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 分卷阅读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 文案 一双丹青描摹笔。 当年画中精匠,丹青画师公孙宴,从常州远赴洛阳参加百花百画宴,不料佳作被盗,因缘巧合下却能一入王爷府做一清客。从此只为他秦七王爷画,画山画水画鸟画柳,画他心中最挂念的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世间除了两情相悦也有一厢情愿之说,公孙宴的第一世便是如此,一腔情谊打水漂,在秦王爷府没落得善终,反而做了替死鬼,得了个惨死下场。 他心有不甘呐,游离几世,更是动用邪术,只为重寻回秦旻,带他走一走从前并肩走过的路。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宴,秦旻 ┃ 配角:许笛,齐衍文,鬼差,各种被害身亡的炮灰 ┃ 其它:新大坑,酷爱来^^ ☆、〖壹〗 梦里不知身是客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点词汇,怎么觉得一下就没有当初的美感了tut 烟雨三月,迷雾重帘,怎见百尺楼台。春水湿衣,不冷非寒却凉了身子骨,到了深秋寒冬腊月时就有的消受的了。奈何绵针雨密集不堪,行人皆是悻悻之色,低声咒骂几句,叠步抽身躲雨。多数人半掌倚额头遮雨挡风,妇媪更是揣着窝好食粮的菜篓子,啐了一地泥水,他娘的狗东西!好端端地兴风作浪! 秦旻是街上一户出蒸笼包子的小商小贩,即便做的生意只能勉强糊口,他也乐得日日早起出摊。哪料的今日天色骤变,谈笑间就能刮风下雨。他推着木车蹭一处屋檐,跺脚搓掌待天青色褪去。 雨下了才过一刻,街头巷尾攒聚的人头都散尽了。秦旻闻着自己笼屉里飘散的肉包子香味,混着肚饿苦笑了一番。本是个不赖的英气长相,一脸的为生活所迫,也添了他几分愁眉苦脸,委实难看了起来。 他娘的狗东西他仿着老媪的腔调,学得倒是一板一眼,不过怎么也套不出其中的市侩脏污的神韵,乍听来倒像是奶娃娃嗲声嗲气地胡闹。 秦旻从没说过市井粗话,他爹娘说了这小子打出生起就生的仪表不凡,将来准是个做大官赚大钱之才,怎可连篇粗话。可惜,天不遂人愿,秦旻纵然长得再合衬,如今也只是个推车吆喝卖包子的。 秦旻 秦旻 干脆两声如石破天惊,本还闷着唯剩细雨靡靡声的天地间,蓦地就开明起来。 秦旻彼时方用袖子擦去额首的雨水,听到有人喊他,吓了满怀。那人声音他并未记清,似有些熟稔,但真叫他去搜肠刮肚究竟是谁时,他又怎么也记不来了,大抵是哪个和他前世纠缠不清的人吧。 呸呸呸,成天到晚要胡思乱想。秦旻自己轻带了几掌,告以警戒。 任凭那声音是如何盈耳,那也是个男人发出来的。 秦旻松开正绞干着的湿袖,探出脑袋环望四周。翘檐瓦片滴漏几滩澄清,落在他发端,在头上晕开冰凉凉的一片,继而又渗了进去。 无声无息的,就和那出声的人一样,再无动静。 突如其来的念头叫秦旻觉得自己这是入了魔怔,他早已忘了适才那人是如何唤他名字的,可他这心神就这么被牵起,抓耳挠腮的不知所措,连头顶心一片被雨水打湿了也茫然无知,由着它们随心所欲地穿过他脖颈,流至他心田。 划过心头那一阵冰凉让他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痛觉,像是触及了到了什么大恸,秦旻似碰着了烫手山芋,倏地就缩了回去。 心口的痛仍持续着蔓延,他手脚也像被缚住了,无法动弹。唯独那能睁能闭的明目里,却不可抑制地渗出了水色。 秦旻,你何时学会畏首畏尾了?那人的声音又亮了起来,一如贴在秦旻耳侧,说得轻巧又轻薄。 秦旻干脆将眼睛合了起来,本意上不愿让那人看见自己无用的一面。哪知合上了眼,心魔作怪,脑子里尽是浮现的一抹红唇倾国色,两人缠乱共话巫山情。那人微喘的低音,或是柔声浅笑,都像是能从脑中的臆想直接传到他发红发烫的耳中。 本就是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里,流连不休的暗生并蒂让秦旻心绪不宁,呼吸起伏。那烈焰红唇殷红如血,狭长柳眉似用妙笔细致琢上了黛色,勾魂摄魄的五官一如精雕细琢的白玉。用脑中作怪的人那张似男更似女的脸用来形容男子,实在是大不敬,可秦旻却相信那人便就应当是这□□不离十的模样。丹田阳刚之火在烧,春雨如油势必要他这把火愈烧愈旺。 你就不想看看我吗?那人轻嗤一声,又是撩人的语气,每出口一个字就像是在秦旻耳畔吹了口气一般,让他脸红羞赧。 特别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两人在红帐中,在喜床上难舍难分。 秦旻鬼使神差地隙开眼缝,下意识地顾盼周遭,仍是一无所获。正当他满腹牢骚伴失望时,却眼尖地瞥见了桥头一袭白衣撤身而走。 他连背影都未看清,那人就被烟雨拥护,落入青石桥尾的幕雨重帘中,再看不清。 你总是这样,白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这次秦旻听明白了,那才不是娇嗔的语气,是真真的决绝,连埋怨都少得可怜。 他那一句且慢,终是没说出口。 想留住的,却总是留不住。他不知自己心中为何会突发这样应景却不对情的感慨。 天色微明,晨曙拄杖敲门来,沉烟袅袅垄断田头。 秦旻大翻了身,揉揉惺忪睡眼,算是醒了过来。外头终是不见雨水,化作风和日丽的绝妙好天。 又是梦。他喃喃自语,揉着夜里睡得不甚踏实的脖颈发怔。 亦幻亦真,亦真亦假,到头来连他自己也是分辨不清了,究竟是在梦里见过如鬼魅般的男子,还是真有那么一日,于漏雨屋檐下,瞥见他急转的身姿。 秦旻 秦旻正端着一盆凉水,险些倾洒出来。一样的声音,没有征兆地又响了起来。 秦旻心下一急,他这间破草庐里除了他这茕茕一人,就无旁人了,自己的老父老母也因陈疾先后作古。他倒不是和爹娘那样心畏志怪之说,他腾升的一念只是想将那人看上一眼而已。 于是,他试探问道:你究竟是谁? 屋上重茅顺风瑟瑟作响,纸窗上的洞也不由得再撕开些微。除去这些动静,秦旻也只能听到自己渐来渐缓的呼吸。 被很有可能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人物弄得心神不宁,秦旻自嘲一番,莫不是是该要去瞧瞧郎中,都中了什么疯魔了。 混蛋。 又莫名响起一声。 伴着梦里心口的冰凉,秦旻痛得头疼欲裂。手上一盆凉水,终是悉数倒在自己身上,麻布粗料溅了满满生水。这声咒骂在他脑子里愈演愈烈,像是有人手握一把尖刀,缓缓锉开他心口的一块好肉,然后惨笑混着苦笑着和他说: 让我看看你这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难道说这话的就是他吗? 秦旻浑身痉挛,勉强伏在木桌上倒抽冷气。即便他眼下气若游丝,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相见不过一眼的人。 真是入魔了。 那些无意闪过的片段忽而又换了副模样。 秦旻好像看见了受尽折磨的自己死死捂住胸口涌出的血,孱弱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被壮汉揪着长发如暴毙之徒般粗鲁地拖出去。他好想看看那人的眼睛,却被他手上攒着的血红尖刀晃住了眼。 最终他只望见了一袭白衣,混着自己身上留下的血被人缓缓拖出了屋中,就像他从前形容的过街老鼠一般,那样的惨相不就是丧家之犬吗。 那人送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混蛋。 ☆、〖贰〗 乱红飞过秋千去 故事的起承转合在秦旻脑中有了交代,可他更是因此痛得直不起身来。他下意识拊膺,手上并未如脑中浮现的那样殷红如血,干净清爽如故。 一切如梦魇,如老树盘虬死死捆束着他。白衣男子穷途末路的最后二字,才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剖开他的左胸,在他心上决绝地剜下,恨不得要生啖其肉,豪饮其血。 秦旻悲痛欲绝,半身仰在方桌上痉挛不止,蜡黄的脸色染上层死人的青白,和他脑中的华贵男子一样的痛不欲生。 对不起秦旻着了魔道,他气息奄奄地望着如茵绿甸,望着田垄上袅袅扬起的炊烟。那冲鼻迷人眼的白雾思能将远在百米外的他蒸得泪眼婆娑,好让他在和他两不相干的情境中几度泪流,连连歉仄。 青天白日,秦旻心口欲裂,绞痛得似要化作卧在掌心的一堆齑粉,这逼着他不能效仿往日,安抚自己已成既定事实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无垠的梦。可他却无暇留意惶惶不安,他还弄不清对方来历,就已经深陷旖旎难明的情愫中无法自拔。 呵,我听过太多次了,早就腻烦了。 那人缓缓若水的声音飘忽了起来,只一瞬就枯似秋藤,彷如游荡在天之涯海之角,莫名地让秦旻联想到油尽灯枯一词。突然而至的想法叫秦旻好一阵心慌,他全然不顾自己受缚于使不上力的手脚,怪异地扭动躯干来弄出咯吱响声,试图通过飞蛾扑火的动作来挽回那人的一顾。 秦旻恍惚间道了句,别死,我求你别死。凭空冒出的话,连秦旻自己都手足无措,诧异自己怎会说出如此没头没脑的话来。 我本就不是人,是尚有留恋的孤魂野鬼。 约有半晌,因徐徐缓缓春风而瑟瑟发抖的草庐里才有了别的声音。白衣的声音似有了生气,又复莹润狎昵。 秦旻这才恢复心神,叫他朝思暮念的竟不是人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 ,而是夜半作祟食人心肺的魑魅魍魉。秦旻吓得魂不附体,双臂胡乱挣扎间不知触到了何物,他就当作是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攒住,疼痛挣扎间竟拨响了那物的声音。 闷闷的鼓声,秦旻竭力抬头一望,那是他爹爹在他幼时送他的拨浪鼓。 许是仙去的爹娘显灵,白衣乍听见拨浪鼓奏起的鼓声,就挤出沉沉的吃痛声,像是从强忍钻心剧痛之下仍能在喉间迸发出的痛哼。 秦旻脑中在不可抑制地遐想,又是那一出场景,白衣不再衣白胜雪,衣袖扑上了地上的落灰,还有他身上斑驳猩红的血迹,如银针刺眼。白衣尚存着一口气,可他半睁半合的双眼再无留恋,瘫软在冰凉侵肌的地上无声无息,唯独攫紧了手中带血的匕首。 屋内很快闯入四五个壮汉,个个魁梧奇伟,面目狰狞,只手折弯硬弓都不在话下。可偏偏正是这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人扯起白衣散乱在地的黑发就往门外拖去,在地上蹭出一道又宽又长的血痕。其中一个壮汉脸上还有道从眉眼延伸到下颚的刀疤,在秦旻看来这道骇人的旧伤就像是大张的血盆大口,随时便能将白衣连颈咬断。 秦旻生怕脑中情景愈演愈烈,他亟亟甩落手中的拨浪鼓,将他幼时的珍宝掷落在地。 这一无心的动作却解救了他,他浑身力气回来,心口也不再叫嚣作痛。秦旻心有余悸,他怕极了这样抽丝剥茧的痛楚,他战战兢兢地问道:白衣?白衣? 你这野鬼是不是走了? 纸窗被风撕开了道口子,在徒有四壁的草庐内阴阴作响。秦旻暗松一口气,这场志怪闹剧总算是收了场。他按着酸痛的腰眼,蹲身将拨浪鼓拾了起来。 拨浪鼓上了年岁,禁不住多大摧残,它一面拴着的红柱也因掉地脱落。秦旻心痛不已,仿佛就像在自己故去的爹爹身上剜了一刀。他小心掂量地将鼓面上的扬灰吹干净,一系列动作本是一气呵成,却因秦旻发觉了异样而中止。 那拨浪鼓的背面,竟染上影影绰绰的泪斑。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雏鸟清啼百转千回,隐在抽枝的柳树上观莺歌燕舞。秦旻推着装了几笼热包子的木车,淡笑着从屋中走出,方才鬼魅缠身并未影响他的好心情,颇有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愚昧。他喜欢春日时节,喜欢在慵倦午后躺在屋前老榕树的粗枝上看飞红柳絮。满目新绿乱红,或是碎雨入河,在他眼中都能化作丹青臻品。 丹青描摹笔。秦旻望着良春盛景,不禁由心而道。 这又一脱口而出的话,偏偏也勾起了他熟稔的错觉。秦旻许久没犯的头疼毛病,如今似有卷土重来之势,他蹙眉强忍,脑中又浮现支离破碎的人事。秦旻揣度,若是他再由这与他全无瓜葛的情景迷住心神,他怕是真的要走入心魔了。 可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试图看清眼前翠绿照新红的风景,或是连连甩头想换回清醒,他的头脑就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图文在他脑中愈发清晰。 如白练的纸上,勾勒出翩翩公子的雏形,五官模糊不清,但在寥寥工笔之下,温文尔雅的气质便是呼之欲出了。 秦旻不再负隅顽抗,他深切地觉着这画中人他应当是见过的,甚至可能与他还是半个熟识。他张嘴欲道出那人名姓,可话到嘴边就急不可耐地溜走,他除了口中被灌入和风,就再无别的动静。 真是怪事接连。身子登时舒爽,头疼不再缠身,秦旻恢复常态,满嘴的嘀咕不断,他忖度这事怕是与孤魂白衣也撇不清关系。 秦旻的包子摊生意做得不大,勉强能撑起他起居用度也全是仰仗街上几户常往常来的老主顾,而江郎中便是其中之一。江郎中对秦旻恩重如山,当年秦旻爹娘卧病在床,却苦于没钱医治,秦旻每夜都是枕着他们的咳嗽声入梦。两个老人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生生咳成了猪肝色,秦旻那时候便知道父母大概是陪不了他多久了。 江郎中是街上难得医术高明的人,也正是他不计较秦旻家中囊空如洗,吃了秦旻一笼隔夜肉包当作诊金,不眠不休地照顾秦旻父母几夜。只不过这对苦命夫妻早已病入膏肓回天无力,终是在五日之后安乐地撒手人寰,脸带笑意,一如往日里与人为善的模样。 秦旻知恩图报,安葬爹娘之后给江郎中连磕三个响头,他身无长物,也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感恩戴德。江郎中年逾六旬,一头华发,但身子骨却是硬朗,他扶起行大礼的秦旻,笑称,他吃刁了秦旻擀出的面皮,秦旻捏出的肉馅,只要每月十五得空来送笼包子就好,别的大恩大德压根谈不上,不过是医者仁心罢了。 而今日正好又到了十五的日子。 秦旻端着一笼包子谦卑地叩响江郎中门环。 江郎中恰好在正厅里用茶,他年岁也上来了,反应也不及从前迅捷,耳背的他直到秦旻扣了第七回门环才想起今日家里将有访客至。 阿二啊,自个儿进来吧。江郎中臂里无力,一杯热茶在他手上倾出了大半杯来。他视秦旻如己出,自己家里有个去外县当小官的儿子,年纪略长于秦旻。故此,江郎中唤自家亲儿子便是阿大,秦旻便顺应成了阿二。 包子是才蒸好的,一路飘香。别家的包子与秦旻做的失之毫厘,不过在味道上就差之千里了,尤其是在这四月春日花正好的时候。秦旻会将新摘的竹叶青碾成汁,混在面皮里,包子微微泛青,连模样都是别出心裁。 江郎中每每吃了眉开眼笑,抚着长须道,他就爱这包子透出的清甜。 江郎中,新出笼的肉包子,你快尝尝鲜吧。秦旻赶来的路上步履匆匆,生怕因晨间发生的怪事儿误了江郎中谈妥的时辰。他嘻嘻笑着放下手上的东西,提着衣袖胡乱蹭去了额头上蒸出的臭汗。 江郎中面露狐疑,他虽已入耆年,不过眼神依旧凌厉如刀,双目清明中透着精明,壮年时候一针见血的本事仍就在身。他嘴角勾起了笑,入了口肉包在嘴中,细嚼慢咽之后方道:阿二,你最近是不是遇着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叁〗 小簟轻裘各自寒 秦旻未防江郎中贸贸然抛出这么个问题来,他嘴上关紧了没多言,不过心里头却痛快地给出了答案。又一袭勾魂夺魄的白衣,五官不甚可见,但艳若桥边芍药的红唇却是无法消弭的。秦旻又失控得胡思乱想,他尴尬地回神之后连连干笑,想不着痕迹地推脱回去,江郎中您就揶揄我罢,好事儿还能落到我秦旻头上吗? 秦旻说不来粗话,也胡诌不来谎话,他垂首赧红了一张脸,拨弄着衣襟躲躲闪闪避开江郎中直投的视线。 你瞧瞧我院里种的桃花,这可都满枝头开遍了。江郎中知其秉性,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既然秦旻自己都不放心上,他也断不会强人所难。 江郎中遥指前院,秦旻顺望过去。江家庭院栽了寥寥几棵桃树,一树红云绕天边。融融春景和风下,是红尘拂面;丹彩重瓣相依,开在枝头压弯轻枝。 前庭芳菲真是美不胜收。秦旻是个笨口拙舌的木讷性子,今时确实难能地多话起来,桃花入丹青卷必是幅遐迩闻名的人间佳作。红粉孩儿面,朵朵桃夭就像是盗抹了娘亲妆前胭脂的女娃娃,定要用研细的朱粉,才能偷得其含笑春风的神韵。 江郎中尚能饭食,且遇着对胃口的就风卷残云,手边的一笼屉肉包下肚之迅疾,就在秦旻三言两语间踪迹难觅。他餍足地拍拍涨起的腹部,笑道:没想到阿二你也是个懂丹青妙笔的内行,老夫家中正缺了幅悬梁之作,下回再来老夫这儿的时候,可别忘了捎带一幅来。 江郎中,这回可不是我妄自菲薄了,我学的画技不过是当年爹娘将我强塞进私塾里学的皮毛,不登大雅之堂的。这画桃花的要领也并非是我独创,只算是一知半解,许是那年先生口中常提的口诀吧,留了点印象在我脑中,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您若是看得上我的拙字,后日我便提幅悬壶济世来您府上。 也好也好,阿二你过来。江郎中徐徐冲秦旻招手,道:这小玩意儿你拿去。 秦旻一听江郎中是有礼相赠,双足登时钉在原地,迟迟不肯挪步,他愧怍道: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晚辈是感念江郎中当年的大仁大义,您这可折煞我了。 阿二,你还怕受之有愧了不成?江郎中慈眉善目,是少有的热心肠,你赏桃花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我糟糠之妻还在世的时候给我雕的桃木簪,做工谈不上精巧,但也不输簪子铺里的。我一老儿蓬头垢面算不得什么,还是叫你这般俊朗男子拿去束发吧。 秦旻闻言面露难色,更是推诿,既是已故夫人留下的手艺,我又怎能夺人所好呢。 江郎中见他脾气硬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只得从实而道:阿二,你眼下乌青,印堂发黑,都不算是吉祥之症。方才你搁下笼屉的时候,我也偷偷给你把了脉,脉象平稳,脉动有力,和你脸上的倦容截然相反。我本打好了如意算盘,见你喜欢桃花,我就顺水推舟将这桃木簪赠予你,又哪知你还觉得无功不受禄了。你心里有事,不高兴和我这老儿说,老夫也不会强逼,只一点,这桃木能避邪。 江郎中厚待秦旻,我真是无以为报了。多谢江郎中,多谢江郎中。秦旻深深作揖而道。 出了江郎中府上,秦旻推车环墙独行,一枝出墙红桃因风吹而落英,花絮宛如深浅施粉的红妆偎在秦旻肩头。秦旻喃喃失神,捻弄起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 一瓣自语:不过是空惹一身衣香。 他手中死死攒着那根桃木簪子,茫然之下不知所措。初听到江郎中口中蹦出的避邪二字,秦旻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害他担惊发汗的缘由却不是自己路遇妖魔鬼怪,他对白衣似乎暗藏某种难解的感情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多于他本该惶惶不可终日的畏惧。 秦旻揣着桃木簪在手中掂量,思来想去还是先纳入袖中。他没亲眼见过斩妖除魔的法术,不过猜想那修罗场般的血腥堪比时常在他脑中徘徊的白衣一身浸血的惨景。 秦旻对白衣有于心不忍,那这邪,不避就不避了吧。 哟,秦家做大官的小子,还杵在这儿愣神呐?! 秦旻肩头猛地一沉,在背后调侃他的人并不客气,尤其是他不阴不阳的语气,还有骤然落下那掌的力道。 秦旻一声未吭,他只是抖开大双的后掌,不顾胀痛的肩胛,径直闷头快步走着。 大双不会当秦旻的礼让是品节,素来流里流气的他只会固执的认为他一向爱作弄的乐子又落荒而逃了。大双捧腹直乐,放肆的笑声招来街上不少人侧目,哎呦喂,秦大人啊,您可别忘了给我家老爷子送笼包子去,我们全家人都惦记着您那手艺啊! 秦旻也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耳听来人挖苦的讽刺,他心底是极想撂下一身担子,直接调转船头给大双好一顿伺候。可是他除了顿足原地,还有紧握住木车,握到手心的茧子都磨蹭得生疼,他再无别的反应。 大双口里的老爷子是胡大爷,又一个秦旻包子摊的常客。胡大爷从前也是商贾之孙,不过家产在他爹手里就败了一半,到胡大爷手中就全败光了。胡大爷一家人穷困潦倒,偏偏身强力壮的男儿十指不沾阳春水,勉强靠家中女眷做些针线活换点糊口的碎银。他现在只剩一只独眼,听说萎缩的那只还是年轻时候强抢民女,却不妨那女的是烈女,提起削减的竹竿刺进他眼中,再投河自尽。 可无论胡大爷如何丧尽天良,如今又如何不复当年风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旻不多的常客里胡大爷是万不能缺的一位。若是因为和大双发生口角而断了自己活路,秦旻觉得万万不值。 况且,大双狗嘴里的讥诮没有说错。他爹他娘正是一生抱了空梦,幻想有朝一日秦旻也能从窄巷胡同里翻身做大官,才会终日沉溺在虚像中,双双偕同仙去。 我会给胡大爷送去的。秦旻微微侧首,不温不热地道。 胡大爷迁户之后便一直委身住在深巷尽头。 从年少时金砖银墙堆砌的豪田家宅转瞬就跌落到连秦旻住的东郊一带都远不及的地皮,胡大爷是没再能腆着老脸效仿年轻时候的飞扬跋扈了。 他长年累月窝在破败家中,隔三差五使唤不肖子孙大双去把秦旻连带着他手中的一笼肉包子带回家来。 秦旻不喜胡大爷家中氛围,大好的春和景明,偏偏在胡大爷家中就如冷风过境一般。家中俨然是立锥之地,几代人也没能染上些闲情逸致来侍弄花草,因此不论春夏还是秋冬,这户人家总是门前枯枝败叶,屋内人影萧条的惨淡。秦旻每每过去,快步走出的一身热汗也倏地发干了,只剩因体热被卷走而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 胡大爷,是我秦旻,我来给您送包子了。秦旻还是拿去一贯对人的和气,这是他多年出摊攒起的脾性。 胡大爷的耳力还不如适才见过的江郎中,秦旻心中有数,自己此番怕是又要在门外守株待兔干等个一二盏茶的时候。 是秦旻啊,你快进来。 秦旻正伸出缩进广袖中的拳头,还欲再敲门,谁知屋中的胡大爷在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秦旻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纳闷,这胡老爷子将近耳聋的毛病是哪位妙手回春且不计前嫌的好先生给治好的。 胡大爷,肉包。 秦旻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本开口想和胡大爷像往常一样梳理下一笼屉肉包的价格,以免他年纪上脑掰不清楚碎银。可今日的胡大爷,实在是有太多让人生疑的地方,以致他一出口只得将话锋亟亟收回。 胡大爷甫见秦旻抬脚跨过门槛,就从厅中仅有的一张值些价钱的靠椅上站起,这事儿如若搁到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谁人都知,胡大爷看那张老古董椅子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再说胡大爷眼神。胡大爷年岁比江郎中还要大上一轮,早就是目光凝滞老目浑浊的时候。早先秦旻来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讷讷地颔首,然后再从衣襟里掏上半日,掏出几粒高于定价的碎银打发秦旻。打肿脸充胖子,这就是胡家的家训,秦旻也只好摇摇头把多余的钱财搁在另一张桌上。 现在与秦旻相隔不过五六步的胡大爷让他浑身战栗的,正是胡大爷凌厉如刀的眼神。清明澄澈,目中含光闪烁不休。胡大爷眼梢弯了弯,嘴边扬起了古怪的笑,他的鸡皮鹤发似与五官拧作一团乱麻,看得秦旻直犯恶心。 秦旻,你来啊。 胡大爷的声音就像是琵琶拨弦,每一字都余音不停,绕梁三日。 秦旻眼前顿时朦胧,他仿佛看见胡大爷在月色白纱翩跹下,化作一身登仙白衣,手握墨酣好笔望月而立。 白衣!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肆〗 凉月如眉挂柳湾 什么?胡大爷费力地举起右臂,在耳中掏了掏,又自嘲道:年纪大啊,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真切啦。要是家里有人骂我老不死的,我指不定还笑呵呵的。 言者苦涩,秦旻也心生内疚。他右手探进左袖中,摸到了江郎中相赠的桃木簪才定下了心。纵是再捕风捉影,误会老人家着实非礼。秦旻脸颊泛红,羞惭道:是我失礼了,还请胡老爷子不要放在心上。 他考虑到胡大爷年事已高,于是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拔高了音量。 胡大爷讷立原地,怔了许久恍惚才将秦旻的话来来去去弄明白了,他又笑得蹊跷,你看看我这院子里头空无一物,真是大煞风景,老儿望景望得心如刀绞啊。 秦旻不由得倒退几步,他轻薄的中衣已被后背涔涔盗出的汗浸湿。 一个人是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天翻地覆的,何况是要胡大爷这般目不识丁的人从口中连连蹦出成语来。秦旻自觉脸上的淡笑要挂不住了,方才越礼的歉疚荡然无存,他当即开脱道:胡大爷,我摊子上还有事儿要忙,下回再来拜访您。 不必了,不见得有下回了。胡大爷似又能耳听八方,秦旻轻若蚊蚋的托辞也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他顶着堆笑的老脸,形象在秦旻发散的瞳孔中错乱。 秦旻听了更是跌跌撞撞地回身就跑。 秦旻,你急什么。胡大爷语气听来暗含嗔怪,他见秦旻徐徐收起步子,才问道:秦旻,我问你,你可喜欢春日的桃花? 喜欢。秦旻匆匆撂下二字,就一跃出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秦旻夺门而出,生怕胡大爷家里作祟的东西沾染到自己身上。他这一跑,跑得太急,都没能听到有人吟哦这句与他休戚相关的诗来。 秦旻心乱如麻,他脑中杂如枯败草芥,就如藤萝牵扯攀爬搅得他一头雾水。 胡大爷如此反常,可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如果是,难不成又真是那行踪不定的野鬼白衣? 若是上述疑问答案均是确切,便要引出其中至关重要的问题来白衣为何事事都要冲他秦旻来? 看来得要去挑个好日子去烧些供奉了。秦旻推车缓步前行,他一路低头冥思,终于拿捏出了个主意来。要是白衣鬼魅缠身,秦旻揣测许是白衣从前也是东郊的某户人家出身,更有甚者可能白衣举家都住在秦旻眼下落脚的草庐里。叶落归根,人化作一缕薄烟也是要飘回心之所系的地方。 秦旻蓦地莞尔,他自觉这一心思动的十分巧妙,白衣昼夜不放过他,叫他脑中迸现匪夷所思之景,然他与白衣又毫无瓜葛,唯有的解释便是讨一份供奉了。 秦旻正寻思着该去哪处置备香烛,突地被灌了一瓢冷水,从头而浇。不仅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就连一笼屉热包子也成了灌汤包。秦旻被这突如其来吓得不清,他慌张地四望,这才发现他自个儿推车走到了从未摆过摊的闹市里,且是闹市中最为人头攒动的临仙楼的底下。 说起临仙楼也是当地商贾豪绅趋之若鹜的地方。临仙楼楼宇参天,朱红匾额悬于二楼,厚墨泼出苍劲遒美的三字。要是比人来形容这间气派酒楼,那定是风姿爽朗,又自负盛名的阔绰少爷。 秦旻鲜少会来到这般比肩叠迹的热闹地方,这样的怪癖大抵是从此爹娘以死相逼要他去念富家子弟才读得起的私塾养成的。他原先天性中的放肆与急于表现都在那群口不择言之徒的摧残下消殆,取而代之的是与日俱增的自轻自贱。 正如现在的他,分明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凉水,赔了好几笼的新鲜包子,他却恨不得拽起自己的木车做贼似的落荒而逃。 且慢。 秦旻狼狈地携一身凉水拖着载重的木车快跑,却被身后温润男声牵绊得死死。若说白衣撩拨的声音是**,而这人的声音则是叫秦旻毫无防备地大开心扉。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像是故交,又如初识。 那人先行至秦旻身前,方才是在下的小厮不懂礼节,误将一桶凉水倾在公子身上,还望公子不要介怀。说罢,又恭恭敬敬拘了一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 礼。 不碍事,不碍事。未曾有人这般以礼相待又动之以情,秦旻显然有些消受不住了。他冻得是浑身青紫,脸上却挂着浅笑,还好意将那公子扶直了腰。 公子,小的是秦、秦旻失态,他竟支支吾吾吐不出下文来。身前的公子面若桃李,气质端方,素色春衫隐瘦骨,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清健凝定。秦旻算是知道自己心生的熟悉之意缘来何处了,这不端架子的公子显然是他今早臆想的画中人。 即便画中相貌难以辨认,但秦旻笃定除了此人再无旁人。 公子见他欲言又止,也只是颔首淡笑。他将闯祸的小厮招来,拣了几锭碎银塞进秦旻手中,抱愧而道:这些权当给秦公子赔礼道歉了,在下□□无方,还请秦公子海涵。 秦旻见无计推辞,只得苦笑着收下,公子若是不嫌弃手艺,我下回做几笼给送到您府上去。 远处蓦地插入一声疾呼衍文。 公子一愣,大抵那人唤地便是他吧。 有缘自会再见。公子似是听出了秦旻打探之后,不动声色地化作口头来往,侧身告辞,在下还有要事缠身,先行一步。 秦旻掂着手中发热的银两,憨憨作笑。 今日多舛,秦旻早早收摊回东郊。可晌午那一桶凉水还是淋坏了身子,他斜躺在老榕树上看柳下扬花观柳中明月的时候,还是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身上衣服单薄,胡乱披身的是娘亲在世时亲手缝的布衣。如今套在身上,露出半截手臂,无疑在偶得的风寒上雪上加霜。 秦旻从束紧的前襟里掏出老旧的拨浪鼓,他仔细瞧着鼓面上不褪不消的泪痕,终是无聊地捧在手中把玩了起来。拨浪鼓一面的吊珠遗落,仅能靠另一半面沉沉地敲着,发出的鼓声单薄无力。 正是此时,正是秦旻打起拨浪鼓的时候,他的草庐里传出一丝轻不可闻的痛哼,可惜无人可察。纵是有心侧耳听,也难以捕捉。 公孙宴,像你这么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被唤作公孙宴的因庐外的鼓声而绞痛地弓起了背,他白如病死的脸上熬出了串串冷汗。骑在他身上的鬼差正攥着他的命门,容不得他一点点敷衍。 庐外的鼓声像是终了,公孙宴椎心泣血的痛楚也紧随着缓解。他喘着粗气,强持道:我做什么,自有分寸。 鬼差脖颈处有颗泣血痣,殷红得似哭出的血泪。他咬开碍眼的薄衫,动作极尽挑逗。他红似赤练的舌头扫过公孙,眼下着身下人也泛出潮红,鬼差很是得意,他欲擒故纵,停下了动作问道:你这蠢材觉得值了? 与你何干。公孙宴周体滚烫,他神智留存一丝清明,四肢却难听指令,直接抬手将鬼差的脑袋压在自己胸前,继续行那档帐中事。 鬼差有意戏弄他,半张半合着那张要命的嘴,擦着他身子,道:于我来说,可是赚尽好处。 公孙宴偏过脸去不愿对视,他指尖聚起微弱蓝光,竭力想将搁在床头的命格簿翻过一页。蓝光汇集过去,命格簿终能自行翻页。 公孙宴痴痴傻傻地望着写有秦旻二字的命格,复又痴痴笑笑。 怎么?又大失所望了?鬼差啮噬公孙宴耳垂,故意激他。 公孙宴怕是再笑不出来,他双目颓然无神,由着身上人放肆,又是一个轮回罢了,一个轮回罢了。 不知还当不当说你是矢志不渝了。你护得秦旻世世通达又能如何,他一旦知道你是游魂就避之不及。鬼差撑着手臂,与公孙宴双目相接,我虽替你不值,但还希望我与你这门生意不要断了。我给你偷命格,你帮我泻火,再好不过。 公孙宴难得在鬼差前也能笑若春风,他弯起凤眼,凑到鬼差脸上亲了亲。 鬼差自是知道他在强颜欢笑,一掌推开眼前心思深不可测的游魂,坐起问道:你可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五。对方不吃这一套,公孙宴也懒得再去卖弄,他放纵地躺在秦旻的石床上,心中不安得以驱逐。 看来你还不是太傻。鬼差托腮,抬手就招来床头的命格簿,三月十五,秦旻和他都打过照面了。依这命格薄上写的,他们就可是、 鬼差存心留住下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埋进秦旻布衾中的公孙宴,等着看游魂痛不欲生的好戏。 我懂,犯不着你多嘴。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都只是渣渣,现在是渣渣中的渣渣,应该没事吧。。 ☆、〖伍〗 无限风光在险峰 秦旻连烧了几夜供奉,浓烟熏得他脚下的一抔土将将冒不出新芽。秦旻连衣带冠发散着烟篆香,尚且他自己闻久了都觉得呛人的紧,也难怪好几日没做成一单开张生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日子近来是捉襟见肘了些,但真如秦旻所料一般,白衣再未露面过,也再未闯进他名不见经传的苦乐参半的生活,种种异样渐趋安稳,恢复往日里的恬淡自适。 秦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昨夜歇了没几时的牛毛春雨又骤然造访尘世,秦旻住的东郊一带更是潇潇雨至,河水汤汤。自从上次连夜雨后,草庐壁上被吹破的纸窗秦旻都寻不出空闲将它们补齐整,也只能在这月落田垄、幽谧无人语的深夜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这被扯落的大半张油纸在夜黑风高的时候伴着时而嘶喊得毛骨悚然的野猫叫,隐隐作响。 说秦旻艺高人胆大,对在这睁眼如盲的夜里神出鬼没的东西没有一丝惧怕那必是掺了假的。 和白衣打过几次照面以后,他也只得信了村口老人家的一套迷信。 要不是应允了江郎中明日要提着字幅登门,秦旻是断不会在日日早起出摊累成一滩烂泥后,还端坐在桌前,任心绪被盘桓不去的鬼神论扰乱,佯作气定神闲地奋笔疾书。 他点了一苗豆大的烛火,火苗却因恣意窜在屋中的夜风而时明时暗,有如一双人眼再窥测着秦旻的举动,启启合合。 秦旻被自己不争气的想入非非吓出了一声冷汗,直觉着后背不仅汗涔涔还阴凄凄,像是冰凉刺骨的手在他背上有意无意地拂过。 他悬握着舔饱了浓墨的笔,手腕却是干干地战栗,他颤颤地问,在无人之夜里更像是痴颠的狂徒,白衣?白衣! 屋中哪有秦旻口中阴魂不散的白衣,他能得到的回应也唯有在黑魆魆的夜里迎着风雨沙沙作响的油纸。 秦旻却不信这游魂会撤身而走得如此干净利落,正如他来时的那般悄无声息,破天地而发声。秦旻一时气急败坏,他使了个激将法,你这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屋中仍是只回荡着油纸聒噪的响声。 秦旻强挤了抹笑,不过这笑太苦,显得他整个人都是恹恹之貌。他复将干透的笔舔足了新墨,这才落笔。 人生来爱作贱。他愈笑愈牵强,我与白衣你连萍水相逢的交情都算不上,你也只是因为从前住在这片薄土上,才来寻我帮你个忙。现在我把你送走了,本是好事儿一桩,我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可、可我竟然还牵挂起来了,牵挂你是不是已经上了奈何桥,喝尽了孟婆汤,再不肯回头了。 秦旻收了终了的一横,将笔往手边一置,埋首于长袖之中,最后也就这么疲累地睡了过去。 屋里闪着星火的烛苗,在更深的夜里顾影自怜,朱红的灯灺顺着烛身淌下,像极了人眼中渗出的血泪。 噗,再后来,连烛火都灭干净了,只剩下冉冉升起的青烟。 祝你好梦,秦旻。 万籁俱静之中,却依旧轻不可闻。 今日是他和江郎中约好了提字条登门的日子,眼看着就要晚了近半个时辰,秦旻这才从床褥上一跃而起。 他算不清这笔糊涂账,自己昨夜分明是凑合在桌前捱过一晚,怎的又回到床榻上了? 秦旻则是一贯的不以为意,糊弄着安抚自己定是才睡醒,回想不起晚上的事儿也合情合理。 收拾妥当,卷起写好的字幅,一路上他行迈靡靡,不灵泛的脑中偏偏又如层峦叠嶂,不同的人相异的事在他脑中你追我赶。 可走着走着,江郎中的宅子早已近在眼前了。 秦旻才欲叩门,屋中人似能洞察门外一切,江郎中嗓音浑厚,道:阿二,无需叩门,直接进来吧。 江郎中今日看来精神尚可,自得其乐地负手站在庭院中。周身是暄妍□□桃花,他满面堆笑,冲着不远的秦旻连连挥袖。 秦旻忙走上前去与他寒暄几句,江郎中今日颇有兴致,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江郎中望着他手中握着的字幅,笑着顺手接了过来,却也不心急打开细瞧。他道:出去走走怕是我这把身子骨是吃不大消了,可阿二你看,这儿的桃花今年是不是开得特别好?我真是许久都未曾看见过开得如红云似的桃花了,就像是一个个顽劣小儿的笑脸。 秦旻隔不了多久便来拜访老人家一次,在他看来,这儿的桃花也没比他处胜芳菲,于是只好嘴皮上敷衍道:许是今年春雨多吧,也能帮衬着润饰一二。他话锋一转,提议道:江郎中,何不走近瞧瞧,有言是远近高低各不同啊。 江郎中神色犹豫,可碍于秦旻直投的视线,更有的是他引人入胜的三言两语,终于抬步走进游曳红桃中。他不如素日里大大方方,今日畏手畏脚地走入其中,像是桃林中藏匿着龙潭虎穴,直至他发现根本毫无异象,才缓缓松开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 手脚。 江郎中沿着桃花树间的幽径,在树间花间流连不止。他踮起脚,悠哉地折下开的最满的一枝,捧在手中不知所措,与失去生气的红英面面相觑。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亢奋,真是春雨滋润的好。江郎中江郎中把蔫软了的桃花收入前襟,像是要心心相印,随口问道:阿二,你也读了不少书,可知道写雨的诗? 秦旻目不转睛地望着江郎中接连莫名的举动,却不妨与他猝然投来的目光相接。秦旻登时尴尬,脸红羞赧,忙不迭把最顺口的诗托出,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江郎中赞许地点头,抚须笑道:我还知道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 话还未尽,就被屋外凶神恶煞的叫喊声给打断了。 秦旻没有听偏,那堆暴戾恣睢之徒口中怒吼的正是他的大名。 江郎中,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儿。秦旻心中直打鼓,不知在何年何月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户头,他亟亟转身,跑向门口。 来者是三五个捕快,这几人的名声在这条街上并不好,横行霸道怙恶不悛,说的就是他们恃职位而作恶的歹徒。 秦旻还是赔上张笑脸,讨巧道:这几位爷这是怎么了?小的犯什么事儿了? 犯什么事儿了?敢情你自己还要装清白,上我这儿来要答案了?!为首的捕快猛撞开秦旻,直把他撞到侧面的泥墙上。捕快扁着张歪嘴,大摇大摆地闯进江郎中的地盘里来。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笑骂道:秦旻啊秦旻,你算是栽哥几个手上了! 秦旻更是惶惶不安,他知道这些捕快的厉害,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放下尊严,求道:爷,小的过会儿就给您送些酒钱来。 可别。又一捕快讪笑,你一要了三人性命的死囚来给我们送钱,这不给我们添堵吗?!他抽出腰间佩刀,倏地就甩到秦旻面门前,发狠道:还不快走! 我、我怎么可能杀人!秦旻大吼。 几个捕快听罢捧腹大笑,纷纷道,秦旻这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他们见的多了。只听其中个子矮小的道:胡大爷、胡大爷的孙子胡大双,还有一人么,就是这宅子的主人江郎中江不同! 胡说!秦旻直扑上去,揪着那捕快的前襟不松手,我方才还和江郎中叙旧呢,他怎么会死! 几个捕快当他杀人如麻后发疯入魔了,对着秦旻小腹就踹下一脚,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嗷嗷乱叫。 什么江不同!别光天化日的吓唬人了! 秦旻竭力往桃花树中望去,可桃花树中除了落红飞絮,哪还有什么和他谈诗赏花的江郎中?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秦旻喃喃地将江郎中那句没说全的诗补完。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开学了,更文速度又要下降一个档次了,无奈这学期有个专四考,必须要装个学霸了,四月下旬就能解放,到时候必定多更些~ ☆、〖陸〗 何处相思明月楼 躺在地上给我装什么挺尸?!带头捕快在秦旻胸前补了一脚,挑衅地用脚背抬起秦旻布尘的脏脸,嗬,还不卑不亢了?你再这么瞧着老子试试! 那捕快不留情面,何况他们本就是拿根鸡毛当令箭的狂徒,他当即啐了口浓痰在秦旻脸上,以示尊卑。周围几个作恶捕快也配合着哄笑,蜂拥而上又将秦旻围在中央,每人三拳两脚地拿他泄愤,早忘了在哪处受来的闲气眼下是通通报复在了无力还击也无可还击的秦旻身上。 秦旻脸色刷的就惨白,只有张薄唇是殷红晃眼的。他紧咬牙关,不愿呕出腹腔里源源不断涌上的热血。秦旻被连番羞辱,却因为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而不能发作,他强忍着,以致整块后背都簌簌地抖不停。 秦旻,你何时学会畏首畏尾了?白衣头回介入他生活时的那句话,如今还能依稀在秦旻耳畔响起。秦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撺掇,他竟也收敛起窝囊的脸孔,反手撑在石地上,踉踉跄跄地靠墙站起,冲那些飞扬跋扈的东西蔑笑一声,把口里的血水也悉数报应在为首的那人身上。 那捕快措手不及,慌乱地向后一扎,他目瞪如铜铃大,眼看着出门办案也花了不少时辰,只得暂且把烧不尽的怒火压下,他低声吼道:你们几个瞧什么瞧?!还不提他回衙门! 秦旻被揪着后襟,如同被捏着脖颈的等死公鸡似的,直拖着往门外拎。 江郎中门外一直有悉悉索索不断的哭声,几个捕快一脚踹开年久的木门,那如丧考妣的哭人才显山露水。 木门半截身在挂在门外,险些就要砸上那人,他一见屋内横行的是几个佩刀捕快,把欲说的话吞下了肚,只是愤愤不平地扭着衣袖,一脸受气。 秦旻却立马认出了他,你是、你是公子的贴身小厮吧。 秦旻怎么说也是个生意人,认脸记人是他的老本行。这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不就是那日临仙楼下的仪表清秀、行事拘谨的公子口中的顽劣小厮。 是你!被泼水了的那个!那小厮也跟着回想起来,破涕为笑。 秦旻无奈地大方应下,他连连问道:可是你家公子出什么事儿了?你此番来找江不同江郎中的? 还不等小厮来答,其中一个捕快就嬉皮笑脸道:你家的落汤鸡公子还没好全啊?既然本事不如人了,还当什么正义侠客!依老子看,不如就当个缩头乌龟好了,正好衬他那件碧色长衫! 又是震耳欲聋的讽笑。 小厮听着自家公子被骂得一文不值,嘴上却一个也辩不过,又呜咽起来,我家公子看见你们做了一官半职的还**姑娘,好言相劝你们不听,反把人推下桥。我家公子不通水性,现在高烧不退,要是出了性命老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简直没有王法了! 王法?捕快讪笑,我们现在就是在秉公执法,抓人犯,还不快死开! 几个捕快不由分说地推搡着被捆住双手的秦旻,亟亟用冷兵器抵着人后背往门外送去,吓唬那小厮道:你要找的江不同就是被这杂碎剁死的,你要不怕就跟上来吧! 我没杀!秦旻开口欲辩,瞥见一旁早就吓得失色的脸,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他极力扭正自己在那堆人嘴中蹦出的连渣都不剩的口碑,务必要你家公子相信我,我秦旻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登徒子。 有个纰漏就连秦旻自己都没曾意识到,他与公子不过仅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不是印象好与不好的划分,而是记不记得住的问题。 秦旻一路顶着几柄剑鞘,经受着路人非议的眼色,跌打滚爬地来到衙门里。待他在衙门里跪定,两边齐刷刷地站好了捕快的时候,身后已经围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他蓦地感念公子落水,要是他现在也能站着,看见自己丑态毕现,那还如何了得。眼下的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在初闻白衣洋洋盈耳的声音之后,脑中浮现的尽是些交欢迎合的床笫之事时对自己的告诫了。 什么同为男儿,秦旻现在安危不顾,尽去挂怀些无关紧要的破事儿,不也是个男人闹的。隐在衙门上空的公孙宴,浑身被日光灼得生疼发红,凑近听还尚可辨出滋滋的声音,可他恍若无事,由衷腹诽道。 秦旻,本官问你,街上的胡二还有他的孙子胡大双,以及那个、那个江不同可是你杀的?你胆子大些回答本官,不要扭扭捏捏的。坐在堂前的是个新官,约莫是个姓任的。不是仁德仁义的仁,是任意妄为的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在这新官身上没有一丝能觉察的了,大抵是由于任大人这芝麻绿豆的小官是散尽金银买官买来的。 任大人捋着唇上的皮肤,假作抚长须,这动作说白了就是脱裤子放屁,可不就是多此一举。他鼠目聚着寸光,似要透过这短而浅的视线将秦旻一眼看穿。 秦旻也答得光明磊落,回禀任大人,草民没杀,也没理由杀他们。 那,那可如何是好,这案子棘手了。任大人继而托腮,掌心托起耳廓边一堆横肉,那本官再问你,你可有见过他们三人? 草民确实见过。 县官听罢,眉开眼笑,喜上眉梢,一张沟壑纵横的残缺面孔生生笑成了癞蛤蟆模样。他猛地一拍案几,吓得底下人一怔,大胆刁民,还敢狡辩!本官看你还敢不敢说你没杀人! 秦旻一头雾水,仍是辩解:草民见过归见过,可按大人的说法,那不就是见过的人都有嫌疑了? 县官笑得愈发刁钻,他冷哼一声,摆出些官场威严公明来,非也非也。你与胡大双起过冲突,这可是有人证的,你蓄意谋害这也说得通,顺道再捅了胡二,紧接着一身血腥味儿被江不同撞见,于是杀人灭口。这就是你三人都见过的原因! 草民若是杀了人还不懂得换身干净衣服去见人的话,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了?秦旻顿觉冤枉,可在这目不识丁的狗官面前他也只有一辩再辩。 说漏嘴了吧!任大人合掌,吩咐道,人犯招供,给我押到牢里去! 官府内外乱作一片,人头散乱,七嘴八舌,扰得秦旻心烦。一个无功无过的平民百姓,就被县官不分青红皂白地断了桩冤案,就给送牢里去了。秦旻还欲开口申辩,但是就算周遭的人纷纷替他打抱不平,却没一个真正能为他出头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小老百姓,秦旻不就是前车之鉴了? 于是秦旻乖乖地闭嘴,祈求老天能开眼,早日放他出去。 糊涂官,断不了干净案子。 县官正要回府,蓦地听到有人戳着他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6 脊梁骨咒骂,他脸上挂不住,骂道:哪个畜生在骂本官! 堂下人噤若寒蝉,哪有一个敢出声。 我骂你,狗官。这回听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柒〗 落花时节又逢君 任大人气急败坏,想他席下金银多到发慌,甚至还让他年有三五了也能买个官来当当,可见年少无知时候,怕也是过的挥金如土的少爷日子。从前的少爷,今日的老少爷大人,被人连戳两回脊梁骨,大有要指着他鼻子大骂的势头,任大人怎能当着众乡亲众百姓的面将这口恶气咽下。 于是他抡起了惊堂木,这东西在升堂断案的时候都未曾有幸使一使,可见骂人者是何等的脸面值千金。就见任大人面露凶光,横眉拧起,有如街头背刀斩肉的屠夫,他自命严明地道:你出来,本官是清官不同你计较,顶多押你进牢房,陪着一窝虫鼠过些好日子去。 有人含冤入狱,你罪责可大了。等哪一日连你也化作坟上青烟的时候,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人出奇地说了句长话,别人听了最多只能参透其中胁迫的意味,仅有堂下还跪着的秦旻,被那句话中的一个也字,戳得心惊肉跳。 难不成是白衣?那游魂竟还没散了! 秦旻这一刻可说是欣喜若狂,尽管这欣喜劲儿来路不正,可秦旻却顾不上许多,因为他眼下胸中涌起的惊涛骇浪足以将原先被收押大牢的冤枉委屈踏平。 逗留在任大人身旁一同静观闹剧的师爷仿似发觉隐隐的不对,他声音都抖了三抖,像是匍匐在蜿蜒山路上一般,他一没控制好音量,二没选好合适的地方,当着众人就脱口而出:大人!依我看,骂您的极可能不是人啊! 你这笨驴!当然不是人!是畜生!任大人顺手抄起惊堂木在师爷脑门上狠磕。 师爷吃痛,摸着高肿的脑门嚎叫,他道:大人,这声儿像是从房梁上传出来的。 房梁?房梁。房梁!任大人大约就是在须臾之中历经这般叫人称奇的变化,他揽起官袍,吩咐道,还是个梁上君子了!来人,拿下! 师爷又适时地纠正道:梁上、梁上没人 任大人纵是再无能,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回想那人的一句警告,揣度出了个和秦旻心中八九不离十的答案,他再一看底下人大惊失色的惧色样,腿里也站不稳了。 任大人强扶着桌角,嘴角吓得一抽一抽,原先骨子里的刨根究底烟消云散,他强套了个借口,道:本官就是不爱计较,散了吧,散了吧。 又是人仰马翻的景象。方才骇人一幕让众人都心有余悸,几个捕快齐齐来给秦旻铐上镣铐的时候都手忙脚乱的,恨不得快些收拾完好逃离这个鬼地方。 本是明镜高悬,恶人得以惩治,好人得以伸冤的官府,如今却被这狗官搅得乌烟瘴气。秦旻在手脚被钉上桎梏的时候,心中不免唏嘘。他越过众人,直望向房梁一处,淡淡地颔首以笑,权作答谢。 他不知道白衣还在不在了,也不知道究竟白衣隐在那处地方,只是凭借心意传达。 公孙宴难得今日也起了玩兴,他游荡久了,所有的心思都扑上了一处地方。偏偏今日的这个糊涂官,断案法子离奇却也正中他下怀。他叠腿而坐,斜倚着房梁坐观闹剧,再偶尔出声撩拨众人。眼看着一桩审判已近尾声,公孙宴却冷不丁忆起了在他早年为人的时候,他在场的某回断案可没这么清闲,花了整整一夜,才套出半点虚实。 他正出神想着,未妨撞上秦旻的雅笑。 身上仍被灼着伤着,背后的蝴蝶骨上都起了焦黑,可公孙宴却暗道: 许是值得的。 秦旻被关了多日,除了狱卒偶尔的欺压,他也没受到旁的过分对待,正如任大人所说的那样,不过是和虫鼠这些污秽东西一道过过日子罢了。 唯一的可惜就是牢墙上的户牖打得太高,秦旻凛直了脊背,都没能把脑袋探出去。想来这时候江郎中宅子里的桃花也还是如火如荼的宜人景象吧。秦旻从前推车的时候也曾路过这牢狱后门,恰巧就略煞严明风景地栽了几棵半死不活的桃花树。 如今是连开得蔫蔫无力的桃花都赏不成了,秦旻心里却又记挂起了这几日来让他心生愧歉的江郎中。江郎中在秦旻看来是个大善人,待他又如生子,世间难得。一个人救死扶伤,肩悬药担子多年,给自己积的阴德怕是有几摞书高了,怎也能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况且,秦旻要不是后来见到了躺在裹尸布底下发青干硬的江郎中,秦旻是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个在他眼前活蹦乱跳,拉他天上地下唠家常的人,能在他背过身去的那几瞬里就死于非命。 裹尸布底下的江郎中,中了他那回描述秦旻脸色时的那句魔咒,脸色铁青,印堂泛黑气。平日里如鹰隼的利眼,西去时却不得瞑目,瞳孔聚焦缩成琥珀色的一点,秦旻知道江郎中死前定是遭遇了什么骇人之事。 莫非,又是白衣? 秦旻极快否定了这个猜度,白衣即便是游魂,也不和那些挖人心肺的鬼魅沦为一谈。白衣对秦旻是有意相助,而非是蓄意加害之辈。 那不会自己是又招惹了哪处的野鬼?! 这下秦旻慌了神。 且不提他身上还压着胡家两条性命,光是把江郎中的死栽赃于他,那真凶心里是该有多记恨秦旻。 他竭力压下心中作祟的可怖念头,从与自己心怀芥蒂的人开始盘查筛选。秦旻心中算盘珠子拨动,要想给自己洗刷冤孽,只一点要把真凶从暗中揪出,要他绳之以法。 他是操着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多年来和他结下过梁子的,也只有大双。 可如今,大双他也没了,化作坟前的一缕青烟随风而散了。 秦旻,秦旻! 秦旻慌慌张张应答:哎,大人叫小的是为了何事? 能有什么事儿?狱卒扬眉嗤笑,替秦旻开了牢门解了镣铐,你出去吧。 秦旻瞠目结舌,惊喜之下又不禁纳罕,什、什么?我沉冤得雪了?!任大人这是捉拿真凶了! 废什么话,能出去不就得了,多问什么!狱卒不耐烦,推着秦旻往外走。 秦旻出牢门的时候,牢外得巧掀过一阵微醺的风,辗转在他身上,难以名状的舒适恬静。他伸了伸懒腰,本还担心自己要守着虫鼠窝过完半生颠沛,哪晓得下一刻就被放了出来。 他从牢屋后门走,想了了今日未能见花的心头憾事。 秦旻。 几株烂漫桃花前,锦衣公子手握折扇临风而立。春风乍破,飞花扬絮衣下走,公子垂袖浅笑,云发肩头足尖缀着朱粉新红,桃面丹唇在桃红柳绿之下,宛若秦旻口中得以遐迩闻名的水墨丹青佳作。 秦旻自省错判,牢门后的桃花树并非半死不活,而是赛过天边的朝霞红云。 以景衬人,美不胜收。 公子。 秦旻局促不安,他没想到自己落魄独身也能有人尚且来接他一接,谈不上接风洗尘,他已是心花怒放。更何况这人是他念叨了许久的公子,他的心花简直是要争奇斗艳了。 公子走上前来,眉目疏朗清净,含笑道:在下公孙宴。 作者有话要说: ☆、〖捌〗 四弦一声如裂帛 公子原是这么个好听的名字,那日我听有人叫公孙公子衍文,可是公子的字?秦旻险些就被直上云霄的欣喜冲昏头脑,抬起的手将将就要握住了公孙宴的手。他亟亟收了回来,他衣服败蔽,面上脏污,伸出一对摸过黑土捉过甲虫的手委实唐突。他干笑道:公孙公子,身子可还好全了? 公孙宴抬了抬下颌,瞥了秦旻一眼,让人辨不出喜怒地道:告诉你我姓甚名何了,你竟把称呼越拖越长了。我表字不是衍文,而是慎瑕,那不过是个自己好玩拿捏的名号罢了。你若是要在乎礼节,直唤我表字也好。 慎、慎瑕。秦旻叫得别扭,愈发无地自容,你来此地是要办事了? 明知故问,来牢房这儿除了接人,难不成还要把自己也一同搭进去?公孙宴笑答,收起左手握着的折扇,再移进一步牵起秦旻躲躲藏藏的衣袖,是脏了些,阿旻你先忍忍可好?与我一同走走,我还没好好逛过这条街呢。 秦旻被他那身淡然的阿旻叫酥了骨头,热脸染绯红,羞意入眼底。他不加细想,连连颔首。 秦旻与公孙宴比肩而行,两人步调相调,急急徐徐间将路边散摊都细看了遍。 这些新奇玩意儿,我从前看到的时候,打磨的手艺还不如现在精进。公孙宴拣起捏好的泥娃,用指尖比了一比,头一回看到把娇俏女子做的如此圆滚滚沉甸甸的。 秦旻心思全长在一旁了不起眼的拨浪鼓上,自打爹爹给的那个有所破损之后,他就念念不忘着要再入手一个。他捏起巴掌大的红绿鼓,把弄着摇了起来,随口问道:慎瑕,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些玩意儿? 秦旻还翘首待人应答,等了许久却没听到公孙宴吱声,赶紧转过脸去相问:慎瑕、慎瑕,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问问得心急火燎,不禁破了长音,逗得摆摊的摊主掩嘴闷笑。 公孙宴却牢牢捂住小腹,额角滋出淋漓虚汗,丹唇簌簌栗栗。他疼得直不起身,只能借左臂之力半倚上摊车,觑了眼秦旻手中的鼓面,勉强道:不碍事儿,你先搁下手中的拨浪鼓,且过来扶我下吧。 秦旻忙丢了手上的爱心玩意儿,搭过手去撑起了体力不支的公孙宴,看他形容憔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7 悴,又连忙问道:前日里的寒热还没发干净了? 公孙宴蹙眉不语。 两人扶持着走了一段,其间公孙宴始终将身子倚在秦旻身上。他们缓步踱过大半条街,公孙宴的面色才有所缓和,他谢过秦旻,复又笑道:竟随意一晃就到晌午了,阿旻与我一道去用食吧。 秦旻的右袖被牵起,他又六神无主了,仓促道:我全听慎瑕的。 公孙宴挑了不远处的一家酒家。装饰古朴,从简中来,二楼窗棂上斜竖了一面黄白红相间的旌旗,颤颤巍巍地迎风而曳,写了客不归三字。 就这家吧。公孙宴不假思索,提起衣袂,步跨门槛直入。 秦旻随其后,四顾这家没甚名堂的酒楼,玩笑道:我还当慎瑕只去临仙楼这般琼浆玉液当清水,耳醉佳人一曲清歌中的宝地。 公孙宴见他说得并不大声,想必是自言自语的揶揄,便也只是挑眉睥了一眼,并不搭腔。 今日算是二人的结交,从陌路相逢到无话不谈的知己,还要再耗上些时日。 一时互相无言,耳边窜来窜去的也只是邻桌几个粗汉的满口秽语。公孙宴左手拨着茶壶盖,低眉笑问道:秦旻秦旻,你这名字倒也别致。他抿了口粗茶,继而添道,旻,秋之天也,可是你爹看你生在秋日里给起的? 我爹我妈卖包子卖了一辈子,都是胸中无半点墨的粗人。说来也是桩奇事,我爹不姓秦,而姓卓,我娘就更不必说了。据他们二老说,我虽才出生没多久,但名字也是有的,乡下人取名不讲中听不中听,只讲这名字叫起来顺口不顺口。后来,有位谪仙似的高人巧经我家门前,听见我在草庐里啼哭的声音,便进来拉着我爹的手说,你家孩儿日后必能成大器,唯有秦旻这一美名才能相衬,保他日后高升,名利双收。秦旻也跟着苦笑,混着手边茶盏中的凉茶饮进肚中,可我不还是卖包子的命,我爹我娘不也是在漫无边际的空想中不能自拔,最后不得不撒手人寰。 公孙宴提过茶壶往秦旻半空的杯子里再斟得满满,他与秦旻相觑一眼,两道视线相杂,未妨清笑,道:我这表字也不是我爹拿捏的,也是年方二十而后,一位故人起的。当时的我好些文墨字画,他见我有这喜好,便与我笑谈说,此事应当慎有瑕玷,纵是无意之下误添,也要是瑕不掩瑜。再后来,他自觉说了番拍案叫绝的名言警句,撺掇我把表字起作慎瑕。 我便就应了他,不得不应他。公孙宴说话的时候,正撑着额角,眉梢眼底的欢喜层出不穷。他拖着长调把往事叙尽,手中摇晃着饮了一半的粗茶,神色向往之。 秦旻说不上吃味,但心中也不上不下了一阵,干干地开口问:你那故人看来与你关系非常,是莫逆之交吧? 公孙宴正欲回答,却被身后上菜的小二给打断。小二两手端了几道家常小菜,脸上挂着明艳如春日的笑,两位客官好用,马上咱这儿就要搭方说书台子,是场好戏哩。 阿旻,你不才堵我说我爱上有琴筝清歌的雅座吃食的,眼下看来也能勉强划作应验了。公孙宴话音未落,正前方搭好的戏台子就锣鼓喧天了,说书人游刃有余地斟了杯香茗,折扇倏地打开,看来好戏即将登台。 秦旻抓耳挠腮,未曾想到公孙宴竟是如此的耳尖。他见公孙宴夹了颗花生,兴致盎然地等着,问:慎瑕你惯使左手? 公孙宴被他这突来的疑窦问的一怔,回了回神方道:我右手是个摆设,只能看不能用的。大约这问题有些伤春悲秋,公孙宴反手扣了扣台面,提醒道:阿旻,好好听书。 今日又来客不归,底下看客切莫催。说书先生引颈喝尽杯中茶,漱漱嗓子道,我今日要说的便是一段奇缘。何谓奇缘?俗世之中,回眸相见再许倾心,不算奇缘,不过是人世因缘。所谓奇缘,那得是人妖殊途,人鬼异路的传世情,奇便就奇在背道而驰上。 说书先生浓眉竖起,折扇在掌心收起,才是开场就已是一片叫好。 他要说的故事万变不离其宗,却因借了近来一桩离奇案,才显得引人入胜。不错,正是秦旻手刃三人的那桩冤假错案。 故事是从秦旻被收押进牢为开端,秦旻在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而自己又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陪衬,所以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任大人错让秦旻锒铛入狱,他接连几夜里睡得不安稳,并非他良心发现,发现自己污蔑好人,而是在他床榻之上飘荡了一只幽魂,夜夜念词索命。幽魂五指奇长且软,像道白绫似的能够杀人于无形。 说书先生有意吊吊众人胃口,折扇在搭台上一敲,顿住下文问道:你们来猜猜这幽魂是什么来头?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江郎中枉死的魂魄,有说是任大人惹下的孽债,但呼声最高的还是说,那幽魂是秦旻的相好,是来替他伸冤的。 阿旻,你觉得那鬼影是什么讲究?公孙宴又送了口鱼肉,漫不经心地问道。 秦旻听得脊背发寒,骤变冰凉的双手在宽袖中紧握成拳。无巧不成书,可偏偏这说书人口中说的也太巧了。 阿旻。公孙宴见他额头渗出涔涔冷汗,脸色又白上些微,故嘘寒问暖道,难道是菜不对你胃口?还是人有三急了? 秦旻强持一笑,他鼓足镇定地道:怎会,只是这故事听着耳熟,一时就陷进去了。 陷进故事里还好。公孙宴意味深长地笑着,又往秦旻杯中添了添茶,再道:可别深陷泥潭了。 说书先生望着台下众人均是兴致勃勃,他心满意足地呷了口好茶,折扇一摊,两边敲锣打鼓,二胡唢呐齐奏,好戏又要开台。 任大人夜半熟睡的时候,就觉得有人压在他胸前,让他侧翻不得,又缓不过粗气,他两眼上翻,才好不容易辗转醒来。 大人。说书先生尖起了嗓子,硬是翘着兰花指学学女子弱柳扶风的模样,民女等了你好久了。 这女子来无影,待任大人有所察觉的时候她已是半遮半露,遮是遮得风韵毕现,露是露得楚楚动人。 任大人喉咙里咕咚一声,早将来人,拿刺客这句要紧话抛到脑后了。英雄尚且过不了美人关,何况是任大人这般平日里只能瞻仰英雄遗迹的人。 他从被中探出贼手,装作若无所思的模样弄得手一时无处可放,他佯作沉吟了片刻,这才假惺惺地把手落到双峰之上,涎眉道:还是放在此处,本官最为安心。 女子往任大人的方向贴了贴,肩头紫纱顺势落到床沿边。任大人人中上霎时挂下两道血红,一双贼眼紧盯着女子玉肌不放,他又急不可耐地道:天热,这天太热了,本官替你先脱掉点。 这天热你哥哥的腰子。 秦旻直至听到幽魂暗指女子的时候才放宽了心。他正沉醉故事之中,那个色胚任大人的食色嘴脸在脑中活灵活现,他忍不住把在牢中学来的脏话骂了出来。一旁的公孙宴被他逗得笑弯了腰。 任大人言行一致,解女子衣衫解得是熟门熟路,而女子却也只是含笑任他肆意,一夜不眠不能免去。 再醒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任大人袒胸露乳,横躺在床上,一床被子早因昨夜偶遇的佳人给踹到地上去了。 宝贝儿,给本官香一个。任大人还在梦中醉生梦死,下意识摸了摸身侧,手中却空荡荡得无一物。 女子走了,又是去无踪。 任大人害了相思病,一日下来的公文一本不看,哪家鸡丢了这等他最爱断的案也不愿断了。 可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大人同前日里如出一辙的呼吸困难,睡不踏实。他再一痛苦睁眼,女子果然悄然而至。 又是帐中夜话巫山。 从此之后,便是夜夜如此,任大人醉心于美色,也不计较其中缘由,他白日里无心政务,夜里又是共行男女双修之事。开始时,众人无所察觉,待日子长了发觉不对的时候,任大人已经瘦成一把干柴,如油尽灯枯。 短短十日,只有十日。 这天夜里,任大人睁眼醒来又看见了女子,可他这回不再是色迷心窍,而是被眼前吓得惨叫连连。 大人,你还认得民女吗?飘荡在半空的女子双目赤红,手指约莫丈长,像是荇草似的要将任大人缠死。 任大人退无可退,紧贴着墙面不敢喘气,他苦苦哀求,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 放了你?女子的手已经扼住了任大人的颈项,她目中红光像火舌一般,只听她低声笑道:放了你的话,不同他还怎么瞑目。 任大人已经脸色青紫,透不过气来。女子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笑得愈发狂妄,你错拿好人,让不同的冤魂不得安生,游荡人间,不能再转世还阳! 底下众人一片哗然,对故事的来龙去脉有了把握,纷纷道:狗官该死! 秦旻惊诧地问对面端坐的人道:不会任大人真如他所言已经死于非命了? 公孙宴看了看他,默认不答。 说书先生抚掌道:故事到此是一终结,我便再多嘴一句说说这桩奇缘。女子是早年对江郎中芳心暗许的佳人,可惜红颜薄命,因心病难医就归天了。她的三魂七魄始终守着江郎中,守着她在人世里最放不下心的人,这一守便守了几十年。谁知在江郎中当颐养天年的时候却惨遭迫害,又遇上县官乱判,便有了这故事。至于那桩命案的结果,我不是善于断案的人,只能说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8 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掌声经久不息。唯独出了个好事之徒,大声问道:先生,那日公堂之上,分明是飘出个男声在大骂狗官。 先生捋须大笑,估计这又是一段奇缘吧。 慎瑕。秦旻也因说书先生最后一番言辞说得动容,他扯了扯公孙宴的衣袖,问道:你信这些愿意白头偕老的感情吗? 公孙宴猝然一笑,道:唯信人间有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玖〗 明月楼高休独倚 但信人间有白骨,不信人情至白头。 公孙宴抽出袖间白扇,他俨然在一席风卷残云的用食中全身而退,摊开折扇一角,捻碎纸风,由着垂落胸前的乌发摇曳,秀目半合,又意犹未尽地加了句道。 问题本是秦旻提的,可他对公孙宴的答复无言以对,只能埋头于菜肴之中,装作未闻。可偏偏公孙宴兴致好有,在洪波涌动的繁芜人言中还能继续评头论足,评出个让人大吃一惊的论断。 咳咳。秦旻匆匆引颈灌了口茶,以掩尴尬道,慎瑕是不走平沙反蹚流水,见解不同寻常。 说罢,他还瞟了对方一眼。白扇在手,大谈白首白骨,即便慎瑕他身着华服,与人说笑也是如若春风拂面,不过他骨子里似是来自云山雾罩之巅,那样遥远的地方,不是秦旻探出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中间划开了天地之深。秦旻定定地望着他,近在咫尺,却叫人体味到挥之不去的距离感,慎瑕就是个隐在团团白雾下的人。 神秘的颜色,配上捉摸不定的人,秦旻讷讷地住了嘴,洗耳恭听吧。 公孙宴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从前也是坚信不疑的,那时又焉知今时不同往日。 见秦旻直起了身子,搁下手中的木箸,坐得端端正正,像是等着先生的面提耳命一般。公孙宴却抱之淡淡一笑,转而讲述的是另一档惹人遐想的趣事,阿旻,说到奇缘,你可有听过勾影术? **?**就**了,对象还是棵树,真是匪夷所思。秦旻不解,歪头问道。 公孙宴惊诧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以前倒不知你还是语出惊人的人。言毕,公孙宴发觉说漏了嘴,趁秦旻深究之前,连连详细说道:这我也是在家所藏的奇文异书里看到的,方才那长胡子先生说的段奇缘一下就让我回想起来了。 勾影术是门邪术。 常人不可修炼,若志在修成此术,也只有那虚无、不定的鬼魂才能,而且非要是对人间尚有遗憾,尚有不甘的鬼魂。 百鬼夜行,孤魂野鬼不同于阳间凡人肉胎,承不住日晒光炙,要是逗留白昼中时间长了,就要有灰飞烟灭之虞。所以,多数的怨魂幽魂只能在风高黑夜里出没。 不过,人与鬼在阳间白日下行走,你可知两者有何不同?公孙宴拨着壶盖,清脆短促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一面响鼓敲在了秦旻心头。 他不禁心惊。心惊肉颤到想让他粉饰太平,不听下文。 秦旻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他故作迷茫,顺着公孙宴的话头,欲擒故纵地说道:慎瑕,你就别话说一半了,省得我还要刨根问底下去。 公孙宴闻言而笑,可紧接着他又瞥见秦旻言行不一致的模样,不得不亟亟收敛,哑然失笑。公孙宴也学着对方懒散地斟一杯茶,懒散地半倚在靠椅上,懒散地张口将本该长篇大论的东西归为简单一句话,幽魂勾了人影化为己用,便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可半人半鬼的模样却要付出代价。 公孙宴闭口不谈代价的事情,但其中的代价岂会是寻常? 人间尚有血债血偿的道理在,又何况是被怨声载道包围的阴间。勾了人影,能够重返人间在白天里大摇大摆,可这毕竟是背了条人命在身,幽魂的脸上便会加印被勾影者的脸,两者叠绕,就如凡间的黥刑一般,是罪恶的记号,是耻辱的记号,是永不能轮回的记号。 断其红尘后路,被鬼差通缉,捉到之后便是挫筋断骨,**入阿鼻道炼狱,尝遍其中所有骇人的酷刑。 死则死矣,不得再生,困于阴曹,受遍活罪。 公孙宴没有和秦旻说,那些尚有不甘的幽魂最后都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自我了结。达成前世遗愿之后,与尘相依,与云相伴,也算是能在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尽头消逝得唯美。 生于红尘,未满于红尘,至于终了,终能与弃他于不顾的红尘作伴。 原是这样。不愿详听的话题煞尾,秦旻敷衍道。 公孙宴并未对他心不在焉的态度置气,但也同样笑得意味不明,只听他又徐徐缓缓地吐字道:不知日后会是我悔不当初,还是你悔不当初。 秦旻刚想问其原因,就被公孙宴截住了话茬,公孙宴眼没抬手未闲,将折扇开得更平,边是欣赏,边是悠哉地道:阿旻,你该问的不应当是为什么你现在能毫发无损地从牢狱中出来? 末了,他还轻言了一句:这扇上的桃花真是画残了。 为何?秦旻问道。问题抛出,也不知他要寻根究底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公孙宴随口说出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又或是两者都有。 公孙宴睇望他一眼,嘴角含笑。 他一日下来笑着的时候多于正色的时候,但给秦旻的印象却与那日在临仙楼下的素衣翩然、玉面拘礼的人大相径庭,可说是种颠覆。 临仙楼下的慎瑕,送予秦旻的仅仅是止乎礼的作揖与客套,甚至连名姓都不愿告知就匆匆拱手离去。那时的他单手负于身后,举手投足间是出自大方之家的仪态。秦旻还真切地记着,慎瑕当时用作束发的蓝色发带随风弄舞,一如道软桥使两者的鸿沟愈渐消弭。看似遥不可及,却也只是看似而已。 而今日的慎瑕,欣然相告名姓,还应允秦旻喊他表字。席间,时而捧腹,时而浅笑,比起那日真实许多,但这样的真实仅仅游走于表面。 像是画卷上的人,可摸可触可观可感,你却永远看不到他的心。 秦旻敲了敲脑袋,埋怨其中起哄的思绪都搅坏了他再遇公子的心情。 任大人确实是死了,正如长胡子先生说的那般死在了自己床上,和之前的三人一样,死时双目瞪大,神情震悚。而至于路见不平弑杀狗官的好汉是何人,至今还没能得出个定论来,那人手法扑朔迷离,可能是某个江湖侠客吧。江郎中的儿子五天前从外县赶回,暂代县官一职,他命仵作再验尸身,发觉了些蛛丝马迹,可就是找不到这些细微线索中的关联。 公孙宴歇了歇,左手又挑了节笋往口里送去,官府不肯透露进展,弄得人心惶惶,不过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就在昨天走漏了些风声。江县官知你本性,也猜度你可能与这三桩案子并无关联。行凶者手段高明,三具尸体唯一的共同点你也知道,都在遭受惊骇之下毙命。 秦旻颔首沉思,接上道:所以,只缺一个人恰巧能证明我确实没有理由谋害人命。慎瑕,你别和我说此人就是你。 公孙宴举着茶杯,促狭一笑,眉眼弯弯,他反诘道:有何不可? 你怎就能笃定不是我干的?万一出了岔子的话,有牢狱之灾的就不仅仅是我了。 公孙宴仍是笑着,笑意更是迭起,就凭我第一眼看见你秦旻的时候,就信你没有坏心眼。若要是真出了问题,那就一块儿上牢房去,两人也能做个伴,到地底下再聚。 秦旻依旧忐忑着,他不放心地又问:那你是如何和县官说的? 我说,我日日和你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你还哪得空置会旁人。公孙宴半撑着脑袋,斜睨着秦旻,口气渐渐轻浮。 秦旻腾地晕色上脸,直红到了耳根子,他万万没想到公孙宴会胡诌出个这么个理由。好男色、共云雨,光是想想这字面上的词,秦旻就已经面红耳赤,他更是笨口拙舌起来,支支吾吾道:慎瑕,你、你能帮我,固然是好事儿,我心里也、也感激你。可是,可是秦某与你只是君子之交,没你说得那么、 那么情/色?公孙宴嗤笑,脸却垮了下来,眼中冰霜从伪装良久的平和中露出一角,他声音降了降,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罢了,你也不必和我扯什么皇天厚土的大道理,我怎么与江县官说那也是我的事儿,你只要记住没有后顾之忧便成了。 秦旻被他突变的态度吓得一怔,心中的不安更是生根发芽,他话锋一转,我想,出手要了任大人性命的人可能就是真凶。 是吗?公孙宴不以为然,他又换回之前的亲昵,但却更显得他脾气的阴晴不定,我听人说,什么有力线索都没有,人就凭空没了,大伙儿都传言说这不是人干的。 秦旻才捏在手里的茶盏,落地碎成一地渣。 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旻,你怎么了? 秦旻强笑,没什么,没抓紧而已。 他奋力摇摇头,人言可畏,秦旻也知道在市井里流传的碎言碎语是不能当真的,脑中却仍是出现了一袭裁到足踝的白衣。 不会是他,白衣没有恶意。秦旻又告诫了自己一遍,至于为何信得死心塌地,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我只是想到了个素未谋面的故人而已。秦旻自己又添了句道。 公孙宴听了似是心情大好,往秦旻盘中又夹了些菜。 也是,一日下来,我也该告辞了。秦旻与公孙宴并肩走出客不归,他朝公孙宴拱手作别道。 正当他背身起步的时候,他的衣袖又被拉紧。 不再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9 是起初时那样轻轻牵起,而是被人狠狠攒住,粗麻布料在公孙宴手中都能扭曲变形,只见他指节发白,手腕不停地颤抖。 公孙宴又摆出副怒色狠状,你要走? 天色将晚,慎瑕,我们可以改日再聚。秦旻一头雾水,从实答道。 改日?公孙宴嗤了一声,寒声道:你又想骗我到几时?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什么人来给你看看风水? 还不等秦旻发问,公孙宴就率先发难道: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能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去哪儿。他神色晃了晃,不如方才犀利,喃喃又道:不会耽搁你太久,就这点时间里,你与我做个伴吧。 为、何? 公孙宴无力一笑,脸色血色乍退,浑身簌簌地发抖,在愈渐西沉的斜阳里他蓦地就张皇起来,如临大敌。 他咬紧牙关,道:我是你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今夜,露水桥见,我等你,别再叫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壹拾〗 不知江月待何人 公孙宴未和秦旻定下确切时辰,就撤身卷袍疾步而走,仓皇如见不得人的老鼠。秦旻知道这个比拟有些不敬,可公孙宴那刻不容缓的步调,还有他手间被捏得嘎吱作响的扇骨,都让他想到了落荒而逃一词。 秦旻不由担心公孙宴会不会是在小摊边的腹痛才是出了岔子的点,他心中纳罕,又着实替公孙宴捏了把冷汗。正胡思乱想着,脚步就已经把他逮到了露水桥。 露水桥从前人们摆渡的地方,而今都落寞了,都只剩些老船夫摇着艘脚下的破船,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至多载着心思悠闲的游人到对岸游历。 天泛赤金,晚霞游戏于云岫之中,头顶一方广袤天际,在悄然之间将欲变色。秦旻倚在老榕树边,看着安然坐于远方的沉沉夕阳,动静相宜的景色让他浮想联翩。像是一滴朱墨滴落在纸上,缓缓推开,渐渐晕散,在薄如发丝的巧纸上凝了庄重的一笔。从秦旻此处望去,夕阳有如悬在远处的临仙楼二楼,一者挥散红光如天命,一者雕梁画栋如精臻,秦旻在适才的想象中,又措手不及地想起了那日在临仙楼的慎瑕。悠扬随风的蓝色发带,以及悦耳如琴瑟的声音。 秦旻霎时心如鹿撞。 他紧接着无声笑开,自嘲道:今日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见着了慎瑕,却还惦记着头回遇见他时的模样,不该不该。 秦旻在仓促收拾好的细软中掏了片刻,摸出了爹爹送的拨浪鼓来。反正是百无聊赖,他翻身跃上老榕树,拣了处枝粗叶茂的地方横躺其上,合上双目,手里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既闷又沉的鼓声渐渐把他送到梦中。 公孙宴好不容易捱到夜幕无声降至人间,他步履不懈,行色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在露水桥边,在迷蒙得似拂了层轻纱的月色下,他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景。 黄衫男子怀里抱着孩童耍弄的玩意儿,不深不浅地在榕树上合目小憩,枝桠掩映,唐突清冷的月色没能扰到他的睡兴,反倒是在他清俊之姿上更加流光溢彩。皎白如玉的月色,遗世独立的男子,公孙宴悠悠然地记起了那还是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他怀揣着的唯一的一份非分之想,一份攀龙附凤的惦念:和这样的秦旻,在这样的景致下,吟风弄月。 可惜,真要说悔不当初了。那时他的右手还是当初名冠京华的丹青好手,起笔提笔顿笔挫笔,还能随心所欲,可他却没能有这样一个面前全无雕琢、毫无设防的秦七王爷来供他画上一幅绝妙的水墨丹青。 公孙宴闭上眼,浸在久远前将将模糊的回忆中。溪水灵动,月影娴静,还有在他脑中已经活了三世的秦七王爷在池边背光而立,似在与春风比高,比谁更柔情,比谁更动情。 紧闭的眼窝里,渗出了他游荡三世都未轻易掉下的清泪。 季春里的夜风还夹杂着凉丝丝的寒气,秦旻裹了件薄衫在密闭的牢里待着尚不觉得什么,一到露水桥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才觉得冻到了骨子里。他在浑身发寒中慢腾腾地睁开眼,慢腾腾手中的拨浪鼓塞到垫在脑后的包袱里,正要拖着还惺忪的四肢百骸跃下树干的时候,他才撞上了公孙宴目不转睛的视线。 慎瑕,你都到啦。秦旻声音慵懒,他无害一笑,神志还混混沌沌着。 公孙宴肩胛一抖,亟亟背过身去,他顿了又顿,才道:刚来的,见你睡着了,就没喊醒你。 秦旻已经走到公孙宴身后,即便月明星稀,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公孙宴眼中溢出的水色。慎瑕,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找我来这儿是要我陪你做什么要事?他仍是狠不下心去问,总觉得那是个尖锐的问题,说不定答案会要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公孙宴收拾如常,他迎向月光,目光淡淡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惆怅。只有在笼垂的夜幕中,他才能感受到人间对他仅存的善意。公孙宴在这人世里以这副二十多岁的模样游离了百年,看过了无数人从小到老的轨迹,他也莫名地想起了在他幼年的时候,阿母和他说过的神话。 月上月桂,桂下贵人。 明月是个清冷又遥远的地方,上面住了个对人间痴恋已久的仙人。她走不进凡尘,凡人肉眼看不见月中的她。 她就只能在寒月里像是隔海相望一般望着缩成点汇成线的凡尘,痴痴笑笑,有如癫狂。 年少时候的公孙宴并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悲戚,他只是觉得仙人太过执着,执着地贪婪着她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的东西。回忆至此,公孙宴低低一笑,嘲弄曾经自己的浅薄。他在黑夜中梭巡,从未见过阿母口中寄居月中的仙人,却看见了无数和仙人一样怀着执念在凡尘里不愿离去的人。 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找你来,就是想要你陪我去几个地方转转。公孙宴抿了抿嘴,在明晰白光下,他嘴唇更显得没有血色。 还好我也算有先见之明,收拾了个小包袱。我那包子摊生意估计也做不下去了,出了这么档事情,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了,街坊邻里讲不定会觉得我在包子馅里加了点害人的佐料。秦旻挎了挎包,先行一步,欲跨步跃上离露水桥最近的一叶舴舟。 公孙宴随后跟上,眼见秦旻要一步跳上船身,他亟亟从草地里拨出块石子,弹指一挥,直撞上秦旻左肩。 秦旻刚想转头发问,就听到身后的公孙宴朗声说道:不去那船,去后面那个老人的那只小船上。 舍近求远?秦旻咕哝了一句。 他嘴上虽嘀咕着,却还是顺着公孙宴的意思,退身转向尽头的那艘落魄扁舟上。 老人家的船一如他这个撑船的人上了年岁。船家坐在岸头,口中吧唧吧唧地嚼着发黄干硬的馒头,夜里还氤氲着湿气,但这个船家却热出了一身汗。秦旻迈步走了过去,被薄汗打湿,黝黑的鸡皮上再泠冽静波反照下泛着异样的红。老人脚下的木船,甲板开裂,黄河的水噗呲漫进来又一溜烟地蹿走,留下一滩水印深深刻在木板上,就像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盛不住的丝丝汗液。 秦旻细细地打量,观察从五官起到行为止已成了他长年累月的习惯。他不是好相面一事,但这些却无意中成为他评断人的标准,他信相由心生,是善是恶,凭顾上几眼就有顶多,他做不到事事皆有理,但也总是八/九不离十。 而这个船家在他看来无疑是个背负沉重心事的人。 这样的感觉在公孙宴左脚跨上船身的时候愈演愈烈。 船家在看到秦旻时,还只是如同嚼蜡似的啃着包子,敷衍地打发过一顿晚宴,却在紧接,瞥见公孙宴也欲踏上他船只的时候,骤地蜷缩身子,几乎是没做思量,亟亟解下拴在案上木桩上的粗绳,撑起船杆放船而行。 秦旻来不及追问究竟,身后的公孙宴就因还未站稳脚跟,一个趔趄将要倒向深不可测的黄河之中。 秦旻当即一慌,身子先扑了过去,双手揽过公孙宴后仰的腰肢再死死箍住,力道大得他自己也无法估量,生怕公孙宴就在这弹指一挥间就烟消云散了。公孙宴被他弄得身形一怔,如鱼肉一般,任凭差遣。 慎瑕不习水性。 秦旻脑中仅剩这个概念。 秦旻,你松开手公孙宴无力地挣了挣,也不知真是身子不舒爽,还是别的内因,他伏在秦旻肩头良久,双目中淌过星光闪烁的波纹,缓缓地、又缓缓地道。可他环在秦旻背后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心思,死死的紧紧的,不愿撒手。 秦旻经他一提点,才觉察到自己这厢不动声色间的行为不仅有些许越礼,还有些**不明。他不禁闪过公孙宴午时和他胡诌的玩笑话,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还有从前脑中尽是浮现的帐暖红船上纠缠不清的两男。那种在耳畔唇畔边飘出的低沉嗓音,如夜半的叩门声,声声入耳,声声引人遐思。 秦旻脸皮一紧,面上晕染绯红,他口鼻翕动,手上却也没松开半分力道,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慎闻到了公孙宴身上一股淡淡的,甚至不易捕捉的血腥味。 他方要问询,却不防公孙宴从他怀中解脱了出来,负着手握着扇,一袭锦衣在玲珑月色下如浮光掠影。秦旻望着他,睁大双目,两人分明离得不过三步远,他却用尽了遥望与仰视的姿势,像是瞻仰神明一般。 船家,你若是和头艘船上的小伙儿一样驾不来船,那我给你锭银子权作租了你这条船,就委屈你先同那个小伙儿做个伴去。 公孙宴话说的还算客气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0 ,但双眼凝霜,静若止水的语调里平添一份薄怒。他冷冷地看向窝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老人家,眼眶里盈满的星河乍变做团簇熊火,势要将无力反抗的船家逼上绝路。 要、要老人家断断续续了半天,除了表现出秦旻熟稔的那副瞳孔骤聚的惊骇色,硬是吐不出下文来。 秦旻见势不妙,搁下方才的尴尬,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船家,我们今夜要过河,劳烦你先载我们过去,我身边的这位公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你方才实在是太、 船家听罢,更是大惊失色,他探向悠悠载动的船侧瞄去,脚下这叶扁舟竟也自行了百里,渐往江心驶去。他无可奈何,眼中流露出不舍的情愫,在秦旻诧异地注视下,他竟翻身一跃,跃进看似波澜不惊的水中,翻腾几个来回径直游回岸头。 真是个怪人。秦旻频频摇头咕哝道。他无措地四顾,他不通驭船之术,亦不知公孙宴是否深谙。看着小舟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顿折腾之后在河心一处飘来浮去,他真担心何年何月才能游到它该去的对岸。 阿旻,你先睡会儿吧,要是到了我再叫醒你。 秦旻正怔忡着,回神一看,公孙宴竟已是拾起船头撑杆撑起舟舆来。 哎、哎。他干干地应和道。 公孙宴背身而立,只有无声冷月转投下的光影婆娑流连在他脊背上,将他俊挺的身影印在船体上,拉得纤长。 秦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玉盘圆轮下的他形影相吊,看他一身锦衣在夜里逐渐黯淡,与染做墨色的河水化作一物。公孙宴身形修韧颀长,他左手握着撑杆费力地在水中滑行,而他闲置的右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能看不能用。 他偶来偏过脸来,张望倚在船罩上昏昏欲睡的秦旻。静默的脸上没有累赘的表情,只有那混着僭越的波光与星辰,淡淡的、漠然的,有着不属于尘世的一面。 可在秦旻半睁半合的眼中却看不明白公孙宴微微拢起的眉头里是什么在作怪。 那是执念,是只有像公孙宴这样浮沉了三世还执迷不悟的人才会陷进的怪圈。 秦旻在舟旅中委顿,打量着公孙宴的背影和间歇可见的侧颜,他莫名的心安,觉得人飘零一生不就是为图一个心安,于是在这方安定的驱使下,睡衣又被牢牢勾起。再入睡梦中前,他沉沉待眠的脑中起了个念想。 他觉得这样的公孙宴他很熟悉,这样踽踽独行的模样似乎就盘桓在他脑海深处,只待有朝一日被人唤醒。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 那个骂他混蛋的白衣。 出尘妙笔刻红妆,洛阳牡丹输国色。 夜纵水波横,青萝山色晦。一人浅眠,一人不寐,尘雾袅袅的深夜中,是谁把短诗送入秦旻的清梦中。 船家在水中划臂游水许久,才终于在浑身无力之前游回了对岸。他也不知游到了哪户同行的船边,敲了敲船体,想讨碗凉水喝。 兄弟,你那儿还有水吗? 他接连问了几声,都不闻船上人作答。船家上了怒火,对着无人应答的船上狠骂了声你大爷的。尾字还未出口,船身就竟自己转了小半舟。 船家渐渐张大了口,眼中满是惊惧,这躺在船上不回应他的,正是秦旻他们方才想搭的头艘小船。船上三十余岁的壮年扯落了衣裤,口角还渗着骇人的鲜血。他正仰在船上,胸前却缺了一块好肉,人心俨然已丢。 妖怪妖怪 船家终是撕心裂肺地大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虫,河南没江只有河,最多是长江的支流。地理太差啊tut ☆、〖拾壹〗 此处心安是吾乡 阿旻,咱们到了。 拂晓熹微的晨光方至,秦旻就被它青白的光线从无数个糊涂的梦中扯醒过来。他犯懒地枕着掌心,觉得躺在舟山恣意闲晃的滋味妙不可言,他象征性地睁开一道眼缝,带着才清醒不久的睡意与含混,天马行空地问道:慎瑕,你瞧天为被地为席,若能成为这天地间的一缕春风,或是一抹山红色,也是份自得其乐的生活。 秦旻双眼还朦朦胧胧,他仿佛看见了公孙宴在渐而清晰明亮的白光中微微一怔,良久才背过身来,笑着同他道: 你这身懒病还真是死性不改。 声音如泉水打过两岸滑石,涉过一路新绿,叮咚圆润的音色下还夹杂着岸上苍郁新生的气息。 秦旻一个激灵,眼睛倏地睁大。 烟霏云敛,春日里清晨下的山水慵倦地裹上层露水迷雾的颜色。公孙宴抱拳伫立其中,锦衣在多重笔墨淡化下,似也柔和得如一抹冬雪色。秦旻瞪大了眼却也只是雾里看花般打量不清公孙宴的确切模样,那人大概是在笑吧,毕竟他这么爱笑。 从正式交识至今,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长,秦旻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影,不由自主道:慎瑕,你很像我一个不太熟的故人。 哦?是谁?公孙宴语调提了提,饶有兴趣。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秦旻轻笑,当着公孙宴再提起那人时,似乎也冲淡了心惊胆战下不明不寐的感触,他露出一口白牙,但我叫他白衣,因为他总是穿着白衣服。 也不知公孙宴听了心中作何感想,他逗留在重帘迷障中又是良久。船已行至水穷处,身旁压过的蒹葭还未开花,扬起漫天芦絮,与他擦身而过。 蓝田澄江相映,公孙宴不握折扇反握棹竿,随着舟行渐渐偏离了江面上笼起的水汽烟雾,如画中仙人挑开遮面的纱巾,收敛的耀眼不夺目却生生地叫人移不开眼。 秦旻躺在船尾,斜撑着身子,睡意约是清醒大半了,可他仍是困慵着不肯动。水边蒹葭串起的碧叶扫过他头顶,带着晨曦里特有的露水沁进他的发里,穿过他脖颈,再流进他的心田。 一样的滋味,久违的熟悉让他想起了从前那个亦幻亦真的场景。 容不得秦旻多想,公孙宴就施施然开口了,他仍是没有走近,面目淡淡地望着船尾晕皱的水纹罗圈,除了他始终蹙起的横眉。 你也和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多地方很像,几乎要叫人分不清楚了。 比如眯眼打量,比如时而犯懒。 可你终究不是他。 在苦海中周转奔波了两世,那人终究还是撒手而去了,留下了生生世世个与他相仿甚至以假乱真,但,终归不再会是他的人。 船到岸头,话也正巧说尽。公孙宴催促了一声,笑骂一句懒汉,先踏上了岸汀。 岸上郁郁青青,翠玉丝绦如在河边忙于浣洗的女子才结好的发辫,因风而动,绿涛阵阵。 洛阳有一女子,闺名芙蓉,手植天下名花,凡经她手的,半死者重生,生者更具姿态。据我所知,她手里的一盆牡丹动辄千金。 公孙宴在幽径中穿行,身后紧紧跟着秦旻。秦旻仰头看着步履匆匆的他,也不忘搭腔一句:慎瑕,你说的芙蓉我听说过,前朝七王爷秦绰川的枕边人中一。说来也巧,王爷姓秦,我也强安了个秦姓,指不定我上辈子还是他远亲。 前头的公孙宴走走终能停下,这个时节正是柳絮扬天时候,轻软的废话裹挟着簇簇沾衣黏人的柳花,见缝插针似的寻一处安生地停留。他脚步一停,顽劣的花絮就迎面袭来,是阵和煦春风将它们带至人前。 阿旻,你方才说化作缕缕春风也是件幸事?公孙宴微微侧了脸,声音低沉,宛如箫声低泣,千回百转,躲不过一个哀字。不等秦旻作答,他便又昂头大步走起,自言自语道:化归春风,仍是红尘人。 秦旻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悲戚弄得期期艾艾,要他选择,他情愿和那个很难接近却能时时带笑的慎瑕比肩而行。 他吸了吸鼻子,迈步跟上。 穿过这条绿林幽径,秦旻公孙宴二人就吓到芳华闹市里,此地正是洛阳。 街上竟是人影,真当是摩肩接踵,走起路来要一步一个小心。秦旻新奇地张望着,他来过洛阳,不过那都是儿时来踏青的事儿了,而今再见的洛阳,可谓是天翻地覆之变。他一踏进这座城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芬馥的花香,扫尽身上杂念,涤荡得人只剩开怀的享受。 今儿个是四月初一。两人被奋勇的人群挤得够呛,公孙宴在寸步难行间又扯了扯秦旻的袖筒,他微微侧头解释道,四月初一洛阳有场牡丹会,家家户户还有四海之内的惜花爱花之人都会前来,我们算是赶上好日子了。人多易冲散,咱们走近些。 秦旻闻言靠了过去,与公孙宴的距离,也不过是两层布料之隔,他眯眼望着远处金灿灿的五个大字,勉强在人来人往间抽出了一条胳膊,遥指问道:可是都聚在了前头的那个洛阳春里楼? 公孙宴颔首,他抿嘴笑得心满意足,再道:不错,前头的洛阳春里摆了各种稀奇品种,说不定咱俩还能有幸见到我才和你提到的经由芙蓉栽培的好花,也不知这群后人能再养的如何了。 人头攒动,各方而至的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拔个头筹先挤进小楼里一睹为快。秦旻二人走走停停又倒退几步,好不容易挤到楼前,他们二人被拦在楼外,还能隐约听见楼内人啧啧称奇的惊叹之声。 虽然等的叫人心焦,不过这也不失为个好法子。既能叫来者皆能赏之,也不至于人杂声嘈扰了玩兴。 秦旻话音刚落,身旁的蓝衫男子就接过了话头。看他气度非凡,光是窄袖边沿这种鲜少被人惦记的地方也细致地细致拿几圈金丝穿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1 针引线,而他的腰间除了一道镶白玉的腰带,也着了一块成色上好的佩饰。 蓝衫男子偏头相望,眼神正好撞上公孙宴投来的淡漠视线,不禁相视而笑,他转而又看回秦旻,道:兄台有所不知,从前洛阳春里每年的划回每次放行也有近五百余人,而这回却不过一百,只能说明洛阳春里今年要摆出珍藏宝贝来,也正是因此,今年才吸引了更多人闻名前来。 听阁下的意思,像是探听了些□□消息?与其大家一起干等,不如共享之。 说话的是公孙宴,淡泊无争的纯粹声音如故。蓝衫男子似没料到看来不闻外事的他会给予理睬,眼中忽闪而过受宠若惊的光亮。惊诧之余,前头的人群又开始松动,他挟过衣摆,做了个虚请的动作,一笑如风含春花,花红欲燃,既是栅栏已开,还是各自进去一看究竟,比起顾某一番枯燥描述,不如眼见为实。 顾兄,就此别过。公孙宴拱手,与秦旻并肩大跨过人前,先行了一步。 人生何处不相逢。蓝衫男子捉着腰间玉佩,浅笑应道。 洛阳春里,春里洛阳。 楼里牡丹芬苾冉冉腾升,与在楼外时沁人的幽香不同,它缓缓淌过人鼻尖,划过人手足,像是极会挑逗撩拨的女子,不言不语间就已经将遮身蔽体的绮罗缠上了人生,叫秦旻对期间悠悠荡荡的香无从抵抗。 愈往楼里深处探寻,楼道里就愈发暗如良夜,只点了几盏黄灯,隔着白纸一捧灯苗尽情地燃烧。微醺的黄光,和萦绕不去的幽香,秦旻看着手旁两列并开的花盆,花团如艳云,如红锦绿帛,色泽妍丽,画师笔下的静物在此地栩栩如生。秦旻被团簇拥叠的重瓣吸引过去,脚步愈发收敛。 而前头走得轻快的公孙宴与他间的距离也因此拉大。 这回咱洛阳春里楼不仅仅是像往年那样摆出全洛阳开的最盛的牡丹来供人赏玩。 公孙宴正碎步徜徉着,却隐约听到似在小楼尽头外的一片开阔庭院里有人高谈阔论。 他对牡丹这般华贵大方的春花也就只是止步于看而已,与其流连几顾,还不如跟着这群闲人凑凑几百年没有凑过的热闹。 公孙宴当即拿捏了注意,跟着几个文人墨客一同走了过去。 兄台。 公孙宴被堵在人群外围,正手握折扇徐徐扇风静待究竟,不防肩上落下掌力。他腹诽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搅了他一腔好奇的时候,偏头却发现来者也算半个故人。 你我倒是有缘。公孙宴嘴角轻挑,不收折扇反扬眉而道。 蓝衫男子熟门熟路地与他称兄道弟,又自然而然地将他左臂搭在了公孙宴肩头,外人看来还当是他俩少时知交一般。公孙宴也不躲,只是望着男子兴起搭上的一条手臂,笑得更深。 顾某从不说空穴来风的胡话,我说洛阳春里今年藏宝,那就必有;我说咱们会再相逢,那就必应。蓝衫男子瞟了眼仍在远处看花而不闻此处动向的秦旻,说得自信满满。 在下公孙宴。公孙宴抬了抬下巴,将注意拉回了台上。 顾敏之。 作者有话要说: ☆、〖拾贰〗 一片幽情冷处浓 公孙,你家住洛阳?顾敏之前几天听府上小厮来耳边吹风说是洛阳春里要摆出个奇珍异宝来,可至于宝物为何,那是全城人欲探知而不得知的内幕。四月初的白日也热了起来,顾敏之颇有些沉不住气,额上也蒸出少许潮汗。他眼见高台上的人依旧打着虚腔,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左手又熟门熟路地攀上公孙宴肩头,套起近乎。 公孙宴对他这般自来熟也只能耸肩莫奈何。与顾敏之的急不可耐截然相反,他慢条斯理地只手撑着折扇,身间散着徐徐清风,不怒不恼地等着。他淡淡应道:男儿四海为家,四海之内皆故土,我早就闲散惯了,只记得本家应是在江南常州。 好一句四海皆故土。顾敏之爽朗作笑,他得意地拍了拍手下搭着的肩头,又道,顾某与公孙兄境遇相当,家父月前嘱意要我来洛阳经商,打理他在此处的一间布坊。人到他乡多少有些不痛快,而今遇到公孙你看来是苦日子到头了,我们何不趁此机会结为莫逆之交,得空时便就一同游历万水千山。 莫逆之交?公孙宴握着折扇敲了敲脑袋,兴致勃勃地在那儿咬文嚼字。他一抬眼就瞥见了楼中看不清楚的一道人形缩影,薄薄瘦瘦的身影仍在花间信步。公孙宴心中蓦然腾升的郁结也瞬时得到释放,他笑答:莫逆之交不可苛求,一生得以有一便是足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灯中的黄衫跹动,即便他眼中的场景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一条昏灯剪影。他看着秦旻忽而捧花细嗅,忽而扶直了压弯的细枝,公孙宴不禁暗道,秦旻向来都是个细致入微的人。 当然这样的自己,也做着和百年前如出一辙的事情。隐在院中一处枝繁叶茂下,偷瞄着秦旻无微不至地体贴着另一个人,再暗自攒紧衣袖。那时候公孙宴时常愤愤地将自己的行径视为哭哭啼啼的女子所为,可偏偏自相矛盾,当时的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做到应有的洒脱通达。 那人是真正的洛阳人,还说过洛阳的牡丹就是他的命。于是,情之所钟的秦七王爷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请来避世不愿见人的芙蓉姑娘,请她的一双妙手来养府上所有的牡丹 况且,在下陈词滥调的故事顾兄也不会有兴致知道。 听人言罢,顾敏之更是用刨根究底的眼神前后打量公孙宴,他猝然一笑,笑没双眼,公孙你不说怎知顾某不感兴趣。顾敏之再凑近半分,眉眼合成了一条细柳,欲在公孙宴耳畔悄声道,再者,顾某生性就是好听故事的人。 倏尔公孙宴手中折扇再摊开一回,恰巧停在公孙宴脸侧,挡住了来人愈发贴近的口舌。扇上粉中透红的桃花与顾敏之闷闷腾升的羞赧红晕相映。公孙宴不禁被他逗乐,回道:顾兄若要听书,洛阳春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顾某来这洛阳春里不为赏花,也不为听书,纯粹为了结交四方友人,顺带来细瞧所谓宝物的究竟。他悻悻地退回原位,咕哝道:看来今日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那可不一定。公孙宴一收折扇,握着扇骨摇指高台,起码你要看的宝贝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直至此时,秦旻才把逼仄楼道内的繁华花看遍。他沿着楼内铺的石子小路,一路走到楼中内含的庭院里,蓦地逃离微醺的昏光,豁然开朗。 日照满庭满院,眩目的光线投在庭中凿开的一川清溪,照得它粼粼然,波痕重。水面上的金光如翩然起舞的仙子,将院中的一切都点缀着熠熠生辉,耳边噪杂鼎沸的人声,都像在其间变得轻柔起来。 不过,这中一切妙不可言的景象都敌不过那人的捏扇一笑。他还披着昨日的那袭锦衣,衣上大抵还沾着未能干透的晨间早露,肩头上也偎着几瓣随风而至的白樱,花红柳绿在那人身旁也只能委身做了陪衬。 秦旻安步走了过去,静静地看着公孙宴捏着扇骨和身旁自称顾某的蓝衫男子欢笑交谈。两人似谈到了什么诙谐趣事,各自捧腹笑得前仰后合。 高台上的人终于在人群的怨声载道中将所谓的宝贝推至人前,公孙宴却在瞥了一眼后,悄然变色。他一张俊俏的脸寒得骇人,眼中掩饰不了的冰冷在这暖热天气意欲冰封一切。 他这些匪夷所思的变化,秦旻统统看在眼中,他心生疑窦,亟亟追了过去,却只遇到公孙宴拉着那个顾姓男子往庭院的另一头走去。 顾兄,只怕你也看腻了这些,不如同我一道去前头走走。公孙宴似到了兴致阑珊时候,一句话听来都闷闷得不复欣喜。 秦旻原地踌躇,目送着公孙宴和蓝衫男子愈走愈远,耳边听着高台上人的高声解说。 咱们春里楼不仅仅只有牡丹,大伙儿都知道全洛阳开得最妙的花全在前朝秦七王爷的府邸里。今年风调雨顺、物阜民丰,就连三月里开的桃花也一直撑到了四月间。据传闻,秦七王爷当年全府上下就只栽了这一盆桃花,后来尤其钟情于此花,连浇水培植都不假借他人手。高台上的人将盖在桃花上的红布一掀,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展露人前。烂漫无忧的桃花,竟也看尽了三生催人断肠的世事。 秦旻看着这花,莫名眼热。 不过乡里街坊的传闻也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闲事聊聊,秦七王爷一生传奇,流言蜚语或是神乎其技的溢美之词现在看来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宫中记载秦七王爷生平的史书也都毁在他故去以后的那一场熊火之中,和他有关的事迹,如今也只剩下他故宅里的每到春好处似锦的花花与草草。 台上人说得情凄意切,秦旻直觉自己那种胸闷气短头疼欲裂的折磨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再听不下去不远处追溯前朝的人声,仿佛此时此刻的他只要看到公孙宴,便能求得心安。 秦旻撑着混沌的意识茫无方向地扫视,终是在前头的一盆娇艳牡丹旁重寻到了公孙宴,以及他身旁那个新结交的好友顾某。 公孙宴有意无意往秦旻那儿瞟了一眼,仍含笑与蓝衫男子侃侃而谈。 秦旻被他这么一瞄,瞄得心颤,忙不迭快步走了过去。 都赏全了?公孙宴见秦旻走近,摇着手中白扇扬眉问道。人自花间藤下走,日色影影绰绰,半投半掩在秦旻粗衣麻布上,一时只看得清团团墨色。 秦旻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出如影随行的光亮,生硬的脸色终有所缓解。他几步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2 跨到那二人身边,瞥见门口遇见的蓝衫男子竟还没有告辞的意味,只是抱拳而立,神色倨傲地提防自己。他继而转向其拱手,自报家门,在下秦旻,方才太过仓促,还不知兄台、 顾敏之,敏而好学的敏,之乎者也的之。顾敏之不算客气,他摸着腰间刻着仙鹤独立的玉佩,前前后后打量着面前这个着装不甚得体还有丁点儿寒酸的秦姓小子。 秦旻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干咳一声,径直拉过公孙宴手臂闷头快走起来。 公孙宴被他带得身形几晃,匆匆拱袖,再有缘,今日也不得不散了。敏之,告辞。 且慢公孙,我同你们一道走。顾敏之捻着下颔,他见秦旻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脸色不善,更是笑得愈发刁钻,好歹顾某也是半个东道主,说什么也要尽地主之谊,想必三杯淡酒你们二人不会推却。 公孙宴但笑不语,顿住脚步反望向秦旻。只因为,顾敏之这番字面客套话,全然是说给秦旻的。 秦旻僵硬地松开攒紧他人衣料的手,在他徐徐背身的那几瞬里,他琢磨透了几年来都让他战战兢兢的浅显道理。 不偷不抢,不倚仰他人为生,不甘受他人白眼,又何必自卑自弃。 何其幸,有劳顾兄招待了。 秦旻从容不迫地笑着,却给顾敏之这欲作威作福的后来者如当头棒喝。 公孙宴握扇不禁紧了又紧,这世的秦旻和当年的秦七王爷长相上毫无分别,偏偏气度上输却一段遥途。而今,他似乎回来了,纵然可能是昙花一现,公孙宴却心满意足了。他在世上已经别无所求,能再窥上一眼风行天下的秦绰川,足矣,足矣。 他不语,恨不得将此刻绵延,任凭泪眼莹润。 不虚所为。他默道。 一时两边静默。 那棵仍被护在高台上的桃花,是秦老七在那段岁月中最后的珍宝。人与物相看两不厌,相守多年以后,也终能有心灵相通之日,它能感你所感,知你所知,哀你所哀,爱你所爱。 就如现在的那株百年碧桃,仿佛在弹指间再得风华绚烂时,开得更胜从前。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一直愈盛放到春色的顶峰,愈追忆到从前的旧事里。如果早在尘封的年代里,就能为他们二人飘落一路碎玉花雨,或许至今就再多了段佳话。 而非如今,生生地留下几生几世的念想。 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要想画好桃花其实并不难,王爷就揣摩着娃娃攀着妆台偷摸娘亲胭脂的模样,红粉孩儿面,定是要用那研细的朱粉,轻轻在笔尖舔上一舔 作者有话要说: ☆、〖拾叁〗 起落参商终不见 你们二人无所推诿,顾某真是听了欣慰之至,也是荣幸之至。顾敏之干干道来,撤了撤衣袂,跨步先行。他本意是要杀他人威风,没想到到头来却还是灭自己士气;想给秦旻来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却不料白惹了自己一身骚。 顾敏之向来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生在商贾之家,父奸母诈,吃食用度比起常人要好上几倍余,自命优越的同时,生性就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他昂头快步流星,心窍也跟着急转如划星转石,他不禁暗自冷哼,何况是要他顾敏之在喜好相投的新友面前被一介草莽弄得颜面尽失。 公孙兄,秦兄。顾敏之说着便顿住步伐,他抹了把下颌,摇头晃脑地沉吟而来:你们可曾听过洛阳九层轩的名号? 秦旻不及顾敏之心思玲珑,他素来图得就是平平淡淡,不拐弯抹角,不勾心斗角。他怎会知顾敏之套下了个大瓮,就预备来捉他这只土鳖。 他如实道:也只是听人提及过洛阳有个九层轩建构不凡,旁的就不甚了了了。 可惜了,可惜了。顾敏之忙不迭评断,佯做抚额抱愧之状,他斜睨一眼正对他的二人,又道,连我这外乡人都知道,来洛阳不去九层轩,就和来洛阳不赏牡丹是一样的道理,人生之大憾也。 他不轻易转交话头,自续其上道:这样罢,顾某正好与九层轩里的二当家是故交,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卖个情面在九层轩定一桌席位,也可算作顾某和二位兄弟的结交之仪。 顾敏之一言尽,展笑颜提步再走,却因肩上落下的一道外力而不得动弹。而这股从天而降的大力的正是出自公孙宴手中那把看似用作称手的折扇。簌簌白纸薄如蝉翼,几根削尖的木条勉强撑起了这把羸弱破扇,就如它的主人一般看起来如此之像一个手无寸铁又不堪风雨的读书人。扇骨之下那股徐徐压来渐渐加重的劲力直叫顾敏之咬紧牙关硬挺,肩头仿佛正顶着千金巨石,成又如何,败又如何,他的肩胛都将将要碎做一堆无用散粉。 不多时,他就冷汗涔涔,嘴唇发白。 说起九层轩,我倒知道有关它的另一桩故事。公孙宴见对方不支,收回折扇在顾敏之背后又是轻轻一点,顾敏之便就承着外力直直扑向前方。 顾敏之结结实实一个趔趄,狼狈回首控制不住想要发难,这次却让公孙宴抢了个先。公孙宴走至他跟前,顺手替他捋平褶皱的衣襟,笑道:顾兄可曾知道九层轩早先易主?如今的大当家并非是建楼初期的那位? 顾敏之被胸前抚来摩去的一双素手搅得心绪起起伏伏,就连呼吸也是如出一辙的断断续续。他干咳了一声:听萧二当家提起过,公孙你难不成还知道了些不为人知的段子? 我又怎么会比你还清楚其中纠葛。从前听他人提及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到个道理。公孙宴在他心口上拍拍,又道:觉得,害人终害己罢了。 顾敏之轻嗤冷笑,他胸膛里的一舀坏水教公孙宴观如明镜照花,被捉住了马脚却反没有欠愧。他从容地拍开公孙宴逗留他左胸前的手,转头向秦旻道:秦兄你说这九层轩旧事良多,咱们是不是就更该去看看了? 秦旻被强拉进话题中,更是一头雾水,早失了方才昙花一现的傲气。他捋了捋捏皱的衣袂,见一旁的慎瑕也始终是含笑作答,他抱着不扫他人兴致的态度,胡乱含糊地应下延邀来。 去九层轩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顾敏之领着二人在前头走得脚步轻快。他不禁脸膛里挤出丝挖苦的笑且得意地想着,要秦旻出洋相,也不过是他顾少爷动动手指的功夫。 公孙宴讷讷地叹了口短气,看着前头的顾敏之愈发行得得劲,不由得失了笑容。他双眉间的褶皱如山劈谷裂,只听他不愿又不甘地道:好言相劝不得,往后都是你自找的。 因他声音轻若蚊蚋,秦旻竖起耳朵也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个自找的字眼。 慎瑕 公孙宴正垂头深想,猝不及防地别过头来,一开口就是关照的话来:阿旻,九层轩不比方才的洛阳春里,其间出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你我万事要、 你可是恼我随口应下顾敏之的邀请来? 被打断了连篇累牍的啰嗦叮嘱,公孙宴竟不知自己该回秦旻什么了。他握着折扇,蓦地一言不发。 你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妥当,你放心大胆地直言便是。秦旻也不是什么小鸡肚肠的人,可你却更宁愿窝在心里。 虽然我俩比起你和顾敏之也不过就多认识了个一天两天,但打从见面伊始,我就觉得咱们投缘得就像是认得半生的老友一般。秦旻抬手点了点公孙宴眉心拧起的旋儿,道:第一回见你的时候,是在临仙楼下,你绑了条蓝色的发带,像是从天边来的颜色,登时就让我想起蓝色的大鸟,那般畅快自在。记得那时的你这里还没有那么多深思熟虑,骨子里透的随意自如得让人眼红。 秦旻还在像孩子一般抱怨地咕哝着,他没有心计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从那个临仙楼下的真身是如何的洒脱,再谈到而今的公孙宴眼中的隐忍悲戚让人看得揪心。 若真要较真地给这段推心置腹的话来作个定论,公孙宴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秦旻对他这个冒牌货是大失所望的。 呵。公孙宴心中嗤笑,眼前却乍又糊涂,我本就不是你心里惦记着的齐衍文。 你不也不是,你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秦老七了? 秦旻二人缓缓徐徐地带步,竟也跟上了前头的顾敏之。他张着口,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似关不了,谈的最多的仍旧是在临仙楼下给他挥之不去印象的齐衍文,偶尔提及身边的这个慎瑕脸上虽是笑着,但心里是苦的。 原来你都知道啊。公孙宴终于出声了,他举目仰望近在眼前的九层轩,低低赞叹道,危楼高百尺,九层轩名不虚传。 知道、知道什么?秦旻却无暇分心去打量这雄伟楼宇的精妙。 公孙宴的笑容又苦了苦,他从袖间捻出一枚纹银,塞与秦旻怀中,把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全:九层轩出入的都是大户人家子弟,你我不及他们,容易叫人看了笑话。顾敏之对你态度不善,想必也是因此才咬住不放要来九层轩的。你把这锭银子拿好,权且就当防防身吧。 他气定神闲地再将叮嘱的话说尽,体贴入微的模样仍是这日里来的旧貌。公孙宴笑得更深,似不将秦旻先前的咕哝放在心上,摆出云淡风轻的姿态,闲适地转身走向前头停步观望的顾敏之。 秦旻目送着他前去,看着那人左手抽出折扇又大大方方地摇了起来,他再低头看了看手中愈发沉甸甸的纹银,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苦,你却不同我说为什么。 冷不防从肩头划下一瓣桃花花片,恰巧盖上了公孙宴给的那锭纹银。花如白玉,底上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3 晕开的绯红色,宛如含羞的人脸上才会染上的笔墨。 有关于桃花的画面总有萦绕不断的熟稔感,秦旻自觉忘了什么不该忘的事情,他亟亟转头寻找这瓣寄居桃花究竟是从何而来,是受何人的指意来到他这处,他想要追溯被他尘封的往事。 而他的四周,有胜雪白梨,有雍容牡丹,有紫勺玉兰,却独独没有泛红的桃枝 又是桩离奇事。 你瞧瞧你,又伤了他人心罢。 身旁独独认识的相交公孙宴也已抬步前行,秦旻两边空荡荡的,耳畔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艰涩的男声。 秦旻身形一滞,再提不动步子。 光天化日,竟又出现个同游魂白衣般神出鬼没的分子来。秦旻冷汗涔涔,方想开口却发觉自己喉咙也一如被人扼住,不仅一句呼喊都发不出声,就连口中吸入的空气也慢慢淡退。秦旻甚至感到,他的脸色再愈发青紫。 怎么能一次一次地、 伤他心呢。 那人约莫是长久没能说过话了,说出词句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却更因此而让秦旻寒毛四起。他声音不像从前的白衣那样袅袅秋波,静静推入人心,而是天生就卷袭着骇人阴森、死气沉沉的压迫感,仿佛在下一句话时,就能轻轻松松要了秦旻性命。 秦旻大约能揣度他是在为公孙宴打抱不平,却再猜不透这人是为何有了这般心思。 他为了你,连、 那人才要再透露一二,却因前头传来公孙宴起的话而生生止住。 秦旻呼吸顺畅了不少,眼前也复又清爽。他摆摆头,看清了站在顾敏之身旁的公孙宴正冲他遥遥招手。他脸上还带着如雪霁冰消之后暖照人间的日头般的笑容, 阿旻。是他一贯亲和的叫法,别愣着了,快来。 这样毫无遮掩的纯粹笑容直照进秦旻心底,他不禁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地,如细水长流,他也能从慢慢体会到公孙宴藏着掖着的那捧苦水究竟让人多难熬。 仅仅是不知其中原因,就已经让他心口泛痛。 作者有话要说:  新更! ☆、〖拾肆〗 玉雪为骨冰为魂 别傻站着了,快过来。公孙宴又招呼了一回。 顾敏之一见秦旻讷在原地怔忡迟疑的模样,心下就更是赛过猫爪轻轻挠过如是。作弄秦旻也只是因他突来的不卑不亢而临时起意,却在自己的满腔愤恨之中,变得非要看到秦旻如丧家之犬般才能甘心,才能解他自以为的心头之恨。 呸,一个穷酸小子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给你好看!顾敏之侧立在公孙宴身旁,腹中的咒骂接连不断,愈发不堪入耳。 公孙宴似能估量到他心中所念,偏了偏头,瞥了一眼笑容僵持的顾敏之,说得意味深长:你以为我是拦不住你才不拦你的? 语调骤降,如寒天冰霜,冻结万物。顾敏之生怕是自己听错,不可置信地回望过去。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公孙宴半张分明的侧脸,碎发飘然于额前如故,少了血色的唇角也仍是勾着他一如既往的恰好角度。就是那双眼睛啊,独独是那双眼,满是温情衷肠地看着秦旻的那双眼睛,慢慢、慢慢对上了自己,却霎时只剩得如刀光冷冽。 顾敏之不禁一抖,一步踉跄。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待顾敏之重又好整以暇的时候,秦旻也已拖着长步走到两人身边。公孙宴眉眼又弯成了月牙,投向秦旻的无声目光里除了纯粹以外,也就只有去不干净的痴恋与沉迷。 许是适才朗朗乾坤下的一段亲历的志怪,秦旻慌张之余,也并不准备和友人道出。直至此时,他才开始正视自己对公孙宴的无心之辞可能真是触到他人痛处,他走近公孙宴些许,道: 慎瑕,我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公孙宴定心听他别扭着尴尬着说完,却也只是但笑不语。他指了指面前的九层轩,目光送了过去,偏道:阿旻,这个地方你还有印象吗? 九层轩高楼拔地而建,九层楼台如同叠块,高可参天;入夜时分,借居顶层的客官似也能凭栏只手盈月色,但将星辰摘。 这般富丽堂皇的地方,别说让秦旻来过,就算是能够天马行空的梦里他也不曾妄想过自己能来。 对于公孙宴的问题,他思量须臾正想摇头从实回答,却在觑见他人眼中莫名异样的期待之后,鬼使神差地变更了答案。秦旻自知有愧,此番更不愿拂了公孙宴的心意,他大胆地答道:有印象,记得真真的。 噗嗤,这回能笑出来的却也只有公孙宴了。他扒开眼前挡住视线的青发重帘,笑得当真由衷,你就尽管搪塞我吧,你可知道九层轩于你是多久之前的事? 换来的是秦旻的闭口不答,饶是他想替自己辩驳绝非是搪塞之辞,他也不知如何开口。没有印象便是没有印象。 他终归,是骗了慎瑕。 公孙宴端着他一成不变的笑,眼波却不似四肢那么无动于衷,闪过几波几这秋痕之后,才平静下来。他缓缓抬起手,比了二的样式来。 那是两生两世之前的往事呐。 就算是越过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像公孙宴这样不屈不挠回荡了三世了的,也都却望不能再去。 秦旻自然是看不懂公孙宴的比划的,他甚至对这个问题都有些捉摸不透。他连幼儿时期的趣事也都淡忘得差不多了,更何况要他回忆百年前算得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过往。 顾兄,先请吧。我和阿旻跟在你后头便成了。公孙宴捏了捏秦旻紧紧攒起的右拳,在确认其中包围的是一锭握得发烫的银子之后,才转头向被冷落了许久的顾敏之道。 顾敏之后背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紧紧吸着他厘以金计的锦缎。这身夺目的华服却悖了它的使命,厚重如枷锁,生硬地架在顾敏之身上,叫他无法动弹。 顾敏之深知依自己脾性是断不会因为公孙宴连威胁都算不上的警告自乱阵脚,况且跟前的人依然若春暖十里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可是方才不可一世的自己,是真的怕极了,怕到腿抖。 顾敏之没了之前的得意,他千方百计规劝自我,脑中却还是清晰地回响着公孙宴最后轻不可闻的一句话。 他像是现在这般笑着,这般左手握着折扇,这般教人回想起春日里的河堤映红,可这样无害的人却对他说:你唯一的退路就是变得和我一样。 顾敏之之前被公孙宴拍过的左胸隐隐作痛,他拱袖,跌跌撞撞地越过二人走向九层轩。 变得和他一样,变得和公孙宴这个文弱书生一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敏之无从去想,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年来时常玩的把戏,已经让自己无路可退。 三间房。顾敏之扣着身前柜台,说话颇是没有底气,把他原先腹中打好的挤兑人的恶言恶语抛至九霄云外。 三间房?不知客官要的是,是我们这九层轩的顶层上房,还是二层的偏阁雅居?掌柜这才从繁冗珠算和几沓厚厚账本中脱身,他摸了摸低洼的鼻梁,抬眼正视面前三人,这一打量才迟迟发觉,哟,这不是顾老弟?!稀客稀客,前些日子是百请请不来你,今儿个还有闲情带朋友来了? 此人正是原先顾敏之口中时有提及的萧二当家萧石。嘴上两撇鼠须,目如三角石似的直吊着眼梢,一副精于算计的长相。 秦旻心若擂鼓,咯噔咯噔线不停。甫一见他人口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层轩二当家竟是这么一副,往难听里说,一副不讨喜的贼眉鼠眼,他就直觉不妙。 而后那人更是改埋头为正视,眼光迅即,从顾敏之身上接连扫过公孙宴,偏偏就在自己四周打量逗留。就看他捋着右半边蓄起的短须,似笑非笑,藏着挖苦,夹着讥讽道: 今儿个你还有闲情带朋友来了? 好在在秦旻禁不住暗咳一声之前,那萧石就自顾自又收了**裸的眼神。他搁下手头上的缠身事,从柜台上绕步出来。他自始至终都捋着唇上半撇短须,目带狡黠。他在三人前头领路,边走边道:顾老弟和身旁这位锦衣公子自然是要顶层上房好生伺候着的,只是这一位,我倒没了准信儿。 萧石停下脚步,优哉游哉地转了个身,足尖在秦旻跟前抵了抵。他没仰起脸来,这让他上吊的眼梢里除了份算计以外,更添得凶恶。他徐徐道:怕是这位小哥连二楼的偏阁都要、 萧石句顿语迟,细细地将秦旻从下至上打量一遍。 靴子都不知是多少年的了,几根粗线捆在一起手工缝制,保存得是用心,不过侧边也已经有所开裂。身上套着的粗布麻衣,估计店里的几个小厮也不肯买来穿着。萧石淡淡地向上扫去,直到一眼晃到了秦旻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他才大拍脑袋,低低喝斥自己的不应当。 这位小哥想必也是要和他们二人住顶层的。 萧石双目越礼,丝毫不撤离秦旻腰间的玉佩,以至于秦旻自己都意识到身上似乎沾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他垂头一看便知究竟,单手托起那笔横财,终是没把心里的嘀咕纳闷脱口而出。 软玉正面精雕细琢着如意云纹和祥瑞麒麟,秦旻曾听说书先生提过,这种雕镂意为福泽如流云不绝,品节如麒麟仁义,取得就是吉祥如意的彩头。软玉通透莹泽,其上还嵌了不少小孔以作装帧。 秦旻将玉翻面,玉器背面上就没了正面几多花样,不过是多了个秋字罢了。 秋。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4 偏偏是个秋字。 旻,秋之天也,可是你爹看你生在秋日里给起的? 秦旻脑中乍现与公孙宴初见时的对白。 当时在客不归里,公孙宴便是举着瓷杯有意无意地问了他名字的问题。眼中带笑,满面春色到好处,公孙宴喝着几盏粗茶也像是喝醉了一般,喃喃续续地喊着自己阿旻、阿旻。 秦旻手中的玉佩也渐转温热,他甚至握得指尖发白。 相较于秦旻不知所谓的隐忍,一旁提心吊胆的顾敏之终能长舒一口气。 固执己见带秦旻二人来九层轩,目的就是让秦旻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公孙宴面前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他想让秦旻记住那种被人视若敝屣的感觉,让秦旻一辈子痛恨这段不堪经历,却又无计可施。 今日这一行,却在萧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转调里得以收场。顾敏之暗自捏了把冷汗,自己终归是怕极了公孙宴临行前的三句话。 请吧,二位好友。 公孙宴提袂先行,经过顾敏之身侧的时候,又拍了拍他的左胸,凑近道: 亡羊补牢。 作者有话要说:  520,就让痴情的阿宴再痴情一回吧。 ☆、〖拾伍〗 一往情深深几许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顾敏之理所应当地琢磨公孙宴的字面深义,并且依他现在得意满怀的样子看来,他所推敲出来的结果十分可观。顾敏之落下心头悬着的一块巨石,面上笼着的惊惧之色也终是缓和了不少。 待他把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远来客一一送进客房里,自己也不禁跟着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晃进对面名为松月的上房里。 萧二,凡是不请自来的都是不速之客。顾敏之斟茶的手顿了顿,他觑了一眼正挑开门前木珠垂帘的萧石,习惯性呛了他人一句,眉如在语目犹似笑。 萧石被他奚弄一番也不介怀,干脆倚门同他说笑:九层轩再怎么算也有萧二一半的资产在,孰主孰客,岂不了然?敏之这话确实有趣,倒像是狠狠刮了自己一记大耳光,还是不短斤不少两的一记。 得得得,我甘拜下风。怪不得就连我那个贼成精的老头子都对你青眼有加,足可见你为人之奸诈狡猾牙尖嘴利。依我看,我再和你说下去,我怕是就要含笑九泉了。顾敏之晃着手头的锦簇牡丹茶盏,扬眉道。杯身上的娇花被他在一剪黄灯下摇得红如血。顾敏之举杯引颈,满满一杯好茶被他如此囫囵喝下腹中。他似有不甘,再道:你看这才说了几句,我就火气大上来了,还好有你这儿的好茶去火。 萧石听罢,更是张嘴大笑,大步跨进屋中,自觉地坐**沿。他顺手试了试床上摆设,在确定均是按照顾敏之的喜好处理之后,满意地颔首。 随后,萧石却又瞪目假嗔,敏之,口上少犯些忌讳,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再者,我看你一肚子火气不像是我给的,反倒是随行的两人更为可疑,合计在你眼里我这多年的老友还不及几个来路不明的生人,只能给你这个大少爷降降火气发发脾气。 顾敏之没急着搭腔,含在口中的茶水愈发索然无味。他咂咂嘴,悉数饮下,赔笑似的道:顾某自幼得父辈教诲,志在千里,自然也就想见见这千里间的各色人物。 萧石捻着胡子默笑,不可置否地连连颔首。今日顾敏之带来的叫公孙宴的锦衣公子,待人礼遇,气质超群,俨然是品节之高,而且还有种不见庐山真人之感。 犹抱琵琶半遮面,就愈想挑开面纱看看这底下藏着的是怎样一个惊鸿一瞥的美人。 不过,公孙宴的脾气还是有点捉摸不透。大抵被他看穿我有意作弄他带来的那个穷鬼,还和我闹不开心了。顾敏之赌气发狠地搔首,又道:看他也不过是个寻常书生的模样,警告人的话倒是让我听了不太舒服。 顾敏之还是没好意思和盘托出,将后脊寒毛战栗,圈圈画画改成了不太舒服。 萧石盯着他不放,眼看着顾敏之捏杯子的力道是越发加重,面色渐渐凝重,知他乖戾的少爷脾气又要犯了。萧石提起紫砂壶,往他手中的杯盏里定定地注了杯新绿白茶,笑道:你这横行二十余载的顾家大少爷,难得被人捡去些甜头权当是积德了。再喝杯茶水,降降火气。 对了。萧石赶紧反应过来,手指扣了扣台面,响声清脆入耳,他脸露急色,想是桩要命的大事。只听他道:你说跟在公孙宴身边的那人是个穷鬼?我看不像。 怎么可能?!顾敏之是当真瞠目结舌了。他信得过萧石看人的眼力,也明知萧石适才的话断不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敏之几乎是拍案而起,桌案上的杯盏不幸成了泻火的对象,倒的倒碎的碎。顾敏之忿忿,胸腔一股余火搅得他思绪不宁,他狠狠拍上桌角,咬牙切齿道:绝、不、可、能! 萧石无言以对,只能俯身收拾一桌一地的残局。他徐徐道:我看那小子也不是什么混账,老老实实的怎么会惹了你这么大火气。 不提也罢。顾敏之声音低了下去,不及方才那般响遏云霄,恨不得取人首级的快意恩仇。他两颊微微泛红,若不是像萧石此等近距离外加揣摩,谁能想到顾敏之如此骄纵的少爷也会知羞通赧。 萧石不动声色地浅笑,浅入话题又深了几分道:我粗略扫视下来,和你想法如出一辙,认定那小子是个穷鬼。可待我细细那么一瞧,发现了端倪。萧石掌心一击出声,反问道,你可曾留心过他腰间的挂饰? 顾敏之尚未拨开疑云,从实摇了摇头。 萧石一副知根知底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皮微抬,吊人胃口一般一字一句错开说:他那玉佩,少说也值个万两,若不凑巧,说是价值连城也不是这个可能。敏之,你且再来猜猜那块玉佩的来头。 顾敏之哪经得起萧石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火爆脾气又蹭蹭地冒了上来,他一把按住桌角,骂道:收起你那套把戏,快说! 萧石不怒反笑,冲他勾了勾手指,待两人只隔咫尺时,萧石才悠悠开嗓道:我祖辈酷爱收集些稀奇玩意儿,多数心头好都辗转寻到了,唯独一块玉佩是如何也得不到。老太爷临了化作人烟的时候,仍是不太甘心,就差人将那块玉佩的模样画了下来,嘱咐身后子孙,千千万万要替他寻觅到此宝,以慰他在天之灵,说完老太爷就去了。后来从我爹那里听来,这玉佩来头不小,是用前朝秦七王爷搜刮来的宝贝蓝田玉打磨出来的。那秦七王爷的事儿这天底下还有几个能追溯的了的,一概都传得神龙见尾不见首。有个可信点的说是秦七原是送给他相上的一个能工巧匠,后来不知怎的人没了,玉佩回到秦七手上,好让他用来睹物思人。你说这秦七王爷和秦旻,一家姓氏,还真不一定是同一个祖坟。 省省吧,敏之曾曰,虎祖宗无犬孙儿。这等好东西怎会落到他秦旻手上,八成是你看走眼了。顾敏之推手谢客,仰脸打了深深一个呵欠,对萧石劳神费口舌的事丝毫不挂心上。 你先等我说完。萧石正色,一把握住顾敏之的手,却不肯松开了。瞥见顾敏之脸色骤然一沉,才尴尬收回。他干咳两声,试图敷衍过去,老太爷说过世间就这么一块,虽然上面雕的是麒麟东来,但藏有玄机。麒麟乘云自东南来,足下是密如支流的花瓣,间或有树叶掺杂,给人秋日萧索之感。麒麟祥云衬以哀景,谁也弄不懂秦七王爷意图何在。玉佩我家老太爷有幸在而立之年见过一面,说是在一位白衣公子腰间挂着,白衣蓝玉好不显眼。上去借来观赏之后就欲开口讨要,却被人告知这白衣公子身后有金主,本就不缺银两,相中这玉的人也多,无比一一被谢绝。 顾敏之嗤了一声,讽道:按你的说法,秦旻还极有可能是白衣人的后代了?这小子真是福泽深厚。 世事无常,要真有这么如意就好了。老太爷撞见白衣公子的时候,正巧是金主带他来洛阳赏花,两人不多时就回去了。老太爷可不是随手打发的人,他打听到两人本家,想要用别的上好玉佩来换。可谁都没想到,回去了短短几日,金主家里就遭遇了变故,听人说那白衣公子实则是狐媚变身,总之落得最后一家人家不得善终,而玉佩在那时也不知所踪。 顾敏之似乎听出了点苗头,他托腮相望,眼中闪过丝鄙夷,他哼了一声道:萧二你能和我和盘托出,我猜你是笃定了我会替你家老太爷遂了心愿,从秦旻那儿要来这块玉佩? 萧石抱拳,只差连呼知己,他讨好地送上一杯热茶,不过不是为了我家老太爷,人都化作一堆白骨一抔烂土了,还有谁会惦记着。 萧二你够狠,拿你家老太爷诓了我这么久,费足口舌,结果到头来还是为了一己私欲。顾敏之大大方方接过递来的瓷杯,眼梢带笑。他托着杯身,对其轻轻吹了口凉气,不过呢,顾某应你便是了,我可看不惯什么飞上枝头的麻雀当自己成了凤凰的。 那就有劳敏之了。 萧石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巧撞见正抱臂倚着圆柱的公孙宴。公孙宴一脸倦色,堪堪抵着那桩红桩,他静静地看着踱步出来的萧石,耸拉的眉眼这才挺了挺,他眼神忽闪,低声喊道:萧二当家。 或许是刚刚在屋中掩人耳目的谈论让萧石这时遇见公孙宴有些心虚,也或许是生怕内容被公孙宴全偷听了去,萧石一改常色,摸着胡子道:公孙公子当心,可别不留心从身后的栏杆栽了下去,这九层楼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过二当家提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5 点。公孙宴神色不济,他无力地摆摆手,这才凛直了后脊站立,他淡淡又道:我就是来看看顾兄,见房里有人也就没进去叨扰。 敏之方还和我提及公孙公子健谈,不至于让他无聊,觉得你们相识甚晚。萧二也还有琐账要对,就不做停留了。萧石闲话几句是非,客套拱手之后转身就走。 身后的公孙宴像是轻笑了一声,尖酸的鄙夷,不禁让萧石皱眉。 如是他背后也长了双眼,能看见他身后的公孙宴,想必他在听完公孙宴的话后就不仅仅是留步这么简单。 惊骇失色,惨叫连连?一切无从得知。 眼下的公孙宴顶着秦旻在临仙楼下遇见的齐衍文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就连微微一笑,都一如风抚槛燕留痕,浅之又浅但偏偏让人过目难忘。本事出挑的人中龙凤之姿,可那张脸现在却是错杂扭曲。老汉萎缩的独眼、皴裂的嘴唇更替着加印在他的脸上。 一如黥刑。 就是这样公孙宴也还能端着笑,在萧石消失在拐角之前,道: 萧二当家好眼力,那玉佩就是秦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拾陆〗 长恨人心不如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萧石冷不丁一笑。 他在虎踞龙盘的洛阳也算得久经沙场,扯过无数瞒天过海的谎话,耍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身上欠下的道义债不堪细数,而今身后的文弱书生也不过是新添的一笔要他牢记的琐账。 萧石咯吱按响了手腕里松动的骨节,面上聚起森然寒色,他阴测测笑道:公孙,祸从口出,你要晓得萧二最不喜欢被人污蔑了清誉。只可惜一般等我要去找那些人讨要说法的时候,人却都没了。 公孙宴压下了脸上作祟的污秽,蜷起手指,背身在漆红的栏杆上敲了敲,似在试试栏杆是否牢靠。他微微昂起头,明丽的笑依旧如池中新红,要是在下从这儿被人推下去,恐怕萧二当家也能睁眼说出个失足**的瞎话来。 萧石等到此刻,才慢慢腾腾地侧了个身。唇边的胡须早被他把玩得上翘,就像是 就像是盛气凌人的公鸡高高顶起的鸡屁股上的几根鸡毛。 公孙宴不禁被自己脑中突如其来的心思逗乐,头倚着红柱掩嘴而笑。 你笑什么?萧石又岂会知自己被人比作了吊嗓子干嚎的公鸡,更有甚者的是,自己的嘴俨然成了他人眼中的鸡屁股,好不容易蓄起的胡须成了骚气冲天的鸡毛。他反倒觉得眼前这人不惧威逼,不受利诱,是个狠辣角色。他继而又旁若无人地捏着唇须,道:公孙仍能谈笑自若,萧二也只能佩服。 公孙宴面前收敛起笑意,意要正色谈话,嘴角却又不自觉抽了抽,险些就噗嗤笑出了声来。他赶忙顺了几口气,才道:二当家,在下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公孙兄弟,那萧二也与你据实据理来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稀世的宝贝。萧二也不强取豪夺,托敏之这一故人前去商讨也再三强调易物是前提,以宝换宝,萧二是真不知公孙兄弟还有什么要路见不平的。萧石经历耐着性子同他说道。 称呼变得倒快,胡话也是信手拈来。公孙宴不禁腹诽。 公孙宴撩开下摆,正襟危坐在栏杆之上,半截身子高悬在九层之高,光是看着就让人倒抽冷气。他脸上失笑,蹙眉与萧石四目相对,竟让对方有了不怒自威的错觉。他缓缓道着,一字一句却像是锤在了萧石心上,先礼后兵这点套路,九层轩的二当家至今还没用腻了? 萧石脸色骤然一变,当即阴沉下来。他不再捻胡子眯眼算计人,而是暗自捏紧了拳头,步步紧逼走向公孙宴,只等着片刻之后松开他紧攒的拳头,让公孙宴连带着他满口胁迫质疑从这九层高楼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不见为净,何况是这种开口就拿把柄威胁自己的人。什么相见恨晚,不由自主想去结交,自己怕是迷了心窍才会觉得顾敏之言之有理。 二当家,亏心事做多了,可要当心半夜鬼敲门的。公孙宴再仰起脸,在他脸上只能依稀捕捉到适才残剩的体力不支。他笑看着愈发走近的萧石,晕开的几道皱痕仿佛是在笑话这出闹剧。 萧石愤愤,分明已经撂下了狠话,这人偏偏还露出这样事不关己泰然自若的笑脸。 真是让他看了牙根痒痒。 萧石走到公孙宴跟前的时候,拳头已经完全散开,象征性地在他人肩头装作一副热络的样子拍肩而语:公孙公子说笑了,人居高处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能岿然不动。就如萧二久居九层,所做之事所欲为之事皆在掌控之中,才能安稳至今。 萧石突地声音放低,倒是公孙公子要当心了,说了错话,毁了清白人名誉,这才是做了亏心事,可要提防半夜上门的东西了。 公孙宴被他搭在自己肩胛的后掌搭得浑身不适滋味,他抽掌拍开,径自从栏杆上跃下。一跃一蹦,到了萧石身前四五步的模样。他玩兴大起,冲萧石勾勾手指,似有秘密详谈。 萧石不明所以,纳闷一笑,却仍是凑上前去。 你见过自家人怕自家人的吗? 说罢,公孙宴手负背后,在萧石周围慢慢踱步。 你!萧石胡子乱颤,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真被吓着了。 二当家不必惊慌。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抚肩宽慰的唱角儿变作了公孙宴,只见他抿嘴憋笑,道:在下不过是同你开了小小玩笑,还望二当家切莫挂怀。 萧石不禁吹胡子瞪眼。 切莫挂怀,依他所言行事,那就显得自己对他言听计从;不依了他,就是自己小鸡肚肠到区区玩笑也不肯罢休。 二当家不是还有琐事缠身,怎还留在此地?公孙宴皮笑肉不笑,冷冷下了逐客令,在下先行一步前,有句话不说不痛快。 萧石轻嗤,这人嘴里还能指望蹦出多少好话来。不过他碍于情面,仍是端的滴水不漏,他谦恭道:但说无妨。 公孙宴说话的时候已经将顾敏之的门推开,他微微侧首,低声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秦旻在对面的上房里隐约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他踌躇良久,还是脸面敌不过心里面那份惦念,终敞开房门静观对岸风吹草动。 在秦旻看来,公孙宴永远是运筹帷幄的主导者。他交涉的各路人员中,不乏有骄纵贵胄,也不缺叫卖小贩,甚至他如今面对是揣奸把猾的九层轩二当家,他都能周旋得如鱼得水。 平心而论,秦旻并不担忧公孙宴的处境,可他手心的汗还是禁不住的涔涔外渗。 但毕竟这中间隔了半个大厅的距离,关于对面两人神色不善的交流,秦旻实则不能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徒睁双目,也只不过看到了在萧石右掌搭上公孙宴左肩的那一刹那,公孙宴当即垮下的脸而已。秦旻肚子里燃起莫名的怒火,手里始终紧握的玉佩硌得他布满茧子的掌心生疼。 这股无名火似烧红了他的眼,也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就在他按捺不住要夺门而出兴师问罪的时候,公孙宴却自己抬手拍开了这身外之物,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角度,直勾勾地望着有意寻衅的萧石。 方才一切的不愉都被他自己处理得妥当。 秦旻有些不甘地收回已经跨出去的右脚,虽然还为自己的武断心惊肉跳着,但却没有丝毫后悔的样子。 饶是如此,秦旻像是有意做戏一般,自嗔一句道:方才闹得不可开交,人家又岂会稀罕你一巴掌过后的蜜饯。 秦旻全没有他口上说得收敛,他依旧直敞着雕花木门,手指紧紧扒在房门插销上,目不转睛地隔岸观火。 对面二人也聊到了意兴阑珊的一刻,终是要以公孙宴推开顾敏之房门作为一结点。秦旻看戏看到此处,腿脚都不禁站麻了,而对面的翩翩公子似乎都未曾意识到有扇门始终大大方方敞开着,只等他来。 只等他来。 可秦旻眼下也只有喟叹唏嘘认命了。他忽而感觉到指尖一阵刺痛,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因惴惴不安而紧抠着木门的手指已经泛白,甚至发紫。且疼且麻,却又好像如何肆虐都不及心头的异样。 他自嘲地冷笑,却不妨被对面那不响却足以听清的声音勾去了魂灵。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公孙宴操着秦旻再熟稔不过的嗓音,溪石滤水般净洁,声声入耳。秦旻不得不承认,他在听的想入非非之余,竟还层生出心酸之感。 许是这股直冲心头的心酸太过汹涌澎湃,秦旻在它的驱使下狠下心肠砰上了门。哐当一声,声音不弱,甚至连对面的公孙宴听了都为之一怔。 然后怔忡过后,他又满面堆笑地走进顾敏之的松月阁间中。 公孙宴也开始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思,他甚至都怀疑这是他挖食人心后的报应。强纳为己用,就难免有驯服不了的野物。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寻这个他百般看不顺眼的公子哥,或许他只是在秦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而走投无路了,又或许他也只是想找个能听听他用别的人称代替的,他在这几世的流转中的,不敢泪轻弹的旧事。 门扉在他踏进屋中的时候就被他轻轻掩住。 两扇门,两厢天地。 秦旻瘫坐在床沿,一直提防警醒而作拳的右手正干涩粗糙地发疼。他渐渐张开略有麻木的拳头,上好的蓝田玉石把他皮糙肉厚的掌心竟磨得发红。 秦旻懊恼地捶着自己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6 不太灵泛也不够中用的脑袋,看着玉佩背上刻工精良的秋字,他又不禁怔住。 惫懒小子,究竟在别扭什么。秦旻无言良久,低久了的脖颈也渐渐泛出酸痛,正如他一眨不眨的双眼。他揉了揉眼,将乱他心者往准备好的被褥里一塞,自己则和衣横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目养神。 一合上眼,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像是有了缺口得以宣泄,和公孙宴方才在屋里的那段争论势如江涛携尘逐步。 说是争论,未免有些离经叛道。毕竟自始至终,在那里狗急跳墙的也只有自己。 秦旻清楚这块蓝田玉佩价值绝非等闲,为何这样招人眼红的宝贝会在他身上,答案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于是,他有一种强食嗟来之食的憋闷,特别是玉器上刻意的秋字,让他如鲠在喉。 难不成,在慎瑕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觊觎人钱财的市侩?秦旻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一直忍到了只有他和公孙宴两人的时候才得以发作。忍无可忍时,他连说话都是唇齿颤抖的。 生于市侩乡井,却不市侩,是秦旻对自己最为满意的地方,可如今他可怜地发觉自己在他所交好的友人眼中,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乞求同情。 公孙宴早在多久之前眼中就俨然只剩面前这么一个人,秦旻的一言一行,他岂会有不能参透的了的?然,参透与接受,又是截然的概念。公孙宴笑容发苦,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回那块玉佩来,阿旻,你多虑了,只是块玉佩而已。 秦旻穷归穷,但从没想过在你身上讹一分钱。我没有攀龙附凤的妄想,慎瑕这样的人物肯与我交友我心里已经是时时感恩戴德。以往过的是一穷二白的日子,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富足。秦旻深吐一口气,背后盗了一身的潮汗,再道:即便如此,我也没到要靠人接济来打肿脸充胖子的地步,更不希望在你看来我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这玉佩本就、公孙宴话音戛然而止,强持的笑拧在他脸上。他不是没想过为自己开脱,可事实往往愈描愈黑,他平静半晌才道:这就好比是物归原主,我相中这块玉佩的时候,他背后就有个秋字,我想你名字里也带着秋意,赠你是再好不过的了。 秦旻身上的冥顽不灵将他从小到大念过的圣贤书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握着拳道:慎瑕,无功不受禄,玉佩拿下了我和那些蹿房越脊的窃贼有何分别。 是不是,非要当初在临仙楼下,甫见面时的那个慎瑕赠你你才安心纳下?公孙宴胸口一阵翻腾,心跳如拨弦乱阵,激烈如急雨。他脚步一虚,手忙撑住了一旁的圆桌,他心知自己逗留人间的三日时限又将至,到时便不得不再吞食人心。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公孙宴觉得用作形容自己恰如其分不过。 游荡了三世,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阴气有多重。若是没点法子抵挡,他所接近的凡人在潜移默化之中,便会被他不自主地吸干人气。公孙宴不想错失这一世的机会,却更不希望看见秦旻因他而丧命。 他冥想良久,把主意打到了秦七王爷的玉佩上。都说玉佩护主,更何况是当年秦老七倾注心血的一块玉佩。 公孙宴瞅准时机,以为假借上九层轩的名义,秦旻便能安心收下,谁知竟是那么难缠的主儿。 他见秦旻默不作声,对心里的答案又肯定了几分,难道还真是要在临仙楼下的我赠你,你才肯收? 不是。秦旻答得犹犹豫豫,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我看轻了,觉得我可怜。越到后头,就说得越轻。 公孙宴压下脸上预备要冲撞出来的人脸,苦涩道:我未曾嫌弃过你出身,给你玉佩也不是同情你。你若是晓得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怕还要避之不及呢。 秦旻似开口欲辩,却被公孙宴拦了下来,就是怕万一你以后要避之不及,才送你玉佩。拿人手短,我看你日后哪天兴起还敢与我断交。 我怎会与你断交?!秦旻面露疾色,但见公孙宴始终坚持,也总算松了口,我收下便是了,收下便是。 门外响起叩门声,这才将秦旻的乱绪胡乱塞了回去。 秦旻推开房门,却见到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小二登门。 一般的小二嘴犹如涂了蜜,说话也是满嘴谄媚。可面前这个似乎有些差强人意了,他耸拉着脸皮,眼不抬眉不挑,淡淡道:公子爷,公孙公子来让我问你,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秦旻纵是满脑子疑窦,也没好意思拉着小二闲扯家常,他搔搔后脑道:不必了,劳烦你了。 那小的先下去了。 小二匆匆躬身,抬起脸的那瞬,秦旻依稀还瞧见了他眼里打转的泪。 你兜里揣了什么?秦旻摸了摸下巴,仍旧不好意思问人家男儿有泪的细节。 小二这回直把脸对准了天花板,重重吸了口气,抹去眼里要掉下的清泪,含混道:纸钱,烧给死人的纸钱。 作者有话要说:  秦阿旻别扭了,说明他喜欢公孙了~其实是可喜可贺的~ 小二烧纸钱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这个铺垫会到文章后面揭开,所以预留提个醒~ ☆、〖拾柒〗 落月摇情满江树 秦旻登时一愣,发觉自己无意又冲撞了他人,忙抱拳道:节哀。 小二抹了把脸上淌下来的热泪,倔头倔脑的样子带着入世未深的青色,他和秦旻一样抱了个全,鼻音厚重地道:公子爷,那我先退下了,我还要去给大老爷烧纸钱。 等等。秦旻脑中浮现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和他的交谈也不过是昨日的事,秦旻的心也跟着揪得疼起来。他面露难色,试探道:若是方便,劳烦小哥也替我准备点供奉。 小二发白的嘴唇抿作一条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而后又昂了昂头,吸着鼻子道:烟大,公子爷记得去后院里烧。 公孙?顾敏之耐着性子给公孙宴杯子里凉透的茶水再滚上一注热汤。公孙宴这么愣神已经是第三回了,不过于顾敏之来说,他倒是不介意一次一次把对方从白日梦里捞醒。 公孙宴出神的时候手上还托着茶杯,听见杯子里突然有注水声,也只是抬了抬头眼神梭巡,没有半点不适。顾敏之压下疑问,适时地抛出了问题,他问道:公孙,你究竟想什么呢?他故意再补上一句抱怨,你来找我,一不说话,二不喝茶,我都有些拿捏不定你的意思了。 公孙宴敷衍地挤了个笑,左手托着茶具送了口热茶入腹,草草糊弄过去,在想和你聊什么好。 聊天南地北聊奇闻异事,顾某均不在话下。只要你随便起个头,就不怕咱俩聊不起来。顾敏之话外深意呼之欲出,他就不行公孙宴精明如斯的人会听不出来。见公孙宴仍是低头冥思,顾敏之不甘心地再掷一句:我猜,你其实在想秦旻那块玉佩。 不管公孙宴是与不是深究玉佩的问题,他自行引入这个话题,再后来的套话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何以见得?公孙宴反问。 顾敏之捏着杯身,笑的自鸣得意,那块玉佩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多停留几眼也是常理。我起先还没注意到,也是在萧二谈起之后才留心的。不过我就是在秦旻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若是能再多看个几眼就好了。 蓝田玉,再雕了些常见的臆想,估计值钱也就值钱在玉本身。公孙宴望着杯底,几片散茶在滚水里起起伏伏,他的眼仁也跟着起起落落,敏之你要去看可要趁早了,我和阿旻在九层轩里歇不了几天脚。 顾敏之心道这公孙宴看来还不知秦旻身上的玉佩大有来头,他更是因此而喜不自胜,继续套话套道:你们何时动身?顾某也好送送你们。 三天之后去白云山,你应该还有布料生意要照顾,不必刻意抽空来送。公孙宴举杯祝词,临别虽早,但公孙宴祝敏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生意经有我老子传授,就没有不兴隆的道理。公孙你要是住我长命百岁、万事如意这样的话,我想来会更高兴。 公孙宴出其不意地一笑,笑容淡得太快,以致顾敏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他换了个话题。公孙宴道:三天时间,敏之问阿旻讨块玉佩来看应当不成问题。 自然自然。顾敏之和他碰杯,乐道:绰绰有余。 三天时间,留下那块玉佩再狠敲萧石一笔都不是什么难事。顾敏之收敛着笑意,却还是喜上眉梢,计从中来。 那我就不久留了,先回房歇息了。 顾敏之跟着起身的公孙宴,一直送他到门口,似是依依不舍,明日咱们三人再一道上街溜达。 顾敏之见公孙宴首肯之后就真如他所言那般闭门回房,才暗自松了口气。他赶紧拦下一个脚步身份的小二,低声吩咐道:给对面住竹韵的客官上几道好菜,什么酒煎黄河鲤鱼,什么洛阳燕菜尽管上,有多少上多少。 被拦下的小二正是方才被公孙宴招呼去秦旻房里的那个,他此刻的倨态在面对顾敏之的时候表现得更直接,小二高扬着脑袋,不卑不亢道:秦公子说他不饿,不要点菜。 废话什么,能赚钱就行。你就说是和他一起来的公孙宴给他点的不就结了。顾敏之狠狠敲了小二的头顶,言语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小二扯下肩头要滑下的抹布,扁扁嘴咕哝道:人家不吃还非要塞过去,就喜欢揩人油水。 还不快去!顾敏之往他身上添了一脚。 公孙宴身在兰亭一房里,但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7 大约能猜到对面的顾敏之怕是又要使幺蛾子了。这些雕虫小技他能兵来将挡,却不等同于如今愣头愣脑的秦旻能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公孙宴不像刚刚那样泰然自若,他再坐不住,他无从想象这几个素来好鱼肉贫民的人会使什么不要脸的法子步步击溃秦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执着地给了秦旻属于七王爷的玉佩,才让他引火烧身。 阿旻!阿旻!公孙宴叩门愈发急促,可是房内的人好像卯足了劲要让这碗闭门羹吞之不及。 公孙公子,你别白费力气了。几次露面的小二挂着白抹布又来兰亭竹韵这几间房门前晃悠。他对待公孙宴的态度已是客气,可能是生来就对温文尔雅又待人和善的公子心存好感。小二见公孙宴竟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般,施施然道:秦公子去后院了,他还问我讨了些纸钱。 纸钱?公孙宴细细回味了这两字,他所能想的想来和旁人是大不一样的。他在小二身上扫了一周,发觉小二手托碗碟,几道菜肴香气扑鼻,故狐疑道:既然他人不在房里,菜还端来作甚? 小二肘间酸痛,手上几碟好菜衬着托盘也渐渐沉重。这也是九层轩之一的特色,远行九楼而味不失菜不凉,考验的不仅仅是小二们的脚力,也还有他们过人的臂力。 面前这个小二显然的训练无素,公孙宴接过他手上的一道鱼,就听他如释重负地道:还不是顾大少爷吩咐的,他和二当家交好,我又怎么敢忤逆他的意思。 出了锅的菜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公孙宴颔首,解下腰间的蓝色钱袋,道:那你尽管端我屋里去,这两锭银子够付了没? 够是够了,不过要是再来这么一桌怕是就顶不住了。小二接过银两,耸肩看着眉目姣好的公孙宴,饱含无奈,我也是混口饭吃,拦不住在这里作威作福的顾大少爷。既然饭菜伺候完了,我就先下楼招呼去了。 你似乎看不太惯顾敏之。公孙宴垂目安心系着钱袋,他有意托了托,感受到里头真切的沉重的分量,才会心一笑。 小二一个踉跄,肩上的抹布险些掉落。被人看穿自己不畏权贵也不是头一回,偏偏这个公孙宴的指认,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小二一阵干咳,半晌才道:看不惯他们盛气凌人罢了。 公孙宴看出了小二的欲言又止,也知道小二在后怕什么,于是他轻轻道:小兄弟不必忧心,在下会这么问,就和你是一样的人。 那你怎么还、 小二最终没能问出口。公孙宴抢过问话的权利,问道:他为何问你要纸钱? 小二呆若木鸡,思忖了多时才反应过来公孙宴口中的他是秦旻。小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次性答了个干净:我去给大老爷烧纸钱,大老爷是九层轩原先的主子,被秦公子看见我衣襟里还别着些剩下的,也不知他想起了谁就也问我一并讨了些。 你倒是不遮遮掩掩,连旧主大老爷也照说不误。公孙宴笑侃。 说什么不也会被拆穿,小二腹诽,好像在公孙宴面前说什么谎话都是一戳即破不堪一击。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 小二学着秦旻先前的样子抱了一拳,扶了扶肩上将落不落的抹布,转身就走。 他会保佑你的。 公孙宴看着小二蹦达着小楼,耳旁似乎还荡着小二哼唱的小调。这曲即兴小调载着他,就像是前日里和秦旻一并摇橹凫舟来到洛阳一般,软糯的声调是一圈一圈晕开的江波。公孙宴侧耳听着,抿着嘴的他也挤出了几丝跑偏的调子。 哼出来的曲子公孙宴仅听过一遍,那时秦七王爷兴致来了领着他攀爬白云山,费了几天的时长,说是要在春日里寻桃。 桃源深处,月色正稠,秦七王爷摸出了不离身的笛子,含着满目春光,吹了一曲小调,那时的秦七王爷与他不过是相隔咫尺尔尔。 两人没有越矩,单是借着桃花酒不醉人的酒意毫无顾忌地对视莞尔,彼此红了脸膛。没有只言片语,却胜过互诉心肠的万语千言。 公孙宴回想着,脚下已经到了后院里。 在九层轩里几番忙活下来,薄暮也至。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一轮残月对着半沉的夕阳微弱地悬在半空。今天一日,还是比不上当年白云山的一晚,无论是人,还是月象。 假山后面传来呛人的烟味,公孙宴捂住口鼻,循着一跳一跳的火光走了过去。 秦旻对身后来人的到访浑然不知,他双目带泪,可谓伤心欲绝,夹着纸钱的双指也抖得厉害。秦旻揩了把划泪的眼角,抽噎得断断续续,江郎中您待我如子,不嫌我出身卑贱,可惜我这不孝晚辈都不能送您一程,也不能抓到真凶让您瞑目。您还在世时,我也只有每月一笼屉的包子孝敬,可悲您西去之时,也有几张薄纸烧给您。 秦旻愈说愈伤心,两行泪直直地挂到石地上,说是断线的珠子不为过。公孙宴听着眼泪落地的声音,擦着尘灰,就着石子,打落在他心口。他一言不发,静静地伫立,静静地凝望着秦旻纤长的身影在日头西渐里与石地合为一体。 夜终至。 若是我陪您身边,您也不至于枉送性命。都是我一人之过,是我的错啊 秦旻低声呜咽,直至紧咬手背,不敢放声大哭。他死死揪着手里的一叠纸钱,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他悲恸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公孙宴缓步走向他,而后蹲在他身侧,轻轻地握住秦旻的肩。 因秦旻的肩头瘦削无肉,公孙宴感到手被硌得极不舒服。他从秦旻手上抽过几张纸钱送进火堆里,柔声道:你不必自责,江郎中出事也不是你能料到的。 人算又如何算计得过老天。火光噗噗,顽劣地跃在公孙宴的右脸上。许是烟雾呛人,他眼里都被熏出了泪来。 秦旻没有接话,他看着火苗忽明忽暗,心里波涛汹涌。 良久,他才道:我怕,江郎中不肯原谅我。 如泣如诉,他虽停止低泣,却仍是鼻音厚重,让人听了好不难受。 怎么会怪你呢。公孙宴拍拍他的肩,放缓道,多少人变成黄天白骨了,也就等同于被人忘了。一个人若是作古还能被地上人惦记着,那就是他的福气,他的心里是开心的,又怎么会怪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火光正巧暗了下去,秦旻扬起脸,只能隐约瞧见在灰蒙的月色里,公孙宴眉头愈发蹙紧,他那双明媚暖人的眼睛变得难以复加的哀伤,仿佛再多看上一眼,就会叫人肝肠寸断。 于是,秦旻亟亟别过脸。 我也要给我位故人添些供奉,一个人的日子太难捱。 公孙宴又送了点纸入火,火光再盛,徐徐映在他脸上。 秦旻不禁多看一眼,这多出来的一眼让他想通了公孙宴眼中的东西。 是孤注一掷。 走投无路般的孤注一掷。 秦旻不自觉地探出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把搂过公孙宴在凉凉夜风里单薄无助的肩膀。他不敢看公孙宴的脸色,掩耳盗铃似的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心里想的却全是公孙宴刚才在顾敏之房门前一掌拍开萧石的样子。 若是慎瑕不情愿,我就秦旻在心里嘀咕着。 公孙宴被他搂得一僵,良久才动了动身子。秦旻以为他心里不舒坦,即便怕得发毛,也只是松了点力道,不肯撒手。凉风卷过他的手,携着新叶扫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背,秦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大概,这也就是孤注一掷吧。 他心道。 公孙宴往秦旻身上缩了缩,也就没了别的反应,唯独手里的纸钱还是一张接一张地送进火盆里。眼里是倒映出来的火光,身上愈发地冷,肩膀却是出奇的温暖。 他轻声道:阿旻,你和他们不一样。 秦旻被他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羞赧得不知所措,但他明白,在这么一个早春报寒风卷石地的夜里,他心里的某一处地方如同柳条抽枝,如同面前这越烧越旺的火盆在劲头正足地生根发芽。 他下意识地偏头偷瞄了一眼公孙宴,道:慎瑕,你这么一说,我也要给个故人烧些过去。 久久又久久,才听到回应:谁? 和你实话招了吧,是我说起过的白衣。他也是孤魂野鬼,独来独往。碰见他的时候,我怕得要死,毕竟是阴阳殊途。但他对我没有恶意,也没害过我,可能是因为我住的东郊是他以前的居所,我给他烧了点供奉他也就走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有必要给他捎带点。 公孙宴手上一滞,半晌才道,声音竟起了鼻音:他,他一定会开心坏了的。 夜风骤起,秦旻大胆地将公孙宴护在前胸,低头一看,与公孙宴四目相接。公孙宴正仰起脸冲他开怀的笑着,那种笑是秦旻头一回见,怎么形容呢,大概形同小孩子重获至宝那样。 破涕为笑。 火光灭了,后院里的悄声细语却没停下。 阿旻,你饿了没? 这么一说,有些饿了。 我房里还有些菜,就是有些凉了。 我冷硬涩的包子都吃的下一笼屉,何况还是慎瑕好菜招待!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高考季,祝考试顺利~ ☆、〖拾捌〗 不管桃飘与李飞 夜里太过尽兴。秦旻与公孙宴一道回了兰亭屋里,两人把酒言欢,原先说好只是浅酌一番,用来给冷饭冷菜下肚;喝到后来,两人俱是酣饮,喝得面红耳热,反倒几碟好菜成了陪衬。 秦旻虽不算闻酒即倒,不过喝了几小杯就上头了,扯着公孙宴从儿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8 时开裆的趣事说起,一直断断续续说到了自己在父母双亡后过的浮沉打萍的凄楚日子。他絮絮叨叨,借着酒力回想起从前,更是说得泣不成声。说到无话可说时,秦旻就满口慎瑕叫不停,抱着公孙宴完好的左手不愿撒开,呓语似的道幸好老天还不算太无情。 反观公孙宴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和秦旻一样的不胜杯杓。他面色通红,两颊上堪比红桃的晕色尤为显眼。自打秦旻在后院搂住他肩头之后,他就一直克制自己不要痴痴地笑着,强冷着一张面皮回到兰亭更是畅快地贪杯,硬是把自己喝糊涂了。被秦旻用蛮力钳住左臂的时候,也只是嘴角含笑。纵然世间万象多端,纵然他没有心跳已成习惯,但等了几百年的失而复得,还是让他开心得无计可施,只得一直笑啊笑下去。 秦旻侧睡在桌上,嘴里不知还呢喃着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公孙宴也只是乐呵呵地盯着听着,直到实在支撑不住倒在秦旻身边。 两人醉卧饭桌,散乱的头发层层叠叠如老树盘虬共生,如并蒂孪生二子。不禁让人想到,人世间有一种情,便是叫做结发情。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秦旻第一回体验了宿醉的感觉,头晕晕乎乎得像是从脑壳中间开瓢。他使劲捶了捶提不起精神的自己,逼着自己从一堆七七八八的剩菜剩饭和歪七扭八的锅碗瓢盆里找到关于昨夜的蛛丝马迹。 秦旻一头长发现在炸成了鸡窝,他觑着眼不适应地眯眼打量着从窗外泄进来的日光。春意正浓,风撩窗前薄纱,兰亭里的一株君子兰,也拼了命地冒芽。九层轩恰在午食的当口,一人一张嘴一条巧舍吵得喳喳呼呼,春天的盎然生机除了在花团锦簇上有所体现外,还有的就是这群怎么也不会说累的闲人。可如是勃勃的兴致、暖暖的春意,醉酒的秦旻好似感觉不到,他抓耳挠腮,狠狠抓着脖子上一块发红的地方,倍感寒意四伏。 他抓抓停停,继而再挠,脖子前好好一块肉被他折腾出了几道红痕。他用自己还迷糊着的脑袋,想了半天才想通自己憔悴难受的由头。 原来,公孙宴早就起身离开了。 口中是臭气熏天的酒味,腹里也涨着一汪陈酒,秦旻挣扎着起身把自己收拾干净。 他迫切地想找到公孙宴,确认是不是昨晚自己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对着他胡言乱语了什么。 不慎失神打翻脸盆,秦旻低头看着自己衣襟前扑上的水迹。铜镜里映出来的人有一张瘦削的脸,皎若星辰的眼失了灵气,黯淡地盯着胸前,任由阴湿的水一路直撞进他薄薄的亵服。 就在昨天,就在后院里,这块地方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滋生了出了某样疯狂的情感。 秦旻转头看向了空落落的桌子,昨夜人影散乱,今早就剩他形单影只。 若非失言,他又怎会逃开。 秦旻抹了一把渗出冷汗的额头,急匆匆地开门而出。 门外早有人候着,来人手上端了几碟小菜,食指上还提了一壶碧螺春。 此人正是从昨天起就一直伺候着的小二,他瞥见秦旻瞠目结舌,结结巴巴也没问出个究竟来,自己就熟门熟路地绕过秦旻,踱步进了兰亭。 啧啧,一团乱。小二随手将小菜放在了柜子上,口角简断道,公孙公子要我来给你送点热菜,还特意嘱咐我不要打搅你歇息。 他说这话的,说这话的时候什么表情?秦旻问得支支吾吾犹犹豫豫。 小二大胆打量他忸怩的模样,笑话他道:秦公子,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秦旻被他随口一说,更是脸涨得通红,想要辩口又给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放心,公孙公子今天红光满面,样子可高兴了,对人一直笑不停,就连顾敏之都说公子今天有点莫名其妙。小二一转头就接着麻利地擦着桌子,嘴里时不时发出些哼哧哼哧的声音。 他竟是和顾兄出去了? 小二看戏似的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对啊,在你出房前两个时辰就一道出去了,听说是上街游玩。两个人有说有笑、 小二话没说完,秦旻就已经身子前倾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洛阳有条流水小街,专供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还有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名人字画的赝品,或者是卖些低廉的胭脂水粉和自碾的椒兰。总之买卖做得繁杂,货品琳琅满目,秦旻一口气逛下来,还没见到有什么人卖重样的玩意儿。 当然,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是为了找并肩赏玩的两人。 秦旻蹲在某个小贩铺在地上的摊头前,随手拎起一直石头扳指心不在焉地就捏在手里把玩,眼睛四处扫着就生怕转眼错过了细枝末节。 客观,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要是不买可就别乱玩了,我这还要卖钱的。一旁的小贩实在看不过去,心疼地连连出声制止。 哎哎。秦旻吓得赶紧脱手,手上的扳指直直坠向坚硬的石子地,发出一声清晰的断裂声。 秦旻尴尬地呆在原地。 他没敢伸手去检查扳指裂了几条细痕出来,他也不懂假玉真石头,真当小贩子一口一个羊脂玉是货真价实的。 出门只为寻人,秦旻连钱袋都来不及摸上就跑出来了。他使了点小动作,探到腰间来回寻了寻,总共就三文钱。 你赔!你赔!小贩一年能卖出几个这样又次又赝的东西,见有愿者上钩,自然要榨干他油水。 秦旻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你看我身上就这三、 就在秦旻要把该死的三文钱说出口的时候,有一人如救世主一般悄然而止,一身蓝衣,腰间系了条浅绿青螺的腰带,书卷气迎面而来。 秦旻起先以为是心心念念的公孙宴能赶来救他脱离于苦海,听见那人开口,才发觉不对,来者竟是个长相平庸却态度亲和的书生。 书生脸色苍白,清风捋腮就让他一阵干咳。他规规矩矩地拘礼,客气地道:小弟是隔壁卖画的。言毕,还指了指几步之遥的画桌,再道,我见二位似有冲突,特来、 看热闹滚边儿去!小贩揪着秦旻的衣襟,骂道。 特来开解僵局。书生又拘了一礼,即便小贩如何口吐脏污,他也没脾气地以礼相待。只是他满脸没有血色,唇齿闭闭合合,反倒能看清他舌苔艳红如血,两相对比下让人看了发怵。 不知是为了何事? 秦旻自知理亏,也不愿劳烦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书生,道:我不小心砸了店家的扳指,在商讨赔钱的事,小兄弟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了。 书生点头笑笑以致谢意,他伸出了一只清减到皮包骨头的手臂,缓缓道:小哥可能借我看一眼摔坏的扳指。 我方才看到都裂了几道深口子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小贩登时拒绝了他。可书生还是不依不饶地伸着手,小贩蓦地感到周遭无形压力在蓄势待发,他嘴上虽还嘀咕着,手里攒着的扳指还是递了过去。 书生笑吟吟接过,他这么一笑,嘴里的血红更艳,让其余二人不禁一颤。 这是玉扳指?书生拿着扳指在阳光地下像模像样的比划,片刻之后才把扳指递了回去,道:不管真假与否,我没瞧见上头的裂痕。 怎么可能!方才裂得可吓人了!小贩不信,捏着扳指前后打量,最后口中啧啧,犯难道,怎么去了趟你这个书生手上就全好了? 秦旻也是满腹疑窦无处可解,他看着小贩吃惊的模样也不像是作假,而面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书生也透着古怪。 既然如此,那秦公子我们走吧。 书生一把拉过秦旻,往自己画摊推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秦旻一惊,神色惶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本来可以保持4000+的,但卡这儿应该还挺玄乎的,那就卡吧,【摊摊手 ☆、〖拾玖〗 书被催成墨未浓 书生敛眉一笑,早已经退回画摊开始细细研墨。他慢条斯理地磨着,再慢条斯理地提起他搁在笔洗里的工笔轻啄黑墨,在摊开的纸上静静勾勒起来。 待他勾出古刹的轮廓来,书生才搁笔道:你有个同行的友人,复姓公孙宴,单名一个宴字。 秦旻想起公孙宴曾和他提过,他从常州而来,在这里没什么亲眷至交,所以和秦旻一见如故之后就起意要与他同来洛阳。既然公孙宴没有熟人,个中细节也没有必要和秦旻遮遮掩掩,那眼前这个怪诞不经的书生对他们的了解又是从何而来。 秦旻振作精神,小心答道:小弟和朋友不过初到洛阳散心,没想到兄台会如此上心。 秦兄是在试探我怎么知道你们二人的名姓?书生顿了顿笔,稍有不慎就将一滴厚墨甩到了画布上。他抿嘴不作声,眼中却是复杂,千变万化的情绪像是万箭齐发,不甘疑惑再是摧枯拉朽的愤怒,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书生昂起脸,这才让人看清他脖子上也有一颗红痣。书生突然笑出了声,问:秦兄你看这画是不是毁了?可惜啊,可惜啊,就这么被糟蹋了。 他一个人唏嘘得摇头晃脑,秦旻却被弄得一头雾水。秦旻往前凑了凑,定睛一瞧发现自己之前看走了眼,画布上哪有什么静谧古刹,分明是画了一座残破的石桥,石桥尽头正好是一团越到纸背的墨色鬼气森然。 秦旻有些发怵,硬着头皮道:兄台既然明言小弟尚有疑惑,不如以实相告,也好过我一人胡思乱想。 也罢,如你所言,我对公孙宴很是上心,这点与秦兄倒是不谋而合的。书生笑吟吟地卷起画布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19 ,随手丢至一边,又重新铺开另一张。他揽起袖筒,露出那条毛骨悚然的右臂,没有一丝余肉,一层干皮紧紧吸着骨架。他抬眼望着已经看傻了的秦旻,张着他好比血盆大口的嘴道:我和公孙宴以前一起摆过摊画画,一些画工巧技还是他提点我的。 怪不得慎瑕这么懂画,原来是内行。秦旻轻声嘀咕。 书生重新起头,仍旧是那幅阴风怒号的老旧石桥,他刻画入微,着迷的神色一时让秦旻不好意思开头。 倒是书生自己抹了把额头被烈日蒸出来的汗,抽空道:画中这地方是我公孙宴第一次碰面的地方,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他这话一出,语气之斩钉截铁加上画风之诡异刁钻让秦旻难以不往二人曾有过节上靠拢。秦旻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心思,劝道:慎瑕并非你心里想的那般,兄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书生听罢,莞尔而笑,这么浅浅一笑似要费劲他气力要他折腰。书生古怪地道:我是说,我喜欢公孙宴。 啊、啊? 我喜欢公孙宴,这也是为什么我刚刚会帮你。书生煞有介事地将笔一收,寥寥几句话间,他竟能将一幅画稿完工。 要么是已经熟能生巧,要么这书生懂些歪门邪道的法术。 秦旻自打撞鬼之后,满脑子都是些鬼神论。他心里是好奇的,好奇公孙宴和这个不明来路的怪书生究竟在什么地方初遇,又究竟怎会让怪书生对他暗生绮念。 他探着脖子近了近。书生大方地架好纸镇任他品鉴。画布上的旧石桥比起适才的一幅阴风鬼影更甚,四周均是洒上浓墨,唯独那方石桥上有些微的亮色,而这亮色就是书生的留白。石桥上隐约可见两个纤长的身影,不消多说,二人便是公孙宴与面前的怪书生。人形被书生用水墨粗粗盖了过去,仅能靠秦旻的猜度,二人许是在桥上望月谈心,或是聊风月。 依公孙宴的气度,光是聊聊风月,也能让人叹服。书生若是因此情生,似也说的通。 桥下的朦胧月色过稀,书生也未将笔墨着重其上,只是用笔毫取了些朱色,点出了簇簇红花来。 偏偏,秦旻的注意被引到了这上头来。他捏着下巴,歪头询问:这是红药? 非也。这花少见,我说出品种来你也不一定听过。 秦旻觉得有理,笑而颔首。这簇花他与它面面相觑良久,但依旧不敢肯定,这画法我觉得很眼熟,但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红粉孩儿面,朵朵桃夭就像是盗抹了娘亲妆前胭脂的女娃娃,定要用研细的朱粉。 这条金科玉律似乎打从秦旻记事以来就在他脑子里打转。 书生像是通晓读心术一般,说出来的话和秦旻心中所想几乎无出入。秦旻傻眼,讷在原地不动,只听着怪书生道: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要想画好桃花其实并不难,就揣摩着娃娃攀着妆台偷摸娘亲胭脂的模样,红粉孩儿面,定是要用那研细的朱粉,轻轻在笔尖舔上一舔。 书生见秦旻一脸震惊,含笑道:是公孙宴教我的,我便化用到这里。用他的法子画我和他初遇时的红花,多妙的一件事。 秦旻略略回神,发觉和书生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可书生还是乐哉乐哉地端详他的反应,他只得闲扯了一句:你和慎瑕认识多久了? 长到你难以想象。怪书生答得飞快。 又是一阵尴尬,秦旻摸着鼻子想要打道回府。公孙宴是遇不着了,却不知哪来的运气碰见了他从前的画友。 书生瞧出了些苗头,松开卷起的衣袖,慢慢道来:秦兄,我打算要把这幅画送给公孙宴,还请你两天之后还到此地来寻我。 那我就先告辞了。 秦旻走回去一路盘算,猛然发现,怪书生仍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姓。且公孙宴自今日之前是时刻与他在一起的,想必他乡遇故知这样的戏码公孙宴也分身乏术。 细细思量,后脊发凉 。 秦旻不禁打了个哆嗦,恰巧撞上了一同回来的公孙宴与顾敏之。 顾敏之在百步之外就高谈阔论,拉着公孙宴从天上飞禽吹到地上走兽,唾沫星子乱飞。 百步之远的秦旻顿住了脚步,抹了把脸,愤愤地发觉手心里竟干净清爽。不过,让他更愤愤的是一旁的公孙宴,只手负在身后,间或赞同的点头,眼间眉间的笑意怎也退不下去。 慎瑕待自己是如此,待他人亦是如此,本就没有孰轻孰重之分。秦旻讥诮自己一片丹心付明月,明月偏隐薄云中。 幸而自己看上的是个不可高攀的男人,秦旻无力地笑着,那些世俗法令规则,那些门不当户不对,还有自己那些排山倒海似的心痛,也能让自己的歪念趁早断个干净。 幸好啊,幸好。秦旻在二人看见他之前先行转身。 阿旻! 很是不巧,秦旻遇见的异常眼毒的公孙宴。 秦旻暗骂一句该死,甫听到公孙宴的声音,他就无法自持地想起昨晚在后院里公孙宴失神望着火盆时,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他声音虚得如浮萍断梗折根,秦旻看得出他心里起伏波动,他却佯装坚强。他道: 阿旻,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样的话,秦旻不止听过一遍。 他的爹娘从小就关照他,说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要下田锄地做粗活的人,而他是要高登天子堂的人。爹娘过分的希冀让他的童年过得既幸福又苦不堪言。这点他从未和公孙宴提过。 江郎中也和他说,他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会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帮他将父母安葬。江郎中说他在秦旻眼里看到了无依无靠的可怜,比那群没日没夜来骚扰他的人都要可怜。 秦旻狠狠吸了口气,和他说过这句话的人,不是将他看得太高,就是嫌他身世凄惨。 只有公孙宴一人,把他当作了依靠。 秦旻不自觉地抚掌,指间还流淌着公孙宴的体温。 罢了罢了,自己这段情是要听天由命了。 他一这深想,待他想要转身回应公孙宴的招呼时,他人却已近在眼前。 秦旻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公孙宴眼里眉里的笑意竟在看见他的时候又深了深。 今早见你睡得熟,不忍心提你起来,我就自说自话地和敏之出门了。 秦旻局促不安,像是被看穿心事的小孩,不碍事儿的。 秦兄弟用过晚膳了没?顾敏之也嬉笑着走上前来,紧盯不放的却是秦旻腰间系得好好的蓝田玉佩。他眼睛骨碌骨碌一转,又起了一肚子坏水,道:你们说这样可好,秦兄弟今天理当一同游街,结果却不小心睡过了头,要不这顿晚膳就由你来请。 公孙宴想拦,但快不过秦旻那张嘴,就听到一声干脆的应和。 你答应他做什么。公孙宴拉着秦旻走在顾敏之后头,嗔怪了一句。 秦旻不以为然,捏着他袖子笑道:一顿晚膳罢了,哪能总躲在你背后,也要偶尔让我来为慎瑕遮风挡雨才是。 一张贫嘴。公孙宴薄怒只剩下假嗔。 秦旻分心瞄着走在身侧的公孙宴,心里又敞亮起来。公孙宴今天一身水蓝,衣襟雪白,腰间还别了一道镶玉的腰带,显得神采奕奕,格外的 慎瑕,你今天这身行头真是好看。秦旻横了横心,把心里话据实相告。 公孙宴停下脚步,望着他挑眉,那张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揶揄道:阿旻,你今天怎么没个正经。 秦旻吃瘪,再横了横心,全然得壮士赴死一般,我同你说句实话罢了。 公孙宴仍没有起步的想法,他原地顿足,促狭地看着和他一样脸上艳阳高照的秦旻,道:如今的我耐看些,还是在临仙楼下的那个我耐看些? 秦旻被他同一个人不同的时段绕糊涂了,搔了搔头犯难道:可不都是一个人吗? 算了,不难为你了。公孙宴举步跟上了远在前头的顾敏之,脚步不快,有意等着滞神的秦旻。 虽然是一个人没错,但我更愿意和现在的你亲近些,初见时多少有些仓促。秦旻想了半天,觉得这样回答最不伤和气。 公孙宴徐徐转身,笑眼上下打量着歪头苦想的秦旻,问:此话当真? 字字肺腑。答得掷地有声。 那我定不负你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 无辞竹叶醉尊前 公孙宴手负身后,凛直了腰背站在楼梯上道。 他们三人爬爬止止,此时还约莫在七楼的模样。此言一出,片刻之间竟也听不到秦旻的回应。 公孙宴踌躇地背过身去,他知道自己说了大话,只是就是在此情此景下他情难自持。 可他头脑是明晰的,一个飘荡了九州的孤魂野鬼,连自己都不清楚勾影术强加给他的灰飞烟灭的大限会何时叩门而至,到时断肢斩腰,这副没有痛觉的身子却也能再体会一回分筋错骨的剧痛,然后再如浮光掠影一样散去。又或者,情况明朗些,勾影术这门邪术出奇地在他身上得不到报应,那么他要背下多少血债才能这一世都能圆满地守着秦旻,等秦旻油尽灯枯之时,送他再入轮回,一切回到伊始,重新盘算该要如何相识,让自己陷入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漩涡。 最好的结局尚且沉重得让他难以负荷。他始终没有忘记在鬼差给他偷来的那本命格上赫然写着的是秦旻一世的姻缘。 和那个,秦旻津津乐道的,在临仙楼下遇见的清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0 举如玉璧的齐衍文齐家大少爷天赐的姻缘。 人间断袖分桃有几何,偏偏叫他秦旻三世里一撞再撞;人间良人今贤有几何,偏偏叫他秦旻再和齐衍文并蒂同根。 公孙宴暗自攒袖,手在宽袖里捏做拳型。 齐衍文,或者叫他自己所熟悉的名字何宿仪,这两个无论是在这一世还是第一世都会让他一败涂地的人。 齐衍文就是当年的何宿仪,当年一句话让秦七王爷放下好端端的京城逍遥日子纡尊降贵远赴洛阳的人,是他公孙宴怎么头破血流也赶不上的人。 所以在鬼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时候,他才会像中了失心疯地道:不过是、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公孙宴回想起秦王爷重金请来芙蓉时眉开眼笑的模样,那年的春天府上的牡丹开的别样的好,成了洛阳这座牡丹花城里最为夺人眼球的地方。而他作为府上请来的清客,还应景应情应人意地画了几幅倾城牡丹图,送与意气风发的秦王爷和他情根深重的何宿仪。何宿仪举着画,指点牡丹江山,而后清高地道,牡丹便是他的命。 那你也是本王的命。 秦王爷旁若无人的一句情话让何宿仪听得耳根发热,也让送画过去的公孙宴听得簌簌发抖。 在那一年,公孙宴情之所钟的桃花在本该锦绣的王府上开败了,就算他日夜培植浇灌,也只发出零星的花来。如他一般一败涂地,毫无转圜可能。 公孙宴的一想再想在秦旻这个局外看来也不过是几个顷刻而已。他仍浸在公孙宴那句如蜜的话里,笑着道:秦旻也不会叫慎瑕失望。 公孙宴追回思绪,收拾从容,道:咱们快跟上吧,可不能由着顾敏之胡乱叫菜。 事实却叫公孙宴歪打正着,不仅是由顾敏之点菜,而且他还极其随心所欲极其乱来。不论菜式对不对胃口,横竖是挑了九层轩最长脸面的菜肴。 不忙着结账,先记在秦旻秦公子头上,等二位公子走的时候再一并算吧。顾敏之嘱咐几声,斥退小二。 秦旻讪讪地干笑着,把手心里的冷汗蹭到了裤腿上,也好也好,到时一并算。 这厢秦旻又急又恼,一顿百味席吃的寡淡而无味,那厢的公孙宴却谈笑风生,木箸在各道菜式中转个不停,时不时还赞上一句不错。 一顿饱饭下来,秦旻冷汗涔涔,念叨着自己小半辈子的积蓄就要砸在九层轩里,连给他扫灰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敏之大快朵颐之后抚着肚子,托称自己还要回房看下店里下手算来的账本,拱拱袖身影消失得极快。 屋中霎时只剩下秦旻和公孙宴二人。秦旻撑着两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下筷斟酒毫不耽误的公孙宴,眼见着一桌子好菜还有将近一半没有下肚,他就更是肉痛得紧,从而更是无力用食。 不同饮一壶酒?公孙宴斯文地举杯问道。 秦旻还是恹恹,他勉强摇了摇头,想到昨晚可能酒后失言的惨状,他就打定主意不再沾染。故他直接回绝:不了,多喝上头,怕说些不入耳的话来。 你醉酒说的话,我倒是都爱听。公孙宴也不强行给他灌酒,自己仰面喝完杯中芳醪。 秦旻顿时来了精神,除了唧唧歪歪我幼童时候和我爹我娘,我昨儿个还说了些什么? 公孙宴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想起昨日秦旻的傻样就忍不住作笑,他强冷着一张面皮,道:阿旻如此想知道? 那是自然。 那便等到洛阳之行结束了,我再同你说。公孙宴再目送一回高深莫测的意味,他抿嘴笑道:你这回宴请也大出血了罢,不过有道千金散尽还复来,等从洛阳回到镇上的时候,依你的手艺要重振旗鼓怕是不难,做大做好也是动动手指的事,到时我一定倾囊相助。 秦旻本欲刨根究底下去,但看见神神叨叨的公孙宴合了合眼,就知他不愿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了。秦旻纵是再心痒不过,也只能悻悻地闭嘴。一切都要等到洛阳一行的终了,他既翘首以待着,又十分惧怕它的如期而至。 对了慎瑕,你以前还摆过画摊? 啪。 木箸脱手,打在酸汤鱼里溅飞几滴油渍。 秦旻错愕地望着反应有些剧烈的公孙宴。方才几句开解的玩笑话教他看开了钱财散尽之事,他便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到今天碰到的怪书生上。 可这慎瑕的反应怎的如此之大。 可是我多嘴问了? 公孙宴赶忙赔笑,无妨,我突然手腕里没劲罢了。他慌慌张张,心中一阵快活,犹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他随口诌了个谎话,道:十五六岁的时候初通丹青,当时以为懂了些皮毛就心高气傲地去摆摊,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才收敛了。 秦旻咬着筷子,又道:你还记得有个举止别扭的书生吗?我今儿个碰见他了,他一口就报出我的名姓,说是和你一起摆过摊的故人。 公孙宴低低地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 原以为自己带着秦旻循着第一世走当真能让他想起头一世的零星半点,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命。不过让他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秦旻口中的怪书生的身份。世上知道他公孙宴早年出过画摊的人早已死绝,或是转世投胎,哪还有故人一说。 那人还同你说什么?他长得如何? 他还说与你初见是在一座老石桥上,长相确实不敢恭维,不过这儿,秦旻指了指脖子一块,有颗红痣。 老石桥,红痣 公孙宴拿捏两个条件盘算,脑子里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影像。不过秦旻口中的怪书生委实可疑,不仅知道有秦旻这个人,对自己的底细似乎也是知根知底。难不成自己偷用勾影术已经行迹败露,阴曹要来拿人了? 来者不善啊。 阿旻,你若是下次遇见那书生就避开些吧,我想起他是谁了,那时就疯疯癫癫的。公孙宴敲了敲桌面,警醒他道。 公孙宴的吞吞吐吐,还有书生的一番情意让秦旻直觉此事背后还有隐情。他表面迎合着,私下却觉得两日之后的约定不得不赴。 这两日的时间极好打发,秦旻一个人在洛阳里兜兜转转,看看新奇也就糊弄过去了。他再去过那条街上,却没瞧见书生不禁风霜的羸弱身影。而这两日他也没能和公孙宴碰面,公孙宴神龙见首不见尾,日日清早就拉着顾敏之出去,也没再让小二给秦旻捎个一句半句的,总之神神秘秘。 说起顾敏之,也不知这有钱少爷是有意还是如何,每每秦旻回到屋里都有一桌好菜伺候着他,问起人来都说是顾大少爷交代的,要好酒好菜招待着秦旻这位远来的贵客。当然毫无例外,账是又稳稳当当记到了秦旻头上,因为顾敏之还说了,上九层轩来的能有几个是家里揭不开锅的? 出锅的菜就像是泼出去的水,那几顿好菜真是让秦旻如同嚼蜡。 秦旻临近晌午才踱步踱到那条街上,虽是日头正烈的午时,街上仍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秦旻早就注意到了书生的身影,即便周围的人摩肩接踵。瘦瘦小小的一团不太合身的白衣罩在他身上,书生正忙着拾掇桌案上的画具。他摊前人来人往,却没人分暇看顾他摊子上的画。 你来啦。书生没有抬头就知道秦旻已至。 秦旻生怕自己眼花,怎么这书生像是又瘦了不少,脸颊深凹,怪可怖的。 喏,画交给你了。书生直奔主题,将画展开在秦旻面前,有意要秦旻端详。 不消细看,就看出了端倪,秦旻望着他问道:这不是你前日里画的那幅。 是也,这幅画是公孙宴辗转寻不得的,我瞒了他好几年,他见我为了他的事劳累奔波,一心生感动,不就对我上些心了?书生对画爱不释手,理着压皱的边角,答得虔诚又病态。 秦旻只觉得心里发毛,这书生究竟到了用情多深的地步。他颤颤地想着,眼睛却直瞟手头的画。 耳边一阵荡漾轻笑,书生轻佻地道:我可比你用情至深多了。 心中所想被看穿得一览无遗,秦旻只能缴械投降,仔细打量起所谓的公孙宴看好的丹青。 画纸成色暗黄,看得起来是久经风霜了,其上是枝头红粉的桃花,若是秦旻没有猜错,这种画法还是书生提过公孙宴常使的那种。 秦旻对赏鉴丹青没有造诣,粗粗扫过个大意便就功德圆满了。在卷起画稿之前,他特地留意作者的一方印,印上仅有一个字甲。 当世丹青名家他也有所耳闻,这甲是哪路高人呢? 秦旻拉着书生衣袖,还不及问,就听到身后一响: 竟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少,只为卡个文,摔! 压宝压宝,一根黄瓜猜书生是哪位! ☆、〖廿一〗 镜花如幻空意遥 怪书生一听这声音便知它主人是谁,当即梗了梗脖子,笑都荡到了眼梢里,和小孩儿偷了蜜一样开心得咂咂嘴。若不是他身子不健实,怕真是要当中手舞足蹈起来。 书生赶忙拾起一旁的抹布胡乱蹭去了手心沾上的新墨,正正衣冠满怀期待地走了出来。张着他鲜红的嘴,开开合合,终是一遍一遍欢欣地喊出了他藏在心里的名字: 公孙宴。 你怎么得空来此地?公孙宴徐徐走近,轻轻蹙眉,貌有不悦,却碍着秦旻的面不方便发作。他瞄了一眼后头有意问询的秦旻,将书生拉到一边,压下声音问道,你是要来捣乱不成? 你前日里捎给我的东西我收到了。书生送上覆着干墨的手,紧紧握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1 住了公孙宴的左臂,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捎东西给我的人。 公孙宴心知和书生对着干自己捞不到半分好处,就任他捉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却不知自己这一放纵让后头的秦旻尽收眼底,神色黯淡。公孙宴愠怒地开口:嗬,顺手罢了。我和鬼差大人的交情似乎也还没好到那份上,不过是有门生意在。 你并非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你那日烧供奉时的心里话我都听见了。鬼差眨了眨眼,揣着一腔情意望着公孙宴,还悉心替他理还额前吹乱的青丝,着了魔似的道:不过还是你自己那张脸我看的过去,齐衍文这张脸再出众,在我看来也不及你长相的万分之一。 可秦旻几世以来就是只吃齐衍文这一套,你说是不是。鬼差语气中不免失落,恍若替公孙宴打抱不平。他冰凉的指间触及到公孙宴眼下子女宫的位置,幽幽叹道:我的公孙宴这里是有颗痣。我听旁人提起过,那颗痣意象不好,说是感情多磨,易生变故。 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听得公孙宴很不是滋味。右手使不上劲,他只能用蛮力犟着左手,只盼能把如胶的掌心从他臂上挣开。 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公孙宴挣不过鬼差,抬脚给在他脚背上补了个鞋印。 鬼差不恼,反而和公孙宴越贴越近。他在公孙宴耳边呵了口短气,蛊惑道:你可知每每看见你这样手足无措,我都心疼的紧,又欢喜的紧。 公孙宴那点妖术邪术和鬼差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他受制于鬼差的法术而不得动弹。公孙宴急忙瞥向被撩在一边的秦旻,只盼着他能转过头去,别瞧见这一处不堪入目的画面。 偏偏秦旻目瞪如铜铃,将公孙宴和鬼差状似卿卿我我的一幕看得分毫不落。秦旻捏紧手中公孙宴中意的画稿,几般规劝自己还是在各自闹得不好看之前识相些独自走开罢,可脚底像是黏住了石地,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顿时耸眉塌眼,觉得自己不仅痴情一片,还极其苦情。 鬼差注意到了他处两道交汇的视线,他不由得嗤之以鼻,笑话公孙宴这榆木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抖了抖两道高耸的横眉,哂笑道:怎么,心肝又痛了?可有他当年害的你痛失右手那般连心?又或者像他亲手送你入地狱时受的剥皮抽筋之苦?再者,也可以和那时他特地远请的茅山术士捉拿你这只所谓的狐妖受的火炙之刑来比比,你现在不还怕听见鼓声吗? 一连几问,鬼差将公孙宴逼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公孙宴再度吃瘪的模样,他作弄的恶趣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鬼差弹了弹公孙宴僵硬麻木了百年的右臂,死咬着他心上被自己一字一句挑开的旧伤不放,火上淋油道:我这只是随便数数,就这随便数数的行径也把你害的浑身血痂。 公孙宴已经垂下了脑袋,手里力道一松,全然地弃甲曳兵。有的事已经是心头的芥蒂,若不是鬼差有意提起,他自己断然就不会去回忆。 我和秦旻在一起三世没有几天快活日子,痛彻心扉倒都是他给我的。公孙宴握拳再松,松了松后又握成拳,如此机械地反复,我在戾气最重的时候都没有取了他性命。 又顿了良久,鬼差才等到公孙宴的一句回话: 既然已经满身血痂了,又何惧血染长袍。 公孙宴重又仰面,扫到了不远处秦旻逗留的视线。 你还真是一条心只往死里头奔。鬼差闹不太明白,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只当公孙宴回了阳间几日脑子又糊涂起来了。 我冒着灰飞烟灭之虞都能豁出去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惨再潦倒也最多是往事重演,至多是心疼一疼,你们鬼差拿雷锁锁我去阿鼻道地狱,受尽折磨而已。 最差也不过如此。公孙宴淡然地道,唯独从他发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上才能依稀估量出这人还是在怕的。 鬼差不以为然,鼻间重重地腾了口气,看着公孙宴一脸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愈深想愈气急,放心,秦旻铁定没多久就和以前一样一脚把你蹬了。到时候我一定拿最粗的雷锁捆你个蠢蛋,时不时给你道电刑,把你一脚踹进阿鼻道地狱的时候,我就让你光着身子去爬冰山! 公孙宴蓦地莞尔,盯着鬼差发脾气的脸拾起笑容道:你说的酷刑是冰山地狱使的。 那把你丢进大坑里,剪短绑着巨石的绳索,把你压成肉泥。 公孙宴笑得更深,那是石压地狱。 鬼差登时噎住,他当差这久以来从没遇到罪孽滔天之人,也就轮不到他去阿鼻道地狱探一探究竟。难以名状的悲戚突如其来涌上心头,化作一道绸纱萦绕不去,他鼻间一酸,言语涩了涩,道:没想到日后去阿鼻道,是因为要送你去。 鬼差不知何时撒了手,公孙宴得空擦掌乐道:那我这恩情你可要记准了,到时上路就少拿电闪劈我了。 公孙宴。 对方含糊地应了应。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鬼差目送别处,低声道,不过还没到你喜欢秦旻那地步。我和你比起来,我就是看得开你心里有别人,你总爱钻牛角尖。哪天不愿折腾自己了,留自己个完整的魂魄架子到地府找我,我帮你把勾影术的罪名分摊下来,受罪也能受个共朝夕。 若是在洛阳一行结束之前都没人来拿我,我便、我便自回阴曹请罪,是时要杀要剐,要剥皮抽筋都看开了。公孙宴觑了眼在日头下等的火急火燎的秦旻,半晌才松开紧皱的眉头,长叹道:秦老七是再回不来了,死得比我还干净,我原就只是想找他陪我走走以前的路罢了。 公孙宴,你当初就该狠狠心把勾影术用在齐衍文那小子身上的,这样这世上不论是齐衍文还是公孙宴,都是你一人。妥妥地稳操胜券,也不至于还像今日煞费苦心、不得善终。 鬼差的话犹如激起千层浪的一颗碎石,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教公孙宴听得冷汗盗了一后背。 这样鬼使神差的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换言之,自从得知秦旻和齐衍文又能再续前缘时,他就在举棋不定:齐衍文这条命该不该留,到底该不该留。 答案其实就在口边,只是从前自己打死都不信而已。 不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即便没了齐衍文,我还是要顶着他的身份和秦旻过下去。公孙宴终能把郁结在胸的一口去长吁出来,体内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清甜,反正,秦绰川和公孙宴、秦旻和公孙宴都是无缘无分的,为何还要让齐衍文枉送性命。 随你,随缘吧。你只要别忘了有空烧给我供奉就可以了。鬼差拗不过他,摆手就抬步走了。 公孙宴苦笑着目送他远去,心道鬼差来时无声无息,去又去的牵强附会,留个烂摊子让他给秦旻如何解释。 阿旻,久等了。公孙宴安步走去,与鬼差一番彻谈下来,却显得局促起来,他搜肠刮肚勉强套了个客套说辞。 书生走了?秦旻果然将疑惑表现的落落大方,他问道:这一摊子东西怎么办? 公孙宴捏紧拳头,果不其然圆谎是门技术活。他正绞尽脑汁着,面前却递来了一卷纸,纸边还被捏得起皱,甚至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汗液。 这是? 轮到公孙宴看不懂了。 秦旻揉了揉鼻子,道:那个书生说你喜欢的画,要我转交给你。 公孙宴满腹疑窦,面色古怪地摊开手边的画纸。画笔清晰熟稔,使得是二分笔,笔墨秀润,将桃夭衬得丰腴姿致如兰闺玉女。朵朵含笑迎春,就如他时常说的那样,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 这是他画的,出自他笔下的旧画。左侧的一方甲字印,就是他身居王爷府做清客时方便称呼的名号。 秦王爷告诉他,这是丹青甲天下的甲。 阿旻,这画你先替我收好罢。 秦旻还想绕回到书生的问题上,周围突然骚扰起来,街上跑出来好几个带刀官兵直往前冲。 不少好事之徒已经围了上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堵着被扬起的风尘,也堵住了秦旻他们的去路。几人七嘴八舌,凑在一堆也能各说各的,说的起劲。他们叙事颠三倒四,秦旻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才听清其中一人道: 顾家布坊的大少爷顾敏之死在九层轩里头哩,听说杀他的是九层轩二当家,啧啧啧,心都没了。 秦旻脊背一寒,脑中闪过不少细枝末节,他死死抓过公孙宴的手,不由分说硬扯着他出人群。 阿旻,你、 慎瑕,顾敏之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子女宫的位子大概是在前眼角下~ ☆、〖廿贰〗 若是晓珠明又定 秦旻黑着脸,正色侃然且目光沉敛如纹丝不动的江湖,但不消顷刻就能在天地变色间掀起轩然大波。 公孙宴抿了抿嘴,回看一眼拥挤的人潮,摊手耸肩却不肯多置一词。 秦旻盯着他,心头那把火被他这副畅快到不以为意的样子越催越旺,他夺三两步上前,猛地反扣住公孙宴的手,厉声厉色问道:公孙宴,是不是与你有关! 公孙宴一怔,圆润的杏眼张皇地望着他,因他这一阵仗吓了满怀。看着暴跳如雷的秦旻,公孙宴几次欲开口喊他声阿旻,都不得不打了退堂鼓。 公孙宴极快正襟从容,他睁开束缚,却仍是将目光送到了别处。再开口的时候,他觉得嘴里淡而无味,涩得人发酸,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或不是? 市人嘴碎,挤在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2 一处谈论起来声音就含糊嘲哳。涌在秦旻他们这一处闹街上的人群已经渐渐散退,自发地聚到了九层轩下闹观好戏。 周围些许得静了下来,公孙宴撇开脸固执地看着前处的人头攒动,宁可就这么吃力地歪着脖子。 秦旻软了软调子,甫看见公孙宴灭了光亮的眼神他就不忍蛮横了,好言劝道:我只是一时心急,所以方才语气才会重了点。才去九层轩那日,顾敏之走了以后你就说了自找,我起先还以为是说给我听的,后来遇见萧石之后,你又和他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和萧石结下梁子后,我把事情前前后后串了串,花了老半天时间串、串了串若是此事真和你有关、 秦旻说得支支吾吾,极难开口,公孙宴干脆打断问道:若是此事和我有关呢? 他撤回视线,越过洛阳两边连绵的山岳,越过百余步之隔的九层高楼,越过四周嬉闹的莺莺燕燕,两道如炬的目光已成习惯地落到了面前的秦旻身上。即便眼神坚定到能将人凿出个洞来, 公孙宴的脸色却很苍白,尤其是在洛阳的春花明丽杨舞柳骚的映衬下,习习旖旎春风好像就能将他吹倒一般。 他顿了顿,等了许久也等不到秦旻的答复,才道:阿旻要把我拿去交给官府吗? 秦旻与公孙宴再度目光相接,对方脆弱的眼睛闪闪烁烁,秦旻不禁胡乱想到这样的一双眼睛要是哭出来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模样。 他当即想到的是在露水桥前的大树下,不过那时的公孙宴亟亟转身,再看清他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干干净净,哪还有半点哭过的痕迹。秦旻旋即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东郊草庐里残破了的拨浪鼓,那上面就印着不知是谁人的深浅浓淡各不一的斑斑泪痕。 他顺着公孙宴的眼睛往下瞟去,再一入眼的就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利落的细长。捏过画笔,握过折扇,还牵过他秦旻的衣袖,若不是亲耳听到过威胁之辞,秦旻怕是想也不敢想这样的手也可能会杀人。 要是这桩凶案正和慎瑕脱不开干系呢?自己真如他所言一般,要大义灭亲吗? 秦旻不由地摇了摇头,缓缓道:要是和你有关,那牢狱之灾我替你挡。 公孙宴的眼珠子一时动了动,比起听到鬼差说要和他分摊罪罚时更显得感慨万千。他又一次背过了身,突地起了厚重的鼻音,今日真是风滥吹人眼,把柳絮都吹到眼睛里去了。 秦旻有如得偿所愿地一笑,走上前按住他肩头道:慎瑕,凡事还有我。 要是我说和我无关,你信不信我? 不等秦旻作答,公孙宴负在身后的手猝然一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之前的那把桃花破扇,遥指九层轩道:去一趟便知究竟。 顾敏之之死借了他远来自京城商贾之家的身份在洛阳闹得沸沸扬扬。 眼看着前来捧场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秦旻公孙宴二人更是被推搡的足尖点地,侧着身子在人群夹缝里穿来梭去。几轮拳脚大战下来,秦旻被挤得手足无力而且是臭汗遍体,他瞟了眼不发话的公孙宴,从方才就一直凝着他发寒的脸,眉头的旋儿就没见打开过。 秦旻见到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就内心忐忑,尤其是看到他在听闻顾敏之被害身亡了的消息后,竟是一脸了然,满腹无关紧要的作态时。 秦旻揣着发抖的心,赶紧抹去额头的热汗,慌忙之下隔着几个人,就和公孙宴闲扯一句道:没想到顾敏之人气还挺旺的啊。 那可不是,人家老子在京城做的可是大生意,结识了不知道多少高官,看不上眼谁不是手起刀落的事。也不晓得是哪个不要命的也有胆子对顾家唯一的男丁下手。 搭话的人声并不耳熟。秦旻和公孙宴均是一脸错愕地寻找声源。秦旻远远近近寻了寻,把目光定在一个不知何时蹿进他和公孙宴中间的人身上。这人可说是既显眼又显眼得很低调,头顶笠帽,身披一张破烂草席,席上全是结块的烂泥,脚下的芒鞋开裂,露出几截乌漆墨黑的脚趾头来,好不邋遢。 得,又是个怪人。秦旻嘀咕了一句。他匆匆对来人扫了几眼,也大抵有了估量,他勉强在人堆里抱了个拳,客气道:兄台真是知之甚多。 那男子说是男子,全然是因为他高出秦旻等二人半个头的身量。可他乍一开口就操着浓浓的少年音,软软糯糯的调子像是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男子乖张轻浮,他抬了抬碍眼的帽檐,双手交叠在胸前,抖着左腿非要露出他脏到无可见人的脚板来。露出一双机灵的大眼,他眼前顿时开阔了不少,男子张嘴一笑,又是与他不修边幅不符的一口亮眼银牙,我也不过是来看个热闹,闲来无事再来猜猜真凶是谁。不知你们二位是和我一样来凑热闹呢,还是、 男子故意一顿,一番话分明说给秦旻二人听,可他眼神却直勾向一旁默默无言的公孙宴。他吊人胃口似的慢慢道来,仿佛只缺一把折扇一壶好茶,还是你们做贼心虚了? 少胡说八道!久不开口的公孙宴骤地厉声喝斥,他一张俊脸冷得似直往下掉冰渣子,盯着古灵精怪的男子更是眼里迸溅出冰凌,他寒声道:我与表弟一同在这楼里订了住房,回来看看出什么事了,就叫做贼心虚了?真是可笑! 听完这席话后,男子低低一惊呼,手忙脚乱中不小心抖落了身上盖着的草席,露出后背接二连三的草席。秦旻尚以为他是被唬住了,没料到这邋遢男子却摆出玩世不恭的腔调来,他猛吹了口刺耳的口哨,一双水目看似多情地望着公孙宴,口气依旧轻佻媚态:我叫许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今日污蔑了你们二人,尽管来找着我讨回个公道。 许兄弟这么一口咬定,那不妨留下个住址,这公道看来日后是不讨不行了。秦旻憋着一口气,硬是从人群里挤到公孙宴跟前,攒紧他人值钱的衣袖,冷冷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表兄先行告辞。 不急不急,我住哪儿这事儿吧,你身边这人自然知道我是哪来的。许笛掉头,与二人背向。他嘴里叼着蓑帽上散下的一根干草,斜睨着秦旻笑道:我一向心善,为了救你逃出苦海,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碰面。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我们男二号许笛终于出场啦~ 呼呼,将近七万字,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廿叁〗 自在飞花轻似梦 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秦旻就是个息事宁人的人,听不懂许笛说的是什么深意,对他来说大可以不用再听。他嘟嘴抱怨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拉起公孙宴就往九层轩里头挤去。 密集如网的人声铺天盖地而来,将秦旻他们的耳朵可谓堵得严严实实。二人毫不留恋身后言行诡异的男子,只留心眼前黑压压的济济人头。 许笛瞥了一眼,又怜又恨地摇头叹气。他重重地打了个呵欠,提步往反方向走去。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能恰巧让秦旻和公孙宴足以听清,他说:无妨无妨,替天行道一大乐事,胜却人间无数。 不知那个削尖脑袋往里钻的秦旻可还分神注意到了他身边公孙宴那攒成拳的手背上,根根暴起的青筋。 闲杂人等,统统散开,不要妨碍公务!洛阳的捕快就板正许多,办起公务来一丝不苟,眼看着周围被引来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增多,对查案百无一用,忙握刀指挥起来。 秦旻和公孙宴踏着周围小声的谩骂,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列,还不及喘口气,就被之前在九层轩里的侍候小二一句话牵绊了过去。 小二承着一脸哭意,眼尖地发现满头大汗的二人,指着他们颤抖道:官爷,这两个住店的客官和顾少爷关系匪浅,您也可以找他们问话,小的保准没有作假。 捕头狐疑地瞥了一眼已在干嚎的小二,暗道这小二的插科打诨之技已至炉火纯青,便径直走向秦旻二人。他长相端正,严肃到面色铁青,腰杆子挺得笔直,骨子里就遵循着一切清规戒律。捕头徐徐走来,手里提着佩刀,细细打量被指认的二人。 二位与顾敏之相识?捕头望着公孙宴问道,看来是准备从这位仪表不凡的公子哥下手。 公孙宴拱袖以示应答,只是衣袖一紧,显然是有人拉扯。他微微偏过脸去,直截了当向秦旻轻言解释道:进去一探才能还我清白。 不等秦旻跟上,他就迈步进楼,朗声答道:我们二人几日前来洛阳寻春,恰巧在洛阳春里的花会上遇见了兴趣相投的顾敏之,因此结识,此后应他邀请来九层轩住个几日。至于他被害身亡之事,也是方才在口口相传中得知。 你就是那个公孙宴?捕头眉头蹙起,身子一偏,露出他身后被捆着的人,他严声问道:萧石,你说的凶手另有其人,这人可与我面前这位有关? 萧石此刻垢面蓬头,嘴里还含了口鲜血,身上的华服尽是尘土,哪还有半分酒楼二当家的风范,恐怕他浑身上下唯一不变的也就是他精于算计的小眼。 他瞪着显然入魔的双眼蔑视周遭一切,甫觑见好整以暇的公孙宴就恨不得冲上前撕碎扯烂那张清秀的嘴脸,得亏好几个捕快联手才将发狂的他按住。萧石斜着眼,粗声诅咒道:公孙宴,是你害死的敏之!你手刃我挚友,还将罪名欺压在我身上!我要你不得好死! 杀人越货是要下地狱的,我在十八层地狱等你,等着你看我如何不得好死。 日光背向,公孙宴那么一站正好挡去了未能钻进来的日光。没人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3 看得清他脸色究竟是好是坏,因为楼里阴暗,所有人看来都是如出一辙的酱菜色。公孙宴低着头,认真地理着右袖。他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过萧石一眼,云淡风轻地丢出来一句话后还是垂头正襟,仿佛天地间的俗事都与他无干。 萧石本还甩着一嘴的血沫,被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堵得无话可说。他怔怔地盯着公孙宴不放,起先呆滞的眼神突变的如攒聚着熊熊烈火,似直要用这烈火与公孙宴同归于尽。 萧石不知哪来的气力挣开了同样目瞪口呆的捕快,长腿一跃身子就扑飞到了公孙宴面前。 秦旻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看见萧石面目狰狞时腿脚不可抑制地颤抖,于是畏畏缩缩地躲在人堆里只敢远观着。但这一刻他毫不思量,一冲到公孙宴身前挡住了进犯的萧石。 秦旻的腿还在猛烈地抽着,心悬在半空里揣不住握不稳,但他仍旧装出一副当先的样子,气息不稳地喝道:萧石你不要胡来,你如今都是咎由自取!你和顾敏之意见不合也不是头天了,我劝你还是趁早认罪吧! 萧石并作爪形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展臂仰天狂笑,一阵恣意后看着跟前的二人,叫人措手不及地喷出一口浓血来。眼看着热血直要撞上抵在公孙宴前的秦旻身上,公孙宴连连挥袖去挡,好好一身白衣弄得满是腥臭血气。 意见不合?也亏你这张嘴能胡说的出来!我看恨不得敏之早死的是你们二人罢!萧石双目赤红,俨然是神经失常,他一把擒住秦旻的手,恶狠狠道:方才差点忘了还有你这小子,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你和我一起下地狱,看着公孙宴不得好死! 秦旻眼下更关切的是被染的一身是血的公孙宴,知他好净就更是放心不下,聚着胆子一把推得萧石连连后退,倒在捕快迅即架起的兵刃里无法动弹。 慎瑕,你、秦旻后话全数吞咽,更确切的说是他之前被幽魂缠着的头疼毛病在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刻又结结实实地犯了起来,让他无从说下去。他疼的直不起腰,也没有余力嘶嚎,弓着身子缓缓匍匐到地上,如同被人挑断手脚经脉一般,无声地抽搐。 今日的头疼旧疾再袭,像是有人拿了把弯刀将他的头当作瓢一样劈开,在被一分为二的脑内强要填塞一些与他本无干系的事迹。 阿旻!阿旻!公孙宴心急如焚,总算表露出正常人的脸色。他直抓住秦旻发颤的肩膀,却又狠狠被一股莫名的力道震开。他掌心一阵尖锐的疼痛,摊开才看到其中是嫣红一片,硬是被震开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秦旻气若游丝,脑中有个人影挥之不去,纠缠了他不知多久。要不是苦于气力受限,他早就以首撞地来缓解激痛了。 白衣染红血,这样的场景不止一回的在秦旻脑中浮现过,而今他又真切地从头到尾感受了一把。 白衣,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白衣。秦旻痛到极致,并未能看清白衣的长相,只能透着虚无的白纱勉强看清他的动作。 白衣握着匕首蹑手蹑脚地闪进了一间主房,房中的主人正在榻上合眼小憩,睡得还算安稳。 秦旻这一回还是没有看偏,榻上那个不知大难临头的人依旧是自己。与今时今日毫无出入的长相,但却是输却千里的气度。那样的自己仅仅是撑着手安睡也都有不言而喻的贵气。 秦旻光瞧着榻上的人,再纵观全局的时候白衣已经摸索到了榻前。他几次要落下手里的匕首,却都举棋不定,只能看见他手腕一抖再抖,一颤再颤。 旻有秋的意思,我阿母说过,秋天出生的人注定凉薄。白衣几乎是嗫嚅着道了一声。 榻上的人感受到了他滚落的清泪,正如现在的秦旻心头也被重重一击。榻上的自己辗转醒来,看着近身的白衣竟惶惶然,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白衣高举的匕首在听闻这句话后终能落下,看着面前那张错愕的脸,他又哭又笑道:让我看看你这心是拿什么做的。 那人,秦旻暂且称榻上的自己为那人,没能躲过白衣的一刀,胸前被割了道浅浅的口子。他吃了一痛,却没在这时趁白衣不备出手伤及,那人捂着胸口,冷汗如激流滚沙,如暴雨摧城,他喘着气道:你非要和我同归于尽不成? 白衣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两行眼泪不断流,他手握着匕首又扑了上去,在那人左胸上使足气力划了一道,喃喃道:右手废了右手废了 那人听得脸色煞白,白衣那道许是不忍心还是执意刻偏,却还是要了那人半条命。他所受疼痛比起如今的秦旻有过之而不及,几次痛到将将昏厥,可他还是大口猛吸了几口气,想要保持清醒。那人强撑着道:你的右手,右手怎么会我分明关照过他们 白衣嗤笑一声,失神地晃了晃身子。他眼底蓄起了眼泪,又生生逼退回去,他抽着鼻子惨笑连连,你不就是要我一命来替你顶罪吗?还说什么关照不关照。 秦老七,你这人真没意思,就不能骗骗我。白衣手里死死地执着匕首,不过也不再出手伤人。他垂头丧气,俨然一败涂地。 让秦旻瞠目结舌的不是白衣的惘然,而是他方才脱口的那句秦老七,若是不错,秦老七就当是前朝的秦绰川秦王爷。 一个王爷的前尘往事又怎么如同惊雷一般非要在他脑中炸响。 秦旻忍着剧痛考量,脑中那出好戏已经演到了尾声。 屋外的侍卫听到里头的动静训练有素地齐齐冲了进去,拿下白衣并将他如丧家之犬般拖出去也都是眨眼的功夫。 秦王爷似看出了白衣有意求死,才要阻挠就听到了白衣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混蛋。 尖刀就着鲜血泛着刺眼的光亮,秦王爷合上了眼,终于不置一词,任由侍卫将白衣拖了出去。 混蛋。 混蛋 是有如梦魇缠着秦王爷的后半生,也苦缠着现在被拉下水的秦旻。白衣最后绝望的一声盘旋在他脑中,让他骤加一分不堪再负的心绞。 走开!我求你走开!秦旻拼尽全力,双手乱挥,正巧扫到再欲看完的公孙宴。 公孙宴错把这句话当做是对眼下的自己说的,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面色白了三成。许久他才缓过神来,嘴唇隐隐地发抖,道:捕头大哥,我这兄弟痼疾缠身,来洛阳其实是想造访名医,又怕被人知道后遭排挤,权衡再三为掩人耳目才说是踏春,还望包涵。 孰是孰非,是为治病还是为踏春,反正顾敏之这宗案子是不能独善其身了。你们二人随我去趟衙门,大人自会秉公办理。捕头大哥大刀前倾,摆明了他们是不去也得去,又喝道:带上这油嘴滑舌的小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开始刷日更! ☆、〖廿肆〗 纷纷扰扰几时休 秦旻打着寒战在蚀骨的冰冷中醒来,他哆嗦了下脑袋,四处张望才反应过来这个压抑沉闷的地方竟又会是衙门。秦旻才被几个捕快用佩刀架进洛阳府的时候渐入昏厥,拖累着身子半昏半醒,洛阳府尹蒋大人见状,也是体恤地赐他一张靠背椅子,让手下人先将他扶上去歇息着。 整个府衙里坐着的只有府尹蒋大人和他这个使不出力的汉子,站着纹丝不动的也只有两旁六房三班的衙役,人人手握长棍凝重不语,其余的人都清一色地跪在地上,那几个人秦旻都熟悉的很,素日里油腔滑调却会为亡人偷烧纸钱而掉泪的小二、素日里精于算计眼下却罪名压身的萧石,还有一人便是公孙宴。 禀告事宜的捕头尾字收音,退回到两列的衙役之中,秦旻见自己既然已经转醒,也不必在不合规矩地与府尹平起平坐了,忙弓着腰向前几步走,双膝一屈跪倒在了地方,恭敬道:草民秦旻叩见大人,还望大人恕草民失礼之罪。 无妨,你身体不适也是情有可原。蒋大人通达地挥手,他凛着脸皮,又问向捕头道:祝捕头,你可有传仵作验尸? 祝捕头蹬蹬两步再上前,疾步下来佩刀的刀穗儿都擦出了沙沙声,祝捕头行礼道:禀大人,卑职已派人去传,仵作在嫌犯和证人入衙之前就已经到了后堂验尸。 惊堂木应声拍案,惊天地般好大一声,秦旻才有些出神就被它吓得回来了。 传仵作! 仵作迈着细碎步子,踢踢踏踏的声音从后堂由远及近地传过来。秦旻一时觉得新奇,斗胆略略昂起脸想要瞥清楚传言中与尸首打交道的仵作都是些什么样的风采。 他有过不少猜测,要不就是佝偻着背的,要不就是脸色发青渗白,要不就是眼泡浮肿,总之年过而立,当是长着一脸惨绝人寰。 这个被传上堂的仵作始终低垂着脑袋,都快要深深埋进前襟里去了。他迈的步子虽小,不过脚力倒大,一段不远的小路走下来,秦旻还是没能得见他真容一二,仵作就已经麻利地跪在堂前,听候差遣了。 秦旻盯着仵作后背发愣,原以为天底下的仵作都是个头矮小,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手长脚长,跪在地上比一旁的公孙宴还要高出小半个脑袋。 县官捋须打量了半刻,质疑道:你并非是长乐巷的仵作老李。 堂下的仵作方要应答,杵着不动的祝捕头就先出声道:长乐巷的李仵作今日祭扫亡妻,听他左邻说昨日就动身出门了,起码要后日才能回来。卑职本想找其他仵作来验,堂下之人恰巧路过长乐巷,说是也有验尸的本领,和李仵作也有过交集,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4 当时的邻里也都做过见证。卑职查问过后,发现所言属实就先让他验尸了,请大人恕罪。 蒋大人貌有不悦,却只是吹了吹长须,没有发作。一个穿戴也算得体的青年怎会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贱民仵作有交情可言,蒋大人不禁纳罕,他严声问道:那你先同本官说说,顾敏之的身上有什么疑点。若是你答不上来,我便将你和祝捕头一同治罪。 仵作直了直腰杆,答得毫不含糊:蒋大人对草民尚有疑惑,草民还想先请个机会给自己澄清下。见堂上没有阻拦,仵作大着胆子继而道:草民许笛,游历四方,曾与先师学过不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先师医术高明,许多良方也都是彻夜研究病亡人的结果,许笛自幼跟随,对验尸也不在话下。先师年轻时曾得李仵作所救,在弥留之际也全是嘱托草民要前去报答,于是草民辗转寻觅来到洛阳。不巧的是,今日一行好不容易寻到他住所,却被告知李仵作已经远行,正待要回去的时候遇见了祝捕头,本着医者的悲天悯人之心就自告奋勇了。 前因后果道来是滴水不漏,蒋大人颔首示意许笛传报验尸所得。 蒋大人神色泰然,这番话叫他人听来却可能是后脊发凉。譬如,现下也跪着的秦旻。 秦旻没去偷瞄一边公孙宴的动静,他在听仵作自保家门的那刹那就受了不小的惊,怪不得这一口少年音听来是如此耳熟。他并非是做贼心虚,只是匆匆一面下来,听了许笛颠三倒四的几句话,秦旻就觉得耳旁阴风阵阵鬼火隐隐,特别是方才又经历了噩梦附体的痛觉。 在一晃神之前见到许笛的时候还是破衣破鞋的落魄相,眼下却是干干净净的打扮,且不说他和祝捕头二人遇见许笛的时间还能不能接上,就单论从九层轩到长乐巷的脚程,一来一回怕是也要消上个小半日的。来去自如,还大变形象,秦旻忍不住拷问是不是这许笛还会些妖术。 若真不幸被他言中,许笛在九层轩的外话无异于警告,就已经表明了与秦旻他们相背的立场。那么许笛这府衙一行,岂不是会害了公孙宴和自己! 秦旻越想越慌,前头的许笛却已经滔滔不绝了。 草民前前后后检查了顾敏之的尸首,他身体除了胸前被挖走了一颗心之外没有的伤痕。一般说来,挖活人心肺一事基本不可能办到,除非那人被迷晕了或是手脚被束缚,只能任人宰割。草民想到了这一层,先是翻开顾敏之手足发现他没有被捆绑的迹象,又检查他瞳孔也没有发觉他发散。 蒋大人蹙眉沉思,没有别的致命伤,活着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难不成顾敏之是心甘情愿地让人家去掏心掏肺不成。蒋大人见许笛没有他事要报,先让他退了下去,又问起堂下的小二道:你叫曾幺吧,你是第一个发现顾敏之身亡的? 发觉许笛没有说些神神叨叨的胡话,秦旻暗自松了口气,除他之外一同放下僵直身子的还有公孙宴。许笛退下的时候,特意从他们二人身边绕过,只为丢下一句话: 墙是会透风的。 这人此前一口咬定公孙宴和秦旻必害了顾敏之,却到了府衙里又只字不提。虽然秦旻自己看见公孙宴不以为然的模样时也有过这种揣测,不过他是又气又急,心里还是巴望着此事与公孙宴实则无关。 本来在公孙宴进了九层轩就打消了大部分的顾虑在许笛这句看似不着头脑的话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秦旻瞥了眼公孙宴,公孙宴除了双目闪烁外仍是没有别的反应,他只好打落闲话吞进肚里。 曾幺一路跪上前,向府尹重重磕了个头,他难得收拢起自己的嬉皮笑脸,面色凝重得就如秦旻头一回见到他的那个夜里那样。曾幺咬唇道:草民今天照例在卯时去顾少爷房里给他送早膳,放在前几日顾少爷应该已经穿衣整顿好了,但今日草民在门外叩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于是,草民只得推开房门,后来就发现了顾少爷躺倒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穿的那身,心口、心口就已经空了,那个黑洞像是毒蛇的嘴一样看得我心惊胆战。 曾幺脸色煞白,止不住地打哆嗦。 蒋大人又问道:本官问你,你说是萧石杀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曾幺又磕了个头,道:草民见闹出了命案,吓得魂不附体。顾少爷是什么人物,洛阳城他说一能有几个人敢说二?草民怕归怕,却不敢怠慢,在顾少爷房里愣了有一刻时间,想起来就算吓得屁滚尿流也要爬去萧二当家房里通报。我退出房来,只把这事儿和我住一屋的小达说了,好让小达去偷偷报官,以免打草惊蛇,自己就往二当家房间跑去。结果不巧,二当家不在房里,问了许多人就说看见一面,也不知道二当家的去哪儿了。我没有办法,又想到了公孙公子他们和顾少爷交好,去公孙公子房里的时候他们也早早出门了。我在公孙公子房里抓耳挠腮,不经意一瞥,发现了公孙公子的衣柜里有一块染血的布角露在外面。我的乖乖呀,草民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腿肚子都打颤,我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把那块布抽了出来。 你说的那块布,可是让人呈上来作为证物的那块?蒋大人打断问道。旋即就有衙役将布呈上堂前。 曾幺看了看,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草民看到了那块布就觉得不对劲,这块布其实是块香帕子,女人用的那种香帕子。草民越看越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帕子其实是在二当家房里曾经见过。二当家有个相好的叫菱姐儿,就是菱姐儿送的他。 好。蒋大人见事情有了些许眉目,转而问向祝捕头道:可有去菱姐儿那里排查过?这香帕子就出自她那里? 禀大人,卑职派人前去问话,菱姐儿确实承认这块香帕是她在两日前赠给萧石。现在菱姐儿人也已带到堂下。 蒋大人惊堂木出手,轰然炸响于静默的堂下,他威严道:那就将菱姐儿带上来。 不过是说两句话的时候,菱姐儿就梨花带雨地来了。她用黛笔浅勾蛾眉,又细细抹了两陀腮红,本是珠圆玉润的红粉佳人,可如今一上堂就嘤嘤低泣着,眉眼都拖累了好长一道黑线,看得让人心怜。 跪在最前头的萧石听着这哀戚的哭声也从神志不清中缓过了一阵,他钝钝地挺了挺腰,茫无地四顾。他失神的小眼努力拨开人群搜寻,终于在对上一双盈泪的眼后,亮了亮。 菱姐儿被他这一看,看得更伤心了,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捻弄着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柔柔道:回府尹大人,那块帕子是民女给、给萧郎的上面还绣着一块小石子这话一出,像是把萧石往定罪的路上又重重推了过去。菱姐儿知道其中利害,却也万不敢欺瞒朝廷命官,她说完那句话哭得更凄惨,抽噎的声音听得人也想陪着一起掉泪。 那日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可同你说了什么奇言怪语? 菱姐儿哭得抬不起背来,她匆匆擦了擦哭红的双眼,正要回忆回忆和府尹道来时,却对上了萧石始终没有移开的眼。 萧石此时已经癫狂,他看着菱姐儿哭花的脸也只是憨憨地傻笑着,傻傻安抚道:菱姐儿不哭,我给你买新衣裳穿,就是你在敏之布坊里看中的花料子。 哎呀,敏之死了,可是敏之死了!萧石一提到顾敏之就发狂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抱头痛呼道:敏之他死了!公孙宴!公孙宴! 他提防着四周的人,扫视一圈后看见了正后方的公孙宴就又要搏命扑过去。几个皂隶立即夹棍按住疯魔的他。萧石被压地动无可动,束缚得难受,可他嘴里还是嘀嘀咕咕不停:敏之死了!公孙宴干的!公孙宴干的! 蒋大人怒发冲冠,掼下签简发令道:公堂上容得了你放肆!杖责二十! 一旁的萧石被打的连连求饶,哀嚎的像个没有心智的龆年小儿,菱姐儿听得痛在心头,干脆用手巾堵住耳朵,求道:大人放过他吧,求大人放过他吧。 公堂上也轮不到女子多嘴!蒋大人严官威名远洋,今日在众人面前再得以展现,他瞪目问道:菱姐儿,本官再问你一回,萧石那日可与你说了什么? 民女说,民女说便是了。菱姐儿饱满的双眼如湖中明珠,可纵是再天仙似的模样也禁不住泪湿罗巾了。菱姐儿妆容狼狈,人形都憔悴了不少,前日里,萧郎来寻我的时候很是得意,他同我说他相中的一个宝贝就要到手了,是喜出望外。民女当即就问了是宝贝是什么来头,萧郎就道是前朝秦王爷的宝贝蓝田玉佩,他托顾敏之前去讨要,不出几日就能讨到了。 他和你说怎么讨,向谁人讨了没? 菱姐儿如实地摇头,萧郎只说是从一个外地憨子那儿去要来,后来就被顾敏之找上门来的小厮给叫回去了,接下来民女也没再见过萧郎了。 蒋大人正欲向祝捕头问询玉佩来路,堂下就有人主动接腔。 此人这是久不出声的公孙宴,他徐徐道:蓝田玉佩是秦旻的,不过萧石不是直接讨要,而是退而求其次,想要通过顾敏之去要。 秦旻跪在他手侧,跪的又酸又痛,听到秦旻二字才吃了一惊。案情百转千回,一切事宜兜兜转转竟回到了现在被自己挂在腰间不离身的玉佩上。 早就知道那玉佩来路不简单,没想到竟会是前朝秦王爷的宝贝疙瘩。 若是从前他可能一笑置之,继续用化大为小这种的法子遮掩过去,可今日脑中的景象似乎就在提醒他,秦王爷与他秦旻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5 究竟是何种关系,会让秦王爷预知到百年之后他秦旻的出现,就连玉佩上都能刻上与他有关的一个秋字;不仅如此,玉佩是公孙宴给的,而且当时还说这玉佩本就秦旻的,那公孙宴又是何居心? 秦旻脑子里纷纷扰扰,他听着公孙宴的声音不禁滞神。公孙宴声音如泉水打过两岸滑石,叮咚圆润如苍郁新生,从前这样的声音让秦旻无比心安,谁会料到而今竟会是一种相反的境遇。 作者有话要说: ☆、〖廿伍〗 偏到鸳鸯两字冰 哦?是吗?蒋大人扶额,望着公孙宴的眼神里也迸发精光。他忽而在板正公堂上扯了扯嘴角,竟有些笑意,在上堂之前就听祝捕头说你叫公孙宴,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友人才叫秦旻。既然和你无关,你又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 这个问题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毕竟挂了一桩命案,丢给一般人回答怕都要发上一身冷汗。秦旻捏紧衣角,着着实实替公孙宴心慌。公孙宴却对一旁人的担忧浑然不知,他理了理压垮的袍袂,自如地道:此事说到目前确实是我无关,不过其后我当夜无心撞上其二人的私语,不慎偷听到了些细节,当时萧二当家还想以害命封口,幸得那日福星高照,我才能躲过一劫。 蒋大人显然不愿就此放过,他捉着细节再三刨根究底,是何种细节内幕以至于他不得不要为谋财铤而走险?你又是如何周旋逃脱? 公孙宴公然与蒋大人对视,一身浩然正气,一脸不畏强权,他咬字清晰地道:那夜我本要去顾敏之房中与他把酒言欢,正待叩门时,惊觉屋中其实另有他人在,就退了几步在门外候着。顾敏之、我和秦旻三人同住九层轩的九层楼高,一般客人都是进不去的,所以顶楼够清净。或许是基于此,顾敏之和屋内人的谈论声并不压制,我很快便听出来这是萧二当家和他商榷要上秦旻那儿去骗来蓝田玉佩的事,具体谈话是听不太清,大概说的意思是不折一文就把玉佩骗到手中来。蓝田玉佩是秦旻的宝贝,岂容得了他人染指,我本想消无声息地走回秦旻屋中给他个告诫,未曾料到萧石竟这个时候从屋中出来。 萧二当家一眼就看见了在屋外来不及闪躲的我,我自知瞒不过他就同全盘托出了。萧二当家见诡计败露就想要杀我灭口,我当时吓得腿里直哆嗦,一下子就瘫软在栏杆上,心里想着躲是肯定躲不过了。可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是,萧二当家变了主意,只是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他和我说既然事情我也知道了,那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我帮着一起去秦旻那儿骗玉佩,我便就逃过一劫。 蒋大人侧耳听着,疑虑丛生,他不得不深深地观察了堂下跪着的公孙宴。公孙宴身形纤长,就算是跪着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白衣蔽体,就算其上染了污秽,也有股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胆量在;面如冠玉、貌比潘安这样已经烂熟的词汇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重又多了份清逸在。 蒋大人捋着长须深想,公孙宴这番说辞确实无懈可击,且他举手投足间也是浩然正气,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很难让人相信。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更是因为公孙宴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让人不觉得他曾经为此事胆裂魂飞过。 公孙宴话已至此,就此打住,说了一长串后喘口气歇了歇。 秦旻腰间还吊着的玉佩,他不止一次地感觉这块玉佩沉得他腰间发麻,几乎要勒断他的腰骨。他心中五味杂陈,这是第四桩因他而死的命案,为了一块连他也不知归属的玉佩。秦旻的头垂得更低,纵然他觉得顾敏之再不讨喜,也不禁为他之死而寒心。 公孙宴这也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萧石虽疯,却自始至终一口咬定你才是真凶,对于你的证词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蒋大人厉声问道。 地上即刻拖出一长串蹭蹭声,秦旻亟亟抛开心中杂念,跪到众人之前。这场审判,他才是众多闲杂人等里的主角儿,他磕了一头,道:草民秦旻,能为公孙宴作证。 草民曾幺也能。小二曾幺竟也出声相助。 显然这等局面连公孙宴自己都没能料到,堂上的蒋大人也是看了一惊,随即顺眉道:这事倒是奇了,公孙宴替你秦旻挡在萧石前面,说明你并不知明细,你却来替他作证。 秦旻仔细回忆当时在竹韵隔岸观火之景,慢慢地详细道来:草民当时确实不知道萧二当家为了我身上这块玉佩不择手段,只是当时我在屋中听到门外有不小的动静,于是我就打开门户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当时就看到了萧二当家威逼利诱公孙宴的场面。 本官问你,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你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秦旻顿时泄了气,委顿道:草民不曾听见。 蒋大人横眉飞起,飞入两鬓之间,颇有不怒而威之气,仅凭臆想就来作证,秦旻啊秦旻,你恐怕也太糊弄本官了些罢。 草民虽没亲耳听见,但是当时萧二当家确有胁迫公孙宴的举动在,草民不敢欺瞒。秦旻连连磕头,只为替公孙宴洗刷去不正当之罪名。 府尹大人,草民曾幺可以作证。曾幺见蒋大人首肯,忙不迭道:顾敏之吩咐草民在酉时时分去给他送晚膳,草民去的时候正好从远处瞥到公孙公子和萧石似有冲突。草民不想被卷进去,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就偷偷溜到墙角偷听去了,正是公孙公子说的那些内容。 蒋大人斜看曾幺一眼,突然笑得颇具深意,话锋一转再道:公孙宴本官想你话还未说尽了,接下来又出了些什么事是你知道的? 我逃过一劫,就直接进了顾敏之屋中。秦旻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自然不愿看他受委屈,顾敏之又是新交挚友,我也不想看他误入歧途。我与他秉烛夜谈,从利害关系分析劝阻,只为能让他收回迈出去的错步。顾敏之家境优渥,家教森严,他仔细想来去骗取他人心头所好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于是应允我会去和萧石说清楚。 公孙宴话说的极淡,几句带下来点到即止,确实由他单一叙述的故事能够自圆其说,而至于他和顾敏之屋中交谈也已是死无对证了。 一旁皂隶的行刑也到了尾声,萧石细细碎碎的哀嚎不断,眼泪鼻涕汪汪得就赛一个没有心智的奶娃娃。蒋大人明白这人在他眼皮底下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做了多少年的清官,偏偏苦无证据将萧石绳之以法,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多少冤屈可以洗刷,他手里的惊堂木竟有些握不住了。不过,他还是狠下心来,拍案问道:萧石你可伏法?! 萧石这时有些回神,方要再说下去,他头顶乍破一巨响,而萧石本人就像被劈了道天雷一般,才清醒过来的脑子在怔忡之后彻底疯癫,他含着拇指,只归自己开心地点头。 蒋大人于心不忍,丢下签简,缓缓道:带下去,带进牢里,明日午时斩了。 你们几人都散了吧。蒋大人摆摆手,从堂上一步一慢地下来。 秦旻和公孙宴本想和曾幺致谢,谢谢他的挺身而出。曾幺却一反常态婉言谢绝二人的好意,他趁着蒋大人还未回府,再一顿首,言辞恳切道:草民曾幺有一案要告,草民本姓瞿,家族惨遭灭门后改姓曾。我今日就是要告他萧石祖上谋害我瞿氏祖宗! 公孙宴愣了一愣,偏过头望了一眼潸然泪下的曾幺。 走吧,阿旻。公孙宴站了片刻后,还是扯着秦旻的宽袖带他离开是非之地。 秦旻还沉浸在曾幺状告萧石祖上一事,他步子虽急,脑子也转的飞快,慎瑕,曾幺那事都是百八年前的了,这么一告怕是物是人非,还是桩无头案子。 出了府衙,天色都由明变暗,公孙宴远走在秦旻前头,把他引向城郊走去。 百八年前也罢,三千五载前也罢,有人能记着一个和灯灭的死人就是件不错的事了。曾幺这人背负太重,本可以过得快活些的。 蒋大人听曾幺说完了一桩陈年旧事,故事如同一江春水已经流得所剩无几,早被一波接一波的新江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听完之后,安抚一二就请祝捕头送走了曾幺。 大人不必自责。祝捕头握着佩刀,站在蒋大人身后。 蒋大人合拢半掩的窗户,面色倦怠,本官断案多年,今日这一桩断得最糊涂。 大人何必自责,萧石坏事做尽,从祖上起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九层轩本是瞿有成一家的,被他们强取豪夺之后也改为萧石祖父为大当家,他为二当家,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治他一罪。祝捕头见夜风蚀骨,忙解下屏风上的外衣给蒋大人披上。 蒋大人抖了抖肩上的外衣,转到桌前坐下,只是顾敏之一案真凶仍逃之夭夭,本官想及此处就心头不安。 此事也并非大人力所能及,也只能交给白云山上的那个道士许笛了。 蒋大人斟了杯茶,不再说话。 公孙宴领着秦旻在城郊一处破庙里安身。 今夜晚风尤其欺人,秦旻冷得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觑了一眼衣衫单薄的公孙宴,也冻得嘴唇发紫。秦旻拾了些枯草,从怀里取出火折子,道:慎瑕,外头天冷,你快进来,我生个火咱们一起暖和暖和。 公孙宴照理是不惧这严寒的,可他眼下也冷得头皮发紧。破庙虽破败,里头却供了尊土地,他这种妖邪一般的存在,恐怕进去了就要原形毕露了罢。 阿旻,我在外头守夜,你先睡,不必管我。 公孙宴这话伪中掺真,如今不比在洛阳的九层轩,荒郊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6 野外又是黑幕降临,多少与他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会出没。秦旻身上阳气盛,指不定就会挑起些游魂的胃口来。 秦旻见劝不动他,只得自己抱着腿在火堆旁干坐着。 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秦旻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秦七王爷这桩事情。 慎瑕?他试探地喊庙外的人,得到一声干脆的应答后他才道:你说你给我的这个玉佩是秦七王爷的? 等了许久,公孙宴才短短地应了一声。 玉佩,这玉佩你当初说是我的,现在又说是秦七王爷的,我与、我与秦七王爷有什么干系吗?秦旻拨了拨火堆,问得支支吾吾。 庙外有人声走动,步履急切。秦旻还当公孙宴不悦之下要走远了,正当他要回头一看究竟的时候,就听见公孙宴像是朝地上吐了口什么的声音,又听他道: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火堆里的火愈发旺,跃在秦旻脸上把他英挺的五官也挤弄得扭曲起来。秦旻彷徨不安,却说不清这股不安从何而来。按他脑中的情景,秦七王爷与他共享一张脸,共用一个姓氏,除了名字不同,气质不同,二人如同一人。而公孙宴早前赠送玉佩时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么,白衣与秦王爷、公孙宴与他,又是怎么理还乱的关系? 秦旻懊丧地挠了挠头,慎瑕,你别骗我,我全信你。 庙外的公孙宴已经在泥土上坐定,他揉着才被击中的小腹,望着头顶璀璨的北斗七星,缓缓地缓缓地道:我定不负你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曾家和萧家的深仇大恨会在某一番外里播出 ☆、〖廿陆〗 白云千载空悠悠 次日尚早,秦旻就因睡得不踏实早早地醒来。他揉着自己酸痛得不能侧头的脖子,念叨自己素来不是什么娇贵身子,再艰苦的环境也都呆过,偏偏就是昨晚躺了一晚上草垛,翻来覆去也都睡不安生,弄得现在眼下乌青一片。浅浅睡过去,又急匆匆从惊吓中醒来,秦旻后来干脆半睁半闭着眼透过头顶一块穿了的屋顶,依稀盯着亮眼的北斗星惺忪地发愣。 秦旻撒手不再揉脖子,勉强支持着墙面从草垛上爬起来,脚下不稳地走到庙外。他如今被白衣缠的风声鹤唳,生怕一闭眼脑中就要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阿旻醒了?公孙宴盘腿在破庙外的空地上打坐,头发都上沾落了些早露。他仍合着眼,冲西南方一指道:我昨夜拾树枝的时候发现那儿有条清水河,你先去洗洗吧。 这时候的天还蒙蒙亮着,远处的轻雾渐渐荡漾过来,公孙宴深陷其中,整个人都像出了水一般。秦旻站在他身前,不禁看得有些愣了,他记得公孙宴本家在常州,最是江南好风景,就连那里出来的人也都是平淡如水。若说女子如出水芙蓉,那男子呢?秦旻做贼心虚一般,瞄了一眼坐如磐石的公孙宴。 男子大概就如雨后竹吧,清健拔长又谦谦君子态。秦旻乐呵呵地想着,一转身拨足往西南的小河边跑去。 端坐在湿冷土地上的公孙宴这才悠悠地打开眼,微微一侧头,含笑看着忙于洗漱的秦旻。小腹的抽痛再次疼得让他清醒,他不得不回过头来看着叫嚣的腹部。手掌轻轻一按,就有一道黑气蹿出而后又神速地钻回自己的腹中。公孙宴摊开掌心,和着昨天被秦旻震出来的疤痕,有几道走向不明的暗流在掌中各条掌纹里撞击。 许是听到了秦旻轻快的足音,公孙宴当即收手负在身后,一个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头甚足,阿旻,昨夜里睡得可还好? 秦旻这下露出为难神色,吞吞吐吐又吞吞吐吐才道:睡睡复醒醒,可能是才换了个地方所以不太习惯。不过慎瑕,你昨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像是急促的脚步声一类的。 公孙宴一惊,折过脸去显是躲闪秦旻投来望闻问切的眼神,我在外打坐了一宿,倒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能你听到的什么些虫鸟弄出的响声吧。 不该啊,分明是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忽急忽慢的。秦旻眼神直追着异样的公孙宴,他上上下下尽数打量一番之后,不由地叹了啧啧几声,慎瑕,你肚子那里怎会有一块脚印。说罢,抬手就想替公孙宴拍拍干净。 公孙宴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劈手就拍开,护着腹部贴着秦旻的衣袖擦了过去。 有何,有何不妥吗?秦旻攒掌成拳,眼神低了低,问得小心翼翼。 公孙宴尴尬地看着茫然无措的他,强扯了个笑来,没事,省的脏了你的手。 慎瑕。秦旻压低声音说着,始终没能抬起脸来与公孙宴对视,他解下斜背的包袱絮絮道:这是我昨天趁你解手的时候去成衣铺买的估衣,里头一共有三件,我身上银两不够也只能让掌柜包起这几件粗衣。 秦旻说着说着却登时脸红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这番话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他此刻想让公孙宴当着自己的面宽衣解带,于是他赶忙笨嘴拙舌地解释道:你可不要多心了,我只是、只是见你有出远门的意思,我们两个细软也没收拾,衣服也没的换洗,所以、所以这才 公孙宴一个侧身提步上前,才想拍拍秦旻,可那肩头就像是块热铁一样还没来得及伸手就逼得他在仓促间收回袖中。他终究只是站在和秦旻相距咫尺的地方,像故交一样撞了撞肩,而后笑道:多谢阿旻好意,不过你这解释未免有些越描越黑了。 秦旻只管低着头,被硬生生磕了下肩头才抬起头来。见公孙宴一脸打趣,秦旻自己也绷不住笑起来,仿佛刚才一小点摩擦也随着愈发透亮的天色驱逐。 慎瑕,不知接下来你准备游洛阳城什么地方?秦旻顺手接过公孙宴褪下的外衣,替他递了件干净估衣过去。他双眼又落到灰败土地上打转,脸上两坨锦簇色更是添了花一般。 公孙宴正好重套上的外袍,遥指前头一座蓊郁青翠的高山道:前头是白云山,正好出了顾敏之一事,游游青山赏赏山花也能静下浮躁的心。 顾敏之最后是因为和萧石谈不拢才被害了的罢。他虽然为人刻薄了些,但总归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九层轩是他领我们的,让我开了这辈子兴许再也开不了的眼界;还有吃食方面,他也一直关照后厨切莫亏待了我们。其实再多想想,他这人还是性本善的,他为了你送我的这块玉佩,还不惜和萧石翻脸,以至丢了性命。 秦旻几叹几咏,一脸的歉仄遮也遮不住。 公孙宴停下领路的步子,不解地审视秦旻,反问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恩,也算是出自肺腑。短短十天半月的时间里,我所认识的人里不论好坏这也都是第五个丢了性命的。秦旻不禁回忆起自己双亲过世时的景象,那时的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恨不得哭死过去也好过一睁眼这世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不过事到如今已是十多载前的了,秦旻早就眼堂里掉不出眼泪来了,他只是想及这个问题时习惯性地揉揉眼,道:一个人寿终正寝也罢,意外身亡也罢,留在世上挂念着他的人才是真正伤心欲绝的。 不过也还好。秦旻突地握住公孙宴的肩膀,与他相视一晃后放眼望向不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倍感释怀地道,挂念也总有一天会消弭,它每一天都少一点,而不是一下子消退干净。等到有天世上没人在想着故去的人的时候,他们就能再投胎转世了,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所以我现在总是告诫自己不想去惦念着我爹娘,或者过多流露出对江郎中的愧歉,我的日子还长 我也由衷希望他们能重新开始,即便相逢不识。 公孙宴表情微僵,他眯着眼与秦旻看向同一处山峦。眼中倒映的是如画峻岭,公孙宴表情愈发严肃,他不置一词就没人能堪破他的心思,同样也不会有人看到他隐在袖中微微发颤的左手。 即便相逢不识,公孙宴听到这寥寥又漫不经心的六字时就有股和秦旻大干一架的冲动,把他擒到地上然后声嘶力竭地告诉他,这六个字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这比被人挖了心还要难受上百倍。 可公孙宴说什么都没有这么干,他抬了抬下巴道:白云山是我们在洛阳的倒数第二站,最后一站我想去一处故居,去完之后阿旻你就动身回到小镇上,去找安得当铺的老掌柜说以我的名义帮我去取样东西出来。若是赶巧,你在中秋前就已经在小镇上了,中秋的时候再回一趟露水桥,慎瑕便在那里等你。 秦旻听得有些不舒服,平日里公孙宴很少以表字自称,今天这段话却一反他常态。秦旻故而问道:你不同我一起回去,自己去安得当铺? 离别伤情也正如人之食寝,再正常不过。你我同甘共苦了许多日子,也终归要各奔东西,若有缘再聚也不难。公孙宴揉着自己小腹,缓缓道。 秦旻的伤怀也不过一瞬而已,下一瞬就眉开眼笑,也是中秋就能再见了,小别而已。慎瑕到时可不要耍赖不肯来了。 岂会,我说过定不会负你所望。公孙宴小歇之后再度领路,他将后话道在心里,笑容发苦,我也说过会还你临仙楼下的齐衍文。 白云山山麓是几家茶肆,茶棚顶上举着面黄土色的皱巴小旗,就当作是自己的招牌。 公孙宴和秦旻走了一上午,肚中也不曾进食,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走到其中一家茶肆里歇脚。 两位公子可是远道而来?整间茶肆只有一个老儿在忙活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7 ,他殷勤地拿出烫好的一壶粗茶给两人都倒了些许,又笑吟吟地自拉家常,这白云山啊,风光好,风水也好,是个好地方。 老人家你这里可有什么垫饥的?我与兄长一早未曾用过东西,腹中空空如也了。秦旻见公孙宴面露疲色,冲老子使了个颜色将他招呼走。 白发老人依旧笑吟吟,他驼着背从棚里取出几个新鲜的白面馒头,边走回秦旻他们那一处,边有力道:白云山上啊,现在花开得正好呢!山下看不到的花,山上还都开着呢! 公孙宴接过馒头,道了声谢,问道:老人家,白云山这几年可有什么变化? 变化可大哩,那叫什么,哦天翻地!老人捶着腰端来一只旧碗,自来熟地插在二人中间的小长凳上坐下,人三五年不见都会有变化的,山也是这样的! 兄台有所不知,白云山其实大变没有,小小变化倒是层出不穷。 秦旻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者。 你这小子现在才想着回来,喏,老儿的碗给你吧!老人家将碗推到来者面前,自己则慢腾腾地站起来。 许笛?秦旻掂量着这人的打扮,头顶扁平四方的混元帽将高束的发髻盘在其中,一身青兰道袍煞是惹眼。双目如黄杏,开口便是少年音,即便如此权衡下来,秦旻还是问得不干不脆。 小道士接过老者投来的海碗,大大方方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他尽兴地咂咂嘴,冲公孙宴明晃晃一笑,道:这其中一变呢,就是白云山上起了座道观。 秦旻从板凳上一跃而起,抢在公孙宴前面咋咋呼呼开口:你这个道士,怎么之前还骗人是仵作! 贫道于白云山清和观修行,乃全真道万千弟子中一,何时说过自己是个仵作了?圆润的少年之声非要故作老道,听得人很不是滋味。许笛却娴熟地再舀上杯粗茶,看似不经意地说:贫道与二位也算是同路,不如就结伴而行的好。 许师父此行也定是有要务在身,我与阿旻只是游山玩水,并无修道心思。公孙宴说罢起身,不愿多做停留。 许笛搁下碗,接过靠在一旁的长剑,突地出手如惊鸿游走,直指公孙宴大开的后背空门,贫道问你,你是假无心,还是真害怕。 秦旻慢了一拍前去制止,未能抵挡在许笛厚积的剑势,叫许笛那柄青光环绕的利剑刺入公孙宴后背。 慎瑕!秦旻惨厉一叫,亟亟扑到后背鲜血淋漓的公孙宴身旁,稳稳接住了身形摇晃的他。 许笛在秦旻的目眦欲裂中没事儿人一般的收剑,他拍了拍身后的尘土,道:白云山清和观许笛恭候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云山确实有,但山上有清和观是我编的~ ☆、〖廿柒〗 烟涛微茫信难求 秦旻剜了那不要命的道士一眼,顾不上同他理论,架起脸色发白的公孙宴想找个干净地方处理伤口。 许笛挥剑伤人虽没用几成功夫,但公孙宴背后的血窟窿却一直在噗噗地淌血。秦旻看着这殷红一片的后背心惊肉跳,急急忙忙扯下衣摆,团作一团直接压在骇人的伤口。谁知如此厚厚一团布料还镇不住那个窟窿,不多时血就浸透出来。 秦旻满手鲜血,同公孙宴身上那件水蓝色估衣一样的污秽,他不禁想到了脑中曾经多次出现的白衣将死时的惨状,秦旻霎时惊慌,不敢怠慢地摇着公孙宴道:慎瑕,慎瑕!你清醒些! 放心,死不了。哪有人能一死再死呢。公孙宴几乎是瘫倒在秦旻身侧,艰难地抽了一口气道。 那一剑本身确实动不了公孙宴分毫,就算是剑身悉数没进他心头,他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凡人的刀光剑影对他来说就像是儿戏,这具冰冷了几百年的躯壳早就连痛都忘了什么滋味。可这许笛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且他一出手就知道他道行远远高于这个年纪应有的,许笛在剑身上布了些擒拿道术,对于公孙宴这样一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游魂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秦旻思量须臾后,还是扶着公孙宴坐回到老者的茶肆里,地方虽小也不干净,却没有其他几家嘈杂鼎沸的人声,确是这百里内最清净的地方了。 老人家,劳烦您看着我这兄弟、 秦旻话还没说完,老者就招手打断他,老者长须冉冉,却老当益壮,他中气十足地叫住秦旻,字字音传千里,哎,你这小子作甚的要舍近求远!老儿这儿不就有现成的伤痛药粉药丸!从前就是给那些从山下下来的游人治跌打损伤的,你就先给他试试吧,总好过、总好过你病急乱投医罢! 谢过老人家。秦旻接过药粉,扯开些公孙宴衣服的破洞,好让他就此能洒下药粉。 老者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顺着长须不由爽朗作笑,哎哟,瞧你猴急的!你面前这小子可死不了!老儿还没见过这、这这许小道士有哪天要人性命的!宽宽心,收起你眼里挂上来的泪!别搁老儿这儿哭丧来! 老者话不中听,却言之有理。秦旻即便听得浑身落刺,也顺从地憋回眼泪,把着公孙宴的肩,把激愤和悲戚吞进肚里,这一忍让忍得他直打哆嗦。 阿旻,你去看看有没有热茶。公孙宴自知后背的血靠这些凡夫俗子的金创药根本不起作用,流血于他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秦旻来说面对这怎么也止不住的血就和天塌了无异。公孙宴不愿他担忧,随口支了个借口想把他差走。 来来来,老儿这儿都有,阿旻小子你跟着来! 老者顽劣起来和小孩儿一般,他学着公孙宴的口气又要在后天添油加醋地多个小儿,秦旻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待秦旻终于走入棚里,不再一步三回头,公孙宴才在四下无人时攒起一簇蓝光点在自己肩头。掌中的黑气如影相随,也跟着蹿进公孙宴后背。彻骨的痛倏地袭来,公孙宴猝不及防地往草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秦旻放心不下独自在外的公孙宴,兼着厚实的衣料布端过才滚开的热水,几步快走眨眼就又蹿回到公孙宴面前。他吹了吹茶面,道:慎瑕,小心不要烫着。 公孙宴抹过嘴角,喝水不过是借口,他直接接过秦旻手中的碗,装模作样地抬了会儿才搁到一边。 秦旻这厢看着丝毫没被碗壁烫着的公孙宴略感诧异,公孙宴却没所察觉。背后伤口迅速愈合,他自然也要表面上谢过心善的老人,老人家,您这药甚好,我背后的血窟窿一下子就堵上了。 老儿可担当不起,你小子能好的这么快,也不全是我药粉的功劳!老人家习惯地摸了摸额头中央,好像那里长了什么东西一般,他笑道:关键还都在小子你自己身上,你若不想要它好,要血流成人干,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公孙宴一颤,直觉面前的老者比起弄剑的道士许笛还要难缠,脸上的笑险些挂不太住,他赶忙解下钱袋,道:晚辈的小伤好了不少,不该多叨扰老人家了,这是我与兄弟的茶水钱,您收好。 哪里的话,何来的叨扰不叨扰,来者皆是客,你这茶钱老儿就不收了!老者见公孙宴不欲撤回银两,冲他一扬眉又道,老儿烧的这壶粗茶,想招待你们便是请你们喝一碗,要是对不上眼缘,那就是你砸上千金,老儿都不一定搭理你!凡事还是讲求值不值当的,有的事就算要你性命了,只要你觉得值,那是神仙都拦不住的!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孙宴一听便明白了老者的身份,心中受教,再三作揖拜谢。 老者受之有理,摸着额间大大方方地看着公孙宴谦卑的模样,你这小子想必来白云山也是想同阿旻小子来踏春的,老儿就推荐你个去处! 前辈见多识广,晚辈望尘莫及,还望前辈有所指点。 哎,你小子就喜欢给老儿套高帽!老者慈眉善目,慢腾腾的在许笛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他招了招手,神神叨叨地等公孙宴凑近他跟前,才耳语:清和观修于玉皇顶,你且去它正门放下门里走一遭。 你小子漂泊三世逃不过的宿命,可能在放下门的走走停停间就会发现,其实只是你钻了太久的牛角尖罢了。老者拍拍公孙宴肩头,送进一道凡人肉眼不见的金光,而后才大声道:老儿留不住你们多时,权且能帮的也就到此了,起码你这几日不必想从前那样费尽心思,老胳膊老腿的就不再送你们两个小子了! 公孙宴承了仙光,腹部绞痛大有好转,他知道老者的仙力在这几日内让他不必再为挖食人心而奔波苦恼。惊喜之余的他对老者的一番点醒也有所了悟,公孙宴终躬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前辈相助,晚辈定会去走一走的。 相助不过一时喜,自救才得永世福!老者道完,转身走向茶棚内里。 不是我说,这老人家还真鬼鬼祟祟的。秦旻好不容易追了疾走的公孙宴,气喘吁吁道:慎瑕,你背后的伤才合上口子,就别走这么快了。 休要胡说,能见到他已是福泽深厚了。公孙宴嗔怪道。 他顿下脚步,展露眼前的是不计其数的石阶,这是他第二回来到白云山,想是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从此处拾级而上,寻到白云湖畔的几株剩桃,追忆前世风花雪月之后,再登顶到玉皇顶,在免不了与道士许笛的交锋之后,保住三魂七魄返还至白云山脚下,再启程前往洛阳的最后一站王爷府。 然后秦旻打道回府,许是操持旧业,许是做起别的买卖,不过那时的自己又会何去何从?公孙宴不禁垂首望着石阶发怔,接下来的日子说不上屈指可数,但不过就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8 和这陡峭的石阶是一样的,踏一级便少一级,少一级便要难过一次 慎瑕,慎瑕,你怎么了?秦旻见公孙宴捂着心口一动不动,担忧地凑上前去问道:难不成这回是心痛? 心早就是千疮百孔,尸虫杂生,歇息了百年恐怕已经是一滩黑血或是干瘪的腐肉了。公孙宴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他昂了昂头,提步再走。他走在前头,悠悠然道:和阿旻游历甚是得意,怎会有怅然若失之意呢? 白云山树可高耸入云,也可重重叠叠如翠玉擎雨盖,在山间沿石阶而上,也不过始终是树林阴翳中听鸣声上下。斜日透过两旁的榆钱坠子,落在修得像茵席似的草上,斑驳如星罗棋布,照得石阶径上的两人脸上也是深深浅浅,犹如正午的溪中被打磨亮的细石。 公孙宴连走了一个时辰不曾歇过,就算他是只游魂此刻也是知道疲倦的了,他马虎地擦去了额头上蒸出来的汗,道:咱们要不先歇歇脚吧。 秦旻已是热得嗓子眼冒烟,脚底板再和台阶磨蹭下去估计都能蹭出火星子来了。听到歇息,他如被大赦一般高兴地直接瘫倒在路旁一块巨石上。 我印象中白云湖离半山腰不远,你再撑着些,过去了就能喝点水润润嗓子了。公孙宴眯眼看着秦旻手舞足蹈的开心样,不由自主地握着他无力的肩胛,笑道。 秦旻累得直哼哼,昨晚近乎一夜无眠,今日大早就马不停蹄地赶路,他搭话搭得断断续续,我不曾想到竟会这么累,你容我多歇息会儿,多歇一会儿。 这么眼一闭一睁,秦旻就在撑也撑不开的眼皮下睡着了。 公孙宴正好乐得一人闲晃,许笛小道士再怎么不讨喜,有句话倒是没有作假,这白云山确实翻天覆地之变化确实没有。今天顺着石阶走上来的路,除了他这个伤春悲秋的人多了份岁月之感外,没有再多的不同。 榆钱还是从前青翠欲滴的绿元宝,公孙宴放眼望去,这片土地上还长出了些他都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来。那时和秦绰川来白云山的情景只剩下隐约的印象,公孙宴只能借助这些外物,边看边回忆出那些让曾经的他津津乐道的片段。 甲,你曾同本王说过,你水墨丹青是无师自通。那你说说,你画中的远山是如何添笔勾勒的?秦绰川托着腰间挂着的玉葫芦,那时候他还没得到那块上好的蓝田玉。他挑眉一笑,年少**。 公孙宴在王爷府里为了方便起见,便有了个代号画师甲。秦绰川为图方便时常把画师二字掐头掐得干净。难得轮到自己一介小小清客能在众能工巧匠里陪王爷来青山里游玩,公孙宴在满腔的喜不自胜之余,不停提醒不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 他双手作揖,答得毕恭毕敬:回王爷,私以为用淡墨撇出雏形即可。 不必如此拘泥,本王最不喜欢的就是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守,如此只剩你我二人自然可以轻松些。秦绰川走上前去,亲昵拍了拍公孙宴,毫无高人一等的架子。 公孙宴脸上微微一红,连连低下脑袋。 秦绰川对此尽收眼底,君子气度如他,并未对羞赧的公孙宴再一番调侃。他反而挑起话题,夸道:你既是画师,要画世间万物的情态,那对于飞禽走兽花鸟鱼等等定也是了若指掌。 王爷谬赞了。我自幼生活在常州,说来也惭愧,来洛阳是我第一回出远门,我其实只是对常州的地形人文熟悉了点。若真要问我这天上飞的是什么鸟,我还真是答不上来了。公孙宴顾盼四周,寻常树种还能抱的上名号来,那些倚在树边的蓝花啊,灰雀啊,他就真考究不来了。 秦绰川仰天一笑,扬手一指把周围都报的出名字来的一一报上:朝下拱的,像是挂了一串串钱穗儿的是榆钱;树冠如圆球,叶子颜色一分为二的栾树;枝条虬曲,满枝飞上紫花的是紫荆 秦绰川掉起书袋,竖耳听着的公孙宴也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虚心听着。 怎么样,本王是否让甲你大开眼界了?秦绰川扯下树上才开的一株白花,放在鼻子下底下细细一嗅。 公孙宴被他自满的模样逗乐,不禁作弄,不敢欺瞒王爷,王爷说的那些花啊草的,全是寻常,在我家乡那里怕是八岁的小儿都见过。 你这是蔑视本王了?秦绰川假嗔,又冷着脸道:那本王问你,你可知道这银杏树又名什么? 秦绰川抬了抬眉,瞥向公孙宴身后的那棵参天大树。 白果? 那时的秦绰川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答案虽对,却不是他心中所想。 公孙宴见秦旻似已睡熟,料这小子犯起懒来,没有一个时辰怕是醒不过来。他擦掌一笑,跃下石阶,朝林子深处走出。 若是没有记错,那时和秦绰川就是晃到这里来互比知识渊博的。 总算给我找到了! 公孙宴几步跑到树前,像是遇见了半生的老友一般,与它相依相偎。他合着眼,丝丝缕缕的阳光浸了下来。 那人清亮的声音似是透过了几百年的光阴,从久远之前,从白云之巅定定地传来。 这树啊,又名公孙树。虽和你复姓的公孙无关,但咱们过来吟风弄月,也可矫情地认作这公孙树便是你公孙宴的福树。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头仙人和许小道士的渊源要在系列文但没有情节相关的一篇文章里解释~就是我的下一篇文,打个小广告~ 另:此章过渡 ☆、〖廿捌〗 拟把疏狂图一醉 公孙宴听到这话时两腮一烫,不由自主地探手在银杏树干上流连,饶是如此喜不自胜,他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犟着,按王爷的说法,王爷自取别号旻中客,那岂不是一年之秋全是王爷的福期了? 秦绰川走上前去,与公孙宴并头靠在一起,一者颐宽目朗,一者五官端秀,怎么瞧都是怎么着的赏心悦目。秦绰川默不作声地想了片刻,突地眼睛弯起,笑侃一旁的公孙宴道:本王倒觉得区区秋期还尚不足以,这一年之中的大好春光也定是福期中一。 此话怎解? 若非福期,本王又岂会因缘巧合的在街上遇见了你?秦绰川反问一句,他偏过脸去,本就与公孙宴不过距在咫尺,现在更是微微一动就能触到另一人的脸颊。 话至此,情意绵绵,那时的公孙宴微醺地闭上了眼,就如同现在的他一样沉浸于过往红尘中无法自拔。 秦旻这一瞌睡一不留神也不知打了多久,至少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精神大振,眼清目明。 四周出奇得静,就连鸟雀的啁啾声都停歇下来。秦旻渐渐收了伸懒腰的动作,他急忙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目光所及之处里全然没有公孙宴的影子。 秦旻似呼吸被扼住,急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大声呼喊公孙宴的名字。 慎瑕!慎瑕!公孙宴! 公孙宴倚靠着银杏树不知不觉中也沉沉入梦,这个梦境年代绵邈,一花一树都染着淡淡的暖黄色。梦中草色烟光,夕阳晚照,公孙宴似是看到了自己和一个人在某处开阔的亭台前寒暄耳语。虽只有两道背影,他却知道这个梦是他等了许久的也等不来的皆大欢喜。 另一个人的背影很熟悉,纵然连服饰都看不清楚,公孙宴也知道那个习惯于手负于背后的,拇指上会戴个碧玉扳指的人是秦绰川。 好梦使人流连忘返,就连公孙宴这样的游魂也不得例外。他正和秦绰川缓缓道出自己百年来苦寻却寻不得的故事,力图把自己所受的煎熬平淡地带过,耳边却传来另一种声音。那人喊得很急,喊得撕心裂肺。 慎瑕!慎瑕!公孙宴! 公孙宴还在梦境和现实交织之中,他看了看身边的秦绰川,与他四目相望之后,又背过身去看到了亭台中央的,与秦绰川共享一张脸的,秦旻。 公孙宴这一看便就移不开眼了,他鬼神神差地向秦绰川道:王爷,我得先走了。 甲,本王与你好不容易才能再见一次。 我也等了阿旻百年才等到了他。公孙宴神色歉仄,终是拂袖而走。 这一走,这一句话足以让他自己清醒过来。 不远处的秦旻仍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公孙宴看着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兜兜转转却又不敢跑太远。通体的不适是从自己那句等了百年开始的,公孙宴拖着脚步,一步似一锤落地的从幽林深处走来。 秦旻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从林中走来的人影。换下晨间沾上血污的外衣,又重新披了件苍青色的长袍,公孙宴一步顿一步上前,这一路他走得并不快,在秦旻看来他都要与周围莽莽草木混在一起了。 秦旻在重又看到公孙宴的时候,僵硬的面部表情总算有些松弛。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的公孙宴大彻大悟,把原本打好的腹稿塞了回去。 没有多余的解释,公孙宴抽出破扇替满头大汗的秦旻摇了会儿碎风,声音放低道:阿旻,咱们今天也不必多赶路了,今天就先爬到白云湖那儿,晚上在那儿留宿一夜吧。 我从前就听人家说了,白云山的白云湖景色别致,要真能留宿一晚也是件幸事。秦旻也心照不宣地不提方才一事,他拉着公孙宴更喜欢胡扯些山林湖波,以往为了生计,我也不曾有过出远门的机会,和你结伴同行之后,去过洛阳春里看到了牡丹,住过奢华的九层轩,现在又能在白云山里嬉游一番,当真是不枉此行。 秦旻自然地享受着一旁人的扇风,并且是一脸醉意朦胧,教公孙宴看了不禁捧腹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29 。他收扇,在秦旻脑门上轻轻一击,道:那还不快走?咱们也好早早到了那白云湖边早作歇息。 白云湖离他们也算不得远,二人稍作整顿,用过些干粮就充做一日的午膳,也就又开始一番打打闹闹的上山游了。 秦旻嘴没个消停,跟在公孙宴身后怕他一路前行无趣,又拉着他从自己年幼无知时说起,一直说到了现如今的生活。公孙宴对秦旻的这些故事早已是滚瓜烂熟,就好比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可他侧耳认真听着的模样,就像是头一回听秦旻大讲特讲自己的故事。 秦旻方又讲了一遍他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公孙宴趁他喘口气的机会,问道:阿旻,你有情之所钟的人吗? 公孙宴问出来脸不红心不跳,秦旻反被问得面红耳赤。他呆愣愣地看着与他齐高的公孙宴,任由脸红得烧起来,一时忘了作答。其实秦旻知道,自己究竟是被问着了而忘了回答,还是因为答案根本就在眼前。 这时候天色将晚,秦旻干脆一咬牙一跺脚,硬生生转回了身子,声音不小地咕哝道:慎瑕你看这天也晚了,就要看不见了,我还是先去摸摸路吧。 公孙宴被他莫名其妙这一躲,小孩心性也就上来了,袖子一抬堵住了秦旻前路。他懒洋洋道:此事阿旻就不必费心了,我对白云山虽算不上熟门熟路,但要找到白云湖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不找便不找吧。秦旻搔着后脑袋,咕哝着又折返回来,踢了一路的碎石子。 公孙宴知他心里别扭着,轻笑一声,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年过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有个意中人自然得很。 我不是觉得难以启齿。秦旻的后脑勺理好的头发都快给他挠得分崩离析了,他想了想又改正道:不对不对,是有一点难以启齿。 两人就此问题边走边谈,公孙宴始终都在给秦旻挖坑去跳,他不禁摸着自己已经不再作痛的腹部想到,时至今日事已至此,他是要任性一些去追求自己所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难不成会是个那个和你一起采果子的姑娘? 怎么可能!秦旻亟亟开口辩解,甫看到公孙宴戏谑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又上套了。就在这百般尴尬百般逃避之中,他猛然瞥见了一处救急之地,又亟亟道:慎瑕!白云湖到了! 就暂且让你逃过一次。公孙宴无奈地跟在欢欣奔走的秦旻身后。 公孙宴,昨日一别之后,可还安好? 身后蓦地传出浑厚一声,誓要撕裂天地一般,将几十步之外的两人震住。 秦旻一听连忙回头,才出声喊了一个慎字,就已是倒地晕厥了过去。 身后原来并不止一人,总共三人并肩而来,其中一人脸色发沉晦暗,他瞥了公孙宴身后不省人事的秦旻一眼,冷哼道:怎么把你的心肝给弄昏过去了?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这是我与众鬼差间的恩怨,与他并无关系。公孙宴退后一步,双臂舒展用宽袖掩住了秦旻的身子。他手紧握成拳,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几个鬼差干脆露出真身,其中又一个上颌上有两根奇长无比的青色獠牙的鬼差站了出来。他面目狰狞,獠牙带血,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死咬住公孙宴,把他的魂魄吸干。 只听他道:我还当你只以为瞿有成是鬼差呢。不过,日后的鬼差里就没有他的份儿了。 他怎么了! 三位鬼差一听公孙宴嗓门上拔,不禁相视过后哈哈作笑,答话的依旧是青色獠牙,还能怎么了?帮你盗出阴阳命格簿,与游魂私通,这两个罪名够他承担的了。 公孙宴目光一凛,腿里都有些虚浮,他顺了顺气,慢慢平复,问道:那瞿有成现在如何? 永入十八层地狱之前,他托我带句话给你。说话的这位鬼差面露哀戚,他在阴曹当差时和瞿有成算得交好的了,好友遇此结局,他也不禁神伤,他说他没能好好给你道声谢,你那日烧给他的供奉是他这么久以来收到的第一份。 听罢,公孙宴摇摇晃晃,终于支持不住单膝跪地。 他披散着头发,脸色煞白,也露出了自己的本来模样。一张干干净净的书生脸,现在全无血色,眼泡浮肿发青。公孙宴揪着自己的头发,失神道:瞿有成,他怎么会、怎么会下阿鼻道 亏你还好意思说!瞿有成的好友一怒之下抽出银牙棒,直挥公孙宴脑袋上。那鬼差心中愤恨,出手狠辣,几乎是咆哮道:若不是要你抵罪,他怎会沦落至此! 公孙宴感受到耳鬓的劲风时,才稍稍清醒过来,侧身一躲,躲过头部一击,却不妨银牙棒暗中变走轨道,反朝他腰眼上重重一击。公孙宴没能逃过,咬牙硬挺着接下,生生被撞出去几米远。 他左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腰眼,几次试图依靠他毫无作用的右手站起来。公孙宴额头上青筋爆出,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努力到最后也都只是脚底皮了皮,瘫倒在地上残喘。 黑脸的鬼差看着他负隅顽抗的模样,嗤笑了一声道:你私自用邪术勾影术,残害阳间数条人命,诱引鬼差盗走阴阳命格簿之事阎王爷已经知道,你三世不愿转世投胎已是重罪,现在又屡犯条规,就算有瞿有成替你抵罪又怎样!十八层炼狱你是逃不掉的了! 现在还不行。 就算以后把我往锅里煎油里炸,我都不会逃。就是不要现在就把我抓走。 公孙宴昂起他那张青白的鬼脸,长期见不得日照的脸已经变得死气沉沉,原先端端正正的书生模样,也不禁想让人作呕。他恳切地望着眼前三个张牙舞爪的鬼差,眼睛动了动,盈盈的月色映在里面,化作一汪新泪。 青色獠牙举起赤牙长戟,直指公孙宴下颚,道:走不走,轮不到你做主! 十日,就十日。 腰眼的血水不要钱地淌下,在草地上积起一小潭乌烟瘴气,公孙宴身受重创,伤口血肉狼藉,他喘着粗气苦苦哀求。 黑面鬼差看不得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念起一诀就往他身上加了道电击。 束手就擒吧,省得多吃苦头! 公孙宴当即嘴里呕血,他却低低地笑了出来。 我用了几百年时间,不惜等了这么久,你们以为我就是为了听一句束手就擒的? 公孙宴扶着一旁的老树勉强站了起来,伤口太深,他不得不始终弓着背。 当年秦绰川欠我的,我就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啊公孙宴仰天怒吼,周体迸发出阴森蓝光,他抹去嘴边汩汩流出的血水,挣扎着从挺直了腰板,万劫不复,会痛得过心如死灰?! 公孙宴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他走了几百年的歧路,已经没有康庄大道可以容得下他了。 这一路上,他风餐露宿过,遍体鳞伤过,为的不是一道弯路走到黑,他只是想赌一赌,拼上自己最后的筹码,就算要灰飞烟灭,他也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世的秦绰川会心甘情愿地对他说 公孙宴,我其实挺欢喜你的。 三位鬼差也禁不住被他这股拼死一搏的煞气惊到,青色獠牙正色道:你昨夜受了我们三个的法术,已是身受重创,今天难道还要不怕死的再来?! 已经是个死人了,还会怕死?公孙宴双足蹬地,左掌发狠推出一阵凛冽掌风,夹杂着浑厚蓝光,直往那三人身上灌去。 蓝光来势汹汹,三人皆是身形一闪。瞿有成好友不幸被击中肩胛骨,捂着肩膀抖了三抖,嘴角慢慢渗出血来。他含着口浓血,道:别手软,这东西发起狠了! 三人两前一后,化作一阵,指尖迸出一道激光,将飞悬在半空中的公孙宴捆得死死。 公孙宴手足均受束缚,且这光做的捆绳一直往他的四肢百骸中扣进他力,他体内如同翻江倒海,几股不同的势力是要将他的肚皮胀破。他发狂地挣脱,突然激起自身的法力,将这几股外力顺着捆绳倒送回去。 几个鬼差手腕愈发颤抖,青色獠牙被震飞,捂着胸口倒抽冷气,其余二人也不占便宜,险些就要架不住公孙宴拼死的力道。他们相看一眼之后,明白根据现状平他们三人是根本不能将公孙宴押回去的。 那现如今法子只剩一个。 三人移形换影,只见得脚步匆匆,身影虚无,眨眼的功夫就由两前一后的阵仗,变作了三人包围的阵型。 破! 几道白光齐打进公孙宴体内,霎时而已,方才还气焰汹汹的公孙宴,就已经失去了蓝光护体。 中! 再几道更为磅礴的白光罩在公孙宴身上,就像是个倒扣的巨碗一样。碗中白光四射,有如白昼,公孙宴现在是真身示人,只听得他在里面痛呼嘶吼,钻心彻骨的哀嚎将方圆百里内的鸟雀都惊得振翅高飞。 碗中不时传来焦裂的声音,公孙宴的吼叫声也愈发无力,声音越发干涩,也越发低沉下来。 白光几乎全部都灌进了公孙宴体内,而后才恢复成原先睁眼如盲的状态。 料你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黑面鬼差扶住受伤的一人,看着蜷缩在地抽搐的公孙宴寒声道:咱们走!这小子没几天快活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瞿有成就是原来一直出来的鬼差,他的番外近期就播出~ ☆、〖廿玖〗 谁料同心结不成 山间飞瀑如白龙出云,自断层贯石而下,撞开一路山青色,击出好大一片响声。翻腾水浪似一道长虹,落地再直指千仞高。 秦旻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0 在半昏半醒间,耳边炸响的便是白云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声。自天际而发声,飞瀑挂下断崖恍若白龙吟青虎啸,震耳欲聋的湍急水声,使得浑身乏力的秦旻不得不从昏厥中辗转醒来。 秦旻撑着额头,猛地甩了甩隐隐作痛的脑袋,他的记忆从深山里看见那三个打扮异样的人开始断片,而后生硬地跳到了现在这个清醒的时候。 慎瑕?慎瑕?秦旻甫一睁开就忙于寻找公孙宴,他腿脚眼下仍使不上力,只能勉强地半躺在原处。之前那三个来路不明的人打主意分明打在了公孙宴的身上,秦旻他不敢细想,若是自己昏厥了过去,那么公孙宴以一敌三会落得什么结果。 秦旻早在爬山途中就已经渴得嗓子冒烟,现在复醒来,只觉得自己喉咙扯紧,疼得要冒火,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实则和蚊蚋之声没什么两样。 他撑着半截身子坐起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身处四周是青竹环抱的竹坞里。那么,显然自己闻到的这股水腥气应当就是白云湖的水汽味儿了。 秦旻这一昏再醒,时入暮色。竹坞依山傍水,耳边水声不绝,眼前俱是蓊郁苍青。斜阳越沉越西,金光普照大地,映照着秦旻借居的竹坞里竹色深浓浅淡,赏心悦目不说,更是别具一格。 可秦旻心里惦记的却并非是这些让人忘我的景色,他如今只关切与他同行的公孙宴眼下去了何处,是否受伤,又或者是生是死。 秦旻匆匆四顾,企图在小屋中找到一口水能给他润润喉。他在各处扫了扫几眼,几乎要泄气的时候,终于发现一碗清水正完好地搁在他枕边的方台上。秦旻纳罕,他取过那只瓷碗,碗里还浮了片青叶,绿叶入水游墨碗这一搭配当是出自有心人之手,煞是好看。 秦旻心急地一饮而尽,燃眉之急已解的他赶忙用宽袖擦去嘴边的水渍。他不禁疑问更深,这有意帮他的有心人会是谁。不论是谁,此人一定深谙美学。 慎瑕!慎瑕! 喉咙虽还像冒血似的疼着,秦旻这回却能喊地大声了些。这碗水于他来说就是久旱逢甘霖,及时雨般的让他重拾了气力。秦旻仰直了脖子往小屋外看去,屋外青竹被熏人的春风润泽,参天耸立在四周,挡去了将近大半的沉暮。 拨开这些遮去视线的翠竹,秦旻歪着脑袋,好不容易看到一袭白衣坐在坞前。秦旻据他身形判断,这袭白衣应该是出自公孙宴。 坞前流淌的大抵就是家喻户晓的白云湖,公孙宴的白衣上染上了碎金,衣袂随风,云发在轻烟中浸落湿气。而公孙宴的身影却纹丝不动,似只盯着眼前浩浩汤汤的湖水愣神。 秦旻看着公孙宴孤身一人坐在湖前,整个人都被眼前这番寥落的景象弄得情绪低落。他摸不清楚公孙宴身上是否带伤,忙掀开被子,边要翻身下床,边冲着坞外大吼: 慎瑕! 坐在湖前的公孙宴隐约听到了在身后绿竹环抱的竹坞里传来的人声。 晚风醉人,裹挟着轻飏的云烟抚过湖边的一切。公孙宴正好侧了头,乌发盖过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些青白的肤色,像是从未见过日光一般,白中泛紫,若要细细打量起来,就会觉得这副书生气的面容阴森骇人。 秦旻弓着腰穿鞋,屋外突然阴风乍破,傲然的青竹都被刮得竟要折断粗干,就连小屋的木门也不能幸免,连带着哐哐地砸着门框。 一股阴风乘机蹿进屋中,狠狠撞到了正欲查看情况的秦旻身上。秦旻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腰背直接磕**板,让他不由得眼前一黑。他才穿上的黑靴,也因此又被踹得老远。 秦旻 秦旻捂着刺痛的背后睁眼,眼前起先还是乌黑一片,待他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突来的这股重量并非是阴风,而是一个真人的存在。 秦旻被压的不能动弹,他前前后后打量这个伏在他身上的怪人。怪人正是穿了方才自己看见的那身白衣,虽说身形相仿,可他却并非是自己所熟悉的公孙宴。怪人脸色发白,骨瘦如柴,像是重病附体一样,命不久矣。 这副短命凄苦的长相,秦旻根本看不下去。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分明吓得战战兢兢却硬装出一副勇者无畏,他问道:你是谁?是不是你把慎瑕带走了? 我是谁?你不认得我了?变回原形的公孙宴正用他瘦骨嶙峋的左手旋即覆在了秦旻的脸颊上,轻轻磨蹭了起来。 秦旻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一块千年寒冰冻着,这块寒冰还异常硌手,蹭着他脸上的颧骨来来去去,害得他又冷又疼。 我再问你一遍,慎瑕是不是你带走的?!公孙宴一门心思盯着秦旻不放,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秦旻,气得秦旻连连扯着冒血的嗓子吼道。他死死揪住公孙宴的双臂,指甲将将嵌进那人枯瘦干瘪的肉里。 公孙宴像是失了痛觉,对秦旻的狠状也像是看不见,他仍旧那么深情地望着秦旻,干涩的瞳仁里默默地蓄起了一汪清泪。险些盈眶的热泪就要承受不住掉落,公孙宴猛地仰面,硬生生憋回体内。他声音淡淡的,似从渺远处传来, 那么多和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你偏偏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我日日夜夜陪着你,你却问我我是谁。公孙宴的手指顺着秦旻脸颊走了下来,走到秦旻心口处缓缓停下来,他低低地伏下身子,侧耳贴上秦旻的心口,听着蓬勃的心跳声,突然笑道:你说我该是谁? 你莫非是 秦旻因他挑逗的动作而浑身紧绷,挺直了腰板僵硬地躺在床上。慎瑕的不知所踪,以及生死不明,让秦旻心中的愤怒一点就燃,他眼下虽然受制于人,脑中的算盘珠子却是拨得平生最快的一次。他右手不着痕迹地退回宽袖中,握住了故人赠予的一样东西。 公孙宴知道秦旻在做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可他仿佛丝毫不在意,反凑到秦旻耳边,吹起问道:莫非是什么? 秦旻冷哼了一声,这怪人一身白衣,又暗指与自己纠缠不休,秦旻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他寒声道:还能是谁?你不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白衣吗! 阴魂不散! 这四个字戳到了公孙宴的痛处,他蓦地阴测测一笑,又是一阵寒风肆虐,他散乱的头发洋洋洒洒于脑后,露出他整张青白的脸。 秦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迷得睁不开眼,可他偏偏在眯着的眼缝里看清了怪人清晰的五官。秦旻不禁看的胃里翻腾,毫无人气的脸本来就已是鬼气森然,现在这怪人的脸上竟又冒出了不知道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时而是一只萎缩的独眼,时而就是一撇灰白的长须。 公孙宴双目赤红,俨然被怒火与妒火操控,他唯一完好的左手上突然化出了一根削尖的人骨,人骨直抵秦旻脖颈,擦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我手上的这根骨头,是顾敏之的手骨。公孙宴提着嘴角,眼中煞气恣意冲撞。 秦旻骤然一惊,不由得扯紧了公孙宴的手臂,白衣,顾敏之之死难不成是你的所作所为?! 地痞流氓,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公孙宴手里力道又加了一分,眼看着秦旻脖子里的血不停地渗出来,他却不同于往日那般心急火燎,凉声笑道: 秦旻,我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就能相守了。 公孙宴说这话的时候,情难自已地掉了一行泪下来,连他自己都看的一怔,手里攒着的人骨不禁一松。整个人伏在秦旻身上,呆呆愣愣地望着他胸前被自己沾湿的一块。 秦旻感到钳制在脖子上的力道乍然一松,强忍着钻心蚀骨的疼痛,抽出自己掩藏了许久的桃木簪子,快准狠地直刺公孙宴的后背。 只听噗的一声,间或伴随着碎裂声,秦旻的放手一搏竟成功让桃木簪没进公孙宴体内,只留个木雕的簪花还留在他手上。他闻到了一股不容忽略的焦肉味,却也害怕自己因此而犯下罪不容诛的大罪,秦旻手指颤得像筛糠的筛子,却逼着自己狠狠拔出那柄簪子。就看见白衣痛得后背一弓,便又承了一记自己刺下去的桃木簪子。 桃木避邪,我劝你不要和我拼的鱼死网破!我就算要死,也一定不会和你这个白衣同归于尽!秦旻唇齿发抖,牙齿几次三番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自问,从江郎中那里拿到过这柄桃木簪的时候,就没曾想过自己会用他伤害白衣,可哪知今日却要与白衣拼到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公孙宴走投无路般地弓着身子,脊背上被烈火炙烤的痛感挥散不去,就像是、就像是那三个鬼差用白日罩罩住他时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一般。左胸那颗腐烂坏死的心里像是钻出了一条蛆虫,在他本就血肉不清的心上又狠狠地咬下一口。 耳边秦旻的质问声不绝,白衣,你把慎瑕藏到哪里去了! 随后,公孙宴又是一阵抽搐,脊背上一块好肉又被戳烂。那些深可见骨的黑洞以奇怪的形状蜿蜒在公孙宴的后背上,看上去似被他本人那张教人吓破胆的脸还要可怖。 公孙宴握在手里的那根人骨,却再也伤不了秦旻。原以为自己受了白日罩之后,注定神形俱灭,还不如就此拉着秦旻同归于尽。自己痴傻了百年,也终于能换来个死后同穴的结局。 一起死了,一起没了,一了百了。公孙宴蓦地大哭起来,压制了许久的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在秦旻胸前。 秦旻几次捅他也捅的大胆了起来,才在他腰间补了一簪,就被公孙宴这莫名其妙的大哭惊得按住深插肉中的木簪一动不动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1 。 耳边贯穿着嚎啕大哭声,这哭声响彻云霄,却也盖不过公孙宴后背上噗噗地冒血声,好好一件白衣俨然成了腥气浓重的血衣。 秦旻,这三世里,你没有一世不想杀我公孙宴昂起了脸,涕泗横流。那张青紫的脸上失了那堆令人作呕的突兀五官,露出一张端端正正、秀秀气气的书生脸。 秦旻被他这一哭也哭得心肝绞在一起,痛得快要裂开。他哆嗦着手,把横插在公孙宴后背上的桃木簪拔出,缓缓道:顾敏之已经和你一样成了亡魂,我求求你放过慎瑕。 你要同归于尽,我就舍命陪你。白衣,我只求你能放过慎瑕。 公孙宴双目红肿,纸片似的摇摇欲坠,他沾着黑血的手揪住了秦旻的衣襟,看似用尽全力也只是轻轻晃了晃床上的秦旻,谁能放过我?谁能放过我? 但这一切与慎瑕无关!秦旻又被激怒,方想拿起木簪,这回却手抖得怎么也握不住,不慎之下木簪滚落至床下。他痛失宝器,声音都没了底气,白衣,放过他我猜你是要找那个秦王爷报仇,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你放了慎瑕,我、 我随你处置 公孙宴揪着秦旻前襟的手一松,他痴痴地一笑,只觉得自己疲累地想要大睡一场。他缓缓放低身子,伏在秦旻身上,在指尖聚起微弱的蓝光,而后抚过秦旻脖间的伤口。 不要叫我白衣,我不叫白衣公孙宴半闭着眼,喃喃低语。 秦旻竟不受控制地跟着问道:那叫什么? 叫我甲。公孙宴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月光照上他毫无血色的脸,这一回却出奇的不让人觉得阴森。脸色惨白,背后却殷红一片,看得人肝肠寸断。 他缓缓地,一如他最先和秦旻说话时那样平静如水,道:叫我甲,甲是甲天下的甲。 也是路人甲的甲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略虐^^ 下章是瞿有成(即鬼差)的番外~ ☆、〖番外瞿有成〗 此情可待成追忆(上) 在阴曹地府里当值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从黑白无常手里接过数不清的魂魄。往往看着他们才来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就时常回忆起早些还在阳间的时候,曾经学过一个成语白云苍狗。 说是这世事无常,就和这天上的云一样阴晴不定,一会儿依它心思,想变成条狗就变成条狗,想变成只虎就是只虎。 我现在手边正灌着阴间里的佳酿,名字叫百忧解,喝下去通体舒畅,就是我一喝多了上头,一上头就容易絮絮叨叨,就比如像现在这样。 我总是拿这个肚里仅有的墨水来规劝那些初来乍到的新鬼魂,好让他们割舍去人间的纷纷扰扰,早日投胎转世。 后来,我在地府少有的朋友瞿有成和我说啦,他说我这种苍白无力的安抚压根没用。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得意洋洋的模样。 且让我先喝一杯百忧解,一饮而尽百忧退散,我再和你们慢慢说。 瞿有成比我晚来阴曹,起先他做什么活计都是我这半个师父领着他做。 我那天接过黑白无常勾来的新魂儿,这魂魄在阳间的时候过得不太舒坦,本来是个相国府的独苗儿,结果被皇帝看上反弄得一家子家破人亡,这魂魄吃不消了,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因他而死,自己也割腕自尽了。 你上一世里叫,叫余晖是吧。我眼珠子直盯着他手腕上一道道红肿的血痕看,暗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嘴上却劝他说,你看看这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一般的,瞅瞅你在阳间里过不下去,黑白无常就按着簿子上把你勾来了。好好准备着,过了阎王殿就能再投胎了。 那个余晖是个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听了鬼差大人我的好言相劝,竟然一点受用的表情都没有。他讷讷地盯着我看,突然说道:不知道我爹我娘,还有阿布他转世了没有,我想去见见他们。 我随手翻了翻簿子,道:你们府上死了太多人,现在挨个等着过六道入轮回呢。你还算与他们前缘未尽,现在他们还没投胎呢,我重找个鬼差带你过去。 那面无表情的余晖总算向我低头致意,会心一笑。 记住啊,这前尘往事就是白云苍狗,你好好准备再入、我话还没说尽,余晖就跟着青面獠牙走了,气得我原地跺脚。 瞿有成这鬼头鬼脑的小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趁我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偷偷站在我背后出声吓我。我极少会上他这种当,但这回却被吓个满怀。 我方想对他拳脚相加的时候,瞿有成就摸着脖子里那颗红得发亮的痣说了,你知道方才的余晖做什么不理你吗? 本大人说的句句在理,他不听是他损失。那颗红痣像是滴血一样,纵是看多了炼狱惨相的我,竟有些不忍再看。我匆忙别过脸,望着脚底下一片扑腾扑腾冒着鲜红泡泡的血池看。 你瞧瞧这里,哪有什么白云苍狗给你看的。瞿有成放下手,合宜地叹了口气,这里,就是热锅上的溶洞,热得出奇又阴森恐怖。 要不是瞿有成这么说,我还从没发现过阴曹是这般恐怖的存在。 这里确实没日没夜地回荡着惨叫声,还有血肉分离时血沫飞溅的声音,但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百年,所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刑,我都已是见怪不怪。早前在阳间里的经历,如今就像是血沫一般飞离了我的脑子,仅仅留下个白云苍狗让我用以教诲。 我原以为瞿有成就算是比我晚来个百年,也该和我达成一样的共识。可没想到,他竟只有满腹的怨怼。 我才来地府的时候,那天你押我去阎罗殿的时候,也是和我这么说的。说往事如烟,世事无非就像白云苍狗一样,要我好好准备着入轮回。瞿有成翻了我一个白眼,像是笑话我这么几年都没能更新一番措辞,我记得当时,我也是和余晖那样,对你爱答不理。 瞿有成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懒腰,我当时就想着,这里这么阴森恐怖,鼻子里全被灌满了血腥臭,眼里看到的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残魂,就是一锅又一锅的血汤。所以你嘴里说的那些美好图景,我一概都不信。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本来肚里就稀缺这类能言善道的墨水,就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我咂咂嘴,险些又要劝他,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吗。 瞿有成看出了我的尴尬,一把捞过我的肩,笑道:正好余晖让青面接走了,你我就去喝坛百忧解吧。 自那次和瞿有成一起喝过百忧解之后,我也是时隔几十年才愁到以一醉解忧。每每喝酒碰杯我必醉卧奈何桥,望着头顶的血水一滴接一滴地坠到我脑门上,我便总会在昏昏沉沉中想起我第一次遇见瞿有成的景象。 瞿有成在阳间的时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三十多年的日子过下来竟大部分时候里他是衣穿不愁的。只是他一辈子终结的最后几年里,过得忒潦倒,末了更是重病无人问津,留下个十多岁的儿子就走了。 我从黑白无常手上提过他的时候,他还像个痨病缠身的药罐子一样,哆嗦着身子咳个不停。这一咳,掩嘴的手上就有一滩血。我见他横竖也再死不了了,任由他嘴里的血一汪一汪地咳出来。 瞿有成记的不错,那时我一见他红尘未了的模样就好言劝道:往事如烟,世事无非就像白云苍狗一样。瞿有成你就好好准备着进阎王殿清算自己上一世的功过,然后就再上投胎路吧。 瞿有成突然撤开他捂在嘴上的手,阴凄凄一笑。他一张痨鬼脸,白得和白绫布一样,这么含血一笑,竟比周围的血池都要骇人。 他就着自己染血的手扒上我的胳膊,对了几次才把他无神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他似了疯似的抓着我的手不放,痴痴傻傻问道:我儿子如何了? 我算是鬼差里最通人情的一个,遇上我也是他的福分。我任由他拽着我的胳膊,自己空出另一只手翻起了簿子,你儿子也是个短命鬼,不过你孙子曾幺就不一样了,长命百岁。 呵呵,都不是我老瞿家的姓氏了,算是我哪门子的子孙。 瞿有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他欲言又止,却不再多说什么,拖着脚下叮当作响的镣铐,一路咳喘着往阎王殿方向走去。 不做凡人百年,我一个小小鬼差竟也看不太懂瞿有成的心思。 我只知道越是穷困潦倒的人,他们就越是明白我所说的白云苍狗的道理。 我所接触过的那些和瞿有成一样困厄的人,他们一来到阴曹地府里,所做的永远都是为前尘痛哭流涕,只盼望着自己这惨相能赢来下一世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瞿有成进阎王殿里是不能由我等鬼差陪同的,于是我就独自走到阎王殿的侧门等着他出来。一出侧门,就能看到两边似裹挟着漫天黄沙的黄泉从无垠处滚滚而来。 我搓着手,心想着瞿有成虽然看上去萎靡不振了点,喜欢胡言乱语了点,不过也就只是赶着投胎的众魂魄里不起眼的一个罢了。待我送他走过黄泉路,送他再过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之后,我这阴曹地府的领路人也就从此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了。 桥归桥,路归路啊。我拣起脚边一块碎脚骨,掂量掂量就投进去了黄泉之中。黄泉下像是藏匿了巨兽,我这一投一掷下去,泉中未起波澜,那块脚骨滚进去被吞得一干二净。 咳咳。鬼差大人,走吧。 瞿有成这痨病身子一咳,我就知道他在我身后了。 我拍去手头的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2 灰,拽过他手上捆着的粗绳,打着接下来一路的头阵。 前头就是奈何桥了,过了桥你就会碰见个老婆婆,她叫你喝什么就喝,喝完了前尘了去,你安安心心地投胎去吧。 瞿有成走得过慢,我和他中间那根粗绳绷得笔直。 他受了黄泉路边的劲风,一时咳得有些急。可愈是刻得喘不上气来,他偏偏愈要说,喝了就全忘了? 瞿有成拖沓着步子不肯快步走过去,我只能咬牙扯过粗绳,强拉硬拽着他往前走,边走还边说道:投胎不就是重新做人,你何必计较从前的事呢。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动些法术让瞿有成识相一点时,却听他道: 我不走,我不要走。 而后身后的粗绳应声断裂。 我不禁怔了一怔,百年来还没哪个鬼魂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私断牵引绳的。我瞠目结舌地背过身去,就见他也握着一块磨尖的残骨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残骨的尖端刺破了他的脖颈,血珠子噼里啪啦地直落下。 我大仇未报,绝对不会过这桥的。 他以为他这样逞英雄就能不过奈何桥了?我心里暗嗤一声,揽起袖子就想用法术收拾他一顿,要他哭爹喊娘,再不敢说不过奈何桥的话。 你再这么刺下去,三魂七魄流干净了,你也别提什么报仇的事了。 我通天的本事没来得及表现,就被身后一人抢了先。 这鬼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飘飘忽忽了几世,也是横竖不肯投胎转世。要不是阎王老爷近来公务缠身,也断不会让他钻空子钻了这么久。 他叫公孙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 瞿有成之前的那副阴森森的画,就是画的奈何桥~ 晖儿子来打个酱油~ ☆、〖番外瞿有成〗 此情可待成追忆(中) 公孙宴这番鬼话真是听得我笑掉了大牙,要真流点血就能把三魂七魄流干了,那瞿有成这痨病鬼咳血的时候像我如此仁善的鬼差大人又岂会不拦他。 我冷眼看着牛皮吹的比天大的公孙宴,不知道他这回贸贸然来救急会是耍的什么心思。眼看着两边僵持不下,我只得摊开掌心,再暗念一诀,手中当即化出一捆软绳。 瞿有成,你松不松手?若是你再不从,我就用这软绳捆你,把你扔进畜生道里,让你给你的仇家当牛做马去。我晃了晃手中的软绳,那上面聚了一圈萤萤绿光,且时不时就飘出几只颜色一致的血吸飞虫,看着就不好对付。 瞿有成却只呆望着公孙宴,似是看厌了才会想起来被晾在一旁的我。他眉眼都垮了下来,一具痨病身子瘫倒在黄泉路边。他脖子成线落下的血珠子艳红得赛过路边疯长的红花,瞿有成忙不迭用手去堵冒血的伤口,他叹了口气,仍是倔强道:鬼差大人,大仇不报,我不是不会过桥的。 你现在也确实不必过桥了。在一旁抱臂站着看好戏的公孙宴蓦地轻笑出声,他手一抬,往远处的阎王殿一指,喏,又来了一群好汉要来拿你了。 我也偱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阎王殿的侧门里当真钻出来不少鬼兵。他们整齐划一地直奔而来,靴声震天,这条黄泉路被他们踩得黄沙漫天扬起。 我还愣着神呢,就见其中一个鬼兵已经拨足到了我跟前。他朝我点头致意,从我手中抽过软绳,旋即脚跟一抬,径直走向了瞿有成。 阎王有令,宣瞿有成回殿。 瞿有成终被我化出来的软绳捆得结结实实的押回了阎王殿,而我却被留在奈何桥前,因这一处云里雾里的闹剧而头疼不已。 鬼差大人,告辞。公孙宴没奈何地耸耸肩,想要宽解我似的笑笑,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笑意下的胜券在握。 本以为那一回瞿有成被再押回了阎王殿,我与他也当是桥归桥、路归路了,却没想到这痨病鬼与我的缘分匪浅,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竟摇身一变和我当了同等的值。 你原先是叫凌风,后来又自己给改成了杨清筝了吧。 我这日里要送去投胎转世的是阳间里作恶多端的邪教中人,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心想着阳间里混邪教的怎也会是没由来的一身正气。 那杨清筝见我望着他不放,尴尬地送拳掩住嘴角咳了一声。 他在阳间里的累累罪行我并不清楚,只当他应当是杀人无数,干尽了□□掳掠的混账事。我这么一盘算下来这人也定是要入畜生道的。我一向是阴曹里最一心向善的那位,又是一如既往地安抚道:杨清筝啊,这世事就是白云苍狗一般的,有些巨变你可能无法接受,但它实实在在搁你眼前的时候,你却不得不接受。 杨清筝似懂非懂地看了我一眼。 我连连堵住嘴,险些就要和他说,这巨变就是你下辈子就做畜生啦,说不定还要先去十八道地狱里挨个走个一遭才行。 你好好准备着,等出了阎王殿,我们就上路。我故作不舍地拍拍他的肩,而后他在脊背上一推,直截了当地送进了阎王殿。 在阎王殿外的黄泉路边候着那些上赶着投胎的鬼魂是最劳我心神的一件事。他们在里头评功论过,说得是滔滔不绝,而我等押送的鬼差在殿外就是守株待兔一般的傻等着。 每至此时,我都会蹲在奈何桥前,俯身看着一簇簇疯长的红花。 这花我叫不上来名字,我想大部分地府里的人也都叫不出它的名字。这里乌烟瘴气,眼前的红花在我们看来实则和血池里那一池子发臭的血水无异。地府的人大都不解风情,就像我摘花也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冯栏,你手上的是什么花? 冯栏是我早在阳间时用的名号,到了地府里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唤过我了,能知道我这个荒废已久的名字的,怕也是百八年前就认得我的同僚了。 我哼了一声,依旧垂头弹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地府里供职许久,我从未见过谁与谁之间还能谈什么情分的。 你不认识,我自然也不认识。我玩够了那朵红花,才拍拍屁股下面的尘土起身。 这一转身,我才慢慢悠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同僚并非是我早就认得的。 瞿有成,你怎么、怎么还没去投胎?眼前这幕略有些冲击,我不禁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太利索。 比起我的局促,瞿有成就显得自若多了。他折下被我玩得蔫蔫无力的花朵,在鼻下一嗅,似闻得它若有若无的幽香之后,才慢慢道:这花开在这里想必也是花中的巾帼女子。 随你怎么说吧。我搓搓手,和瞿有成、和所有在这里当值的鬼差鬼兵我都谈不太来。避免尴尬,我纵是好奇瞿有成一别之后的遭遇,我也只能搓着手踏着步子,往阎王殿的方向溜达去。 冯栏,阎王殿我等是不能去的。 我又不得不在和瞿有成相距五十步之遥的地步停步。 他手里转着那朵残红,忽然一笑,像是多年的旧交一样,和我寒暄:冯栏,没想到你每每送魂魄入轮回时,也就那么几句话。 我当时看着他那抹提上嘴角的笑容,看得怔忡不已。在四周俱是烈火炙烤与血肉横飞间,毫无防备地看到那么真挚的一笑,我想你们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我那时脑中唯一闪过的,便是阳间里芳菲遍野的盛况。 春风拂过绿梢头,白玉梨花满地开。 我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年代里,脚下踏着的是一双娘亲缝制的新靴,走过梨花铺上的石阶,耳里回响着的是树叶和落英被踩出的沙沙和咯吱声。 没想到瞿有成这一笑,会让一个习惯了睁眼闭眼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烂肉的我,有些想念从前在阳间闲散的生活。 我这一怔,便就忘了回答。 瞿有成安步走来,熟稔地捉住我肩头,道:冯栏,等会儿送过手头这两个,咱俩喝酒去,就在这奈何桥边喝。 没想到这一叫我雾里看花看不透的再遇,倒成就了我和瞿有成的结交。我与他双双送过新魂入轮回,便就各自提着一坛百忧解在桥边相会。 瞿有成先干为敬,他一口闷下碗中的烈酒,不等我问他为何看上不去不似从前那般痨病缠身,他就率先答道。 当日入了阎王殿之后,说是我在奈何桥上捅的篓子算是一桩大过,若要轮回,就要被赶去那畜生道里,我就自请做个小小轮值鬼差了。 我笑眯眯地和他碰碗,一时得意,碗中佳酿都给我碰洒了不少,没想到我,那时我吓唬吓唬你的话,还差点成真了。 险些就叫你一语成谶了。瞿有成也不由得开怀一笑,朝黄泉里投了块人骨,还好那时公孙宴也劝着我。 我不禁皱眉思量,可惜酒劲上脑却也怎么都是一团浆糊,这事儿和公孙宴有什么搭界的?闹不明白,呃,真闹不明白。 瞿有成斜眼打量着我,眼中带着促狭的笑,蓦地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他揉着肚子才和我悠悠地道来他和公孙宴间不为人知的故事。 瞿有成被押去了阎王殿之后,确如他所言那般,重新清算了在下一世转世投胎前的功过。他在阳间时本是从商人家,没做什么丧尽天良之事,反倒是被人倒打一耙,弄得家破人亡。所作所为,无功无过,也是勉强能再投个平凡人家的胎的。 可岔子就出在他上奈何桥之后。 经他这么一闹,几个一起将入轮回的新魂也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死活是不肯喝过孟婆汤。阎王老爷一听,为之大怒,速速差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3 鬼兵将瞿有成捆回了殿里。 据瞿有成不客观回忆,他依稀记得外加添油加醋,那时的阎王老爷是如是说的:瞿有成,你本功过相抵,能再入人家,生在平凡百姓家,一生不富不贵却也无忧无虑。可你却生出事端,诱引其余魂魄与你一起拒入轮回道,你可知罪? 痨病鬼瞿有成吓都快吓破胆了,哪知道自己视死如归的抗争竟还被框上了这样的重罪。他跪在原地,咳得昏天黑地。 打入畜生道。阎王老爷把满腔的公正严明给发挥了出来。 瞿有成知罪,自知犯下大过,愿意暂且先不投胎,在地府里供职以抵过。 瞿有成此话一出,自己是说的畅快了,却也不敢抬头看阎王老爷的脸色。他匍匐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脑袋都快贴在地上了。 冯栏,你是不知道,我那时想咳得要命,可就怕那么一咳,阎王就着我进畜生道了。瞿有成说的颇有些口干,取过大碗又倒了满满的酒水,仰头饮尽才继续道,幸好,阎王开明,答允我先做着鬼差,等想投胎时,便可去投。 我闪着眼不解地看着瞿有成,大着舌头问他:你不是、不是一直念着要报仇?酒劲上头,我乐呵呵大笑,你可是干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瞿有成佯怒,他横了我一眼,嗔道:冯栏,容我先喝一杯百忧解,一饮而尽百忧退散,我再和你慢慢说。 瞿有成因在地府里当值,也不兴做个痨病鬼差,阎王老爷便仁慈地大手一挥,替他去了一身的病痛。 瞿有成出了侧门的时候,应当是神清气爽,可他还是那副如丧考妣的苦瓜脸。 公孙宴在侧门候着他,见着他独身一人出来便也心中有数了,和他掬了个在阳间的礼数,道:我猜的不偏不倚,你定是不肯入畜生道了,暂且退而求其次。 就算我现在不能报仇,我也早晚能等到萧家人下地狱来,到时候我便送他们入畜生道!瞿有成愤恨地一拳打在墙上,咬牙吞下一肚子血泪。 公孙宴冷眼傍观,也不上前制止,直到瞿有成独自对着灰墙拳打脚踢发泄完了,他才白袖一挥,携着瞿有成转眼就遁地而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 瞿有成只觉得眼前劲风刮过,风中掺着碎石黄沙,迷的他睁不开眼。脑袋里尽是嗡嗡作响的风声,半天才听到公孙宴这么一句。 令人昏厥的疾飞好不容易停止,瞿有成强挣公孙宴搀扶的手,要强道:你还真是奇怪,随便把人扯东扯西做什么?! 你我早不是人了。公孙宴挂上清浅一笑,他挟着瞿有成到了一处高悬弯月的空地上。 瞿有成本还咕哝抱怨着,定睛一看,发觉自己竟脱身出了许久未离开阴沉晦暗的地府,且能再见夜中亮白的土地,以及头顶漠然的清辉,他不免有些热泪涌上来。 瞿有成恍惚中回到了从前在阳间时候的日子,他习惯地抹去肩头沾上的夜露,待觉察到指尖的干涩时,他才回过了神来。 就像公孙宴说的,自己早不是人了。 他正好衣襟,突地正色道:公孙宴,你带我来此地做什么? 总不会是带你来吟风弄月的。公孙宴双手负在身后,徐徐走到瞿有成跟前,我带你来看看许多像你我一样的,不愿投胎不愿转世的游魂。 瞿有成紧盯着公孙宴不放,生怕错过公孙宴任何一个露马脚的表情。可他只看到了公孙宴眉间拧起的旋,以及环顾四周之后,神色中匆匆闪过的哀痛。 公孙宴抿着嘴,眼中淌过比月色还要清冷的银光,而后被他勉力掩饰过去。 瞿有成一直误以为公孙宴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游魂。这人僵硬的脸上只剩下淡然的表情,像是个恭恭敬敬的读书人一般,饶是面色发青,端正秀气的五官也是遮掩不住的。 可再当他看清公孙宴的这般叫人看之泪流的神情之后,他终了悟自己是多么浅薄。 瞿有成,你看。公孙宴手点了点他身后。 瞿有成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得眼前俱是飘来荡去的魂魄,没有目的一般地飘来荡去。 公孙宴声音竟哽咽了起来,他们也都不愿走。 我告诉你我为何非报仇不可。瞿有成从那群游魂上撤开眼神,兜兜转转又安到了公孙宴身上,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你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瞿有成〗 此情可待成追忆(下) 公孙宴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瞿有成自以为开了个极为诱人的条件,以一物换一物,再公平不过。当下被决绝回绝,他也没了底气,做了个口型,轻声问了句:为什么? 公孙宴看穿了瞿有成脸红耳赤的缘由,他倏地掩嘴而笑,抬起自己的右袖随手指向身前飘忽不定的幽魂道:留在阳间不愿走的,大都都有同一个故事。 无非讲的是一群执迷不悟的鬼魂甘撞南墙公孙宴行行复停停,脚跟回旋,重又回到瞿有成跟前,这样的故事你听一遍觉得感同身受,听两遍觉得悲天悯人,等你听了不下百遍之后,你就会怀疑自己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 言下之意,公孙宴他早已听到耳朵生茧。 瞿有成却没在意公孙宴的后话,他蓦然地一步上前,拦下公孙宴欲收回的右袖。他提起那只绵软无力的右掌,问道: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我百年来都没听人和我如此心平气和地讲故事了,一时听得兴起,还连连送了几口百忧解入口。红脸眯眼等着老半晌,可瞿有成还是没动静。 我带着酒水凑到他身旁,借着一阵阵烧脸的酒劲,好奇道:我从前都没注意过公孙宴的右手还是只废手,你给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那双被酒气熏红的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积骸成莽的阴间地狱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的仙境一般。平日里遭受我诸多白眼的血池,这时在我眼里都成了落了香尘的静谧山中仙池。 我如此指鹿为马的眼力,却明明白白地看清了瞿有成的一系列动作。 在我无心且好奇的一问下,他先是捏紧了拳头,脸上流露出太多无言以对的幽愤。我想瞿有成应当是隐忍到忍无可忍之后,才夹起他脚边那只快要漫出来的酒碗直往自己喉咙口灌去。 他灌的自己前襟上被淋满了纯酿,直到一碗里的酒水悉数下肚,他才粗粗用袖子揩过嘴角。 瞿有成付诸了很大心力一般,叹了口气道:他只和我说,这只坏手不过是个俗不可耐的故事。 打了半天哑谜,他还不是什么都没和你说。我无奈地耸肩笑笑,往瞿有成肚子上捶了一拳了表安慰,公孙宴他就是这样,我虽和他不熟,但知道他整天就是神神叨叨的,为了一个前世里根本就不屑搭理他的人神志不清。 我再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合不上了,要说上赶着也不肯的投胎有很多,不肯投胎还敢在地府里厮混的我看也就他一个了。我问过阎王老爷,怎么就不捉这小鬼投胎去,他老人家说啦,公孙宴被勾来阴间的时候阳寿未尽,说到底还是咱们欠着他,只要公孙宴不犯事儿,就由着他去吧。 瞿有成双指夹着酒碗,低头静静地听我唠着。 许久他才道:我通过各方打听才知道他从前的事,确实可怜。 你好像很关心他 瞿有成讶异地看着被百忧解征服了的我,话锋一转:今日我终于等到我的死对头下地府了,他因作奸犯科,被下令先去投到油锅地狱里受刑之后,再投入畜生道轮回五世,是我亲自一脚踹他下油锅的。 瞿有成主动送上酒来,我大仇已报,当日公孙宴不肯听,冯栏兄弟,不知你肯不肯听我说说我的故事。 看着昔日的仇敌在油锅里煎炸翻腾,怪不得你要喝百忧解,定是仇恨已了,百忧尽消。我笑嘻嘻道。 若真解忧,又何须灌酒。说罢,瞿有成苦涩地饮下酒。 瞿有成随后懒洋洋地把身子靠在桥前,手枕在脑后,突地一言不发地望着头顶上的一片天。 我一时不解,依样画葫芦学着他恣意放松的模样,睁大了眼睛往上瞟。我与他头顶上皆只是黑魆魆的一片,像是蒙了块黑布怎么透不过一丝光亮,没有如梦似幻的冷月,更没有星河错落。 你在看什么? 怪不得公孙宴不喜欢留在这里 瞿有成本还有后话,可我当时一听到这句话就如同被青面獠牙的长牙钉在了肉上一般。那种伤痛深可见骨,偏偏看不出一点血痕来。 还是接着说我的故事吧。瞿有成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他不顾我回神了没有就继续下去。 总之等我收拾好心情之后,他这故事已经说到了跌宕起伏的段落。 老萧和我在撕破脸之前,也算是幼年交好,加之本身我爹和他爹的交情就匪浅,我更是视他如知交一般。我家本来是做点点心生意的,从我父辈起就做的颇有起色,后来更是和老萧他们一家合伙开了家两层酒楼,我爹是大掌柜,老萧的爹便做了二掌柜。 我听到这里,心里就能大概估摸出后事的发展了。故事还未引入到瞿有成和那老萧的恩恩怨怨就已是暗流涌动,我精神免不得一下子抖擞,亟亟抢白:老萧定是这时就种下怨果的吧,酒楼是两家人的心血,偏偏是你爹做了大当家的,让他们平白矮了你们一截。 不错,可这也并非是平白无故的,我爹比起老萧他们一家在酒楼上更用心思,也是把一辈子的积蓄都花在里头的,而老萧他们家还做了些副业,只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4 是没什么起色,后来只亏不赚也就干脆歇业大吉了。瞿有成一连说不停,说得他口干舌燥。我察言观色,十分贴心地递了碗水酒过去。 生意上的事情我就不多提了,后来我与老萧皆是子承父业,我在这上头更是煞费苦心,每天每夜都是想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菜式,老萧相比之下就略快活些,他更多的是酒楼里一些常客闲唠家常。瞿有成紧紧攒起拳头往石子路上猛地捶了下去,顿时扬尘拂面,迷了我的双眼,只听他道:谁知道他那时就是在给自己铺路了。我见酒楼生意愈发的好,大有把门槛踩破的架势,和老萧合计了一番就想要狠狠心做笔大的。 尽管酒酣人醉,和瞿有成的交谈我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没怠慢过,在他的铺垫下,我也想起了些零零碎碎的桥段,我记得,我从黑白二人手里接过你的时候,好像听说你在阳间的时候才开始混的还不错,还有间九层楼高的酒楼呢。 就是这家酒楼,我供出所有资产来,自然老萧也出了不少。我给这新店起名为百尺高,也是希望日后的生意也能如此红火下去。可我没想到,老萧的贪念就像是无底洞一般,百尺高的二当家根本无法满足他,他要的是这家酒楼跟着他姓萧! 老萧向来是狠辣角色,他家里除他这个长子之外,还有落下病根成了哑巴的次子。我对老萧一向不做什么防备,由于买下百尺高的地皮他也出了资,我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地契被我锁在了我夫人的妆奁里。卖与我俩这块地的是个员外,从前也时常去我们原先的酒楼里打个尖什么的,老萧自打知道我有买地的心思之后,就频频与那个员外走近。 见瞿有成说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我有意让他喘喘,又一次打断道:该不会是老萧他弟受老萧教唆,把你放好的地契给偷了出来吧。 瞿有成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他偷了那张地契之后,立马找到了员外,唬那个员外说地契不小心丢了,且我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买地这事儿我根本就没出大力。员外本来就是侠肝义胆的性子,当即拉了老萧上官府。那时百姓若是丢了地契,可是要上官府重办的。老萧早就铺好了路子,和官府是一个鼻孔出气,总之盖有他老萧一人的地契办的十分顺畅。 所以,就缺个理由把你撵出百尺高?我偏头问道。 不仅如此,还有他那个哑巴弟弟。老萧可不希望赶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和他分一杯羹。 他又一次挑唆他弟弟来我房里,这一回使了个大招,偷走了我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说,还欺负了我媳妇。我赶到屋里的时候,我媳妇已经是哭哭啼啼要寻死了,我小儿子吓得在一旁都溺溲了。这般大仇我岂不置之不顾,我与老萧有交情,可不代表我待他弟弟也当是爱屋及乌的,我当下拾了根长棍冲他家里,对着他弟弟一阵乱打,而老萧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拦拦,任由怒火攻心的我把他弟弟生生打死 后话不消瞿有成说,我也都知道了。老萧本就串通好了官府,瞿有成的后半辈子也是在铜墙铁壁里潦倒过去的。 可我那时,并没想到是老萧一手策划的。他在衙门里替我求情,说是自家弟弟有错在先,在他的千求万求之下,我算是保住了命,可百尺高是回不去了。他原先还说在城郊有间宅子供我带着我儿子住着,我那时竟还对他心存感激。后来,去了那间宅子还没住几日,就遇到几个杀手,我当时后背被拉开了个大口子,硬是咬住手背,不敢出声。我大儿子十岁了,懂事了,也随着我噤声。才三岁的小儿子吓破了胆,我怕他发出声音,就一直捂着他的嘴,等那群杀手走了,我才发现小儿子都断气了 瞿有成抱着酒坛,仰头喝下了最后几滴。他眼睛红红的,却没再哭出来。 节哀想到这三岁小儿可能就是从我手上送去轮回的,我便觉得一阵揪心。 不打紧,反正仇也报了,仇也报了 瞿有成抱着酒坛,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 大仇得报,可他却并不快活。 一家四口,眼看着两位至亲离世,而自己走了的时候,大儿子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样的话题未免沉重,我赶忙跳出来活跃气氛,拍着瞿有成的肩膀道:你也知道地府里的规矩,你请我喝酒听故事,就是把我当做了兄弟。那兄弟自然就要还这个酒水情的,等下次还空着,咱俩就接着在奈何桥前喝得不醉不归。 不必还什么情,你又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瞿有成似看出了我的错愕,强笑道:公孙宴也知道。 他不是、不是没听你、 没听,不代表他不会自己去查明白。 我蓦地觉得瞿有成找我喝酒好像没那么简单,正色问道:贸贸然扯上公孙宴,你是想同我说什么。 我知道这十年里的命格簿在你这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咬牙不语,硬是侧过了头。 瞿有成仍是不肯作罢,不会叫你为难,算我去偷,而你没抓到这个偷簿子的贼。 你为了公孙宴敢做到这种地步,你是嫌在这里过的太滋润了吧!我几乎咬牙切齿了,气得浑身发颤。 公孙宴他看到了老萧,为了帮我报仇,他找来了几只小鬼,把老萧缠死的。他因此也错过和秦绰川一世相守的机会,还被当做了狐妖 我狠踹了桥头一脚,放他的屁!他公孙宴和那个秦什么东西的生生世世不可能在一起!一人一鬼本就是殊途! 算我求你。冯栏,算我求你。瞿有成撩开下摆,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当你是兄弟,不想看你误入歧途。 瞿有成大有要长跪不起的势头。我瞥了一眼,冷笑道:命格簿我随身带着,要取你就先将我打成重伤。 冯栏,那我对不住了 那一回我重伤,养了许久的魂魄才养好。阎王老爷没少招我去问话,可我对于那个行凶者就是只字不提。 事情是如何败露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公孙宴在人间害人的缘故,让阎王老爷起了疑心。他派了青面獠牙去查,盘问了几个含冤下地府的鬼魂发现,这事儿都和公孙宴有关。 于是,私用勾影术,私通瞿有成等等罪名齐齐压了下来。 当然,瞿有成也保不住了。 瞿有成被捉住的时候,才从奈何桥上下来,他当即束手就擒,没做过多反抗。 瞿有成,我奉阎王的指令来捉你。 他看着一板一眼的我,突地笑出了声,冯栏兄弟,我还以为你是我邀我再在奈何桥前喝一盅的,却没想到你是来拿我的。 我瞿有成两回都是栽在兄弟手上。 我剜了他一眼,寒声道:你不是栽我手上,你是栽你自己手上。 若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喝酒,和你喝酒是我来了这里以后,最畅快的事情。他任由我拿软绳捆着他,就算被勒的紧了,也不喊不闹。 你这回是下十八层地狱,恐怕、我竟说着说着凝噎起来,你没机会出来了。 我听公孙宴说,那地方极其折磨人。他轻飘飘地道。 公孙宴,公孙宴,这个脑子不清不楚的游魂给了他什么好处! 害惨了你,你还忘不了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狠狠地收紧绳子,就看到瞿有成的腰身被收作了一个铜钱孔大小。 你帮我带句话给阎王老爷,说偷命格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公孙宴无关,勾影术也是我偷偷告诉他的。他倒抽着冷气道。 放你娘的屁!你想都别想!我在他屁股上又补了一脚,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瞿有成脸色发白,汗涔涔地落下,他想了很久才道:你帮我问问公孙宴,问他他还知道我的本名是什么吗?还知道我和他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吗? 他一路走一路想,而后又亟亟否定了,我记得那时秦旻和他说,有个书生来寻他。那个书生是我扮的,秦旻提醒他我脖子那儿有颗痣,我和他在石桥上相遇,他还是记不起来我这个人。方才的那两个问题太为难他啦 你就帮我带句话给他,告诉他他那回给我烧的供奉是我头一次收到,还没来得及好生谢谢他 那个时候我好像眼泪都泛了上来,瞿有成走到了十八层地狱,面前是用言语描绘不出的可怕,可他却只想着公孙宴,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的混蛋。 你别哭啊,冯栏。 我忙揩着眼角,道:没什么要说的,我就送你进去了。 我还有话和你说。 那天打你偷命格簿的事,对不住了。 日子不就像你说的和白云苍狗似的,你看我从前不听你的,现在就落得这个下场了。 他冲我晃晃身子,示意我不必再跟,独自走进了阿鼻道里。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了啊 远远地,我好像听到瞿有成和我这么说道。 说到这里,百忧解我也恰巧喝完。一个人躺在奈何桥前,只觉得妖风肆虐,和掴我脸似的疼。 瞿有成不知再遭什么罪呢,可我酒醒之后还要干着老本行。 日子不就是白云苍狗一般,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拖久了,抱歉。。写了很久才敲定这一版本的~ ☆、〖叁拾〗 知君本是孤云客 他缓缓地,一如他最先和秦旻说话时那样平静如水,道:叫我甲,甲是甲天下的甲。 也是路人甲的甲 秦旻被公孙宴压得无法动弹,可他颈项里那道被人骨剖开的口子,经公孙宴寒冰一般的手抚过之后就愈合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5 了起来。 秦旻不禁瞥了一眼那只蓝光缭绕的手,只看清了一瞬,就教公孙宴又收了回去。 你就是甲?秦旻不适地动了动,皱眉问道。 公孙宴放缓着从秦旻身上爬起来,脊背上汩汩淌血的窟窿是秦旻还死握着的桃木簪一一捅出来的。轻微的挪动都会牵扯到后背骇人的伤势,他如八旬老汉一般的僵硬动作也没能缓和这种三魂七魄要被撕裂的剧痛。 公孙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发凉的双手触到滚烫的额头,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未曾想到过,自己所钟爱的桃花桃树,却是能叫他魂飞魄散的。 更未曾想到过的是,不论是哪一世,秦旻都恨不得自己死在他手下。 秦旻,罢了。 身上这股子伤春悲秋是挥之不去的了,公孙宴不由得自嘲,他怔怔地看着如他一般愣神的秦旻。公孙宴口中含血,只能逐字逐句道:我从前不杀你,今日也不会杀你;今日杀不了你,往后也没那机会了。 公孙宴垂着头看到身下的人突然短促地抽动了一下。 这一莫名地抽搐就连秦旻自己也甚是不解,他狐疑地蜷起自己方才蹬了一脚的腿,就听到瓮声瓮气的男音入耳: 那就此别过吧。 等等!秦旻立马清醒过来,摸着还微凉的脖子问道:白衣、不对,甲你要走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慎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公孙宴此时已经飘到了竹坞的木扉边,他侧过半张死人脸,猝然间憔悴一笑道:你问的究竟是慎瑕,还是公孙宴? 这,这有何分别。秦旻低声抱怨,他仍是硬着头皮答道:自然问的是公孙宴,慎瑕是他的表字。 你是说公孙宴啊 公孙宴手抵着下巴,佯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蓦地,他趁秦旻不备,左袖又卷起一阵怒号阴风,直往秦旻面门奔去。 那阵妖风里像是夹杂了无数金针银线,袭上秦旻的头脑如同万箭穿刺,一瞬一息而已,就叫秦旻几乎痛死过去。 秦旻在昏厥之前,亲眼见到纠缠不休的白衣隐隐退散,他昂着脑袋,手负在身后,样子像极了平日里无所事事时的慎瑕。 白衣在消失之前,他幽幽地说: 公孙宴他早死了。 秦旻在头痛欲裂中彻底晕厥过去,白衣临走前的这句话让他意识到蛰伏的无边黑暗伺机出动,朝他铺天盖地地涌来。 他在这广袤无垠的黑暗里,耳边追逐而来的仍旧是水声,却再不是如佩玉鸣鸾交错那般的悦耳琤琮声,而是热锅里泛上烫水泡的扑通声。 好不容易眼前出现了微光,秦旻赶紧定睛细瞧,这一瞧吓得他不由得顿在原地,脚下也像是被从地底下生出的无数双纤长的手死死拉住,挪不开一步。 那一锅锅热汤,是实实在在的血汤,而方才在耳边回环不去的,也正是一个个滚熟的血泡声。 秦旻捂着腹部,险些就要干呕了出来。 麻利点,快走。 秦旻顿时觉得手腕里一紧,他低头一看,竟不知自己何时被缠上了粗绳。 可自己心里似百般不情愿,身子却言听计从的很,顺着牵引自己的人一步一步走去。 这儿是哪儿? 一锅锅血汤总算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来的黄土水,水里混着沙砾土块,不由分说地砸到秦旻脸上,疼得他只能别扭地眯起眼睛,把脸埋进右衽里。 引他前行的那人并未因这场突来的风浪而回头,他对此像是身经百战了一般,只是淡淡地答道:你看这里像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什么地方。 秦旻因他的话而愈发的百思不得解,只觉得这引路人的声音听来熟稔,却说什么也记不起来。正当他困惑时,眼前就递上了一碗汤水。 喝了吧,喝了就能卸下前尘,涅槃重生。 经引路人这么一提,秦旻的心口乍然间作痛起来,像是被尖刀利刃划过一般,如此的切肤之痛让他不得不倚在桥边喘粗气。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话道:公孙宴他怎么样了? 责问之急,却仍没能引得引路人徐徐背过身来。秦旻只能借助昏晦的白光隐约看到引路人昂着头望着深不可测的黑天。 孩子,快喝了吧,喝了你就舒坦了。另一人语毕,那碗汤水就又朝秦旻眼前推近了几分。 秦旻暂且撇开定在引路人身上的目光,循着这老朽之声望了过去,只见到一个白发老妪正手执一柄长勺,搅和着那锅见不着底的汤汤水水。 秦旻正苦于心如刀绞的疼痛,他亟亟接过那碗发臭的黑汤,道过一声多谢,便想也不想直接浇进肚里。 霎时而已,秦旻连汤水的味道还没尝出个几分,身子一抖脑中一空,便忘了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要回归何处。 仍是傀儡那般被牵引着往前走,原先觉得熟稔的声音此刻由他听来,也变得分外陌生。 引路人望着一如覆了缁帷的黑天,半晌收不回神来。他轻声细语地闲聊着,却不知这话是要说给谁听的,人间的夜很美,抬头就能看到青云蔽月,水里游着的是丝竹不断的画舫。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想来咱们这个地方,他们总说自己是割舍不下人间里的五光十色。 但其实是割舍不了记忆里的人。因为来了这里就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会像你一样喝了汤,然后就全忘了。引路人寥寥几句惹人唏嘘,他忽而扯了扯捆着秦旻的那根绳子,同他道:即便你如今脑中是空无一物,我却要你记住些事情。 那人极快地说着,却能一字不落地刻进了秦旻脑中。 剩下的一小段路边走边说,引路人颠来倒去,也不过就说了那么几个精短的故事。秦旻在他连番的灌输下竟也记住了那些桥段。 去吧,再生为人。引路人缓缓停步。 他这时才慢慢地背过身来,微光之下的他面容却格外清晰,他冲秦旻莞尔,笑道:忘了和你说,公孙宴他早死了。 秦旻在冷汗中惊醒,他忙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满头虚汗,连手指都在轻微地发颤,显是惊魂甫定。 让他发怵的不仅仅是引路人那句话,更是引路人转过身来的那张脸。 青白得近似孱弱的脸,还有一张殷红如血的嘴,这分明是那天在九层轩附近遇上的怪书生。 而他嘴里不停念叨的几个故事,也正是秦旻脑中时不时浮现出来的那些场景,什么白衣行刺,什么桃花画法 秦旻吓得双目似定住了一般,痴痴地望着地上一滩聚起来的水出神,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想起来公孙宴至此还是踪影全无。秦旻警惕地在屋中扫视了一周,可除了床上另一床叠的方方正正的薄被,他似乎找不到另一个人存在的迹象。 秦旻顾不上许多,套上鞋靴后立即夺门而出。 若真如白衣和怪书生所说他根本是想都不敢想,若是公孙宴早死了,那么那个日日夜夜和他相伴的又会是谁。 绕出青竹环抱的竹坞,映入眼帘的便是坞前的淼淼白云湖。 眼下约莫还是拂晓时分,天边的鱼肚白如墨入水般沉沉地晕开,山山水水的翠绿都像在早露的轻抚仍静静熟睡着。 慎瑕 坐在湖边的公孙宴这才听到身后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我见你睡得不安生,总是翻来覆去,恐是我早起,吵着了你,就独自先出来了。公孙宴坐在湖边的青草堆里,看着一池被他搅弄得荡漾的春水,含笑道。 见秦旻仍是站他身后不为所动,公孙宴干脆半侧过身子,朝着被遮蔽在晨雾下的他狎昵地招招手道:阿旻,快来,临湖濯足,幸事也。 秦旻紧蹙的眉头渐渐打开,他的眼神动了动,恰如眼前生生不息的春波乐水。秦旻始终紧握着双拳,像是因突起的一念,他亟亟朝公孙宴那儿奔了过去。 公孙宴一着不备,毫无防备地被秦旻撞了个满怀。他双臂受缚,被死死箍在秦旻双手之下,正想着稍稍挣开一些,耳边就呵来一阵热气。 秦旻说得前后不接,声音还因那场噩梦显得生硬颤抖: 慎瑕,还好还好我怕你,我怕你和那个白衣一样 怀中人僵了一僵,许久才在秦旻愈缠愈紧的力道里缓和过来,歪头问道:你说的那个白衣怎么了? 公孙宴本想求个答案,却旋即就妥协在秦旻的无言以对之下。秦旻和他仅几层衣料相隔,在如此亲密地贴近之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旻的身子在簌簌发抖,甚至是扣在他后背上的手指都泛着冰凉。 阿旻,你定是梦魇了,我这不好好的在这儿呢。公孙宴抽出左手,在秦旻脊背上顺了顺。 公孙宴安抚的话如笙歌百转千回,秦旻终能平息下内心的恐惧。他缓缓撒开手,将公孙宴推至眼前,在两人相视一笑后,秦旻才问道:慎瑕,昨天那三个人是谁? 早年里认识的人罢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 见公孙宴无意再透露,秦旻只能调转话头,那你,你昨夜里去哪儿了? 你突然倒地昏迷,吓了我一跳。我把你驮去竹坞里,没想到竹坞里空无一人,我就只能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家可以来帮帮忙的。 你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人? 公孙宴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笑问:虽说是深山,可能有什么古怪的?我连一户人家都没能找到,只能无功而返。 秦旻像是卸下重担般,长吁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6 我先回屋拾掇拾掇,然后咱啊,就再继续往上爬! 秦旻折返进屋中,瞥了一眼仍坐在湖边的公孙宴,失了神似的坐回了床上。 这样静坐的慎瑕,和昨日暮色里出现的白衣,似乎能够重合起来。 秦旻晃了晃脑袋,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从自己的细软里翻出了怪书生塞给他的那卷画,而此画的画匠正是昨夜里乘风而来,自称为甲的白衣。 秦旻揭开束着的绸带,将那幅险些就被他忘却的画卷缓缓摊开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个日子让人难过,出事的地点是我的家乡,为所有遇难受伤的同胞祈福。 另,这章隔得久了,最近的思路有些混乱,想了很久才把它重新连上,头发都掉了几把了tut扫瑞啊~ ☆、〖卅壹〗 渐行渐远渐无书 这卷纸上了年头,秦旻轻手轻脚地打开也能听到因纸张过硬而发出的脆响。画纸泛着陈年往事般的暗黄色,上头的浓墨重彩也褪了不少色,墨黑丹红都谢了芳菲。 即便缺失了当年成稿时的笔墨横姿,秦旻在今日的细细一品之下,以他一个门外汉的身份也断不敢随便否认画中精髓。 飞角翘檐,黛瓦红墙下勾了好几株孤瘦春桃。画中约是和风方破,将红花吹落得纷纷扬扬。 这几株桃花和那日在洛阳春里看到的秦王爷府上培植的白碧桃不同,桃枝绛红花色艳丽,重瓣层生,乍一看像是从天而降的红霞。 秦旻情难自已,不禁用手碰了碰那几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桃花逐细风,那风自是世间最无情不过,来无影又去无踪,平白无故惹了花香,却又非要这桃花落地成荒。秦旻愈看心里就愈是期期艾艾,他不由地喟然而叹,只得专注地看向了画卷左方的那一方甲字印。 落印之前,那白衣还提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诗来。诗是他耳熟能详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后才接了一方寒碜的甲字红印。 秦旻端着泛黄画纸,皱眉深想。他隐约忆起,在江郎中植了满庭桃花的院里,他也曾被江郎中问起过同雨相关的诗句,那时的自己还被问的一头雾水,胡乱扯了句小儿都会背的诗来。江郎中听罢还笑了笑,随后就和他道了这句诗来。 那日众人都说江郎中早已遇害身亡,而自己却又能与这个做了亡魂的江郎中在光天化日里大谈特谈。 这一出诡异闹剧与这幅画会有什么关联 阿旻阿旻 从白云湖之远传来公孙宴清幽的喊声,秦旻手忙脚乱,忙胡乱卷起了画,塞回了包袱里。他心突突地跳着,像是被当场捉奸一般。 秦旻按着狂跳不已的心口,几叹几息,平复了接不上来的气息才道:慎瑕,我在! 竹坞外的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恍惚而已就到了门前。 秦旻心虚地瞥了眼推门而入的公孙宴,遮遮掩掩地将包袱往床里不着痕迹地推了推。不等公孙宴开口,他就尴尬地问道:回来了? 话一脱口而出,秦旻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公孙宴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眼前,这问话不是多此一举了,明摆着告诉公孙宴此地无银三百两。 公孙宴扬了扬眉,好似没把秦旻漏洞百出的话放在心上。他侧倚着灰墙,将局促的秦旻从头到尾打量了遍,莫名笑道:把门掩实了作甚?屋外头有我替你守着呢。 顺手,顺手罢了。秦旻边打着哈哈,边站起身来。他也不敢正视公孙宴戏谑的模样,尽低头用眼挖地三尺了。 秦旻的退避三舍,公孙宴尽收眼底。他本想以笑来缓和二人之间风起云涌的尴尬,却没想到只是愈笑愈干,愈笑愈苦,眼见着到最后笑意全无。 公孙宴昨夜一举完全是出于头晕脑热,是出于他一时伤心欲绝,没经思量就闯进竹坞里要和秦旻死后同穴,省的留他一人沦落到灰飞烟灭还未曾圆满过。可捱到今日,时局没能扭转,他不方便上前与秦旻来个面面相觑,更无法像昨日里那样强行逼迫。 秦旻内里远远比他看起来强硬。 公孙宴不禁生出苦相,他蹙着双眉,只能甩手靠在灰墙上,眼看着秦旻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 咱们这一行,也能很快有个终结了。到时候各归各位,各走各路,看过山山水水,走过风风雨雨,也不枉你我此行。公孙宴调了个姿势,他抱臂站着,歪着个脑袋,眼神有些迷茫,不知这一感叹又是因何而起。 秦旻方才正潜心考量这段路途以来的奇谈怪论,他连连擦了五回门面,脸颊被擦得通红通红也不曾能反应过来。反倒是公孙宴话里轻描淡写的各走各路,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他双手正浸没在铜盆里,分道扬镳的一席话吓得他不禁错摔了盆,撒了一地温水。 秦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也不知隔上了多久,他才讷讷地绞干了下摆上滴成线的水珠子。他苦笑着,半天才能回道: 天下无,无不散之筵席。 秦旻说罢,还冲公孙宴竭力甜甜一笑,可旋即瞥见公孙宴低头神伤之后他又哑然失笑,只得兀自绞干身上的水。 这是公孙宴第二回和他提起洛阳之行以后两人的生活。公孙宴每说一回,秦旻心里好像对离愁别绪的悲戚就能减上一分。起码与最先开始的无法接受相比,他现在能坦然的说出分离是人之常情的话已是日上楼台般的进步。 公孙宴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秋水清明得让人一惊。他很是清醒,从遇见三位鬼差开始,他就已经走出困了自己百年的桎梏,而昨夜里身受的异术不过是更让他在分筋错骨的苦痛里茅塞顿开 宿命这种玄乎的东西是逃不开的。 而他的宿命,便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能和秦旻相守。 公孙宴恨不得攒起拳头狠狠地往墙上捶去,以发泄他这百年来独自吞咽的愤懑和心酸。 可他无能为力,只能依旧抱臂站着,如同他对自己将面对的魂飞魄散的命数一样无措。早在第一世里,他就该明白的道理,他偏偏浪费了百年时光,求来了一个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结局:秦旻依旧会和他命定的心头好齐衍文共度一生。 而他呢,随风散去 若是早些领悟,他是不是也能过得好些。 阿旻,若是好了,咱们这就启程吧。当公孙宴再次迎向秦旻的时候,又是收拾得一如往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眼里流露着淡淡的温和。他的笑意仿佛就和他的哀思一样,发自肺腑。 秦旻也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无暇注意公孙宴的多般变化,仓促挎上两人的行囊,就先夺门而出。 二人这一行是直接去往白云山的玉皇顶。 玉皇顶在没砌上清和观之前,只有有一间阿阁。阿阁无名,阶梯九重,阁中清帘恰能卷起山间氤氲水汽,人站在阁楼中仰天俯地,满眼不是浩瀚蓝天白云,便就是山水中的青翠欲滴。当年的阿阁更是因此引得无数文人骚客蜂拥而至。阿阁四角都或多或少种了些讨喜的花花草草,其中一处就植了满满当当的绛桃。 红瓦红墙是红,绛桃也是出奇的红,这两样事物混在一起,却不让看客觉得累赘。 公孙宴这一行的目的,就是想和秦旻一起去看看从前他和秦七王爷一同观赏的阿阁绛桃。 这一路,本该如同来时那样笑语连天,偏偏二人出了竹坞之后,就各自沉寂起来。秦旻有不知公孙宴打的是何种算盘,他个人纯粹是被脑中七零八落的思绪弄得没心思说话,那些疑点与怪诞似乎都将他牵引向一条他想都不敢想的路上去。 曾经的他甚至是公孙宴的姑妄言之都深信不疑,可不知何时起,他也开始起疑,开始怀疑这个与他寸步不离的人究竟还有多少张假面。或许是从那块蓝田玉佩时就深种疑虑,也或许只是昨夜白衣的那几句叫人似懂非懂的话。 这一想,就真叫他想出点名堂来。 有时实在尴尬不过,秦旻只能客套地问公孙宴一声是否渴了或是是否饿了,而对方也只应一句不渴或是不饿,就匆匆结束了话题,几乎是头也不回。 公孙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领路,秦旻紧随其后,连小碎步带跑,跟的气喘吁吁。 沿着这一路的石阶蜿蜒而上,秦旻老老实实跟在公孙宴后头,仰直了脖子也只是把公孙宴瘦削的背影看得更加真切罢了。他赶路赶得累了,也只不过是顺手抹去头上挂下来的臭汗,那些汗若是不手除了,能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滚到下颌,费不了多大力气就能直挺挺地印入发烫的石地里。秦旻累到极致,也一声不吭,偶会弓着背叉着腰,滞留在原地大喘气,眼看着公孙宴的背影愈缩愈小,他没由来地心里打颤,亟亟跟了上去,也不论自己歇没歇好。 即便对公孙宴抱有诸多不解和怀疑,但秦旻不知怎的,看到他不宽不广的背影,心也能跟着安定下来。 秦旻甩了甩湿了的鬓发,笑着紧跟上去。 过了这些石阶,就到玉皇顶了。 公孙宴突然止步,这让在后埋头紧追的秦旻一时收不住腿,径直磕在了他后背上。 秦旻似是想起了什么,在脑袋还晕乎的时候,就探出手想要去摸摸公孙宴的脊背,他坚定如斯,就连眼中都溢满了决心,仿佛公孙宴那脊背上生了看不见却摸得着的金银珠宝一般。 就在秦旻那只手快要碰上公孙宴的后襟时,公孙宴蓦地一闪,叫秦旻扑了个空。 他施施然地转过了身,往秦旻那只意欲作祟的手上觑了好几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7 眼,冷笑道:走这些山,还没疲累到要阿旻你来捶肩捏腿的。 秦旻笨嘴拙舌,支支吾吾了几声,方编好了借口,正要为自己开脱时,就被不远处的一人抢了先。 贫道等了你们许久了。 那人在石阶之上,玉皇之顶。白须冉冉,垂袖而立。他身披道袍,只是那道袍不知是白色染上了灰,还是灰色发成了白。只道老道士站如挺松,如巍峨山脉,脸上是大菩萨低眉般的笑,仿佛头顶浩然正气,脚踩五彩祥云一般。 秦旻一步上前,与公孙宴比肩。两人相看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迷惑,连忙爬上石阶,一探究竟。 秦旻先于公孙宴踏上玉皇顶,只一眼看清老道士的长相,他就发出一声惊呼,讶道:你不就是那个在白云山脚下的茶肆老人?!怎也成了个道士! 贫道道号长庚,乃是取自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老道士捋着长须,笑眯眯坦坦然地受了随后上来的公孙宴恭恭敬敬的一揖。 长庚道长初见时的提点,叫晚生至今都受益匪浅。公孙宴越过秦旻,走到长庚老道士跟前再行了一礼。 却只见长庚老道士拂尘一收,公孙宴那一弓背就再弯不下去了。 谢过长庚道长。公孙宴终能笑道。 我带你去个地方,去到那里,你再谢贫道也不迟。 语毕,拂尘拂地,秦旻只觉得陡然间天旋地转,眼前如入密林,白云悠悠,青竹猗猗,像是人间仙境了一般。 秦旻浑然不知这是长庚道长变出的戏法,茫茫然地穿过这绿竹林,想跟着身前的两人一起赶往那个不为外人道也的地方。 阿旻小子,你且走你的路吧。 白云之外,青竹边缘,才是清惑和公孙宴之所在。 秦旻不甘心道:道长,我愿与慎瑕一同前往! 只听得,在天之涯海之角一般远的地方传来长庚后生的声音:你与他本就殊途,何必苦守,不如放手自寻其路。 秦旻此时对个中深意还闹不太明白,他出于对修道成仙之人的尊敬,才乖乖地点了点头。这一颔首,他眼前终复原形,什么白云青竹都烟消云散而去。 秦旻在原地徘徊,兜兜转转许久,发觉自己也不过在幻象里的长途跋涉,换到现实中也不过是踏进了清和观的正门罢了。 秦旻百无聊赖,昂着脸看了片刻清和观的真身也就顿时失了兴致。 这道观更像是借了个楼阁安了个道家身份,而非重新堆砌的。台前有九级石梯,石梯两旁各有石狮镇守。顺着石梯往上瞧,便能清楚地瞧见门屏上悬着的清和观三字。 清和观飞角翘檐,黛瓦红墙。 这些个景象,秦旻愈看愈发觉得眼熟。 他心里正打着鼓,脚下也就跟着迈了出去,沿着清和观的四壁看似赏玩,实则是打探起来。 果不其然。 秦旻突地停步,在朝北的墙根前站立不前。 他短短四字,直叫人听不出他心里的感叹。 朝北的墙根前,种了不少绛桃,这时的绛桃在白云山上还开的烂漫,千朵万朵压枝低。这些讨人喜欢的红花像是通了人性似的迎风招展,仿佛在笑,仿佛在打趣一旁局促的看花人。 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秦旻冷不丁拳起手掌,这十字说得他脊背战栗。 孤春瘦桃,红墙绛桃。 景色如此眼熟,全然是因为他今日在白衣作的那幅画里已经看过一遍。 我想,你此刻一定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不用回身,单听这满口少年音,秦旻就笃定了此人的身份,许笛。 许笛握剑,大步越到秦旻身前,恰巧替他挡去碍眼的红桃,你所要求的答案,说不定与我要告诉的事情,是一样的。 不知秦旻你有没有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旻想到了个疑点,马上就轮到他揭开公孙宴的身份了。 ☆、〖卅贰〗 拨开云雾见青天 不知秦旻你有没有兴趣?许笛碾着脚下的湿土,似无心拨着剑缨。他半抬着脑袋,只是意味深长地斜看着秦旻,极有耐心地候着。 许笛并未迫近,秦旻却不自觉倒退一步。满眼只见许笛的信誓旦旦,秦旻颇有些底气不足,顾敏之不是萧石杀的。 算你还没被迷了心窍。许笛笑骂秦旻道。说话的时候,他自然手上也没闲着,并指夹来一枝开到盛时的绛桃,脸上显露的是爱花惜春之人才有的视若珍宝,手里却将这枝绛桃狠狠折下,如同取人首级般毫不留情。 许笛一脚就将这枝顿失生气的桃花踢回到自己脚下的那抔土里,继续方才脚碾着土手拨着穗的动作。他毫无不适,昂头问道:秦旻,你来猜猜,这事儿究竟能是谁干的? 秦旻将他乖戾的行为举止悉数看遍,心里直摇头,只道这个亦正亦邪的道士表里不一,与他几次碰面下来,无不是行踪难料,来来去去皆随他心意。也正是因此,秦旻和公孙宴二人至今没能弄清楚他背后的目的,当真不好琢磨,叫人参透不来。 秦旻只得轻声应答道:这事儿不是萧石干的,我只知道是一个自称为甲的下的毒手。 甲?甲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一堆乙丙丁戊等一众天干兄弟不成?!许笛对秦旻抛出的答案大吃了一惊,这与他所预计的场面大相径庭。 于是他狡黠一笑,握着剑柄一步上前,留下脚后一堆与尘土作伴的蔫软花瓣。他凑到躲闪不已的秦旻跟前,力图将情势扭转成他所期望的那般。他的少年音虚虚实实的在秦旻耳边响起,听来就像是个顽劣小儿和人寻开心似的,可偏偏他的一字一句,让秦旻丝毫没有笑意。 咱们且不论你说的那个甲是哪路人物,我只问你,我说是公孙宴干的,你信还是不信? 公孙宴三个字在秦旻脑中如惊雷破苍穹而现。 他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恍惚中看到了疾雷动九天,漆黑的夜里电闪雷鸣,惊光似白刃冷光。一副惨白骇人的面容悄然现出,那人穿的是昨夜里见过的白衣穿着的衣裳,嘴角爬了纵横交错的血印,他缓缓地走来,手里正拖着在地上走的是已经断了气的顾敏之,口中还似喃喃道着我是凶手,我才是凶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日夜相伴的公孙宴。 秦旻被自己这番凭空幻想给结结实实惊着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对许笛的话无动于衷,可他清楚眼前的修道之人有着一身正气,没理由来骗自己。 他猛地眼前一黑,头脑空白,嘴里却不由地发出低呼。 许笛眼看着秦旻踉踉跄跄栽了一步,也不伸手去扶,仍是握着他的宝贝疙瘩剑,看热闹似的凉凉一道:怎么,你还能吓傻了?我若再和你说,我能笃定此事除了公孙宴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你岂不是要直接吓倒在地了?! 秦旻好不容易在跌跌撞撞之后站稳,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劈手就抓过许笛的衣襟,大力之下就把许笛拎到眼前。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交汇争锋,只听秦旻一字一句,说得有力:你别满嘴胡话!慎瑕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和我说! 不信?许笛甫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一掌拍开秦旻寻衅的手,正好自己的道袍,寒声道:公孙宴是什么秉性我自是不知,也不用去知。但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我可比你清楚百倍! 秦旻怔住,双臂无力地挂在身侧。对于许笛的话,他根本无从反驳。 就连他自己不也开始怀疑,公孙宴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一个话里有话,藏着掖着的人究竟在隐瞒什么? 还是就像许笛说的那样,公孙宴会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无话可说了吧?许笛得胜地一笑,他的宝剑未曾出鞘,隔着一层铠甲剑鞘,就从地上抄起之前那堆被他碾进土里的花瓣。许笛在半空中出招凌厉,即便宝剑未露锋芒,那几瓣飘飘欲落的花瓣,在刹那间就粉身粹骨。 几招出完,许笛将周身的不舒爽发泄了出来,他吐纳气息,调整之后道:要想证明我是对是错并非难事。 如何证明? 许笛看着脸红急躁的秦旻不由地一笑,他道:何必心急。我当日在白云山脚下刺他的那一剑,若是凡人肉胎则不会留疤,若是鬼魅妖邪,那么 秦旻攒紧衣摆,讷讷道:我,明白了。 公孙宴与长庚走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地。 仙君,这里蛮草丛生,放下门难道是建在此处不成?四下无人,公孙宴干脆直言称呼。他走了三步,又折返回长庚身旁,望着满目的杂草藤蔓,他不禁生疑。 长庚却定定心心听他说完,而后还笑得高深莫测。他抚长须,悠悠道来:公孙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本仙无意让秦旻小子一同前来,你就知道放下门并不存在。 晚生愚钝,未能领悟到仙君的深意。 长庚瞥了他一眼,抄起拂尘,几步斗转星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在沙土地上落了入木三分的几个大字。 公孙宴移步去看,大字在他眼前豁然开朗。 心中有门,处处通达。 不错。长庚含笑望着公孙宴,道:心有放下门,又何须执着于形。你已沉迷多年,亦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何不给自己给他人一条生路。 公孙宴缓缓放下身子,擦着地上尖硬的石子,覆上了地上八字,仙君,可我没有生路了 我身中地府异术,只怕不多日就要神形俱灭。世间再无公孙宴 长庚听完,仍是捋须长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分人间悲喜,于你来说,放下过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8 往便能放下心中贪念。所谓神形俱灭,不过是另一种死者可以生的方式。你用心听,便能发现这世界连风都是有生命的。 公孙宴昂起脸来,疑惑地看着长庚。 要不它怎能拂动春花,催发绿枝?可见它们也是懂得的,有心方能懂得。长庚拂尘扫尾,地上深凿的八字瞬间殆尽。 公孙宴此时已起身,望着他来时的路,情绪不明地道:阿旻也曾说过,化作人间一缕清风也是幸事。 人间七情六欲,本仙已是千年不曾感悟。但本仙看得出折磨你的几百年,却是你这飘零孤单时的唯一慰藉。长庚口中念诀,霎时公孙宴金光遍体,身中异术亦是你的命数,本仙帮不了你,却能续你魂魄到你前缘了却之时。 神仙金光不同于阴曹里来的鬼差所使那般让人痛不欲生,公孙宴身上的病痛之感消去大半,他亟亟跪地,叩谢道:多谢仙君。晚生再斗胆问仙君仙衔。 仙衔啊长庚已是腾云架雾,双足踩着金云,飘飘荡荡飞升。他时常摸着的眉间显出一颗金星,他徐徐道:说来你我算是有缘,早在当年你摆摊画画时,头一位光顾的那人是本仙的仙僚,与本仙也是关系匪浅。 你且记住了,本仙仙位星君,仙友多称我太白金星。 公孙宴独自从荒芜之地出来,走回到清和观观前的时候,却没能看到本应在此等候的秦旻。 他探着脖子张望,只是不能踏足道家领土,否则极可能会魂飞魄散,化成一缕烟。 道观里悉悉索索的谈话声不止,公孙宴凝神寻去,终在朝北一角找到了脸色苍白的秦旻,当然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许笛。 如今的清和观便是从前的阿阁,可以说这里的道士没将阿阁的一陈一设做了变更,统统是旧时的模样。就连公孙宴这样阔别百年之久的人,打第一眼起,早先的记忆、早先的情感都悉数涌起。 仿佛当年的人当年的事都踏风而来,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本王倒是觉着奇了,甲你脸上绯红一片,究竟是因为这红墙红花印上脸膛,还是出于别的什么? 秦绰川才不会像而今的秦旻这般,一步一趔趄,眼带仓皇,脊背微微佝偻。他那时应情应景地折花送人,还不忘着调笑身前已是受宠若惊到脑中空白的公孙宴三两。 明明是自己翘首企盼了良久的重现,明明自己带着秦旻走过旧时的路就是为了从他身上挖掘出曾经的秦王爷的一点一滴,可公孙宴空洞的头脑与心神已经不受他控制,他的眼中唯有而今窝囊不成气候的秦旻。 公孙宴和秦旻如出一辙地颤抖着,秦旻的脸色发白,他也跟着形容憔悴。他努力侧耳听着,却仍是捕捉不到秦旻与许笛的对话。 如此一来,他更无法猜测究竟许笛的何种狂妄之辞会让秦旻大惊失色。 许笛小道士刻意设了道屏障,就是为着吊着公孙宴的胃口,要他抓耳挠腮,要他能听到窃窃私语,偏偏就是怎么使力也听不到其中真切。 慎瑕,他秦旻与许笛一前一后走出清和观。前者面容青黄,后者则是嬉笑快活写了满脸。秦旻慢慢踱到公孙宴跟前,指了指走到他后头的许笛,道:他和我们一道下山。 其实这白云山还真没什么去处。许笛将爱剑别在腰间,青色的剑缨一摇一晃,像是个点头娃娃一样。他瞥了眼脸色不善的公孙宴,客套道:特别是像公孙兄这样的,上了玉皇顶还不如不上的,反正也进不去。你说是不是? 这话换做原先的秦旻铁定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许笛的话外音的,可眼下他在那一番浅谈之后,他也不禁彷徨动摇。秦旻看着默不作声的公孙宴,蓦地狠下心问道:慎瑕,你怎么不进去瞧瞧?玉皇顶不还是你拉我来。 秦旻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孙他想进是一回事儿,关键还得看能不能进得去。许笛寻衅似的摸了摸宝剑,那剑通了灵性一般,不安地抖动起来,铁打的剑鞘被撞得金星直冒。他看着抿唇不语的公孙宴,不禁哈哈一笑,率先走下山路。 秦旻斜了一眼落井下石的许笛,而后更是紧盯着公孙宴不放,目光若是如炬,那公孙宴身上早就被扎对穿了。 日后、公孙宴折过脸,绕过几乎伫立成石的秦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他走了十多步,才续上方才没能说尽的话,日后,我会寻个机会,我把我的故事全都告诉你。 来时二人,去时三人。多出的许笛小道士来意不明,三人之间更是因此而无言。下山的路,纵是莺歌燕舞,纵是百花争艳,三人也都是无**一般急匆匆地往山脚下赶去。 来时定定心心几天的路程,竟然下山只用了一半不到。 你们二人,下面打算要往哪去?许笛觑了眼秦旻,知他不是做主的那个,便就转向公孙宴,大大方方瞧了个够。 公孙宴坦荡地任他打量,只是冷哼道:道长要去哪处,我和阿旻便不去哪处。就此一别,下山之行已是缘尽。 非也非也。贫道从公孙你身上也看出了些门道来。许笛句句紧逼,他眼如刀唇似剑,只为的把公孙宴逼的无处可逃,对你来说,有一事有一人也是缘分已尽,可你呢,有却步吗?你都如此,贫道何惧? 何况你时日无多,也无需和贫道打什么哑谜了。 公孙宴气得拂袖,这个道士与他八字相克,要捉他不捉,偏偏要前前后后跟着。他越过其余二人,走到急湍之下的河前,随口问了一个船家。 可能载我们三人去对河? 此时天色不算太晚,船家思量了会儿,也就点头应下了。 今日的天忽阴忽情,隐隐的似要作起怪来。 船家在船头卖力地划着,时不时和船里坐着的三人搭腔,无非是说今日恐有大风,船难走。本想多讨些船钱,可是船里头无人应他,船家长叹一口气,自讨没趣喽。 船中三人,公孙宴与秦旻同坐一边,许笛则在对头坐下。三人面面相觑,只是交汇的眼神里暗藏刀剑。 秦旻见实在尴尬不过,轻轻咳了一声,退出这场眼神交流的战斗。他横竖是闲来无事,干脆侧过身子,撩着船身上的竹帘子,一看外头究竟。 船将至对岸,眼见着岸头上的草木都愈发清晰起来。 可偏偏今日撞上一个一语成谶的船家,正在此时,河面上狂风大作,船身被席卷得摇晃不已。秦旻好不容易把住了身形,脚下却湿了透彻,指尖甲板里都漫上了厚厚一层河水。 这船怕是没多久就要扛不住了。许笛当机立断,头一个冲出船,抽出他的宝剑,御剑踏在翻涌的河面上,兔起鹘落间他身如飞燕,矫健地就去到了对岸。 慎瑕!快跳!秦旻拽起公孙宴的衣袖,也连带着他一同跃到河里。 河水迅疾的远超出他二人的想象,涩水如同黄汤一般直灌进秦旻口鼻里。他习水性,脑中也只回荡着当日在江不同门外那个小厮说过的话。 秦旻死死拉扯着公孙宴的衣袖,双臂僵硬地划开猛浪,只是浊浪排空,来势凶猛,秦旻挣扎着前行了一段,就觉得浑身无力,像是被牵着似的往下沉。他口鼻里早就被灌了无数的河水,喝得他神志不清,原先近在眼前的对岸之景,也都影影绰绰起来,草木潜形。 秦旻眼前一黑,就再睁不开眼皮。 阿旻!阿旻!你醒醒! 秦旻浑身无力,虚弱地动都无法动。可是那人催的太急,他本意不愿让那人提心吊胆着,于是他费劲全力才撑开了眼皮。 慎瑕 公孙宴吊着的心总算垂了下来,他死死地抓住秦旻的手,就如同秦旻在河里死死扯住他的衣裳一般。 秦旻好不容易在公孙宴的搀扶下,在地上坐直。他四顾之后,便明白此刻自己已经上了对岸。他扭头问道:我们是怎么、怎么上岸的? 一旁搅着湿水的许笛随口应道:公孙宴这家伙的水性可好了! 一句无心之言,听得却叫本就虚弱的秦旻猛咳了起来。秦旻眼泪都挤了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反握住公孙宴的手,正色问道: 慎瑕,你通水性?你竟然通水性!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小广告】太白金星说的那个仙友,也就是找公孙宴画画的那个呢,是系列文的主角哈哈哈哈~后文还会来露个面的~~ ☆、〖卅叁〗 入骨相思知不知 慎瑕,你通水性?你竟然通水性?! 公孙宴错愕地看着情绪蓦地激动起来的秦旻,连手腕也被后者牢牢钳住。他茫然之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从实答道:我本家江南常州,爹娘也是水上人家,焉有不会水的道理? 是啊,是啊水乡出生的,哪会有不懂水的。秦旻捶着胸脯,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他咧着发白发紫的嘴唇竭力笑着。 突地,他抬起脸,脸上没有累赘的表情,只是从前坚定不移的眼神开始闪烁。秦旻直望向公孙宴,难得不躲不闭,他平静道:原来你会水。 公孙宴一下就慌了神,这样悲从中来的秦旻他还是第一次见,双目空洞,一双手却冰得吓人。他六神无主 ,连推了秦旻几下,问道:阿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秦旻强笑了笑,拂去公孙宴前来帮衬的手,执意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在水中搅和了许久,光从他骤然间就蜡黄了的脸色里俨然看出他的体力不支。 秦旻按着抽筋的右腿,艰难地往前拖着步子走着,边走边喃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39 喃:我能有什么事简直是浑身舒坦,神清气爽这么久以来,落一次水竟是最真实的 秦旻始终挥着手不许公孙宴跟着。公孙宴也只能咬牙留在原地,目送着湿透了的他跌跌撞撞地拖着腿往疏林里走去。 草地被一步轻一步重的步伐踩得沙沙作响,响声愈发地低下去,秦旻也渐渐淡出公孙宴视线里,直至缩成个颤抖的黑点。 在这期间,许笛坐在一旁的小高坡上,手里转着宝剑,难得的观棋不语。 公孙宴维持着秦旻走之前的站姿,纹丝不动。如今这方土地上只剩他和许笛两人,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要上演。 宝剑出鞘入鞘的铿铿声不绝于耳,公孙宴苦笑道:许道士,北上有一只杀男戮女不计其数的的狐妖,道行已有千年。 九层轩向南百米有一户人家白日不出门,住户是一对成婚不久的夫妇。我能告诉的你便是那个丈夫将不久于人世,你若有兴趣去探查,就能知道那花枝招展的女子为何频频夜半出门的缘故了。 还有,就连白云山里也有、 许笛不愿再听,他冷声打断道:我还知道,我面前站着的一个出自前朝秦王爷府的百年游魂,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公孙宴微僵,隐在袖筒底下的手止不住地打颤,我不过是个插科打诨的罢了,你要是有意收妖伏魔,我说的那些妖魔鬼怪皆是道行不浅,于你足矣。 许笛睨了他一眼,不禁嗤笑,他从怀里抽出几张黄符,看似无意地甩了几甩,对我来说,一张符一把剑就能斩下的妖,没有丝毫吸引力。 语毕,他口中念诀,手中黄符瞬间化灰,洋洋洒洒漫天满地。 而像你这样的,实在是叫我许笛跃下小高坡,话语止于于此,异常得耐人寻味。他踱着步子,在公孙宴跟前跟后徘徊,他脸上笑意不褪,直勾勾的眼神仿佛在面前这个僵若朽木的游魂身上挖掘私隐。 许笛移步换影,刹那间把自己送到公孙宴背后的空门。宝剑的剑柄直抵公孙宴后背,而他几乎是挨在了公孙宴轻颤的脊背上,他低语道:离洛阳不远的那个小镇里有三起命案,连带着露水桥上死了一个船夫,到了洛阳之后又是顾敏之身亡,都是你干的吧。 公孙宴被他的宝剑顶得不自觉的挺起腰背,他额头上冷汗泄如瀑布,面对许笛这个不知根知底的疯癫道士,他向来没有把握。 你究竟在清和观里胡言乱语了什么?! 许笛佯装被他猛地拔高的语气吓了一跳,连连倒退几步,状似惊诧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倒是秦旻那头笨驴我说了不少你。 不过,他和一个道士大肆谈论你,你觉得该说的是什么? 许笛拔剑出招,一个侧身点地反手抄过头顶密集的枝杈,不假思索地挥剑砍下。宝剑锋利,招数毒辣,地上很快就是堆起残枝败叶。他舞了一阵之后,便收剑归位,笑道:许久不练,手痒了。 他这一故意而为之的解释并未挑起公孙宴的注意,事实是当他说出秦旻二字的时候,公孙宴就已经心乱如麻,无暇再去顾及其它。 晚风又起,地上的残叶因风而起,吹到了公孙宴身上,而后又被接踵而至的夜风吹到更远的地方。公孙宴头一回觉得自己险些被这风带跑,他好不容易稳住脚跟,摸着被枝叶刮擦的地方,手臂上有触觉,却无痛觉。 这便是消弭不去的阴阳两相隔。 公孙宴不由地仰天大笑,笑苍天无眼。 百年里他做了多少,他甚至不惜自己仅剩下的三魂七魄,可他得到了什么? 第一世里,他惨死于王爷府中那些侍卫的拳脚之下,带着交杂的爱恨离世。 第二世里,他被秦旻招来的茅山术士困在锁妖绳中,至今都畏惧鼓声。 到了这最可笑不过的第三世,他终于得到了报应,从此再无公孙宴 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看来都是些荒唐不过的屁话。 秦旻那小子愚钝,不过他也不可能再蠢下去了。许笛得意地扬头,一切都按照他所预计的发展,他又走回到一败涂地的公孙宴眼前,与之坦然正视道:之所以我非盯着你不放,是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你一个一无是处的游魂,随时都会被像我这样除恶惩奸的正义道士收服,是凭着什么念头支撑你到现在还这般执迷不悟? 你明知秦旻已非百年之前的他,他与你同为凡人肉胎时就是无缘无分,难道到了如今一人一鬼殊途时还能开花结果不成?许笛困惑地捶着脑袋,锁眉深思良久,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许笛对上公孙宴抛来的眼神,从中他似乎也或多或少的读出了些迷茫。这一短暂的迟疑,他终于恍然大悟其实就连公孙宴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执着如斯。 不论是人是鬼,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若是公孙宴自己能明白是何缘由,他又岂会无视脚下天堑鸿沟,甘愿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许笛蓦地一笑,这一笑低沉婉转,不再如以往的咄咄逼人。 我对阿旻没有恶意 许笛轻哼一声,却也不再冷言冷语,他往疏林里拐了一眼便就眼尖看到了拾了一堆柴火回来的秦旻,故意扯嗓子吼道:秦旻!秦旻! 秦旻步履沉重,他身上的水也发干了不少。或许是河水冻到了他身子骨里,他青紫的嘴唇一直上下打架着。 许笛扯嗓子的一叫唤,不仅喊得秦旻腿肚子一抽,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赶,就连久不变更姿势的公孙宴都背过身来,眼中只有月华如练下的秦旻一人而已。 阿旻,你公孙宴甫一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他生硬地侧过头去,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出神。 许笛站在公孙宴背后,将他们二人各自的进退维谷像拨算盘珠子一样的了然于心,他趁这无语凝噎之际,滑出袖中一方早已备妥的黄符紧攒在手。 既然秦旻无意揭穿公孙宴的面皮,那就让他来推波助澜好了。 他要让公孙宴无所遁形! 许笛一个燕子回身,轻巧地足尖点地,一跃横隔公孙宴与秦旻之间的空间。他手法迅速,如魅影般眨眼间就把黄符定在了公孙宴额前,后者根本是毫无还手之力,好似一只任人宰割的牛羊。 许笛!你别乱来!几步之遥的秦旻不禁怒吼,手里抱着的干柴撒了一地。 你怕什么!许笛讥诮地瞥了他一眼,叉腰冷笑道,这只是一张定身符就叫你怕得腿脚哆嗦,那接下来的你还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了?! 公孙宴目眦欲裂,恨不得在许笛身上凿出了洞来,以泄他心头之愤。只是他受困于定身符之下,分毫不能挪动,就连嘴里都呼喊不出一声咿咿呀呀。 许笛对公孙宴的仇恨视若无睹,他洒脱地走到畏惧的秦旻跟前,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秦旻战栗地接过许笛递来的佩剑,他五指冰凉,寒气像是从他心底钻出来的一般。许笛见他那副吃瘪的阿斗样,气不打一处来,硬是把爱剑塞进了他手里。秦旻手上的剑重似沉铁,压垮了他哆嗦的手腕,才接过来就掉落在地,砸出哐当一个响声。 他立马缩回了手,负在背后再不肯拿出来。 许笛愤愤地跺脚,用掌风吸回了自己不受待见的宝剑,指着公孙宴骂道: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偏偏就不怕这个是人是鬼你都不清楚的东西了?! 秦旻这才把头抬起来,没想到他早已双眼通红,眼边挂下了两行清泪,你不是我,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感受? 我宁愿被永远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我引以为快活不过的日子。你就当我是猪油蒙了心,当我活该吧。 秦旻自嘲,方才独自走来的一路上,他脑中乱如麻,许多疑点都随着这次落水而浮出水面。譬如为何次次命案都和他有关;譬如为何从踏足洛阳起,秦七王爷这个烟消云散的古人就和他息息相关起来;再譬如,为何自打公孙宴出现之后,白衣就不再出现。 所有的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却不愿深想下去。 许笛一向信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秦旻这个高瘦小伙子在他面前蓦然间哭得不能自已时,他也一下就慌了手脚。 究竟是什么感受,才会哭到肝肠寸断。 凡情,究竟是什么 秦旻抽噎着上前,一举揭掉了覆在公孙宴额前的黄符,慎瑕,就当什么都没、 我不是你当初在临仙楼遇见的那个公子,我叫公孙宴,我就是白衣。 我不是人,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卅肆〗 旧时王谢堂前燕 我不是人,是鬼。 平淡如水的话一出,余下二人皆是脸色微变,像是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 许笛是因自己没能料到结局竟会是公孙宴当着秦旻的面自破谎言而深感讶异,他蓄势待发地走上前去,等着不久之后的好戏开台。 秦旻的脸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蔫蔫不振的模样很是孱弱。他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脑中嗡嗡地打鸣。眼前公孙宴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慢慢幻化成那天夜里可怖的病相。 咱们啊,就先寻思寻思这荒郊野外的能住什么地方,赶明儿个再早些上路吧。秦旻甩甩头,似乎这个不大繁复的动作就能驱走他心中的惴惴不安。他再上前一步,和往常一样地提住公孙宴的宽袖,快走,再找些干柴来生火吧。 秦旻,你曾经问过我那块蓝田玉佩的来历,问我你和秦绰川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现在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0 告诉你,你就是他的转世。公孙宴几次尝试挣开秦旻握紧了就不打算撒开的手,却依旧无济于事,他继续放狠话道:你要知道我待你好,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仅仅是我把你看成了他。 秦旻眼眶泛红,心里翻江倒海,只一瞬就能吞没这个战战兢兢的他。可他仍扮作欢天喜地的模样,用吃奶的力气拽着公孙宴的手腕,轻快道:慎瑕,继白云山之后,你还准备到洛阳什么地方散心? 秦旻,忘了和你承认,顾敏之是我杀的。公孙宴明显感到手腕上的力道弱了下去,他瞥了秦旻一眼,笑得极为讽刺,不仅如此,待你如生子的江不同江郎中、胡家爷孙两个以及那个任狗官都是我杀的。 秦旻的手彻底松开了,他难以置信地连连倒退,直至不堪分神的他撞上了身后的一棵槐花树。槐花从树上纷纷扬扬地泄上,远远看去,就是给了秦旻一当头棒喝。 秦旻瘫坐在地上,头上肩上或多或少地都覆上了起卷的白花。他始终垂着头,不看任何人一眼,也不置一词,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江郎中当初给他的那根避邪桃木簪。 我在临仙楼下遇到的公子,秦旻甫一开口,就如鲠在喉,话都堵在了胸口,块垒一般压得他气喘吁吁,他哽咽道:公子的贴身小厮说了,他家公子不会游水 可是你会,可是你说你会。那个缠得我生不如死的白衣,怎么会是你 手中的桃木簪不慎掉进了草丛里,秦旻干脆双手捂住脸嚎啕起来。他哭的样子仿佛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初生婴儿,思及痛处时,更是止不住地抽搐。 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揪心。 僻静的疏林里,冷月无声,天地之间,唯有秦旻这痛彻心扉的哭号。 公孙宴在晚风中身形扑了几扑,脸上那抹嘲讽的笑早已荡然无存。他生硬地别过身去,朝着一旁看好戏看到现在的许笛,道:许小道士,你不是想听故事吗?那我现在就讲给你听罢。 许笛搔首,望着远处伤心欲绝的秦旻不置可否。 这些故事,年数都长了。公孙宴喃喃自语,换谁都可以听,只有阿旻他不可以听。 公孙宴疲累地扯出了一个笑,他手中微弱的蓝光蹿到秦旻身上,秦旻当即就昏睡在槐花树下。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夜风里清香徐徐,槐花飘落自在。白花像是通了人性似的,划过秦旻泣湿的眼角,替他拂去热泪。 公孙宴提着衣袂,拣了一处干净地,兀自说了起来。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跟在秦旻身边,少说也有百年了。可仍是缘分尚浅,到头来也只修来了这么一艘破船同渡,落得个船毁人散的结局。 许笛思来想去,还是坐到了公孙宴身旁,他按兵不动,竖耳听起公孙宴早年的故事来。 说起当年,那都是前朝时候的事儿了。 那时的我,还是个日日徜徉在常州大街小巷里的人,时刻都在钻研丹青之事。 我还记得,那一年春开得分外早,常州城内城外春色甚浓,景色清新宜人,就像是预兆一般,告诉我这一年必定是个前程似锦的好年。 因此,我更是早晚都在闹市里觅一处人流涌动的地方搁个画摊。有生意时,就替人画上一幅扇面或是远山长卷;闲下来的时候,我就自在地画自己钟意的花草,提笔最多的便是初春的桃花了。 有一日,我画摊前来了一位远来的贵客,他见我画得也算是像模像样,就和我说道: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画工精湛,可有意另谋高就,不再受困于这小小画摊之中? 这位贵客试探的话正中我下怀,我赶紧搁下了笔,恭恭敬敬求他指明方向。 求字倒用不上,我说的这条路有很多像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上赶着前去呢,能不能成就了你,关键还是得靠你自己的本事。 贵客说得中肯,我也是跃跃欲试。他指的这条路,正是远赴洛阳,去参加当朝秦王爷设下的牡丹宴。 只要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便能入王爷府,从此声名鹊起,衣食无忧。 说来我并不愁吃穿,只是不满于只在常州城内做一个走街串巷的小小画匠。于是,在我对秦王爷的了解只止步于他是个无心朝政的王爷的时候,我就毅然决然地留了书信一封,只身前往洛阳。 那时我家中还有一个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母,她时常靠给人纳鞋来挣几个小钱。我这一走之后,也没想过竟会在至死前都没能和她见过面。 真去到洛阳的时候,我最初的那份胸有成竹也七零八落的不成模样。 参加牡丹宴的能工巧匠皆是各地奇才,要想在名流之辈里挤进秦王爷府还真是要削减脑袋,动足功夫。 我找了家客栈留宿,在静心等候这场比试开台之余,也绞尽脑汁想出些出奇制胜的法子。 巧的是,住我对门的一位年轻男子也同是画师,他自青州而来,还携了一封朝廷某某官员的举荐信而来。 男子爽快,他自报家门,姓方名叙。方叙他性子耿直洒脱,看上去不像是会使阴招之辈,我也不是扭捏作态的人,便有心邀他进内屋聊起了这回王爷设下的宴会。 这一聊,便促成了我和方叙的结交之仪。 本以为,这牡丹宴当是王爷宴请前来赴会的画师,之后便是各展拳脚,来场痛快的比试。我抱着这样无端的想法,一直过到了宴会前五日。 公孙,快和我去城门口看看去,说是王爷府张贴了告示。方叙神色匆匆地踏进我屋中,连房门都忘了敲。 我彼时正为新琢磨出的法子欢欣鼓舞,见他一来,忙慌乱中收起姿态,藏好画稿。 我断断续续地问道:什么、什么告示这么要紧? 方叙觉察出我的异样,在我身后扫了几眼,才道:听说是为了五日后的牡丹宴的,这秦王爷的喜好不同于别人,他招揽各色各样的人物,这些个人物在他们的行当里都是天下第一,想来他设定的比赛规矩也是刁钻的。 方叙说得严肃,可见并非是玩笑话。我那时没将他的异样放在心上,只想着事不宜迟,赶忙和他随着人群赶去了城门口。 其实贴在城门口的告示上也不过是寥寥几笔,大概意思是牡丹宴早在牡丹开花之时,便就已经开始,而王爷府会在五日之后于王府门前收取画稿,过时不候。半月之后,便出结果。 告示中还特意强调了评画之人并非秦七王爷,还是个叫做何宿仪的人物。 有意思,这秦王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秦王爷设了个虚宴愚弄众人,也还能被他圆的回来,我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叙却并不如我这般从容,他脸上写着愁云难消,满眼看去的都是前来看告示的画师们。他急得额头上热汗密布,手握成的拳头是怎么也松不开。方叙紧张兮兮地提防着周遭之人,神神叨叨问道:公孙,你说咱们有把握在这堆人里显眼吗? 我心里清楚,他话里的咱们是要打上折扣的。 我释然一笑,上前把住他肩膀,宽慰他道:比起我,你胜算要大上许多,你不还有封大官的举荐信吗? 这话像是戳到了他痛处,方叙连连比了噤声的动作。 他哀叹道:你是不知道这何宿仪是什么人,我这回算是弄巧成拙了,那封举荐信交出去,我还不得身首异处了。 能叫方叙如此发怵,我就更是好奇何宿仪会是怎样翻云覆雨的好手。 那你和我说说,他是什么人。 方叙再警惕四周,将我拉至无人处,才轻声道:何宿仪和秦王爷是什么关系我是不知道的,但能干涉秦王爷府上的事的,他可是头一人。此人若是说不上权倾朝野,那也是个拉锯党派的人物,而我找来举荐的大官恰恰和他是两派阵营,你说我这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方叙说着说着,就提袖抹抹眼角了。我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和他嬉皮笑脸着,只能敷衍着宽解他一二,没了这举荐信,你一身本事也还在,不必杞人忧天。何况,天下之大,皆是容身之所。 公孙,那你想好该怎么画了吗?方叙蓦地抬眼,撞上我的视线。 他这话有多少试探的成分我猜不出来,但这毕竟相关日后,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便搪塞他道:哪能这么快呢,我还以为五日才开台呢。 方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为琐事计较,与我并肩回了客栈。 回到客房里,我就动笔作画。别出心裁的画法我已是尝试过了几遍,用来画花是再讨喜不过。 这一画,我画的昏天黑地,不分昼夜,只觉得脑中赏过的牡丹都能跃然纸上。 临五日之限还有一日的时候,我总算搁笔收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公孙,我能进来吗? 方叙敲门敲得很是时候,我虽狐疑,却也是给他应了门。 他手上提了壶好酒来,笑道:你我相识不久,却投缘的很。明日之后,不论能否在王府里出人头地,也终究是各奔东西的命数了。我拿了壶酒来,算作饯别酒。 我深深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快黏起来了,我强打精神道:方叙啊方叙,你也说了咱们二人是有缘。既然有缘,再别也能再见,何必被离愁别绪牵着鼻子走呢。 公孙这么一说,倒是方叙唐突了。方叙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道:愿我们二人都能得偿所愿。 来,干了。 我酒量不差,可和方叙这几巡黄汤下肚,我竟是喝得醉眼迷蒙,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1 分不出东南西北就睡倒在了桌上。 再醒来的时候,是客栈小二的叩门声将我喊醒的。 我打了个激灵,脑袋虽还晕乎着,酒已经清醒了。 小二道:公孙客官啊,方公子说了叫小的在这个时辰提醒你去王爷府,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我讪讪地答道。 匆匆洗漱过后,我手忙脚乱地从床被子里放出那卷被我遮掩的好好的画作,也来不及确认什么,就连奔带跑地冲去了王爷府门前。 方叙手脚快过我,等我赶去王爷府门前的时候,实打实地见着了一回门庭若市的盛况。 我也顾不上找方叙,侧着身子往里头挤去,把不眠不休画了几夜的画藏在胸口,生怕被人磕着碰着。 各位稍安勿躁,每人把画搁在这张长桌上就可以走了,五日之后才来王府门前报到。 王府的总管出来放话,这群叫唤的人才悻悻地住嘴。 我被人插了几次足,往后推搡了几步,才终能把画交托到王爷府的人手上。 还请好好对待。我千叮咛万嘱咐,换来的只是旁人的冷眼相加。 自打那日的饯别之后,我还真没再见到过方叙,问起小二也只说方叙早付清了银两,不在客栈里住了。 又是五日,日子如东去的流水,开花结果的芳菲,总是眨眼之间就变成另一番模样。 可我没能想到,这另一番模样对我来说,全然是面目全非。 我这回早早地赶到了王爷府门前,搓着手跺着脚等着府里的人报信。 门前围了愈发多的人,我粗略算了下,似乎比收画那日还多出了一半的人来。不论是翘首等着结果的,还是抱着手臂看好戏,最后都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人们的交头接耳声几乎大过了街头的吆喝声。 我靠着王府门前的老银杏,脸上看上去是不动声色,可藏在裤腿里的脚是一直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王府的朱红大门总算打开,几个低眉顺眼的下人齐齐迎来位贵人。 哟,是何宿仪何大人。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起了头,四座皆是炸开来了锅。我也按捺不住,仰直了脖子瞄他。维持着僵硬的动作不过片刻,我的脖子就已经伤得不能转动了。在这片刻里,我只勉强打量出这位何大人是个长相俊朗的人才。 各位不急,等待并非是个艰难困苦的过程,就连傅说这一代贤臣,也是在从事版筑的等候中等来一双慧眼。 何宿仪清嗓子道,开篇便是一通道理。 他从明君说到了贤臣,从政通人和说到安居乐业,说的台下无一人再敢造次,才悠悠地道出他心中的人选。 秦七王爷邀请本官来替他做一回主,本官也是受宠若惊。底下诸位的画作我已是细细观摩过,佳作层出不穷,要从中做出抉择,实在是件为难事儿。大伙儿也都知道,秦七王爷定了条不成文的规矩,他府上招募的某一行的能工巧匠仅此一位,所以万里挑一这事儿对我来说绝非等闲。 何宿仪滔滔不绝,闲话扯了半天也没能归到正轨上。我斜倚着银杏树,听着四方的窃窃私语声又起。 想必诸位都等不及了吧,那本官也就不卖关子了。他击掌三声,传人抬上画作。 何宿仪握着那幅长卷,长卷是黄色绸带卷起,我看着分外眼熟,仿佛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方叙,方叙便是入选之人。 凉水瞬间从头浇到了脚底,我无力地贴上了树干。 何宿仪将画在众人面前展开,他嘴角含笑道:此画惊世骇俗,诸位也当没有异议吧。不如由谁来点评一下? 我死死盯着那幅画,画中的红牡丹像是鲜血一般染红了我的眼。 我手背青筋爆出,浑身打着冷战。我咬紧牙关,拨开围观人群,冲到了就近的酒肆里不由分说地提了一坛子酒出来。 我抱着酒,视死如归似的再扎回了人堆里。 高举起酒坛子,狠狠往地上砸去,我吼道:谁都不许吵! 周遭哄闹的人声一下散去,众人几乎都是惊恐地望着我这个怪人,王爷府上的侍从更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拔剑。 慢着。何宿仪将他们拦下,高声问我道:你是何人? 这是我正儿八经的头一回看清楚他。这样出众的人我画过很多次,但今日一见之后,我知道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可能我一辈子都无法凸显出来。 我顾盼四周,却没能找到方叙藏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豁出去道:我不是什么人,我来评画而已。 何宿仪抚掌道:你来评评看,本官听着。 此画甚为用心,画师心思缜密的用到了虚实相承。且看这冲和淡致的远山看似多余,实则是为了引出风韵秀挺的红牡丹。牡丹墨色极重,浓墨逗出的隐约俏丽中不掩方正,挂在王爷府上更是合衬非凡。再看这红牡丹旁的几块奇石,牡丹与奇崛山石并行,一反常态,作者在此处暗喻牡丹虽为花中贵胄,却也并非是骄矜之流。画师在山石上着笔甚多,画法乃是勒笔而行,再徐徐顿笔,只为勾勒出其中的嶙峋。以嶙峋见花之俏丽,犹如以黑衬白,花更美矣。 我这肺腑之言吐出,浑身都轻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倒看出了不少本官没能看出的门道来。 我自傲一笑,也不朝他拘礼,直接道:草民公孙宴,这幅画正是出自我之手,还望何大人明察! 作者有话要说: ☆、〖卅伍〗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说完笔直地站在原地,周围说三道四的声音又渐渐浮了出来。 何宿仪他却依旧是端着官腔,一脸的见怪不怪。他阴阳怪气的说话态度让我好不舒爽,他嗤道:果然这种事情年年都有。不过你也不必因为进不了王爷府,就心生歹念,秦王爷说了,来参加牡丹宴的各位画师都能领份赏金回去。这些银两比能起让你们后半辈子享清福那自然不能算多,但好歹也是王爷他的一份心意。 何宿仪就此看向了我,自然而然地把话锋又调转回了我的身上。他斜着眼上下瞟了瞟我,仿佛他早已习惯了盛气凌人,你是叫公孙宴吧,你若要狮子大开口还嫌不够,你就领个两份回去,算上本官犒赏的一份就得了。 何宿仪的态度摆明了是觉得我跌进了钱眼里,甚至可以为此不择手段。 何大人,您这话未免有些刺耳了。我望着他冷笑,那时的我初出茅庐,也不懂得收敛锋芒,只知道这何宿仪的一番话踩痛了我。我疾步上前,与这个目中无人的朝野大官仅仅几步之遥,我不躲不避,道:何大人展望河山时留下的诗篇想来也不愿被冠以他人名姓的罢?诗画不分家,大人理应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何况说到此处,我特意顿了顿,背过身来朝向底下一众云里雾里的看客们,何况方叙至今仍未现身,这难道不可疑吗? 王府门前的同行们又骚动起来,不少人围作一团指指点点。我试图在乱糟糟的人堆里把方叙这个偷画贼捉出来,可惜我在明他在暗,找得双眼酸胀也都只是白费功夫。我叹了口短气,一个曾经可以对饮祝酒的深交好友,竟然也会摇身一变变成了梁上君子,我心里实打实的不好受。 在我感慨良多的时候,何宿仪话里的挖苦暗讽又如同冷箭放来,公孙宴你还挺会来事儿,做一小小画师岂不委屈了你? 他不正眼看我,只向身后比了个动作,压根不将我的委屈放在眼里。他当我的默不作声是默认,便更是冷嘲热讽道:为了能进这里的门槛,你就闹了这么一出?本官明明白白告诉你,王爷府向来只收身家清白的人,不说你现在是不是一派胡言,光是你今日在此的兴风作浪就能叫你这辈子都进不了王爷府!再说了,你能证明这幅画当真是出自你手吗? 这时,王府大开的朱红大门里涌出来两队面无表情的家仆,一人手提一袋散银,动作僵硬地将府前的人打发走了。 短短时长,王府门前就清冷了下来。家仆训练有素地齐齐回归府内,他们绝尘而来又绝尘而归,只剩下那些被他们的踏步扫起而遗留在我肩头的扬土。 我拳头收在袖筒里,和风迎来,乱花狂絮迷了人满眼。在风片携来的红英里,我与何宿仪皆是衣袂飘飘长发浮动。直至此时,晌午的太阳高照时,我的一头热总算被吹走了些。 原先画上的一方印权且能证明我所言不假,只是事到如今这方印估计也被方叙涂涂改改成了画中一角。 我一时吃瘪,此刻和风已走,我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 何宿仪把我的为难看在眼里,他掂着手里两袋鼓囊囊的钱袋,笑问道:公孙宴,你若现在拿着这两袋子钱离开,本官可恕你口出狂言之罪,并且本官大可以保证这事儿没人会说给王爷听。 若是连王爷都不通报一声的话,我岂不就是吃定这哑巴亏了?! 我也管不上三七二十一了,豁出去地拦住何宿仪回府的去路,不知哪来的和他叫板的胆子,高声道:劳烦大人把所谓方叙的画给我看看! 何宿仪冷冷瞥了我一眼,隔上几句话的间隙才寒声道:也好,本官就让你死死心。 他从袖中取出那卷画,倏地摊开在我眼前。动作迅捷,画纸被骤然打开的声音还留在耳边脆脆地响着,隔着纸张我似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笔墨香。 而我在画卷上落印的地方完全消失了,就连方叙涂抹修改的痕迹都找寻不到。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2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可能重画!我一把扑上前,从何宿仪手里夺过画,神色惊恐。 我抖着手指,唇齿都在战栗。我细细地看着,连角落都不放过。 其实,你那段评论还挺出彩的。何宿仪冷不丁从我手中抽回了那幅画。我的眼神愣怔地追寻着他,看着他将画稿重又卷好纳入袖中,看着他悠悠地再抬起眼,凉薄地与我对视。 他说:只不过,这画里哪里有你所谓的嶙峋怪石?只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木桩子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如此。 方叙没有偷了我的画,只是盗取我画中精髓,保留了大概,去了些衬物,再添以自己的想法,如此偷梁换柱下来,也成就他的今日。 我却没有法子来为自己证明清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宿仪迈着端正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王府内。大门掩实,我起先那点散碎的希望也都随着那声厚重的闭合声烟消火灭。 我沉重地转过身,仰面朝天广阔蓝天依旧,清风又驾白云而来,那么一瞬里,我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走投无路。 我低头趿拉着靴子挪着身子往前拱,险些就撞上了跟前的一人。 他倒显得比我还局促,忸忸怩怩道:那个,公子、公子你酒钱还没来得及付他大抵是酒楼里新来的小二,说话都还不太利索,他前前后后看尽了我的落魄,有些于心不忍,公子,你若、若是兜里不太方便,那便就和你一笔勾销了吧 销什么销。我勾过他肩头,带着他朝前大步走,上酒楼喝酒咯! 小二被这我突来的亲近更是弄得进退不是,只得领着我这潦倒汉走进了酒楼里去。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酒楼里所有人都把视线汇聚在我身上,而他们低语交谈的话题也都紧扣于我。我偏过了头,快步走到了大堂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想逃避自己加固在自己身上的镣铐。 那这位公子,你要喝什么酒?这个小二颇通事理,也善解人意,他早看出了端倪,所以轻声凑到跟前问我。 我扣着台面,一声接一声,好比琵琶断弦般让人听得难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酒既也是洛阳名酒,那就上点吧。 不要些小菜吗?光喝酒,那太容易醉了。 我摆摆手,就怕这么猛灌下去都醉不了。 杜康酒醇,毫不辜负它美酒之称。酒色清冽,从酒坛子倒进海碗里的声音就好比是潺潺的溪水声。我一碗续上一碗,被它入口辛辣而后甘甜的口感迷得神魂颠倒,仿佛整个人都飘忽在了白云之巅。这般让人忘却痛苦的魔力,是后来我尝到的来自阴曹的百忧解都无可比拟的。 就在我喝得人畜不分时,坐在我后桌的人鬼鬼祟祟的谈话内容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说秦王爷和何大人是那种苟且的关系。 我餍足地打了个酒嗝,捧着海碗在心底嗤了一声,暗道我早瞧出其中的猫腻了,不然那何宿仪敢在王爷府里发号施令?! 心里虽是对身后几人很是批驳,可我还是侧着耳朵偷听。 那可真是伤风败俗了,皇上也不管管这七王爷。 管!哪能不管这档子事!我听说啊,这回秦七王爷跟着圣驾一同下江南,也是皇上一番心意。都说江南女子那和水似的,那叫个一美呀,只盼着秦王爷这回能开窍啊。 我看难。说这话的人还咂了咂嘴,如果只看样貌的话,你看何大人那面皮也是够出挑的,你这辈子能见过几回这种俊美长相的?王爷为着这张脸这个人都能不要京城的家宅黄金,也不要京城里上赶着嫁他的大臣之女,马不停蹄地来到洛阳落脚,可见要他马上对什么江南美人看对眼也是难如登天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秦七王爷明儿傍晚估计就得回来了。 哟,消息还挺灵通,你怎么知道的? 这两个好事者的后话都湮没在一波一波涌来的嘈杂声中。或许可以说的更确切些,他们间的对话于我来说断到此处是恰好不过。 我抖擞了下精神,头脑晕晕乎乎,却不再是混沌一片。 我心头那捧飘着青烟的希望之火仿佛又点上了火。 秦王爷明日傍晚就能回到洛阳,姑且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只要我能守着株,就不信待不到这只兔。 小二,来结账! 我徒步走回打尖的客栈,想了一路该如何引起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的注意。 曾教我画丹青的师父说过,描摹佳作必不可少,只是一味的描摹反而会固步自封,所以作画也好,旁的也罢,皆要走奇绝之路。 既是奇绝,那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来一招欲擒故纵。我踏进门槛时,已是计上心头,不由地得意一笑。 跟在我背后的小二不明所以,凑上脑袋例行公事地问道:公孙客官,今天夜里想吃些什么? 不忙不忙。我拉出个长凳,招呼他坐下道:你先和我说说,洛阳城里哪儿有卖伞的地方,我有要事要办。 次日我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地在洛阳城里晃了很久。那时洛阳里还没有瞿有成垒起的百尺高,更别说后来被萧家人巧取豪夺之后更名的九层轩了。 我在那时只是雏形的洛阳春里茶楼里听听小曲儿,斟两杯好茶,还去了条热闹的叫卖小街,大半天过得轻松惬意。 直到傍晚,我才回到客栈里背起我备好的包袱,一路匆匆地赶到了地段偏远的秦王爷府前。 王爷府地处静谧的城郊一带,葱茏绿树之下百草丰茂野芳娇艳,绿绒之间忽而可见三瓣红花或是低头紫花。而只有穿过府前一条百余步的碎石小路,才能勉强看到我上次喝酒浇愁的那间小小酒楼。 我挎着包袱,定定心心地守在回府的这条必经之路前,徐徐缓缓地摊开包袱里的东西。其中是几只画笔、一方砚台,还有不可缺的几柄油纸伞。 还缺了些颜色啊。我一个人咕咕哝哝,全靠自言自语来排遣寂寞。我绕到了草丛里,拨下了凤仙花花叶,再揉了一丛青草。 此时恰好马蹄得得而来,隔上老远的我似乎都能听见这些劳顿的马儿粗重的鼻息。我远远地朝路的另一端观望上一眼,尘土飞扬而起,就好似一幅塞北画卷一般。不论是匆匆一顾,还是细细打量,都只能看到与车马齐头并进的扬尘。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个悠闲坐在马车里的秦七王爷与将会在我接下来短暂的一年阳寿里举足轻重。 卖伞画,卖伞画。我扯着嗓子干吼,伞中一角隅,雨中一天地。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天地。 滚滚红尘而来的车马声,似乎与我毫无兴致的叫卖声成了浑然一体的存在。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卅陆〗 病树前头万木春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世界。 我口中心不在焉地念着想了半日的对仗句,匆忙斜眼瞥着王爷府一行人的动态。 马车愈来愈近,我瞅准时机,在远行而来的锦帔车舆将将要行至我的摊子前时,乘其不备地撑开其中一柄竹骨伞。 赶路的骏马受了惊吓,稳当的马蹄子声当即历乱起来,这骑难以控制的马儿更是高举起前蹄子要向我这方向踢来。明知这秦王爷养出来的马必是生来的烈性子,好尥却不好驯,我倒也不躲不避,一边从容地听着马嘶萧萧,一边认真地拖着伞骨细细观赏,口中还不忘我的对仗句。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世界。 我当时想的明白,若是中了马蹄子一脚能换来与秦王爷亲近的机会,那任它把我踹得两肋断裂,也是不打紧的。只是,我没能想到,除我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淡定之外,车舆里的还有一人也是处之泰然。秦王爷坐在车厢里,也不听他发出一声责骂或是惊呼。他在里头一言不发,不禁让我怀疑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就在马蹄子还有小半寸就要落在我肩胛骨上这千钧一发之际,府里的马夫赶紧扯紧了马缰,硬是凭一己之力在眨眼间将烈马驯服,牵制住了这匹狂妄的马儿。 小的驭马不精,让王爷受惊了,还望王爷恕罪!费上大工夫稳住烈马的马夫颤颤巍巍地撒开缰绳,他腿里发软地从车前跌落下来,惨白着脸色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我快意地收回了竹骨伞,暗暗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马蹄子一劫而暗自庆幸。我本还想仰直脖子细瞧,哪知才刚探出半个身体就被秦王爷亲信亮出的长剑给逼退回原地。 你是何人!蓄意谋害王爷是受了谁人的指使! 长剑直抵着我脖子,寒意逼人的剑气就此萦绕,我生怕微微一动弹就在这杀人不眨眼的兵器下流血而亡。 兵哥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什么人物,只是来卖伞画的。 卖画?握剑的小哥冷哼道,王府门前岂是你该卖画的地方?! 小哥义愤填膺的很,说罢剑又朝里刺了一分,我脖颈上立马被割出一道长而不浅的口子来,血滚到了前襟上,顿时红得如同路边的啼血杜鹃一般。 横竖是拼了性命了的,成败就在此一举,要做就做得绝些。颈项里的剧痛再次袭来,我咬紧牙关告诫自己。 我心里无底,表面上却强作镇定。我笑着觑了一眼定在我颈中不动的长剑,打趣道:兵哥,王府门前是不是我该摆摊卖画的地方我不清楚,可我还没听人说起过,这条路上不许人卖伞画了? 这位打头阵的小哥吃了一瘪,怒瞪着圆滚滚双目,似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3 他在文字上捞不到一点好处,只好在武力上欺负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画匠。小哥原是冷冷地看着我,他蓦然作笑,左手轻轻在剑尖上弹了一弹。 这不动也罢,长剑顺着他骤降的力道在我项里上下蹭了几蹭,又胡乱割出不少道子。我一时吃痛,仰面狠狠剜了这冷血的小哥几眼。 知道痛了?他嘲弄地笑道,你说还是不说,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子华,别太过分了,你到本王身边来。 车舆里默不作声良久的秦王爷总算出了声。 他这一声唤,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小哥只得悻悻收剑,退回到马车旁。 我碰着脖子里开裂的伤口,蹲坐在原地倒抽冷气。 你说你是卖伞画的?车帘被挑起,露出半张人脸来。秦王爷这张脸我已经看过了百年,早已经烂熟于心,若要我再用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词藻来描述,那都是妄言了。我只记得当时劈头盖脸而来的感触,便是一阵心悸,一口气提不上来也沉不下去。 这样的感觉,在我年有十五时也有过一次。 当时的我看上了刘掌柜家的小女儿。 我怔怔地看着轩窗,意要透过这雕花木窗想象出秦王爷的全脸来,直到被那个耀武扬威的小哥几次提醒,我才回过神来,谦卑答道:回王爷,草民确实只是来卖伞画的,没有别的意思。 秦王爷听罢就低声笑着,他忽地偏过脸来,淡淡地从苍青的车帘子里瞥过来一眼。他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为冷淡,这样的天壤之别就像在七月流火中看到了絮絮飘雪。 本王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打了个激灵,看来这秦王爷也并非是寻常的沉溺于声色犬马之辈。我忙回话道:草民不大明白王爷您的意思。 不明白?本王则以为你现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秦王爷收回了视线,也撤回了挑起车帘的左手。他如同我打趣小哥一般,打趣我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本王就由着你摆摊就是了。只是这里人烟稀少,怕是你只剩下赔光了本钱这么一条路。 秦王爷此话一出,随他出行的府中各路人物都齐齐归位。几位佩剑小哥围着车舆四方而立,马夫也从地上爬起重回车前,勒起马缰,大喝一声,扬鞭就走。 等等!我不顾颈项里还疼着肿着的伤口,甩去满头冷汗,一跃到车前,亟亟跪地道:王爷说的没错,草民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草民想请王爷给草民一次机会,一次能够考量我是否能进王府的机会。 可惜车舆木门紧闭,再无打开迹象。秦王爷目的达成,他既已知道我故弄玄虚的理由,也就漫不经心地答道:本王设下的牡丹宴似乎在前几日里就结束了吧? 昨日方结束。 事已成定局,本王为何要为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破例? 地上的沙砾尖石磨得我骨头生疼,我终于明白为何刚刚马夫要龇牙咧嘴了。我垂着头思索如何回话才不会再吃一回闭门羹。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若还像回答何宿仪那样从实而道,只怕秦王爷都不会给我说下去的机会。 我想了想,道:草民阴差阳错之下,不慎错过了牡丹宴。昨日有幸看到了入选的画作,草民自以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口气倒是猖狂得很。秦王爷寒声反问我道,就凭你这些伞画,你就能敌得过何大人一双慧眼识出的英雄? 是骡子是马,王爷大可以牵出来溜溜。我扭了扭身子,险些就要跪不动地了。 好!车门突地打开,秦王爷身量尽现我眼前。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让他在小小一方车舆之中,也如同独钓江山一般,他摸着手上的温玉扳指,道:本王招募天下能工巧匠良久,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敢于寻上门来的人。 你行事虽鲁莽,却也粗中见细,看得出你今日走这一遭也是用心良苦。 我抬起脸,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 秦王爷看到我这越礼一视,却也笑了起来,笑靥如花这般俗气的用词用在他身上也文雅了起来。他道:本王念在你煞费苦心,那就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后的此时,子华自会在此地等你。任你是画伞画还是画别的什么,本王只想瞧瞧你能如何妙笔生花。 这番话下来,我感激涕零,眼中聚起热泪,差点就要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 我重重地磕上三响,凝噎道:草民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牡丹宴的宴字。 公孙宴,公孙宴。秦王爷逐字念道,你与本王设下的宴会还真是缘分匪浅。 作者有话要说: ☆、〖卅柒〗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与本王设下的宴会还真是缘分匪浅。 我跪在石子地上,这回却不再觉得膝盖隐隐作痛。我挺直着腰背,紧锁眉间,双唇抿作一字型。秦王爷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只得朝着车中人由衷地抱了一拳,感恩道:公孙宴多谢秦王爷,秦王爷大恩大德,公孙宴哪怕是当牛做马也是还不清这份大恩大德的。 这话现在说,还为时尚早。秦王爷的手再次从轩窗里探了出来,远远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只听他又道:你别忙着向本王千恩万谢。你若进了这王府,那有的是你凭自身本事报恩的机会,你若进不了了,那又该当如何? 我朝着他那方向干瞪眼,咂巴咂巴嘴竟不知道还说什么好。我抱着的心态便是方叙借我的画一步登天,那我自然要进王府不是难事。 我从起初的谋划到眼下近在眼前的成功,还真没给自己留过一条失败的后路。 许久过后,秦王爷悠悠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本王就替你说了。 你私拦王府车舆,使得马儿受惊,若非今日王府里还有个驭马能手,本王岂不是要被你害得命丧发狂的马蹄子底下?你若画技高人一等,本王如此惜才,定是会敞开大门相迎,今日之事本王就当做没发生过。可倘若你画工不济,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那本王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何宿仪何大人是刑部的人,到时如何处置你,也不过是手起刀落眨眼之间。 秦王爷说得平平静静,我在底下却是听得心惊肉跳,眉心一抽一抽地跳着,掌心里湿答答的,里头全是我吓出的冷汗。我原先还敢与那尊王府车舆对上几眼,现在只能低眉顺眼下来。 没有人会不怕死,我就算胜券在握,也会怕那冷不丁蹿出来的程咬金。 我在这股直冲心门的畏惧中无法自拔,就连旁人连连叫了我几遍大名,我都充耳不闻。 如今回想回想,也觉得当时的自己分外可笑。怕死有何用,那会儿的自己怎会料到短短一年半载以后,我就成了具孤苦无依的游魂,在尘世里飘来荡去,毫无出路。 公孙宴。秦王爷耐着性子喊了我第三声,不过还是听得出来,这秦王爷只怕要压不住肚里蹭蹭直冒的肝火了。他冷静了片刻,方道:你要是怕了,本王大可以当今日回府一路通坦无阻。 我赶紧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忙不迭地回过神来,草民不敢打退堂鼓,谢王爷成全。 那你还要停留在此处?几日之内要赶出一幅佳作来可并非易事啊。 我向秦王爷磕了磕头,目送着王府车马疾驰而去,这才扶着身旁老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我这一起身,才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简直是身心俱疲。 裤腿上嵌满了碎石子、小沙砾,这时那种千针刺的疼痛才悉数袭来。我弓着腰边是大口大口地吐气,边是拍了良久,才将裤子上头的灰土除却干净。 此刻于我来说,画什么拿去交差,又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一筹莫展的我于是顺着树干又徐徐蹲坐在地上,手撑着脑袋,一时入了神。 牡丹宴时,众人虽是挤破脑袋争抢那一个名额,但也起码知道手中的笔直指这洛阳城里最独具风姿的牡丹花。 而如今,我该作什么画才能让这个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秦王爷眼前一亮。 果然还是没有坐享其成的事儿,天上不会掉馅饼啊。我捶着腿,望着碧青色的绝妙好天,沉沉道。 三日之后。 我怀抱着连守了两夜才赶出的画站在王府门前,可这前后两次心境大不相同。 王府顶上的这片天纤云弄巧,我深吸一口气,留恋再地多看一眼。阳春三月里,蓝天白云澄澈如静水、如明镜,碧海水色如烟光绿草,怪不得会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对每年的春光好处时大加赞赏。 也不知,今年还能否看尽桃花落了。我悬着一颗胆,任清风卷发而过,心里热了好一阵,又凉了好一阵。 我生辰在四月初八,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桃花都谢了好一段时日,早就被海棠取而代之了。大概就是出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心态吧,在我生辰里愈是看不到桃花,我对它的喜爱就愈是疯长到了寤寐思服的境地里。 怕只怕成也秦王,败也秦王。我揣着画卷,跺了跺脚,又叹了一声。也不知明年此时的我是化作泥土了,还是早得偿所愿进了这王府里。 咳咳。咳咳。公孙宴 我正思绪繁多之时,这一声长唤叫我停得恰到好处。我缓缓转身朝向王府门口,望着两道排开的朱门之中笔挺挺站着的人。 我拱了拱袖,客气道:子华小哥。 子华他脸上一红,横眉倒竖,假嗔道:我比你大不上多少,别一口一个哥叫得亲热。 晓得了,子华。我上前两步,把怀里捂热了的纸画送给他,交代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4 道,这画劳烦子华转交到王爷手里,公孙宴就住在三泰街上的永德客栈里,若到时候要拿我刑部里,就请去那里找我。 子华却侧了个身,叫我递上去的手扑了一空。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点头而道:还算是得体。 我不明所以地配合着打开双手,任由他打量个透彻,子华,我这身行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子华默了片刻,瞥着我道:王爷有请,请你带着画去府上一叙。正巧要是你惹怒了王爷,你这身衣裳也能做身寿衣随你而去了。 王府地广,一走进去便是晕头转向的九曲十八弯,无数几道曲径通到不具名的幽处,府里似乎只种下了牡丹,牡丹花开到好处,鸟鸣到盛时。 我头一回来到这般雕栏玉砌的家宅里,跟着子华前前后后转悠着,只记得如了眼的皆是钉头磷磷,平凡式样进了这王府俨然都成了稀世珍品,里头的每一处都如诗如画。 我本来还想再多趁此得来不易的机会多看上两眼的,可子华在前头领路,只知闷头管自己走,全然不顾跟在他身后的我,是否能跟得上他轻如燕的脚步。 子华,子华且等等我 子华猛地一背身,恰恰叫来不及收步的我撞上了他肩头。 子华不悦地瞪目,忙伸出两指并齐,按着我左肩,硬是靠着两个指头作为支点,把我推到了两步开外。他脾气火爆,一点即燃,若非府里有一堆繁文缛节要守,他怕是早就对我挥剑相向了。 子华骂骂咧咧道:我要是等了你,那王爷就得要等着你我二人了,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我们王爷等你上一时半刻的。 子华教训得极是。我仿佛没脾气似的,不和他一般见识。倘若我今日福星高照进了王府,那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弹指一挥间;要是我有去无回了,还计较这份做什么。 我斥了斥袖,弯腰道:子华,烦请接着带路。 带带带,带什么带!子华乜斜我一眼,他弹着剑柄,不耐烦地朝前努努嘴,道:公孙宴,你这人不长脑子还不长眼睛吗?!王爷他不就在前面,你还磨蹭个什么! 我眼前蓦地一亮,而后又不禁轻声叹气,暗道以他这暴躁性子,想来跟在秦王爷身边也成不了多大气候了。我抱一拳,以示对他不辞辛劳的感谢,继而再速速提步走着,一步一步迈向离我百余步之隔的秦家七王爷。 府中凿了大玉盘似的人工湖,青青柳色绕岸拂水,雍容华贵的牡丹更是围湖而生。湖中平桥逶迤曲折,一路折弯到了湖心。人工湖的湖心里也别有洞天,竟能连着平桥垒起一座玲珑有致的红顶亭台。 而今日的正角儿,那个我一步一步迈向的人,正背坐在这间湖中亭台里。 我望着那一团小小背影,乍着胆子赶紧过去。此时正是晌午时,太阳直打在我脑门上,晒昏头的我不禁心思旁逸,想起三日前与他的那一遭不大寻常的会面。那时就只觉得秦王爷这人初见下来不算是好接触的一类,脸上无笑也罢,笑起来就如同笑面虎一般,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公孙宴,你还打算挟着画走到什么地方去? 猛地台面上发出短促的叩击声,我吓得连连回神。 我忙四顾起来,一看自己竟恍恍惚惚中走到了亭子的美人靠边,再走两步就要磕上了前头的栏杆,跌进了人工湖里了。 我按着心头,余惊方消,退回几步到秦王爷跟前,而后俯身谦卑道:公孙宴,参见秦七王爷。 请起,不必如此拘谨。秦王爷客套了一声,他又敲了敲身前的桌子,道:你到此处来坐着,本王想与你随意聊聊。 我这才像获了大赦一般扬起脸来,原来秦王爷叩了几响的并非是他身前的一方桌案,而是他手边的另一石凳。 秦王爷见我仍在原地打量不休,他干脆展展眉大方地与我对视,笑了一笑,道:本王都请你落座了,你还杵着做什么? 哎,哎。谢王爷赐座。我立马应和着,屁股才沾上沁着凉意的石凳,就顺手把画呈交给了他,王爷这是我作的画。 他挥袖接过,似笑非笑地瞥着我,还把我花了心血的画拿在手里像是称斤两一样地掂量了几番。秦王爷打趣我道:你这回怎么口气不及上回大了? 被他一说,我腼腆地搔着后脑,笑着打哈哈道:回王爷,上回是剑走蜻蛉,为了博得王爷一顾才出的下策。今日是真刀真枪的来比划了,就怕遇上了会家子,不敢轻狂。 你倒是也实诚。咱们先不忙着看画,先随性所至,聊些天南地北。秦王爷顺手把画搁在了一边,将他杯子里晾凉的茶水倾倒在地,又气定神闲地为自己、顺带也为我斟好了热茶。 茶水很烫,起了一层雾帘。在这迷迷濛濛中,我竟宽了心地端详起王爷来。 许是水雾柔和,秦王爷在这薄得好似不存在的水帘子后头也乍然间平易起来。 他生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眉目英武的细致程度不消多说,倘若叫我描摹出来也要耗上小半天来。 你为何想进王府来?秦王爷打破沉闷,将半杯热茶推到我手边来。 我慌慌张张地谢了恩,又慌慌张张地捧起茶水猛倒了一口。这半杯新茶长驱直入我口中,一路烫起了水泡。碍于王爷尊驾在前,不能冒犯了,我痛得有苦难言,扭曲着五官,掐着大腿硬是忍了下来。 秦王爷嘴角一抽,笑出了声来。 本王说了,你不必拘谨。 我脸上臊得慌,尴尬地望了他一眼。此刻,萦绕他面前的雾帘尽散,秦王爷仍是那个高不可攀远不可及的秦王爷。 我心里头滋生出来的那一点点亲近意思也因此消弭。 回王爷,公孙宴想凭借一技之长进了王府光耀门楣。 哦?他这一声反问耐人寻味,好像能光宗耀祖的法子不知这一条吧?而且,我这王爷当的有名无实,只醉心大千世界里的花花绿绿,也不好国事家事,你图什么? 我听不出秦王爷的语气是否不善,却已是心惊肉跳,毕竟打从发问开始就已是暗藏汹涌。我提着衣袂,扎扎实实地跪在地上,谢罪道:公孙宴言语冒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反显得是本王无趣了我。秦王爷往我空了的茶杯里添了一注水,无所谓地笑笑道:起来说话,你跪着我坐着说的多多少少不自在。 我战战兢兢地坐回石凳,捧着方才一杯烫得让我直跳脚的茶水暖手,被吓走的一身暖意总算零零星星的返回。 庙堂高远,我一小小百姓,自然也只是管闷头做着自己每天该做的活计。说句大逆不道的,当今天下是皇上手握实权,还是大臣倾轧朝政,都影响不到我一日的生活起居。我口无遮拦地说着,只为在人精似的秦王爷面前剖白自己。我瞄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他,继而道:但是,王府在我眼中看来却是不一样的存在,就像科举考试一般。进了王府,就如同摘得状元郎头衔一般,是对你身怀技艺的认可,这天下还有谁人不知秦王爷门下只收天下第一,向来宁缺毋滥。 秦王爷托着腮,状似认真地听我说完了这番略显恭维的说辞。他抬了抬下颌,直朝向我的那杯茶水,喝。 他静静地、心满意足地看我一口饮尽杯里温下来的茶,才慢吞吞道:公孙宴啊,本王三日前看见你的时候,就说你这人做事粗糙急躁得很,你想本王是当今天子的七弟,你当着本王的面肆意搬弄天子是非,你就不怕本王着你拿了你? 怕,可公孙宴对王爷应当是不窝藏私心的,要进王府,就不该在王爷面前存着心思。 秦王爷大抵是挺多了拍马溜须的话,听了我这平平淡淡的迎合也只是摇头笑笑,又道:本王也还说过,你做事粗中也可见细,看得出你的用心。每个进了王府的人,本王都会问他们一遍为何想进王府。每个人的答案开始都千篇一律,为了家族,为了个人。然后本王就会又说了,本王置身朝廷之外,只是个好些名人字画好些文墨巧艺的王爷,给不了他们什么。这些人的答案开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数人回答了什么,本王都记不大清,可像你这么坦诚的,本王却记下了。 我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接着捧着开始发凉的茶杯。我讪讪地点头,不知道如何搭腔的时候,傻笑几声是最好的应答。 你是哪里人? 江南人,本家常州。 倒还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在回忆里,很多东西都像放久了的水墨画,时间愈久,能记准的也就愈少了:子华、王府里的其他人以及王府里绝大多数的建筑摆设在我脑中都成了一团又一团厚重的墨斑。好像我过往的记忆里也就消散的只剩下秦绰川了,还有与他小心翼翼谈话时的那间湖中亭台,还有他闲来无事时放眼望去的大片牡丹花 后来秦王爷与我扯了许多常州里好玩的街巷、好吃的零嘴,许多我熟的不能再熟的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又多了份让人着迷的魔力。我竟不自觉地被他牵引了进去,与他从我少不更事时的常州一直说到了将我滋养我成人之后的变化。 就好像,就好像后来我遇到的秦旻,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衣袖同我说起他那些老掉牙的往事时一样的手舞足蹈。 终于等他兴趣堪堪之时了,他才想起手边的那幅画。他缓缓将画卷摊开,边打开边道:让我看看你究竟画了什么了不得的好画来。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抽去我缚在画卷上的绸带,我的心随着他故意而为之的动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5 作提到了嗓子眼。 画中内涵展露人前,秦王爷也显然大吃了一惊。 可他尽量按捺住自己的心潮澎湃,平静问道:这就是你画给本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着重在公孙宴与秦王爷正式的见面上,着笔多了,也意味着公孙宴他记得很深。 ☆、〖卅捌〗 路漫漫其修远兮 秦王爷将画摊在我与他中间,他一言不发地托腮看着我,等着我来打破僵局。 他不声不响的模样,让我不好打探虚实,我只能再次硬着头皮下了石凳,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深行一礼,道:画上的人、画上的人是何宿仪何大人。 嗯,本王一眼就看出来了,起码说明你画得还是有模有样的。 秦王爷称赞似的点点头,手顺势也抚上了上面襟飘带舞的俊拔男子。 白练似的画布上画的,是我不眠不休了好几夜的成果。看似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人形,只是握扇迎风而立,实际却花费了我不少脑力。 画中的何宿仪眉如远山,目若星辰,一身净白素装,身上有的可不就是当初甫一登台时惊艳到我的那股浑然天成的温文尔雅。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秦王爷轻声道。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转而抬头问我,道:本王有两点很是好奇,其一么,本王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画何大人的? 回王爷,画人易画其形难画其神。私以为我在样貌上着笔过多,将何大人那张脸雕琢得如何逼真,若是缺了其中的神韵,那也是惘然的。所以,我仅仅是勾勒出何大人的大概,而更关键的是在他的身后,身后之景全在衬托用意。 秦王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身后的新绿嫩红,一派融融春景,原来是这效果。 那本王再问你,呈给本王的画,你为何要画上何大人的肖像?秦王爷拨着拇指的扳指,突然狡黠一笑,你可要好好作答,不然本王照样送你去刑部里。 我不由地一阵心慌。 任谁都知道,我冒险画此画便是擅自揣测了他们间不伦不类的关系,且今日得见秦王爷这般欢欣的态度,我更是再多了分把握。 何大人是天下人的表率,对王爷这种皇亲国戚来说更是不能缺少的臂膀。王爷虽不问国事,但能为自己的兄长收拢人心,也是好事一桩。若将何大人这幅画挂在府中一处,既表达了王爷有意与何大人交好,也能多多少少传达王爷一番为国为兄的心意。这席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奉承话说下来我竟能是面不改色,我不禁抹了抹额角微微渗出来的冷汗,感慨自己真是脸皮堪比城墙厚了。 不错,不错。秦王爷猛地站起身来,他搓着手,在原地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来回,脸上满是盖不住的兴奋,你倒是给本王寻思了个由头来。 子华,子华。他冲着在三角亭外的子华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我道,带此人去王府里转一圈,让他好生熟悉熟悉地形。 大抵是觉得还有我这半个外人在场,秦王爷再次正色,收敛起方才不经意流露的高兴劲儿,道:你,公孙宴,打这个时候起,你就是王府里的画匠了。不过王府里有个苛刻规矩本王得和你说清楚,从今往后到你自报家门的时候,不是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宴字,而是秦七王爷府上的画师甲。进了本王府里的人,通通都是甲字辈,因为在本王看来你们的技艺甲天下。 王爷,王爷子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秦王爷的衣袖。 有事你大声些说,本王又不会吃了你,做什么事都偷鸡摸狗的。 子华脸又是一红,这回红得好比正午的太阳,红得淌血一般。只听他闷闷道:前些日子何大人不是带了个画师甲进府的?那这不是有两个了。 也是。秦王爷的犯难也不过只停留了一时而已,他很快就道:甲天下当不成了,退居二线自然不成问题,就将他名字改成乙了,说起来本王还是觉着跟前的这个才称得上甲字一辈。 我连连为了这难能的夸奖折腰,思量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盘算问出了口,王爷谬赞,公孙宴受之有愧。不过公孙宴还是想冒死问上一句,王府不是向来只收天下第一的? 公孙宴啊公孙宴,你可真不经夸,知道是冒死了,那还不如不问的好。秦王爷顿时失了一贯的笑,身上寒意丝丝发散,冻得我一个激灵。他又道:成了王府里的第一,在乎的不当是第二是谁,而应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地位不受威胁。本王且大方告诉你,那人是何大人招进来的,不到万得已,本王是不会叫他扫地出门的,可你却不一样。你要是哪天不如了那个乙了,你自己就趁早卷铺盖吧。 这回我算是听得明白了,我虽是秦王爷亲自招进来的人,但论起地位,简直难望方叙之项背。心头略感失落,我忙补救道:多谢王爷赐教,公孙宴受益匪浅。 本王再啰嗦一回,到了王府里你便是画师甲,什么公孙宴这样的名字,等你哪天不是王府的人了,喊破了天都不打紧。秦王爷教训了一通之后,踢了踢一旁半天没有动静的子华,呵斥道:你是还不准备带新近画师走一圈? 子华原先就是个脚程勤快的,眼下才受了秦王爷一顿数落,心里头的火气更是无处可泄,只得领着我疾步穿林一般地走过王府的里里外外。我一边要留心跟上他,一边还要在走马观花中记下王府里几处要紧的小楼。 如今的我回忆起那段拖累我的游府之行,也不过是勉强记得我当时转了十七八个弯,撞见不知多少个和我同为甲字辈的能工巧匠,而在这十七八个弯里尽是坐落着这些数不清人头数的能工巧匠暂且住下的雅苑。 府上能人甚多,那些个手上功夫都叫你看得眼花缭乱的。其中有会剪纸皮影泥塑的,还有会精微绣酿西凤酒的,一棵老树倒下来都能砸死几个巧手呢。咱家王爷就是喜欢招揽天下奇才,把府上弄得有声有色的。子华握着剑柄,指南打北地给我粗略介绍起来。他一扫之前的晦气,面露得意之色,扬手间俱是对秦王爷的钦佩。 我配合着点点头。 王府雕栏玉砌,王府里头人头攒动,正如子华形容的那样,在这里最不稀缺的就是外头稀缺了的能工巧匠。有那么铺天盖地下来的一瞬,我很想打退堂鼓。 我这一瞬的思量,很快就被子华牵着走了。他继续昂首阔步,粗声粗气和我搭腔,先和你说清楚喽,我就私底下没别人的时候这么喊你。 他顿住了步子,等着我答允地一点头后,方又洋洋得意道:公孙宴啊,王爷有吩咐,赐你府中的绿漪楼。绿漪楼可是个好地方呢,建在王府的西南角,那叫一个莺歌燕舞啊,那叫一个百花齐放啊。 子华夸赞起来没个煞尾,我早已是听得耳根子生疼,亟亟打断他这空洞的形容,子华,我向你打听个事,比我先进府的那个方叙方画师,他眼下住在何处? 与你的绿漪楼还算近,被安排住在秀兰居里。子华狐疑地瞟了我几眼,试图从我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来。他打量不出端倪,终是压不住好奇,低声问道:公孙宴,你是不是想去在他房里做些手脚?我好心提醒你,你可别去干什么傻事。王爷是让你留心不被人赶超,不是叫你干脆断了位次于你的人的后路。 你这都扯得哪跟哪儿啊。我连连呸呸了几声,凑近他耳朵道,我怎么说都像抢了他人头衔,打听好他住那儿,也好登门拜访,我就不信方叙他还会伸手打我这个笑脸人。 我暗藏心思,把客气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一时叫子华也找不出纰漏来。他嘟哝了几声,头也不回一下,抱着剑愈发走得迅速。 前头就是绿漪楼了吧。我笑着遥指高悬的匾额道。 匾额上金字舒展,没想到绿漪楼如此雅致的名字竟是用奇态横生的草书书就,笔触随性而至,笔力时而粗重时而细劲,宛若惊蛇蹿进草丛中般一气呵成。匾额四周还嵌了别的金饰,与中央的三个大字遥相呼应。我大跨几步上前,仰头站在石阶上细瞧,只有掌心大小的点睛装饰竟是刻了好一幅栩栩如生的仙鹤飞天,顿时在富丽中又雅了出来。 怎么怎么,光一门牌牌就让你看呆了。子华用剑柄捅了我腰窝一记,朝大门努努嘴,道:进去瞧瞧,估计里头更能叫你傻眼。这楼是前年才造的,也是出自府上的能人之手。 我乐呵地点点头,赶紧溜步进楼里。 哎哟,真是不巧,这楼你进不去。 横在我眼门前的人一身苍青长袍的打扮,和府里清一色的灰白不大相符。他话说的客气,可态度却并非如出一辙,他仰着鼻孔对着我,好生狗仗人势。 在下新近画师甲,是奉王爷之命入住府中绿漪楼,我想这位小哥是不是弄错了。我挥袖扫开他挡在我身前的粗壮臂膀,侧个身就避过他,绕进了绿漪楼里。 我半截身子才踏进这幽静小楼,就再动不了了,因为我被人提住了后襟,正难受地卡着喉咙。我不解地回头,惊讶地发现拉住我不让我进绿漪楼的竟会是子华。 子华? 子华松开了手,容我原地正襟喘气,他抿嘴道:这位是何大人府上的白鹭哥。王府里大小事宜何大人向来能插手管辖,我想、我想应当是何大人快你一步,将你挪出了绿漪楼吧。 还是子华你比较机灵。白鹭笑里藏刀,他眼睛上翻地睨了子华,显然不将后者放在眼中。白鹭再次横在我身前,双条木桩子似的腿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6 扎在楼里,凶道:何大人才和七王爷碰面的,听说你这人阴魂不散,竟给你耍花枪混进了王府里。七王爷是好人心肠,何大人可是生了对利眼,专看你这种小人面目。 白鹭兄骂痛快了没?我误了搬家时辰事小,要是子华在王爷那儿交不了差,上头有所怪罪,想必白鹭兄也脱不了干系。我冷笑一声,一掌推开了白鹭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狗爪子,径直出了绿漪楼。 公孙宴。子华被我甩开了好一段,终在一条小径里追上了我,低声和我道,公孙宴,我对你印象算不上好吧,事到如今也确实挺同情你的。何宿仪何大人还是头一回和新近府里的清客如此刻薄,你看旁人住在这儿哪个不是吃好的睡好的。 子华的肺腑之言听得我心里更是乱作麻,我和何宿仪这不成梁子的梁子还真是结的憋屈。子华罗里吧嗦听得我烦不胜烦,我打断道:住那儿并无所谓,何况王府并非我家,住的是府里的金窝银窝也总是带了层隔膜,还不如将我打发去个随便地方,任我舒坦的好。 呦呵,你这心态倒是难得,没想到你们舞文弄墨作诗画画的也能出你这么个不斤斤计较的。 哎!公孙宴,你这是往哪儿走? 我收住了步子,仰头看了看天。 天阴了下来,蜻蜓压境,围着矮树低飞徘徊。 快变天了。我叹了一声。 子华,王府哪里破落就带我往哪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些晚,但还是祝大家国庆快乐!!虽然没几个人在看哈哈哈~ ☆、〖卅玖〗 一曲新词酒一杯 后来子华想了很久才想起来王府里确实有一处闲居荒废已久,在府上的西北角,名为秋堂。 秋堂屋如其名,杂藤草芥环生,在春日里疯长,攀着平房层层叠叠,几乎要看不见墙上仅有的一面破窗,这样的藤蔓到了秋天想来只剩枯败的长条了。绿漪楼和它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子华甫一到了秋堂,一张脸苦得像吞了一斤黄莲,王府里什么锦绣他没看过,秋堂如此凄凉得他也少见了。他道了声再会,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无声苦笑,回头目送子华飞奔而去的一条身影,看不见时才转身进了屋中。 这样寒酸的屋子,应当不会再有人与我相争了吧。 半旬日子过去,没想到秦王爷那儿也失去了音讯,就连一日的三餐我都要满府的找唯一的熟人子华才得以解决。秋堂仿佛是个无人之境,从早到晚就我一个人,也正好作画时落得清静。 我每日清晨都会选定某个方向来游府一周,一来可以熟悉王府环境,二来也可以醒醒脑子。 偏偏半月之后的这天叫我撞到了些事情。 我从秋堂里出来,沿着翠竹两边开的石子路溜达,大抵是往王府的东北角方向走去。王府就像只成百上千倍的大螺蛳一样,走不同的路看到的就是迥异的风光。这东北一角我来来回回也走过几遭,至今还没走明白过。 爬山虎一路攀着墙看不到尽头,我就一路顺着这引路之物,看着周围宜人盎然的新绿,慢慢踱步向前。 越往深处走就越是林荫蔽天,人迹罕至,耳边莺啼不绝,而眼前的路已算不上路了,仅仅是绿茵上被偶然而至的人踩出的几道东倒西歪的脚印子。我拨开倒挂在眼前的枝条,宽了心地往前探索去。刚想迈步,就被不远处的动静逼得不得不抽回了身。我稍稍抬手,把障目的绿叶移开了些许,整个人就借着浓密蓊郁的草木掩藏。 只见那五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正对着长墙。我眼神不大好,眯着眼打量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个鬼头鬼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盗我画的方叙!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我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不出我所料,方叙昂着头直往墙头望去,他举止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安好心。 准是要耍幺蛾子了。 就在我咕哝的间隙里,方叙做贼心虚地周围提防地瞄了几眼,生怕出了什么乱子。我又在树丛堆里缩了几分,透过缝隙看到,他似朝着墙顶望去,附和似的点点头,旋即怀里就多了一本从墙上丢下来的册子。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几瞬而已。 方叙蹑手蹑脚地藏好了册子,故作姿态地正正衣冠,像是没事人一般,满脸堆笑地径直走了回去。 我躲在茂林之后,直到瞧不见他这个人了我才慢慢从树堆里走了出来。染了一身的草木味也罢,我拍去了衣服上贴上的碎叶,不禁深想方叙在打什么算盘,这和他费尽心思偷我画可有关联?还有,那个伏在墙头的人又会是谁? 这整一天我做旁的事都显得怏怏无力,脑中一直在排演着方叙排开万难进王府的各种可能。 我这一细想,还真有些名堂了。 方叙曾说手头有一封当朝官员的举荐信,只是苦了他写信的人和何宿仪不大对盘。像我这种既不在王爷脚下住着,也不认得什么追逐庙堂的官员的人不知道秦王爷和何宿仪的暗送秋波也就算了,若是连方叙这样的都不清楚,那岂不是可疑? 我在秋堂里越想越不对劲,慌得头皮发毛,让我抓耳挠腮不知所措。虽然我看何宿仪不大爽快,但秦王爷却待我恩重如山,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在自己地盘上栽了跟头。 一个人在独居里紧张了半天,我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把这事儿先和几天下来熟络不少的子华去通个气,好让他做些准备。 可哪知我前脚刚踏进了府里热闹之地,就听到几个身形匆匆的丫鬟嘴碎个不停。 她们恍惚而过,我却一个人不得不停在原地,脑仁发涨。她们所说的,正是我最担心的何宿仪身边出了岔子。 他的贴身小厮,那个趾高气昂的白鹭今日都还好好的,到了傍晚时分却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止,现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何宿仪向来惯着白鹭,白鹭就算在王府里也是下人堆里的半个主子,平时就连子华这样秦王爷跟前来回溜达的都要敬他几分。如今白鹭莫名出事,那是打脸打给狗主人看的。王府里现在乱作一锅粥,人人自危了。 我好不容易穿廊找到了正忙活着的子华,也顾不上他手头的事,强把他拉到清静一边。 子华挣开我,骂道:公孙宴,你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老子忙着呢! 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你别啰嗦,我问你何大人那儿现在是不是走了一个白鹭,以致没人跟着? 子华被我的快嘴惊了一惊,隔了会儿才如实答道:原先走了个白鹭,何大人身边是没什么太信得过的人跟着,后来那个那个、叫方叙的自告奋勇了,说是报答知遇之恩。 我右拳捶了左掌心,嘴巴当即扁了下来。 坏了,坏了我暗道。 难道你的意思是子华也是个耳聪目明的机灵人,他立马看出了端倪,前前后后张了张,才放心地同我低语道,你是说,此事与方叙有关? 不然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他来府里也有个不少日子了,早不报恩晚不报恩,偏偏要等着白鹭出事,他才跳出来说话。我也凑近他耳根道,我今早还撞见了方叙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总之来者不善。 可是现在咱们还没有证据,不能去禀告王爷,不然看我不宰了这兔崽子!子华气得乱颤,低声怒骂了一句,身上的剑穗也跟着抖了几抖。 子华切中肯綮,若非我苦无证据,只有眼见,那我也不会向他来求助。 我平时在王爷和何大人面前多走动的多,我来多带带眼看那方叙有什么动作。子华按着指关节深思,他蓦地看向了我,道:公孙宴,你既和他同为画师,你就去他屋里试探试探,看他有没有藏了什么害人东西。 子华看我看得紧迫,满眼期待就等着我首肯,就那一刻里我觉得秦王爷的安危落在了我和他肩上,彼时的我依旧不在乎何宿仪的处境。 我付诸了极大的心力,把到了嘴边的使不得咽了回去,笑道:成! 事成之后,子华你可别忘了我的一份功劳啊! 又是辗转反侧浅眠之后的一早。 我挑了一方上好的砚台,揣在怀里,一路哼着小曲径直来到了方叙住着的白虹轩。 方兄,方兄。我礼貌地叩了叩门。 里头的人脆生生地应了一句,也不问问来者何人就为我打开了门。 开门之后,方叙一脸讶异,抓耳挠腮涨红了脸,而我在门槛之外,笑得人畜无害,还递出了捂热的宝贝疙瘩,方兄,还请笑纳。 方叙先是被直取面门的砚台惊了一道,随后又被我贴上的笑脸弄得一脸错愕。他不免有些磕磕绊绊道:公孙、公孙宴,怎么是你? 方叙说完之后,愣了一下就要大力推门合上。 幸好我的出手比他迅捷不少,我双手一撑,竭力把木门敞开到最大。我踱着步子进屋,把我珍藏了许久的砚台送到他案前,笑道:方兄啊方兄,别来无恙。 有我这么个有过节的人在,方叙自然不大自在,他别扭道:公孙宴,我警告你别乱来。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乡野之人可以撒泼的地方! 我心底里冷笑不已,也不知如今在撒野的是谁。 我转过身,面朝他,再次展颜笑道:江湖中人都有句江湖话,不知方兄知不知道。 别和我打哈哈,你要说就直说! 我没奈何地耸耸肩,继续说着:那句话呢,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7 是这么说的,一笑泯恩仇。 方叙不语,双目死盯着我不放,似乎想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寻找我言语中的破绽。 他既心存怀疑,我就大方地任他视线梭巡。我坦坦荡荡地走到他案前落座,发现铺在眼前的一张素纸上勾勒了双燕齐飞的雏形。我从笔架上取了支笔,舔了些淡墨,替他续下去。 屋檐、漏雨、桃枝烟雨霏微,风波如画,我笔下的画渐渐地、渐渐地成了家乡的缩影。远处的炊烟里好似还传唱着虎叔高亢的歌声,青山脚下那一条纤瘦的人影,便是在村前守望着我的老母 你这砚台该换换了,我送你的这方砚台尚可,你先用着试试。我从对家乡和老母的怀念中抽回了身,搁下了笔,把手上这幅大致成形的画卷好,又道:这幅画我就带走了。 你来就是为了送我一方砚台?方叙信不过我,他信不过我会有如此好的心肠。他夺步到案前,按住了我卷画的手。 我轻笑出声,如他所料,我确实不安好心,可我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和他不计恩怨,方兄啊,我公孙宴也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你现在在何大人面前吃得极开,我要是还为了那幅牡丹画的事和你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也只会是我。既然如今我要进王府的目的也达到了,那识时务者为俊杰,日后我还要多仰仗你了,替我在何大人面前多说说好话才是。 但愿你说的不假。方叙不经意地得意一笑,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岂敢岂敢。我起身绕过方叙,乘此机会将房中结构粗粗记下。 你在看什么呢?方叙冷不丁走到我背后,出声道。 我也不惊,回首笑道:我只是好奇方兄你一个画画之人,房里却甚少有画,倒是那排书柜上都是些经文什么的,而且这书柜竟然还是挨着墙的。 方叙轻微一抖,亟亟几步走到书柜前,他拿起一旁的抹布,在书柜上扫了扫,我也是爱书之人,就希望躺在床上的时候,能随手够到一本书来看。 我颔首,拱拱手道:我就是来送你方砚台的,现在既已送达,我就不再叨扰了。 走到门边时,我又想起来一茬事,侧了侧脸,朝身后的方叙问道:方兄,你从前学画可是被迫的? 余光瞥见方叙讷讷地点头,他不解地问道:你从何而知了。 猜得罢了。我摆摆手,终是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是越更越慢了= = ☆、〖肆拾〗 似此星辰非昨夜 府里这股来势汹汹的阴风席卷之后,又是几日如常。依旧是人来人往,嘈杂声从早闹到了晚,多一人少一人都无从知晓,只知道秦王爷的府邸是从不冷清的。 我约了子华这日来交换消息,看看暗查方叙一事能否有所进展。我在秦王爷上回召见我的三角亭候了他半日,这厮却磨着性子来迟。 好不容易,子华火急火燎地从远处本来,身上那柄铁剑被他震得响天,铿铿锵锵像是火花四射。 公孙宴子华大吼一声。 我心头不禁愁云笼罩。子华向来在独处之时才会喊我本名,平日里人多口杂的时候,他为了不招惹麻烦,素来恪守府中规矩。 我还在担惊受怕着,子华一溜烟已经脚踏在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白鹭还是死了,没能救回来。 我猛一抬头,惊诧道:前几天不说已经好转了? 子华连咳了几声,俯身叉腰喘道:王爷大怒,说是今天敢动何大人身边的人,到时候就一定敢动何大人。 何宿仪要是出了事,只怕前日里的阴风就要成了腥风血雨了。暖风拂过,我却一阵惶悚,仿佛被尖刀贴着皮肤划过一般。我摇摇头,感喟道:我敢用性命担保,何大人一旦折损了半根寒毛,我公孙宴肯定第一个被提出来大卸八块。 子华总算顺好了气,了然与疑惑参半地望着我。 即便他没有问出口,我也自答了起来,子华,我不瞒你说,我打进王府之前就和何大人闹过不快,若是方叙那个奸人诬陷,说我因为深结仇恨,从而谋划了如今的这一切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子华似感同身受,也学着我的样子摸着额头,叉着腰眼,一字一叹起来。 公孙宴,才开始的时候我觉着你这人特会来事儿,特别烦人,我看见你吧就恨不得堵堵你才好。处久了发现你傻乎乎的还挺好玩的。 我才开始还瞪眼看着子华,可愈到后来,他这番话不大中听的话愈像是诀别词,就算我像是他口中说的那般傻呼呼,我也听出来其中的不对劲了。我方生疑,方转过头去想要开口就问,子华那柄被我嫌弃了许久的铁剑就压上了我的背。 子华还算客气,只是将剑架在我背上,没再有别的动作,他苦笑道:你也难得能聪明一回了。我也是白鹭死了才知道,原来打一出事起,何大人就怀疑这事儿是你干的。现在王爷命我将你提到他那里去,我想为你求情来着,可你也知道我其实在王爷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我揉揉被子华磕到的后脑,硬是咬着舌头,由激痛扫遍,也不让自己失声落泪。来王府没有一月,我却认得了子华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友,我也觉得值了。 我笑着宽解他道:说的我好像回不来似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站在他们面前,那可是浩然正气一股一股地吹啊,吹得他们神清气爽。 呸呸呸。子华踢了我一脚,他混着厚重鼻音,假嗔道:就你死鸭子嘴硬。 子华他其实说错了,我不是死鸭子嘴硬,是死鸭子嘴笨。当我被一堆人架进秦王爷住的梅萼厢时,我还是怕到不能自已,活像一只被人拎着脖子的小鸡,还不会为自己辩驳上一两句。 公孙宴? 梅萼厢里只有秦王爷一人,他捧着手中的香茗,热茶滋出的白烟萦绕在他的面前我的眼前,仿佛成了即将弥散的仙境。 而这仙境,这仙境之后的人,我是这样熟稔,甚至有些怀念。那时在三角亭的时候,我便是抱着如出一辙的心态,只莫名地巴望着隔着这层似有似无的屏障,和他亲近些,更亲近些。 秦王爷搁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子不轻不重地磕在了他手旁的红木桌上。 我下意识一抖,再一抬头,那层叫人心神荡漾的雾气已经烟消云散,秦王爷依旧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秦王爷。 我拱了拱鼻子,道:回王爷,草民正是公孙宴,在府中是画师甲。 看来本王记性还不错。秦王爷唇角带笑,眼中流露的都是平和,全无子华提起的那样勃然大怒。他手指敲着桌沿,和着节拍慢慢说道:本王还记得自己说过,你和本王设下的牡丹宴还真是缘分匪浅。 我在跪在地上,因他这句话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接腔。就好比心里某块土地上有样不具名的东西要开始疯长,这般要冲破束缚。我一方面欣喜着,另一方面却要束缚着。 进退两难,进退都是深渊。 很快,我便知道我又一次为之倾倒的那句缘分匪浅只是平白显得我天真幼稚。秦王爷的怒火毫不外显,可单单从他让我始终跪着答话就能知道他其实、其实气到不行。他仍旧是敲着桌沿,操着一贯和缓的语速,道:本王记得你当初说,你不慎错过了牡丹宴,可确有此事? 没有,我我没有错过牡丹宴,我还投了份画稿进来。 哦? 我低着头没正眼看秦王爷脸色,但这小小一个字就透露出他已是心情急转直下。 可我还是如实回答,只怕这次都不全盘托出,到死我都再无机会为自己洗刷冤屈。 我和方叙,就是那个何大人亲自选中的画师,原先是一同来赴宴的。我与他在一间客栈里偶遇,几句攀谈之后,两人也成了朋友。可我哪里知道他会偷了我的画,那幅教他拔得头筹的牡丹画,实则出自我手,只是被他化用了精髓,删去了一些他所不能领悟的衬物。也就是那时,我一时意气,和何大人起了冲突,不过我绝无加害之心。他一个朝廷命官,我一介无名画师,只有他捏死我的份儿,又怎会是我去报复他。 秦王爷看着我,一言不发了好一阵子。 他蓦地俯下身子,与我不过几拳的距离,我甚至都能看到他眼中起了的血丝,闻到他口中清淡的茶香余味。他语调上扬,问道:方叙撞见了你,再偷了你的画,再凭此进府,你不觉得这一切巧合得可怕吗? 也不知为何,被秦王爷误解,让我觉得无比寒心。我拼了性命进王府,又放下身段去向方叙服软,却染了一身腥,我究竟图得什么。 我冷笑道:我实话已经说尽了,秦王爷既然笃定了不信,多问这些有什么意思。既然我进了王府就注定不得善终,那我死也死得壮烈些。 秦王爷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我,意味深长地挑眉,他正要续话,却被来人恰巧打断。 来者是个人高马大的粗汉,四只壮实得和木桩一般,他中气十足道:禀王爷,方叙他们去秋堂搜到了这样东西。 秦王爷斜睨了我一眼,眼梢里满是胜券在握,仿佛再挑衅着问我还有什么可说。 你知道本王手里的这本是什么吗?秦王爷眉头锁得紧,可他微微挑起的嘴角,还是示意着他压制不住的讥笑。 我那时已抱着人固有一死的心态,故而别开了脸,愤愤道:你问我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想知道,去问方叙去。 秦王爷自顾自道:本王手里的,是一本账本,里头做了本王和何大人收受贿赂的假账。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8 我不由地张大了嘴,将这本账册与方叙那里偷偷摸摸藏在怀里的那本勾在一起了。 这本账本若是被第二个人知道,别说是何大人吃不了兜着走,本王都不一定能在这漩涡里独善其身。公孙宴,本王给你机会想清楚,你说不说你上头的主子是谁?将功折过,本王会饶你不死。 我坦坦荡荡地从地上爬起,磊磊落落地将双手举到秦王爷眼门前,道:我也说过了,你要问便去问方叙,与我何干。 你拿了我便是。 秦王爷随即接下的成全二字顺顺当当将我送进了王府里另一处难见天日的暗房里。作为对我如此骨气的宝剑,秦王爷命人往暗房里添了文房四宝,要我在阴湿的地上,借着灰蒙的光亮,来画那幅我无力为己作证的牡丹画。 横竖是要一死了,只不过我这一生有些局促罢了。我叹了叹气,念叨着不论如何都要留下幅真迹,供后人瞻仰。我那时便抱着这么一个名垂千古的心态来捱过那段不知何时撒手离去的、度日如年一般的日子。 比起先前,我这回从容不迫了不少。一笔一画多有斟酌,牡丹红得尽态极妍,绿叶嫩得青翠欲滴。 在我拖沓得为画提上公孙宴三字的署名时,子华却出乎我意料而至。 子华代表着王爷,他此番前来,定也是带来了王爷的传话。 大限将至,我反倒轻松活泼了起来,抖了抖肩,心平气和地把宴字的横画稳妥地收了起来。 笔中酣墨不甚脱手甩到了我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衣服上,我呆愣愣地看着衣角上陡然深了的颜色,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我大抵猜得到子华来了要说什么,若真要将我一个小小百姓处置了,我就算不肯,那也由不得我。 我即便想着日后在野史里也是个人物,真死到临头,没有不怕的道理。 公孙宴! 子华喊我喊得急促,我却佯装得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我还没聋呢,听得见。 你快别和我懒散了!走,王爷要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罢,就捉着我的手,拽着我快走。 我都不知僵持着盘腿作画的动作有几日了,被他硬生生一扯,脚下木得很,险些栽了个跟头。我抱怨道:你急个什么!我又不上赶着去投胎! 子华啐了一声,双眉倒竖,既像是动怒了,又像是无奈。他道:方叙现在被抓起来了! 现在?我一个激灵打醒,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也不怪我浑浑噩噩,暗房里不管是白天黑夜,打进来的都只剩下晦暗的光亮。除了我,这里没有一丝生气。 大半个月都过去了!带上你那幅什么牡丹,跟着我走! 接下来的故事不消多说,其实也能圆个明白。方叙露出了马脚,也可能秦王爷和何宿仪早就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了,只待个时机将他抓起来。 这个时机就是我被关起来的大半月之后。 我和子华赶到的时候,方叙已经被吊起来抽得只剩半条命了。我乍一闯进去,只看到一个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人挂在墙上,他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大都和他这具痛得已经麻木的躯干一样四分五裂。 我头皮一紧,忙低了头,藏在子华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关于这出□□迭起的闹剧,子华在来时已经同我说了七七八八。原来何宿仪早就疑根深种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方叙,起因正是我那天脱头脱脑捅的窟窿。何宿仪本要追查,没想到竟给我混进了王府里来。只可惜,方叙到了府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直到被我撞了正着。 为了不让方叙起疑心,也为了能知道他日后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利齿,何宿仪和秦王爷合计之下,将我推上了替罪羊一条路。我那日被传去了梅萼厢,府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被暗地里解决了,方叙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寻思个机会把假账本给他真正的主子。 后来不用子华多说,我也能猜到,方叙就是在最后一环上被秦王爷他们逮个正着。 方叙,你再不说,你身上就不剩几块好肉了。难得秦王爷在这般血淋淋的地方也能品的下香茗,一脸的悠然自得。 我看了看那个远坐着的人,他的脸依然影影幢幢,恍若蒙了层罗缎。 方叙冷哼了一声,他确实也是除了冷哼,再无别的力气。 那就蘸着盐水打吧,打到你肯说。秦王爷重重搁下了杯盏。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直了视线,投向我这处。 我痴痴的眼神被他撞个正着。我脸颊飞快一红,头皮又一紧,慌慌张张低下了头。 公孙宴,你过来。 王府的牢里冷得人气血不通,我这厢却脸红得烫手。我忙用冰凉的手背贴着腮帮子降温,却不料弄巧成拙,脸上烧得也仿佛像被人捶了几拳。 秦王爷终见我磨磨蹭蹭过去,他一把抓过我袖子,将我推至方叙身前。 方叙被吊在墙上,我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的**正坠着血珠子,不要钱似的掉落着。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上都汇起了一小潭。 方叙,这人你还记得吧? 方叙微微起了起头,看着我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突地放肆嘲笑起来,公孙宴,你还没死啊,真是别来无恙。 方叙自己活不过今晚了,还来触我霉头。我一时怒从中烧,剜了他一眼,回嘴道:托你吉言,再多活上几十年不成问题。也就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还能活上几个时辰。 亏心事?我至多偷了你一幅画吧。他冷冷地转看向在我身后的秦王爷和何宿仪,骂道:至于别的人有悖伦常,做些败坏世俗的事情,我只不过替天行道! 放肆!秦王爷吼道。 我被这一声震天响吓得直背过身,却瞥见到秦王爷暗藏不住的心思,他脸上虽气得发紫,但在下意识间就将何宿仪往身后一揽。 公孙宴方叙又吃了顿结实的鞭子,他已是气息奄奄,我偷了你的画,是我不对。可我告诉你,你的命不会长过我 你看着吧你的命不会长过我 方叙说完这句话就断了气了。 我被一个到死都不忘咒我一句的人惊得无话可说,却没想到恰恰叫他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以为五十多章前可以完结了这篇文章ttutt现在看来要达到预期目标,一章要写的得有万把字长啊ttutt ☆、〖卌壹〗 心有灵犀一点通 混进府里的细作方叙在那夜因为不堪酷刑就死了,死状凄惨无比,双眼凸现,红舌长挂于嘴外,好好一副身板,也沦落到只剩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地方甚至都被长鞭削去了皮肉,留着森森白骨暴露在外。尽管一夜下来,秦王爷他们没能审出他背后侍奉的主子,但也多少能亡羊补牢,从此刻起做些挽救。 王府里的人,除了那夜陪同审讯的我们,没人知道方叙为何一夜之间不见的原因,甚至多数人都不会关心府里人数的波动。 捕获方叙这个奸细,我也算出了几分力,秦王爷对于建功者向来出手阔绰,指令一达,我就从秋堂重又搬回到了那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绿漪楼。子华带人一路上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载歌载舞,弄得是热闹非凡,好替我庆贺乔迁之喜。 不仅如此,秦王爷看过我在暗房里重画的那幅牡丹之作后惊喜非常,连连赞了几个好字,感叹比之前的人像画更投他所好。 大抵是从这刻起,秦王爷发现我在丹青画上颇有些门路,有事没事便会来找我画上一两幅他中意的景色。 秦王爷相隔几日来寻我的时候,我才将前日里花的碧桃收尾,正压着镇纸细细琢磨还有哪些可改之处。 甲,你这回又画了什么? 秦王爷蓦地出声,加之前后也没有丫鬟来禀报一声王爷驾到,我被这突然多出来的人声吓得一抖,还好握紧了手中的笔,才没酿成过错。 我正襟而道:回王爷,我闲来无事画了一幅桃花。 秦王爷啧了一声,眼中划过惊奇之色,果不其然地他兴奋道:没想到府上还能出一个画别的花的人才。他绕至案前,看着画布上朵朵桃夭,再一次叹道:像,真像,要不是洛阳盛产牡丹,我还真想在府上辟一个桃花园来。 秦王爷在关于何宿仪的问题和我心照不宣,虽然我们二人对这段关系未提只字,但都心中有数,就譬如现在他口中的洛阳牡丹实则就有话外之音。不过,他这番肺腑的夸赞,还是不禁让我耳根一烫,一路烫得脸颊烧起来。 我自谦一笑,道:王爷谬赞,我只是套弄了些把戏而已。 那你和本王说说,你是用了什么把戏的? 秦王爷偏过了脑袋,清俊的面容一下子就闯入我眼中。我一时看怔了,盯着那双深如秋湖的眼睛不动不摇,看着与我相视的它们慢慢弯了起来,半睁半合中泻出了一地柔情。 我红着脸,艰难地从口中挤出来道: 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要想画好桃花其实并不难,王爷就揣摩着娃娃攀着妆台偷摸娘亲胭脂的模样,红粉孩儿面,定是要用那研细的朱粉,轻轻在笔尖舔上一舔 这是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秦王爷得到我的承认后当即眉飞色舞,用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局促的我。 他命人取过纸笔,喜不自胜地题了一对对仗句赐予我,挂在绿漪楼中以显尊贵。 对仗句王爷信手捏来,舔了些墨就笔走龙蛇。字形张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49 狂,就好像如他一般的意气风发。 我激动地捧过赏赐,与王爷相顾无言,那时我不禁起了攀附的念头。秦王爷走后,我唤来使婢立马将字悬梁,好让我日夜瞻仰。 那纸上写的,我至今都不能忘却了出尘妙笔刻红妆,洛阳牡丹输国色。 但说起我是何时起把那份攀附的念头做足坐实的,那还要从秦王爷主动提议带我去白云山采风算起。 那几日里,何宿仪向皇上请的回老家洛阳的省亲假已经结束,不论心里有几分不舍让他难以下咽,他只得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天子皇城。 王爷从京城迁来洛阳虽不多时,但也让几个好事的官员妄加揣测,摆着好好的京城不住,赶到洛阳来生根发芽,定是因为那儿有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在。京城非议如此,要是王爷再跟着何大人回京城入职了,那才更是流言愈发不可挡。 于是,就在何宿仪走后,王爷就时常来绿漪楼里消磨消磨时间了。 细细回想来,那时的洛阳城里早见不到桃花了,我也正是因此而时常作画来排解自己想要赏花的心思。王爷独身前来的时候,我正在研磨朱粉,为的是在纸上光秃秃的抽条上点上白粉桃花。 又开始画啦,今天画的又是什么? 身后蓦地传来秦王爷的声音,我忙不迭放下手里的物什,起身去迎接。我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我闲来无事时就爱画些桃花。 秦王爷了然地点点头,他扫了一周我挂在墙上的画,笑道:十幅里有七八幅都是桃花,也难得你能画得情态各异,各有千秋,也难为要你一直画牡丹了。 我连连道不敢,秦王爷也只是但笑不语,他又上前走了三两步,再道:本王记得,这幅是上次本王来的时候,你正画着的。 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他探手在画上拂了拂,侧首道:你说的不假,这花生动的很。对了,为何你张张画上都写了南朝四百八十寺这联诗,有何用意不成? 猝不及防地被问上一着,我有一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感觉,低着头,轻声回道:这联诗和我有八竿子打不着的渊源。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刨根问底了。秦王爷悻悻地抽回了手背过身来,看着一直如履薄冰的我,不禁道:你不必如此收敛,本王素不喜欢看见别人战战兢兢的模样。 是。我直了直腰杆子。 你如此喜欢桃花,可惜府上只有牡丹,也是一件憾事。秦王爷边是说着,边打量我失落的神色,不过,本王向来成人之美,你拾掇拾掇,本王领你去个地方。 我受宠若惊,难掩惊喜之色。 这个地方,不说也能被猜个正着,正是我在百年之后腆着脸也要拉秦旻一同前去的白云山。 和秦旻一起重走了一回山路,才发现过往的草木大都没有变样,只是细枝末节上不能呼应。榆钱还是当时的绿元宝,栾树还是那时的参天高树,就连属于我的福树都没有翻新的变化。 当阳光倾泻的时候,我总算明白了那句诗的意义。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代代之后,我早成了无依无靠的游魂,秦王爷也历经了百年,由王孙贵族成了一介战战兢兢的布衣。 世事无常,世事却又如常。 既然如此,白云山上昙花一现的柔情,我也不愿再多做回忆。 至于那个在山腰上掉书袋认起花花草草,又领我去山顶看绛桃的王爷就让他随春风尘封了吧,就如同他在娴静月色下,灵动溪水前吹起的笛子曲一样,音消即散。 从白云山宿了几夜之后,秦王爷才携我回府。急坏了的子华在大门口等得直徘徊,好不容易拉长着脖子瞥见我俩的身影,他一跺脚一咬牙,赶紧冲了过来。 公孙、不不对、画师甲,你把王爷带去哪儿了?! 我回瞪了子华一眼,张口就要骂他,秦王爷却抢了一先,道:不关他事儿,本王自己领他出去走走的。 我与秦王爷,秦王爷与我,便是从此刻起,关系再上一台阶,成了好友。 很快,就到了一年最末的冬天,秦王爷还是老样子,偶尔无事时上我这儿来喝一杯茶。我发现了绿漪楼前的庭院甚是清净,也时常请他去小坐片刻。 洛阳的冬天是真冷,我身子抵不住寒气,一直高热咳嗽不止,只能每日缩在绿漪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秦王爷有十天半月没能来过了,我不怕死地向子华打听,却冷遭他白眼。 他指着我鼻子,凶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冬天呢,一门心思都在想什么呢! 我顶着青黄不接的脸,忍不住连咳了几声,想和以往那样拌嘴,道:王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哪有不过问自己父母的呢。 就你嘴贫。子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恍若自己家似的倒了碗热水,而后熟门熟路地坐在我桌案前,王爷最近心思全扑在府里新来的芙蓉身上。 芙蓉?是个女的? 子华丢了张帕子来,嫌恶道:擦擦你的鼻子。他解释道:芙蓉是十天前进府的,别看这小丫头貌不惊人,王爷可是请了几次才请得她出山的。外界传说芙蓉种花有一手,王府上一到冬天,牡丹就容易冻死,王爷这才请她来护着的。 我擤了擤鼻涕,含混道:原来是这么个事。 你不知道,芙蓉来的时候阵仗可大了,还抱了一坛没开花的碧桃来。 先是一愣,我忙从床上爬起,冷风嗖嗖地侵肌。我哆嗦了一下,向子华询问:此话当真?真抱了桃花来? 你激动什么?子华起先没明白,拐了一眼我床头的画作才了悟,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可别以为王爷是为了你啊。王爷说了,府上来年开春,希望能万紫千红,这才有了桃花的。 我知道,你放心。饶是嘴上这么说,我钻回被窝里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笑开了。 子华坐了一会儿,又在房里兜兜转转,他突而捧起我放在架子上的罩子,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是灯笼罩子不成? 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喝了口热水,直觉着喉咙疼得像烧起来似的,这不是前几天王总管吩咐下来的。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没个几天又是元宵节了,到时何宿仪似乎也会回来,王爷就想着全府上下一起热闹热闹,办个元宵灯会,让每人都拿出些看家本事来做个比较,呼声最高的那个还能有不小的奖赏。 你在这上头准备画些什么啊?子华故作讥诮,想套我些话来,据我所知,那几个绣娘可是拼了命的,在灯罩上绣花,恨不得眼睛都要绣瞎了。 子华你要是没事,你就出门巡视巡视,别在我这儿晃悠了。我打了个呵欠,闭了闭惺忪的眼,下了道逐客令。 子华气得直跺脚,转身走了。 在过年之前,冬雪初霁,天气转暖了一些,也就这些日子里我大病了一场的身子终于能拖出去溜达一圈了。府里的草绿大都入了霜色,玲珑有致的三角亭、八角亭旁也只剩下突兀的干枝,我按着早先的路线徜徉在府中,不多时就兴趣缺缺了。 我收了收大袄的系带,倍觉温暖地缩了缩肩。天气虽然有些回暖,但在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久了,还是寒从中生。我不悦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打道回府。沿原路返回,人气渐渐就旺了,这一路回去,不论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我都只管病中带笑地招呼一声甲,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笑脸盈盈作了回应。 公孙、公孙宴? 我正和府上一个不知长于何处的小个子少年寒暄呢,衣袖就被扯了扯。我只得中断谈天,纳闷地转过身去。 你是公孙宴吗? 叫住我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耳上串了两串黄金耳坠子,她低着头,就着正灿烂的日光,我放眼望去就只能看见她耳下的金光璀璨。 两道闪光刺眼得很,我偏了脸挡去了些许,在下正是。 姑娘这才抬起了头,那两道光也因此退散,她五官平平的脸上蓦地扬起了清淡的笑,王爷让我传你去梅萼厢里,我还怕寻错了人了。 姑娘难不成就是新近不久的芙蓉姑娘?我不禁提了提音调,好奇起来。关于芙蓉,除了在子华那儿听来些,我也从绿漪楼的小丫鬟那儿探听了不少。听说王爷请她进府之后,仍旧让她保全自己的闺名,说是女孩子家家,取一个生硬难听的甲字实在不雅,何况芙蓉一名已是甲天下。 她含羞点了点,小女子是芙蓉。王爷说今日难得澄天红日,寒风不再刺骨,府里头有一个久不晃悠的人就要出来了。 芙蓉顿了顿,显然等我上去接腔,我顺势问道:王爷说的这个人不会就是我吧?芙蓉姑娘,你是怎么一眼就确定我就是我的? 芙蓉噗嗤笑了出来,笑脸红彤彤的像是此时的漫兴斜照大地的红日,王爷关照我说,别看府里头人多,这个人和别人不大一样。只要沿着府里的小径走,若看到个一脸书生气,眼下悬着一颗痣,眉间有着三分温柔的人,那必定是要找的公孙宴无疑了。对了,王爷加了一点,他说近日此人身子抱恙,眉间三分温柔说不定只剩了一分,其余两分都成了病态了。 眉间三分温柔 芙蓉还在咯吱地笑着,我却不由地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仿佛真能摸到名为温柔的东西。 一路上,我掐着脸赶到了梅萼厢。自打听到了芙蓉那番话后,我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心里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 王爷,您找我?我叩了叩未合上的木门,走了进去。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0 秦王爷正背身在桌上摆弄着什么,他听见我的叩门声,稍稍侧了侧头,道:甲,你快来,本王这儿得了一处宝贝。 原是有个宝贝啊,我凑着热闹上前,笑问:王爷,有收了什么奇珍异宝。 秦王爷听着我沙哑的声音昂起脸,貌有些愠怒,怎么还咳着,养了这许久了,你还没好全? 我不禁心跳加速,被他挂念的眼神弄得无所适从,只得低了低头道:来洛阳水土不服吧,等开春了,应该就能好全了,劳王爷挂念了。 若是来年开春,你还这么病怏怏的,本王就拿你是问。秦王爷假嗔,他拉了拉我垂下的衣袖,将我扯到他那边,转而欣喜道:你瞧,这宝贝疙瘩是朝里的刘大人送的,他去南疆的时候,竟得了这块价值连城的蓝田玉。 我虽不懂这些,但也看得出如此玲珑剔透、色泽饱和的玉实为上等。我问道:王爷,这块蓝田玉怎么个收藏法? 若没记错,在你进府之前,本王就收了个雕锼的行家。本王想让他从这玉中雕一块玉佩出来,你说说这上头雕什么好? 我思忖了片刻,道:不如雕上祥云和麒麟,寓意福泽不断,也能彰显王爷的高风亮节。 也好,你这提议不错。秦王爷笑着答应下来,本王自称旻中客,就刻一幅麒麟足踏东南而来的祥云之图吧。 为何祥云要从东南而来? 这个么秦王爷意味深长地拖着调子,与我四目相对,道:本王有一至关重要的人,正是来自东南。 作者有话要说: ☆、〖卌贰〗 如何同生不同死 秦王爷差芙蓉来寻我,就是为的让我做个参谋,与他一同商议得来的蓝田宝玉该如何精雕细琢。事情商议完,秦王爷一时也无了话,他见我自方才起就一直心思旁逸,不知眼里淌着的、嘴角荡着的笑意是源自何处,就打着哈哈让我先行退下了。 我晃了晃身子,大有不想离开的意思,却又不得不照办,拱袖道:那王爷先忙着,我退下了。 且慢。秦王爷似突然想起了一茬事,快步拦在我身前。他身量与我相差无几,被他这么一挡,恰好又是四目相对的时刻。那时的我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思,却又碍于这有悖伦常,不敢表露。只得静默到未免有些呆滞地看着他。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起头。 没多少日子府里就要办元宵灯会了,本王要你全力以赴,因为到时候的头筹本王只想拨给你一人。秦王爷见我一脸惊讶,不由得一笑,他伸手上前,就要碰到我冰火交加的右腮时,又莫名地止住,换做替我拢了拢衣襟,外头天冷,你快点回去吧。 我一时欣喜,又一时失落,复又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总之悲悲喜喜都在一念之间而已。打从有了攀附的心思之后,我便一直就如是反复。 有了秦王爷那番临走授命,我本是揣着敷衍的心思赴灯会的,现在也不得不在绿漪楼里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子华期间也来看过我不少回,每每前来都向我透露些他各处打探来的消息。几个绣娘为夺第一,昼夜不分地在灯笼上绣起了鸾凤龙虎;府上酿西凤酒的先生和几个得宠侍卫合力,听说那灯笼罩子都飘着浓浓酒香 子华不止一次地望着我案上的画布问我,颇挖苦道:公孙宴,你究竟做什么打算呢。你这没头没脑的东西堆了一桌,你不会真想靠你几幅画就能力敌群雄吧。 子华习惯事事都要揶揄我几分,我也不以为然,耸耸肩,不客气地回道:其中奥秘,子华你不具慧眼,怕是参不透的。 两人拌嘴到此也就心照不宣地草草收尾,再斗嘴斗下去,斗不出个好歹来,反而伤了和气。子华每每这时都拎起他的破铜烂铁剑,和我招呼了一声,也就继续巡逻探听消息去了。 以后的几回,他问的问题也终能有所不同,譬如问我灯罩上为何要画上人,再譬如左侧的留白是不是要用来题诗等等。 我俱是抬眼瞧着他,伴之以高深莫测的笑容,再操上句文绉绉的话来:画中神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子华平日来时动静极大,不消绿漪楼的侍婢通传,我在房里就能听到老远的他正快奔而来。当然,离过年还有三五天的这日也毫不例外。 公孙宴,公孙宴!子华将门撞开,这火急火燎中又显得略有些不同寻常。 我花了大笔心思的灯笼总算赶到了最后阶段,只缺手头这幅白云绛桃还有些细活没处理好。见子华又是莽莽撞撞地进来,我也没从中抬起头来,仍是稳稳地运着笔,随口敷衍道:我一直都盼着哪回你能轻声些来。 别废话了!子华夺步上前,一把抽走了我胳膊底下压着的画稿。我正要发作,只得他吼道:你快跟我走吧!只要逃出这个王府,逃出洛阳,逃到 他声音愈说愈弱,可,可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因他近似疯狂的行径怔了有一会儿,直到腿上感受到墨水渗透,我才颤颤巍巍地回了神。我哆嗦着搁下笔,手里指间难受控制,好不容易才扶稳了侧翻的砚台。 子华要我逃,又说我无路可逃。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埋头于献于秦王爷的元宵灯笼,我何罪之有? 你把话说清楚,我为什么要逃!我猛地捉住了子华的衣袖,紧紧地不肯放开。 子华脸上凄怆难掩,他深深看了我几眼,结果还是不忍地别开头,凝噎道:何大人提前回洛阳了,还有一刻就到王府门前了。 嗳,我还当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不就何宿仪回来了,我犯得着逃吗。我提着心吊着胆地强吐了口气,我赶紧安抚自己只不过虚惊一场,又摸索起了手头的活儿来。 可子华下一句话偏偏就是当头的一棒,震得我久久不能动。 何大人奉命来拿你的,罪名就是你有谋逆之心。 我唇齿战栗,几次拍桌子想要站起来都没能成功。我昂着脸,捏紧拳头,就为的不让自己打颤打得厉害,我公孙宴何时有过此等祸心! 出尘妙笔刻红妆,洛阳牡丹失国色。子华踱步走到窗前,一举推开锁窗。屋外步履一致的声音让我不禁胆寒,他重合悄声合上,道:来不及了王爷题给你的诗就是证据,何为失国色,国色当如何? 可这句诗、 没错,与你无关。子华亟亟打断我,朝堂上有人拿这句诗向皇上大做文章,皇上对王爷这个七弟本来就有所顾忌,王爷也正是因此只关注些百姓中的能人,之后又搬离洛阳。皇上也好不容易去了一半戒心,如今阴风又起,他想借此来痛打王爷,甚至、甚至除了王爷 公孙宴,我问你,你如果是王爷你会怎么办? 这一问倒把我问倒了,可我嘴皮子永远动的比脑子快,只听我艰涩道:当然、当然是找个人顶替了。 理所当然,这句诗是王爷赐给我的,若是顺势推到我头上来,自然能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子华,我这回要是被抓住,是不是就非死不可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子华,希望从我分毫不移的注视里得到我所期望的那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子华他别过了脸,他一味逃避着,我就自欺欺人,若是这回大难不死,我就向王爷请辞之余再狠狠敲一笔,好让我把我老娘从常州接到洛阳来,我看中了洛阳一间不大的老宅子,准备盘下来供我老娘养老。我再娶几房**,养他个儿孙满堂。就算这样,敲来的钱加上我近些年靠卖卖字画的钱应当还剩了一点,这点钱我就拿去接济穷人。 别傻了你,别说傻话了。子华终于看了看我,残忍道:皇帝老子一声令下啊,你这脑袋保不住了 肯定是我在常州的时候帮人画了幅作假的《步辇图》,得了一笔不义之财,现在报应来了。我撑着桌沿,好不容易站起,双腿里无力,全屏我两条长臂死死箍在桌边上。我似被惊雷劈中,早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拖着身子走到窗边,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行,我不想死,我要逃我要逃出去 公孙宴! 子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后襟,把我从窗口扯了下来,你干什么寻死! 等何宿仪他们上来,我不一样也得死吗?我为什么还要被他抓去蒙受羞辱! 你要现在寻死觅活了,下一个死的就会是王爷!子华一掌推开我,我毫无防备直接撞上了床架子,他使出的力道之大让我头脑嗡鸣。 我抱着脑袋,冷笑道:子华啊子华,我当你是兄弟是挚友,没想到你只是秦老七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来缉拿的人已经近在门口,我慌忙从地上爬起,一边正好凌乱不堪的衣冠,一边走向大敞着的木门旁。 公孙宴 公孙宴 子华,我其实和你半斤八两,也是一条痴心妄想的狗啊 子华本想伸手拉住我,听到我这句才作罢。 绿漪楼二楼很快涌上一队人马,速度之迅捷,几乎眨眼就整齐划一地操兵刃在我眼前。我蓦地有一种濒死之感。眼前是未知深湖,退后是万丈悬崖,我身处在一线之间,只可进退。 公孙宴,本官奉旨捉拿你这个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何宿仪长久未见,还是一份盛气凌人的模样。他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何大人,你这种时候应该对我客气些。我无视何宿仪身边的几个挥长剑的侍卫,径直擦过他们的刺来的冷兵器,走到离何宿仪只有一拳的距离。我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道:何大人,你应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1 该清楚我今时今日是替谁顶的罪。 你! 何宿仪恼羞成怒,他难得凑到我耳朵跟前,轻声道:你敢说你没有一丝情愿吗?你待阿七的情分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你每幅画上必提一句诗,阿七他心大得很,不去细想,可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 他直起背,替我拂去肩头沾上的薄尘,本官纵容你到今日,已是忍无可忍。物尽其用,总要你死的应当才是。 带走! 我呆滞之中又被人一掌推向前去,脚下一个趔趄,还不及站稳,背上肩上就架上了重刀重剑,跌跌撞撞地栽下楼去。 耳边嘈杂声不断,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让事情尚有转圜的声音。 出绿漪楼的时候,秦老七带着一群身子精壮的侍卫在外候着。我被官兵押在最前,自然少不了与他碰面。 他穿了身水绿的衣裳,和这将来的春日真是遥相呼应。他斥了斥袖子,让周遭几个碍眼的官兵退了两步,只留几个人看押我。我被刀剑压弯了腰,奋力抬起脸也只能勉强看到他新衣的下摆。 秦老七像那日在梅萼厢里一样,与我近乎无物相隔。他仍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只可惜如今将成阶下囚的公孙宴,已经不能与他含情对视了。他躬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膛。 他的手分外热乎,让我有了短时的温暖。 又给你做了次替罪羔羊,这回我是真要赴死了。 秦老七手一僵,不得不从我脸上拿下手来。 你们先松开他,本王有话要和他说。 在身后的几个侍卫似有些犹豫不决,却只得硬着头皮照办。不多时,我后背就浑然轻松。 我耸耸肩,活络筋骨,嗤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本王对不住你。 王爷还是想想好法子怎么安抚府里其他人的好,不然人家怎么肯为你而死。我双目含霜,恨不得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利刃,可以把他剖得鲜血淋漓。 可我心里清楚,何宿仪平日里说话我一句都不愿多听,可在我大限将至的这时,他说了句像模像样的话。 事到如今,我在百般不情愿中,却是甘愿替秦老七去死的。 只因我那点点攀附的心,让我不忍心看着他去赴黄泉。 七王爷。何宿仪蓦地横在我们两人之中,例行公事道:皇上说了,此事不必张扬,闹得人尽皆知。趁逆贼尚未起祸端,就将他等党徒消灭干净。下官查询多日,得知公孙宴还与一个人谋逆,此人尚在常州,下官已派人去追捕。至于公孙宴,皇上说了,就地论处。 宿仪,宿仪,你手下留情 我当时那还听得到秦老七的求情之词,满脑只有与我同谋的叛党。 常州、常州我喃喃地念着。 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我怒骂道:秦绰川!你杀我还不够!你连我老母亲你都不肯放过! 你不得好死! 秦绰川!你等着!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群何宿仪身边跟着的彪悍官兵将我拖到了雪地里,一人补了一脚在我胸口,又一人一句骂娘地守在四周静待命令。 我浸没在雪地里,血气直冲喉间,我没有多余的气力,勉强在弥留之际间咳了几咳。这时候的我,已经平静下来,生死大权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怜我还要赔了我老娘一条性命。在绿漪楼里被割开的伤口正汩汩淌着血,这血是发烫的,像是要把我仅剩的热度一并带走,身下的土地却是冰冷的,在消磨我的性命的。一冷一热,似催着我上路。我静静地躺着,感受着体内的鲜血腰间的窟窿里不断涌出,又不停地冲撞着我的喉咙,想要破体而出,如何也止不住。 我低低笑了一声,不知当初方叙是不是临死前也这么无计可施过。 我眯着眼望着苍天,好端端的日子里,又飘满了雪花。不多时,我的脸上就覆上了薄薄一层冰霜。饶是如此,我还是拼着全力眯开一条眼缝,执迷不悟地巴望着,我这模糊朦胧的眼前,能再出现那个熟悉的人影,而后告诉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 他还是他,在那样烟雾缭绕的环境里,而我也只是个好捏鼻子做梦的痴人。 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仿佛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四肢百骸成了雪中世界的草莽,定格的双眼只是土地上龟裂的一道深口子。 罢了罢了,等不到了,该走了。我混沌着规劝自己,不是早就料到进了王府就不得善终的。 我累极了,不由得合了合眼,这一合眼,周身都像是得到了释放,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漂浮在云层之巅,像是坐在了松软的云船中,优哉游哉中,我想起了子华也曾来劝过我。 那日的他像是往常一样佩着他舍不得丢弃的铁剑而来,我在大老远就能听到那阵兵器相击的哐哐声,甚至都能闭眼想象出纷乱刀光剑影的场面。他依旧循着老规矩带了壶桂花酿给我这个滴酒不能沾的人,而我也一如既往地备了三两碟小菜等他来拉拉长短。 那一天是如此的寻常,寻常到我直到临死,才记起了它。 子华径直走进了绿漪楼前的小院落,一言不发地解下了佩剑,把手头的桂花酿丢进了我怀里,而后仍是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坐下。 我赶紧护住了他丢来的酒壶,险些叫他洒了出来。我拍拍胸脯,以示虚惊一场。见子华难得的不言不语,我结结实实撞了他一下,笑称:你今日来晚了,小菜已经被我打发时间时吃了不少了。 子华瞄了我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既然还不想说,我就不会强迫他。我揭开了怀里的酒壶盖子,一边啜着小口,一边打量着正抿着唇的子华的侧脸,而后顺着他深邃的双眼望了过去。 绿漪楼庭前竟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打着转落到石地上,我贪杯多喝了几口桂花酿,眼里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我开心得像是孩子,笑着拍拍子华道:你瞧,那是白梅,我真是许久许久都没看到白梅了。 子华噗嗤一笑,这才放松了那张板着的脸。他揶揄我道:公孙宴,你又犯傻了,这是雪,洛阳哪来的什么白梅,冬天一到,树上都光秃秃的。 我打了个酒嗝,低头抹了抹眼睛,道:对啊,洛阳是没有梅花的。子华,你说常州多好啊,春天有玲珑碧桃,冬天还有冷香白梅,你说哪一点及不上只有洛阳的牡丹? 常州,常州多好啊 我夹着快空了的酒壶,望着庭前愈发多的积雪,挥着臂膀大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卌叁〗 古来白骨无人收(上) 常州、常州多好啊 绿漪楼前的别致小院向来清寂,落了雪之后就更是静谧无声。我和子华两人散坐在地上,酒壶也空了,小菜碟子也只剩些残渣。我动动鼻子,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明明是肚里有万语千言都详说不尽,可偏偏到了关键我就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咂咂嘴,再咂咂嘴,任嘴里的桂花香泛滥。 庭前的绒雪渐大,铺天盖地地抖落下来,眼前像是起了一方白幕,拦得我看不情庭前不佳的冬日景致。 公孙宴,我来无非就是想和你说这个。子华慨然而叹,他提起酒壶张口往嘴里倒了倒,却发觉被我喝得点滴不剩。他苦着脸,想笑也笑不出,都说做人要知足常乐,你来府上时日也不算多,也就比起才来百日的芙蓉资格还算老些。可王爷待你是出奇的好,他能记住你的本名,能闲来无事时上你这儿来走走,都是你前辈子积来的福分,你本不应该再多贪图什么。 子华停了停,偷偷打量了我的神色。他见我两道横眉紧锁,又没心思出声,继续道:记不记得半月前我曾给你送了匹八宝团的缎子,那天王爷差我去洛阳布庄里添几匹做冬衣的布料,然后再将布料发给各楼各苑住着的人。我在给你送缎子之前,先绕去了秀草阁,给里头住着的几个绣娘送了几匹桃红色的料子。还没进秀草阁,我在转弯处就听见了她们几个在嚷嚷。一个人就说啦,她上回送绣布的时候,是王爷亲手接的,说王爷待她极好,还请她在三角亭里共饮一壶清茶,共赏一湖冬景。那起话头的绣娘说得眉飞色舞,手上还兴奋地舞着银针,她还说,王爷握着她的手不放,柔声关照她下回要绣一身玄色长袍来。这绣娘说到这里,另一个就不服了起来,非说王爷和她说了,自己最中意的是藕色,淡雅又不显女气。这两人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才是真正见过王爷的人,甚至闹到大打出手。 最后是我上前扯开她们的,两人打到头发披散两边,脸上都是指甲抓花的印子。直到被分开,她们都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王爷看上的人。可是事实却是,她们谁也没见过王爷。王爷既不爱玄色,也不爱藕色,王爷随性自在,根本就不拘泥于这些色块之中。 来府里的人,不论男女,各个都翘首盼着自己能谋得王爷一顾,男的希望自己能因此平步青云,女的喜欢自己从此锦衣玉食,可这些人怀揣着这样那样的期望在王府里待了一年又一年,看着府里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多到他们不消多想也知道自己当初的期望落了空。 王爷虽然多情,看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下功夫哄他开心,可时间长了,开始的新奇也就没有了。这世上能有除了何宿仪,还有谁可以让他捧着颗心去待,公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2 孙宴你不是那个千载难逢的例外。 子华特地过来点醒我,他按住我的肩膀,最后规劝道:公孙宴,长痛不如短痛,你收起那些心思吧。 哎,都被你看穿了。我尽量佯装出一副羞赧的模样,来试图掩盖过我心里不上不下的失落。我摇头晃脑着,想借助招摇浮夸的动静淡化自己的悲哀。 公孙宴,你清醒点,行不行。 子华你说的每句话,我其实都懂。被正色的子华盯着,让我无法再打哈哈下去。我清清嗓子,慢慢地把自己的心剖开,道:我喜欢那一个人,就会从心里盼啊盼着,只盼着他有一天也能喜欢我。他对我有一分好,我就能放大成十分的好,他对我嘘寒问暖,我就会想他是不是对我也有同样的心思。 我本来以为这样小心翼翼、这样矫情造作的感情只会发生在闺中女子的身上,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有谁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谨小慎微,不是捕风捉影的?甚至恨不得从简短的话里挖掘出不寻常的情愫,又恨不得时间真能度日如年。 我转过头,看着子华严肃道:我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子华那日最后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之后没再看我,仿佛被无趣的雪景吸引了注意,他云淡风轻地道:但愿你可别头破血流的。 回想到此,我不禁自嘲一笑,摸着自己腰旁还在缓缓流着的血,只觉得往事真是血淋淋的教训。 你笑什么?何宿仪温吞的声音携着他清健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他这么一站,替我挡去晃眼的日光,我总算能借此睁大双眼,仔细研读他这张好看到发亮的脸。我弯了弯嘴角,实说道:何大人,我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本来不至于这么短命,您说好笑不好笑。 何宿仪捻着下巴,再三考量才道:确实可笑,但也可悲,你到王府没有多长时间,却做了两次替死鬼。 平时看你可恨刁毒,怎么到了现在连你说的话也中听起来。我松开了捂在腰间的手,伤口已经不再血流不止,我强持笑道:说白了,我其实舍不得走啊。 何宿仪,在我毙命之前,我有件事求你。只见他毫不思量地点头同意,又俯身下来凑到我嘴边,我会心一笑,轻声道:皇上这次是敲山震虎,自然知道我不是什么逆党,为的就是给王爷个警醒。既然如此,我已经枉送性命了,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何宿仪缓缓直起身子,拧着眉心在盘算这是不是桩不赔本的买卖。他犹豫不决后,终下定决心道:我和阿七亏欠在先,你这点心愿也当完成,只是同党不得不抓。 不等他说完,我就一锤定音道:那公孙宴就谢过何大人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何宿仪迟疑了片刻才转身,他干净的白衣拂过我冻僵的脸颊,留下口鼻之间的淡淡皂角香。他似轻轻问了我一句,公孙宴,你要是大难不死你打算如何? 我重重地嗤了一声,眯着眼睛对上了刺目得想让人流泪的日光。要是侥幸留条命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事实上,从出事到现在,我都强迫自己放空脑中一切,就算是最后死的不明不白,我也认了。 公孙宴,王爷他有关照,可我也有我的顾虑。何宿仪的声音远远飘来,他这话里有何深意我已不愿去细究了,只听他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动手吧! 四面八方顿时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他们刀剑互相挤得铿锵作响,震得我脑仁发涨地疼。我还来不及挣扎,四肢就被人死死抓住,嘴里被塞进了一块布料。 我痛苦不堪,嘴里咿咿呀呀地残缺发声,试图从那些人手中夺回自由。这样的情形,难道是要将我五马分尸不成? 突然,右手上一重,紧接着就是猛地一铁锤砸上来 我听到了自己心底歇斯底里的呼喊,还有手骨碎裂的响声。 那时的场景没有血肉模糊,却残忍的紧。求死不能的绞痛像是熊火将我吞噬,我颤抖地弓起了背,额前的乱发被冷汗打湿,要是嘴里没有那块布,我恐怕早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激痛袭来的那一刻,我仿佛目眦已裂,痛苦地撑大自己的双眼,我是那么的不能相信。几个人撤身离去,留我一个嘴里含着块布,在空地上不可控制地抽搐。 何宿仪缓缓地又走进,拨了拨我软塌塌的手,阿七不愿你死,可我也不愿阿七再被你害死。 眼泪像是找到了我体内的缺口,一股脑地涌出来。我望着自己再不可能提起的右手,就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被他们撕碎,然后还得了便宜卖乖地道这是逼不得已。 何宿仪俯身替我除去了嘴里的布,他蹲在狼狈的我身前,道:阿七说他可以把你留在府里,他找了个与你体型相仿的人替你赴死。 我啐了口地,孱弱地讥笑道:你们两人就是这么糟蹋我这份情的?! 后来的事老生常谈了不知几遍,我像是个丧家之犬一样在府里游荡,披头散发、疯言疯语,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终于在没几天之后,我的仇恨喷薄而出,我抓起把匕首,就冲到了秦老七的梅萼厢里。 我拿着刀子边刺向他,边质问:让我看看你这心是什么做的? 可捅他的心,何尝不像在剖我的心肠一样。 我待他这么好,我就心存了一份攀龙附凤的惦念,为何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去当替死鬼。 秦老七捂着胸口,挣扎着后退,满口说着我明明关照过的类似的话。 我举着匕首,绝望地笑着,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拜他所赐。 蓦地,梅萼厢就冲进来几个壮汉,把我从秦老七小憩的床榻上拖走,我看着自己的血混着他的血被拉出了一长条。 混蛋。我冷笑了声,对他说了最后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有个下,是转回第三人称的叙述,为了便于阅读,我就拆分开来了。 ☆、〖卌叁〗 古来白骨无人收(下) 公孙宴长吁了一口气,做了个他头一世的结尾,之后,那些壮汉对我拳打脚踢,我那时的身子本来就虚弱的不堪一击,当夜里风霜摧残,我没熬过去,就走了。 许笛开始还是满口抱怨,直到听到了结局才难得的一言不发。他抱着自己的剑冥想,许久才犟嘴道:你这游魂还真是啰嗦,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被你扯成了长篇大论的,听得我心烦。 小道士,你还是不懂啊。公孙宴枕着左臂,躺在草木里,泥土和着青草的气味直钻进他鼻子,弄得他痒痒的,我这百年多来,就是靠着这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撑下来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没日没夜不停地想。慢慢的,许多我细节也都重叠了起来,我甚至都记不清秦绰川这人他究竟有没有像我一样动心过。 许笛缄默无言,只是不停地摸着手中的剑,似被公孙宴带动得想追溯起前尘。他偏头问道:公孙宴,你说的那个子华后来怎么了? 他啊,我没再见过他,就算我下了地狱也没在轮回路上见到过他。我后来向地府里的一个朋友打听过了,子华后来被排作我的同谋被杀了,他原来是个小仙君的转世,下凡来历练的,想必他回天上去了吧。公孙宴翘着腿遥望星空,自在道:你知道吗,地府里的天是蒙了块黑布的,你看不到星子漫天,看不到淡辉孤月,我在里面拼了命地想逃出生天算了,不提也罢,我给你说说秦旻的第二世吧。 许笛侧了侧脸,也顺势躺倒在草地里,愿闻其详。 这世故事很简单,秦旻他的第二世叫黎恕,做了商人。我那时会了勾影术,勾了个活人的影子就能大摇大摆地在白天行走。我和他从见面到好上,快得就像移步换影一样,这就不再多说了。黎恕他待我很好,本来我可以和他一直长长久久下去,只可惜我那时为了替我地府里的兄弟报仇,找了几个小鬼来,这几个小鬼办了差事不肯离去,每至更深,就在黎家大院里闹出些可怕的动静。黎恕他最怕这些怪诞之物,他找了个茅山术士来,那个狗屁术士说我是狐妖,就在我身上定了一张符,在我耳旁不停地摇铃。我本身不怕这假术士的把戏,可黎恕在一旁死死盯着,嘴里还念着杀了他,杀了他。我看着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模样,和之前他还是秦王爷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明明是两张脸,却贴合的毫无缝隙。那种感觉仿佛千秋梦一场,我竟被那个术士缠得险些魂飞魄散。 所以,第二世也无疾而终?许笛不禁笑道。 我和从前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捱到了这第三世,我就想和他按从前的路走一遭,没有别的奢求,哪知道还是这么不顺。 许笛翻了个身,亮晶晶的眼睛锁着公孙宴,问道:现在秦旻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办? 公孙宴取了片绿叶覆眼,嘴角淡淡卷起笑来,看过山山水水,走过风风雨雨,我也不枉此行。 他顿了顿,又道:各归各位,各走各路吧。 许笛良久无言,他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了身,看着手上的剑,终是将这宝贝疙瘩丢弃一旁。他抱着头,徐徐而道: 公孙宴,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可恨,而是因为你是个可怜人。 其实不消的你动手。公孙宴也跟着坐起,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想要在天地之间寻找他的容身之处,良久他作罢道:我私用勾影术被地府的人知道了,之后身中鬼差的异术,我这三魂七魄是保不住了,反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3 噬的日子没几日了 他说完,潇洒地起身,方才的隐隐失落荡然无存。公孙宴掐指算了算,秦旻晕了也有些时辰,是时候喊他起来分道扬镳了。 他正往槐花树方向走着,却不防被人喊住。 这人声音听来分外陌生,叫人的法子却熟稔得很,他清幽地喊了声:画画的。 公孙宴狐疑地背过身去,只见一人身着白衣从如银月色下走出。白衣寻常,可这人的气度却非凡人可比。 公孙宴恭恭敬敬抱了个拳道:仙君。 这个仙君受用一笑,他绕过公孙宴径直走到许笛面前,似老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小薛子,听说你这一世叫许笛。 你是? 本君都忘了你现在都不认得我了。仙君哈哈一笑,又凑近和许笛悄声道:本君是天上司命星君的徒儿,你原名薛巳,本君就一直叫你小薛子,你是太上老君的座下。你在天庭替两个私动凡心的小仙使说话,就给贬到凡间里来了。 许笛捡起地上的剑,重又束回了腰间,可我现在还是个凡人不是。 仙君碰了一鼻子灰,转而向公孙宴,他从怀里掏了掏,道:本君这次来,是找你们二人各有一事。画画的,你还记得本君曾让你画过一幅扇面,你能再我重画一幅吗? 仙君,我现在只是游魂一只,右手也已经废去了,怕是帮不了了。 仙君皱了皱眉,再没有之前的率性自然。他压下了失意,又问:小薛子,你可愿意跟着回天庭?老君他想你想的紧啊。 许笛思量了一会儿,终是摇头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本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用场。仙君扶额叹了叹,佯作没事道:要是陈涉这个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又会笑话我的。 嘴里提到陈涉二字,仙君复又笑开,他指了指还昏着的秦旻道:公孙宴,本君犯了戒条,当不了几日神仙了,就趁这几日期限满足你些愿望吧。你若是想要变成人,同那个横躺在地上的倒霉小子相守一生,本君愿意帮你。 百年来我一直妄图篡改命格,却还是不得不接受生死有命的结局。秦旻他,就和齐衍文相守一生吧。公孙宴缓缓走进秦旻,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不省人事的那人。他道:和阿旻处了这么久,我一直希望日子能长一些,更长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头了 仙君抿唇不语,目光投向许笛,眼神梭巡。 许笛想了想,把仙君拉去一处,私自商量了起来,你是司命的徒弟,我想问你讨面观尘镜。 小薛子,你怎么下了凡还如此精怪,本君身上的好东西都给你刮走了。仙君虽嘴上嘟哝着,但到底还是大方地把镜子给了许笛。 我以前还是小薛子的时候,许笛一面尴尬地问着,一面还偷瞄在旁窃喜的仙君,冷不防在他人腰间掐了一记,我是不是下凡做过一个叫子华的人。 仙君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道:本君可记不得你那些琐碎事,只记得老君老人家和本君提起过,你给一个**成性的王爷当跑腿的,后来还给他害死了。 仙君这厢正说在兴头上,许笛却摆摆手不愿听了。 那本君走了,你哪天回天庭的时候,记得要和陈涉说,本君被贬去了东海龙王那儿了,要他千万别惦记啊! 许笛悄声走到槐花下的时候,公孙宴还端着原来的动作纹丝不动地看着秦旻。 我其实不想叫醒他,就任他这么睡着,我就这么看着,一直看到我魂飞魄散。公孙宴蹲下身去,仰面冲许笛笑道。 话虽如此,他还是用劲推醒了秦旻,眼中的希望在慢慢消散而去。 秦旻抱着脑袋沉沉地醒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公孙宴。这个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得他不禁眼眶一热。 槐花下的公孙宴落了满满一白头,牵着他的衣袖满足地笑着,就好像那天他一出狱见到的那个桃花旁的锦衣公子一样。以景衬人,美不胜收。 秦旻挪着身子,向后退了些许,你、 我是来和你辞行的。公孙宴笑着抢白,他明明很想在离别之际恣意嚎啕大哭一场,脸上却不由得带上了从前的笑意,本来还想和你去趟王府的,但如今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阿旻叨扰了你这么久,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你把我好好的生活搅和得像打散的谷子一样,你把活生生的人都害死了,你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秦旻晃晃悠悠地站起,指着公孙宴的脸,颤抖地质问:谁又来告诉我,我这么久都对一只幽魂藏着掖着自己不该有的心思,我该怎么办! 公孙宴的脸白了白,震惊难消,阿旻,你现在回到原来的镇上,齐、齐衍文他在那里等你。 齐衍文又是谁?我秦旻只认得公孙宴,并且不害臊地对他存了心思,现在他又告诉我,他不是人,他杀了我的恩人秦旻不禁哽咽,他不停地抹着眼眶,那个什么王爷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你和齐衍文有一世的缘分在,我杀了他们,只是想通过不同的人接近你,江郎中他本来就活不长了,胡大爷爷孙两个压榨你,我看不过去就 你要走就走,赶不及投胎你就快滚!秦旻发足了狠劲,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公孙宴。 阿旻,你还记得勾影术吗?公孙宴无力一笑,不舍地看着秦旻,终是狠下心来掉头就走。他不知道前路在那里,离开了他纠缠百年的人,他顿时失去了方向,他所能做的只是硬着头皮走下去,走到这世上再没有他的时候。 此别无期。 从此,再无公孙宴 从此,再无公孙宴 作者有话要说: ☆、〖尾聲〗 何事长向别时圆 多年后,秦氏酒家的名号打响了大江南北。 秦旻自那日与公孙宴、许笛二人别后,就似改头换面了一般。次日,匆匆回了出生的小镇,去安得当铺取了大笔银两出来。 他重整旗鼓,盘了间小门面下来,仍旧本分地做起了包子生意。当地人许久没尝到秦旻别致的手艺,一股脑儿涌来尝鲜。 秦旻生意愈发红火,此间不再赘述。 至于,秦旻他与齐衍文的相遇,还是要从中秋节的露水桥说起。 秦旻孤身回到了小镇,从前的欢声笑语依稀都还停留着,不禁勾起了他苦闷的心思。中秋花好月圆,家家团圆之际,他就只能来到露水桥排遣寂寞。 黄河的水滚滚而来,携红尘而走。秦旻静静地看着对岸,他还记得有那么一夜他跟着一人上了一艘小船,摆渡去了对岸的洛阳。那时的他,还傻傻地想着,要是化归成风,也是人间一件幸事。 他正出神想着,身后有人长长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秦旻 秦旻亟亟转身,只见到星辉之下,老榕之旁,有一个离开了他生活的人又辗转回来。 衍文。秦旻快步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你带着我去了洛阳,我们游山玩水,一路上笑声不断,可有一天我却把你弄丢了,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秦旻说着说着,就如鲠在喉。他顿了许久,才道:还好,那只是个梦。我和你只有过一面之缘,在临仙楼的楼下。 齐衍文闻言轻笑,道:那日我的小厮泼了你一身水,我一直心存愧疚,哪知道后来我又为人强出头,落了热病,等我好全了,却找不到你了。 我好不容易打听你的消息,哪知道你竟把生意做大了。 秦旻伸手把齐衍文一把搂住,笑道:是啊,我不走了,你也别再走了 又是一年春日。 他们二人相约要去踏春景。 秦旻正在街上亲自置备些东西时,安得当铺的田掌柜慢吞吞地跑向了他。 秦老板,秦老板。田掌柜上气不接下气,他累到了极致,费了许多气力才从怀里掏出方信笺来,当年,那个小年轻把东西存我那儿的时候,还压了一张纸,我刚刚翻东西的时候,才找到了,你快看看。 秦旻猛地从田掌柜手中抽过纸,迫不及待地打开。 纸上寥寥几字歪歪扭扭,秦旻却看了又看,不禁面朝向天,深深吸了口气。 阿旻,若是来年春好处,替我折枝桃花放在白云山清和观的台阶前。 待我化归成风,便会来取。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还有一片番外。 ☆、〖番外秦绰川〗 百年总是逢场戏 许笛掂量着手头的观尘镜,心中默念自己想要窥测的旧事,双指并行向镜面点去。 镜中逗出模糊人影,像是水面引开层层涟漪一般,前人的故事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发生。 已经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青松上都挂起了冰凌。一道人影匆匆掠过,只留下仓促的句话来:快些走吧,元宵灯会就开始了。 许笛这才了然地一点头,方才步履匆忙的是个姑娘家,镜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正是她手提的两盏精致灯笼。 看来公孙宴之前说起的王府灯会应当是开始了。 景象仍徐徐走着,府上大院小落都是人声鼎沸,各处张灯结彩,喜庆红挂满了整个王府,哪还有人记得不日前有个叫公孙宴的落魄汉子亡命于此。 秦老七携着他府上几百口人在府中央热闹着,他坐在了红木椅上,看上去却没有那么神采奕奕,反倒是恹恹了不少。 他摆了摆手,示意身旁人通报下去,元宵灯会开始了。 他府上养的精英好手各个是摩拳擦掌,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灯笼交了上去。 秦老七无心于此,走马观花地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勾影术 作者:琰迟 分卷阅读54 看着,每个都是别出心裁,可没有一个牵住了他的心。他低低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灯笼搁下。 王爷,您在瞧瞧这个。 秦老七应声抬头,原来是他新宠的芙蓉送了几只新灯笼来,他勉强笑了笑,拉了拉身侧的人,道:搁这儿吧,宿仪等等还是你来替本王选吧。 芙蓉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边走边道:王爷可别怨芙蓉多事的好,这里是两套灯笼,前些日子我瞧见几个丫鬟正要拿去丢了,问及了才知道是原先住在绿漪楼的那人画的,我瞧着丢了可惜,就又拾回来了。 绿漪楼,你说绿漪楼秦老七震惊得不能自已,他捧起桌上的灯笼,两两相顾无言。 一套灯笼画的是京城景,一套未来得及完工的,画的是似乎是几个故事场景。秦老七细细瞧着,双手不禁在灯罩字上婆娑,另一套上的景象,他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公孙宴画的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 这只白云观桃,还有几笔就要成了啊。他叹息了一声。 秦老七很快就讷讷无言,他抱着几盏灯笼欲哭却又无泪的模样惊到了在场所有人。几乎没有人知道,王爷好端端地怎么就期期艾艾起来了,那样子像是心中大恸一般,又像是有一根竹签深深□□了心头肉里,让人无计可施。 底下众人哗然,芙蓉更是急得花容失色,亟亟请罪。 唯独何宿仪一人,同秦老七一样一脸失魂落魄。仔细一瞧,两人的哀伤还各有不同。秦老七为着心中伤疤被揭而悔恨不已,何宿仪却更是为了秦老七的难过而难过。 他竟是这样地懂本王。秦老七用着袖子揩了揩眼角,沉重道:今年的元宵灯会不必比了,这套京城景是本王唯一一套看中的。 本王从小在皇城底下长着,那里是本王长大成人的地方,无论去到何处,京城就像根长线一样牵着本王这只飞远的风筝。本王来洛阳许久,今日看见了这套灯笼上的图景,仿佛儿时的情景都重现了一般 秦老七从红木椅上坐起,一身华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无比。寒风吹过,才隐隐勾勒出他衣下羸弱的身材。他遥遥招了招手,本王有些累了,你们在这儿玩着,本王一人去静静,谁也别来跟着。 芙蓉还想出声阻拦,却被何宿仪拦下,且让阿七去难受吧,让他心里多添些苦水,也比如今这么一直空着的好 秦老七裹着件裘衣,在府中徜徉了许久。 兜兜转转,他竟挪步到了假山池前。王府里的假山池不大,堆叠得好似螺蛳一般,若是只身躲藏在里头,怕是也很难寻得到。 许笛牢牢盯着镜面,眼睛都盯得颇有些酸疼。景象一切,这秦老七已经走到了假山之中。 他不知何时取了只火盆来,火光烈焰,比起天中明月明星都要亮上许久。秦老七那苍白的脸色,在火光之下,憔悴更甚。 公孙宴,我来看看你。 秦老七说着就往火盆丢了些纸钱进去,痴痴笑了笑,又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听子华说了,你喜欢和别人争口舌之快,可见你也是个傲性子的人。我就多给你烧些纸钱,以防你啊到了地府里没钱又嘴硬,过得苦不堪言。 对了。秦老七又送了几只元宝进去,他一个人对着火盆竟有说不完的话来,没了你在府里,我还有不习惯。今天是元宵灯会,我答应要把头奖给你的,你瞧我都给你带来了。 秦老七在胸前探了许久,颤颤地摸出一块红巾来。他徐徐打开红巾,道:你还记着这个吗?这个蓝田玉佩你喜不喜欢?我送你,你在地下收到了没? 连连三问,秦老七都无从得到应答。他自嘲地咕哝了几句糊涂了,又道:你若是收到了,就托个梦告诉我听,顺带再告诉我你过得如何。 许久没和你说过话了,我还真是有些怀念当初的日子,你来陪我说说话吧。秦老七干脆坐在了阴冷的地上,他弓着背垂着头,唏嘘道:你就算是听着我说,我都很开心。 我前些日子去常州看过你娘了,她和我说了许多你从前的事。我先前一直不明白你每幅画里必提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南朝四百八十寺,原来你的生辰在四月初八,怪不得你说你因为出生的日子里没了桃花,所以才喜欢桃花 说到这里,秦老七竟潸然泪下。 再挺挺,本王就能给你过个生辰了 那夜里,秦老七什么事也没多做,只是一个人在假山池中对着一个不会言语的火盆说了一晚上的话。他哭哭笑笑,仿佛那个能说会道的公孙宴还在他眼前。 许笛也跟着长叹了一声,他这才明白公孙宴和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戾气最重的时候,看到他孤零零地在给我烧供奉,那时候再多的怨恨都化为乌有。王爷还是那个王爷,我对他的那份攀附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减少过。 许笛出神了不过一会儿,镜中景象就又变化得翻天覆地。 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镇,小镇的郊外有几家散落的住户。 许笛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永远垂着一条左臂。 那人轻轻推开一间住户的木门,门内婴孩扯嗓子大哭的声音霎时就传了出来。这人不禁伸手碰了碰婴孩粉嫩的小脸,点点头逗乐他。 你是?屋子的夫妻俩见到这个谪仙似的人,也不由得跟着放下了戒备,只是好奇地略带一询问。 那人扬起了头,他脸带笑容,宛若冬阳再临人间,又好似吹破湖面的那缕春风。 只听他拖长调子道:你家孩儿日后必能成大器,唯有秦旻这一美名才能相衬,我保他日后定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到此就结束啦! 公孙宴和秦旻这回就要说再见喽! 《勾影术》还有一个不算系列的系列,主角是前几章出现的仙君,文章名定为《只羡鸳鸯不羡仙》,初定是he,初定是先码字再除夕开坑,应该是先甜后虐再合家团圆的故事!! 欢迎大家到时去看哦!! 分卷阅读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