打听到一间顶尖的医院,说是有希望医好他的伤腿,两个女人劝了他几天,才将他说动,放弃中国的一切,移居伦敦。 现在,生活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曾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女儿三岁了,小儿子年前刚刚出生,两个孩子都继承了父亲的蓝灰色眼睛和母亲黑色的头发,是相当漂亮的混血。 他们合股在伦敦开了一间珠宝行,既经营镶嵌着钻石和各色宝石的西洋首饰,也卖金银玉器翡翠等中式首饰,行情相当不错,仅仅是短短三年,就在伦敦打响了名号,他们这群中国人也已经跻身富商的行列。 一个穿着旗袍裹着大衣妆容精致的东方女子,在伦敦的大街上,走到哪里都是十分惹眼的。就比如现在,一辆黑色汽车从她身后擦过,顺带勾破了她的大衣和装豆浆的袋子,滚烫的豆浆洒了她一脚。 杨兰亭忍无可忍的扫了开车的女人一眼,竟然发现坐在车里的也是两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真巧。假如是洋人,杨兰亭的英文不行,说不定还拿肇事者没辙,但同是中国人,这可好办了! 杨兰亭双手叉腰,走上前去,抡起拳头呯呯呯的猛敲车窗。 开车的女人打开车门提着她厚重的裙摆跳下车,漆皮鞋在地面上踢踏两声站定,上下一打量杨兰亭,张口便嚣张无比:“干嘛?” “哟嗬,开车撞了人,你还有理了?”杨兰亭指了指大衣上的破洞和满身湿淋淋的豆浆,好整以暇道:“你们是赔我衣服呢还是直接赔钱?” 开车的女人还要继续理论,车里的男人下了车,连忙拉住她,对杨兰亭道歉:“姑娘,对不住,我妹她是新手。” “哥啊!”那妹妹拉了拉哥哥的袖子,显然对哥哥的低声下气很不满意。 哥哥把妹妹拉到身后,继续对杨兰亭说道:“不知道姑娘住哪里,请允许我们送您回去,然后再把您的衣服送去店里洗补,不日就可归还府上,姑娘认为如何?” 杨兰亭脸色好看了些,这男人虽说是个阔气的模样,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斯文有礼,再加上人长得也还算干净帅气,让她气消了一大半。 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便对那两人说:“洗衣服就算了,我赶时间,你们送我回去吧!其他的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你家妹子。” “哎?我说你这人……”妹妹急了,刚要上前分辨却被哥哥给挡了回去。 “那自是再好不过,姑娘,请上车吧!”那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兰亭重新买了早餐,提着早餐夹着报纸上了车,男人亲自开车,不得不说,他的开车技术还不赖,完全可以媲美丹尼尔先生家的专业汽车夫,她随口赞叹了一句,男人反而憨厚的笑了起来。 由于都是背井离乡的中国人,两个人一路竟然聊上了,聊得还挺投机,唯独那位妹妹自始至终都气呼呼的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交谈中杨兰亭得知这对兄妹已经在伦敦生活了五六年,妹妹早年来英国留学,比哥哥更早,现在兄妹俩在列克街开了一间中餐馆。 男人发现杨兰亭其实是个很爽朗豁达的人,便有心交这么个朋友,他一边开车一边把名片递过去。 杨兰亭接过,看到上面印着餐馆地址,还有兄妹俩的名字——马耀辉和马玉雪,倒是两个玲珑别致的名字,杨兰亭猜想:这两兄妹定然出身不一般的家庭吧。 汽车在海螺街十五号一栋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前停住,马耀辉打开车窗朝外望了望,觉得杨兰亭的家境还是不错的。 “进去坐会儿喝杯茶吧?”杨兰亭招呼着。 马玉雪本想拒绝,可哥哥已经忙不迭的点了头:“恭敬不如从命!”并且立刻就跟着杨兰亭进了门,她气呼呼的一跺脚,只得无奈的跟上去。 杨兰亭把客人让进客厅,亲自沏了壶茶端上来,说:“稍微失陪一下。” 马耀辉彬彬有礼的一点头:“您忙。” 杨兰亭就提着早餐和报纸走上楼,不一会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来了,马耀辉猜想她应该是个有丈夫的人,心中不由有些遗憾。 杨兰亭陪着两位客人坐在客厅中喝茶。 从谈话中马耀辉得知,她是跟一位英国朋友合作经营珠宝店的,他立时对这位女商人心生佩服,能在伦敦这个国际大都会经营珠宝店的中国女人可真是不多。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过去,看到匆匆走下楼的那个男人时,马耀辉已经变了脸色。 这个男人,竟然还是他的旧相识。 “先生!”杨兰亭察觉石诚神色不对,试图叫住他,却没想到他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就要往门外冲。 石诚的右腿没能完全治好,还有些跛,他在玄关的地毯边沿绊了一跤,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杨兰亭慌忙奔过去,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失声叫道:“先生,你怎么了?” 这三年来,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199 石诚的生活有如潭水一般死寂,毫无波澜,从未曾表现出现在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石诚脸色煞白,一只手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卷报纸,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他还活着……还活着……” 这是上海滩日租界内一间剑道馆,而此时在场上比武的两个人竟然赤膊上阵,赤手空拳的摆出打斗的架势。 两个男人都有着一身雄浑的肌肉,不同的是那位白人男子粉白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细碎卷曲的金色体毛,而那位黑发黑眼的中国男子却是一身光润细致的皮肤,只在左胸口处有一道很显眼的刀疤。 几招下来,两个人都是出了一身汗,但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两人的近身搏斗术从角度、力度到速度都是无与伦比难分伯仲,跪坐在场地两边围观的警员们都已经看呆了。 最终还是那位中国男子右腿一个虚假的横扫,成功将白人男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脚下,一拳虎虎生风的直接挥向他的面门,却在他鼻尖前面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胜负已分。 白人男子豁达的哈哈大笑,朝中国男子伸出手,说的却是一口标准中国话:“还是元督察长身手好!” 元清河伸手和他握住,上下摇了摇。 白人问道:“元督察长介意晚上一起喝一杯吗?” 元清河思考了片刻,他好像记得早上出门前阿信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的大腿让他早点回去陪他打球来着。 他是一个月前脱离日本军部,被派到上海日租界的巡捕房当总督察长的。前任督察长小原胜太郎一个月前在他情妇家里死于非命,巡捕房怀疑这件案子是日租界的中国人所为,因此派出他来接手这个案子。个中原因,无非是日本人不能允许他这个中国人在军队中有太大的前途,即便他并不稀罕这样的前途。 上任后不久,在追捕一名逃进英租界的嫌疑犯时,元清河与英租界巡捕房的威廉·费尔班警长有了一面之缘。 这位威廉·费尔班警长一直致力于研究近距离格斗技巧,是这方面的专家,见到这么一位近身搏斗高手时他当时就两眼放光,有意结交。 两人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一回生两回熟,再加上是同行,两人竟然成为了朋友。 这时,一名小个子日本警员匆匆跑过来,在督察长耳边耳语了两句,费尔班哈哈一笑:“看来元督察长挺忙的,喝酒还是改天吧!” 元清河回到巡捕房,就看到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住的尸体,他在尸体前面蹲下/身,掀开白布。 死者名叫野田荣一,是野田照相馆的老板,他是被人一刀刺入心脏致死的,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凶手的杀人手法和杀死前督察长小原胜太郎的一模一样。 元清河联想到一个月前小原胜太郎的死状,他缓缓抚上自己左胸口的那道旧伤。 一刀刺入心脏,精准、干脆、利落,是那个人最擅长的杀人手法。 三年前,那个人曾经狠狠的往他胸口捅了一刀,将深爱着他的那个元清河杀死了。 可是,谁会想到,他的心脏竟然是长在右边的,与普通人相反。那一刀只是刺穿了他的肺,导致他当时不停咳血不能说话,这是他从新京那所西洋医院出院时医生告诉他的。 因为那一刀他彻底告别了过去,因为那一刀让他斩断了对他的念想,也因为那一刀,让他怀着满腔恨意活到现在。 没错,他活着,并且在做那个人最为痛恨的事情。 元清河盖上尸体,快步走出巡捕房大门。他抬头望着寂静的夜空,目光比这一月的冷风更为凛冽,他在心中冷笑。 你不是曾经扬言要杀了我么?我等着你。 “父上大人!”刚进门,阿信便丢下球,快跑着迎出来,一头撞在他腿上。千鹤从厨房探出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调职来上海之前,元清河就在日租界物色好了这套和式住宅,他跟着千鹤和阿信,住惯了这种铺着榻榻米的木质房屋,常年穿着宽大的和服和走路噶踏响的木屐,也吃惯了日本菜。在巡捕房里,他会耍日本刀,会柔道,说的也是日本语,身边全都是日本人。 他做着一切曾经让那个人极为反感的事情,可是三年了,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那个人身为军统高官,掌握着全国的军事情报网络,不可能对他这三年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除非他选择性的无视了。 大概,那个人现在已经另结新欢了吧,李今朝,他使了那么多手段,终于赢了。 大概,那个人已经不再过问那些陈年往事了吧,已逝的故人,终究敌不过新欢。 大概,他们从此就会这样相忘于江湖吧,可是谁来偿还他三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元清河俯身抱起玩球玩得满头大汗的阿信,板起脸严肃的问道:“阿信今天有没有写字?” 阿信眼神清亮,老老实实的摇头,然后一把搂住父亲的脖子,趴伏在他肩膀上。 元清河对他的诚实很满意,抱着他走进屋。 脱了制服,换了身宽松的和服,晚餐还没有准备好,他抱着阿信坐在自己腿上,手把手的教他写毛笔字。嗅着小孩子柔软且略微发黄的头发,他有点心不在焉。 千鹤将味增汤摆上桌,喊了一声吃饭,便满意的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扔下毛笔,跑去餐桌边。她收拾桌上的纸笔时才发现,白纸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诚”。 “明天,我要去一趟南京。” 千鹤停下筷子看着他,印象中,他很少会对她提及自己的行踪,而她也从来不问,这一次的一反常态,让她敏锐的嗅到了什么。 那个人会在南京吧?那个被他镶嵌在怀表里的名字叫作“诚”的人。 “父上大人,南京很远吗?”阿信大吃大嚼着问,却被小姨打了头。 “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千鹤教训了他。 阿信委屈的看了小姨一眼,默默的往嘴里扒饭。 元清河微笑着看着阿信说:“是啊,南京,很远很远。” 远得让他再也回不去。 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更何况,那个地方,并不是说找到了路就能回去的。 “父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一次,千鹤没有责怪阿信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她静静的望着他,心想:他找到了那个人的话,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元清河放下筷子,越过餐桌伸手揉了揉阿信的头发,安慰道:“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京城虽然不及上海滩,但作为当今的首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元清河带着几个手下,换上便装坐着汽车在南京城中随意逛了逛,便驶向城东。 这一带全是清一色的公馆,住在此地的大多非富即贵,两辆汽车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20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0 停在一栋公馆前,元清河下车的时候还有一点犹豫,但等到他看清曾经的那栋元公馆的面貌时,就愣怔在原地。 这栋房子看起来已经荒废好久了,院子里的花木一片萧条,焦枯的野草将所有裸/露在外的泥土覆盖了,嫩绿的新芽从荒草之中探出头。院外铁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楼房的大门上也贴着朽烂成碎片的封条。 “哎,我说,那房子已经三年没人住啦!” 元清河回过头,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陌生男人,提着满满一篮子菜肉,大概是这附近某个富户家的杂役。 “屋主三年前举家搬走了,后来就有巡捕贴上了封条,也不知道那位主人犯了什么事。”杂役似乎并不害怕这群来者不善的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摇着头从他面前走过。 元清河将手下全部留在外面,自己攀着铁门翻墙而入,打碎了一片窗玻璃,开窗翻入室内。 房子里还保持着三年前的光景,仿佛时间停滞在那一刻,有种物是人非的残忍。 家具上一层灰,四处粘满了蜘蛛网,窗边花盆里的植物完全枯萎,地毯上有不少老鼠啃咬过的痕迹。茶几上搁着茶壶和茶杯,仿佛那个人前一刻还坐在那里喝茶一样。 元清河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地板缓缓走上楼。 那个曾经他们无数次共赴云雨的主卧室里,也什么都没动过,床褥全都散发着陈旧的霉味,衣橱里仍旧挂着几件西装,那个人的,和他的。 他执起西装的一条袖子,凑在鼻息间深深的嗅着——全是过去的味道。 那个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元清河点燃一根香烟,坐在床边慢慢抽完,毫无留恋的走出那栋空房子。 街道上,那个人曾经经营的一家名为“宝兴”的珠宝行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一家茶馆,而宝兴附近英国人开的洋行也早已易主,他打听到,时间都是在三年前那个夏天。 就好像,那个人在杀死他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也罢,如果两个死者真的是那个人杀的,那么他迟早会找回来,迟早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他甚至开始期待这个“迟早”,期待到有点迫不及待。 他曾经那么愚蠢,输给了那个人的残忍,简直是一败涂地。但是,他不会在同一个人手上再输第二次。 元清河当天就回了上海。 卢老汉买菜回来,就看到一辆汽车停在那栋已经空置了三年的旧洋房前,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西装拄着手杖走下车,摘下英式礼帽,在挂着铁锁的院门前驻足良久。 卢老汉提着菜篮子走上前去,经过那人身后时摇着头说道:“哎,这房子三年前就没人住啦,真是奇怪,昨天也有人来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科普一下:心脏长在右边,俗称镜面人,即身体内的脏器与正常人相反,但外表与正常人无异,概率大约是百万分之一,少爷便是其中一个,因此大难不死。 ☆、第 83 章 “督察长,这是最近的报纸。”手下一名警员将一沓报纸摆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立正鞠躬之后才退了下去。 元清河放下茶杯,随手翻了翻那叠报纸,草草瞥了两眼关于这起杀人案的报道,甚觉满意。 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一个中国女人的自杀。一个多月前,三个日本人醉酒之后侮辱了小酒馆的女侍,那女侍羞愤难当,事后竟然悬梁自尽了。原本事情就发生在日租界,况且案犯之一还是当时权势滔天的巡捕房总督察长小原胜太郎,那些中国警察自然奈何不了他们,案发后,有人在报纸上声讨了一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直到一个月前,小原遇刺,随后参与那件事的照相馆老板野田荣一也死了,他才将那个酒馆女侍的死和这两桩凶案联系在一起。 现在他已经派人将第三个日本人暗中保护起来了,就等着鱼儿上钩。 他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一如往昔的车水马龙,人们正在进行一般的商业活动,他却敏锐的从中嗅出了异动。 当晚,陷阱果然被触发了。 在商人山口大助的宅邸发现了一名潜入者,暗中埋伏的警员没有给他任何行刺的机会,一拥而上,打算将凶手生擒。却没想到凶手有备而来,动作相当敏捷,借助事先准备好的绳索,那个黑影飞檐走壁,眨眼便消失在围墙外面。 他拔枪带着警员们追了上去,好不容易逮到的嫌疑犯,可不能就这样给他跑了。 他自诩体能和身手都是出类拔萃的,却没想到那人的逃脱技能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到最后,仍然能够紧紧追随着那个黑影的,就只剩下他自己,身后的警员全都没能跟上。 不是他,元清河有些失望的想,那个黑影四肢健全,健步如飞,怎么可能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人? 既然不是,那就死活不论,只要捉拿归案就行了。他朝黑影举起枪,抬手便是两枪,精准的击在黑影脚边。 在如此快速的奔跑中开枪还能有如此的准头,对他发出警告,显然那人枪法极好,黑影动作明显一滞,竟然就此停住了。 元清河举着枪朝黑影逼近,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路灯下。 “转过身来!”元清河用枪指着他,冷冷的命令。 黑影缓缓转身,脸上却赫然戴着一个画着戏剧脸谱的面具! 元清河怔了怔,想要从面具的瞳孔中找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没有,面具背后的一双眼睛,是冰冷而陌生的。 真的不是他。 “督察长!”“督察长!”陆陆续续有警员跟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停在他面前,“督察长,山口先生,被人杀死了!” 中计了! 这个念头一划过脑海,眼前的黑影一晃,却直接攀上了围墙。 “站住!”警员们纷纷拔枪,黑影却岿然不动站在墙头,最后炫耀似的转身看了他一眼,跳下围墙逃走了。 元清河冷着脸回到山口大助的宅邸,被害人瞪着眼捂着胸口倒在屋中,榻榻米上一滩鲜血,伤口非常平整利落,显然凶手和前两桩命案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有两个人以上,如果刚才逃跑的不是他,那么杀人的就是他,而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小伎俩给蒙骗了。 连最后一个人也死了,案件进入了死胡同。 这天,与英国人威廉·费尔班警长畅快淋漓的切磋了一番之后,费尔班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老兄,我最近打算进行一笔投资,在英租界开一家银行,已经联系好了合伙人,是一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1 位从英国回来的绅士,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去见识见识?要是满意的话,欢迎你也来入一股。” 元清河正在为案件的一筹莫展而发愁,对经商的兴趣自然是不大,不过有人陪着借酒浇愁倒也不错,于是便答应费尔班晚上去喝酒。 场子定在日租界颇负盛名的居酒屋“鹤屋”中。刚入夜,鹤屋已经是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端着托盘往来于客人之间的都是穿着和服脸上擦白粉的日本女侍,楼上雅间里偶尔传来三味线的乐声。 元清河作为一名陪客,回家换了一身宽松的和服,闲散的盘腿坐在雅间的矮桌前,而费尔班因为要谈生意,所以穿得西装革履,却因为裤子太紧跪坐也不是盘腿也不是,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颇为尴尬。 这时,纸拉门开了,女侍恭恭敬敬的跪坐在门口,用日本话道了一句:“您的客人来了。” 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的身影印在纸拉门上时,元清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随后就看到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拄着手杖走进来,摘下英式礼帽,用标准的英文朝费尔班和他问好。 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动了。 他用略带笑意又满含讽刺的眼神看着石诚在桌前坐定,看着他淡定自若的开始和费尔班交谈,看着他听过费尔班的介绍后朝自己举起酒杯。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石诚,举起酒杯与他轻触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年了,那个人看起来活得还不错。 他好像一切都没变,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就好像同样的躯壳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住进了里面,就好像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一个叫元清河的人,就好像他们不曾认识不曾相爱过。他的表现完美得找不到丝毫破绽。 难怪翻遍整个南京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是躲到英国去了。 在石诚和费尔班谈生意的整个过程里,元清河将目光始终聚焦在他脸上。他注意到他一直在喝酒,眼神却始终保持清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几杯就醉。他注意到他换了一支轻便的漆黑色竹制手杖,并且走进来的时候右腿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瘸得厉害。他还注意到他的眼神清浅了,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幽黯,曾经沉淀在其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消失了。 “元督察长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谈生意的间歇,石诚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他满上,端起酒杯。 “阁下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元清河并没与他碰杯,只是兀自将杯中物喝干。 他已经改变主意,想要加入费尔班一伙投资英国银行了。 若是能再与这个人玩一局命运的游戏,那他灰暗的人生该是何其生动有趣?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生意谈得非常顺利,费尔班很是敬重石诚的豁达,石诚对他的大度也颇为赞赏,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一次见面就直接签订书面合同。 走出鹤屋的时候,外面下起绵绵春雨,三人在鹤屋的檐廊下站定,互相握手告别。 “很荣幸认识你,张老板。”元清河带有暗示意味的握紧他的手,眼中带上了一丝挑衅。 “元督察长客气了。”石诚回握过去,丝毫不回避他凌厉的目光。 费尔班没有觉察到这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较劲,拉了拉元清河的袖子说:“老兄,你的夫人来接你了。” 那人的手突然一松,从他手中抽走。 两个人几乎同时望向街边缓缓驶来的一辆汽车。 车门打开,阿信首先冲了出来,也不顾车外绵密的雨滴,兴奋的一边挥手一边喊“父上大人!”然后就一头撞进来,一左一右的抱住元清河的腿。 石诚抬眼望着举着伞站在车边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怔了怔,有些愰神。 元清河一只手就将孩子举了起来,两三岁的小孩子趴伏在他父亲肩膀上,睁着一双清亮的黑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石诚,末了眼睛一亮,朝石诚喊了一句日本话,拼命朝他挥手。 元清河不耐烦的按着他的头顶,将他的脸掰正,小孩子看到父亲似乎生气了,忙闭嘴噤声,恋恋不舍的回头忘了石诚一眼,就被父亲抱上了车。 日本女人站在车边,远远的朝石诚微微鞠了一个躬,跟着坐进车里。 石诚站在檐廊下茫然四顾,霏霏细雨笼罩着暮色深沉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和幽黄的灯火。他将帽子按在头上,礼貌的朝英国人道了别。 费尔班关切的说:“等会儿我家的汽车夫来了我让他送您回去。” 石诚微微一笑:“不必,多年没回来,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走一走。”说罢便拄着拐杖走入绵密如丝的烟雨中。 千鹤将阿信抱到自己腿上,表情严肃的对他说道:“以后不可以见到谁都叫母上大人!” 阿信委屈的辩解:“可是父上大人说过那是母上大人嘛!” 元清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那个人独身一人在细雨中慢慢走着,右腿果然是没有那么瘸了,只是稍稍有点跛,跨出去的时候身体会倾斜,脚后跟会微微转出一个弧线。在他们的汽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到石诚立在路边,礼貌的摘下帽子,朝他们颔首致意,倒真像个英国绅士。 汽车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元清河也在车窗里礼貌的朝他报以微笑,眼神却是冰冷彻骨。汽车驶出去,他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沉淀。 那个人的背影,为何看起来那么凄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这样一个人在漫天冷雨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他要走去哪里? 也许迷失的,不仅仅是自己。 费尔班与石诚投资的大兴银行顺利在英租界开张了,元清河对投资并无经验,只是出于兴趣小小的入了一股,冷眼看着那位回国的资本家在银行开业典礼上剪彩。 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陌生的,到底是哪里呢?元清河看着那人总是微笑的侧脸,心中暗想。 因为也算是个小股东,三个人倒也总会碰面。 每次出现,石诚总是孤身一人,步行着来,步行着去,连一个汽车夫都没有。他不再喝醉,不管灌他多少酒都不会醉,他每次总能维持着来时的翩翩风度离去。 他就像萦绕周身的空气,安静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动时,亦毫无违和感,就只是风。 凡是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到,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好像感觉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那个曾经机关算尽的阴谋家,如今就成为这样一个毫无个性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他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个友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应有的态度,叫人找不出破绽,也没有丝毫弱点。 这样一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2 个叫人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张石诚让他感到烦躁和恐怖。 他试图猜测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末了又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应该去憎恨的人,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缘分,早已断在那天扎进自己心窝的那一刀上了。 宪兵队死了人。 一个名叫佐藤彦一的小组长喝醉酒之后在回家的暗巷中被人一刀戳进心窝,当场暴毙,案发现场血流成河。 在他上任的一个月内连续死了三个日本人,其中一个还是宪兵队的人,并且发生在一向太平的上海滩日租界,弄得人心惶惶,租界内有了“掏心浪客”的传闻,说这位“掏心浪客”专杀日本人,有好多中国民众拍手称快。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这个总督察长难辞其咎。此案牵动了军部上面的人,上面发来电报,下令巡捕房彻查此案,务必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于是,巡捕房的事务变得异常忙碌,他开始常常不能出席股东们的酒会。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院子里草长茵飞,那株樱花树开了花,落了满地的粉白花瓣,阿信拿着一柄圈着小网的竹竿四处捕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元清河穿好制服,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接过帽子扣在头上,“晚上不用等我了。” “您走好。”千鹤低眉顺眼的送他出门。 元清河走到院门口,阿信玩得满头大汗,骤然见了他,忙毕恭毕敬的站好鞠躬,好奇的问:“父上大人,今天也要去见母上大人吗?” 元清河随意的抚了抚阿信的头发,并没有回答,径直上车走人。 的确,昨晚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对那个人采取行动了。 前阵子,案件的侦破进入最棘手的阶段,没有任何线索,除了每晚加派人员巡逻之外便再无任何可行的办法。 偏偏昨晚警员们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试图喊住那人时,那人却往相反的方向拼了命的逃跑,察觉情况不妙的警员立刻就开枪了。 但那人身手极好,最后还是被他负伤逃脱,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中枪了。 联想到那个人多日未曾在英租界的大兴银行露面,元清河将目标锁定在那人身上。他找到英国人费尔班问到他的住址,却不由愣住。 这个地址他很熟悉,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富有的资本家会住在上海滩贫民窟的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 院子似乎找人重新修缮过,院中杂物都清走了,桑树下的那口井井沿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水渍,显然是刚刚有人在这里汲水。 三间简陋的房子,白墙青瓦很是干净分明,半点苔藓都没有,应该是最近找人翻新过。屋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是听到了院中的响动,那人拄着手杖走出来,脸色不太好,却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张老板似乎身体抱恙?”元清河仔细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试探着问道。整个院中,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个人,到底在怎样生活? 石诚轻咳了两声,摆摆手:“前几日大约是淋了雨,感染了一点风寒,不碍事。” “淋了雨?我看你是中了枪罢!”元清河身后的巡捕房通译跳了出来。 作为商业伙伴,这话确实是让手下人来说比较合适。 石诚微微一笑,看着那个通译:“阁下何出此言?” 通译侧头看了一眼督察长的脸色,见督察长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壮了壮胆,挺身而出:“我们怀疑你与最近日租界的几桩谋杀案有牵连,除非你让我们当场验伤,否则就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石诚咳嗽了一阵,似乎对通译的顶撞毫不介意,目光转向元清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可以,只要你们督察长点头。” 元清河冷眼瞧着他,径直走进屋中,低声道:“我来验就可以了。” 屋子里简直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除去一些很久以前他们住在这里时添置的家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案桌上有一些玉石半成品和雕刻刀,看来这些就是他用来打发光阴的东西。 两个人的房间特别寂静,元清河挑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等我帮你脱?” 石诚便不声不响的放下拐杖,一粒一粒的去解自己的衣扣。 裤子的皮带打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元清河像是被惊醒,倏然回头望着他的裸/体,眼神中带着嘲讽。 那具他曾经拥抱过亲吻过进入过拥有过的肉体,此刻再次赤/裸/裸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自己眼前,却无法勾起任何曾经的美好。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舔舐过,他都熟悉无比,的的确确,都是旧伤,并没有增添新的伤口。料想如果真是张石诚作的案,他也不会这么蠢给人揪住把柄。 “元督察长,可以了么?”那个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的确是太冷了。 他走到那人身后,微凉的指间从他一身伤疤上轻轻划过去,立刻就引来那人浑身的颤栗。身体有些发烫,大概真的是因为风寒发烧的缘故。他勾起一边的唇角,猛的将那人拦腰抱起,扔在床上,翻身欺了上去。 那人眼中掠过一瞬间的讶异,但随即就平和下来,他只是静静躺着,目光专注的看着他,不笑了。 为何不会反抗?为何不会生气?为何会无视这样的羞辱?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想不通,猛的将唇欺上他的颈窝,就感觉到身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听天由命一般任他的唇舌肆虐。 他无比熟悉这具肉体,熟练的在最敏感的地方点燃了他,那个一直如死尸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有了反应,浑身皮肤泛红,呼吸明显粗重,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低吟,眼神已经沉沦。 分开他的双腿,将一双脚踝向上拉起,分别压在他耳朵两侧,将那个人扳成一个无比屈辱的姿势,微微挺立的粉红色器官颤抖着暴露在眼前。 他衣冠整齐的压着那人,满意的看着他酡红的脸颊,凑近他耳边吹着气,冷笑道:“张开双腿等着男人,你知不知道你像个娼/妇?真想让外面那些人看看你淫/荡的样子……” 他看到石诚的目光瞬间冷寂,不卑不亢的望着自己,试图抽回被钳制的四肢,但没能成功。 那样澄澈的目光,带着一点怜悯,好像被羞辱的那个人是自己。 该死的!别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你是无辜的,你杀人杀得理直气壮,就好像错的那个人是我。 该死的!我在干什么? 元清河没来由的火起,倏然翻身坐起,烦躁的扔了一条毯子给他,冷然站起身走了出去,然后重重的带上门。 石诚听见院中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轻咳了一声,用毯子裹住身体,摸了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3 摸额头,滚烫,风寒好像又严重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又想虐又舍不得虐,各种纠结,少爷真是太可爱啦! 前两章有乱码,是繁体的“诚”字,不知道jj无法显示繁体,已修改。 ☆、第 84 章 银行的经营状况很稳定,过了很多天,石诚才再度露面。 他黑瘦了一点,偶尔会轻咳一两声,但步伐稳健,精神不错,想来是病好得差不多了。当晚喝了酒,散场之后,元清河居然发现,他拄着手杖坐进了一辆汽车。 一路无话,石诚双手撑着手杖,下巴搁在手背上,聚精会神的望着汽车夫,叹了口气:“说吧,为什么跟着我回来?” 杨兰亭将一头黑亮长发藏在鸭舌帽中,穿着一身男装,还真是个像模像样的汽车夫打扮,她沉吟不语,只是专注于开车。 “不是让你留在伦敦打理珠宝行么?”石诚觉得有些无力,这一趟回来,他本不想将任何人拖下水。 察觉到她不寻常的沉默,石诚不再多问。 直到杨兰亭开车将他拉到英租界一座陌生的洋房前,带着他走进屋,看到摆满酒菜的桌前坐着的那个专心等待的男人时,石诚才晓得她的症结出在哪里。 马耀辉看到他不声不响的走进来,诚惶诚恐的站起身。 石诚佯装不知,摆摆手:“喔,马先生不用客气,坐!” 杨兰亭也不说话,只是忙里忙外的端菜倒酒,石诚方才在外面喝过一轮,所以现在并不喝酒,只是吃菜,他在等着马耀辉开口。 马耀辉有些紧张,他用拳头摩挲着膝盖,没敢去看石诚,只是闷闷说道:“事实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先生能否点头。” 石诚夹了一块卤牛肉,有滋有味的嚼着,末了一点头:“不用求了,我答应。” 马耀辉哑在当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杨兰亭在厨房默默的放下盘子,背对着餐厅方向,她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觉得无处遁形。 曾姐曾经对她说过:她们等的那个人,是永远都不可能了。与其继续执迷不悟的等下去,还不如找个好归宿,努力的幸福生活下去,让他放心,那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默默的爱着一个人,从懵懂无知的骚动到如今心如止水的宁静,她的最终归宿却是那个出现在她生命中还不到三个月的男人。 也许缘分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那个人呢? 这些年来,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沉沦,他从精于世故到麻木不仁,他在孤寂的岁月中一天比一天沉默。她甚至怀疑过,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一块石头,在之后的千万年岁月中就这样守望着那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或许,他原本就是一块石头,是那个人激活了他的生命。 直到那一天,他从那张英文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人的照片,他好像又活回来了,他那总是灰暗若死的眼神也跟着明亮起来。他毅然抛弃一切,财富、名望,甚至相濡以沫的家人,匆匆回国,心甘情愿的再度被卷入那场政治的腥风血雨中。 这时她才明白,曾姐的决定是对的。 她答应了那个刚认识三个月的男人的追求,但是还想再回来看一眼,至少,她想得到祝福,得到那个拯救了她整个人生的男人由衷的祝福。 后来,那两个男人谈起了婚礼安排,她一句都没有听得进去,她只是茫然的坐着,看着那一桌子早已冷掉的菜。 最后,那个人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替她拭泪,他说:都是快当新娘子的人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很晚了,他坚持着要回家,两个人拗不过他,只得叫汽车夫送他走。 杨兰亭泪眼朦胧的看着远去的车灯,她突然觉得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顾一切的追上去,这些年,那个人一直在前面走,而她却自始至终都没能追得上他,他就这样渐行渐远,永远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 总是在追寻着那个人的脚步,这就是她的人生。 到最后她停下了,她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裹进怀里,身边的男人在她耳边轻道:别怕,还有我。 四月末,院子里的樱花谢尽,元清河收到一封请柬。 蓦然记起南京的护城河畔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酒馆来。被调职去热河的那一年,他背着张石诚去见了董卿,得知了他的近况。 当时南京城有一位赫赫有名、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杜三爷,一次偶然的机会,杜家的独女杜小姐看上了当时还在护城河边当小酒馆老板的董卿,一口咬定非他不嫁,于是那位财大气粗的杜三爷用自家的力量强逼他退了原本的那门亲事,让他与自己的独生女重新定下婚约,打算年底就招他入赘。 他入赘杜家之后,北方就开始烽烟四起,南京渐渐的不是那么太平,于是杜三爷举家搬到上海滩,在这里重新打下生意地盘来。 如今,他的儿子出生了,因为是杜家长孙,是将来要传承衣钵的孩子,杜三爷如获至宝,当即取名杜翔龙,摆下满月酒,宴请八方宾客。 董卿得知元清河在日租界巡捕房任职,便差人送了一封请柬过来。 杜三爷是号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董卿的人生倒是圆满了,元清河收起请柬,松了口气。 是个风和日丽的大好春日,满月酒摆在公共租界的杜公馆,那幢豪阔的大院子前摆满了汽车,元清河穿了便装,没带随从,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去参加满月酒。 结果不出所料的,这个杜家女婿请来的看似没什么身份背景的朋友果然遭到了冷遇,连门房对他的态度都冷淡至极。 元清河也不恼,见董卿亲自出来迎接他,倒是很感意外,同时也猜测出他的窘境。 他伸手与董卿握了握,淡笑着看他:“你过得好不好?” 董卿看了一眼门庭若市的大院子,所有的宾客当中,他请来的人只有元清河而已。他苦笑了一下:“很好,你呢?” 元清河愣怔了一下,也苦笑着垂下眼睑。 一个已经心死的人,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忍败坏喜庆的气氛,他换了一个话题:“我也有儿子了,赶明儿一起喝酒,把孩子们都拿出来遛遛。” 董卿大约也知道了他和张石诚之间的变故,便有意不去触及他的伤口,笑着说:“好啊!”就是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把这个重要的孩子交给这个懦弱的、一事无成的女婿抚养。 整个场子都是杜三爷的朋友,董卿有些尴尬的领着他在宾客之中穿梭,在座位上坐定之后,元清河冷眼瞧着杜三爷上台致辞赢得满堂彩,各家的姨太太们和大小姐们都围着那个躺在母亲怀中的粉嫩婴儿赞不绝口,而孩子的父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4 亲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沉闷的瑟缩在角落里,他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众人都知道杜三爷的女婿皮相好,像个漂亮的戏子,但一无是处,是个吃软饭的倒插门,就都有些看不上他。这是元清河在同桌的几位陌生的姨太太们嚼舌根时听来的。 午餐散席之后,董卿再度将他送到门口,元清河握了握他的手,将一小卷纸条塞进他手心里,低声道:“需要帮忙的话就打电话到巡捕房找我。” 四月末的阳光和春风是最为柔和温暖的,可是董卿却手指冰凉。 董卿看了一眼不远处削尖脑袋想要与岳父攀交情的那些人,突然苦笑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蓄满颤动的微光,他轻声问道:“清河,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个时候,你会选择我吗?”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带着点期盼的眼神,元清河恍然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分别的那个雪夜。他亲手将这个人的梦生生撕碎,就如同那个刽子手张石诚一样残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爱情就是一种残忍的东西,它让他痛,让他疯,让他恨,让他心死,可是即使给他机会再来一次,他想自己也会义无反顾。 元清河伸出双臂搂紧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能骗你,所以,很抱歉……” 察觉到骚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黑衣男子,他打开前襟,掏出枪,朝他所在的方向连开三枪! 在听到枪声的瞬间,他感觉怀中的人猛力将他推到墙上,用整个身体掩护了他。 宾客们尖叫起来,元清河冷冷的盯视着那名杀手,很快有杜家的家丁提着步枪奔了出来,那男人见没能得手,不由乱了阵脚,飞速后退,纵身一跃,跳上院墙,翻了出去。 董卿缓缓软倒下去,他口鼻流血,瞳孔涣散,只是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那眼神,让他心寒。 到最后,他也没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哪怕是谎言。 “我送你去医院!”元清河感觉到他后背的枪伤一直在汩汩流血,知道事情不妙,欲起身抱起他,却被他制止。 他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对不起……他们、他们让我把你引过来,可是、可是我还是……我不能……” 他语无伦次,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想要抓住他的前襟,元清河一把握住他的手,冷声问道:“他们、是谁!” “军统、是军统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你要小心……” 下午,阳光穿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空中斜切出一道缤纷多彩的光柱。英租界的圣安德烈大教堂是一栋完全粉刷成白色的建筑,尖顶做成十字状,白色的木栅栏边,野蔷薇长成一堵密不透风的矮围墙,正是粉白色的蔷薇盛开的季节,那一道墙的灿烂点缀了这个冷清的婚礼,就连坐在教堂里都能闻到蔷薇花馥郁的香气。 客人不多,石诚这边除去在最近的生意场上刚结识的几个朋友,就没什么人了,马家更是门庭冷落,当年因为怕受到马耀辉的连累,几乎所有的叔伯都与他断了联系。 年老的牧师扶了扶老花镜,用英文按部就班的在念诵誓词,那对新人手挽着手,站在摆放着大捧红玫瑰的花坛前聆听。 元清河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守在教堂外的大都是客人家的汽车夫,至于英国人费尔班的手下,他都很熟了,那几个英国警员和印度警员谄媚的朝他打招呼。 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十分急促,牧师闭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一队巡捕,教堂里一片死寂。 费尔班突然跳出来捶了他一下,笑道:“嘿,老兄,我说你来得也太晚了!” 元清河并没有理会他的解围,目光冷厉如刃,直直刺向坐在最前排的那个人,冷声道:“我找张石诚。” 马耀辉痛心的望着他,虽然对他的投敌叛国行径早有耳闻,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元清河让手下候在原地,亲自走到石诚面前,直接省略了称呼:“跟我走一趟。” “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清河。”马耀辉看着这个曾经推心置腹的兄弟,突然就明白了石诚移居伦敦的原因。 石诚慢慢站起身,绕过他,走到那对新人面前,微笑着用英文对牧师说:“请您继续。” 在牧师重读誓词的时间里,他执起新娘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郑重其事的交到新郎手中,握紧两个人的手,低声道:“她就拜托你了。” 说罢转身,目不斜视的从元清河面前掠过,杨兰亭已是满面泪痕,想要追出去,却被丈夫拦住,丈夫凝重的望着她,蹙眉摇了摇头。 “走吧。”在经过元清河身边时,石诚同样省略了称呼,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看着那人逆着光的坦然背影,元清河表情有些复杂,扔下一教堂瞠目结舌的客人,带着人犯扬长而去。 新娘瘫软在地上,马耀辉将她搂紧,轻声安慰道:“让他去吧,他们还剩一个了结。” 石诚并没有询问自己被捕的原因,他被上了手铐和脚镣,颇为惬意的坐在后座上,看着那人冷峻的侧脸。 元清河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掏出一枚绿色植物,放在嘴里嚼着,一股新鲜清冽的香气在车厢中蔓延开来。 “你还是老样子啊!”石诚淡淡的笑了一声,垂下头,拨弄着手铐上凸起的铁刺。 元清河嚼着藿香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变了很多。” “是啊,死人怎么会变呢?”只有活人会变得不像最初的自己。 “抱歉啊,辜负了你当年的那一刀。” “不用谢,现在不是还债来了吗?” “你有贫嘴的心情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 “我一点也不担心。” “你真以为我不敢定你的罪,将你当众绞死?” “你没证据。” “没证据可以制造证据,找一个替死鬼交差比辛辛苦苦破案来得容易得多。” “你不会。”石诚侧头看着他,笃定的回答。 像是被他一句话戳破,元清河烦躁的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石诚无视了他的暴躁,低声笑着继续说道:“不然你也不会带着犯人回你自己家了。”他看着车窗外,一段低矮的石砌院墙外,穿和服的女人一手牵着孩子恭恭敬敬的站在门边等候。 被元清河推搡着下了车,小孩子歪着头打量着石诚,嘴巴张成“o”型,末了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却被女人捂住嘴。 石诚揉了揉那孩子的头发,那孩子慌忙拘谨的后退了一小步,姿势周正的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表情中带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5 着惊喜和诚惶诚恐。 元清河对女人说了一句什么,便提着他的手铐将他带进院墙,院子里也干净整洁,种了容易打理的松树和一株树冠丰茂的樱树,根据树龄判断,这栋房子至少建于十年前。 这是他的家,他的女人,他的儿子,一切都是这么宁静而美好。 元清河面色不善,女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埋头跟在他们身后,等到他们走进屋,女人端着水盆和抹布走出来,跪在地上,将檐廊上的泥块擦干净。 手中的铁链停顿了一下,石诚停下脚步,元清河蹙眉望着他,就见他弓下/身子,将脚上的皮鞋脱了下来,端端正正摆放在一边。 元清河回头看了一眼正跟在后面擦地的千鹤,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皮靴上沾的泥巴,恍然记起自己进屋似乎从来不脱鞋,可是屋里屋外时时刻刻都很干净。他也俯身脱下靴子,立在一边。 千鹤羞涩的朝石诚微微鞠躬,继续埋头擦地。只是那个孩子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侧边客房。 元清河将他推了进去,扔下一句:你就住这里,便重重的拉上纸拉门,牵着儿子离开了。 他默默的抱着阿信盘腿坐在檐廊里,小小的孩子似乎看穿了父亲眼中的忧郁,用温软的小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抓母上大人?” “因为他不听话。”胡乱的安慰儿子,他此刻的确是心乱如麻,人是抓过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虽然知道那人与军统有牵连,但是杜公馆的枪杀案绝对不会是他做的,纵使那人要杀自己,也绝不会以这种卑鄙手段下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案子错综复杂,越来越让人无从下手,此刻竟然又冒出一个身份不明的杀手要刺杀自己,唯一的嫌犯偏偏又是他。 “父上大人请不要生气,阿信一定会听话的。”阿信踮起脚尖安慰似的搂住他的脖子,他小小的脑袋里已经盘算着怎样去劝说母上大人听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2013年年末,在跟时间赛跑,死命更新中,有点仓促,逻辑漏洞还请指出。 ☆、第 85 章 家徒四壁的房间,却出奇的让人安心,石诚环顾四周,扯开嘴角笑了笑,索性躺倒在地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伊藤千鹤端了晚餐轻手轻脚的拉开门,就见他睡姿颇为潇洒,倒一点也不像个被囚禁的嫌疑犯,不禁莞尔,她将餐盘轻轻放在一边,推醒了石诚。 石诚睁着朦胧睡眼,看到那日本女人将餐盘朝他面前推了推,随后姿态优雅的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替他掩上门。 双手被铐住的姿势确实不太方便吃饭,但并不影响饭菜的美味。石诚平时住在破落的小院中,自身又不擅厨艺,每天都在外面的馆子叫现成的饭菜,半冷不热的胡乱吃一点,此时难得有热腾腾的新鲜饭菜,他吃得很开心。 晚餐后,元清河牵着阿信路过门前,就听到里面不断传来铁链与瓷碗磕碰的声响。他在门前驻足,从缝隙中窥探到那人狼吞虎咽的架势,不由蹙眉。 石诚不经意看到印在拉门上的高大身影,悻悻的放下碗筷,抹掉唇边粘着的饭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确是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精致美味的食物了,他快把进餐礼仪忘光了。 元清河阴着脸掏出一串钥匙,从门缝扔进去,牵着阿信离开了。 身后的屋子里,铁链与瓷碗磕碰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信好奇的抬头,瞥见父亲脸色更黑了一层,扯着微微抽搐的唇角,顿了一下,拉着阿信快步离开。 一夜无梦,已经有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安心了。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一侧头就看到纸拉门上印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个孩子睁着明澈的黑眼睛正从门缝里窥探自己。他似乎以为自己偷窥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影子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石诚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孩子瞪大眼睛,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慌忙躲开他的视线,后背紧紧贴着拉门,小手按在门上,手指在轻微颤抖。 很傻很傻的小孩子,很有那个人的风范。 石诚走过去,一把拉开纸拉门。孩子惊叫一声,猛的跳开很远,却被石诚一把揪住衣领,拖回门里。 石诚盘腿坐在地上,阿信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并非不想说话,只因语言不通。 那个人不但投靠了日本人,竟然还娶了个日本女人,生下个东瀛小崽子,石诚扼腕叹息了一会儿,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被这些国仇家恨所波及。 阿信慢慢靠近了他,带着一脸虔诚的表情,双手捧着一样东西,在他面前摊开。 是一枚精巧的银色怀表,石诚见过。 他默然的接过,打开,凝视着那张发黄的照片,讪讪的笑了一下。 那孩子终于跟着笑了,他凑上前来指着照片那个人的脸说了一句什么,又指着他的脸说了一句什么,石诚没听懂。他只是一把将孩子搂进怀中,嗅着他发间的肥皂味,长舒了一口气。 阿信的心跳很快,他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母上大人一眼,轻轻的将后脑勺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心里快乐得开出一朵小花儿。 他非常喜欢温柔的母上大人。虽说父亲会陪他玩球,但是父亲大多数时候都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写错字的时候还会教训他。小姨会做美味的食物,但是小姨对他的管教比父亲还要严格。但是母上大人不一样,母上大人爱笑,也从来不骂他,会抱着他,还会召唤白色的鸽子陪他玩。 千鹤买菜回来一跨入院门就慌忙退了出去,背靠着院墙,静静站在院门外。 檐廊里,那个被当做嫌疑犯的男人正环着阿信,一手托着一只白鸽,任阿信抓着一把玉米粒喂鸽子。那些鸽子,小孩子不懂,她当然认得,是经过专门训练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 晚间吃饭的时候,阿信似乎很不规矩,扒两口饭就要往外面张望一下,千鹤提醒过他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她毫不留情的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晚餐上。 阿信吃完一碗米饭,立刻就放下碗筷,蹬着木屐飞快的跑了,他想去看看母上大人有没有好好吃饭。 千鹤看了元清河一眼,她心中一直盘横着上午见到的场景,犹豫着该不该说,也许只是自己一时看错,也许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鸽子而已,因为那个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谦恭,并不像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她沉默的看着元清河吃完站起身走出门外,最终没有开口。 阿信跪坐在石诚面前,石诚一边吃饭一边瞧着阿信,两人时不时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元清河拉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6 那人和小孩子看起来相处得很不错。 元清河冷冷的瞧着他,将一沓衣物扔在他面前,牵着阿信离开。天气渐渐开始炎热,换洗的衣物还是必要的,在裁缝店定做了两套清凉的浴衣,他并不希望他的人犯从头到脚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 吃过晚饭,石诚在浴室洗了澡,自己带来的那套衣服一股汗味,确实不能再穿了,他无奈的穿起了日本人的衣物,衣物的尺寸很合身,但他对浴衣的穿法不得要领,把腰带系了个乱七八糟。 阿信从浴室外面探出头,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蹑手蹑脚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在石诚面前打开一直紧紧合拢的双手。 孩子的手心里停着一只小小的丑陋昆虫,尾部一闪一闪的发出萤绿色的微光,一旦得了自由就轻盈的飞起来,在浴室上空盘桓不去。 石诚赞许的揉了揉阿信的头发,却不想孩子一把拉住他就往外走。 元清河刚想从书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从侧门闪了出去,他立刻黑了脸,跟上去想要探个究竟,才不过短短三天的功夫,那人竟然把个小孩子彻底收服了。 直到走出宅子,石诚才明白其实外面根本就没有看守,也可能是他们走的那道门没有看守。木屐硬邦邦的,他穿得不大自在,任阿信牵着,走到宅子后面一片小树林中。 阿信的胆子倒是极大,领着他在这片茂密的小树林中穿梭,随着脚下枯枝断裂的轻响,不时有几只萤火虫拖着闪亮的尾巴从黑魆魆的角落里惊飞起来。 阿信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真是爱极了母上大人,平时父亲是严格规定天黑之后不许出门的,而母上大人竟然愿意陪着他摸黑出来看萤火虫。 两个人手牵手来到树林尽头的小河边,河水上空全是飞舞的流萤,像是在进行着某种仪式,闪烁的火光星星点点的倒映在河水里,熙熙攘攘的,好一片静谧却又热闹的光景! 石诚怔怔的看着,被小手使劲一拉,阿信朝他招了招手,石诚蹲下/身,小小的孩子踮起脚尖,在他额上飞快的亲吻了一下,眼底倒映着流动的萤绿色微光。 石诚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们是一群单纯透明的小生命,他们只相信谁对他好这么简单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是个异族,并且双手沾满同族的鲜血。 阿信乖顺的任他搂进怀里,一抬眼却瞥见前方一个熟悉的黑影,父上大人正双手抱臂站在树下,冷冷的看着他们。 石诚听到身后枯枝断裂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元清河朝他们走过来,他讪讪的放开阿信,站起身,将孩子藏到身后。 半夜把别人的儿子拐到河边看萤火,的确是他的不对。 元清河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瞪着阿信,命令道:“回去!” 阿信知道自己惹父亲生气了,忙不迭的点头,受惊的兔子一般撒腿跑了。 石诚担忧的看了孩子一眼,苦笑道:“倒是挺有做父亲的样子。” “你倒是挺会拉拢孩子。”元清河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轻轻拈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正视了自己,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他邪笑着舔了舔唇,凑在他耳边用气流送出暧昧的声音:“我想j□j……” 石诚目光一凛,立时就被那人推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树干上,浴衣前襟被他用力一扯,滑下肩膀,石诚没站稳,一下摔倒在一堆枯枝败叶上,几只憩息的萤火虫被惊起,从他身边飞了起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元清河看到他侧身倒伏在枯叶上,裸/露出来的一侧肩膀上赫然印着一个牙印,他肤白若雪,周身萦绕着流萤飞火,原本只是想借机羞辱他一番,不料这一幕竟然当真激起了他的欲念。 他曾经爱他爱得深刻入骨,也被他伤得深刻入骨。 当自己躺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然投入那个男人的怀抱?当自己在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的时候,他是不是正躺在那个男人身下辗转缠绵?当自己痛苦绝望的偷了一杆猎枪准备结束生命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和那个男人浓情蜜意? 他在石诚面前蹲下,一只手从他胸前慢慢滑下去,停在他的腰带上,随手一扯,本就没系牢的腰带被扯开。 那人动作粗暴的将自己掀翻成俯趴的姿势,撩起浴衣下摆猛闯进来的时候,石诚并没有挣扎。 不需要挣扎。 他根本连拒绝的理由和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紧紧抓住身下的枯枝败叶,有些失神的看着流萤飞舞的平静河面,任男人毫不怜悯的在身体深处横冲直闯攻城略地。 元清河连浴衣都没有脱,那个男人正以一个屈辱的姿势雌伏在自己身下,表情隐忍的任自己驰骋,这让他禁欲三年的身体感到不可思议的兴奋,勒着那具肉体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干涸了很久的入口被男人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强硬撞开时还是很疼的,石诚忍不住低吟了一声,男人动作一滞,俯身重重的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冷笑道:“他干你的时候你也这样叫?” 石诚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愤怒的用胳膊肘狠狠顶撞了他,却被他一把扭住手臂,压在背后,一只大手探下去,在他尾椎尽头两人的结合处摸了一下,然后把手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嘲讽道:“流血了呢,他有没有像这样把你干出血来?” “一定没有对不对?否则你怎么会没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能满足你这淫/荡的身体,对不对?你看看你自己,像个无耻的娼/妓!” 不堪入耳的羞辱一直萦绕在耳边,石诚一句都没有辩解,只是无力的将侧脸贴在枯叶上,任泪水无声的流入枯叶之中。 整个过程,那个人连衣服都没有脱。 直到男人离开他的身体,背对着他站在河边抽烟抽了很久,他才感觉到那几乎被撕裂被压碎的身体慢慢的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扶着树干站起身,没有去理会那顺着大腿汩汩流下的红白相间的液体,狼狈的裹好衣服,挪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腿,慢慢走回去。 元清河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跛着腿的孤独背影,摸了摸前襟,却只找到一个空了的烟盒子。他用力将烟盒掷向河里,烦躁的扒拉了两把头发。 那件事之后,石诚就很少在他眼前出现。 他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只有阿信会常常出入。元清河几次经过他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作罢。 那晚把他弄伤了,他知道。 可是那点伤比起当年自己所受的伤害,算得了什么? 雷雨之夜,元清河撑着一把伞从居酒屋出来,他与费尔班的聚会维持了每周一次,用以了解银行的经营状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7 况,顺便调查张石诚的底细。他细细翻查过银行的账目资料,得知石诚被他囚禁之后,他所拥有的股份全部转手给了杨兰亭夫妇,目前银行的运作很正常。而日租界的凶杀案自他被捕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他几乎可以肯定张石诚跟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真的要将他关进巡捕房严刑逼供么? 他迷茫了。 虽然刚刚在巡捕房任职半年,他却亲眼目睹了监狱里的无数惨剧,除去不会乱抓人这一点,其实巡捕房比宪兵队对待嫌疑犯的残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元清河走到一处巷子口,敏锐的觉察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同样的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他被人盯上了。 元清河暗自加快脚步,身后的跟踪者似乎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也跟着加快脚步。他骤然停住,背对着跟踪者,等着他跟上来,冷声问道:“你是谁?” 跟踪者并不说话,跟他维持着距离,也停下脚步。 元清河转过身,隔着重重雨帘,发现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身穿黑色西装,脸上罩着戏剧脸谱的面具,那身影似曾相识。 “你来杀我?”元清河声音骤降了几度,还没等到面具人回答,身后黑暗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手枪机括的轻微声响。 “后面!”面具人低喝一声发出警告。 元清河下意识的丢掉雨伞,本能的一矮身,与此同时枪声响起,子弹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打出几朵雨花。他敏捷的在地上翻了两滚,却见那面具人朝那个开枪的黑影连开两枪,制住黑影的行动,抛弃雨伞飞速跑上前来,强行架起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一处隐蔽的转角,然后掏出手枪,后背紧贴着墙壁,观察暗巷里的动静。 元清河心中疑窦丛生,难道这个面具人不是敌人,暗巷中埋伏的杀手才是?他疑惑的看着那面具人,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并不理会他,瞅准了那个暴露在视野当中的敌人,抬手便是一枪! 枪法极其精准,那个杀手捂着胸口倒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 元清河闪电般的伸手探向面具人的下巴,想要揭开他的面具,却不想那人极其敏捷,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反手将他制住。 元清河猛力格挡开他,一翻身,一手压住他的手臂,一手仍旧想要探上去揭他的面具,缠斗之中,有什么东西从怀中掉了出来,掉进地面的积水中。 元清河心念一动,一摸胸口,挂饰的油绳断了。他放开面具人,借着街道微弱的路灯弓着身子在没过脚踝的积水中焦急的寻找。 面具人费解的看着他,眼中骤然寒光一闪,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倒下的杀手居然再度站了起来,举枪瞄准半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元清河。 一声枪响,元清河浑身一颤,身子前倾跪在雨水中,缓缓倒下去。 面具人精准的一枪击中那杀手的眉心,子弹从他后脑穿过,杀手额头上带着淋淋漓漓的液体软倒下去。 耳边只剩下雨水的哗哗声,视线中是铺天盖地的水,元清河知道自己中枪了,他吃力的支起身子,以手撑地,在雨水中缓慢的爬行,瞪大眼睛瞅着地面。 没有,到处都没有,周身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断了,掉了,找不到了。 竟然把那个人给的、最后一点温情弄丢了。 他没能爬出多远,便昏迷过去,趴伏在积水中,不动了。 面具人缓缓的走到他身边,蹲下,从积水中捡起那人掉落的东西,放在眼前细细观摩。 那是一枚翡翠雕琢而成的戒指,翠绿鲜亮,一道闪电纵贯夜空,借着那一闪即逝的亮光,他看见那枚翡翠戒指内壁极其精巧的刻着一个“诚”字。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能少了夏夜野外边看萤火边情趣play的场景呢? 石头香肩半露被少爷掀翻压在落叶上h的场景我滴鼻血…… 前一章有病句,主语没了,已修。 ☆、第 86 章 大雨敲打在屋檐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窗户不时被闪电照亮,远处隐约有雷声轰隆作响。 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幽暗的屋内,石诚倏然睁开眼睛,眼皮不祥的跳动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女人的木屐声,“噶踏噶踏噶踏”的从檐廊穿过,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外面的人和女人说着什么,然后女人开始哭泣。 女人慌乱的在檐廊里走动,然后阿信的哭声传来。石诚将拉门拉开一点,她看到女人收拾了一个包袱,举着伞牵着阿信走出院门,陪同的是一个矮个子穿着巡捕制服的男人。 一切归于平静,除了风声、雨声、雷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一个人影印在纸拉门上。 石诚盘腿坐在昏暗的室内,垂着头对那个人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带着戏剧脸谱面具的男人,他浑身湿透,踏着泥脚印走进来,在石诚面前跪坐下来,揭开面具,面色凝重的看了石诚一眼:“先生,我失手了。” 石诚了然的点点头,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中了一枪,被我送去了医院,已经通知了他的下属,情况还不明朗。”裘大海将一直捏在手心中的东西轻轻放在他面前,“这个,是他掉的。” 既然恨我入骨,还收着这东西做什么?石诚看着那枚翡翠戒指,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夏处长那边已经派人严密监视了暗杀行动组的动向,确保他们短期内不会再对元清河下手,医院那边,我放了人,日夜守着。” 石诚收好戒指站起身,长叹一口气:“走吧,带我去医院看看他。” 他的意识一直飘荡在半睡半醒之间,一睁眼,正上方就是强烈的灯光,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围着他,他努力瞪大眼睛,一一仔细辨认了那些人的脸,却没有一个是他所希望的那个面孔。 他觉得自己的皮肉被那些人划开,他们用冰冷尖锐的金属在他伤口中探寻着,他没有痛感,耳边只能听到自己虚弱的呼吸声,那声音被放大了很多倍,充满了他整个意识。 他感觉到伤口被金属挑动的感觉消失了,身边那几个人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这让他有一种朦胧的安心,他明白,这表明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很大。 必须活下去,因为他和那个人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不希望他们之间以这种方式结束。 他在失血过多的眩晕中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淹没。 他做了各种各样诡异的梦,他梦到竹林里的那场火雪;梦到北平城外那片乱葬岗上空飘着的鹅毛大雪;梦到和室之中亮着一盏柔和的灯光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8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8 ,那人笑着将一柄短刀刺进他的胸口——他一生之中最为绝望的时刻,全都梦到了。 刀子刺入胸口,只剩一截刀柄留在身体外面,但是他不觉得痛,他只是愕然的望着那个人,那个人垂着头,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你是个叛国者,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诧异的发现那人已经泪流满面。 场景莫名其妙的转换,他低头看着胸口的刀子,又看看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里哭泣的那个人,他拍了拍那人的肩,他想告诉他:不要怕,不要哭。 他跌跌撞撞走到黑暗的河边,却看到平静的河水上空全是飞舞的萤火,那个人微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入河水之中,他发了疯似的追上去,可是不管他用怎样的速度,都无法拉进与那个人的距离,直到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被河水吞噬,只剩下漫天的飞火流萤。 他想不明白,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他无助的坐在河边流泪,他爱着那个人,即使是被活生生一刀扎进胸口,那样的爱都未曾停止过。他想把他的爱、他的血、他的心、他所有的一切全部掏出来给他看,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呢? 医院幽暗寂静的走廊中,穿着和服的女人躺在长椅上抱着孩子睡着了,他们旁边静静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石诚走过去,摘下面具,轻轻把一块毛毯盖在他们身上,爱怜的摸了摸阿信的头发,然后迈着微跛的步伐走入病房。 光线昏暗的病房里,那人口鼻上罩着氧气罩,静静躺着。 石诚拉了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伸手探到薄被下面,轻轻握住那人微凉的手。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那人蹙着眉,睫毛被濡湿了,眼角凝聚着水滴,却迟迟不肯落下。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噩梦?那个噩梦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俯身下去,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唇上的温度,终于将他眉宇间的褶皱熨烫平滑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千鹤醒来的时候,走廊里十分晦暗,走廊尽头的天空已经隐隐泛出鱼肚白。她诧异的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她记得昨晚巡捕房有一位警员守在病房门口的,她对那个警员说她回去弄点食物来,结果竟然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叫醒阿信,慌忙起身,她惊慌失措的推开病房门,看到男人安然无恙的躺在病床上昏睡,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昨晚真是只是不慎睡着了。她将阿信留在病房,找到了坐在台阶上睡着的警员,交代他守在医院不要离开,自己就回了家。 嫌疑犯安静的坐在檐廊下,千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规矩的囚犯,即使是一间无人看守的空屋,并且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他也没想过要逃。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囚犯,清河才是那个被囚禁的人。 一连几天,千鹤都在医院和家中来回奔波,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终于在月事到来的时候腹痛难忍,病倒了。 病房向阳,从噩梦中醒来时已近正午,元清河被炫目的阳光刺得微眯了眼,他晃了晃神,怔怔的望向窗口逆光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动了动,放下报纸走到他面前,将保温瓶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这一刻他才承认,那个人逆光的模糊面容不是幻觉,那个人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了他面前。 “你夫人她病倒了,阿信在家陪着她。”石诚语气平淡。 元清河并不答话,只是平躺着,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人的脸。 那张在伤重的这些天里日思夜想的脸。 他睁着眼,脑海中全是他,他闭着眼,梦境里都是他。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充斥在周围,甚至偶尔在半夜醒来,能够看到黑暗中他的幻影坐在他身边。 有多爱就有多恨,他恨他恨得穿心蚀骨,却又爱他爱得罪无可恕。 他觉得自己真是生就一副贱骨头,贱极了! 石诚长叹一口气,吃力的托起他的身体,在他背部垫了两个枕头,又把吃饭用的小木桌端上病床,架在他面前,将保温瓶中的鸡汤倒在一个白瓷汤碗里——就像往日里他的日本妻子所做的那样。 他安静的接受了他的服侍,其实他自己可以起身,他只是不想打碎这个难得的美梦而已。 元清河默默埋首喝汤,终于在听到石诚轻轻说了一句“清河,往后别再那样了。”他蓦地停下动作,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孑然一身无所谓,你不一样,你有家室了,你当有为人父为人夫的自觉。” 那个人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元清河茫然的看着他,他记得那人脸上有一个梨涡的,但是他没能找到。 没有梨涡的虚伪笑容,你在笑给谁看? 鸡汤炖得浓醇美味,显然是出自千鹤的手笔,可是他喝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他将瓷碗和保温瓶收好,推到一边。 “如果我没有呢?”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视作救命恩人一样的女人,那是别的男人的孩子,你又该如何? 石诚倏然垂下眼睑,将眼中的笑意掩盖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沉默,元清河凝视着他两剪颤动的长睫,唇角挂上嘲讽的冷笑:“为什么突然从英国回来?为什么在日租界杀日本人?你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么?不就是干了你一次?你又不是没j□j过?不如张老板你报个价,我出十倍价钱买你一夜?” 面对这样的羞辱,不是应该反唇相讥狠狠报复回来的么?不是应该恼羞成怒扇一耳光过来让我闭嘴么?曾经的那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张石诚到哪里去了? “你累了,早点休息。”石诚站起身走出病房,没有再看他一眼。 元清河看着他微跛的身影,突然叫住他,沉声问道:“你就是那个面具人,对不对?” 石诚身形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房门被掩上,病房里重新归于宁静,元清河双手撑着额头静默了半晌,倏然扬手将小餐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面上! 阿信抱着一个纸箱走到院中,父上大人受伤住院,母上大人整日闭门不出,小姨也卧床不起,他觉得很悲伤,好像天空一下子塌了,他蹲在地上将纸箱打开,两只花蝴蝶翩翩飞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看着纸箱里剩下的两支干枯的月季花,心里难过极了,眼泪一串串的流淌下来,他扁着嘴呜呜的哭,怎么也止不住。 院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他抬起濛泷泪眼惊慌的站起身,只见一小队士兵踹开院门闯进来,领队的男人环顾四周,就见到这么一个小孩,便朝阿信勾勾手指。 阿信扔下两支枯萎的花,摇着头一路后退,一路哭着跑回小姨房间,那个男人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9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09 在后面喊他,说的是日本话,他听懂了。 千鹤听到院中的动静,她慌忙穿好衣服,胡乱绑好头发,就看到阿信冲进屋,她抱着阿信,惊恐的看着那个闯进来的男人。 “我是宪兵队的太田,我们听说元督察长将重要的杀人犯私藏家中,是不是?”叫太田的男人不怀好意的上下一打量千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露出笑容。 千鹤安抚着啜泣不止的阿信,咬着唇摇了摇头。 太田一直盯着她,微微朝她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去,对着站在院中的士兵命令道:“搜!” 千鹤放开阿信,奔出屋子,飞快的跑到石诚住的房间门口,挡住了那名正要闯进去的士兵。 太田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拈起她的下巴。 千鹤撇过头躲开他,张开双臂挡住门,背靠着门站起身,冷冷说道:“这里是巡捕房元督察长的府邸,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身后的门被人猛的拉开,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国人脸上。 千鹤背靠着墙,瘫软下去。 石诚环顾了一下,见满院子的日本人,便也不跟他们多说,只是走到千鹤面前,将女人挡在身后,他面带微笑,衣冠整齐,全然不是一个囚犯应有的精神面貌。 他径直走到太田面前,双手握拳,伸到他面前。 早前就听说巡捕房元督察长有一位年轻貌美的日本妻子,今天难得遇上,太田原本想借机为难她一番,说不定可以一亲芳泽,却没想到跳出个中国人来搅局,他有些恼羞成怒。 咬牙一挥手,一名士兵小跑着走上前来,用一副手铐铐住石诚的双手,将他带走了。 太田面色不善的看了千鹤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一行人走出院子,拐到大街上,立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石诚心念一动,一转身就看到阿信憋红了脸,嚎啕大哭着冲了出来,一下就捧住太田的腿,张口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太田惨叫一声,怒骂起来,周围的士兵全都乱了阵脚。 千鹤追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大声呼喊阿信,可是那孩子铁了心的咬准太田,任凭拳头巴掌落在脸上身上就是不松口! 太田看着那个疯了一般的小孩子,甩了几下都甩不脱,不禁恼羞成怒,劈手夺过身边士兵的刺刀,猛力朝着小孩子劈了下去。 千鹤远远的发出一声尖叫,就看到中国囚犯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后背护住孩子,生生吃了那记刀劈,后背顿时血流如注。 太田一见那孩子松了口,一把扔了刺刀,低头查看大腿上的伤势,小孩子力气不大,却也在他腿上留下一圈带血的牙印。 石诚脱力的跪了下来,一点一点的将阿信的手臂从日本人腿上扳开,将他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里,面带微笑轻拍他的后背,模仿他们叫他名字时的读音叫他“oshin”。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信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伏在他肩头,两只小手捧着他染满鲜血的后背,他就只是哭。 他小小的心急得呯呯乱跳,小脸气得滚烫通红,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父上大人惩罚这群人,没用的自己却让母上大人受伤了,他越急越哭,越哭越急。 石诚怕宪兵队的人再对孩子下手,忙抱着他走出几步,将他往千鹤的方向推了推,深深的看了一眼早已瘫软在地的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千鹤一把将阿信搂进怀里,含泪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将石诚从地上拖起来,推搡着带走,她缓缓站起身,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却看到石诚微笑着转身,露出浸透鲜血的后背,只不过走出去两三步就脚下一软,单膝跪地,无力的倒伏在地上。 元清河刚刚开始输液,就看到千鹤抱着阿信走进病房,两个人都是满面泪痕。阿信一见到父亲就奔过来扑在他的大腿上,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一边抹眼泪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 元清河目光一凛,转向千鹤,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几名他的下属和医院看护妇忙不迭的阻拦着,元清河呵斥了一干人等,怒气冲冲的一挥手,粗暴的将手背上的针头和输液管拔掉,翻身下床往外走。 宪兵队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太乱来了,那个混蛋! 元清河回到巡捕房换了一身制服,带了一干手下匆匆赶到宪兵队监狱,接待他的正是太田曹长。虽说隶属于军部直接管辖,宪兵队拥有凌驾于一切机关之上的权力,可是看到那位从前在军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巡捕房总督察长亲自带队,并且面色不善,就是太田也不敢阻拦,乖乖放了行。 监狱里光线幽暗,远远的就看到那人西装革履的侧躺在地上,竟然在逗弄一只鸽子。 听到人声,那人一抬手,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站在天窗上,偏过头好奇的张望。 铁栅栏门被打开,一双锃亮挺括的靴子停在跟前,石诚无力的抬眼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两声闭上眼问道:“你的伤好了?” 元清河对他怒目而视,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乐观,浑身散发着血腥味,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额头上满是冷汗,额发粘在脸上,样子十分狼狈。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他强行将那人背朝上翻过身,按着他的后脑把人压在地上,立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石诚后背一道深长的刀伤,从左肩至右边腰眼处斜劈而过,中间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白骨,血浸湿了整个后背,这样严重的刀伤,宪兵队也只是撒了一点药粉就将人扔在监狱里,实在是草菅人命至极!元清河看得右眼直跳,几乎要暴跳如雷。 他冷着脸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为什么不逃?我知道你可以!”他觉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几乎要喷火。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这样折磨我,对不对? “为了一个日本小崽子,这样值得?”你这样折磨我,真的有意思? 值得,因为是你的孩子。石诚剧烈的咳嗽着,末了只答出一句:“阿信是个好孩子。” 元清河冷笑了两声,弯腰走出铁门。 沉重的铁门“咣”的一声再度关闭,石诚趴伏在地面上,长出了一口气。比起被那人连珠炮似的追问,他宁愿一个人在监狱里呆着。 外面已是红霞漫天,一只灰白色的鸽子从天空低飞而过,元清河跨坐在马背上,拔出后腰的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一枪正中目标,鸽子凄厉的叫了一声,从空中跌落下来。 下属小跑过去,将垂死挣扎的鸽子捡回来,递到他面前。 果不其然,鸽子一只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银环,他取下卡在环中的东西,在手心中摊开。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10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0 那是一小片从白衬衫上撕下的布料,上面用火柴烧过之后的黑灰写着几个歪斜的字。 元清河一把将那张布片捏进手心,脸上已经换上一副狠厉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人不止一个,是一个团体。 ☆、第 87 章 鹤屋清幽的庭院中传来潺潺的水流声,竹筒打在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 元清河朝对面的客人举杯。 那位客人曾经是侵沪日军的最高领导之一野村吉三郎总指挥,说起来,当年在上海战场上,元清河倒是听说过日军中的这号人物。只是没想到局势稳定下来之后,这位野村总指挥将权力的触手伸向了宪兵队,出任沪上宪兵司令部总务部长,目前他可谓是军政两届权势滔天的人物。 “哈哈!元桑,前几年就听说你在北边的事迹,能为我们天皇效忠,这很好!”野村举起酒杯和他轻触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惬意的咂了咂嘴,颇有感触的说道:“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元桑真不愧是位俊杰,眼下大上海的治安工作就要靠你我联手了哈哈哈!” “在下到巡捕房任职还不出半年,各方面都不太顺利,以后还要请野村部长多多指教了!”元清河端起清酒为他斟满,再度举杯,“来,干杯!” “哈哈,元督察长谦虚了!喝!” 野村仰着脖子一口喝干,元清河不动声色的举着酒杯,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冷不丁从桌底抽出一柄匕首,准确的刺入他的胸膛。 日本人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目光呆滞的望着身体外面露出的一截刀柄,难以置信的看着元清河,迟钝的转身想要呼喊警卫。 元清河眼疾手快跨过矮桌,跪坐在野村背后,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紧握刀柄,又狠狠的捅了他两下。与那位“掏心浪客”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相比,他真是自叹不如。 血从日本人的喉咙里奔涌出来,顺着他的指缝淋淋漓漓的滴答着。元清河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片刻,才把匕首j□j,任尸体朝一边歪倒下去。 他静坐片刻,等气息平复了之后,缓缓抬起左臂,握紧拳头,将那把浸满血的匕首用力从自己的小臂骨之间插了进去! 匕首穿透了臂骨,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狠狠推动刀柄,沿着臂骨纵向划开皮肉,一直推到手腕处,才将匕首拔了出来扔在一边,捂着淌血不止的手臂跪坐着俯下/身去,试图撑过这最初的疼痛。 眼角余光倏然瞥见庭院中站着一个黑影。 他一惊,看到水池旁边,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静静站着,从面具黑洞洞的双眼中可以窥探到那人的诧异和震惊。 元清河紧咬着唇,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吃力的捂着手臂站起身,在走廊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卫兵!” 野村部长遇刺一案引得朝野上下一片震怒,宪兵队发誓要彻查此案,而巡捕房的总督察长作为这桩凶杀案的目击者和幸存者,也呈上了重要的供词——此案的确系“掏心浪客”所为。于是宪兵队和巡捕房联手,从上海市全城展开调查,同时那个被关在牢中的嫌疑人被宣布无罪释放,成为少有的能从宪兵队的监狱里活着出来的中国人。 石诚出狱的那天,杨兰亭夫妇开了辆车来接他。 他带着伤在监狱中躺了三天,原以为会有一场严刑逼供,谁知突然就解除了嫌疑被放了出去,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却力不从心。 他高烧不退,但神志还算清醒,俯趴在担架上被人抬出了宪兵队大门。 杨兰亭看到他立刻就红了眼眶,丈夫体贴的捏了捏她的手心,轻道:“别哭,哭了他会更难受!” 石诚嘴唇发白,虚弱无力的冲他们笑了笑。 两个人呢一齐奔过去,小心翼翼的将人搬上车,他轻咳了两声,气息奄奄的靠在车窗上,沉默的望向窗外。 元清河穿着一身清爽洁净的浴衣,静静的站在巷口目送他们的汽车远去。 “停车。”石诚对开车的马家车夫喊道。 那辆雪佛兰汽车在开出去没多远就停住了,静静的等在那里。 元清河怔了怔,但是他没有过去。 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他从医院偷跑出来,再不回去,女人该着急了。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操心了,杨兰亭夫妇定然能将那人照料得很好。 他垂下袖子,将裹满绷带的左臂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中,悄悄转身,踢踏着木屐拐进巷子。 有些爱恨,终了一生都没办法说明白。 于是,也就不必说了。 石诚虚弱的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等了许久,等他再回头去看那个巷子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空了。 生活又恢复了原样,那个人曾经住过的屋子已经收拾了出来。千鹤打听到石诚所住的医院,背着他悄悄的托人捎了一些和果子带过去,他只是佯装不知。阿信天天嚷着要去看望母上大人,都被元清河严厉禁止。 每触碰一次,彼此都要增添一些伤口,他已经累了,已经遍体鳞伤,没办法再承受了。 他在他的日租界维持治安,那个人在他的英租界开银行,互不相干,这很好。知道那个留给他半生爱恨的人还活着,并且将会一直活下去,也就释怀了。 就如同他们将会相忘于江湖这个结局一样,这一局,平手,谁都没能占到上风,谁都没得到什么。 他依旧每晚抱着阿信坐在那间空了的屋子里写大字,写到很晚很晚,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抱在一起睡着了,千鹤进去熄灯或者给他们盖被的时候总是顺手收拾起那满地写着“诚”字的白纸,整理好,整整齐齐的压在矮桌上。 她知道,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她总是会梦见那个人幽深的眼和坦率真诚的脸,梦醒之后,她总是默默的在黑暗中流泪,他们的爱,深沉得让她心痛而绝望。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透过门缝,她看到男人已经醒了,正牵着孩子的手从偏门走出去。 已经是夏末时节,河流上空和林木丛中的萤火虫正在进行最后一场绚丽的舞蹈。 夜已经很深了,阿信陪着父亲一起静静的站在河边,小孩子善于遗忘,之前每次哭哭啼啼的要去找母上大人的时候总是被父亲严厉呵斥,提过几次也就不提了,很久不提他就忘了。直到看到黑暗的河流上空那些密集的、飞舞的萤火之时,他才又记起来。 周遭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元清河默然站着,看那些飞火流萤在漆黑的河流上交织出凌乱的光带。 阿信小心翼翼的抬头望了父亲一眼,在河边蹲下/身。 “父上大人,小姨上次给母上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1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1 大人送去了果子。” “嗯。” “父上大人,小姨常常哭呢。” “嗯。” “呐、父上大人,其实……阿信想去看望母上大人……” “嗯……” “父上大人,您为什么会哭呢?” “……” 此后三个月,日租界内的凶杀案似乎暂时平息了,但凶手仍未抓到,这给平民造成了不少恐慌,大街小巷之内,市民们谈虎色变人心惶惶。 但宪兵队对野村总务部长谋杀案耿耿于怀,将抓不到凶手的责任全部推给巡捕房,在报纸上发表评论文章,严厉谴责那个扰乱租界治安的凶手,同时痛批巡捕房的无能。 巡捕房的督察长当天下午就拟写了一份声明,矛头直指宪兵队,将宪兵队的机构臃肿人员残暴致使租界内居民怨声载道的事实以犀利尖锐的语言狠狠嘲讽回去。 当时的宪兵队只手遮天呼风唤雨,这在时局中委实是一大壮举。这篇日文报章被译成中文在上海滩各大报纸刊出之后,引得上海市内一干有识之士交口称赞,称其行文干净利落,言语泼辣讽刺,字里行间滴水不漏又不乏幽默的隐喻和犀利的谴责,实乃一针砭时弊大快人心的好文。 但军部不会容许这两大维持治安的组织窝里斗,将巡捕房和宪兵队一干头目叫到一起开会,为了化解两方的矛盾,总司令请两个部门通力合作,务必在新年之前抓住凶手。 于是整整三个月,巡捕房和宪兵队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在日租界内掀起了浩浩荡荡的缉凶行动。 深秋的夜晚,一条漆黑的巷子里蹿过一个黑影。 那黑影身手敏捷,走街串巷熟门熟路,十分灵活。 “站住!”“在那里!”“汪汪!” 宪兵队的人扯着嗓子的怒吼和他们的狗叫声听起来差不多,元清河轻笑了一下,朝埋伏在暗处的警员们打了个手势,警员们立刻一拥而上,在暗巷的拐角处和疾奔的宪兵队撞在一起,将宪兵队撞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行动也停滞下来。 宪兵队曹长太田一看又是巡捕房总督察长亲自带的队伍,自那次舆论之争,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宪兵队集体在这位元督察长那里吃了闷亏,自然知道这位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太田联想到三个月前自己在这位督察长府邸闹了一场,便有些心虚,讨好的朝元清河鞠了一躬,递上香烟。 元清河并没有接,斜睨着那位曹长,冷声道:“太田君辛苦了,眼下抓住凶手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请您不必客气。”说罢大手一挥,巡捕房的警员们纷纷朝黑影逃脱的方向奔去,将原本发现凶手行踪的宪兵队一行人扔在路边。 太田暗骂了一声,指挥手下重整队伍,牵着两条大狗不甘示弱的跟了上去。 两支队伍停在一个有路灯的十字路口失去了黑影的踪迹,元清河随手指了个方向,警员们便朝那边奔去,宪兵队自然也当仁不让,生怕让巡捕房抢了功劳,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等到闲杂人等退尽,元清河倚在路灯杆上,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掏出一支烟点上,悠悠然长出了一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对着暗巷尽头黑暗的空间说了一句:“出来吧!” 黑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暴露在路灯光下,脸上赫然戴着面具,静默的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又是你。”他冷然看着那个面具人,淡淡问道:“你把我引过来,是何目的?” 面具人缓步走上前,终于开口:“他在等你。” 这个人的声音,验证了他的猜想,让他洞悉了他的身份。 面具人轻轻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当晚的追捕再度无功而返,元清河在太田愤恨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的遣散了手下警员,诚心诚意的邀请道:“太田君,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果不其然,太田婉言拒绝,带着宪兵队的人马灰溜溜的走了。 天空开始淅沥淅沥的下起秋雨,夜已经很深了,元清河茫然四顾,哪一条都不是自己来时的路。 他早已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早已迷失自己原本应走的路,事到如今,他要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 ☆、第 88 章 院门上贴的对联早已斑驳成片片碎纸,元清河推开院门,就看到美孚灯暖黄色的光将那个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他怔怔的站在院中看了好一会儿,时光好像倒回到多年前,他每晚从马公馆回来,那个人总是会坐在灯下等他。 在凉意渐浓的秋夜,这番情景,竟然让他有了重温旧梦的错觉。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冷雨,突然觉得人生比这样萧瑟的深秋还要悲凉。 他走进去,就像昔年他还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神色从容的开门、进屋,摘下帽子,脱下淋湿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知道那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以惯有的淡笑和从容。 他听到那个人缓缓朝他走来,他没有转身。 良久,那人在他身后轻道:“伤,好了么?” 伤?哪里的伤?你有没有看见我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受伤的左臂,在小臂的伤处细细摩挲着,即使透过层层绷带也能感受到指尖因为常年摆弄玉石而磨出的厚茧,然后那双带着茧子的手缓缓下移,他挣扎了一下,最后却被那双手握住。 “为了我这样的人,值得吗?” 值得吗? 多年前他就问过同样的话,他试想过许多答案,但都感觉赘余,最后只用了“值得”二字。那个时候,年轻、天真、爱情至上,可是在经历过被伤害、背叛之后的现在,为何自己的答案,依旧只能是“值得”二字? 张石诚,果然是灾难,是剧毒,也是他的命数。 命中注定的劫数,他只能任他摆布。 被轻轻的扳过身,触到石诚的目光,那目光一如多年前,坚定、深沉、温柔,就好像蕴含着这些年自己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这目光瞬间就将他空洞而沉重的躯壳填满。 “你看起来很痛。”那人指尖带着粗糙的茧抚上他的脸,眼中蓄满水光,“可是我也痛,我痛得快死了,无药可救。你叛国投敌,可是这个国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明天,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过得生不如死;异国、故国,没有你的地方,都是天涯海角;他们、她们,除你之外的所有人,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只是为了记住你、纪念你,这样我还可以骗自己说你曾经活过,可是这样绝望的人生,我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清河,我活不下去了……” 在他不顾一切的将唇齿欺上去打断他的时候,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2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2 那人眼中的水光终于滴落下来。 石诚试探着伸出双臂,终于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他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一般贪婪的吮吸着他的温情,仿佛那就是能医好他的解药,或者,是能够终结他的毒药。 在那一瞬间他万劫不复永不超生,元清河明白,这一局,他又输了。 他将石诚拦腰抱起,顺手将桌上的油灯拂到地上,带着他滚倒在大床上。 这些年,他时常在一望无垠的雪地孑然独立,也时常在空虚孤寂的寒夜泪流满面,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他的爱,一点一点的流失,他的灵魂干渴了很久,干渴到快要枯萎,骤然得到浇灌,立刻抽芽,长成一簇繁枝,开出满树的繁华。 他抱着石诚缠满绷带的身躯,疯狂的冲击他最柔弱的地方,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就好似这些年蠢蠢欲动的思念一下子奔涌而出,一次次将身下那人送上痛苦与欢愉的巅峰。 石诚一直在流泪,他紧紧扣住他耸动的腰身,默默的承受着他疾风骤雨般的撞击,仿佛要让他狠狠撞进自己的最深处,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一一填满。他的身躯依旧结实而劲瘦,唯有胸前那处刀伤留下的肉芽,随着他的动作一次一次的,像烙铁一样烙印在他身上,带来无数次虚幻的灼痛。 石诚闭上眼,在他的驰骋之中沉沦。这样无望的、绝望的、狂妄的爱。 平静下来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各自默契的清理干净,沉默的相拥在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 清晨,依旧不需要言语,两人各自穿衣起床,心照不宣的走出院子,院门口停着一辆汽车。石诚拉开车门坐上去,元清河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上去。 两人并排坐着,车上没有司机,狭小而安静的空间里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清河,”石诚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他震惊,“我爱你。” 幻觉,从昨晚开始,一切都是幻觉。 否则要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他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想要挖掘这句话中更深层的含义,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找不到任何缺陷。 石诚慢慢挪过来,攀着他的脖子,跨坐在他大腿上,重复道:“我爱你。” “嗯,我也是。”终于不再怀疑,元清河扣住他的腰,欺上他的唇。 石诚捉住他的双手,扭到他背后,长久的吻着他。 一丝冰凉坚硬的触感环住他的手腕,他目光一寒,没来得及抽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上锁的声音。他茫然的放开石诚,垂下头,看到右手已经被手铐铐住,手铐从座椅下方延伸出来,他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 石诚坐在他大腿上,脸上的笑容轻柔而疼痛,让他不寒而栗。 元清河目光一沉,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石诚像魔怔了一般抚摸着他的脸,正视了他的眼,喃喃道:“军统不会放过你,只要你还活着。” “因为你知道军统不会放过我,所以在你得知我还活着,就不远万里从英国赶回来,你在日租界杀人引起我的注意也引起军统的注意,然后,你一直在暗中与军统抗衡,对不对?” “去日本吧,带着你的妻儿,安置一处家业,不要再回来了,我有几个朋友在那里,兴许能帮上你们的忙。”石诚狡黠一笑,避开他的目光,望向车窗外。 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从来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从来都不问问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这个……混蛋!元清河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是我一手毁了你的人生,现在,我将它原原本本的还给你。”石诚俯下/身,捉住他的左手,将那枚翡翠戒指缓缓戴在他的无名指上,轻吻着他的手背,笑道:“这一次,可别再把它弄丢了。” 一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压低声音对石诚道:“先生,他们来了!” 石诚点点头,缓缓抬起手,将一个同样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他的脸与面具的脸,就像修罗和佛陀截然不同的两面,他却深爱了很多年。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街角涌出七八个持枪的杀手,目光森冷的盯着这辆车,举枪、上膛、瞄准车中的猎物。千钧一发之际,有更多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的人突然从墙头跳了下来。 车外,两拨人马发生了枪战,石诚隔着面具对他轻道了一声:“走吧,再见”,便开门下车。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元清河惊慌的伸出唯一自由的左手去试图抓他,无奈受伤的左手并不灵活,被那人逃脱了。 那个人很快就混进那批面具人当中,参加了枪战。 车门一关上,汽车夫就发动了车子,元清河愤怒的猛敲着手铐,对汽车夫吼道:“放我下车!” 汽车飞快的驶出去,元清河红着眼睛从后窗看出去,就看到那人戴着面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仿佛他背后的那场杀戮与他无关。 再一次,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你要带我去哪里,裘大海?”元清河无力的靠进椅背,冷然盯着后视镜中汽车夫的脸,他记得他跟这个人有过交集。 裘大海瞥了他一眼,不带丝毫感情的答道:“先生应该跟你说过了,送你们一家去日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尊夫人和公子已经提前送去码头了。” “这三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事你不该问,因为你改变不了什么,这是先生的决定。”裘大海背对着他,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如果我不去,你要如何?” 裘大海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年前,在你向日本人投降之后,整个军事情报处也受到牵连,加上党政情报处的陷害,我和夏庚生副处长以及手下一干人等被他们分别以通共和叛国的罪名逮捕入狱,整个军事情报网络陷入瘫痪,当时先生接到一个暗杀任务,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能洗脱我们的罪名,恢复机构的运转。先生,接下了这个任务。” “还有呢?” “所有的一切结束之后,先生就递上了辞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那之后不久,就传来他因过量注射吗啡而生命垂危的消息,抢救回来之后,他拒绝任何人的探视,几个月都足不出户,然后,他在南京城彻底销声匿迹,我们能够打听到的只是他搬去英国治疗腿伤去了。” 裘大海看着后座那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直到今年年初,你再度出现在国人的视线里,军统震怒,决定继续对你实施暗杀,以儆效尤。同时,先生也从英国赶了回来,当时的他,已经和军统没有任何关系了,他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3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3 召集了旧部,对你进行了周密的保护,这就是你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军统不会放过你,日本人也不会庇护你,先生他不希望你在这条错路上继续走下去,请你不要再辜负他了。” 长久的沉默,元清河望着车窗外车水马龙的情景,凄凉的笑了。 “那么你们呢?我一走,你们要怎么办?” 裘大海呵呵笑了:“别忘了我们也是军统的一员,只要我们愿意,一般人想要查出我们的身份还没那么容易。” 远远就听到轮船的汽笛声,元清河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上一眼就认出了抱着阿信的千鹤,她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手中提着两个行李箱。 还真像他张石诚最喜欢玩的把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走,可是,送走就能解决问题么? 裘大海将车子停在一个僻静处,下车绕到后座替他解开了手铐,说道:“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战争就要开始了。” 元清河揉着被金属摩擦得发红的手腕,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战争已经开始了。” 他和张石诚之间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跟这个国家无关。 这场战争关乎爱情,没有胜负。 眼尖的阿信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父亲,千鹤眼睛一亮,抱着孩子远远朝他挥手。 穿过人潮汹涌的码头,走到她面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突然到家里对我说让我们去日本。”千鹤担忧的问道,“你也和我们一起,对吧?” 元清河抱过阿信,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轻轻抚摸他被海风拂乱的头发。 阿信似乎敏锐的嗅出了真相,他眼神清亮的望着父亲,充满期待的问道:“父上大人要去找母上大人吗?” 元清河笑着点头:“对。” 他转向千鹤,望着她蓄满泪水的双眼,郑重其事道:“对不起,我要留下。” 千鹤一边微笑一边流泪,她握着他的手,微微点了点头:“请你们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我和阿信也会努力的。” 元清河抱了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笑道:“谢谢你们。” 阿信扁了扁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哭,小小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大手,他幼小的头脑一片混沌,觉得父上大人去找母上大人是好事,可是要跟他们分离却又觉得很悲伤。 元清河用手揉了揉他略微发黄的头发,阿信终于落了泪,但是他努力扁着嘴,没哭。 登船了,阿信趴伏在小姨肩膀上,泪眼婆娑的望着父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一直摇着小手,轮船发出一声长鸣,缓缓驶离码头。 元清河站在岸上送别的人群之中,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他收敛了笑容,后退了两步,快步朝来时的路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9 章 码头上的异动吸引了汽车夫的注意,裘大海一眼就看到原本应该已经登上轮船驶离码头的那个男人居然再度出现在视线中,他不耐烦的瞅着那个男人干净利落的放倒了两个手下,引起人群的骚动。 元清河解除两个障碍,快步走回来,却被裘大海拦住去路。 “让开!” 裘大海冷笑一声:“你去了又能怎样?军统内部的事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同样,我的人生也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张石诚。 元清河并不答话,冷然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岸边。 “来不及了,先生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裘大海在背后追着他,不依不饶。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军统会不依不饶的追杀你,而日租界的宪兵队已经掌握了你谋杀野田部长的线索,过不了多久就会定你的罪全城通缉你,在中国,你已经无路可走……” “他会怎样?”在枪战中身亡还是被军统活捉?或者,那个人另有退路? 裘大海一愣,缄口不言。公然与军统对着干的下场,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张石诚算是军统元老,也逃不过组织无情的制裁。 “你回去,叫他活着,等着我。”元清河最后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去。 于大木叼着一根烟卷,漫不经心的在新京的街道上巡逻。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冷不丁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一辆崭新的汽车上,小叫花子惊恐的爬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巷子里凶神恶煞一般追上来的人,拔腿就要溜,没走出两步就脚下脚下一崴,扑倒在地,一直藏在衣襟里的一截长面包也摔了出来。 面包的主人带着人追了上来,围住那孩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于大木远远的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嘶嘶的倒抽凉气,无能为力。 在新京,中国人是没什么地位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叫花子,而却是一个偷了面包的小叫花子。就连他这个师长,光天化日之下看到日本人施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绕道。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戴着鸭舌帽身材魁伟的年轻人跨出一步,一把捏住那日本人的手腕,对那人说了一句日本语,于大木觉得有趣,这里竟然也有打抱不平的人。 他双手抱臂,叼着烟饶有趣味的看着那场纠纷。 那年轻人背对着他的方向,看不清面目,他掏出几张钞票给气势汹汹的日本人,日本人拿了钱,不屑的朝躺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啐了一口唾沫,带着人闹哄哄的离去了。 年轻人也不去看叫花子,而是转身径直朝于大木走来。 于大木先前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到那年轻人走到马前,用手抓着鸭舌帽的帽檐,从帽檐下探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他霎时变了脸色,香烟从嘴里掉了下来。 “军、军、军座!”于大木嚎了一嗓子,翻身下马,膝盖一软就要跪倒下去。 元清河扶住他,朝躺在一边的小叫花子努嘴说:“先送他去医院。” 新京的靖安警备军军营,元清河压低帽檐走进去,沿路换来无数质疑的目光。 于大木神情激动,一边跑一边唤道:“老王!老彭!都出来!” 王守信和彭琼两位师长正在牌桌上玩得兴起,头也不回道:“老于,你这是终于睡到东街的那个鬼子的寡妇了?” 于大木将元清河让进屋,反手关上门,一屋子人这才注意到他,王守信不经意瞥了他一眼,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 “我/操!”王守信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骂了一句。 背对着元清河的彭师长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咋了,难不成老于把那寡妇带回营里来了?” 眼见着王守信扔了牌,笔直的站成一杆标枪,热泪盈眶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彭琼不由转过身,目光死死钉在元清河脸上。 元清河自跨进营里开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4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4 始就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状况,三年前在淞沪一役中骁勇善战威名远播的十九路军此刻就龟缩在新京城郊一处破烂的军营里,上至师长,下至士兵,全都军心涣散萎靡不振,他几乎立刻就猜到这三年里他遗留下来的军队发生了什么。 屋子门窗紧闭,院中有几个士兵提着枪紧张的来回巡逻。 在三位师长的叙述中,元清河更详细的知道了他离开之后的状况。 当年,元清河突然从新京销声匿迹,他们还以为军座忍受不了顶着一顶叛国的帽子被万民唾骂的压力私自潜逃了。日本人那边一直没有什么说法,将这支军队晾在这处破烂的军营里,美名其曰是维持新京治安的靖安警备军,实质上他们每年只能领得到一点仅够维持全军生计的军饷,武器装备缺少维护都变得破烂而且生锈,他们就像日本人豢养的狗,高兴了溜出来吠两声,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并且随时都有被日本人拉上战场的危险。 他们三人曾经商议过叛逃,但无奈全军意见无法统一,日本人看得又紧,而且不明白革命军那边对他们的态度,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得半死不活的顶着个靖安警备军的名号,每日在新京虚度光阴,听着平津地区沦陷的战报,心急如焚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元清河拉开窗帘,背对着三位大吐苦水的师长,茫然的望着新京的夕阳。 一直以来,都是张石诚在安排他人生的走向,这一次,是不是也该轮到他自己了?独自一人迈开双腿,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然后,倾覆这个国家也要把那个耍弄了他一辈子的人找出来! 这是他与张石诚之间的战争,与胜负无关,只要他们都还活着,这场战争就会继续下去。 在夕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元清河转过身,打断了三个人的喋喋不休,扬起一边的唇角笑道:“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就在举国上下进入紧急备战状态的同时,满洲国的新京却在一天夜里发生了j□j。 靖安警备军突破日军的重重封锁从城外的军营成功突围,顺手洗劫了新京五十里之外的一处煤矿,被解放的一大批中国矿工纷纷响应号召,加入了这支队伍。 这支无编制的国军队伍一路向西南方向挺进,声势浩大的突破日军的重重关卡,到达日军控制的热河省便开始有意识的回避正面作战,而改用灵活的游击战,最主要的目的是抢夺物资。 很快便会进入寒冬,这支军队刚刚在新京被日本人抽光了油水,显然物资不能抵御这个寒冬,于是想出这样的办法,对驻扎在热河境内的日本人和伪军进行流氓式的抢夺和骚扰,令热河驻军苦不堪言。因为当时革命军和日伪军已经剑拔弩张,正在酝酿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日军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察哈尔和绥远交界处备战,热河内部防守空虚,元清河就瞅准这样的空隙,隔三岔五的来一下,不痛不痒的打一场,抢到东西抓到俘虏就跑。 过冬的军需物资以及武器弹药靠着这种方法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元清河不再跟热河驻军缠斗,而是在热河南部强行突围,借道察哈尔,进入山西境内。 其时,阎锡山正在制定全面的绥远防守计划,一听说后方来了这么一支名不顺言不正的队伍,不禁颇为头疼。 但是在亲自接见了那位元军长之后,阎副军事委员长不禁面露喜色,与这位年轻的首领在密室内长谈了几个小时,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后来,他将这支军队编入自己麾下,冠之以晋绥军的名号,成为革命军的正式编制。正是用人的时候,革命军再也不计较这支军队哗变的前科,大度的接纳了他们。休整一番后,焕然一新的十九路军随同晋绥军一起被派往绥远战场。 十一月,绥远抗战爆发了。 最终审判结束后,石诚站在屋檐下,再一次抬头凝望着天空。 夏庚生站在这处秘密法院的走廊里,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个囚犯。 被士兵推搡着向前走的时候,脚镣碰撞出声音,思绪被打断,石诚收回目光,望着夏庚生笑了一下:“你来了?” “对不起,先生,我们尽力了。”夏庚生摘下帽子,垂下头。 “是我自己造的孽,不怪你们。”在经过他身边时,石诚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被士兵们押走了。 运囚车开走后,夏庚生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到最后也没忍心将真相说出来。元清河并没有接受他的安排远渡日本,而是再度走上战场,并且成功为自己的叛国罪平反,开始名正言顺的兴风作浪。 也罢,这样的真相,不说出来,他反而能走得安心。 也许,裘大海是对的。 他说,先生不惜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名,接受了那样残忍的最终审判,是为了保全他一手创立的军事情报处,也是为了以他一个人的牺牲让此事有个完美的终结,他们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一九三六年初冬,延安。 李今朝托着烟袋从会议室走出来,远远就听到大院外有人吼了一嗓子。 凝神谛听,他意味深长的笑了,那个如今整日浑浑噩噩的小子居然还唱起了信天游。 他走出大院,在后门口朝外张望,眼下庄稼都收割了,黄昏的四野一片空旷,唯有一条绵延十几里的芦苇荡,密密麻麻的长满枯黄的苇草,细细一瞧,就见那芦苇荡中有人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边走边唱。 “黄河水它一去哟不复返嘿,有家的人儿我回不去哟——” 歌声戛然而止,江坤城提着酒壶红着眼睛与李今朝对上,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对着河水继续放声高歌:“河边的苇草来黄又绿哟——嗬!” 江坤城打了个酒嗝,与李今朝擦身而过,却脚下一磕绊,一头栽倒下去。 李今朝顺手揽住他才避免了他摔个狗啃泥,不想江坤城却一把甩开他,东倒西歪的就要起身继续向前走。 李今朝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将人拖到芦苇荡中,任其重重的摔在地上。 江坤城睁着迷蒙的醉眼看着他,愣怔了一下,翻了个身趴在芦苇丛中满地找他的酒壶。 李今朝拎着酒壶在他面前蹲下,当着他的面将一壶酒全都倒进了地里,扬眉看着他:“怎么、跟着我,后悔了?” “不后悔,后什么悔,”江坤城索性仰面朝天躺了,露出一丝苦笑,“这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后悔。” 李今朝见这人醉得有趣,饶有兴味的在他身边席地而坐,笑着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当初我一拉拢你,你就愿意加入我们?” 江坤城缓缓转动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李今朝,突然吃吃一笑:“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倏然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5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5 坐起身,差点把脸撞在李今朝脸上,李今朝后仰着头,蹙眉看着他。 江坤城索性是醉胆包天,竟然屈起食指慢慢托起他的下巴,“嗝”一声又打了个嗝,嘿嘿笑了:“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除了我大哥,就是你。” “你想啊,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往我那破山寨子里一坐,突然说要我跟他走,你说我该怎么办?还不乖乖跟他走?”江坤城放开他,无奈的笑着,双手胡乱拍打着地面,“嘿嘿,不提了不提了,反正、我这辈子是没脸回去见我大哥了,就守着你这个美人过日子也不错!嘿嘿……” 江坤城笑着笑着就停不下来了,笑到最后他嚎了一声,突然大哭起来。 他直挺挺的躺倒下去,望着天空逐渐深沉的暮色,抹了一把眼泪,开口便哑着嗓子唱:“有家的人儿我回不去哟——” 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一惊,不哭了,也不唱了,因为那个美人的脸渐渐放大,用唇堵住了他的。 江坤城瞬间脸涨得通红,红得发烫,他呆呆的躺着,酒已经吓醒了大半,任那双带着清淡烟草味的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心跳开始扑通扑通的加速。 “做过吗?”美人在他耳边轻轻吐息。 “唉?”江坤城瞪着一双大眼,半点都不敢动,他吸了吸鼻子,喉结滑动了一下。 “我问你,有没有……和男人做过……”湿润的舌尖触到他的耳垂,引得他浑身颤栗。 “没、没有……”该死的,我都在说些什么?江坤城慌忙捂住嘴。 李今朝没有再给他说的机会,俯身下去,拥住了他。 元清河复活了,我们互不相欠。曾经爱过,求过,怨过,却最终错过,不管你此刻身在何处,我不会再纠缠你,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对吧,张石诚? 祝你们能够在这满目苍夷的人世间再度相遇。 他还有他的路要走,尽管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途,却是他一生的荣耀与梦想。 愈发幽暗岑寂的荒野,密密麻麻的芦苇荡遮挡了两具缠绵的躯体,冷风刮过绵延了千万里的黄土地,幻化成一曲波澜壮阔的信天游。 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之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 十一月,在上海与日军鏖战三个月的七十万革命军全线溃败,军队一盘散沙,乱糟糟的往苏州河撤退。 刚刚退守第二防御阵地,军事委员长就立刻召集军中全部将领,召开了研讨会。 整个大会议室乱糟糟的,元清河冷然看了一眼那些各怀鬼胎的军队首脑,不由冷笑。以七十多万对日军的三十多万,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尽管也有武器上的劣势,但溃败成这样,简直是颜面扫地! 首先是战败分析,各军将领从开始的互相推卸责任无理谩骂,到后来的士气低落愁云惨雾,整个会议过程,元清河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但随后,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径直穿过嘈杂的会议大厅,将一封电报呈上去,正在台上发言的委员长打开电报一看,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沁出冷汗。 军统的军事情报员公布的紧急情报让会议室炸开了锅:日军目前正在全线朝西边进军,显然目标直指首都南京! 会议室的场面开始失控,将领们围绕着救不救南京展开争论,一方由于在上海战场上见识了日军的凶悍而心有余悸,主张先静观其变,另一方以南京城为首都不救必将亡国极力主张派遣援军保卫南京。两方争论不休僵持不下,到最后几位义愤填膺的军官眼看就要开打。 其间,元清河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个年轻人。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裘大海面无表情的望过来,朝他点了点头,走下去,在经过他身边时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跟我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乱糟糟的会议室。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入一间空屋,裘大海立刻就反手关上门,上了门闩,警觉的朝外面看了一眼。 “先生,他人现在在南京城里!” 元清河一惊,这句话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在他头脑中炸开! “听着,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先生一年前因为你的事被捕,在军统内部法庭上,我们尽了全力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他被判终身j□j,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南京城的秘密监狱中服刑一年多了。上海陷落,日本人现在矛头直指南京,政府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极有可能会放弃南京,到时候军统会从南京城撤退,但是不一定会带上囚犯,我是想……” 元清河没有听他把话说完,他失魂落魄的跑出去,一直跑回自己营中,一脚踢开了大门。 他现在什么都不争了,不求了,只希望那个人能活着。 黄昏时分,两列全副武装的骑兵从军营中突围出来,绝尘而去。 守卫在营外的士兵跌倒在地,他望着骑兵们离去的身影,吓得捡起帽子连滚带爬的往军营里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不好啦!十九路军又造反啦!” 日军进攻南京,元清河带领一个团的精锐骑兵第一时间奔赴南京加入战局,协助当时的南京卫戍司令准备进行殊死抵抗。 但是仅仅抵抗了三四天,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驻守南京城的四万中央军出现了大混乱,大家开始争先恐后的逃亡。那位唐司令一看局面,知道南京守不住了,便也吓得屁滚尿流,终于正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南京守军不战而逃。 在无视了所有人的规劝之后,只有这支骑兵坚守了下来。元清河跨坐马上,立于倾颓的城墙之上,望着溃逃的军队冷笑。 去吧,都去争吧,这国家都是你们的,但他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九三七,南京的血泪史。 李今朝那段纯属恶搞,要是xx党那么闲,闲得搅基,就不会有新中国了。 下一章完结~~ ☆、终章 轰炸机呜咽着掠过首都的上空,一连串炸弹投射下来,在各处炸出一朵黑灰色的花,一轮轰炸之后,暮色低垂,疲惫的城市静默在冰冷的冬雨之中喘息。 一面残破的墙壁忽然倒塌,从缝隙间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他弯下腰,吃力的将脚镣从砖墙的缝隙中一点一点的拖出,最后一个猛拽,他整个人从废墟之上滚下来,跌倒在地。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站起身,拍了拍囚衣上的尘土,不经意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迹,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天空,尽管它是灰色的。 环顾四周,满目凄凉。 到处皆是横陈的尸体,倒塌的建筑,滚滚的浓烟和漫 分卷阅读215 - 分卷阅读216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6 天的冷雨,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不知道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在长久的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中,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其实,终身j□j,已经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了,活着的尸体。 再见天日,他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 他记得他是有过家的,那些久远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家给他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他还记得。 也罢,且先回家去看看吧。 石诚望着几近成为废墟的城市,舔了舔唇上的灰,笑了笑。 那一带已经被轰炸成一片狼藉,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虽然破损得十分严重,围墙被炸塌了,但洋楼依旧屹立不倒。 这一路走来,他没有碰到一个活物,他想,也许这国家已经灭亡了吧?但是这些跟他这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想回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做自己的坟墓而已。 他攀着生锈的铁栅栏翻进院中,踏着满地枯黄的野草走进那栋看起来空置了很久的房子。 屋里并不凌乱,家具依旧按原样摆放着,只是都陈旧不堪,挂着沾满灰尘的蛛网。 石诚带着平和的微笑,缓缓在客厅中巡视,一件一件的抚摸过那些家具,最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端起一个沾满污物的茶杯。 时光逆流,就好像回到多年前某个宁静的下午,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那个人归来。周身的一切都恢复原样,枯萎的植物绿意盎然,朽烂的油画焕然一新,窗口可以看到夕阳,留声机流淌出甜美的音乐,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庭院中传来马蹄声,那个人回来了……他闭上眼,一切都那么遥远而美好。 他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得历历在目,这一生,有这些回忆给他陪葬,足够了。 石诚缓缓起身,绕开几阶破烂的楼梯,径直走上二楼,钻进漆黑的卧室里,仰面躺倒在床上。 天黑了,外面传来淅沥淅沥的雨声,他透过破了半块玻璃的窗户望着黑沉沉的夜,闭上眼。 自那人离去之后,他的人生已经进入永夜。 一声轻响。 接着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磕绊,那人似乎跌倒了,传来一声闷响。 是谁那么莽撞呢? 石诚诧异的睁开眼,不是幻觉? 那脚步声停在门外,夹杂着轻喘,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黑暗房间里尤为明显。 房门被推开,石诚倏然坐起身,脚镣发出轻响,盖过了他的心跳。 一个漆黑的人影推门走进来,他满脸满身的血迹,周身散发着硝烟的味道,脚步迟缓而沉重的走到床前。 寂静的室内,只剩下从那人身下不断滴落而下的液体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还有自己的心跳。 元清河瞪大眼睛,绝望的眼神瞬间焕发出勃勃生机,他痴痴的望着呆坐在床上的黑影半晌,沉声问道:“谁……在那里?” 阳春三月,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这个云南边陲的小县城,战火延烧了半片国土,但这个闭塞的地方依旧和平宁静。 这里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大集会,一个年轻男子睡眼惺忪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冷不丁的从斜前方撞上来一个人,撞醒了他的春秋大梦,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居小伍。小伍神秘兮兮的凑在他耳边轻道:“嘻嘻,张石匠,可让我逮到你了,走,我带你去玩个好玩儿的!” 接着不由分说的把石诚拖走了。 原来是集市上来了几个缅甸人,在街边摆了摊子赌石,石诚挤进人群里看了一眼,兴致不高,因为他没睡醒。 他随手掂量了一块石头,付了钱就揣进兜里,小伍突然扯了他一下,慌慌张张道:“张石匠,不得了了,你家那个坏脾气的小哥来了!” 石诚一惊,远远望了一眼,果然看到元清河冷着脸气势汹汹的从人群中朝他走过来,最惊悚的是,他手上还提着一把菜刀! 元清河很郁闷,那个人最近越来越懒散,每每睡到中午,吃饭还得等喊他起床。今天他准备炒菜的时候发现酱油没了,于是强行把睡得人事不知的那人从床上提了起来,看着那人提着壶顶着一头鸟窝样的头发恹恹的上街去打酱油,结果等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他一边切着菜一边就怒了,刀都没来得及放就一路追了出去,怒气冲冲的杀到集市上。 于是,热闹的集市发生了一幕惨剧,张石匠被他们家那位头朝下暴力的扛在肩上一路惊叫着回了家。石诚暗自抹泪,他知道这暴力远不止于此。 晚间,在那人不知疲倦的折磨下,张石匠哀叫着妥协,那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只是兀自勒着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更加深入的冲撞、捣弄,生生的将他折磨疯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精关失守之后,石诚高高仰起的身体终于瘫软下去,却被身后那人一把勒住。 元清河仍旧凶猛的进攻着他,贪婪的舔去他眼角的泪水,哑着声音问道:“爱不爱我?” 当时两人一同从南京城逃出来,得到他军统旧部的保护,一路南下逃亡到这云南边陲,远离了战争,潜伏在这处养伤,日子变得简单,伤好之后,他除了准备一日三餐以外就无事可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静悠闲的日子过得久了,他最近变得忧郁沉默患得患失,就比如白天那件事,他当时几乎怀疑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像以前那样突然从他身边消失。 在得到石诚带着哭腔忙不迭的回答:“爱、爱……”之后,他才稍微满意了一些,他放开他,稍微退出他的身体,伏在他背上,不依不饶问道:“有多爱?” 身下那人似乎稍微迟疑了一下,一指窗口的桌子,虚弱道:“就像那块、嗯……那块石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他怒了!真的怒了! 于是后半夜,屋中也能听到张石匠哀鸣不绝。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桌上,像是得到某种召唤,元清河准时醒来,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肩膀上沉睡的那人,悄悄的抽身。 外面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茵飞,南方的早春是爽晴而舒适的。元清河颇为惬意的在窗前站了片刻,蓦地看到桌上的石头,那人昨天在集市上赌回来的石头,已经用工具切开了。 心念一动,他将石头翻了过来,怔住。 只见石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丑陋石衣,石衣下面包含着满满一汪碧翠阳绿。 倏然回头望了一眼沉睡的人,想到昨晚那乱七八糟的情话:像那块石头一样爱着你。 心里满满的,都是你…… 他其实想说的是这个吧? 石诚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那人呆立在窗边逆光的背影,他双手垫在脑后,舒适的 分卷阅读216 - 分卷阅读217 青铜 作者:张瑾 分卷阅读217 看了他半晌,其间,那人一直都没有动,在阳光中站成一尊铜像。 他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走到他背后,双手捂住他的眼睛,却被弄湿了手心。 石诚讪讪的收回手,绕到他面前,双手捧着他潮湿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了?” 元清河摇了摇头,单手将他抱起,紧紧圈在怀里,把脸埋在他脖颈间吹出潮湿的气流:“没什么。”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可以停下休息。 这就是他和张石诚的人生,就像两条藤蔓,从萌芽初始就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即使是人世间的风浪都没能将他们分开,即使是战争和杀戮都没能阻止他们再度相遇,谁敢说这不是命中注定? 不论是一去不复返的光辉岁月,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淡流年,他的生命里,他一直在。 分卷阅读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