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落日》 分卷阅读1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1 文案 半架空大同国度里的渣攻回忆录。 (写在《阿波罗之夏》之前,虽然是一样的设定和名字,但却不像是同样的两个人,也有着不同的命运。) 搜索关键字:主角:纳撒尼尔威尔森 ┃ 配角:乔舒亚温特伯恩 ┃ 其它: ☆、01 作者有话要说:  13年八月的时候在hjj发过,当时的标题是《昨日幽灵》,后来才发现是变形金刚的前传小说囧。 这是篇虐文,因为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虐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于是我去写了he版的《阿波罗之夏》。但事实上,这两篇文里的尼尔基本上不是同一个人了。 01 乔舒亚的全名是乔舒亚道格拉斯温特伯恩,道格拉斯这个间名是纪念他的祖父,道格拉斯温特伯恩。他的祖父差两年活到一百岁,乔舒亚把他的照片挂在自己书房的墙上,是他年轻时的黑白照,迷人的面容让人想起了黄金时代的好莱坞,但他却是个电影商人。他虚伪同时真诚、庸俗而又体贴,这些自相矛盾的特征被乔舒亚所继承的,但却不如在他身上那样协调统一。 尼尔并不认为自己应该记得这些,尽管他们的婚姻的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尼尔来说足够长了,差不多十一年。他们离婚时三十七岁。此后他们每年都要单独见一次面,证明离婚对彼此都不是严重的伤害。通常是在昂贵的餐厅里吃一顿晚餐,谈话无聊至极,小心地避开往事。尼尔付账,虽然他宁可把这笔钱用在嫖|妓上。 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性格不合,事实上不是的,导火索是一场车祸。现在尼尔不是很确定他的名字了,只是还记得他是房产大亨艾肯的儿子,擅长气坏他爸和搞砸他妈的派对,二者偶尔同时发生。比如说他们离婚前一年,尼尔和乔舒亚受邀请参加艾肯家的万圣节晚会,他迟到了,或者说赶着回家给他小于法定年龄而酗酒被捕的朋友拿保释金,在接近零点时他半醒半醉地驱车冲进他家的庄园大门,撞上乔舒亚心爱的跑车。他们正好站在落地窗边,目睹了一切。尼尔还记得乔舒亚当时的表情,他握着他的郁金香高脚酒杯,力气大得差点让香槟像他的愤怒一般喷涌而出,几个呼吸之后他才能勉强地说:上帝保佑那位驾驶者。 那款60年产的法拉利基本上成了废铁,它是乔舒亚祖父给他的遗产之一,天知道乔舒亚耗费了多大精力才能让它正常运作。尼尔一口喝完杯中的香槟,然后找人把那辆跑车的残骸运回家,尼尔当时认为乔舒亚会带着冷静而悲痛的神情给他的爱车遗体编织一个巨大的花环,然后目送它和小竹筏一起向海平线漂荡而去。 晚会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戴上了一副关切的神情去看那车里的家伙有没有满脸插满玻璃碎,乔舒亚也不例外,只是格外地期待罢了。他从车里爬了出来,竟然完好无损,艾肯夫人踩着足有四英寸的高跟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儿子。 乔舒亚也不期待艾肯夫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记得向自己致歉,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尼尔折回艾肯家的大宅取了他们的大衣,发觉乔舒亚已经不见了,他赶出大门。远离了艾肯的庄园,郊区寂静了下来,尼尔能听见自己在积雪上的脚步声,乔舒亚,乔舒亚? 这里。乔舒亚回答。他在一棵大树下,脸冻得发白。尼尔帮他穿上大衣,忽然把双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尼尔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好像两个冰块贴近然后凝结在一起。 多年前在那辆车上,他坐在驾驶座上假装开车,祖父坐在副驾驶座上假装观赏沿途风光。道格拉斯说起加州1号公路,太平洋沿岸公路,几乎是加州的海岸线。他说那是全美国最美的公路,他曾从洛杉矶一路开往旧金山。乔舒亚记得他描述着一九五二年的那几个深秋日夜,那只是他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中的短暂时光,却承载着最为浓重丰郁的风景,在无云的天空下他驱车穿过海浪与树丛的交响乐,海浪反复地拍打着礁石,涌起钻石般的浪花,他几乎以为自己正乘坐着海风赶赴酒神的狂欢节,然后他被卷入了北加州的无边夜色中,接近旧金山,冰冷的海雾从深紫色的海水里升起,带着海洋的咸腥气味和鱼类的呼吸,巨大的白色笼罩了天幕,去侵袭每一个漂浮着馅饼与汽油味道的小镇,月色穿层层水汽,照亮了沿路悬崖上的花树,那些不知名的白花,被冰冷而湿润的风吹动,在他头顶上无休止地摇晃,如同一个又一个永恒的白昼,他听见列车的呼啸声,像一条笨重的黑色巨龙,喷着火焰、反复地撞击地面,他打开收音机去听黑人电台,黑人维权运动还没有开始,主持人用南方口音调侃着白人,然后是黑人的音乐,真正的美国音乐,只有深夜在废弃的十字路口与魔鬼交易才能用灵魂换来的吉他声。 而在尼尔的车上,乔舒亚看见窗外黑暗幽寂的树影与如同夏夜萤火虫般的远方曼哈顿灯火,车厢是封闭的,驾驶员也与他们分隔开来,他感到自己处于幽灵的腹部中,正在荒野中寻找一副尚存余温的肉体。 你还好吗?尼尔通常不会戳破乔舒亚的故作平静,就像他通常不会真的关心他。但在这个不算狭小也不算宽阔的空间中,他想起了十多年前乔舒亚买下的二手游艇,他们在摇晃的船舱里□□,然后乔舒亚会调弄阶梯上放着七十年代便携式唱片机,一个古董,黑胶唱片转了一会儿就会停下。 他顺着乔舒亚的目光看向窗外,曼哈顿灯影幢幢,他想起了在安达卢西亚的沿岸海域,落日的光辉缓慢地流进船舱里,橘黄色的光芒沿着阶梯一级一级地滑下,直到填满了整个船舱,覆盖了乔舒亚满是汗水的脊背和黑发。 远处的微光唤醒了年轻时曾有过的爱意和冲动,他们亲吻就像年轻时一样疯狂,他甚至用力地咬了乔舒亚的嘴唇,接着他听见乔舒亚吃痛的吸气声,随后是古怪的低笑,他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听过这笑声了。在他们最初相识的几个月中,他们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在聚会后的盥洗室隔间里,在无人的大型教室里,甚至是图书馆充满暖气的地下室,更多是在尼尔公寓里的床上。回忆里总是充满了性,充满了不知从何而起的笑声和表白,充满了天真而没有意义的幻想和谈话,充满了他对乔舒亚的爱。 他本不必记得这些,因为年轻时的回忆并不那么美好,提醒着他曾经愚蠢得可怕。他有时候会不小心地想起,他曾想做个诗人。那时他有个牛皮包裹的笔记本,也许有两英寸那么厚,高中时在一次旧货甩卖中买的,据说曾是个不知名的记者的笔记本,前几页写了些小诗,撕掉了一些,然后都是空白。他在上面抄了许多诗句,写了许多不着调的笔记。他再记不得它们了,也许他是个天才,谁知道呢。他只记得在他们认识后不久,在一个下过雪的冬夜里他们和一群同学挤在一间学校宿舍里,一边看棒球转播一边等着各自的可以用于买酒的伪造身份证,由一名叫费尔南德拉克罗瓦的法裔同学来做,听说行规是一百八十块一张,他却要三百块,但连防伪膜也能装出七八分来。当时他们也在喝酒,拿一次性纸杯分享着波本威士忌,忽然门边的同学一脸紧张地锁死了宿舍门,叫他们停下。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费尔南立刻拿起他的机器,冲到窗边扔了下去,没有预想中的响声,尼尔正好站在窗边,被费尔南请求带走他的机器。费尔南的宿舍在二楼,不算高,爬水管对于他们这群从高中时就在外游荡狂欢到深夜的人而言早已得心应手。尼尔第一个爬了下去,乔舒亚第二个,尼尔确定乔舒亚跟着他,在暗中四周摸索了一下找了那台摔在灌木丛上的机器,抱起来就开始狂奔。他们紧靠在一起,因为费尔南的宿舍里暖气太足让他们此刻只穿了衬衣。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狂风呼啸的冬夜,奔跑时忍不住大笑,冰冷的空气让他们的胸腔发疼,他们喝了太多酒,竟然渐渐地不感到寒冷了,他们回到公寓时脸色却是异常的红润,好心的房东已经提前为他们打开了暖气,以免他们醉酒夜归、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睡上一晚。就在这时,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快得发狂,那本笔记本被递到乔舒亚的手上,尼尔总是把它藏得很紧、没有给任何人看过,此刻他好像拿出了一副塔罗牌,要乔舒亚抽出一张,好预言他们的未来。乔舒亚翻到了一篇拜伦的诗,一篇不太出名的、他现在回忆不起来的诗歌,但那时他只看了一眼题目,就背了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心跳快得发狂地念着那些诗句,然后他极其突然地告诉乔舒亚,他爱上他了。乔舒亚剧烈地咳嗽,他只能点头,让尼尔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本应该给自己留下好一些的回忆,至少不要让他的第一次表白如此狼狈,或者说过度真诚,真诚到十七年后他们在讨论财产分配时,他会莫名地担心乔舒亚背起他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会用献给乔舒亚一切,他生命中的每一秒、他所能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还有他所有的爱,他像托马斯沃尔夫那样说:他们将在一起生活上万个钟头,每个钟头都像一个挤得密密匝匝的生活的整个历程。 乔舒亚没有这么说,他只是说他要他所有的跑车,原本就属于他的和尼尔送给他的。也许对于乔舒亚而言,疯狂的爱那时已经变成了尴尬的回忆,他没有挽留过尼尔,只是说:你应该好好考虑。然后他又像往日一般装腔作势地、平静地回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2 到了他的书房。 过了几天,他搬走了,在曼哈顿的租了间酒店套间,他请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对此事很有经验的律师,尼尔也是如此。他们在原来的宅子里讨论财产分配,它是尼尔从外祖母那儿继承来的,外祖母家在费城,它原本是个夏天避暑的宅子,不算大却很是精致,还有个带泳池的花园,他们新婚时打算到郊区住,于是外祖母就把它当做贺礼送给了尼尔,后来乔舒亚为了他那十几辆跑车建了个比宅子还大的车库,离婚后那里只有尼尔自己的一辆车,每次停车时他看着空荡荡的车库都不免觉得当年实在是太过滑稽了。 讨论过程倒是十分地平和,尼尔只要求这座宅子,乔舒亚要他的跑车,至于他们的几笔投资和在纽约的几处地产,他们甚至会讨论一下当年是谁提议投资的。期间乔舒亚的律师去给他们煮了一次咖啡,两位经验丰富的律师倒是第一次见证了所谓的和平分手,有一天傍晚,尼尔留他们在家用餐,然后和乔舒亚去客厅里讨论怎么分配他们购买过的名画和一些艺术收藏品,于是两位律师就在花园里散步,在晚餐时还赞赏了花园里的玫瑰,乔舒亚愣了一下,然后问尼尔:你会记得给它们浇水吧? 其实尼尔不记得了,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浇浇水,至于别的护理方法他就一点儿也不会了,没过两年那一丛玫瑰就颓败了下去,他干脆把它们都铲除了,他得承认乔舒亚在生活细节上比他更有天赋,或者说有耐心,他甚至连车都懒得多打理一辆,而乔舒亚能养出一大丛充满生气的玫瑰,做得一手不错的法式糕点,懂得布置很有格调的聚会和服饰搭配。他的确很讨人喜欢,但从某种意义上,讨人喜欢不是他的特征,而是能力。 虽然两位律师没明白他们究竟怎么性格不合了,但也不好打探细节,只能猜测着他们都是上层家庭出身,也许真的不太把财产分配当一回事,又想起大学时热恋的传闻、被当作是纽约上流社会里最相配的一对,不禁真的相信他们是因热情散去而决定分手的。他们甚至趁尼尔和乔舒亚在二楼书房里单独谈话时一起用手机查找起两人当年的故事,一张张地看着当年在滑雪场度假的照片,灯光耀眼的酒会照片,就像传言中的一样相配,然后两位律师不禁讨论起他们的离婚会被理解为什么,是的,舆论,他们只看到了舆论,他们也只关心这点。 否则人们又该关心些什么呢,关心在他们还没有完成本科学业时尼尔煽动乔舒亚和他一起去了西班牙吗。乔舒亚的信托基金没有被冻结,他买了一架二手游艇,租下了一座带有庭院的充满地中海风情的住宅。在艳阳高照的晴天他们出海,却又在船舱里躲避着阳光,他们选择□□或者尼尔的故事。尼尔会说,在某个阴天,一个二十三岁的保安在他工作的银行里开枪自杀,摄像头记录下了本该保卫他和他人的手枪如何杀死了他,从这天开始人们发现自杀成了一种全新的疾病,以不知名的方式传播着,有些自杀者你能找到原因,有些你不能,起初自杀者数量不多,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很快能被取代,而在他们各自的家庭里却成了一道崭新的不能谈论的伤痕,很快地,当你正在快餐店里排队点餐,却被收银员以刀割喉的血液溅了一身,当你正诅咒着刁难你的上司去死,却被他跳楼时撞碎的玻璃刮出一身血痕,当你亲吻了梦乡中的儿女后,你静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吞下所有安眠药,而他和乔舒亚正躺在地中海上的一艘游艇中,□□,喝冰冻的苏打水,听四五十年前的音乐,躲避着这场新世纪的黑死病。他擅长编这些故事,就算他最终放弃了做诗人的念头,被锁在华尔街高处的办公室里,这种天赋还是没有丝毫减退。 没有人会关心这些。在他们去塞尔维亚看弗拉明戈到凌晨、驾着车穿过黑暗的公路回到海岸边的小镇后,乔舒亚睡到下午六点才醒来,薄暮中他看见尼尔整齐地穿戴着他当年的西装,连领带也打得完美,最后一点阳光透过窗帘,照亮了他的金发,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说:我该回纽约了。后来尼尔想,他对乔舒亚的爱就消失在那天黎明时,狂欢已经结束了。 可他总是记得那个庭院,记得乔舒亚穿着宽大的白衬衣,袖子卷过肘关节,悉心地搬走杂物,拨出杂草,种上他喜欢的花草,而尼尔在二楼的窗边,读着一本西语诗集,偶尔看看乔舒亚,他做得如此细致认真,仿佛他们一生都将在此处度过,好像他会永远爱着尼尔、爱着尼尔身边的一切,他们将在一起,无论疾病或健康、富贵或贫穷,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在他们提交离婚申请后,尼尔在二楼主卧室里看着窗外的花园,他看见乔舒亚走到玫瑰丛边,他看不清楚,好像乔舒亚也是穿着宽大的白衬衣,袖子卷过肘关节,他剪下了几支玫瑰,把它们放在跑车副驾驶座上。 后来每到乔舒亚生日时,他让花店员工去都送上一大束玫瑰,他总觉得乔舒亚就像玫瑰似的,庸俗平常又无可挑剔的美,几乎能让每一个人喜欢上他。他忘了在安达卢西亚海边小镇的庭院里,乔舒亚没有种过玫瑰。他没有特别偏爱的花种。 ☆、02 02 在那个糟糕的万圣节晚会的第二天,纳撒尼尔威尔森拜访了艾肯的病房。 结束工作后,他抱着一束康乃馨,找到那间病房,敲了敲半掩着的房门,透过门上的玻璃,他能看见单人病房里正在睡梦中的病患和坐在床边的艾肯夫人。艾肯夫人说了声请进,依旧注视着她的儿子。 尼尔把花束放在床边的花瓶里,艾肯夫人才发觉他并非医院员工。她有些惊讶,虽然她平日里也亲昵地叫唤着他尼尔,但她并不认为这次拜访对他而言是必要的的,而且她知道她的儿子昨天还把他的法拉利撞成了废铁。 他好些了吗?尼尔稍稍调整了一下花束摆放的角度,转过身问道。 萝莎娜,尼尔还记得她的名字,她是个美丽的拉美裔女人,说得一口带迷人颤音的英语,在纽约社交圈里有不少她这样的拉美太太。她朝他露出一个一个微笑,他没事了,只是需要睡眠。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尼尔,我感到很抱歉 别在意,当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做过很多傻事。 尼尔和她闲聊了几句,特别解释了一下乔舒亚去了佛罗里达,然后就离开了。如果他撞坏的不是乔舒亚祖父留下来的纪念物,大概会是乔舒亚来拜访他的。乔舒亚天生擅长这种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而真挚,使人感到他除了客套之外还又带着一点真诚,而且这真诚是特殊的、只保留给自己的,不多不少,不至于让人觉得他虚伪得令人厌恶,也不至于让人感到太过唐突。他在大学读了几年经济,研究生毕业后就被银行聘请,银行喜欢他这样的富家子,他会打高尔夫球,擅长各式社交舞,懂得鉴赏美酒宝石和各类奢侈品,尽管这般不免让人认为他有点庸俗,但因为成长在富裕的家庭中,他的庸俗带有一种莫名的从容不迫。不久前乔舒亚认识了个七十多岁的老年顾客,叫做布鲁克摩根,他和他的妻子没有子女,妻子在前两年因为乳腺癌去世了,他过起一段非常孤独的日子。最近他打算重操旧业,做几笔投资好充实自己的生活,因此乔舒亚认识了他。大概是因为乔舒亚从小与祖父最为亲近,他的确很擅长与老年人相处,不过两周的日子就让老人亲亲热热地叫起他乔希来了。他陪着摩根打高尔夫,邀请摩根坐他的游艇出海,偶尔讲一讲他和他祖父的事情,甚至在用餐时他帮摩根将火鸡用刀叉优雅娴熟地去骨,这令摩根感受到了一种祖父应受到的关爱,而非轻视。以致于他年轻的外甥对他迟来的关爱却显得虚假,因而他更加喜欢乔舒亚了。 尼尔走了几步,意识到走廊拐角处有人在看着他,尼尔不禁打量了他一眼,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的金发有些长了,似乎来不及打理而显得蓬松,他很漂亮,长相上些许不如人意之处都由青春为他遮掩了去。尼尔走到他身边时停下,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他惊醒似地抬起头看他,尼尔才意识到他是在顺着自己的方向看着某一间病房。没什么咳,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哑,尼尔听出了醉宿,他想起自己大学时也常如此,而醉宿后的头疼却能让他集中精神,这比起他那些为考试复习而使用药物的同学更为古怪。但到了他将近三十岁时,他很容易地就戒掉了烈酒,似乎没有什么再值得他为之举杯痛饮了。 在他得到积极的消息后,他转身离去,并不打算去探望他的朋友。尼尔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着过于宽大的外套,透露出年轻人特有的放荡和神经质。他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虽然那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地衰老了,但随着对方渐行渐远,他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十多年的时光。他追了上去。 尼尔只是说要送他回去,然后知道了他叫路西安麦克伦,他来自芝加哥,正在纽约读大学。他不安地坐在后座上,在与他大学还差两个街区的路口他就要求下车,他说懒得去找个借口给同学,尽管尼尔看起来很像他的亲戚。尼尔笑了起来,他们长得没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都有着金发罢了。尼尔有一双泛灰的蓝眼睛,而他的眼睛是介于黑色和绿色之间的。然后尼尔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路西安带着笑意地看了他一眼,把便条收进口袋里。 万圣节天黑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3 得很早,他停车在路口,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听见敲门声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警察开罚单了。他转过头去却看不见人。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给糖,就捣乱!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他的身高不及车窗,戴着的巫师帽却在尼尔眼前晃着它尖尖的帽顶。尼尔放下车窗,没有糖噢。 这已经不是讨糖的时候了,但这小孩还是要趁着万圣节行使一下任性的权利,他继续敲起了车门,糖!糖!糖!尼尔无奈地耸了耸肩,打开储物格摸索了一下,他发觉里面的确有没开封的杏仁曲奇,他是不爱吃零食的,这是给乔舒亚准备的,尽管乔舒亚很少坐他的车。尼尔把杏仁曲奇递给他,虽然不是糖,但也让他满意地离去了。 他习惯了乔舒亚,记得许多关于乔舒亚的事情,大多微小不过,好像这些对乔舒亚的记忆代替了对乔舒亚的爱意在他脑海里存在着,好像乔舒亚是一缕失去了肉体的幽灵,永远地缠绕在他心里。 今晚他见不到乔舒亚了,他知道乔舒亚今天会去洛杉矶给祖父扫墓,他在纽约的家人都不会这么做。他从小和祖父生活在洛杉矶,大学时在波士顿,和尼尔结婚后才定居在纽约。他的祖父身体一直很好,近一百岁了还能良好地打理自己的生活,妻子逝世后就和自己的小女儿住在一起,有几个外孙绕膝,生活并不孤寂。他最后一个圣诞节却邀请乔舒亚回洛杉矶陪自己,尽管之前乔舒亚已经在感恩节时探望了他,圣诞假期结束后他还请求乔舒亚留下来,乔舒亚并没觉得有什么古怪,但几天后道格拉斯就在睡梦中离世了。那时尼尔和乔舒亚才结婚一年多,他去了洛杉矶陪乔舒亚处理道格拉斯的后事,道格拉斯已算是高寿,而且走得轻松,虽然事发突然,他的家人也没有太过伤心,只是乔舒亚却在悲伤中沉浸了好几个月,他的悲伤是克制的,但尼尔感受到了,他也为道格拉斯的离世感到悲伤,只是远不及乔舒亚的深重罢了。他只见过道格拉斯几次,却对道格拉斯有很强的好感,道格拉斯和善而有幽默感,经历丰富又不爱说教,相处时间很短,但让尼尔感受到了他那种不着痕迹的体贴和无言的理解,他在乔舒亚身上看到了道格拉斯的影子,只是乔舒亚缺乏对他人发自内心的理解,所以他有时不免显得虚伪。尼尔猜想随着年纪增长,乔舒亚大概会越来越像道格拉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反过来成为他喜欢道格拉斯的理由。 后来他发觉的确如此,他看着乔舒亚成熟或是老去,就算他们的人生轨迹从交叠变为平行,他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陪伴乔舒亚一生。 万圣节第二天乔舒亚回到纽约,尼尔亲自去拉瓜迪亚机场接他,乔舒亚把行李放在后座上,忽然想起他忘了点东西,然后倒回机场。他等了很久,足有一个小时,这几乎令他感到恼怒了,在来来去去地听了几个无味的电台后,他居然搜索起路西安麦克伦这个名字来,他找到了路西安的社交网站,在他的社交圈里已经没有路西安这般年纪的人了,比他年长一些的朋友会头疼地谈论自己的儿子,就像路西安这样。到乔舒亚回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一张某人被扔进游泳池里的照片,尼尔笑了笑,我想起自己了。 乔舒亚看了那张照片一眼,在梅尔怀特家吗?梅尔怀特是他们的同学,在里维尔海滩附近有一处豪宅,每到父母外出度假时就要邀请一群同学开派对,尼尔因为抢走了大家心爱的乔舒亚而被举起来扔进了游泳池里,那时大家都醉了,一位还算清醒的同学把他捞了起来,他是乔舒亚的高中同学,他把尼尔送去换衣服,路上说起了乔舒亚,尼尔才知道自己是他的第一任,嗯,至少是公开的第一任。几乎所有人都宣称自己爱着乔舒亚,那种玩笑式的又不乏真诚的喜爱,对于半真半假的**,他既不当真也不感到被冒犯。 他们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你找到了吗?乔舒亚点点头,又稍微举起了他的左手手腕,比之前多了一块腕表,尼尔记不得它是乔舒亚怎么得到的,只认出了是非常昂贵的江诗丹顿,倒是值得乔舒亚找那么久。但他还是觉得奇怪,他甚至慎重地打量了一次那块铂金的江诗丹顿,表盘很大,设计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也许这是他想不起它的特别含义的原因,也许它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含义。事实上,尼尔并不认为乔舒亚是个很物质的人,或者说他并不看重物质,这也是他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原因,人们总会把他的体贴当做一种出于性情的好感,而且算计或者索取,也是如此,他在银行里的业绩好得惊人,认为他靠信托基金过活的人总会不敢相信这点,但他也不为此骄傲。乔舒亚看上去没有什么追求,但人们并不因此认为他平庸,反倒觉得他有一项神秘的事业。 乔舒亚。尼尔总是这么唤他,从他们见面的第一日起便是如此,如果下一刻你就要死了,你认为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他们很久没有讨论过这种问题了,谈话总是有趣但不深入的,总是关于别人的。尼尔的心门已经死死地锁上了,并非一种无奈的自我保护,而是对自我的放弃,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如此轻巧地放弃了自己,放弃了诗人的灵魂,放弃了自由的生活,放弃了他的乔舒亚。这些都是他们不愿意谈论的,他想乔舒亚会为他们没有在安达卢西亚的海滨小镇度过余生而感到遗憾,为从没有追求过甚至谈论过梦想而感到遗憾,为不知道他的多次背叛而感到遗憾。 我想,所有人和我自己都应该认为我一生顺遂,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呢,尼尔,你可能感到失望,我天生就缺乏热情,噢,也许我早就这么说过了。我很嫉妒那些有这种天赋的人,是的,我认为这是一种天赋,想要做成某一件事、成为某一种人,这真是令我嫉妒的天赋,无论它将带来幸福或者痛苦。而对你呢,虽然我不相信爱情是彻底的自我奉献,但那种热情既不是完全属于我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这遗憾吗? 对于爱情一事,乔舒亚总是被他的朋友当做指导,较为熟识的女年轻孩会向他诉说她们的恋情,询问他该怎么做,而为这类事向他求助的男性则是全年龄段的,尼尔不知道他能不能提出有用的建议,但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尼尔生命最后的年岁里,他想知道、却不能去质问乔舒亚为何没有采取过半分手段去维护他们的婚姻,因此他不必承认乔舒亚早就放弃了他。 也许这也是一种天赋吧。尼尔说道。他曾经有过太多的无法承载的热情,不征求同意就把它们塞进乔舒亚的心里,就算乔舒亚的心不能被点燃,也被灼热过。他有时觉得自己放弃做个诗人,至少还有乔舒亚,但他却不能从爱情中得到安慰,或者他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他和乔舒亚太过顺遂了,没有试探,没有考验,没有争吵,没有志趣相悖,没有亲人反对,所以最终感到厌倦时也没有遗憾,好像他们都不曾为之付出过什么。 我想也是。乔舒亚笑了起来,要是没吃饱就死了倒是有点遗憾。 虽然这天不是什么纪念日,但是他们选了个特别昂贵的日本餐厅,连开瓶酒都要七十五美元的地方。往常乔舒亚每次吃寿司都要先把米饭和配料分开,对于自己不喜欢的配料,他会趁尼尔不注意时夹到尼尔的盘中,他很擅长用筷子,总能稳稳地夹起那些滑溜溜的鱼生然后准确地投进尼尔的盘子里,而尼尔根本做不到用筷子对食物进行如此远距离的传送,只能处理掉那些配料。今天他却难得地一起吃掉米饭和配料,而尼尔连续点了三次鱼子酱。 回到车里,乔舒亚打开了收音机,找到了一档放老式灵魂乐的电台。尼尔想起在那个小镇上,他们每天轮流做饭,尼尔总是做得很慢,也不如乔舒亚做得好,但乔舒亚总是等着他,在餐桌上摆弄着收音机,听着西语新闻或者歌曲。那时尼尔的信托基金被冻结了,乔舒亚还有他祖父的纵容,日子过得不算艰难,但在食物上却是很糟糕的,镇上一家像样的餐馆也没有,乔舒亚也用不惯西班牙人的调料,尼尔做的就更差劲了,乔舒亚每次都尽力吃完并且认真地说尼尔做得比上次好,他还是过用西班牙的海鲜和米饭做所谓的日本寿司,因为不得要领他怎么也没办法让米饭黏在一起,最后气馁地把海鲜和米饭拌在一起,并且很尊重传统地加点醋,尼尔很是感动地把乔舒亚的那份也吃完了,因为乔舒亚终于做出了比他的更糟的食物。他们好像故意不去改进厨艺,好让自己习惯它们,他们默默地认为数年之后道格拉斯不能再庇护他们时,他们就要过上比这更糟的生活,但他们没有想念过以往的生活。如果他们在拂晓后就醒来,就会开车到小镇外的小路上游荡;如果他们在人们已开始工作后醒来,就在铁架床上依偎在一起直到正午。在屋子遭到蚂蚁入侵时,他们甚至会用食物铺路引蚂蚁到花园里,花园里保留着前人种植的柠檬树和油橄榄树,还有乔舒亚新种下的花草,尼尔也亲手造了一张长椅,细致地涂上了白色的漆。有时他们在日落后做爱,被单上还有温暖的阳光气味,天空是一种略深的泛着紫色的蓝色,就像乔舒亚的眼睛,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亲吻,带着烟草和烈酒的气味,做完之后就拥抱在一起,或者乔舒亚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他记得乔舒亚瘦削的身体,白皙的皮肤和后背的痣。 他一遍一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4 遍地回忆起那个西班牙小镇,而他再也不敢回去,因为乔舒亚的幽灵在其中游荡着。他回忆了将近六十年,沿着海边悬崖而筑的红瓦白墙在他回忆中不断变化,还有那些石头铺就的道路和穿过小镇的河流,沿着他的生命,没有尽头似地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03 03 尼尔在感恩节前又见到了路西安,他本以为路西安会丢掉他留下的电话,但对方出乎意料地把它当做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随身携带着。在感恩节前一个周五,他知道乔舒亚会和朋友在一起,所以留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文件。天已经黑透了,他才准备离开,这时他接到了路西安的电话。路西安说他的车上被查到有海洛因,现在被拘留在警局里,他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他会被判刑,也许在监狱里度过四五年。尼尔听着他颤抖的声线,无声地笑了起来。那时他觉得自己要有个儿子大概也会像这样麻烦,然后他托人将路西安弄了出来,好像在练习着如何保护他未来的儿子。 路西安在车上一直强调着自己没有嗑过药也绝对没有接手过那包海洛因,似乎因为之前情况太过紧急他连外套也没穿,车上的暖气才让他恢复了血色。尼尔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车时,他才停止说话,并且花了很长的时间找回了理智。然后他向尼尔道谢。 多年后他还记得纳撒尼尔威尔森,仅仅是记得而已,很难回忆起他的容貌,那是丝毫不差地符合某种标准的长相,好像每一个英俊的美国人都应该长成那样。 下车吧,我想你还没有吃晚餐对吗?尼尔把车停在了麦迪逊公园附近,他们走了一段路才到麦迪逊公园11号餐厅,路边是麦迪逊公园的绿树,枝叶在月光和人造光源中摇曳着。尼尔走进那扇不起眼的大门,看到室内的装潢,忽然感到莫名的熟悉。在路西安的社交网络中提到过这家餐厅,尼尔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出过轨,也睡过比他小许多的大学生。有些大学生是为了支付高昂的学费,因为他长得不错,脾气也算是温和,他们总愿意和他聊聊大学生活与学业,而尼尔也愿意坦白他大学时是靠抄自己男朋友的作业应付过去的,成绩太差时就是他的校友父亲出面解决。而如今他工作勤奋,思虑周全,决策明智,令人不敢相信他大学时的学业如此糟糕,也让他那个挑剔的总是指责他的父亲感到满意甚至骄傲了。 也许是因为他父亲感到他已能独当一面,他父亲在半年后就撒手人寰了。老威尔森差点儿就能过上他的八十岁生日了,他与前妻生了两个女儿,尼尔是他与现任妻子的独生子。尼尔的母亲,薇萝妮卡吉尔威尔森,六十岁,曾是,哦不,一直都是曼哈顿的社交女王,为争夺遗产而停止了半年的觥筹交错,在那年元旦又重整旗鼓,回到社交界。而老威尔森的心脏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尼尔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半点时间去哀悼他的父亲,或者为了长久束缚着他的枷锁的消失而感到轻松。那段时间他多次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们年长许多,衰老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尼尔本来会有个弟弟的,只是母亲因为和父亲置气而一时冲动去**了胎。尼尔看着他的姐姐们,想起了那个从来没有出生过的弟弟,尼尔不禁假想着,也许他会继承家业,而自己会成为诗人,在地中海的沿岸度过余生,或许他有自己的理想,而尼尔又不得不做继承人,但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得到他想要的生活,仿佛如此尼尔也会感到满足。 那年元旦前夕只有他们在家,乔舒亚用椰子油和别的香料烤了一只鸡,尼尔在屋外用彩色小灯泡装饰着圣诞树。最近刚下过雪,树林被白色覆盖,天空是纯净的深紫色,云高而薄,不时有积雪滑落的声响,显得四周空间更为广阔空旷。这一大片区域中只有他和乔舒亚,每一间房间的灯都打开了,像是两个精灵躲在泛着橘黄色光芒的洞穴里。晚餐之后他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乔舒亚认真地用雪堆了一只狗,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堆了一个半人高的北极熊,他们没有去看时报广场的表演转播,乔舒亚试图堆出一只猫,但雪很难被如此精巧地塑形,尼尔在一边用树枝在积雪里画了加菲的头像,乔舒亚看了大笑并且表示画得实在是太走形,接着他画了欧迪,画得像模像样,他什么都做得很好,简直令人嫉妒,尼尔转念一想,也许他在办公室无聊时也会画画加菲欧迪什么的。尼尔突然握起一个雪球丢在欧迪身上,然后大叫着是加菲干的!跑回了屋里。随后乔舒亚原谅了他,他们一起看电视上时报广场的新年倒计时。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旦,多年后尼尔会与其他人一起看水晶球的下降,却听不见那几声南加州口音的倒数声。 水晶球下降,一年过去。尼尔回想起来,感到那一年平淡的不可思议,他的工作量增大,每天都过得忙碌而乏味。乔舒亚为此宽慰他,却令他感到自己像他的普通朋友或是某个客户。他经常感到非常紧张,又找不出原因,不知道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乔舒亚。有时他醒得很早,天还没有亮,乔舒亚在他身旁侧身睡着,面容模糊而又迷人,仿佛他们还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这十几年只是大梦一场。也许他们会分开,他几乎能确定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但他不知道乔舒亚是否早已发现了他的背叛,尽管他自觉谨慎,但却没有多大把握。 他会坐在床上,就那么坐着。在这寂静的时刻,他毫无理由地想起那二手游艇里狭小的船舱,其中的那张床很小,并不适合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他们要想好好地躺在那儿,必须拥抱着彼此。而在这张宽大的床上,这种举动似乎是多余的了。 可他们不会永远留在那张床上。他们还是回到了美国,他们读完了书,他们结婚。他父亲第一次对他表示满意,是他的结婚对象。老威尔森似乎认为他会叛逆地选择一个不符合期望的对象,但乔舒亚符合他每一项标准。相同的阶层,良好的教养,温和理智的性格,出色的社交能力,优秀的学识和对诸事的见解。就连乔舒亚的长相,都是令他满意的不多不少的端正优美,第一眼就能博人好感,却不过分地耀眼。 在大学联谊时,乔舒亚经常被同学围着,半推半就地讲起好莱坞八卦,他的祖父拥有制片厂,他还有一位导演叔叔,他知道的很多,也擅长讲述,从不指名道姓却能让大家听得入迷,丑闻也能被他讲得十分幽默,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尼尔觉得也许某天自己也会成为乔舒亚口中的某位先生。 乔舒亚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他下班之后偶尔会陪摩根去中央公园散步,摩根当年是个雷厉风行的商人,到了老年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挚友,现在只愿意跟乔舒亚谈谈往事,他记忆不准确,叙述总是前后矛盾,乔舒亚也只是听着,不时评论几句。摩根尽管当年有许多不当行为,但在婚姻上却非常忠诚,从一而终,而他的妹妹玛德琳年轻时却很不检点,大学毕业后结了婚依旧与不少人有不正当的关系,摩根多次说教也无用,没过几年玛德琳就离了婚,更糟糕的是玛德琳的第一任丈夫还是他的生意伙伴,从此他就厌恶起了自己的妹妹,随后玛德琳嫁给了一位芝加哥的医生,他们几乎断绝的来往。直到他妻子死后,玛德琳半是同情半是愧疚地来陪伴了他一段时间,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他原谅了玛德琳,并且答应照顾她的儿子,路西安。 但摩根并不喜欢路西安,他长得太像年轻时的玛德琳,语气和作风也像,让摩根想起往年自己对玛德琳的担忧和自己名誉的损失,他总是在外游荡,摩根也不加理会,好像早先就料到了一般。他在上东区有一套复式公寓,他的妻子曾经抱怨过公寓太大,那时他并没有多想,但如今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不能吸引他的电视节目,他想起自己往年心思全部放在生意上,给妻子优渥的生活却没有时间陪伴她,几十年来她从未抱怨过,只是在他们四十多岁的某天清晨,她平淡地说了一句:布鲁克,你不觉得我们家太大了吗。他以为她在说孩子,但现在他回想起这句话,回想起他去世的妻子,她把孤独留给了他,像是一种轮回。他总是睡不着,坐在房间里静静翻看他的家庭相册,大多是他退休后与妻子在各地旅行的照片,他反复地看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戴戒指、切蛋糕、跳舞,然后他听见了路西安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房间的声响。 他原本不想去插手路西安的生活,直到一天他听见路西安打电话时叫了尼尔这个名字。他明白路西安的口气意味着什么,而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很多人都叫尼尔,包括乔舒亚的丈夫。也许是老年生活太无聊,他调查起了路西安的行踪,就像当年对付商业对手一样,尽管他们见面很少会面,但却被他抓到了证据。他本不希望那位尼尔就是纳撒尼尔威尔森,摩根感到自己陷入了两难中,他不知道乔舒亚是否知道这件事,甚至是否默认了,如果他把照片给乔舒亚,会是在破坏他们婚姻吗这种想法很不合逻辑,但摩根一点不想失去乔舒亚这个朋友。 又是一次似乎平常的散步,初夏的中央公园里有轻微的虫鸣,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跳跃,它们扑扑地扇动翅膀,如此愉快而不知疲倦地,仿佛正为着某种古怪的目的作出努力。摩根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5 有意地往树林深处走,然后在一颗大树下坐了下来,乔舒亚陪他坐在大叔树根上。摩根为此想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但又为乔舒亚感到不值。他开口谈起了自己的外甥,说起他得知外甥和一个已经结婚的男人有来往,他越说下去,就察觉乔舒亚的神情越是不自然。乔舒亚在人前总是带着笑容,但现在摩根看着他微微地颤动着,努力地克制着情绪,不禁又怀疑起自己是否在破坏乔舒亚的生活,他并不是乔舒亚的父亲或是祖父,他没有资格和对方谈那个话题。摩根停了下来,拍拍乔舒亚的肩膀,你看起来不太好。 乔舒亚愣了神,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摩根忍不住叹气,这儿有些冷,把外套穿上吧,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树林很密,风夹带着湖中的水汽,乔舒亚之前脱掉了西装外套拿在手上,只穿着衬衣,的确有些冷了。但他并没有动手把外套穿上,他想起了他的祖父,道格拉斯,去世那年他二十八岁,但在道格拉斯心目中他永远只有八岁,永远是个小男孩,眨着一双天堂般的蓝眼睛,等着被照顾,等着听老故事,等着被教导富有趣味地生活、如何与人相处。在道格拉斯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好像感知到了未来似地握着乔舒亚的手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孩子。 他想着,不觉间红了眼眶,几乎要流下泪来,而摩根并不了解其中缘故,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他的伤心事。摩根拿过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切都会好的,好乔希,没事的。 事情并不会好起来,夏天还没结束,乔舒亚就和尼尔离了婚,摩根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番话起到了多大的推动作用,他甚至不知道原因,也不敢向乔舒亚询问,他只知道他们的分手非常平和,几乎让人怀疑他们当年究竟是为何而结婚的。乔舒亚没有为此消沉,他像往常一样工作,在哈德逊河边买了一套新公寓,找了个车库把他的跑车存了起来。至于尼尔,摩根只知道他和路西安再没有见过面了,他的外甥并不是他们离婚的原因,但他也不愿意再去猜测了。 事实上,尼尔每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婚,都会发现一些新的理由,他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厌倦。离婚两年后,尼尔由机器代孕得到了一个儿子,伊莱威尔森,那是一项新兴技术,许多人还是愿意采取人工代孕,但尼尔似乎不太关心这些,有时他觉得他更愿意他的儿子与任何人无关。尼尔四十三岁时第二次结婚,搬到了曼哈顿,三年后离婚,奥利弗罗德里格斯比尼尔小三岁,也是第二段婚姻,他家境很好,热衷慈善,尼尔觉得他是真的好心人,他对自己的儿子伊莱也很好,以至于他们离婚后,伊莱还会经常和他见面,甚至连青春期的各种烦恼也愿意找他谈。奥利弗也是纽约人,他非常热爱这座城市,总是和尼尔讨论他在纽约市地标保护委员会里的活动,并鼓动尼尔也参加,尼尔不讨厌这些,但也没什么热情,对他也是如此,没多久他又有了一个前夫,也是和平分手。比起乔舒亚,尼尔觉得奥利弗更像一位朋友,真正地体现了和平分手的意义,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回忆。第三次离婚在他四十八岁时,只持续了两年,第三任是一位年轻的律师,不同于乔舒亚和奥利弗的温和,他性格强势得令尼尔受不了,他的控制欲逐渐显露出来,这令尼尔想起自己的父母,于是在他彻底熟悉业务之前,尼尔果断地提出离婚。的确是个明智的做法,他很快成为纽约最有名的律师,极擅长离婚遗产一类的事务,第一段失败的婚姻只是他人生中不起眼的灰色一笔。 在第二次离婚后,他认识了艾德华卡特,二十五岁的富家子,放荡而任性,因为彼此都把对方十分端正地定义为**,所以尼尔到没有觉得他有多令人厌烦。尼尔在无人时会叫他艾迪,甚至是孩子,他猜自己大概勾起了对方的恋父情结一类的癖好,从而对他更加地纵容。他会说起自己以前去过俄罗斯,和一个寡头搞过几次,还说他买过一个小岛,颇有兴致地和尼尔讨论了一阵如何在小岛上建一些奇怪的符合他个人美学的建筑。尼尔想起了当年乔舒亚想买一架游艇,那种极其昂贵的,将近八十英尺的,但却作罢了。艾德华也喜欢女性,他甚至会拿着杂志向尼尔指出他睡过哪些,毫不遮掩地说她是个疯姑娘,有一次差点和狗做了之类的话,还说起了那些技术特别好,然后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睡过女人吗。尼尔轻笑几声,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回答,硬不起来。艾德华又问他:你为什么离婚?我是说第一次。 这是唯一一次由别人来问他这个问题,他还记得他们坐在卡特家的庭院里的水池边,躲在重重树影下,主宅大厅里正在进行疯狂的派对,肉体、酒精和药物,卡特夫妇住在南安普顿的海滨别墅里,从不管他。年轻时他和乔舒亚也参加过,但他们总是趁人们不注意时拿一瓶杰克丹尼斯去花园里找个角落藏起来,轮流喝酒,聊天,有几次还在灌木丛边做爱,差点被来找他们的人发现。尼尔想了个很适合艾德华的说辞,因为被他发现了,我不想生活在那种宽容的目光下,你明白吧。 他自己问过很多次,总能想出不同的回答,有时觉得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年轻时的热情,而不想在看着乔舒亚这个见证者在自己眼前反反复复地让他回忆起往事。但不管是不是这个理由,他都失败了,因为他总是会回想起来,在拥挤的酒吧或是宿舍里与同学分享威士忌与香烟,那些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诗集与小说,冬夜里对着飘落着的茫茫大雪自问自答地喊道:大地上可有尺规?绝无!* *引自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 作者有话要说: ☆、04 04 伊莱成年前与尼尔的关系很差,四岁时他有了清晰的记忆,奥利弗就出现在他生活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奥利弗当做他真正的父亲,而在尼尔与奥利弗离婚时他明白事实并非如此。但尼尔从来不反对他去找奥利弗,有一年他在尼尔的同意下跟着奥利弗一家去加拿大滑雪,不过那时他太小了,不能去真正的坡道上滑雪,奥利弗陪着他在平地上玩滑雪板,或者坐在餐厅的落地窗边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一边喝热巧克力一边给他讲关于雪山的传说。他记得许多奥利弗给他讲的故事,有时尼尔出差,他可以躺在主卧室里原本属于尼尔的那个位置上,听奥利弗讲西部淘金者的冒险,内战时期南方黑人的逃亡,印第安人的神话,纽约的都市传说,故事总是那么长,他坚持不到结尾就进入梦乡中,只能等到第二天吃早餐时再听,他记不得他睡着前听到哪儿了,而奥利弗会随便挑一段讲下去,伊莱总认为他讲的是另一个故事,或者不是昨晚那个故事原本的结尾。 伊莱十二岁时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唯一一次,冒着夜雨跑到了奥利弗的公寓里,奥利弗和他的男朋友住在一起,他泡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听见奥利弗和男友的低声争论,接着他听见大门开关的声响,并不用力,显示奥利弗的男友也同奥利弗一般修养良好。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奥利弗来敲浴室的门,伊莱,水应该变冷了,开门吧。伊莱打开稍微打开门,从门缝里接过他递来的浴巾和衣物。奥利弗的睡袍对他而言大得过分,他不得抱着多余的一部分,奥利弗领着他到卧室里,端着给他煮的红茶,加肉桂、蜂蜜和一点点威士忌。 他小心地喝了一口,很烫,也许有点辣,对不起,奥利弗。 没什么,他觉得我应该把你送回家去。奥利弗在床边坐下,像以往那样头发留得有些长,随手扎在脑后,他的头发半是金色半是棕色,夹杂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古怪,但他从没有选择把它们染成金色或者棕色。伊莱他不喜欢剪头发,有一回尼尔说他的头发似乎有点长了,然后又无心似地说了一句你不喜欢改变吗。伊莱想起了他耗费大量精力保护的纽约地标,他还说他一生都几乎没有出过纽约,大学也在纽约,读的还是历史系,但反正他的家庭很支持他的爱好。 他是不是还说这是因为尼尔伊莱没有说下去,他看着奥利弗的侧脸,的确有尴尬的神色。 奥利弗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摇了摇头,没错,但并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家人,而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建立于血缘之上,同样地,也非尼尔。没错,如果没有尼尔,我们不会认识,但你并不是他的一部分,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他。 那么我是什么? 奥利弗笑了笑,没有讥讽,我不清楚,也许是生命之火,造物主的奇迹? 伊莱并没有察觉他的幽默,只是喝完了所有的红茶,你认识乔舒亚吗,好像每年我爸都要去见他一次。 认识。奥利弗拿过他的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纽约不大,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认识了乔舒亚,尽管他不太热衷社交活动,也在一些慈善酒会上见过乔舒亚,他们第一次聊天时,奥利弗在讲纽约的旧闻,乔舒亚听得认真,又问了几个不太知名的商店和公园,他对答如流,不禁感到有些自豪。奥利弗去年也见过他,他有了衰老的迹象,但并不会触动奥利弗,就像他年轻时漂亮的面容也不会令他迷恋,只是人群中的人,比较好看的一个。 他怎么样? 大家都很喜欢他,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对社交圈不感兴趣。奥利弗用力地揉了揉伊莱的头发,你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6 在想知道些什么,小家伙? 我觉得,我爸很不通人情,难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也离过两次婚,这有关系吗? 伊莱应该没有见过乔舒亚,奥利弗想,不过他可能搜索过乔舒亚温特伯恩这个名字。像是小孩子一些古怪的迷信,乔舒亚在他的脑海里被虚化成了某种精灵或者恶魔,把他的父亲变得像继父似的糟糕。但奥利弗也没有了解过乔舒亚,从未和尼尔谈论过他与乔舒亚的往事。奥利弗甚至觉得自己不了解尼尔,他似乎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又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生活,他不是任何时候都要谈论生意的人,奥利弗甚至觉得他把工作狂的性格强加在自己身上,像是与自己的搏斗。 我知道你和尼尔有时候很难相处,但他甚至不能与自己好好相处。我必须承认,我不了解他,我不想跟你说其实你爸很爱你这种话,但是试着原谅他。也许你会认为他太冷淡了,但我想他大概天性如此。 伊莱点了点头。他通过尼尔知道奥利弗家的地址,好像尼尔早就预料到他会离家出走,奥利弗家总比黑暗的街道安全。第二天尼尔早上到奥利弗家楼下接走伊莱,送他去上学。他发觉尼尔的表情有些失望,并不是一种料中他行径的自得。 我很抱歉,昨天我不该那样说话。尼尔先向他道歉。事实上,尼尔经常会向他道歉,承认自己太冲动、言辞太刻薄、不守信,却只是令他觉得尼尔不像一名真正的父亲。 不,是我的错伊莱小声地说。 到学校时时间尚早,伊莱没有立刻下车。他忽然明白了他昨晚和尼尔的争吵,与自己是否按时**睡觉并没有关联,是因为他拆开了尼尔放在储物间的那个纸箱,里面全是旧书,他原本以为会是尼尔与乔舒亚的纪念品。对不起,但我真的好奇,关于乔舒亚。 如果我们没有离婚,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尼尔说着,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会做法式甜点,会十种领带系法,会把车开到一百二十迈。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追寻什么,但他没有任何过错。 尼尔不与伊莱谈论乔舒亚,并不是因为伊莱的年龄太小,而是他一生都不会与任何人谈论乔舒亚。 几个月后,伊莱的妹妹出生了,与他一样,也是机器代孕。一点征兆也没有,尼尔根本没有和他商量过这件事,他惊讶了很久,不过后来他发觉那是一种激动,他并不觉得这个女孩抢走了他的父亲,反而她唤醒了尼尔作为父亲应有的情感。她叫做乔安娜,让伊莱想到了乔舒亚。 他将要上大学那年,乔安娜才准备上小学。他拿到录取那天晚上他陪乔安娜下跳棋,从晚饭之后开始一直到乔安娜的睡觉时间,尼尔一直自己的书房里。他独自在客厅里坐了半个小时,才下定决心去找尼尔。 书房的门半掩着,他敲了敲门,就径自推开了门。尼尔没有开灯,窗外的灯光隐约地勾勒出屋内事物的轮廓。 爸爸。伊莱轻声交换他,忘了开灯。尼尔坐在沙发上,应了一声。他感到非常紧张,手上还握着一颗跳棋棋子,手心的汗让玻璃珠变得温暖。我我想告诉你,我没有报经济学。 没有他想象中的发作,尼尔只是点了点头,那么? 他说了下去:我报了建筑艺术史。 尼尔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不清尼尔的表情,他只觉得非常紧张,仿佛尼尔透过他的躯体,正审视着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他的过去和未来。他不知道尼尔会不会答应,也许他会和尼尔作对,也许他的信托基金会被冻结,也许尼尔会干脆与他断绝关系。尽管他和尼尔的关系一直很糟,但他从未真的反抗过尼尔,因为他事实上一直畏惧着尼尔,也因为尼尔对他从没有什么要求。 你在担心什么。他听见尼尔轻笑。过来坐下吧。 他又忘了去开灯,走到尼尔身边坐下。他感到尼尔把手放在他肩上,动作不太连贯,很生疏,因为尼尔很少这么做,然后尼尔又抚摸了他的脸颊,这令他莫名的反感,也许是因为太过陌生。但伊莱只是沉默地坐着,等待着尼尔的发话。 我父亲说,如果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也会让他继承家业。我曾以为他是对的,我坐在他曾经的办公桌前,我以为我已经变成了他,但我没有。伊莱,我会支持你的选择。 这只是一句父亲常会对子女说的老套句子,但尼尔让伊莱感到,在做这个决定,他仿佛用了十多年去思考。我曾想让你经历我曾经历过的,也想让你去完成我未完成的我曾认为你是我生命的继承者,但我必须承认,你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原谅我,伊莱。 他发觉他的儿子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好像他曾抱过的安抚过的婴儿。在尼尔的记忆中,他的父亲从没有这样拥抱过他,只有指责,他的父亲总希望他能证明自己配得上他生下来便拥有的一切,总是严厉地挑出他的错处,在他上大学前的暑假,他被要求去父亲的公司实习,他不断地犯错,被父亲在职员面前责骂,那时他从未想过要证明什么,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他拥抱着哭泣的伊莱,仿佛拥抱着自己。 在这个暮春的深夜里,尼尔与自己和解。 他的父亲也叫纳撒尼尔,更多地被称作纳森,而他被叫做尼尔。他自我介绍后总会补上一句叫我尼尔,有时候就连签名都会写成尼尔威尔森。但他觉得自己的逃避都是徒劳,只是漫长的时光将纳森的印记冲刷干净,他也从中因此解脱。尽管他到死为止都是个工作狂,但在余下的生命中,他再也没有感受到父亲依旧在注视着他。 尼尔抱着伊莱,脸贴在他的头发上,看向窗外的曼哈顿夜景,一片璀璨,像是广袤无际的星云。如果伊莱原谅了他,那么乔舒亚呢。他们已经分开二十年了,但他却希望乔舒亚在他身旁,也许此刻他们敞开心扉地交谈,乔舒亚原谅了他。爱意又回到了他的胸腔中,仿佛冬季过后,大桦斑蝶从墨西哥的中部森林里飞回了它们的美国故乡。 他们通常在年末见面,好像一年快要结束才想起这件事似的。今年他选了一家日式餐厅,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在日式餐厅里。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把配料和米饭分开,他只是夹着寿司将它们一并送入口中,他甚至夹不稳了,尼尔不知道他是太久没有用过筷子而生疏,还是因为衰老而变得笨拙。是的,他不再年轻了,也许是尼尔太久没有好好地看过他,衰老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他消瘦了许多,手背上附着明显的青筋,透出青蓝的血管。尼尔并不会更喜欢他衰老的面容,他们一般年纪,尼尔希望他们以同样的步调衰老下去,每天清晨他们一起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时光好像经过精确计量一样,准确地在他们身上留下相同的痕迹。 尼尔说他的儿子选择了建筑艺术史,不做评价,等待着乔舒亚的回答,他觉得有些紧张,好像乔舒亚的回答意味着对他的全部看法,他几乎以为自己刚才问了乔舒亚愿不愿意复婚。 你在担心什么?乔舒亚放下筷子,喝了点茶水。他又不想再说下去了,只是含糊地说道:让他尝试去吧,总有一天你会为他骄傲。 尼尔很少向乔舒亚谈起伊莱,此刻又不知从何说起,噢,当然,我现在就为他骄傲。他成为我的校友了,他很聪明,我想他大学时应该会比我好些。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大学本科时他和乔舒亚都是经济系的,他们接受一样的课程,在大课上总是坐在一起,教授们从不为难尼尔,但讲到某些难题总喜欢点乔舒亚回答,他的回答没有错处,却也谈不上新意或精妙,能让教授们欣赏地一笑、又不失高傲地讲下去。有时他半夜醒来,发现乔舒亚还在做作业,做课题或者写论文,他的成绩一向全优,乔舒亚并不需要刻苦,同时他也并不热爱他的专业。 谈话还是像以往一样无聊,他有太多想说的,但他不知道乔舒亚是否真的想听,还仅仅是出于礼节而微笑地倾听。他对乔舒亚,也许早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不能谈心的那种,表面上相处平和,实则貌合神离。而他又如何要求一个特殊的地位呢,他不知道他还拥有什么吸引乔舒亚的特质。 离开时街道上的雪没有化,道别后乔舒亚独自走向停车场,浅灰色的长摆大衣随着步伐摇晃,背影像是当年一样高挑迷人,穿过尚有行人的街道和树阴,轻微的脚步声似乎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和乔舒亚谈起往事,他忽然觉得如果他们贫穷,也许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生活中恼人又琐屑的麻烦把他们绑在一起,他们都是不知名的公司里的小职员,拼命节俭才能负担起一个孩子的费用,他们总是争吵,但尼尔会在乔舒亚失望之前道歉,阻止他说分手,尼尔会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无法承受失去乔舒亚,甚至连想象一下也不行。他们一生都居住在布鲁克林的某个狭小公寓中,把一辆福特用成废铁,饮酒是唯一的狂欢,□□是唯一的娱乐,在床上发泄过多的精力,以及苦闷和愤恨,直到一方安抚另一方,他们抱在一起哭泣,生活有的是痛苦。但他有乔舒亚,他的乔舒亚。那时一种带有诗意的贫穷和痛苦,让他想到雷德蒙卡佛,也许不那么糟糕,会是厄普代克的中产阶级。如此生活着,苦恼,又无可奈何,刺耳的闹铃,堵塞的管道,天花板上的霉斑,不愿为之支付医疗的小病小痛,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们的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7 生活。 最后一次见面,尼尔六十岁。接近春天,尼尔刚过完生日,乔舒亚还差两个月就六十岁了。在百老汇大街附近的餐厅里,位置在大厅中。他们年轻时那么漂亮,总是目光的焦点,分享了太长的时光,他们似乎共享了许多习惯,或者是默契,当人们看着他们在一起时,仿佛在看一段多年前的电影片段,他们的对话和动作,仿佛事先排练过无数遍,仿佛有其特殊的轨道,不能被改变。而如今尼尔还有着岁月的眷顾,乔舒亚却病态地衰老了。 乔舒亚说他已经退休了,准备搬回洛杉矶。尼尔想起了道格拉斯,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忘记道格拉斯。乔舒亚像是明白尼尔所想的一样,微微一笑,望向窗外,现在向你说生日快乐大概不算太晚吧。我想今年的春天迟到了。 那天他很少说话,似乎思维不太清楚了,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表达方式。尼尔几乎是恶毒地想,乔舒亚不再完美,他不应该在抱有太多的幻想和情感。 道别后他独自走了一段路,树枝上没有一片新生的嫩叶。乔舒亚说春天迟到了,好像他的生日就是应该是春天到来之时一样。他的生日并不是某种奇妙的天气预报,并不会那么准确,但乔舒亚把这当成一种准则。 乔舒亚的生日在夏天,尼尔想,从那天开始玫瑰就陆续凋谢了,有时准,有时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05 05 尼尔五十八岁的一天清晨,在洛杉矶,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乔舒亚,以为他们仍旧生活在一起,他在盥洗室镜前拿着剃须刀,头疼得无法下手,他忽然说:乔舒亚,可以帮我从包里把阿司匹林拿来吗? 没有回答,他又呼唤了一次乔舒亚。他看着镜中的脸,发觉自己流下了泪水。他打开水龙头,无声地哭泣了五分钟。他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眼泪的咸味让他感到极其陌生,像是某种毒药。 前两天他来到洛杉矶,洽谈收购事宜,是一次非常和平的友好收购,对方公司的助理准备了各种资料,尽心尽力,虽然年轻,但考虑却很周到。昨天下午尼尔离开时,助理陪他一起坐电梯,只有他们两个,尼尔忽然发问:你很了解洛杉矶,对吗? 助理以为他想借这次出差到洛杉矶逛逛,又不愿意去看那些俗气的景点,想向自己打听一些特别的去处。是的,先生,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四年了,很荣幸可以向你介绍一些地方。 不需要,他记得乔舒亚与他谈论过的洛杉矶,乔舒亚喜欢看电影拍摄场景,看他们如何造梦,他说,他总是在角落看着,然后发笑,而好莱坞和西区则是他高中时代的游乐场。 尼尔忽然俯下身,颇为严肃地对小助理说:我的意思是,给我找个女人。 虽然这种事很符合他对有钱人的看法,但是发生在他对之刚升起几分敬意的尼尔身上,他有点接受不了。尼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我付账。 如果小助理稍微熟悉尼尔,就该明白他喜欢用这种严肃的神色开玩笑。不过做足了功课的他,漏掉了最基本的一条,纳撒尼尔威尔森先生是个像意大利螺旋通心粉一样弯的同性恋。 尼尔也没料到这个工作如此之认真负责的小助理会忽视这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确是极其认真负责的。面对当晚出现在酒店套间门口的女人,尼尔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美极了,那又怎么样呢,他唯一能和她做的就是喝杯红酒聊聊天。 请进。尼尔领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是个拉美人,她穿着得体的黑色套装,化了一点淡妆,黑色的卷发披散着,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摆动着,满满的都是风情,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水味。不过尼尔没什么感觉,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请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回到书桌前。 尼尔感到非常尴尬,他猜对方也是如此。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微笑了一下,佩内洛普。 这名字有点拗口,也许叫做佩妮更亲切些,不过她那副南加州口音却把它念得很动人。尼尔不知道干这行的都喜欢起些什么名字,不过这肯定不是真名。尼尔。我很抱歉,我必须看完这些文件,还差一点,请等一下。尼尔觉得自己应该请她回去才对,但是太尴尬了,他一时开不了口。 房间里灯都被打开了,某种意义上,缺乏良好的气氛,但佩内洛普能很清楚地观察尼尔,他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很多,不需要借助眼镜就能阅读,头发依旧是耀眼的金色,并不显得苍老。 然后门铃响了。 佩内洛普好奇地望向尼尔,对方则回给她一个故作镇定的表情,看来是被我太太发现了。她也镇定地把嘴合上,虽然从业几年也没碰过这种情况,但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尼尔又说:别想着躲起来,或者沿着水管爬下去。请去把门打卡,佩内洛普。虽然这个要求有点不合常理,但佩内洛普还是镇定地起身,走向房门,犹豫地把手放在门把上,又听他补上一句:她应该不会带枪的。 佩内洛普鼓起勇气一把拉开门,然后发觉门外是推着餐车的服务员。服务员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听尼尔的吩咐,默默地把红酒和水果放在餐桌上,打开瓶塞,转身离开。 怎么回事? 尼尔假装正在收拾文件,但没有忍住嘴边促狭的笑容。开玩笑的。他看向佩内洛普,对方没有了那种职业性神情,乌黑的眼睛里有了真正的感情色彩,虽然她并不会为这种变化感到高兴。我道歉,真的是开玩笑的,我早就离婚了,而且还是前夫。尼尔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完它,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以为他明白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同性恋,但他就把你找来了。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不太安全,我希望你留下来。 他说得那么真诚,好像真心为她着想一样,佩内洛普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不禁瞬间就忘了他那两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她表示同意,在餐桌边坐下。尼尔倒了红酒,他在睡前喝一点,有助睡眠。然后他拿起一颗草莓,他还特别要求附上一罐奶油,这是乔舒亚的习惯,他最近突然想起了它。 尼尔往草莓上加了一勺奶油,然后吃掉。浓郁的甜味好像能唤回往日的时光。他对佩内洛普说:尝尝。佩内洛普看着他的表情,并不像非常美味的样子,倒像是吞下了一枚苦果。但尼尔以为她是担心发胖,便劝导她:一勺而已,没关系的。 应该不会太糟吧。佩内洛普顺从地尝试了一颗,发觉其实非常美味。尼尔很少与女性这样单独相处,他想起他第三次离婚后,认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她叫莎拉,她非常喜欢尼尔,几乎到了尼尔都费解的地步,他和女性都保持距离,除了几位女性生意伙伴、下属、亲戚,他甚至叫不出几个女人的名字,而他对所有女性又保持着一种非常礼貌的态度,不叫人感到体贴,反而是一种刻意的疏远,因此他从未吸引过女性。但莎拉没有试图缩短那段距离,她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学教授,同时也很有趣,尼尔愿意和她相处,他带莎拉去过在布鲁克林的威廉伯格的城市圣物博物馆,她对这些特别的地方很感兴趣,而他很了解纽约,不仅限于曼哈顿。几次有趣的短途旅行之后,尼尔的态度终于使她的热情退去,莎拉去了佛罗里达的一所大学。尼尔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伤害了她,只是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薇萝妮卡,有一天她精力充沛地布置好晚宴招待他父亲的朋友,在客人到来之前,她忽然对尼尔说:尼尔,以后你遇到第一个爱上你的女人,至少对她温柔一些。她大概只是想提醒尼尔不要在年轻时因为无知伤害别人罢了,想来也有些讽刺,他和薇萝妮卡的关系倒一直是非常冷淡的。 他们站在阳台边聊天,远处是一片闪亮的好莱坞夜景,呼吸间能嗅到洛杉矶的气味,霓虹灯般的幻想和狂欢,夏夜的熏风里夹杂着白日的喧嚣和烟尘,像是所有庸俗的夏日夜晚一般,啤酒上泛起泡沫,树枝上挂上繁花,城市苏醒又沉睡,仿佛静止在某一个时段,永远地重复着那个夜晚,乔舒亚穿过那些昏暗的街道,没有成年时的优雅与圆滑,少年的大笑和奔跑,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叛逆,故意打破常规,他从没见过那个乔舒亚。 佩内洛普说着她的往事,声音中不再有那种刻意的甜美,听起来低哑,男性化。干这行是为了支付大学学费,他父母在她初中时离婚,然后抛弃了她,十年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她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无力支付高昂的学费,然而她最后却发现了事实。她们争吵,她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佩内洛普。而佩内洛普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童年之后尼尔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他就再没有和任何一个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半夜他听见佩内洛普的抽泣,他沉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然后静静地睡着了。他想起了乔舒亚,很长一段时间,夜晚里他身边躺着一具温暖的躯体,低低的呼吸声驱散了所有的噩梦。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带着清晨常有的头疼走进盥洗室,然后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很轻地,南加州式的鼻音。 他起得总是比乔舒亚晚,年轻时起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清醒,很多时候他甚至做不到自己打上领带,然后他随手拿一条,下楼到餐厅里,对已经在看早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8 间新闻的乔舒亚请求帮助,通常乔舒亚会对他半梦半醒时的品味表示不敢恭维,然后重新选一条,问他要哪一种系法。他还记得乔舒亚的指尖滑过他脖颈时的感觉,认真地神情和最恰当的领带松紧程度。他无力承受这些回忆,正如他不敢开口唤回乔舒亚。每当他默念这个名字,唤回的是那些平淡的早该被忘却的回忆。 当佩内洛普看见尼尔走出来时,她见到的是与昨晚一般神色自如的尼尔。但她听清了那句话,听见了乔舒亚这个名字,他是尼尔的助理吗,佩内洛普想着,忽然向尼尔提问:谁是乔舒亚? 尼尔正在把黄油抹在一片撕碎了的面包上,他机械地继续这个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前夫,第一任。他一直在回忆着乔舒亚,依旧沉浸在三十多年前的某一次普通的早餐回忆中,乔舒亚撕碎餐包,抹上黄油。 佩内洛普不禁觉得有点尴尬,她本不该如此打探尼尔的私事,但她不禁更加好奇了,为什么叫他乔舒亚如果尼尔在想念他,那么他们当年的关系本该非常亲密才对。 有太多人被叫做乔。尼尔觉得自己握着咖啡杯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又不得不陷入往日的回忆中,回忆起他对乔舒亚说过的话,乔舒亚、乔舒亚,他总是这么呼唤着。他憎恨起佩内洛普了,好像她把他推进沼泽里,如何也无法抽身。 尼尔放下吃了很少一部分的早餐,忽然起身,在等身镜前给自己系上领带,佩内洛普,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纽约一周? 他没想好如何报复一下佩内洛普,也许是让她和她母亲非常突然地见面。回到纽约时,助理提醒他今晚要和斯图亚特格林见面。老格林是他多年的生意伙伴,尽管他们长久以来相互合作,但是他非常讨厌老格林的性格,对方只比他大上三岁,却总显得傲慢,认为自己的建议促成了尼尔的成就。 当晚尼尔准时赴宴,带上了佩内洛普,而斯图亚特一个人在包间里等他们。尼尔给佩内洛普设定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并且要求她不许当斯图亚特的面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而斯图亚特,二十五岁,刚从大学毕业,到父亲的公司工作,第一项任务就是去尼尔那儿为公司新项目争取投资,不过他见到佩内洛普时就忘记了这点。 佩内洛普不知道谁是乔舒亚这个问题会改变她的一身,在尼尔提醒她去卫生间补妆时,尼尔对斯图亚特说,其实佩内洛普是他的侄女,然后编出了他父亲当年和一个墨西哥女人搞婚外情生下了私生子,然后私生子已去世,只留下佩内洛普一个女儿而尼尔决定照顾她的故事。斯图亚特毫不犹豫地信了,并且诚恳地向尼尔表现出追求佩内洛普的决心。 尼尔觉得他报复老格林的时候终于到了。晚餐后他立刻着手为佩内洛普编造假身份,伪造历史,并且要求佩内洛普配合他的故事。几次约会后,佩内洛普和斯图亚特真的彻底坠入爱河了,效果完全超出了尼尔的想象,数月后,精细地改编完佩内洛普的人生故事并自信谁也找不出破绽时,他鼓动起斯图亚特带佩内洛普去见父母。格林夫妇本想撮合斯图亚特与他们一位故交的女儿,对佩内洛普怎么也看不对眼,见面后第二天就暗中派人调查佩内洛普的身份,但无奈尼尔技高一筹,他们无法找出半点反对的理由。最后老格林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一年后佩内洛普的儿子出生,她邀请尼尔做他的教父,洗礼时佩内洛普温柔地抱着她的婴儿,最后把他轻柔地放进尼尔的怀里。尼尔与婴儿对视一眼,不禁觉得自己的计划太过分了,不过这并不是他放弃报复的理由,只是他碰上了更重大的事件,从此他的回忆里其他人都模糊了踪迹,老格林的傲慢和佩内洛普的冒犯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洗礼后不久,他收到了乔舒亚去世的消息。他被邀请参加乔舒亚的葬礼。 乔舒亚被埋葬在道格拉斯的墓旁。乔舒亚有两个哥哥,他的大哥主持他的葬礼。人们告诉尼尔乔舒亚在一年前确诊了脑部的肿瘤,它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他甚至难以呼吸,视力也变得极差。他回到洛杉矶,和道格拉斯的小女儿住在一起,他没能度过今年。 他的父亲悲痛得无法参加葬礼,尽管乔舒亚自小由道格拉斯抚养,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但父亲送走儿子,却是难以承受的噩梦。许多人都参加了这次葬礼,他们从纽约赶到洛杉矶,有很多只是乔舒亚在银行的客户,见了乔舒亚最后一面,他饱受病痛折磨的脸庞不复往日的优美,但却唤起人们加倍的怀念。他们都爱乔舒亚,那种逢场作戏般的感情忽然因乔舒亚的死亡而变得格外真挚,有人为他哭泣。没有人能找到一段与乔舒亚有关的不愉快的回忆,他似乎是完美的,人们厌恶他的圆滑和虚伪,如今却再也回忆不起来了,他们甚至感到愧疚,好像意识到乔舒亚曾经尽力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愉快,这种付出不应该仅仅被当做世故。他们还能记起乔舒亚带给他们的欢笑和安慰,各自又回忆起自己曾对乔舒亚倾诉某些烦恼,从而不禁夸大了乔舒亚对他们的意义,仿佛他是一个幽灵,在每个人的心间游荡。 墓园里的树木上霜雪换去了绿叶,祷告伴随着积雪滑落的声响。没有人安慰他,他不需要被安慰。他穿着肃穆的黑色大衣,在湿冷的洛杉矶冬季努力挺开自身高大的框架。他能感知那种疼痛,猝然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般的疼痛。 他没有哭泣,他明白自己不被允许哭泣。乔舒亚的家人明白是他提出了分手,在这二十余年里从没有见过他对乔舒亚表示挽回,在乔舒亚最后的日子里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他们向尼尔隐瞒了那最重要的消息,对他像一个无关的陌生人。他并不被他们宽容谅解,他的泪水将加深那种厌恶。 乔舒亚的墓志铭只有一个词语,无尽。乔舒亚的兄长说这是他在遗嘱中要求的,他还留给尼尔一箱遗物。是尼尔曾送给他的礼物,四叶草袖口,写在泛黄纸片上的诗句,一个古早的莱卡相机他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最后是一块手表,没有多余装饰的铂金江诗丹顿,尼尔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表带,仿佛抚摸着乔舒亚的手腕,他翻过来,看着表盘背面刻着无尽一词。 乔舒亚曾为它找遍了整个拉瓜迪亚机场,而在尼尔的某个抽屉里,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背面刻着永恒。那是他送给乔舒亚的结婚礼物,像是一个终成虚无的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 ☆、06 06 在乔安娜初中毕业那个暑假,伊莱终于结束了在大学里的学业,他回纽约住了一段时间,思索着未来的职业规划。他们住在长岛的海滨别墅里,几年前乔安娜说想在海边度过夏天,尼尔就买下了这栋二手别墅,虽说是二手,等那时伊莱觉得住得很舒服,大概是前一家人对这栋屋子进行了很多细微的调整,不易察觉的。夜里的浪潮声总让伊莱睡得不安稳,当他在午夜之时醒来,他会去二楼的阳台,它本是从乔安娜的房间延生出来的,伊莱踩着空调室外机,爬到阳台上,阳台上种着一些花草,有一面墙上爬着蔓藤,点缀着粉白的月季,都是乔安娜亲手打理的。有几次他看见尼尔走进乔安娜的房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又离开。 伊莱觉得尼尔对乔安娜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有时他们之间发生争执,乔安娜并不会大吵大闹,只是跑进自己房间里锁上门,尼尔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说让她静一静之类的话,他总是走到乔安娜门前,一遍一遍地说着好话,直到她把门打开。至于在物质方面,伊莱简直觉得尼尔已经丧失了理智,乔安娜拿到驾照后的礼物是一辆兰博基尼,成年礼物是一架八十英尺的游艇,各式各样的奢侈品塞满了几个房间,有时伊莱不禁怀疑自己是领养的,或者是代孕公司一个不慎的错误产品。但他并不会因此讨厌乔安娜,相反人们总是为她在如此溺爱下长大却依旧有惹人喜爱的性格而感到惊讶,言谈温和,行事体贴,记得每个人的喜恶与脾性,在学校里的成绩也是最好的一档。她神情总是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温柔。 尼尔唯一没有顺从乔安娜的意见的安排是关于大学的选择,乔安娜想在纽约读大学,而尼尔坚持要她去波士顿,他的母校。最后在尼尔包裹着甜言蜜语的强硬态度之下,乔安娜听从了他的安排。但令伊莱感到惊讶的是,乔安娜非常主动地选择了商科,她一点儿也不叛逆,也不想要所谓的证明自己,每个暑假她都去公司里实习,态度诚恳又谦虚,表现出色。以至于人们有时认为尼尔对乔安娜无条件的溺爱是因为她的优秀。 那个公寓已经变得陈旧不堪了,尼尔将它修饰一新,又去旧货市场上买回许多半个世纪前的家具,一切都尽可能地与当年相似。周末他到波士顿陪伴乔安娜,很多时候会点附近餐厅的外卖,五十年前的餐厅有硕果仅存的几家,味道却不大相同。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这在乔安娜童年时没有发生过,现在他们反倒很自然地同枕而眠。有时尼尔在半夜醒来,看见乔安娜坐在书桌前,做着课题作业,那个穿着宽松棉质衬衣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乔舒亚。多年前的许多个晚上,他们在这张床上□□,然后他们静静地躺着,尼尔会进入睡梦中,而乔舒亚则坐起身,打开他的笔记本继续做作业,有时做完尼尔那份。他夜里醒来,看见乔舒亚正在笔记本上认真地敲敲打打,然后他会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9 缠抱住乔舒亚,问对方怎么还不睡觉,乔舒亚通常会做出一定努力扯开他的手臂,通常失败,然后揉一揉他的头发说我怎么会容忍自己有一个作业连八十分都拿不到的男朋友之类的话。 他从不会把乔安娜当做乔舒亚,不管他多么想念乔舒亚,他都不会试图从人群中再找出一个乔舒亚,有人习惯用淡香水、身上带着雪松香气,有人会做法式甜点、不甜不腻正好,有人喜欢收集跑车、把车开到一百二十迈,但没有人是乔舒亚。最后他向自己承认这一生他只爱过乔舒亚,但是哪一个乔舒亚呢,在夏末的阳光下、像是露珠和幻梦一般的二十岁的乔舒亚,见证了他大半生、成为他生命的坐标的乔舒亚,还是那个在他回忆中不断美化、臻于无瑕的幽灵般的乔舒亚。 乔舒亚生前也是近乎完美的,尼尔挑不出他的半分错处,曾经这使他感到乏味,如今却使他加倍地怀念。他的疾病来得太过突然,温特伯恩家的人都是高寿的,而他却是个异类,尼尔想,如果乔舒亚把诊断告诉自己,这大概会成为他们破镜重圆的一个契机。但乔舒亚没有开口,尼尔不明白他的意图,他是希望安静地死去,让尼尔淡忘他,还是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让尼尔用余生去怀念他。尼尔不能选择,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回忆。 大一时尼尔总是坐在课室后排,有时乔舒亚被点名回答问题,他只能看到乔舒亚的背影。一年后他才真正认识乔舒亚,在树荫遮蔽的小路上,乔舒亚忽然叫住他,只是因为太早来上课,想和他闲聊几句。尼尔永远记得回头时看见的景象,阳光透过树枝照在乔舒亚身上,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衣,袖子卷过手肘,尼尔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他太美了,像是一百个夏天般袭入他的心里。 尼尔经常偷偷地去听文学课,几乎一节不落,教授甚至允许他参加一些编制很小的课堂,有时和他自己的专业课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翘掉专业课,乔舒亚帮他记下重点。冬季他们一起穿过结冰的湖面,乔舒亚通常走得很小心,有时会扶着尼尔,而尼尔一直不停地讲着他新学来的文学理论,诗人们的奇妙经历,和一些亦真亦假的传说。当尼尔说他学习过于认真,并不需要保持这样的全优记录时,乔舒亚会一本正经地说:我将来要赚钱养家啊,诗人先生。冬天下大雪时,学生们都躲在宿舍里不出去,宿舍是典型的美国东北部建筑,供暖极好,他们会在大厅里办联谊活动,说是某些专业的学术研讨会,最后都会变成内容极为丰富的茶话会。他们不感兴趣,抱着热可可躲在乔舒亚的宿舍里,这时乔舒亚往往会督促他为期末考认真复习,耐心地给他解释那些他因翘课或者神游而错过的知识,可惜他最后的成绩也往往不如人意,但乔舒亚从未责怪过他。 而这种回忆是无法挣脱的,每一件事物都能让他想起乔舒亚,而他甚至察觉不到痛苦,乔舒亚留给他的回忆都是愉快的,都是美好的,乔舒亚没有指责过他,没有试过与他争吵,理解他或者容忍他,尽力遵从他的步调生活,迁就或者说是无条件的爱。他试图把这种爱补偿给乔安娜,但他失望地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如乔舒亚一般。好像乔舒亚有一种付出爱的天赋一般,但他有时希望乔舒亚只是爱物质,那么他可以给乔舒亚一切,然后抛弃他,不再回忆起他,他但愿乔舒亚从未用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他,乔舒亚从未相信过他的诺言、听从他幼稚而无意义的计划,他但愿自己从未被爱过。 无休止的回忆一直持续到他八十四岁,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一直身体健康,远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得多,但在一次高烧之后,他毫无征兆地虚弱了起来,住进了医院的病房里。他的故友零落,除了儿女守在床边,来探望他的只有格雷夫妇。尼尔让其他人出去,和佩内洛普单独谈了一会儿。佩内洛普似乎来不及认真化妆,有一点老态,听尼尔说自己可能熬不了多久,她竟然哭了起来,尼尔不知道原来他在佩内洛普心目中的形象原来那么美好,他感到有点讽刺,不禁自嘲地一笑。 医生给他做过很多检查,最后只能得出器官功能衰竭一类的结论。他感受到生命一丝一毫地从他的躯体中抽离而去,但他没有感到痛苦。尼尔不禁想到乔舒亚生命的最后时光,癌症一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疼痛,什么药物也抑制不了,也许他是自杀的,他没有那么坚强,或者他对生命没有太多眷恋。尼尔也决定放弃,乔安娜想为他找更好的医生,却改变不了他的意愿,他回到了北纽约郊区的旧家,自从乔舒亚去世后,他就再没有回来过,他躺在原来主卧室的床上,依旧是纯白的床单,摆设与往年一模一样,他偏过头,能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美国红枫,大片大片的火红色,一如既往。他想屋外的泳池大概已经没有水了,全是杂草和蔓藤,当年乔舒亚和他也不喜欢游泳,只是把泳池灌满水,夜里打开泳池底部的灯,作为装饰,让这栋十九世纪末期的旧宅看起来有些现代的生气,而在泳池边缘是一圈围栏,沿着它曾经是茂盛的玫瑰丛。 最后他要求与温特伯恩大宅的继承人见面,是道格拉斯的外孙格里高利利普顿继承了那栋贝弗利山庄的豪宅,他当时恰好在纽约。当他来到尼尔的房间里,尼尔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呼唤。尼尔费力地坐起身,没有铺垫地就提出请求:请把我和乔舒亚埋在一起。格里高利感到非常惊讶,一时无法作答,尼尔又说道:或者把我的骨灰撒在他的坟上。 你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做,我会把你放在他身边。 尼尔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你知道,我从未爱过任何人,除了乔舒亚。 他像是睡过去了一样。格里高利注视着他平静的脸,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他知道尼尔每年在乔舒亚生日时都会去乔舒亚的墓前献上一束玫瑰,有时他会碰见尼尔,他很好奇为什么尼尔会和乔舒亚分手,直到乔舒亚生命的尽头他们都没有和好,但他没有开口去问,而现在他也不想知道答案。 乔安娜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握住尼尔尚且温暖的手,到现在她反而没有眼泪了。她忽然说道:其实我是乔舒亚的女儿。 伊莱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而格里高利只是点了点头。他反倒觉得这样才是合理的,他也步入了人生的暮秋,想想自己的往事,忽然能理解尼尔的感情。他走到乔安娜的身边,手放在她肩上,让我帮你处理接下来的事吧。乔安娜点了点头,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乔舒亚去世时也是这般年纪,她想如果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尼尔也许会呼唤他为乔舒亚。 她想起她十六岁那年,晚上偷偷从家里溜到同学家玩,不小心被洒了一身果汁,同学随手给她拿了一件白衬衣让她换了,然后开车送她回家。衬衣过大,她把袖子卷了起来,然后悄悄地打开了后门,脱掉高跟鞋,走进厨房里,房间里没有开灯,那天的月光却非常明亮,她悄悄地绕过客厅,然后走上楼梯,忽然她听见尼尔在叫她,也许尼尔在客厅里等了她一夜,她停了下来,尼尔走近她,继续呼唤着,却不是她的名字,他低沉而又急促地呼唤着乔舒亚。她慌张地继续冲向二楼,不小心绊倒在最后一级阶梯上,尼尔追上了她,俯下身问她有没有扭伤脚,这时他叫她乔安娜。尼尔抱起她,将她送回了房间里。她看着满是月光的地板和墙面,仿佛那不是月光而是幽灵,笨拙地跟在尼尔的身后,而尼尔却不愿意摆脱它。 在多年前,月光同样明亮的夜晚,尼尔醒来时发觉乔舒亚已经坐起身,抱着腿靠着双人床的软包。像是一个梦境。乔舒亚并没有注意到尼尔正在注视着他,他拿起挂在床头的捕梦网,那是他高中时从加州印第安保留区得到的捕梦网,他一直相信它能保护他不受噩梦侵扰,它由树枝和皮革构成主干,缀着彩色的珠子和用某种药水浸泡过的羽毛。只有好梦才能通过这个网。谁知道呢。乔舒亚轻轻地朝那些羽毛吹气,泛黄的白色羽毛在飘动着。浴室的门没有关上,月光透过扶疏的树木、透过狭小的浴室窗户倾泻进来,带着浴室内的水汽,湿漉漉的,几乎给人一种错觉,这房间充满的某种液体,也许是灯光透过浴帘的关系,房间里的摆设都看不清楚,堆积杂乱的书籍,黑胶唱片和它们的封套,风格各异的挂饰,还有种种收藏,他们住宅里的所有房间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只有主卧室是风格迥然的随意,也许这样看起来更像家,或者说是一个更适于久留的地方。所有事物的轮廓全都融化在色彩灰暗的光线中,乔舒亚也是。似乎他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才会真正地安全,真正地存在着,像是受了诅咒的游魂只在深夜的某一时刻回归到自己的躯壳中,在钟声响起后世界陷入绝对的沉寂,他才苏醒过来。乔舒亚把捕梦网重新挂在床角上,他察觉到尼尔的目光。乔舒亚低声叫唤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手指轻轻地按摩他的头皮,很快地他又感受到睡意了,一种细致而柔和的黑暗缓缓地笼罩住了他。他闭着眼,不着边地想象乔舒亚的十指在空气中飞快地编织着,将丝丝缕缕看不见的气息变幻成梦境,或者这就是他梦境本身。 梦境越来越沉了,像一片厚重的幕布覆盖在他身上。而他的思绪在摇晃,仿佛置身于舟中。他的思绪也在摇晃,有微光飘然而至,仿佛来自数十年前。在安达卢西亚的海岸边,他曾看过多少次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分卷阅读10 落日的余晖滑落进那小小的船舱里啊。在他那些感伤的时刻,他闭上眼去止住泪水,视野里全是夕阳的橘黄色,那颜色曾无数次温暖了他爱人的脸庞与躯体,将他的魂灵永远留在了那片光辉之中。 二十多年来,他从没梦见过乔舒亚,那张捕梦网也不在乔舒亚给他的遗物之列。但尼尔最终见到了乔舒亚,他还是那么年轻,他把捕梦网挂在床角上,然后温柔地望着尼尔。尼尔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具骷髅,但他依旧无声地呼唤着乔舒亚。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