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床弄青梅》 正文 第一回:年关是道坎儿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一回:年关是道坎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回:羁绊怨半生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回:羁绊怨半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回:今宵本无眠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三回:今宵本无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回:萌芽情开总是寒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四回:萌芽情开总是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回:开埠小城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五回:开埠小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回:白发对红妆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六回:白发对红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七回:喜结“柠”缘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七回:喜结“柠”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回:卿本佳人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八回:卿本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回:蜚短流长(上)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九回:蜚短流长(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回:蜚短流长(下)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回:蜚短流长(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一回:深宅易恨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一回:深宅易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二回:脸面儿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二回:脸面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三回:风流债(上)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三回:风流债(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四回:风流债(下)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四回:风流债(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五回:王宅余波(上)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十五回:王宅余波(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六回:王宅余波(下) 裔勋染风寒未去商行,仁平遂每日傍晚来小公馆汇报厂况。这日他照例前来,二人在老树下交谈。 余姚紧张兮兮的朝他们望去,赶上杜婶儿要过去加水,她立刻要来杜婶儿手里提着的暖水壶,自告奋勇上前去沏茶水。 二人见她亲自过来倒水,吓一跳,暂先断了言语,她也不瞧他们,加完热水就赶忙走开,走远了又狠狠跺了跺脚,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 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全,仅剩下那么一点点红霞,她担心仁平再不出门打探,今晚怕是得不来消息了。 在屋子里又躲了半天,憋不住只得再跑出来,向仁平道:“仁平,中元节刚过不久,但晚上你还是要早些回去,要是半路再碰见鬼可就不好啦!”仁平忍着笑憋红了脸,裔勋则假装正经道:“余姚说的是,你且先回去吧。”仁平忙起身告辞,赶去打探晓南阁内情。 余姚仍不放心, “老爷,你到底让没让仁平去问呀?”她摇着他的胳膊。裔勋抬手捏她的脸, “我看苏棠柠是你亲姊姊吧,从来没瞧见你如此担心过我?” “裔勋,你吃女人的醋,真小气!”她掉头跑进屋子里。当晚合眼睡下,仍等不到仁平来信儿。 她睡不踏实。梦里棠柠站在身后为她篦头,赞她头发乌黑密实,去烫个流行卷发一准儿好看。 余姚不肯去尝试,她笑她土土的像晚清的老姑娘。余姚起身追着她打,却怎么也追不上她。 她气得叉腰直叫,棠柠不许你笑话我。棠柠赶紧过来拉拉她手,夸现在这样也很美,是东方古典的美。 送走余姚那晚,棠柠再次挺身出面镇压闹事者。单不是一天如此,而是持续这种状况三五天。 闹事者皆是地头小二流子,摔茶杯骂道茶品是次货,拆台子掷东西瞧不上唱曲儿的姑娘。 护院带众人来震慑,他们又不敢硬气对抗。待明天再来作闹一番,实属毁人招牌,搅得棠柠没法好好做营生,索性那晚之后便歇了业,再命人去调查背后是谁在捣鬼。 谁料第二日竟有官兵冲进来搜查,说遭人举报晓南阁窝藏多人聚众吸食大烟,最后虽未查出内容,但命其整顿休业,等待通知才可复业。 常贵福莱等四处探听,终于从闹事者当中的一个小跟班口中套出线索,讲是受一位出手阔绰的老爷所托,但老爷姓甚名谁皆不知。 棠柠起初以为是王泊川,再细细打听相貌特征又不像。放出去的手下再未探出什么究竟,棠柠坐在晓南阁里干着急,细细回想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茶楼侧门被敲响,她怔怔的去开门,却没料到来了位稀客。此人不是晓南阁的熟客,但棠柠对他印象极深。 因庙小来了 “大佛”,他是个东洋来的日本人。较一般日本人比,他个子算高挑,五官泛着清秀,说话又没多少口音,总着一身黑西装,打眼一瞧还以为是朝鲜人。 掏出名片介绍才晓得是个日本人,名字叫藤冈修。很小得时候随退伍父亲来到东北,父亲现在南满铁路担任要职,而他则是挂职游学浪荡公子哥一位。 年岁不详也不知其有没有妻室,但来了晓南阁几次之后,便总愿意蹭到棠柠跟前亲近。 每每望着棠柠,眼睛里似乎都要迸出花火来,好在未曾僭越仍算有礼数。 棠柠瞧见是他吃了一惊,打进门就吵着要茶喝,又套近乎似的跟棠柠呢喃,几日未见他想她了。 棠柠没给其好脸色,自嘲茶楼此般境遇,探问他来此到底何事?藤冈修不慌不忙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纸,放在桌子上码平推至棠柠面前要她打开看看。 “呵,藤冈先生,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竟要入我晓南阁股份?”棠柠把纸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呵斥道。 藤冈修玩世不恭依旧笑嘻嘻, “前些时候我跟着之民老师去王家赴宴,你猜怎么着?我结识下王掌柜的儿子合信兄,最近总凑在一起找乐,前儿晚上我们去圈楼逛书馆,他喝醉酒说露嘴,你店里的事全是他指使人干的,你跟他老子在一起太快活,没把他娘放在眼里,你们这一离婚,他逮住个机会给你使使绊子。”棠柠轻蔑一笑, “所以也朝上面使了钱,污蔑我这吸大烟,叫大兵来封了茶楼?” “大烟哪禁得了?虚张声势罢了,我帮你都去打点好了,过两日就能开张。” “所以来邀功?要入我晓南阁的股?” “柠姐姐您放心,我分文不要。这都是假的做给外人看,以后谁再打您这的歪主意,我好有理由帮您出头。”他朝她抛一媚眼。 “哟呵,我谢谢大恩人了。”棠柠起身朝他欠了欠身,藤冈修趁势扶起她,棠柠甩开他的手, “既这么着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我分你两成干股按月奉上。”藤冈修把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棠柠残余的香气, “柠姐姐这么着可就见外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真想谢我——”他顿了顿, “就给我弹个曲儿吧。”棠柠噗嗤笑出声,扭身回去去取琵琶。仁平至翌日下午才来小公馆,余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裔勋转圈。 他捂着脑袋表示歉意,本应昨晚上就该来回禀,但恐时间太晚就没敢来过来叨扰。 谁知今日上午晓南阁突然开门复业,他又急忙赶过去当面询问棠柠状况,棠柠却告诉他本无大事发生,现在已解决,要她闲来无事去串门子。 听到棠柠无事,余姚语无伦次的向仁平道谢谢,倒把仁平搞的不好意思起来,直说自己没帮上什么忙,还是苏小姐吉人天相。 余姚悄悄挪步到裔勋眼前,牵牵他的衣角不言语。裔勋宠溺道:“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余姚撒欢一样跑出小公馆,留下杜婶儿在后面追赶,口里喊道:“小姨太太,你的包呀包不拿啦!” 正文 第十七回:好时节,愿得年年 中秋前夕,启澄启涏从北京寄来家书,八月十五不能赶赴回家团圆,倍加思念父母兄妹,但请爹娘放心,他们在北京一切安好,期盼学成早日归来。裔勋读此信宽慰甚久,启洺教他失望,仍有其他儿子出息。万氏不大识字,只见金氏默读此信拿起帕子拭泪,急的直叫金夫人念给她听,以为启澄摊上什么难事。金氏卖了卖关子才讲与万氏听,害的万氏白白一阵揪心。总归是好事情,两个小儿逐渐成熟懂事,母亲在盼着他们早日回家,毕竟“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叶邸已然张灯结彩,裔勋自当携余姚回了府居住。打谣言风波后,余姚是首次回来。或许心理作祟,她总觉旁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回府后余姚伴在金氏万氏跟前,卿卿秋溶也常常过来请安唠嗑。总是金氏句句教导万氏句句附和,余下二位低眉听从,另一位则心不在焉。余姚瞧卿卿气色越发好转,秋溶还未显怀实在俏丽可人,想她们也许和谐相处,启洺大抵老实许多。经年领着纬年来给金夫人请安,叫余姚小奶奶,把她窘的想把头钻进地缝子里,又想到萃纹还要叫她小姥姥,更把自己吓了一跳。小孩子们也同她一样窘吧?会不会问自己母亲为啥要那样称呼她。凤杰带着施芸母女也回府了,叶邸渐渐热闹起来。 仆人忙碌进进出出,启洺称病躲在房里不见人,反倒把凤杰显露出来,大小琐事亲力亲为,给万氏长了不少脸面,有一种偌大的叶府让姑爷说了算的错觉。裔勋面上和颜悦色,心中更觉启洺无用,怎么受点打击就一蹶不振,亏得还是三个孩子的爹。卿卿自然不敢多嘴,秋溶品出味道,挺着肚子去劝启洺,启洺咂摸半晌,方才迈出屋子。见了裔勋仍似病猫,因秋溶之事被裔勋揍了一顿,他老远远躲着父亲。 金氏在厅内支起麻将桌,在旁又摆满各色糕点瓜果梨桃,差小丫头过来请裔勋和余姚。裔勋破天荒来赏了金氏脸面,随小丫头过到那边。余姚不想跟过去扫兴碍眼,难得他们“夫妻”团圆,故称身上不爽快躲掉了。自走进裔勋书房,顿时萌生“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感,鳞次栉比四墙书柜,按年份、科目等归纳分类,字画笔墨砚台等更不计其数,裔勋不会是叶公好龙,他一定是真的喜爱学问。她想起他伏在床边为她念书,他的眼眸充满对她的蛊惑,那是坚定的深邃的眼神,使她为之倾慕崇拜。梨花红木桌上按着本《金瓶梅》,她好奇的翻了翻,书中有一页折了角,没等拿稳细读,只听有小丫头来唤—— “小姨奶奶,我们姨奶奶请您过去唠嗑。” 万氏也没去那边热闹?她想,对小丫头道:“跟你们姨奶奶说,我身上不大爽快就不过去了。” 小丫头上前笑嘻嘻道:“小姨奶奶别推辞了,您要不爽快去我们屋躺着便是了,我们姨奶奶请您过去吃月饼呢。”说着扶起她前往万氏房中。 那边万氏在房门口往外瞧,见余姚过来三两步把她迎进去。万氏房中无字画,但挂着几样西洋玩意儿,开春从营口为她买的螺钿镂雕花鸟,摆在正厅中央小桌上。万氏喜笑颜开,请她内室炕上坐,余姚不大好意思,只搭着炕沿儿坐下。小炕桌上亦摆满食物,万氏拿至她跟前,道:“这是凤杰从稻香村买的月饼,三妹妹你尝尝。” 余姚笑着说好,抬手掰开一块,慢慢咀嚼。 “还是凤杰这孩子孝顺呐,”万氏随手磕起毛嗑,“这不带着施芸小纹去夫人那边打牌了。我合计趁这个空挡,请妹妹过来坐坐。” 余姚仍觉尴尬,只想时间过得快一些。 万氏也瞧出来她的窘样,道:“她姨娘你就当在自己屋里别见外,要我说你真该搬回老宅住,咱们姊妹天天一块作伴多好。” “裔勋他不肯的。”余姚顿了下,“我也劝过老爷的。”她恼自己在万氏面前叫了裔勋名讳。阖府上下只有她直呼他的名字。 “咱们老爷呀就是犟脾气,妹妹你有所不知,老爷年轻时瞧上个远亲老姑娘,咱们老太太死不让过门,老爷为此跟老太太置气好几年,脾气大的很。” 原来是挑唆她翻旧账,她顺势道:“老爷以前跟哪家姑娘相好了?二姐姐讲讲好不好。” “哎呀,看我这大嘴叉子,老爷知道我嚼舌头得怪我呀。” “不会的,我不跟他提。” 万氏抿嘴笑道:“也是兴京那边的老亲,别说模样倒跟妹妹有点像,想是老爷就钟爱妹妹这个样子的。” 余姚约莫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万氏留了再留,见她执意要回便随了她去。走在穿堂长廊里,她回味万氏的话,好像她的目的达到了,自己还是在意那位老姑娘的。卿卿把孩子们刚刚哄睡着,退出房间与余姚碰个对脸儿。卿卿欠了欠身,笑道:“小姨太太回屋去?” “回屋去。两个孩子睡下去?” “今天玩得高兴,哄了半天才睡着。”她一副慈母模样。 余姚欲言又止,道:“启洺他,他最近没再对你动手吧?” “最近他没再动手。”她看出她的关心,又道:“秋溶也极为尊重我。” 余姚笑称好极了!仿佛真当卿卿是她的晚辈。 是谁说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背着手靠在门框抬头望,看不出圆月哪块不圆。嫦娥仍爱着后裔还是已经和吴刚恋爱了?耳边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和麻将和牌声。父亲活着该多好,年年中秋给她包酸菜馅饺子吃。她家里无论什么节都会包饺子,只是今日她没有吃到,山珍海味不及父亲包的饺子。兄长又在哪里呢?她坚信他一定还活着,余桥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一样望着月亮想着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古人几千年前就悟出这般道理,余姚惘然,不知棠柠在与谁赏月,她会不会寂寞? 正文 第十八回:游园惊梦 挑灯阑珊,对影三人。 晓南阁门可罗雀,每逢佳节皆如此,棠柠是习惯的。她蓦然的望向一楼的小高台,起了兴致跨上去,坐在凳上抱着琵琶悠悠弹起。四弦在她指尖此起披伏,台下空旷无人,更觉琵琶声清脆悦耳。 合信背地搞鬼之事,她没有去王泊川那里告状。泊川对她向来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君子之势而来,君子之势而走。只叹造化弄人,恨不得做他姨太太第一天起,他的发妻就奇迹般的好转起来,实际上她在王府没呆多少时日。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归深宅大院做一个讨老爷欢心侍奉夫人的姨太太。 她始终踽踽独行,在温暖跟前踯躅。这琴声犹如她的呐喊,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过往云烟。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伴着赞美声藤冈修闯进她的视线。他敞着西装衣襟,内着衬衫扣子松了三颗,露出些许结实的胸膛,翻驳领显得他的颈长直,向后背梳的头发散下几绺荡在侧脸,泛着清秀的五官挂上微醺。她略停了下又继续弹奏,身体里已划出一道暖流,这暖流来的有点措手不及。站在台下的他是唯一的观众,他的眼神依旧迸着炙热的火,他的呼吸急促且显著。 他从何处而来?他为何这么晚而来?他为何对她如此热忱?他是喝多了酒来这找她的乐子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在中秋月圆之夜,走进了晓南阁,走到了她的面前。 曲尽,人未散。 她含笑走过来,用手勾着他的衣衫,他跟随她,走进她的内室。 她背对着他,为他泡一壶醒酒茶。他忽然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肩骨上,道:“时光可以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别闹。”她转身推开了他,道:“喝点茶醒一醒。”她把茶端到他的嘴边。 他接过茶坐回沙发上。她站在他对面,婷婷袅袅妩媚十足,极红的唇,袍叉下的腿,领下的风光。 这一刻,他想拥有她。 窗外响起鞭炮礼花,她推开窗向远处望,五光十色绚丽多彩。 他取下她衣架上的披肩,走过去为她披上,道:“跟我去约会好不好?” “约会干什么呢?”她轻笑。 “跟我走。”他拉起她向外奔跑。 时间太晚了,街面上的铺子大多都已关,他带着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掌柜的,行行好,出来做点买卖吧。”他央求道,里面没有回应。棠柠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终于有一家铺子愿意为他开门,他在这里买下好多烟花。掌柜笑的合不拢嘴,没有辜负他半夜三更起床一遭。 二人把礼花抱在胸前,寻到晓南阁后身不远处的一块空地。 藤冈修嘴里叼着根洋烟,在黑暗中那烟头的一抹红,如硃砂般夺目。他要棠柠站的远些,依次排好烟花的顺序,上前拿着洋烟引燃,又立刻掉头跑向她身边。她捂着耳朵躲进他的怀里,眼睛却努力的朝天上望去。 那烟花太美了,一切都太美了。她的眼角泛着光,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午夜,二人并肩往回走,他牵起她的手,她的手纤细冰冷。她没有拒绝,他如获勇气加了几道力量。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他试探道。 “问什么呢?”她反问道。 “我多大年纪有无婚史?” “重要么?我只享受现在就够了。” 他有点失落,证明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知道。”她像是在哄小孩子的口吻。 他等不及了。他轻轻的吻了她。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这样就够了?”他不服气,再次深深的吻下去,感觉像触电般布满全身。 他拉起她往回跑,穿过无人的街道,立在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向他们行注目礼。但他们跑错了方向,太紧张了,他们反而离晓南阁越跑越远。可有种力量使他不知疲累,她也心甘情愿被他在夜色中扯来扯去。 翌日至晌午,二人相拥才醒。他抚摸她的卷发,散发出袭人的香气。她微睁着眼睛起身穿起衣裳,他扳过她,按在他的身下,道:“等一会再起来好不好?。” “好。”她上前抵住他的唇,然后翻云覆雨。 她昵称他“小修”,在无人之际。不管她想不想听,他都喋喋的讲给她:他廿五岁,兄妹排行第七,没有妻室。他在东北生活多年,很是乐不思蜀。小时体弱多病,家父因此对其放任。讲与其他时棠柠都不予理睬,单指“体弱多病”时,棠柠侧耳聆听,语重心长道:“我不觉得你体弱呢。”他笑着拥她入怀,这感觉好极了! 后来棠柠对余姚讲,藤冈修窘着脸走出她的房门,福莱等人佯装看不见,仿佛成为透明人。他逐渐成为晓南阁的常客,但她从不在旁人面前表露他们的“关系”。他们不会有结果,她对他说。他恼的把她按到墙边,质问她问什么。她轻抚他的脸不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姚惊的撑掉下巴,那是她无法想象的午夜,也是她无法历经的午夜。她甚至有点钦羡棠柠,她顺着她的勾勒想象,也认为藤冈修是俊美邪魅又不乏童真率直的。她拖住下巴笑望棠柠,哄她再讲讲他们之间的浪漫点滴。 棠柠无奈道:“绺子掠我上山那架势可比这刺激多了。” “但藤冈修带给你的是热恋般的感觉呀!”她戳中了要害。 她遇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唯有藤冈修带给她如此炙热的感觉。 “经历过就好,能有啥结果呢?他有他的人生,我只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棠柠若有所思。 余姚试探道:“藤冈修或许与众不同,你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 “给他机会便是对我自己残忍,最后我只会抱着你哭。”她点了根洋烟,是藤冈修惯抽的。 正文 第十九回:河畔呓语 丹枫迎秋,金风玉露。裔勋起了兴致携余姚去浑河边搬网,辎重在堤岸远处就被卸下马车,指令车夫在此地候着。他抄起偌大的渔网等重物走在前面,余姚捡些小巧的杂物拎在手里跟随在后。她坐在略高的马扎上,托着腮帮子瞧不远处的他,小手指般粗细的渔绳在左手手腕处挽了多圈,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一只大渔网,足有三四米那么长,半哈下腰去右手伸进网的上端,一缕一缕的码均匀宽度掐在指缝里,拖着渔网向后身一摆,两手用力把渔网扔进河里,那只渔网像只庞大的水母上下摆动几下身体,最后因末端磁石而聚拢到一起收住口。随即放开手腕处的绳长,再逆着水流横拽渔网,略等片刻左右齐手把网往岸边一寸一寸拖上来。 网中已有收获,几条肥硕的鲶鱼,还有几只不大的小螃蟹。他已在草地空处搭好木架生起火焰,临时找了块较平的大石板,在上面把鱼的内脏掏出清洗收拾干净,用竹签子串起来拿到火上去烤。鱼的味道很鲜很淡,不及杜婶儿炖的好吃。他时而再搬一两网鱼回来,时而烤些鱼和蟹给余姚吃。又在岸边支起鱼竿挂上鱼饵,静候鱼儿来访。虽在篝火边上但久座外头易生凉,他又回马车处取了长呢外套为余姚披在身上。 她始终木讷着看着一切,这一切她都插不上手。她就是这样被他养惯了,养的她几乎要不食人间烟火。“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本领,她已经不会了。 棠柠曾诉,藤冈修带她去春日町附近的日本小酒馆喝清酒吃寿司。她首次去不大懂吃法,藤冈修绕到她后身,面对着她的背,从两边握住她的双手,用自己手的力量带动她的手,如他亲自喂她。幸亏是在封闭的榻榻米隔间里,不然棠柠一定觉得很窘。但那是温馨浪漫的画面,余姚未曾拥有,与凤杰没有,与裔勋也没有。她心里有点惘然,有个声音在骂自己不知足,得到一样又在觊觎另一样。鱼和熊掌她都想要,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贪婪了。 裔勋从不是老者,他是有力量的人。她从思绪中回过神,而裔勋已用他深邃无底的眼神望穿她。她像被洞察出秘密一般红了脸,茫茫然的低下头。 “出来钓鱼,是不是觉得很闷?”他用了这样的开端。 “有点,”她仍低着头,“不过鱼很好吃。”有点违心,她总是不经意间讨好了他。 他顺势拉过她坐到自己怀中,马扎虽然不矮但仍不大舒适,她想挣脱开。 “吃了鱼身上也没有腥气,但…好像有别的味道。”他嗅了嗅她。 他另有所指吗?她略怔了一下,道:“啥味道呀?” “心不在焉的味道,是觉得与我在一起平淡无趣?”他的手略使了几道力按在她的肩上。 “平淡有什么不好?我一直很感恩你带给我安稳的生活。”公式化的回答。 尊敬仰慕感恩?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要她爱他,内心深处的爱恋。似乎几年前他可以轻松俘获她的内心,而近年随着她的成长成熟,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心在浮动。 他不动声色的怒了,刺探道:“说说你与凤杰的过往好不好?” 正愁没逮住机会质问他,她呵道:“先讲讲你和兴京老亲‘表妹’的故事吧。” 他反被她将了一军。是谁多的嘴?他心里怪道,“是这样的故事——” 他扶她起身,拉着她往树林里走。她正悻悻然,只见裔勋拉着她越走越深。 他忽然停了脚步,扣起她的双手抵到一棵树背上,深深的吻住她,很久很久。又动起手解开她的衣襟,解开两个扣子,他停住了手。 余姚哭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裔勋。他从来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在荒郊野岭做起媾和之事?他把她当做什么?她是案板上的鱼肉吗? 可或许是她有点不解风情吧?若换做棠柠和藤冈修她也许会很羡慕,又成了浪漫之举。 他为她系好扣子,用力的抱了抱她,道:“我和‘表妹’就是在郊外私定终身的,想要纳她过门,我母亲看不上她家门第绝不同意。” “如果你母亲还在世,她也会瞧不起我的。” 裔勋恻然,“筱淸是被母亲买来的门第还不及‘表妹’。”一声沉重的叹息。 “或许二姐姐比‘表妹’更好使她掌控,你母亲也许只是在恼你不听她的话。” 原来他像极了他母亲,同样好掌控他人的思想。他沉默下来,拉住她走出树林。 河水在退潮,能听得见河浪哗哗的声音,浪花一下一下撞击堤岸,泛上来一阵河腥味。过一会,河边露出一片细沙软泥,零星的贝壳和小螃蟹。天色暗了下来,海平面上一只红彤彤的太阳,像极了她的心境。 “凤杰和我定的算是娃娃亲,”她到底要吐出来。吐出来就不用再背负什么不安了,她安慰自己。 “他们一家回山东祭祖,我等了他好几年没音讯。重逢时他已经是你女婿了。我要挟他给我找份职业,不然去你们叶家闹施芸。”她淡淡的诉说,略过了他们从小一起点过的炉子吃过的糖人学的古诗,还有那只磨平纹理的银簪子。 “我嫁给你时,他以为我在报复他。”她掩盖不住轻蔑的表情,又问道:“你觉得我坏不坏?” 这轻蔑的表情令裔勋欣慰,他从未把凤杰放在眼里。调余姚做自己文书时,他已把余姚底细探的明明白白。她何故进的厂,出身门第教育情史,事无巨细一一验证。她哪里坏?她是个单纯的好姑娘。 “有点坏,把我的魂勾走了。”他宠溺的笑,“对‘表妹’、敏毓和筱淸都不是爱情,余姚只有你是我的爱情。” “爱我什么呢?”她自嘲。 “如果能说的清楚爱什么,还会叫爱情吗?” 眼前的裔勋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像极了懵懂少年。不再世故不再用心看人。她愿意面对这样简单的裔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她心里默念,不知是被诗词感动还是被自己感动了。 正文 第二十回:祸起萧墙 月黑风高夜,“噔、噔、噔。”打梆声由远及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漆黑之中,一团黑影在向她靠近。胡同两侧没有路口,她只得坐以待毙,任凭这一团黑影向她驶来。她额头渗出冷汗,那黑影突兀的停在她眼前,打着刺耳的梆子,口中不断发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音。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只见这黑影幽幽的抬起头,露出一张鬼魅的脸!“啊——”她恐惧万分又无处可逃,那鬼魅伸出长手来抓她,每一下都只差一寸,那是窒息般的惊恐! 她挣扎着被吓醒,梦境里喉咙已喊破,而现实中她却能未发出声音。她努力的平复自己惶恐的情绪,那恐怖的鬼魅的脸,烙在她的脑子里却挥散不去。身旁的裔勋仍在熟睡,她起身下床找来水喝,她需要缓和压惊。这夜亦无月光与梦里的太像,余姚不明白为何会做这样离奇的梦。 “哐、哐、哐。”小公馆的门突然被猛砸,寂静的夜被打破。邻里家的狗全部“汪、汪、汪”的吼起来,不得不撑起灯来探究竟。余姚不由得心头一紧,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梦似乎是一种警告。环樱挽着杜婶儿,二人睡眼朦胧的出去开门,裔勋也带着躁意醒来。来的人是怀安,为他打开门,他便径直冲了进来。 裔勋怒斥道: “半夜三更的你慌张什么?成何体统?” “失火了!失火了!老爷,家里失火了!”怀安浑身上下乱糟糟,像是在战场上捡命回来的伤兵。 “失火了!怎么回事?猛然的被激灵全身,困意陡然全无,等不及怀安回话,他已快步向外走出。余姚胡乱抓起一把衣服,紧跟其后上了马车。马车上裔勋脸色凝重,只见怀安语无伦次道:“不知道咋回事,后半夜少姨奶奶屋里突然就起了火,连着一片厢房全跟着点着了。一宅子人全都慌了,现在都搁那救火呢,夫人让我赶紧过来给老爷报信儿。” 这是马车行驶最快的一次。 叶邸大门敞开,众下人里里外外提着水桶去扑火。一众人乱哄哄嚷着,裔勋刚迈进府院,金氏万氏就哭嚎着扑到裔勋身上,“老爷你可回来了!这可咋办啊?老爷咋办啊?”裔勋镇定的推开她们,呵斥道:“你们慌张什么?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嘴给我闭上!” 启洺凤杰率领众人灭火,怀安等人奋力扑救,裔勋打眼望去仁平身影也在其中,火势得到控制渐渐熄灭,众人刚刚松口气,一小丫头来报,“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少姨奶奶腹痛难忍,怕是有滑胎征兆。”金氏踉跄扶住裔勋,紧接着另一小丫头来报,“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少奶奶刚护着两位小少爷,被房梁上掉下来的木头烧伤了!”金氏已哑言失噤六神无主。 “经年纬年有没有受伤?”裔勋关切道。 “回老爷少爷们无事,只是受到些惊吓。” 他放下点心,立刻道:“叫仁平凤杰来,立刻去请大夫,要请两位,哪一边也耽误不得。” 天色渐亮,众人等聚集院中。 裔勋立在石阶上,向下望去百感交集。忽望见万氏,忙厉声道:“施芸萃纹在不在府上?” 万氏忙回:“在,在。”立刻唤施芸和萃纹上前来。 裔勋瞧见施芸母女无恙遂放下心来,定了定神,朝众人道:“我叶家今遭此一劫,承蒙诸位舍命相救,阖府上下全部有赏。房屋损坏务必修葺,有影响的暂先与他人同住。”又命怀安道:“怀安,你辅助大少爷三日之内查清起火来龙去脉向我汇报,有赏就有罚!” 众人散去,各司其职,稳定住人心。 大夫已请回来,裔勋挺直腰身横坐院中,等待卿卿与秋溶房中诊治结果。金氏和启洺钻进秋溶房中。另一边的卿卿则无人问津,只有老妈子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等候。 “经年,带弟弟过爷爷这来。”裔勋唤道。 小小的经年带着更小的纬年跑到裔勋怀里,“爷爷,我娘会不会死啊?”经年问道。纬年听闻此话又嗷嗷哭起来。 “不许哭,你们是叶家男子汉!遇见任何事情都要学会冷静!” 裔勋留两个孩子待在自己跟前,他要亲自看护。 万氏祖孙三人站在一旁,施芸道:“爹,我和娘去大嫂房里看一下吧。” 裔勋略点了点头,让二人进入卿卿房中。萃纹亦留下来与经年纬年作伴。 凤杰仁平过来回话,府里上下已全部安排妥当,天一亮透立刻找人来重修。半个院落受损,幸而没有人员死亡。佣人里中度烧伤一人,轻微烧伤七人,全部赏了银两得到诊治。已命各房中人,先回去各自清点损失丢失物品,明日与总管家再逐一核查。 裔勋见二人办事得力,又见二人布衣尽毁,只得忙命其先回家休息,待休息好再回府上来。 “保住了,保住了!”金氏跑出来,泪中带笑。 大夫道:“少姨奶奶暂脱险境,只是遭此惊吓,日后恐要持久卧床静养,更有早产可能,需提前做好准备。”裔勋忙命人取来银两奉与大夫,大夫开好药方,遂先离开叶邸。 少顷,卿卿房中大夫也走来出来,向裔勋道:“大少奶奶烧伤在左脸颊和左手臂处。现已做了处理上好药,只怕——” “但说无妨!”裔勋追问。 “只怕左脸颊要留下少许疤痕。”大夫叹道。 “无妨,烧伤治得好就行。啥样子也我是叶家大少奶奶!”裔勋特意提高了嗓门,他要众人听清楚。 同样奉上银两收下开的药方,差人送大夫回去。半夜折腾,众人尽疲惫。裔勋且先同余姚回小公馆休息,临走前特命启洺不许旷工,要定时回商行坐镇。 余姚睡不踏实,翻出皮箱叠起衣服来。裔勋闭了会眼睛,同样无法入眠。起来发现余姚在收拾行李,道:“你这是干什么?” “裔勋,我知道我们必须回府上住了。”她手中叠着衣服不去看他。 裔勋感喟。 “你是一家之主,你该回去主持大局,全家人都需要你。”她放下手中衣服,坐回他身边,“我愿意的,你不要多想。”她莞尔的笑。 裔勋无言,握了握余姚的手。 正文 第二十一回:终入大宅门 余姚到底搬进了叶邸。无论她曾多么抗拒这深宅大院,她最终还是自愿的迈进来。 仁平找到一对可靠的上了年岁的夫妻过来看守小公馆,余姚携杜婶儿环樱一并入叶邸。半个院落正在重新修葺,房屋分配紧张,她暂时没有属于自己的屋子,仍然与裔勋同住正房大院。按规矩她的屋子应该在万氏下首,裔勋也特意差人为她重新打造一间出来。这也是她主动向裔勋提出的,她害怕成为众矢之的。 启洺连续在商行与府里周旋身心疲惫,初冬落下温差受了风寒。这次风寒来的很重,连喝数日汤药仍不见好转,又赶去西医诊所诊断,竟查出来患了肺痨病,正所谓祸不单行!眼睁睁七尺男儿数日间消瘦大半,日夜卧床动弹吃力。卿卿自脸上留下伤疤,就变得郁郁寡欢形如枯槁。不愿去启洺床前也不大去秋溶那边,对待孩子也少了往日的母爱。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再无瓜葛,她如同活死人般游荡人间。 金氏奔波于启洺与秋溶之间,倍感心力交瘁。裔勋恐她再倒下,连忙找来她商议。最终定夺:经年纬年带到裔勋跟前由他亲自抚养;卿卿遭此重创,且先放任由她去不做苛求;照顾启洺起居用药等皆由金氏亲自料理;秋溶这边令余姚前去照看,日日需向金氏汇报情况。 余姚听此安排顾虑重重,向裔勋道:“我只怕没有经验,何不请二姐姐和施芸过去帮忙?” 裔勋意味深长道:“恐怕只有你去,秋溶这个孩子才能安全落地。” 余姚没有再问下去,她顿时想通了裔勋为何愿意住在小公馆,原来这深宅大院里有太多机关算计。 冬月初,叶邸房屋全部修葺完成,新落成的叶家大院较之前更加宽阔气派。因查明失火系秋溶房中小丫头不慎所为,当晚更有玩忽职守之人,念其都是穷苦百姓,没有拉去报官只是撵了出去。当下府中少了四五个人的缺,又差怀安找来新的佣人分配给各房。 启洺病倒商行厂里也缺了人手,凤杰乘虚而入名曰帮衬仁平。因此又携施芸母女回叶家长住。金氏惴惴不安,寒假里启涏回来便与他商议,来年不再回北京念书,要他顶替大哥去商行里主事。启涏心神不定略有些摇摆,学业只差一两年就可学成而归,现如今放弃实属可惜。可见大哥病重二姨娘那边又虎视眈眈,他不得不站出来为母亲分忧谋算。 清早,裔勋余姚二人去了单父墓地。转眼已过周年,仿佛事发在昨天。清明、中元、诞辰、送寒衣至今日周年,父亲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可余桥呢?余桥到底在哪里?她现在了解欧战的一些事情了,她也知道余桥是那十几万华工之一。可听说有的人已经回到祖国,为什么这些人里没有余桥?回来的路上余姚紧闭着双眼,马车停下来她便迷糊的下了车。眼前却不是叶邸,是她家的老房子!她疑惑的望着裔勋。 裔勋道:“我怕余桥回来寻不到你。”他掏出一张房契交给余姚,道:“修葺叶家的时候,顺道把这里也重新翻了翻。” 房契上是她的名字,这栋老房子是她的!“裔勋……”她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照看小公馆的夫妻,原来是在这里看守的。不过你放心,我也交代过他们会定时回来打扫的。” 他带着她走进小院,走进她童年生存过的地方。她忍不住哭着跑出去,这里有太多她与父兄的记忆,或许还有她与凤杰的记忆。裔勋懂得她的苦楚,送她去找棠柠谈心。她近来无暇来访晓南阁,每日守在秋溶床前数着日子。 棠柠上着短袄齐腰,窄袖齐肘,下着褶皱长裙曳地,上好的洋缎包裹着她的身体,她总是美丽动人。而余姚从外而来,依旧貂绒披身内着素色顶厚旗袍。藤冈修恰好在此,他与余姚打过招呼便起身离开,誓要给她们俩二人空间。待他离开后,余姚怪道:“你好歹多留他多坐一会儿,好让我多瞧几眼。” “那怎么能成?再让你抢了去?”棠柠揶揄她。 她终于露出点笑,只有在晓南阁面对棠柠,她才能卸下防备露出本心。她给棠柠带来四瓶上好的老龙口,“你也知我现在出门不便,怕是年前再来不了了。” “我知道的。”她接过酒随即开了一瓶,斟了两盅同余姚对饮。 “藤冈修和你还顺利吧?” “目前还算顺利。对了,叶家失火泊川他们都去府上问候了?” “来府多次了,裔勋与他们几个倒是好交情。” “启洺他们一家怎么样了?” “哎,启洺这病来的太快,怕是好不了了。卿卿意志算是彻底摧毁,人的精神也不行了。我每日守在秋溶床边,她样子倒还坚强。” “我总觉得这一桩桩的事出蹊跷,只怕你在里面吃了亏。切记有啥事托人出来捎信儿,我一直都在。”她拉了拉她的手。 “我也有同感,但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不过你放心,我知道照顾好自己。反而是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善待自己一点。”棠柠知道余姚在说她与藤冈修之间。 别过棠柠她自回叶家。冬月天儿黑的早,走在穿堂长廊里冷风刺骨,拐角旮旯里似有一对男女在拥抱。她不禁偷笑,以为是小丫头与小家丁在幽会,这大冷儿天的感情倒是深厚。 男子紧紧拥着女子,泪水煽了脸颊,哀求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攒够钱我一定带你离开!” 女子不住的摇头,“我坚持不下去了!求求你现在就带我走吧。”又挣扎道:“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是不会再爱我了!” “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如初,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现在很穷我需要攒够钱才能给你安稳生活!” 男子不停的解释,女子长发凌乱精神恍惚。他费尽心力的安抚她,在这寒冷夜他们彼此依偎取暖。 正文 第二十二回:上位(上)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十二回:上位(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三回:上位(下) 琪红磨磨蹭蹭半晌,瞧裔勋不再发话只得不情愿的出门,打开门正巧与余姚撞见。她正期盼着这一时刻,这一刻使她在余姚面前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她终于可以同余姚平起平坐了。故而不再把她放在眼里,随口便叫出“姨太太”。遭来余姚一记耳光,虽然很想打回去,转念想到自己的姨太太梦,立刻示弱钻进裔勋怀里。 裔勋的软肋从来都只有余姚,在余姚怒视他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了,那一刻他失去了理性彷徨然然不知所措。 琪红被武妈且劝回万氏房中,二人按事先准备好戏码演出。万氏手持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琪红打,嘴里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叫我有何颜面去见老爷夫人,房里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勾引爷们儿货!”琪红大叫道:“姨奶奶饶了我吧!不是我的错!是老爷他硬拉着我做的!” 众下人哗然,消息不胫而走。待裔勋携启澄余姚出门拜访之际,万氏拽着琪红前往金夫人那边请罪。按着琪红跪在金氏面前,斥道:“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对夫人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琪红泪眼婆娑添油加醋的向金氏诉了一遍,又特意提了余姚是怎么善妒打了她。不提余姚还罢,一提余姚立刻把又把金夫人那根神经挑动起来。留下琪红制衡余姚倒是个不错选择,但又恐她与万氏联手扳倒自己。自己这一房如今乱糟糟,金氏犯愁只得先把“丑事”压一压,推托道等过了年遵老爷定夺。 年闹哄哄过去四五日,终得下闲来给他们二人独处。她夜不能寐思绪混乱,他则冷静多时恢复理性。 “我知道说多无益,解释显得很多余。” “你这是算对我坦白了?” “我叶裔勋待你五六年从无旁骛,只在娶你那天立过誓言。这一生只立那一次!我从不自诩自己专情,毕竟我前半生已娶了一妻一妾。只恨我早你三十年生。” “你只爱我喽?” “余生不变。” “琪红她……设计你的?” “你肯信,那一定是!” “你想怎么处理她?全家闹的沸沸扬扬总不能把她撵出去吧?” “为什么不能撵出去?” “你会落下不好的名声。” “怕什么?出了正月就撵,多给些钱就是了。” 他们算不算重归于好?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她以为自己会骨气铮铮痛骂他一顿,然后潇洒的离开叶家。可沉淀了几日便没了脾气,自己好像另一个左卿卿,逆来顺受的困在这深宅大院。她学着《阿Q正传》里的精神胜利法,一遍遍说服自己相信裔勋,“叶裔勋只爱我一人的”。 她躲过众人去小厨房偷酒喝,明知举杯消愁愁更愁。她趔趄的靠在门框上,迎面吹着凉飕飕的风。启澄忽现眼前,讥讽道:“小姨娘躲在这里喝酒,难不成也想学父亲来场美遇?”她被他狠狠戏谑,急吼吼道:“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怎么能这样折辱我?”眼泪夺眶而出气得浑身发抖,掷下酒杯掉头要走,启澄横脚一绊她险些摔倒,他顺势扶起她站稳,道:“路都走不稳你还能干什么?”她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的哭着跑掉。 启澄摸了摸眉毛,这个“姨娘”有点意思,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家里面这些“破事”他打小就烦,可如今启洺病重他被推到前面来,有些事情万氏开始逐渐对他絮叨,絮叨最多的便是他爹娶的这个小姨娘,这个小姨娘被他娘形容的那般厉害,使他起了兴趣来探实情,可每次都让他失望而归,单余姚既不风骚又不智高!真搞不懂他父亲看上她什么了? 她一路跑回屋子倒在炕上委屈的哭,恨透了叶启澄!他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人!杜婶儿左右相劝仍不见好,没法子只好差环樱悄悄给裔勋递话去。环樱和杜婶儿这几日也跟着余姚一并生气,她们姨奶奶啥时候受过这种气?这些年老爷是怎么宠爱余姚的,她们是看在眼里,跟着吃了多年好处的。何况勾引老爷是还是琪红,是被她们小公馆撵出去的丫头。裔勋闻讯立刻赶来过来,只以为她还在为着琪红之事生气,搂着她哄了半天只要不是命他摘下月亮干啥都成!余姚没法子道出启澄占她便宜羞辱她,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更气得呜呜使劲哭。 万氏瞧这阵势仍不够旺,老爷撇下饭桌上一家子人去探余姚,想来他们感情还没破裂,纳娶琪红之事恐要泡汤,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前往金氏那边继续煽风点火。 “夫人,今儿这恶人我做,您说说这四五年老爷留在府中几日?为着三妹妹另辟新房金屋藏娇,把咱们姊妹丢在这深宅大院里不闻不问!三妹妹进门儿都未曾给您磕头奉茶,更不肖说在外面打着你叶家夫人旗号鬼混。老爷为着三妹妹连家都快不要了,要不是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只怕老爷是断不肯回来的。” 金氏承认万氏讲的都是,可她万氏又安得什么心?她默默叹气,“只怕都让周先生算准了,三妹妹实属不祥之人。” 万氏继续道:“祥不祥的咱们姑且不论,就说琪红这事未必是件坏事,要是那丫头能把老爷拴在家中,又能煞煞三妹妹气焰未尝不是件好事。大少爷这生了病,启澄启涏还太小不经事,凤杰到底是外家姓,这个空挡要是给三妹妹掐住了,指不定背后又生出什么是非。” 金氏被万氏说动七分,“可到底能不能留下琪红最终还得老爷定夺,咱们家的主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娘们儿做过。” 万氏眼睛一转,趴在金氏耳边窃窃私语一番。金氏吓的恐要跳起来,直问:“这么做……成吗?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怕什么?闹腾一年半载也足够了,真的东窗事发也与你我二人无关!夫人肯信我这事就交给我去办,真出了什么岔子责任我来担!”万氏拍着胸膛打保票。 金氏依旧惴栗不安,但也端起肩膀纵容起万氏来。 正月安然度过,府里众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翘首盼着一处好戏!启澄启涏甚至施芸已见怪不怪,他们父亲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岂止这一桩?再纳一房小妾又如何?“十八新娘八十郎”的例子比比皆是。 是时候处理琪红之事了。 裔勋叫来金夫人、万氏、余姚和琪红。差怀安备足钱财交与琪红,责令她快快离开叶家。金氏正坐不言语听从老爷发落,等着万氏张罗一出好戏。可这万氏也低眉顺眼的不言语,只见琪红一把推开钱财,娇嗔道:“老爷我不要。” 裔勋道:“嫌少?怀安再备出一倍来!” 怀安转身去取,琪红道:“老爷您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能走呢。” “说你的条件。”裔勋单刀直入。 “我怀了您的孩子,您还撵我走,您真是太狠心了!”琪红掩面抹泪。 “琪红你疯了?”余姚拍桌呵斥。 金氏万氏诚惶诚恐的立在一旁,“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若琪红真怀了叶家骨肉,撵她出去是没有道理的啊!” “是啊老爷,叶家骨肉是头等大事啊!” 是几日孟光接了梁鸿案?金氏万氏竟一个鼻孔出气?余姚快失去理智了她思考不来。 “小姨奶奶在老爷身边伺候这些年也未曾有孕,怎么还不容许别人给老爷生孩子了?” 这挖苦逼得余姚又气又恼,“叶裔勋,这就是你给我的好答案!我当真看错了你!”她的直跑出叶邸大门朝晓南阁跑去! 裔勋忙唤杜婶儿环樱跟上余姚,万分护全她的安全。 “你们俩给我闭嘴!”转头道:“立刻请大夫来!听到没有立刻马上!”他强压住怒火! 琪红一旁继续哭啼,“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裔勋厌恶道:“再哭去外面去!” 大夫号过脉后,拱手贺道:“恭喜叶老爷是喜脉!” 事发一个月就号出喜脉? 裔勋呆坐,久久缓不过神来。回手掀翻桌子,发了怒火撵走一众人。琪红怎么可能怀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乱了方寸,他刚给余姚吃下定心丸。又唤怀安过来问话,“大夫果真是‘宝膳堂’请来的吗?”怀安欠身道:“没错老爷,是在‘宝膳堂’请来的。” 裔勋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啥?叶裔勋有孩子了?余姚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先别哭,把话说明白再哭也不迟。”棠柠被搞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带着哭腔喃喃的学给棠柠听,棠柠愣了又愣,实在搞不清楚是非。环樱杜婶儿都跟着跑来,在一旁替余姚说辩,棠柠心想,这叶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怎么个个女子都愿意为他们叶家生孩子?前有秋溶还不够,这又冒出一个琪红来。叶启洺好歹还是个青年男子,那他老子叶裔勋已多大年岁?承认他不显老态硬汉方刚,懂得迷惑调教女子,可这事也太夸张了吧?退万步讲,即便叶裔勋真和琪红有了孩子,那至余姚脸面于何地?拐着弯骂她身体有毛病不能生孩子? 这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 正文 第二十四回:“红姐儿”的诞生 仁平被裔勋派来晓南阁探望余姚,只见杜婶儿环樱坐在二楼小隔间门口候着,瞧见儿子赶来忙拉住他问叶府状况,“老早就看出来这个琪红是个狐媚坯子!”杜婶儿啐道。估摸着余姚仍在气头上,他不敢冒失上前敲门,只坐在母亲旁边听着她和环樱低声怨道。福莱双手拎着个圆木盒子上楼,那木盒上刻着菜馆子的名字,想来是棠柠给余姚叫的外食。 福莱瞧见他上前打了招呼,“来看你们家姨奶奶。” 仁平起身道:“老爷不放心派我过来一趟。” 福莱把木盒子拱手相让,“我这楼下还忙着,劳驾你给送进去吧。” 他接过木盒又欠身谢过福莱,前去敲棠柠的门。 余姚眼睛肿的像个桃儿,端出来的美食一筷未动,他立在沙发前不言语。 “你回去跟叶裔勋说,我再也不回去了!你叫他跟琪红好好过吧!” 她的妆容早已哭花,忽望一眼仁平立在沙发边,“我不是冲你发脾气,你倒是坐下呀!” 他不敢坐,低头道“姨奶奶您看这样行不行,先接您回小公馆住些时日。” “我才不要回去!那也是叶裔勋的房子!” “那您看老爷来晓南阁您回府行不行?”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我再也不回去了!你不要让他来!” 仁平碰了一鼻子灰,退出来头疼的很。只得再三叮嘱母亲好生照看余姚,又代裔勋拜了拜棠柠,在舍下打扰请她包涵。棠柠跟着追出来问:“大夫真给号出有孕了?” “确实如此。但老爷…老爷坚持不认,已令我暗查此事。” “叶家人什么态度?都劝老爷纳了琪红?” 他点头不语。二人别过,仁平回叶邸回话。 金氏万氏联手保琪红,琪红又哭闹不止,搅得府中鸡犬不宁流言四起,实在乱了章法不成体统。裔勋思量再三,为给阖府上下一个交代,不得不召集众人来。众下人围在堂门外,金氏万氏率各房儿女皆到场。 终于盼到这一天,琪红兴高采烈地等着老爷宣布她成为叶家“四姨太太。”想着以后能够独住一房,有丫头老妈子使唤,不高兴时还可像杜婶儿打骂她一样打骂下人,每月更有份例寄回家中帮衬弟妹,一石多鸟美哉美哉!怀孕当然是假的!同万氏二人谋划好,花了大价钱买通大夫号假脉,成为“四姨太太”之后,再嫁祸余姚善妒害她小产,那时木已成舟她也坐稳交椅。 “琪红说怀了我叶家骨肉,既如此叶家没有不管的道理,今日我当着众人面收琪红做我通房丫头,念琪红同万氏主仆情深,就让她继续住在万氏房中。日后伺候人的活就不必做了,你们都尊称她一声‘红姐儿’吧。” 众人瞠目结舌。 琪红恼羞成怒又不敢发作,“老爷……老爷!我可是怀了你的孩子啊!” “孩子平安落地我便纳你为妾。”又命万氏道:“你们那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给她住,既怀了孩子起居就你代管吧。” 万氏忍着气欠身道好,金氏鼻子里轻“哼”一声,讥笑万氏聪明反被聪明误。众儿女见怪不怪,不曾把单余姚放在眼里,更何况她“红姐儿”算是个什么东西? 琪红万般没料到,老爷竟给她“通房丫头”的名分,当着众人面儿羞辱她。众下人也不知怎地嘴上都抹了蜜,打老远瞧见琪红便齐齐的喊她,“红姐儿!红姐儿!”施芸往来母亲房里直把她当空气!白白辱没声誉不说,竟一点实惠没得到,她实在越想越气,故而跑到万氏房中哭诉。起初万氏还愿意理会理会她,时间一长不免也厌烦起来,提醒道:“不要总跑我这里来哭闹,有这闲工夫赶紧去老爷身边邀宠,你这肚子再这么瘪下去,最后没人能救得了你!” “老爷房门还没摸到,我就被赶了回来,他从不拿正眼瞧我!”琪红抱怨。 “论模样你比余姚强,论年纪你比余姚小,怎么你就抓不住老爷的心?” 琪红被臊出万氏屋子,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老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呐? 裔勋交代仁平去宝膳堂查明那位大夫底细,另遣管家武四儿去查明怀安与琪红关系。 当日余姚离家出走使他乱了阵脚,大夫向他道出有喜,一下子把他自己也搞晕了,断不敢轻易为自己辩解!事后细想,理应再寻一位大夫来诊脉。 他亲自去了趟晓南阁,见余姚被棠宁拉着与宾客打着麻将,小隔间里烟雾缭绕男男女女光怪陆离,不禁皱起眉头内心实在不乐意,但此刻他又没法子管教她什么。杜婶儿进来趴在她耳边递话,她也不理会扬手打出一张牌,“九条!”对家道:“碰!” 杜婶儿无奈只好先退出来,棠柠见势向旁边一妇人道:“曾夫人您来替我打几圈呀?” 曾夫人笑着接手上桌,棠柠退了出来。见裔勋被余姚讪的发窘,忙请裔勋内室上座。裔勋正襟危坐一副儒雅之容,全然不像好色之徒。棠柠道:“余姚还在气头上怪不懂事的您多担待她点!” 裔勋感喟道:“家丑,让你见笑了。” “老爷哪里话,我跟余姚情同姊妹,她在我这您放一百个心。” “承蒙你多照顾。” “等过些时日她想通了,您再来接她也不迟。” 裔勋铩羽而归。 仁平武四儿都调查出线索,裔勋再三叮嘱要逐一查明连根端起,不可打草惊蛇暂先按兵不动。 金夫人得空来找裔勋商议,可怜启洺卧床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忍心放启涏回北京念书,求老爷留启涏在身边,进商行里历练历练接启洺的缺。正中裔勋下怀,再不顶上自家儿子,怕是要让凤杰只手遮天了。可他还没权衡好启澄启涏的位置,论长幼启澄是兄启涏是弟,论嫡庶启澄是庶启涏是嫡;若让两个儿子同时放弃学业又未免太过可惜;若让其中一人放弃学业对另外一人又不好交代。他决定要找他们二人单独谈谈。 先唤启涏来房中,问道:“曾公云:‘学而废者,不若不学而废者。学而废者恃学而有骄,骄必辱。不学而废者愧己而自卑,卑则全勇多于人谓之暴,才多于人谓之妖。’启涏你怎么看?” 启涏欠身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太白更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爹,启涏只知‘父母在,不远游’,但愿为家尽绵薄之力。”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呢?” “启涏志不在远方。” 又唤启澄来房中,问道:“朱子云:‘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 启澄立刻接道:“‘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爹,我明白您的意图,我不屑与三弟争也不在乎去留北京。”他把长衫后襟一撩,站起来拂袖而去。 当下还未定夺他们兄弟去留,秋溶却要生了! 接生婆在屋里面喊着号子,众丫头忙进忙出不敢懈怠,折腾半晌未听见秋溶发出丁点声音,金氏急的团团转,再顾不得什么忌讳说道匆匆闯进屋内。只见秋溶浑身被汗水浸湿折磨的剩下半条命,但刚毅般不叫疼痛死死撑着。 接生婆喊道:“少姨奶奶,快使劲喊出来!快喊出来!” “快点换盆水来!”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呀!” “快生出来了!快了快了” 启洺躺在床上按奈不住,唤小家丁扶起自己,硬撑着走到秋溶房前听信儿,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家丁只好搬把椅子来请启洺坐下,又在启洺身上盖了层厚被。 裔勋在正房里踱步,万氏携琪红在一旁候着。不时吐出几句宽心的话,请老爷莫着急。见裔勋不理会,琪红摸摸自己的假肚子向万氏道:“我站的腰酸呢。” 万氏瞧裔勋头也没回一下,低声道:“腰酸你就先回去吧。” 琪红不敢擅自回屋,只得低下头不言语。 “哇——”长久的孩提声落地!清脆、嘹亮! 武四儿打外面跑进来,口中大喊:“恭喜老爷!少姨奶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好!甚好!”裔勋长久的舒一口气。 万氏琪红附和道:“恭喜老爷又得孙儿!” 裔勋毛笔一挥,写出两个大字“红年”!向武四儿道:“传下去我孙儿叫——红年!” 武四笑道:“我这就去传!”说话间已跑了出去。 琪红愣在原地,他孙儿叫“红年”? 裔勋瞥她一眼“你名字跟孙儿冲撞犯忌讳,以后众人就叫你‘琪姐儿’吧!” 琪红又气又羞捂着脸跑了出去。 那边已把孩子抱出来给启洺看,“爷爷给你起名字了——红年!你叫红年!”他吃力的伸出手抚摸孩子。 秋溶横在炕上不住流泪,她的儿子叫红年!她终于生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启洺心满意足的往回走,喜极而泣道:“经年!纬年!红年!”“噗!”的一声他吐出满口鲜血,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众人一拥而上,忙唤:“大爷!大爷!快请大夫来呀!” 正文 第二十五回:茫茫生死劫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十五回:茫茫生死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六回:非撕不可 余姚心头一紧不由得立起身来,想来琪红没那么厚心计,定是万氏在背后指使。但单凭猜测又有何用?琪红万般使人瞧不起也顶着裔勋“通房丫头”的名号,奴颜媚骨嘴脸实在厌恶!若说夫人金敏毓是只笑面虎,那二姨太太万筱淸就是条老狐狸,怎么能轻易揪出来现原形?她盯了眼秋溶,这女子当真不简单,挺着肚子入府仅仅数月,久居闺阁而不出,但府中之事比比皆知,不愧为风月场上的老手!余姚不得不忌惮她的初衷。 “怨我被表象蒙蔽,本该信任裔勋的,现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愧对他了。”她只好先摆出自责之态。 秋溶继而深诱,“阖府都知老爷对您一往情深,因妒生恨才招众敌。” “是我平日太过招摇任性,让夫人二姐姐看不过眼了。” “你若一直这样隐忍,怕是日后还会招来是非,姨奶奶应该早早防备才是。” 忽见赵妈上前,抱着红年过来让秋溶喂奶,余姚忙趁机托累回到自己屋里。她犯起头疼,想棠柠笑她是傻瓜如今缴械承认吧。爱情是不能够被试探和猜忌的,她恼自己不该不信任裔勋。去年金氏造谣今年万氏使诈,都势在祛除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还不是因为裔勋宠爱自己!可她只会坐以待毙哭哭啼啼,两房都不是省油的灯,那秋溶到底是真心还是利用她更难以分辨。仁平卿卿之事她倒始料未及,不曾想他们二人竟走到一起,就算他们陷自己于不义,但她内心还是愿意原谅的,毕竟卿卿可怜至极,而仁平母子一直待自己很好。又联想到冬月晚间在穿堂旮旯里撞见的私会男女,大抵也是他们二人吧。 秋溶处,赵妈怪道:“少姨奶奶你太心急了!这时候亮牌不是好时机,你也瞧见余姚那样子分明不敢与你交好!” “我也着实后悔底牌亮的太早,不知她会不会与我‘结盟’。” “您当真看中她能笑到最后?”赵妈疑惑。 秋溶点点头,用力抱住胸前的红年,她必须为红年蹚出一条大道来! 叶府忙碌着启洺的头七二七三七,众人持续沉浸在哀痛之中,尤其在黑夜更觉府中悲廖静寂。武四怀安近期也跟着东家忙累够呛,但二人暗暗较着劲谁也不敢放松。 这怀安原是被裔勋在外面救回来的,当年只身从山东来奉天投靠亲戚,但被亲戚拒之门外不与相认,山穷水尽之处偶遇裔勋,裔勋发了善心把他带回府中,又给他了差事做,这才在叶家安稳下来。见他过了娶亲的年龄还打着光棍,又从中做媒把金氏配房李妈的女儿许给他做媳妇儿,可惜李妈女儿体弱多病二人没过上几年日子便过了世,但从此怀安就为金夫人马首是瞻了。那武四则是武妈的儿子,武妈的娘是从太爷那辈留下来的老仆,三四代在叶家当差,武妈现在照顾着两位长房长孙,武四则常年跟在老管家身后当差,年前老管家告老怀乡,管家之位一直悬而未定。二人都觊觎这个位置,事事针锋相对,恨不得使出全身解数。 这天半夜武四率仆役府中巡夜,忽听见后院花草丛里有簌簌声响,忙给众人使下眼色,都以为是盗贼夜闯民宅,几人轻手轻脚围过去合力包抄,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人给逮住,未曾看清楚脸面先七手八脚揍了一顿。只听底下一男子疼的嗷嗷求饶,再细细一听居然还有个女子惨叫,几人吓得停住手,拿灯笼靠近细瞧,居然是怀安和琪红二人,二人露着白花花肌肤搅在一起,刺的众人睁不开眼!好一对狗男女! 武四口中呵道:“好你个怀安,偷人居然偷到老爷头上!快快!给我绑了见老爷去!”没给二人分开的机会,白花花搅着一同绑在一起,又恐二人叫喊,抓了把泥土塞进嘴里封住,连脱下的衣服带人一起丢进大麻袋里,跟在武四后身拖着走。 不知老爷是怎么命令的武四儿,琪红怀安被扔进柴房。动弹不得天昏地暗,只觉天已塌了下来。她久不能近老爷身,唯恐假孕之事败露,只有放手一搏,暗中给怀安下了药,想接种生子蒙混过关。这怀安媳妇儿死了几年倒是好勾引,只是没想到被夜巡仆役逮个正着。只怪她运气不加,自府上失火之后,夜巡力度才加大,原不曾如此严密。 清晨的曙光打进柴房,他们二人已哭的奄奄一息,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只听门外锁链声响有人来开门,几人合力将他们拖出去,她自知大事不好这辈子算完了! 厅堂之上,阖家皆坐,众仆人围在门外。 裔勋道:“松绑吧!让这对不知羞耻的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衣服,好好臊一臊他们!” 女眷纷纷避过眼睛,啐声骂声迭起,惟启澄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像不容错过京剧里的重头戏!万氏暗暗戳他,叫他不要不知害臊,他也不去理会万氏劝诫。 二人从麻袋里爬出来,哭喊着穿上衣服,琪红瘫坐在地不敢抬头,那怀安早已跪在地上“咣、咣”磕头求老爷饶恕。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怀安痛哭流涕左右手齐扇自己嘴巴,“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是人!昨晚上我被这贱妇下了药,做出这般下流无耻的事!您打死我吧!我真是没脸活了!” “说!你是怎么勾引这贱妇进府的?” 怀安自知再瞒不住,“当日府中缺人手,这贱妇贿赂我,我一时财迷心窍就把她招了进来!” “你知不知道她是小姨太太撵出去的人?” “我知道。” “我再问你,当日你是从何处给我请回的大夫为这贱妇把脉的?” 金氏已如坐针毡,假孕这事岂是要赖到她头上?都知道怀安是她的忠仆。 怀安不断回想,冤道:“那日我从宝膳堂门口见到那个大夫,就急忙请他回府了。” “在门口遇见的大夫,没有进里面去请?你可确定那是宝膳堂大夫?” 怀安哑口无言,他被算计了!他成了替罪羊! 金氏的心马上就要跳出来,好个万筱淸居然拉她下水! 裔勋侧身瞪一眼琪红,“该你说了!” 琪红木若呆鸡,还狡辩道:“是怀安勾引的我。” 怀安回身就打,边打边咒骂,几个仆役使大劲才把二人拉开。 “仁平!拿证据上来!” 仁平上前,呈出一张字据,字据上有手印画押。 “当日来诊脉的只是宝膳堂学徒,是收了琪红钱财来府行骗的,事发以后他已离开宝膳堂,老爷寻了此人数天才在原籍找到,给了他双倍钱财使他写下口供,他本人也可随时回来指正。”他望一眼琪红,“此刻外面候着两位真正的宝膳堂大夫,可随时进来重新号脉以辨真伪。” “裔勋再厉:“你小小佣人哪来众多钱财?说!谁在背后指使的你?”。 “是我偷了二姨奶奶屋里几个金镯子拿到外面当了钱。” 万氏啐道:“好你个小蹄子,竟偷我钱财做出这般卑劣之事,把我蒙在鼓里差点害我蒙冤!” 她没有供出万氏,事发之前万氏已警告过她,倘若事情败露她一人承担,过后万氏会给她家中丰厚钱财以示安抚,如果供出万氏是背后主谋,那么分文不得更不保全性命,她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捞下,她不能白白牺牲鱼死网破。 “是我痴心妄想做着姨奶奶梦,是我想享受荣华富贵,是我除夕夜趁老爷酒醉自己爬到老爷炕上,是我欺骗老爷怀孕,所以才不得不勾引怀安接种……都是我统统都是我!当老爷你叫我‘琪姐儿’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早晚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万氏悠悠的喝着茶水,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这一切与她无关!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二人被重重打了一顿,全部撵了出去,不准二人再踏进府门半步。万氏脱不了干系,金氏亦也有嫌疑。尽管余姚深知琪红怀安不过是棋子,但还在启洺丧期,也不宜太大动干戈,这事也只能暂先告一段落。 卿卿想着琪红怀安白花花的搅在一起,后脊梁冒出层层冷汗。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和仁平的下场。有一天她和仁平会不会也像这样被“游街示众”被世人所不齿?她怕极了!她怕启洺的魂魄来找她索命,质问她为何不给儿子做好榜样?如果今天被抓的是她,经年纬年会不会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她不敢想象,她被这想法桎梏,她甚至害怕面对仁平。仁平待她情深义重,给她希望给她爱情,带她走出阴霾走出抑郁,她若辜负仁平这段情她又成了什么人?她总是这样矛盾,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她又该何去何从如何抉择? 余姚伏在裔勋膝上,低语道:“我跟你发了那么久的脾气。” 裔勋轻拍她的头,“换位思考,或许我也未必能相信。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是凡人。” “我知道启洺离世你很伤心,琪红之事又让你蒙受这么多天冤屈。” “启洺的病来的太快,我本没料到会这么严重,想他养个两三年也就好了。也不知是不是瞧见红年出生太过兴奋。我这几个孙儿实在可怜。” 她摇着他道:“裔勋,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拥她入怀。 正文 第二十七回:重新洗牌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十七回:重新洗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八回:热血男儿郎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十八回:热血男儿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九回:满园春色关不住 《绕床弄青梅》正文 第二十九回:满园春色关不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十回:二世祖们(上) 藤冈修赶来四平街时,棠柠余姚二人手中已提满袋子,他不得不伸手要过来替她们拿着。女人可真够麻烦,他两手提满重物,不自然的低下头,生怕被熟人碰见,此刻模样活脱是个小跟班,恐遭人家耻笑。他探着脖子望眼欲穿,仍不见二人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架势要把四平街踏平! 实在没哪个男子愿意陪女人逛街,他几乎欲哭无泪,左手狠狠扯开领结,把他憋闷得够呛。横竖不敢催促棠柠,昨晚才与她和好,再把她惹恼后果不堪设想,他没办法忍受棠柠不理自己。在棠柠不理自己和陪女人逛街之中,他选择了后者,没法子谁叫他爱棠柠呢。 棠柠风情万种落落大方,是他阅女无数之中最特别的一个。别的女子都愿与他长相厮守,只有棠柠时时撵自己离她远去。越是推开他不让他靠近,他就偏要凑过来,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被这种感觉所牵引。跟她欢愉原始且美妙,是之前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比拟的。他习惯坐在晓南阁的一角,听她弹琴唱歌吊嗓子,瞧她来回穿梭嬉笑怒骂,她是那么美好且真实的尤物。他也知晓她的过去,尽管她总是浅浅地一语带过,但他觉得自己懂她的不易,她是泥淖中盛开的花朵,他想为她遮风挡雨。 藤冈修灵机一动,“姐姐们,我好饿啊!我们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好不好?” 棠柠回头问余姚的意思,余姚赶忙说好,藤冈修早已用他那漂亮的眼睛哀求过她。可算忽悠住她们不再逛下去,他如释重负。急急忙忙跑回马车处放下东西,又赶回来带她们找菜馆子。途中撞见王合信领着个俏丽女子在店里挑金货,藤冈修指着他们给棠柠余姚看,棠柠斥道:“你这是生怕王合信看不见咱们呐,要不要我陪你过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好好瞧瞧我跟你在一块儿呢?” 藤冈修被棠宁训斥,立刻灰溜溜快步向前走,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他从来没惧怕过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苏棠柠是他藤冈修的女人。可棠柠从不承认他们的“关系”,她对他讲,我们在一起快活不假,但绝不妨碍你去找别的女子谈情说爱,也绝不妨碍日后你娶妻生子。他质问她,是因为你比我大了几岁?还是怕我父母不赞同我和你在一起?还是讨厌我是日本人?棠柠口中吐出几个烟圈,笑着说不止这些原因呢。争论无果后,他对自己说,既然不肯长相厮守,那只争朝夕如何? 这半天余姚看尽了他俩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心里由衷的为他俩高兴,至于结局是什么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她欢欢喜喜的回到叶邸,瞧见裔勋也回到房中。他在内室换便服,她蹑手蹑脚跑到他后身吓了他一跳。裔勋反手拉她入怀,道:“和棠柠出去逛一圈这么开心呢?” “当然很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她忽想起跟棠柠讨论谁比较“厉害”的体己话,不自觉间红了脸。 裔勋察觉,道:“想啥呢?咋还想的脸红了?” 她趴在他耳边私语几句,这私语里自然除去藤冈修的那部分。 裔勋假装严肃的揉揉太阳穴,“我当然是老练呐。”言语间已抱她回到炕上,又箭步回身关上房门。 晚间启涏从商行回来,照例上裔勋处汇报,正纳闷父亲房门紧闭,环樱匆匆从下房跑出来,道:“三爷,今儿老爷和小姨奶奶歇下的早……” 启涏小声啐口:“呵!可真是够早的!”说罢拂袖离去,心里怪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回家来。 回到金氏房中大声向母亲抱怨,大骂单余姚不要脸勾引他爹,把父亲房门紧闭一事告诉给金氏,启涏双手一撩大褂后襟,沉甸甸坐在椅子上,两只布鞋往远处一踢,把双腿抬到桌子上翘起二郎腿,“娘,你说我好好的学业不念,巴巴的跑回奉天城当‘学徒’?每天在商行厂里厮混,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还总被我爹骂!现如今谁家公子少爷不西装皮鞋傍身,您非让我穿长袍马褂,跟半大老头子有什么区别?硬说讨我爹高兴,我爹心思半点都没放我身上,天天被那狐狸精勾的魂都跑了!” 金氏给他端来一碗大补汤,劝道:“你回北京念书谁来挑咱们这一房大梁?你想便宜那两房把家产分了?那二房凤杰人精似的,指不定往自己衣兜里捞了多少钱去!还有那杜仁平,天天在你爹跟前毕恭毕敬的,你还不努力哪有你立足的地方?我们娘儿几个回头喝西北去啊?” “得得得!从前跟我大哥说现在是跟我说,翻来覆去这套磕我算听够了!”他起身拾起桌上的碗,一饮而尽大补汤,“咣当”一声使大劲按到桌子上,“我去外面散散心!” 金氏自知阻拦不下也就随他去了,“兹母多败儿”,她早就站在这个深渊边上,她看不清楚处境,她从来都只会溺爱,原来溺爱儿子现在始溺爱孙子。 王合信在明湖春饭店组了局,本叫了叶启涏和藤冈修都来,谁料这二人都推了约。启涏知道他父亲晚上在家,不得不回去做例行汇报;藤冈修如小狼狗般缠着棠柠,在晓南阁简直乐而忘返。合信只得另找几家公子出来作乐。谁料启涏回家吃了闭门羹,正愁没地方消遣发泄,想起合信还在明湖春饭店,便匆匆赶了过来。那边藤冈修又不知哪句话得罪下棠柠,给他下了逐客令,定要撵他早点回家。藤冈修独自在大街上闲逛,白白做一日苦工竟讨不来半杯茶吃!越想越气不知不觉也走到明湖春饭店,想起合信之邀遂也找了进去。 一下子明湖春饭店大单间里热闹起来,叶启涏和藤冈修接踵而来,合信直把二人戏谑一番。二人插科打诨遮掩过去,藤冈修望眼一瞧,合信身边坐着的仍是下午在金店里领着的女子。那女子娇滴滴的为众人斟酒唱曲儿,合信起哄又把她推了出去,又被众男宾揩油调戏数遍。闹了半晌众人散去,单留下他们三人,合信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奉票塞给那女子,女子乘人力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合信道:“去圈楼逛逛?”猥琐的表情没办法描述。 启涏道:“去去去!赶紧走!”他的心里犯了痒痒。 “走!”藤冈修抱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仿佛在与棠柠负气。 三人来到八卦街圈楼内,启涏四周环望,指着其中一个招牌,道:“去长乐书馆!这名字好!‘长乐’,是如今我最想要的。” “‘长乐’好!就去长乐书馆!”二人纷纷附和。 长乐书馆乃属奉天城头等的风月场所,想到秋溶的气质涵养,大抵就能了解书馆的水准氛围。虽不需像大清那会儿旗楼赛诗打茶围,但来此地逛的男子大多也是有点风度修养。棠柠曾在北京八大胡同的二等茶室呆过几年,幸而被一大兵赎走也算是“命好”。但棠柠与秋溶的感觉又不同,一个是乱世中挣扎盛开的花朵,一个是青楼规矩下生长的花朵。 书馆女子围坐三人身边,款款相待情谊绵绵,香帷幔帐,帘外勾栏,楼头鸣筝,琼杯对饮,岂不是天上人间般的快活? 启涏不胜酒力最先喝醉,“想我大哥还是真有福气。” 二人明知他说的是启洺小妾,但故意装作不知,要他说来听听。 “那秋溶虽不及我大嫂端庄贤惠,也是这等的会‘伺候’人,我大哥还没福气吗?简直是做鬼也风流!”出口“伺候”二字时手指轻挑下旁边女子脸蛋。 合信道:“秋溶这女子我到未曾见过,但我爹纳过的那小娘们儿我可是领教过。” 启涏问道:“可是那个叫苏棠柠的?” 藤冈修忽然打个机灵立耳倾听,棠柠的名字使他没了醉意。 “那小娘们儿可不是一般烈货,美则真美,也是能勾魂的主儿。我爹到如今还忘不了她!别说是我爹,就是我也想过要染指!” 藤冈修握紧拳头,心中骂了句老流氓,他顿时对王泊川充满敌意,又默默咒骂合信,想要得到棠柠还曾经陷害人家? 启涏抢白道:“我看她不如我爹那小姨娘,我爹为了她连家都快不要了!” 合信揶揄道:“那我得说句公道话,你爹就是有魄力,咱们几个的爹,公认属他最风流倜傥。” “还不是那单余姚那条狐狸精勾引的!”启涏愤愤道。 “我瞧见过几次那位小姨太太,没有苏棠柠漂亮!” “模样不算太美,或许别的地方有长处呢?” 二人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单留藤冈修气冲冲的瞪着他俩。 隔壁屋内,另一个来逛书馆的男子。他身形伟岸结实剃的和尚头,长脸单眼皮炯炯有神,皮肤黝黑但依稀可见身上有多处伤疤,最明显那块在下颚,浑身带着痞气话不多不会笑。书馆女子站在屋内角落里有点怕他,他没有表情不也不言语,一只大手把她拉近简单粗暴,事后很阔绰打了很多赏。原本已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听见合信三人对话,仿佛很感兴趣,又逗留好一阵儿才离开。 正文 第三十一回:二世祖们(下) 那刀疤男子从长乐书馆走出来,不远处有似有同伴接应,几人步伐矫健飞檐走壁般混进黑夜里。 藤冈修没有留在书馆包宿,自打有了棠柠他便不爱来逛书馆了,今日实属与棠柠负气,但果真让他拥着别的女子入睡,他当然万般做不到。 翌日清早启涏直接从书馆去了商行,睡眼朦胧衣冠不整,身上沾满浓重的香味儿。仁平闻见也不多言语,凤杰瞧出头绪,趁无人在侧跑到他身边打趣。启涏被凤杰臊的有点恼怒,直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凤杰笑道:“三弟有啥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嘛。” 启涏神气道:“那是自然!” “三弟既喜欢玩,那今儿晚上我带三弟再出去转转?” 启涏眼前一亮,“姐夫带我去哪玩?” 凤杰神秘道:“去了便知道!” “我倒是想去,但是晚上我得回家给爹做汇报啊!”他左右为难。 凤杰在桌前扒拉出一份帖子,举起道:“这不昨日送来的帖子,你爹今晚得去赴宴,没空搭理你的!” 启涏夺过帖子一瞧,脸上已乐开了花,当下与凤杰商议好,二人晚间去寻欢作乐。这一天他都没心思看账目一眼,那心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待晚间匆匆回府换了套行头,与凤杰又错落开离府,井然有序又滑稽十足。 二人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静谧的门脸儿不染半点华丽,但推开门却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家深藏闹市之中的赌坊,装潢考究奢华贵气,既渗透着中式的内敛含蓄之风,又处处彰显西洋的先进科技。启涏想不明白,这样大的地界是怎么隐匿于这胡同里的。但他早已不纠结这个问题了,这一桌桌赌局令他神往,比无师自通的速度还要快,他已占了一席之地一把接一把的跟庄玩开。凤杰无暇照顾启涏,他自顾上到楼上,进了一间常来的小屋。每个小屋里都有着一张舒适的大炕,炕中间放一张小炕桌,两边各一个烟铺席位,他自然的躺了下来,立刻有人端来全套工具。他熟练的烧着烟炮,大烟枪对准铜座小油灯,猛猛的吸上几口,那感觉快乐似神仙。 他闭着眼睛享受短暂的快乐,似乎所有的快乐全部来源于童年,而童年里的记忆永远都是余姚。她追在他后面喊他强哥哥,他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载她到处逛,她含情脉脉念与他:“郎骑竹马来,绕穿弄青梅。”凤杰猛然起身惊醒自己,一切都已成过往云烟,他们再也不回去了!一路爬上来究竟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荣华富贵,你永远不知道穷怕的人对钱财的渴望!没有过身临其境,你永远无法感知!他对自己说他早已不爱她,他对她只有恨,只有她命运不如自己,他才会释怀! 启涏在楼下赌的已杀红了眼,凤杰不得不过去制止住他,把他拽到楼上来抽两口大烟。只过一两个时辰,启涏已学会了耍钱和吸大烟,怪道人说,学坏容易学好难。 凤杰只抽大烟不赌博,他惜财。可启涏怕是要上了瘾。启涏转天告诉了合信,合信转头又告诉了藤冈修。几人常常来此出没,逛窑子、吸大烟、赌博他们已样样精通。 藤冈修倒没隐瞒棠柠,每每去了哪里都讲与她听。棠柠有点替他担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老理儿。他依偎在棠柠怀里,棠柠剥下葡萄皮喂给他吃。他笑道:“我只是去耍几把钱,大烟那东西上瘾我不敢碰,再说让我上瘾的有你就够了。”他拉她手背亲吻。棠柠劝道:“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做点营生?你爹娘不管你吗?” “我上面哥哥姊姊多,父亲很用心栽培他们,加上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他对我比较放任,请了沈之民做我的老师,给我讲讲中国的历史国学什么的。” “可你总与合信他们厮混,能得到啥好处,你们这帮二世祖,真不懂得世道艰难。” “我又不能时时跟你在一起,总得有人陪我玩儿啊。王合信除了那次在背后给你使绊子,平时做派还挺慷慨够意思的,倒是那个叶启涏不怎么样?” “此话怎讲?” “请客不大方又好吹牛,逛书馆猥猥琐琐的,真不像个爷们儿。” 棠柠乜斜他一眼,“呦!最近逛窑子去了?” 藤冈修自知说漏了嘴,立刻起身搂住她哄道:“那日你撵我走,我实在生气就跟他们去了,不过我没留下过夜的。” “启涏和合信留下了?” “他们俩爱玩,尤其是叶启涏最近耍钱上瘾,他们叶家有那么富吗?” 棠柠心头一震,“叶裔勋有多少钱也不够他这么败霍。” 她自然又为余姚担心起来,想把这事告诉余姚,但告诉她有啥用呢?上次秋溶之事叶夫人就算到她身上,怪是她从中牵线搭桥把秋溶弄到府里,幸而叶启洺离世,不然不知又要给她下多少绊子。还是暂且先不告诉她吧,那叶启涏要作死神仙也救不得他。 仁平近来盘点对账,总觉得账目出现很大问题,每与启涏细细比对,他便大发脾气骂仁平。凤杰时常劝仁平不要太过认真,启涏性子就那个德行,我们不过是给他们叶家做份工,东家自己都不上心,我们这些人还需要讲什么责任心。仁平恐叶裔勋日后查账闹出事端来,遂自己又暗中捋出头绪整理成目,以备东窗事发之时能为自己开罪。 凤杰见启涏沉迷于赌博无法自拔,在房中多讲与万氏听。万氏既高兴又担心,因问:“日子长了还不叫他把家产败坏光了?” “娘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过些时日季末封账查账,一准能把事情捅出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施芸听不过去,插嘴道:“一家人非得这么算计来算计去才好么?你好的不教他竟把他把坏里带,大哥哥才过世多久!” 万氏拾起桌子上的旱烟袋在施芸身上狠敲一下,“你竟跟金氏那边攀起亲戚来?你把人家当做亲人,人家把你当做什么?忘记小萃纹被他们差点霍霍死了?” “娘,你净瞎说,那就是孩子们之间不懂事闹的,爹也教训过经年了,我们干什么揪住这个事不放!” 凤杰厌烦道:“你这就是妇人之见!” 万氏附和道:“我看你也是妇人之见,我这个半老婆子都惦着争一争,还不是为了你和启澄的将来做打算!” 施芸听不下去,回身出了屋子。 “娘,你碰管施芸,她就那脾气!” 万氏劝道:“平日你多让着她点,我们施芸打小没受过什么挫折,在她眼里都是好人。” 凤杰恭恭敬敬的立足欠身听,内心早已对施芸厌烦至极。他永远被施芸压着半头,他不会真心的爱护她。 露出马脚那日果真在季末,裔勋在商行大发雷霆,凤杰仁平等一众人垂首立侧,唯独不见启涏人影。起初谁也不肯道出实话,后来账房老先生实在憋不住,直言道:“咱家三爷早上来商行打个照面就不见人影,仁平多谏言几句就遭来大骂,我每来找他商议要事都见不到踪影。” “这一季亏空多少?他擅自挪用了多少钱?都在哪一笔账上动了手脚,赶紧给我拢头绪出来!” 账房先生与仁平都留有一手,齐齐的掏出各自账本,簌簌翻几下,二人互相又核对了一番,便向裔勋回禀。裔勋翻翻账目,往地上一摔,厉声道:“他人呢?把人给我找回来!” 彼时家中金氏等人都已知道此事,众人找了半晌仍没有把启涏找到。裔勋在正房里等着,金氏哭哭啼啼的来求情。金氏埋怨道:“凤杰,你是怎么照看弟弟的?平日怎么就不能看顾他点?还有你仁平,老爷让你辅佐启涏,你怎么能置他于不顾呢?你但凡多为他分担一些,他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呀!” 仁平凤杰不言语,裔勋大骂道:“你自己教出来的好儿子,你怪到别人头上?” 金氏顿了顿,反驳道:“养不教父之过!” 裔勋噎下口气,冲金氏道:“好!等找他回来,我好好教育教育他!” 众人四下里又寻了一圈还没找到启涏人在哪里,凤杰猜到他应该是在那赌场里,又不好明说怕再惹火上身。 夜幕已降临,武四儿匆匆跑来进来报,“老爷,外面来了两个大汉,说是‘鸿图赌局’的人,说咱家三爷在那里欠下赌债要咱们拿钱去赎。”武四儿说的磕磕巴巴,生怕老爷动怒打了自己。 凤杰闭住眼睛,心想这把事闹大了,这叶启涏胆子真肥,玩多大的赌牌欠下这么多钱,把人都被扣下了。 “老爷,老爷这可咋办呀?你可不能不管呀!”金氏早已嗷嗷哭嚎起来。 裔勋总是能在大事面前按下脾气,“请他们进来。”他冷静道。 两个壮汉进了叶家,他们似乎经常穿梭在这样的场景里,看多了眼泪与哀求,他们只是面无表情的叙述事实,拿着字据给裔勋瞧,“这白字黑字,你们家少爷也签字画了押。” 裔勋探问道:“若不拿钱赎他,他是啥后果?” 壮汉笑回:“命能留住,手脚不全!” 正文 第三十二回:她被绺子劫走了(一) 叶裔勋嗟叹片刻,又问道:“可宽限多少功夫筹钱?” “三天期限。”壮汉冷面回答。 金氏抽噎着凑上前来,“老爷,我们已经失去启洺,你还想让启涏再变成残废吗?我求求你备钱赎回启涏来吧!” “就应该打折他条腿!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可不能啊!好汉,可不能听我家老爷的啊!我们马上备钱!”金氏转头求着壮汉,那两个壮汉向她投来厌恶的神情,她无助的又望回裔勋,为了启涏她跪了下来,跪着匍匐到裔勋脚下,“老爷,我求求你了!我不能再失去启涏了!” 卿卿施芸等人忙上前搀扶起金氏,纷纷向裔勋求情,先把人赎回来再好好教训他也不迟。裔勋嘴硬心软,换了殷切口吻拱手道:“辛苦好汉在此喝杯茶,我们马上就预备钱财,希望片时可劳烦二位引路!” 两个壮汉毫不客气的坐上大厅正坐,小丫头遂赶过来斟茶倒水。裔勋唤武四儿寻问家中此刻能拿出多少现钱,武四儿近来已承下大管家的差,算计着现钱数目在裔勋耳边嘀咕几句,裔勋沉下脸来,又问向仁平这个时辰银行还能否兑现?几人正商议着,金氏已默默离开又赶了回来,手里已多个小木匣子,舍不得的举起来交到裔勋手上,“这是我的体己钱,你们快拿去赎启涏吧!”裔勋肃脸道:“明日补回给你!”转头差凤杰仁平跟着壮汉一起回赌局交钱赎人,几人刚走至叶邸大门口,裔勋匆匆赶了上来,对众人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为父者到底放心不下儿子。 瑟瑟凉风卷席着叶邸,众女眷各自回到房中歇下,余姚在自己房中坐立不安,想着回裔勋屋里等盼,不知怎地外面变了天气,庭院里凉气袭人嗖嗖刮着风,她穿着单袄裙衫抱紧双臂急促的跑回正房。打门进来摸黑找开关点灯,忽然听见侧室内传来声响,便回身问道:“环樱是你在里面吗?”她没得到回应,许是听错了外面风声?“咣当!”又一声器皿声响,她被吓了一跳生出警觉,察觉不对味忙回身欲往院里跑,只见黑暗处几个身影“嗖”的一下窜出来,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没有给她发出声音的机会,几人捂住她的嘴,朝她后颈一敲,一瞬间的恐惧,她已失去知觉晕厥过去。 几个黑衣人在黑暗中矫健的翻墙离开叶邸,身上除了裹着几个包袱,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个女子。他们步伐急速似受过训练,街头路口还有人放哨接应,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到底要把余姚带到哪里去? 在黑暗中余姚缓慢的恢复了意识,起初她睁不开眼睛,只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摇晃,仿佛是在移动中颠簸,这摇晃颠簸使她胃里翻江倒海,下意识的干呕了几次又吐不出东西来。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形状,或是躺或是坐她都分辨不出,只觉自己像一滩水被按压在缝隙里,又觉自己是一团棉花被捏成别样。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她才慢慢感知自己是在奔跑的马车上。她努力的睁开眼睛,迎面全部都是黑暗,少顷,她的眼睛适应了这静谧的黑暗。恐惧骤然来袭占满心田,她想起来裔勋房中的诡异,大抵是府上遭了窃贼,她被那群窃贼打晕了?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她试图伸手掐自己一把,以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在抬起手的刹那间,一个男子声音低沉道:“你醒了?” 她被这声音吓破了胆,“啊!”长长的惊恐尖叫,在发出尖叫的同时,她胡乱的挥舞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比划,在这静悄的黑暗里显得滑稽又可笑。 “要干啥?”男子慢声道。 她几乎要窜跳起来,这声音来自她的身后,她一直躺在这个男子的怀里。男子似乎只用了三分力道,轻轻地就把她按了回去,她又结结实实的跌入他的怀中。男子的气息在她周围散开,烟草夹杂着汗气还有几分浑然的戾气。寒颤已经打满全身,哭泣也似乎忘记,她朦朦胧胧的向他望,却依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你是谁?”她小心试探的问。 男子重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徘徊,“满山红。”又一个激灵扯动全身,这像是绺子的名号? “你抓我来干啥?你放我回家好不好?”她低抵哀求道。 满山红不耐烦道:“别动,闭嘴。再磨叽我现在就办了你!” 然后长久的僵持着,她被吓得动弹不得,她无法集中思绪思考,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像一只迷途羔羊。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外面的天开始微微泛起鱼肚白,她小心翼翼的试图离开他的怀里,稍稍用力挪动身体,满山红闭眼道:“别动。” 她强忍着恐惧,道:“我要解手!我忍不住了!” 满山红依旧闭着眼睛,朝外面喊了句停车,马车“吱”的一声戛然而停。他先起身跳下车,又把余姚从马车上抱了下去。她从未被人这么粗鲁的对待过,这个满山红简直霸道不讲理! 下了马车才知道,原来除了满山红还另有四个男子,其中两人在前面骑着马行走,另外两人在马车上套马缰赶马。四五个人全部半袄齐腰,大腰口裤,打着绑腿,腰间挎着枪。 几个人齐齐的上下打量余姚,她忙低下头心里怕的要死。 其中一个道:“怎么地了?要甩浆子(小便)啊?”几人调笑起来。 另一个道:“大当家的贼有眼光,瞧着小娘们儿长得细皮嫩肉的!”几人又起哄笑起来。 满山红随几人笑了笑,回身道:“你就去那边草垛子里解决一下吧。” 她红着脸向他微点下头,起身小步跑向草垛子里。她身上只穿着昨夜的单袄裙衫,在这微亮的清晨冷的使人麻木。她想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只有在这个时候逃走,再畏惧这些坏人也要试上这一次!她蹲在草丛里,偷偷望向那几人,他们在东张西望,掐准时机,她转身往草丛深处跑去,使出全身力气死劲跑起来。 只听身后“碰”的一声枪响,子弹似乎就从她脸颊扫过。她仿佛瞬间就被定在那里,满山红跨着大步走过来,单手把她一扯捏住她的手腕,“跑什么跑?找死啊?” 她已经被那一枪吓的半死,又被满山红捏的生疼,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她咬紧牙关,“你松开手!你弄疼我了!”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呆呆的瞧上她几眼,方才把手松开,单手一抗又把她到折背在肩上,重新走回马车。 马车动起来继续赶路。她蜷缩在马车一角低低抽泣,“我知道你是去叶家盗窃的,你放了我吧我绝对不出卖你!” 他轻笑,“老子怕你出卖?” “那你抓我来干啥?” “瞧你盘亮盘亮的(脸真好看)当个红票(绑来的女人)。” 余姚眨着眼睛听不懂他说的话,只听外面两个男子又在哈哈大笑,“大当家的要找平头子(媳妇)喽”。 余姚想那一定不是好话,“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满山红用眼尾扫了她一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个坏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满山红露出无所谓的表情,似乎不肖与她争辩。 马车外一男子忽道:“大当家的咱们已到自家地界,秘线滑(黑夜走)赶路,再有几个时辰就能回盘山岭了。” 余姚听闻要到他们地盘上,立刻觉得自己六神无主,又哀求道:“你放了我好不好?你要多少钱?我让我家老爷送给你!” “你家的局底(有多少家什)我们门儿清,昨晚砸窑(攻打有钱人家院落)也掠了不少,我并不打算拿你换钱。” “那你到想干什么?”她冲他大喊。 他拉近她笑笑,“和你办事当媳妇儿!” 她终于看清他的脸,他的下颚有块疤痕,长脸单眼皮,黝黑的皮相。 “我是成过亲人呀!你既知道叶家状况,你就应该知道我是叶裔勋的三姨太太。” “那又怎么样?我管你什么夫人姨太太,只要我喜欢,我就要定你了。” “我不相信你可以这么无法无天,总有人可以收拾得了你!” “那是明天的事,老子只活今天。” 她哽咽住,“你杀了我吧!” 满山红听见她提出这样要求,随即把枪掏了出来,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宁愿死也不愿和我快活?” “是!你杀了我吧!”她又在瑟瑟发抖。 “好!”言语间他已放出一枪,余姚只觉那一下如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她就这样死了,死的这样匆忙,她这短暂又暗淡的一生。 枪里没有子弹!他这样欺哄她?满山红又笑了起来,“这样就害怕了?” 她别过头去,双手抱紧膝盖不住的哭泣。他又靠近她,伸手抚摸她的肩膀,“你从了吧!我准待你比那叶老爷好!我拿你当媳妇儿不是姨太太,我这儿只有你一个怎么样?” “你有病吧!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了解我吗?”她向他怒吼。 他无奈的笑,立起身子向她道:“单余姚,别瞧不起我好吗!” 正文 第三十三回:她被绺子劫走了(二) 盘山岭距奉天城一百五十里左右,是广袤平原中少有的一座连山地,这地界河流众多、纵横交错、森林茂密,为盘山岭自然形成一块屏障隔离带,使它胜于隐蔽易守难攻,自清末起就成了土匪聚集的首选地。满山红拉起的这支绺子是近年突起的“新秀”,很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生存之道,所以砸窑经常选择离自己地盘稍远的地方,而这一次下山他们便瞅准了奉天城。 满山红第一次遇见余姚,是在沈之民闺女的喜宴上。他刚刚带领党羽抢劫完隔壁大户,出于“职业”习惯,几人在胡同里谨慎徘徊,准备伺机而逃。满山红靠在砖瓦墙体上探出头瞭望,目光却意外的定格在单余姚的身上。那时她正与藤冈修在背阴处闲谈,那晚微风徐徐灯笼明照,把余姚袍叉下笔直修长的腿暴露在撩人的夜色中,满山红望得出神,心中一阵骚动,他觉得她很美。“缘分”来的有点快,第二日他携手下们去四平街找理发店打理仪容,在街上同余姚擦身而过,她不认得他,他当然记得她。他嗅到她的体香,像春天里的花粉。他情不自禁的尾随她一路,很想靠近多瞧瞧她的面容,却只听见旁边女子一直唤她“余姚”。晚间他去了长乐书馆寻欢,他瞧着与他寻欢女子的脸慢慢变成余姚的脸,不知怎地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她的身影,离开时又意外听到隔壁启涏合信所聊,他敏感的听见“余姚”的字眼,最后直勾勾瞪了启涏一眼才走。使他下定决心掠下单余姚,是在数日后的鸿图赌局里。满山红已准备打道回府,手下们技痒想来赌上几把再赶路,在赌局里却目睹下叶启涏欠债的窘状,他在长乐书馆见过启涏,又瞧他为了少挨些拳脚,唯唯诺诺的兜出自家老底,心中比对正是单余姚家况。他忽然萌生一计,想趁火打劫一票叶邸,再顺手牵羊带走单余姚,只怪他“时运”太好,还没等自己在叶邸寻找余姚身影,她却上赶着过来自投罗网。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满山红对余姚娓娓道来,余姚只觉天方夜谭,已知之前那些存在的第六感是对的,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想让裔勋快点找到自己,她祈盼他早点来救自己,只要她还能坚持活到那一天。 “开虎口(开大门)喽!”满山红的盘山岭老巢到了。 “大当家的回来了!” “大当家的带个娘们儿回来!” “快点出去看看,领个娘们儿上山来!” “快出去瞧瞧新鲜!” 一众人乌央乌央夹道欢迎满山红归来,她被满山红倒挂扛在肩头,她听见所有人的笑,带着调戏、挑逗、起哄。满山红走进山洞似的大厅里,把余姚甩在正中间一张大虎皮翻毛交椅上。她吓得蜷缩到一侧,只听满山红向众人道:“搬姜子啃富(喝酒吃饭)!” 大厅内骤然沸腾起来,八仙桌长凳齐齐的摆满一长排,一堆一堆酒肉接二连三运上桌。四梁八柱(绺子中管理层)纷纷上前与满山红讲话,无非是此次下山的收获和盘山岭老巢这段时间状况。似乎里外都很平顺,满山红转过身看了看余姚,道:“来吃点东西。” 余姚没有理会她。他起身过去抓住她,把她按到自己身边坐下,“吃吧。”余姚仍不理会他,桌上的食物也吃不下一口。 “哎!哎!大当家的,这娘们儿害臊脸红了啊?” “让你吃是瞧得起你!这么不给大当家脸面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窘,只有拼命的低下头,她掉进了绺子窝。 满山红没有逼迫她,“不想吃,去歇着吧。”他一扬手过来几个稚嫩小伙子,“带她去我屋里歇歇。” 她被“请”请进满山红的内室,这是一间较为宽敞的农家土屋,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比外面其他地界稍干净点,“咣当”,她清楚的听见铁链声响,她被囚禁在此!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她急迫的翻腾起这件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试图找到榔头剪刀这类东西以求自卫。寻来寻去只发现一支小木棒子,她只有先把它抱在手里。 余姚抱着小木棒子靠在炕沿儿边坐下,是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她在想到底会不会发生奇迹?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但是她要维护自己的内心准则,她是有尊严有骨气的女子! 天已渐渐黑了下去,她点开盏灯,围坐在这盏灯跟前,好像是围着最后一点温暖。“哗啦啦”铁链子响动门锁被打开,她警惕的向后退,退到无路可退。 满山红红着双眼站在她对面,她太紧张以至于备好的小木棒竟忘了拿过来。 他一步步靠近她,忽然伸出手去扯她的裙底。她狠狠抓住他的手死死咬了下去,世界好像静止下来,他没有喊疼也没有反击她,他把这只手丢给她咬,她实在太害怕不知使出了什么洪荒之力,他的手顺着牙印儿慢慢渗出血来,她愣愣的抛开那只手,“我……你,你……” 满山红道:“这样解恨吗?如果不行,还可以用刀子。”他掏出一把匕首塞给她。 她抖动的举起匕首对准他,“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来,刺这!”他指指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把匕首一扔哭起来,“你算准我不敢动手是不是?” “我就这么令你厌恶?” “你是用不义手段掠我来的,我当然厌恶你!” 他倏然把她按倒在炕上,狠狠亲吻住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手上沾满她的泪水,不知为何他心底生起一股强烈的怜惜使他下不去手,他极力克制自己停下来,提起裤子走出去。她埋在被子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到底还有没有明天? 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醒过来?她浑浑噩噩,挨到第几日了?她已经绝食好几天。每一餐都很丰盛,可她始终吃不下。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这一回她真的要死去。透过小窗子射进来刺眼的阳光,原来今日是个好天气,门“吱嘎”被打开,她想他们都懒得再上锁,她现在起都起不来。满山红坐在炕沿儿边上看着她,他不会说一句柔软的话,只有长久的沉默。 门外悠悠的飘进来一股烤红薯的味道,愈来愈近愈来愈浓,她从没像此刻对食物充满渴望,原始的求生欲望。她微弱的抬起眼皮,烤红薯已端进来近在咫尺,满山红拿起一个在手中扒着皮,扒了一半送到她嘴边,“吃吧。”她没有犹豫一口咬下去,像是背弃了自己的内心准则,她到底妥协了。 红薯救了她的命,她又活了回来。从前她以为自己很懂棠柠,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棠柠遭遇过什么。 “你吃饱了攒足力气,我放你走。”他冷冷的说。 “真的吗?”她真的盼来了希望,几乎喜极而泣。 他为她备好干粮细软,“走吧。” 离开的有点太顺利,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信半疑的挪开步子,一步一回头望着满山红。 “你舍不得我也可以留下来。” 她听闻此,不再回头,匆匆跑下山去,她得救了。 “大当家的,咋还放她走了呢?” “这小娘们儿挺好看的,扣下当平头子多好。” 应天梁、扶保柱(站岗、保镖)人手一只望远镜,边望向余姚下山的方向,边对满山红发出惋惜。 “哼,她能钻出那片林子吗?”满山红漫不经心的问。 二人顿时大笑起来,“哎哟,懂了,懂了!我这就派兄弟们去盯梢。” 山下是茂密的森林,纵横交错的溪水岔道,还有数不尽的小型沼泽,误入此地的人们往往容易迷路,只有像满山红他们这种深居在此多年的绺子,才会对林子走向了如指掌。 天色又已白黑交替,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圈,但始终没逃出这片深林。余姚靠在一块大石头歇脚,她才回味过来满山红为什么回这么轻易的放她走,他料定她绕不出这片林子。黑暗来袭,四周传来一阵阵狼叫声,难道逃过了满山红的魔爪,要死在饿狼嘴里?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现在已浑身泥土,连着多日未洗脸换衣,她能清晰的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饿狼不会喜欢吃我这个味道,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那几双发光的眼睛已经注视她很久,它们在找准时机,好一起群起围攻。 她看起来“秀色可餐”,无论对狼还是对满山红。 她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火把在飘动,她有救了,她奔向火把,口中喊道:“救命!救命啊!” 满山红带着手下,定在原地,瞧着她奔跑过来。其中一人子弹进了枪膛,对准她扣动扳机,子弹再一次从她身边划过,一只饿狼倒在她的身后,她惊魂未定。 “跟我回山寨还是留在这里,你自己选,我不逼迫你。” “跟你回去,你还再放了我吗?” “看我心情。” 她站在原地不吱声,她被他玩弄于掌骨。 他似乎露出胜利的微笑,拉起她上了马背,“回山寨。”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她顺从的跟随他回去。 正文 第三十四回:她被绺子劫走了(三) 彼时当夜,叶裔勋一行人把启涏从赌局赎回来,他拖住启涏回厅大张挞伐,直把他按趴在长椅困住,自拿起大棒照着启涏屁股盖了三四十下,当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启涏被打的鬼哭狼嚎,嚷嚷着叶裔勋要打死他。金氏免不得又跪下来使命抱住裔勋的腿,恳请老爷饶过启涏,这样狠打下去启涏当真要落下残废。万氏等女眷也纷纷跟着作好作歹,折腾至快三更天方才收场。众人也未留意余姚没在现场出没,裔勋仍笼罩在朽木不可雕的悲愤当中,而这时离余姚被掠走已过去一二个时辰。 杜婶儿环樱开始满庭院找余姚,初以为她在老爷正房歇下但屋内未有点灯,怕有疏忽还推门进来寻了一圈;知余姚平日素与秋溶交好转到她处去寻,秋溶却道小姨太太今日未过来串门子;再绕去小厨房误以为她又来此偷喝酒,可怎么也寻不着影儿,这好端端的大活人似人间蒸发,根本不得去向。二人这才感觉大事不妙,火急火燎的找到老爷来报。 裔勋几乎须臾间大肆咆哮,跨着箭步先跑回正房。单看正房正厅没有异样,赶紧转身跑进内室书房,刹那,被满山红肆意糟蹋过的景象尽收眼底,贵重书画器皿统统不知去向,只落下七零八落的若干空壳。裔勋判断应是盗贼正在盗窃中,被余姚撞见引来杀身之祸。他立刻遣所有家丁仆役把叶邸翻个底朝天,恨不得挖地三尺,又命人把叶邸外方圆五里每寸土地寻找一遍,只怕余姚被害丧尸野地,可寻不到她的尸体,既是大悲更是大喜。 本因启涏一事闹了阖府小半夜,刚刚睡下又传来府中被盗余姚失踪的消息,一府人活生生被提溜到五更天才作罢。金氏万氏两房自然不在乎余姚死活,都认为是她监守自盗挟持而逃。裔勋只觉自己丢了半条命,他不能失去单余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清早奔到警察署报案,按照规定走遍流程,警署又派人随他回府勘察现场取证录口供;心中实不能把希冀全部寄托在警署,故又跑到《盛京时报》《东北集刊》两大名报社,不惜重金登报寻求余姚下落。 想起她的好友苏棠柠也不管不顾扎进晓南阁,棠柠听闻当下就抽了裔勋一记耳光,震惊四座,福莱急忙上前拉住棠柠,棠柠被福莱拦着还欲往上冲,指着裔勋劈头盖脸叫骂道:“叶裔勋你听着,余姚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边骂边哭起来,棠柠甚少当众失态撒泼,但她为了余姚可以。裔勋没有因她动怒,他觉得棠柠打骂的对,是他没有看护好余姚,他陷入深深的自责。 棠柠发动了她所有能用得上的人脉,裔勋这边亦如此,自省之民等更是鼎力相助。但数日过去,他们颗粒无收,这是无声的绝望。 仁平跟在裔勋身后为他提着浆糊和纸张,裔勋走街串巷,一张一张亲手在墙上刷着寻人启事,他觉得画上的余姚不美,真实余姚比画上好看,可是他现在看不见。 “老爷,这些事你尽交给我做就好。”仁平劝道。 裔勋落寞道:“我在家里也是坐不住的。”他转过头悲切的问仁平:“余姚还会活着吧?” “会的。”仁平的声音颤抖。他有点轻看了裔勋对余姚的感情,这一刻他被裔勋感动。 不知不觉的被步伐牵着,他们就走到了小公馆,主仆二人不由自主走进去,一成不变的陈设,封存着裔勋余姚最初明朗幸福的回忆。 他手中握着余姚常写字的毛笔,“如果不带着余姚进府,后面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吧?”他希望得到一丝慰藉。 “老爷,有的事情没办法预料。” “我知道府里人都巴不得余姚再也回不来……” 仁平不语,老爷说的没错,金夫人二姨奶奶哪一个希望余姚平安无事?有钱权自有他们的烦恼,三房妻妾加其子女儿孙,明争暗斗离心离德勾心斗角。 “金氏这两天到我跟前来,你知道对我什么?”他自问自答,“她说单余姚卷走我的细软弃我而去,你说可不可笑?” 仁平当然听闻此事,金氏为此也挨了裔勋俩耳光,母子俩都挨了老爷的打。 棠柠斜在沙发上抽着烟,陡然想起余姚对她讲起沈之民家喜宴之事,赶忙唤藤冈修来到晓南阁。 开门见山,“我且问你还记不记得之民嫁女那天晚上,你跟余姚都说了什么?” 藤冈修仔细回忆,“她出门透风,我瞧见了跟过去,因你当时不理我,我想让她帮忙来问你。” “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她追问。 “当晚她感觉胡同里好像窜过几个人影,我后来还学给你笑她胆子小。” “翌日我俩去逛四平街,她又说感觉到有人在远处盯着她。之民家邻居被打劫,裔勋家里被盗……我觉得她有可能碰见绺子了。” 藤冈修不以为然,“绺子就算绑了她,也总该给叶老爷递信儿,好让他拿钱赎回来啊?” 棠柠怔怔的看着他,“你觉得单余姚不够美丽吗?” “我觉得没有你漂亮呐。”他忽然露出错愕表情,惊道:“你是说她有可能跟你当初一样,被绑上山做压寨夫人?” “完全有这个可能啊!”她点点头,思肘片刻给了藤冈修一个地址,“你要帮我!这个人现在做点小买卖,他原是我待过那个绺子窝里的。你找到他提我的名字,把事情原委告诉他,让他帮忙在道上寻寻。” 藤冈修即刻启程,丝毫不敢懈怠,他明白棠柠有多在乎余姚。 此时余姚已被满山红再次带回山寨,她虚弱的躺在炕上,只想一觉睡死过去,再也不愿醒来。满山红躺在她的身边片刻鼾声已响,似乎知道她已精疲力尽不愿“乘人之危”。数不清是第几日了,只觉天气越来越冷,她身上已经馊透了,感觉头发里已住下一窝跳蚤。可满山红似乎对这些不讲究,回来数日也没有再逼迫她就范。 他打外面回来大口大口的喝水,她怯怯的走到他身旁,“我……” “有话直说。” “我想洗澡。” “不怕我了?” “你……你不是小人。”她恭维他。 “好!烧好水我叫你。”他很受用,原来男子都喜欢听这样话。 生火点柴烧水,烧了很多很多的热水,她踉跄的走进简易的“浴室”,满山红跟着也进来,手里提着锁链钥匙交给她,“在里面把门锁上吧。”说完即走,毫无犹豫。 余姚莫名的开心,这么多天只有这一刻,她可以卸下防备享受片刻的宁静,她迅速锁好门,迫不及待褪去衣裳,跳进大木桶里清洗自己。 其实满山红就在门外,这简易的“浴室”没有丝毫防御力,他甚至抬抬眼睛就能看清楚里面的一举一动。他平生所遇女子只有两种,窑姐和村妇。她们的美是艳丽俗气的,她们一味地顺从自己没啥挑战性。而“浴室”里这个女子,是他碰见的第三类,她不够妩媚妖娆也不够天真烂漫,恰到好处的卡在少女和妇女之间。很倍感珍惜她,他希望她能给自己回应,他渴望与她飘然欲仙的欢愉,他雄性的征服欲在暴涨。可满山红却忘了一个道理,单余姚不是他那个“世界”里的人,她不会按照他的思维轨迹思考。 过了快两个时辰,余姚还有洗好出来,满山红心里犯着嘀咕,以为女人都这么磨蹭,他终于仍不住朝里头望去,里面竟没有人?他有点慌了神儿,“这小娘们儿不是跑了吧?”他赶紧上前推门,一拍脑门,是自己让她在里面反锁!边骂边用力撞门,本想叫兄弟们过来,又不知里面啥情况也不好叫人来,自己狠狠撞了十多下,木门终于散架倒地。他急迫的冲进来,只见余姚赤裸全的晕死在木盆里,水已漫过她的脖颈。 “老子不管了!”他顾不得其他,双手沾进水中把她捞出来,掐住她的人中狠拍拍脸,仍在喘气还是活着的!又赶忙为她胡乱擦拭一把,脱下自己外衣盖住她的躯干,湿漉漉的抱回屋中。 他边给她穿上衣服边苦笑,咋用这个方式见到他想见的?这个方式他不喜欢。 托天梁(师爷)已被他请进来,“先生给小娘们儿搭搭脉?” “呦呵,大当家的信得着我。” “别扯,兄弟们谁不托你照看!” 托天梁笑着上前给余姚诊脉,满山红急切的盯着他,“这姑娘身子虚。” “折腾这多天也没正经吃啥东西。” 托天梁会意错他的意思,露出狡黠的目光,“大当家的就不能多让姑娘休息休息?” “我也没累着她呀!”满山红以为是说遛她绕林子的事。 托天梁又笑笑,“这姑娘上山个把月了吧?” 满山红掐指算算,“差不多应该是。” “那就恭喜大当家的!这姑娘怀上娃了!”托天梁拱手道贺。 满山红愣了半晌,心中愤愤,还啥也没干呢,咋就有孩子了?寻思半天才想到这孩子可能是她的家老爷的,顿时又生气来,“你可别整错了!” “大当家的怕不准称,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余姚此刻已醒过来,躺在炕上迷瞪瞪的问道:“恭喜谁怀孕了?” 正文 第三十五回:她被绺子劫走了(四) 满山红登时抓紧她抱在怀中,咬牙切齿道:“恭喜你,怀上我儿子了!” 她耸然动容,在混沌中惊觉,“你不要打讹语!”双手奋力推开满山红。 托天梁识趣的退出屋内,他看得出来大当家的这次是动了真情。 满山红被余姚推开,顺势站了起来,用粗壮的双手在脸盆里绞把毛巾,又回身走过来给她擦脸,她越想躲开他,他越按住她,苦恼道:“我该拿你咋办?” 她睨了他一眼,“我不会怀孕的,你家先生搭错了脉。我们大宅里闹出过这种事,何况我跟你也没发生……”她咬着唇低下头,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蹭”的一下又跑到炕角立住,双手交叉抱紧臂膀,“我刚才不是在洗澡吗?” “你洗澡晕死过去,幸好我发现及时救了你,不用再跟我假正经,该不该看的我都看完了。”满山红坦白。 余姚忽闪忽闪眼睛,哗啦啦又掉下泪来。 他皱眉道:“我真是服你,你咋这爱哭,我还没办了你呐!” “你送我回奉天城吧!” “你这都怀了我的娃,你家老爷还能要你吗?” “我哪里有怀你的孩子?你不要胡说!” “你在我屋里睡了这么久,谁信这孩子不是我的?” 满山红把她绕晕,她和裔勋在一起四五年从没有过怀孕音讯,倘若满山红讲的属实,那裔勋也算老来得子,她也可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被绺子掳上山这么久,谁能相信她怀的是裔勋的孩子?谁都会认定她孩子的爹是满山红,她捋顺了满山红的意思。 “你跟裔勋说清楚行不行?”她犯了傻气。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清楚?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再说老子绑个娘们儿上山一俩月没拿下,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在道上混?” “可是,可是事实就是我和你什么也没发生啊!” 满山红狠挠了把自己的和尚头,“我出了这个门儿这帮弟兄都得来向我道喜,这孩子我不认都不好使!不然你就从了我吧,我肯定对你千万个好,这孩子……我视如己出!”他一拍大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山寨不到半天功夫已全都知晓此事,为此甚至摆了顿酒肉庆祝,她被“坐实”了满山红媳妇儿的角色。“好处”自然是不再畏惧他,他已“怀”了他的骨肉,他没法子再她打什么歪主意。可她还怎么有脸面回到裔勋身边,她如何能解释清楚发生的一切?她该怎样重新过平稳的生活?她这辈子算是折在满山红手里。她想到棠柠,她历经种种仍顽强的活着。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办?金氏万氏的嘴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他们叶家随便哪个人都要致她于死地,莫须有的罪名是洗刷不掉了,可真的要委身于满山红吗?他真的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她怎么会冒出如此恐怖的想法?那满山红可是绺子,她绝不会对施暴者动情!但裔勋会相信孩子是他的吗?她心乱如麻,恨透了满山红。她本应在裔勋房里跟他分享这个喜讯,这本是一桩欢喜的事! 隔些时日,满山红不知从哪淘来几件肥大的粗布蓝罩袍,照例往炕上一甩,“不比你原来穿的绫罗绸缎,过几天下山再给你买。” 看余姚木讷不语,道:“你把头发梳起来行不行,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似的!你能不能打起点精神?” 余姚瞪着他,风马牛不相及道:“裔勋真的不会相信我吗?” 满山红冷面抽动了下,坐到余姚身边,“你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人?” “裔勋他……”她又低下了头,“你要听吗?”满山红点点头。 “我是他的三姨太太,他大了我三十岁……” 满山红掠走她当晚瞧见一眼叶裔勋,他以为叶裔勋只到不惑之年。他看着余姚近乎忘我的描述着,抽冷子打断道:“我当是以为你俩多恩爱呢,整了半天你就是人家小妾,他能有多在乎你?他儿女众多又都成了年还能容下你肚子里这个?” “难不成我只有做你媳妇儿才是出路?单不说你绑我上山这个罪证,且论你这个人落草为寇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今日是老子明日就变成孙子大后天或许就没了命!” 满山红被她激怒伸出手要揍她,可手落下来就变成轻轻一推,“我一直不明白我为啥稀罕你,直到现在我算琢磨过味道儿了,我看见你就想看见我自己,卑微穷苦要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嗤!我知道你认为我是贪恋裔勋的钱。” “别骗你自己了!哪个娘们儿愿意给男人当妾,实打实的感情永远都要一对一!” 她怔住,她心里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这团黑漆漆的东西被满山红揪了出来,她双手扪住脸,道:“我从没标榜过我自己不爱钱,难道就不可能既爱他的钱又爱他的人吗?” “他没有钱还大你三十岁,你还愿意给她当妾吗?” 她哑言,竟一时无法找到反驳他的言语。 满山红追问道:“所以我是坏人你是什么人?”又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回去只会被他扫地出门骂你败坏他的家风!单余姚你到底懂不懂?” 奉天城郊,藤冈修正在路边的小摊上打尖,他遵棠柠之托来寻人数日。她那旧相识早已金盆洗手做起正经营生,但他欠着棠柠一份大人情,故而豪爽的承下此事,只因太久没在道上出没消息不大灵通,磨蹭到今日才咬准动静。藤冈修这才急匆匆赶回奉天城,可他一路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棠柠讲实话,按她的脾气藤冈修是万万控制不住的!他曾问棠柠何为与单余姚交好,她们并未相识甚久。棠柠笑回他,高山流水觅知音。他思来想去决议豁出去不瞒她! “是盘山岭的满山红掳走余姚上了山?”棠柠质问。 藤冈修道“你的旧相识打探很久才确定的,因为满山红没打算绑她讹钱,一点风声也没放出来,盘山地界离奉天又较远,所以知道这事的人太少,我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城里,才白白虚掷这些时日。” “我早该想到的,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哎!”她手中掐着烟,在藤冈修面前踱来踱去。 “我算准自己肯定拦不住你,但是你要去救人我跟着你去!” 棠柠怃然,“你别给我添乱,你帮我做的够多了!” “你带我去只有好处,到底我是日本人,绺子要动咱们还得掂量三分。” 她努力睁大眼睛,生怕眼泪会掉出来,“我现在就去通知叶裔勋。”她没法面对藤冈修的热忱,只有快步逃离。 自省等人恰都来叶府看望,棠柠登门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但人命关天她顾及不得那么多。 泊川见到她仍以礼相待,她没有半句寒暄,一口气道出原委实情,眉毛一横板脸道:“叶裔勋,我且问你敢不敢去?” 裔勋没有半点犹豫,“即刻启程!”他魂牵梦绕的单余姚,他要救回她。 众人急忙拦住二人,劝阻他们不可鲁莽行事,理应从长计议。 棠柠叉腰叱道:“瞧瞧你们这一屋子男人,该动真格时候哪一个像个老爷们儿?” 泊川劝道:“棠柠你别冲动,你们这么单枪匹马的去岂不是送死?” “你们还能乞求下官兵,带领他们上山剿匪?我不管你去不去,明日一早我铁定要出城!我上你府来也就是知会你一声,并没有奢望你与我同去!”她甩身怨愤离开。 裔勋向众人道:“你们不要再劝我,既然已知余姚下落,我必定要去救她。” 泊川奉劝道:“你若一去不归,你这一家子怎么办?因一个单余姚丢弃全家,你算过这笔账吗?” 自省附和道:“何况她是落到绺子手里,算算也有两个来月,哪里还能保得住清白?不过是个姨太太罢了,大不了再娶一房进门!” 裔勋向几人拱手相拜,郑重道:“我若此去不归,整个叶家就拜托你们照全了!”随即命人拿来笔墨纸砚。 几人诧异道:“裔勋,你这是要立遗嘱?” 裔勋不言语,伏在案桌提笔书写,一项一项分配他的钱财去向。 赵乾叹道:“你们不要再劝了,他心中早已做好盘算,否则遗书会写的这么顺畅?” 半个多时辰后,几人手中拿着十来页遗嘱细细斟读,每遇不解之处立即提出异议,以便达成共识方便他们几个委托人去执行。 送走几人已过四更天,他站在庭院中央眺望整个叶邸,怅然若失百感交集。他这半生总要有一次为了自己,他得守护住他和余姚的感情。无论如何他心意已决——盘山岭他去定了! 微蓝的天色显得冷清凝重,晓南阁门外一角站着的是叶裔勋,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另一角藏匿着藤冈修,他屏息望向晓南阁的门口。昨晚棠柠绝情的把他轰了出来,可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弃她于不顾。晓南阁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棠柠婀娜的身影款款迈了出来。 二人几乎同时赶到她面前,裔勋疑惑藤冈修的出现,棠柠愤怒藤冈修出现。然后三人缄默着上了马车。马车驶向盘山岭,他们要接余姚回家! 正文 第三十六回:她被绺子劫走了(五) 马车逐渐驶出奉天城外,阵阵凉意迎着车窗扑进来,路两边稍稍泛黄的杨柳树不断地向后驰去,不远处的稻田摇荡起波纹,叫人心头盘桓起悲壮。棠柠破开静默的局面,自取出一沓兑票财帛要交与裔勋。裔勋凛然拒之,她的举动无疑是在抽他的脸,他断不可接受这种布施,尽管他看得出苏棠柠对余姚的情谊。他自然也明朗了藤冈修为何跟随,就算是爱屋及乌他也感激不尽。 一日内舟车劳顿路途却只赶了大半,到了盘山地界他们不得不放慢步调,这里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寻人问路提及 “盘山岭”,村民都劝其莫去。三人初以为是满山红作恶多端,使得方圆百姓怕而避之,再细细详谈才知是那片深林实在难走极容易迷路。三人只得延误一晚整顿商议路线对策,待翌日早间再急急赶路奔去。 终于赶到深林边境,裔勋先拜谢车夫给予厚金,他不愿无辜人再受牵连,此去上山终究凶多吉少。棠柠和藤冈修铁心陪同上山,两日相处下来他也不必再与二人推搡。裔勋只道若能平安回了奉天城,日后定亲自登门拜谢。三人驾着马车驶向深林,这片茂密森林的背后就是盘山岭满山红的老巢。 在深林里转了快二个时辰,仍没有找到进山路口,崎岖的山路也使三人不得不放弃马车。裔勋体魄还算禁得住考验,藤冈修年轻气盛精神可嘉,唯棠柠已疲惫不堪,汗水早已淌进她的眼睛,手帕湿漉漉的擦不过来,脚上也被皮鞋磨起了水泡。在裔勋和藤冈修的强迫下,她才肯停下来歇歇脚。 料水的(放哨)发现有三人闯山早已回来禀报,应天梁本着谨慎持事的态度,派了几个稳妥兄弟前来试探。三人正在树荫处歇脚,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绺子骑着壮马把他们仨团团围住,朝天上放了几声空枪,躲在暗处的飞禽走兽呼喇喇惊慌四窜。 领头的大声道:“什么人敢来闯盘山岭,先报报迎头(报个姓名)?” 裔勋立刻警觉的站在三人最前面,藤冈修忙把棠柠扯回自己后身。裔勋客气拱手道:“好汉……”棠柠倏然间从后面窜出来,“姑奶奶是五经四蔓(苏),找你们大当家的满山红!” 领头人轻笑道:“呦呵,里码人(同行)?” “别跟姑奶奶在这废话,赶紧回去通知满山红,单余姚家里人来带她回家,叫他立刻把人给我放了!” 领头人一听是大当家的平头子家人,非常识趣未做任何纠缠,匆匆赶回山寨禀报。 满山红心头发麻,他没料想到叶裔勋回来闯山。望了望屋内的余姚,问向托天梁:“弄死他们?” 托天梁劝道:“大当家的是否要考虑清楚?” “老子怕什么?差这几条人命?” “这几人怎么算也不是平头百姓,结仇太多恐后患无穷!” “那把他们轰走?” 托天梁思肘片刻,“何不请他们进山寨来,请他们自己瞧瞧单姑娘已与您做了夫妻怀上您的孩子,他们家里人方可死了心,单姑娘也能断了下山念头?” “要是余姚执意跟他们下山呢?” “那就要看大当家的让不让他们走了,先礼后兵也算给足他们面子。” 叶裔勋是他的情敌,他不想杀他,他想赢了他。赢了情敌才可得到满足证明自己,但他也犹豫了,他怕自己输不起,冥冥之中他觉得他已抓不住余姚。放手一搏让余姚自己选择去留,也会会这个叶裔勋,探探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使余姚这么死心塌地。他明白,扣得住她的人扣不住她的心。 “叫他们进来!”满山红发了话。 在百八十号绺子的注目下,三人被“请”进山寨。满山红与叶裔勋打远处起开始互相怒视。裔勋对他充满愤怒、仇恨、憎恶。满山红对他充满嫉妒、忌惮、不屑。 棠柠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口骂道:“满山红你个王八蛋,你把余姚给我放出来!”藤冈修不得不横抱她的腰间劝她冷静。 叶裔勋大声道:“只要你肯放了余姚,随便请你开价。” 满山红从大虎皮翻毛交椅上站起来走进裔勋,质问道:“你觉得余姚值多少钱?”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就算你要我拿这条命换,我也不跟你费半句口舌!” “我要你的命没用!多少钱我也不能‘卖’了她,她怀了孩子!”满山红在裔勋耳朵狰狞道。 裔勋只觉被一把铁锤砸至胸口,料想无数可能却漏下这个结果。这个孩子他该怎么抚养?这个绺子日后会不会以此无穷尽的要挟?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出余姚,一切才可从长计议!余姚是无辜的他要对她负责到底,他娶她的时候向她保证过。 满山红逼问道:“你还确定要带她回去吗?” “放你娘的屁!你先把余姚给我放出来!”棠柠挣脱掉藤冈修,立刻冲到满山红跟前捶了他两拳,虽然这两拳力道实在太小,小到满山红不屑躲避。 裔勋铿锵有力回:“单余姚必须跟我回去,她是我的内人!” “好!你们等着!” 托天梁算错了叶裔勋,满山红也轻视了他的情敌。他后悔放裔勋进来,还来不来得及杀了他?只怕来不及了,他知道为了余姚他下不去手。 满山红进了屋里凝视余姚,“你爷们儿上了山来接你,我敬他是条汉子!你想回去我不拦你!” 余姚听闻裔勋来救她,无比激动兴奋夺门而出,但只跑出去几步她便退了回来,陷入前所未有的悲愁之中。双眸滚出热泪,她该怎么面对裔勋,她要怎么向他解释清楚这一切?抬眼间却发现满山红抽动着脸颊在落泪,“悲愁的是我你哭什么?” “我舍不得你走!”他忽然像个孩子。 她哭着笑出来,“你这个样子我都快忘了你是个绺子。” “他如果认为这个孩子是我的,他还会待你像从前一样好吗?” 她擦擦泪水,无畏道:“无论如何我要生下他,就算裔勋他真的不认,我也要把他养大!” 他冲动的上前抱住她,“求你了别动,我让抱抱你!如果你以后没了出路,盘山岭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她有点被感动,这一刻她居然对掳走她的绺子产生怜悯。 “满山红……”她想劝他解散绺子窝重新做个好人,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别叫我满山红……我叫——何夕,我希望你能记住我。” 二人对视片刻,“我送你出去!”何夕又变回满山红。 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直到她看见裔勋身影。她奋不顾身跑过去泣不成声,裔勋看着昔日佳人此刻这般落魄实在心痛。她又抱住棠柠痛哭流涕,两个多月的囚禁生涯终于挨到头。满山红握紧拳头别过头:“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滚!” “大当家的,可不能放他们走啊,这娘们儿肚子里可是你的种啊!” “大当家的不能放啊,这消息传出去道上要笑话死你呀!” “兄弟们现在就替你弄死他们去!” 四梁八柱纷纷来劝,满山红已换回冷酷面孔,“留性命,把孩子给我弄死!” 应天梁愣住,托天梁意会,忙道:“我去做!” 满山红跟上去恳求道:“别……别伤了她!” 托天梁已扬长而去追赶出来,四人还没走多远,被托天梁叫住以为是满山红后了悔。 托天梁笑道:“我们大当家的念旧情,让我带之跟姑娘喝杯送行酒!” 裔勋忙道:“她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 棠柠道:“她怀着孕喝哪门子酒?” 托天梁道:“我喝烈酒,姑娘喝热汤!” 四下被众多绺子齐齐围住,人人持着拔枪姿势盯死四人,余姚想满山红应该不会害自己,道:“你拿来吧,我跟你喝!” 托天梁一挥手,二大碗已送了上来。托天梁先干为敬,余姚也没再犹豫一饮而尽。 托天梁回来复命,“原是给单姑娘备安胎药……” “我知道你凡事都会留一手。”满山红面无表情。 留下这个孩子后患无穷,叶裔勋会心存芥蒂,永远怀疑他的出身。让余姚恨我吧!这个罪人我来当!就让外人以为是我心狠手辣,不允许自己骨肉被他人所养!满山红心中叨念,坏人就该做些坏人该做的事——我就是自私不希望她幸福! 四人匆匆赶路唯恐满山红真的反悔,那马车还停留在原地,看到马车四人心里放下半口气。藤冈修笨拙的赶着马车前行,裔勋本想在马车里安慰余姚,但见藤冈修把马车赶的七扭八扭,实在无法保证安全,又恐这么磨蹭下去再等来追兵,只得亲自出去套马赶车。一路快马加鞭逃离出盘山境内,方才松出口气来。四人商议连夜赶回奉天不在半路留宿。马车内棠柠细细端详余姚,笑道:“我瞧你没受啥皮肉苦,心里也算放了心,就是几月不见变成村妇了呀。” 余姚摸摸身上的粗布蓝罩袍,“只顾着活命哪里还能讲究这些。” 所有的谈话都巧妙的避开的腹中孩子,直到余姚腹痛难忍,惊慌了其他三人。马车内发出惨烈的叫声,余姚蜷缩着成虾型身下血流不止,苍白的口中死命骂道:“满山红你不是人!” 正文 第三十七回:世情薄,错错错 余姚的记忆只停留在咒骂满山红那里,之后发生的事她已全然不知,醒来时已躺回小公馆的床上。床上铺着厚实松软的床垫,身上盖着蓬松绒缎面的棉被,舒服温暖填满了她,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再也没有泪水。 裔勋默默守护在她床边,发现她醒来忙上前握紧她的手,微笑道:“你醒了?” 她虚弱的点点头,突兀的把手缩了回去,用微微的唇语道:“我想自己静静。”随即勉强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裔勋。 “余姚,事情已然都过去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拍拍她的背,竭力保持平稳的语调。 好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孩子已经没有成了死无对证,就算给她多少张嘴她也无法辩驳?她想过无数言语向裔勋解释,但此刻她却张口结舌。少顷,裔勋还坐在那里似乎束手无策,“我想喝点粥。”她支会他。她不甘心,她还是想再试试。 他在后身轻轻叹口气,走出房间去拿白粥,再一会子他端着白粥进来,扶她起身靠在床头,慢慢喂她喝了几口。她觉自己恢复点力量,盯着他的眼睛,诚恳道:“裔勋,你知道术赤这个人物吧?” 裔勋略感不解,寻了遍脑子想起他是谁,向余姚点点头。 “成吉思汗之妻孛儿贴当年被敌部抢走,等她被成吉思汗救回时腹中已有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术赤一生都困于血统被质疑。裔勋,你觉得术赤是谁的孩子?” 裔勋放下手中的碗,缓缓站起来意味深长道:“余姚,就让这件事翻过去好不好?”他不想与她挑明说话。 她无法再问下去,她懂得了裔勋态度。 他话锋一转,“我去请棠柠来陪陪你,她为了你数日奔波实在难得。” 裔勋迈出房间,他在躲避她,他到底还在乎!随着这个孩子离去,诸多后患也跟着斩除。她没法子不怨念裔勋,他怎么忍得住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她想起琪红之事,那件事最终得以见光明是琪红自己承认。但满山红绝不会为她证明,不仅不为她证明还残害她的骨肉,他那般残暴,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棠柠为她操心忙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她,恨不得要把小公馆统统塞满。 “裔勋呢让我来做说客,我觉得他诚恳,我这一次站要在他那边。”棠柠谨小慎微的试探她。 难道连棠柠也不信她了吗?“要你说服我什么?” “就算满山红不弄死这个孩子,你回了奉天城也留不得。他是满山红的种,你让裔勋怎么抚养他?退一步讲裔勋愿意视如己出,那满山红日后再以此为要挟常来骚扰怎么办?轻则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重则再伤及你们性命家破人亡。满山红肯这么痛快放你下山,想也是对你动了真情,料想扣得住你的人扣不住你的心。” 余姚仰着头控制住泪水,她不想再哭下去,“棠柠,满山红没有轻薄我。他没有,他真的没有!这孩子就是裔勋的,如果这孩子是满山红的,他怎么会放我下山!” 棠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余姚,你别这样。” “满山红他真的没有,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了!”余姚激动的要从床上跳下来。 “我信,我信,余姚你别这样,你现在身体太虚了经不起折腾。” “满山红他弄死我的孩子,就是料定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我!他算准了!没有孩子后患解除,裔勋万般心疼我却不信我!” “我们都以为是满山红心狠手辣,得不到你也不允许他的骨肉流落他处。” “宁愿杜撰假想自欺欺人,也不肯面对现实。”她抱着棠柠,“永远也解释不清楚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还没有感觉到那孩子的心跳我就失去它了!” 她在小公馆养着身体,裔勋虽时时陪伴,但甚少与她闲谈,他怕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惹出她的伤心难过,她明白他想让自己忘却盘山岭这一遭,她想让自己跟他重新过平静的生活。 满山红在盘山岭待的不舒坦,他的屋子充满余姚的味道。被他撕破的余姚旧衣堆在一角,那仿佛是他与余姚之间最后的关联。他悄悄拿着那衣裳到无人处清洗,用粗糙的手掌轻柔衣裳,生怕使大劲就把这衣裳扯断。他如视珍宝般的把它收藏起来,原来得不得到的爱,使人这么刻骨铭心。如果他没拉起队伍上山,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庄稼汉,如果他跟她是萍水相逢,如果没有掠她上山,她会不会爱上他?他知道他终究留不住她,她跟着自己只会颠沛流离,保不齐哪天他的人头就落了地,她该怎么办?叶裔勋好歹能给她一方安稳,余姚跟着他总是比自己强的。 他还是放心不下她,单桥匹马溜进奉天城,在叶邸周边蹲了几天的点,才摸清楚另有小公馆的存在。他隐蔽的爬到小公馆外高大的杨柳树上,有时一天也瞧不见余姚身影,有时却总能看见余姚身影。她恢复了身体,她吃了两餐饭,她换了件更美的衣裳,她讲的话多起来,她的一切都好了起来,她唯独永远恨着他!他安慰自己叫她永远恨着也好,这样她也不会忘了他。他也试着恨她,恨她贪恋钱财回来过享福的日子,宁愿做人家小妾也不肯跟他。可他还会来看她,在他想她的时候,他不会再打扰她的生活,因为他还是爱她。 “哎呦,我跟你讲我们姨奶奶遭了那一劫,回来整个人脾气都变了,之前对杜婶儿跟我都贼好说话,关起门来我们处的跟一家人似的。现在可不得了,但凡有一丁点不顺她心意就发起脾气,摔摔打打再正常不过。”环樱出来买菜恰遇秋溶屋里的赵妈,忍不住受的委屈便对赵妈唠叨起来。 赵妈劝道:“你们姨奶奶也算大难不死洪福齐天,受了惊吓犯点小脾气,你们也该多担待点。”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就连老爷在她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您是老人儿您说说,现在老爷还拿她当个宝似的供着,哪天真给老爷惹急了再不理她可咋整?” “那也轮不到咱们佣人操心,你们就做好你们该做的就成!” 环樱撇撇嘴不以为然,瞧着赵妈不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拉扯几句闲话便草草分别。 赵妈回府讲与秋溶听,秋溶刚刚把红年哄睡着,叹道:“遭了那么大劫难,谁能立刻就好起来。我这老想去那边看看她,也是怕时机不对迟迟不敢动身。” “这事看起来不简单,老爷回府不许任何人提及,都传言小姨奶奶是被绺子给掠走的,咱们老爷连遗嘱都写好了,只身闯进绺子窝把她给救了出来。” “都是以讹传讹,老爷再厉害能只身打过百八十号绺子?” “咱家少姨奶奶呀,人家传老爷是用了一半身家换她回来的。” 秋溶与赵妈意会片刻,“你的意思是叶家现在只剩个空壳子撑不了几年?” “反正这金夫人二姨奶奶是气得够呛,背后都骂她祸害人咋没死在外面。您当初还赌她能笑到最后,咱们可别站错了队!”赵妈劝道。 秋溶倍感徘徊,余姚若倒下她要投靠谁?她要去小公馆探探虚实。出来时跟外人扯谎办别的事,怕金夫人知道她私交余姚。 余姚这个时候刚用完午膳,点了香薰斜躺在沙发上听留声机。这个留声机是二手货,但在当时也昂贵的要死,裔勋为了讨她欢心也就买了下来。她穿着湛蓝色滚金边高领旗袍,袖子直盖到手腕,较之前的风格保守了许多,半挽起头发脸上还是苍白无血色。她见了秋溶也不大热情,强打起精神与她寒暄。秋溶抱着红年道:“姨奶奶瞧瞧红年长的快不快?” 她怀孕又流产一事裔勋瞒住所有人,当日他与棠柠联手决定按压下此事,除藤冈修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也是回小公馆安顿好一切,才命杜婶儿环樱回来伺候。 没人知道她这一段过往,但她看到红年便出了神,想起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她有点压不住情绪,道:“我累了你且先回吧。” 她径直走回内室,留下秋溶在客厅里好不尴尬。她敏感的察觉到余姚的异样,但她也同时确定下一件事,老爷是不会放弃她,小公馆里外陈设都瞧得出老爷的用心,阖家唾弃之声此起彼伏,老爷依旧力排众议。她还是要靠在单余姚这棵树下,秋溶相信她能再次崛起。 叶裔勋自然不会放弃她,是他慧眼识珠发掘了她,把她从工厂里捞出来,她如今的端庄典雅落落大方,都是他精心雕琢过的。她是他半生最得意骄傲的,他不会把她拱手让给他人。他没有那么冥顽不灵纠结她在绺子窝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他回味过余姚诉话——关于术赤的血统。他知道余姚想要表达什么,但对他来说真相已经不重要。自始至终他未逼问她一句话,她也再不提起那段遭遇,他们默契的选择遗忘。他知道内心的伤口是很难愈合,但他愿意相信她能够走出来,她会因此走向成熟。 正文 第三十八回:纸醉金迷大梦归 晚秋的夜里下起寒雨,哔哩啪啦沁人心脾,薄白纱落地窗帘已兜不住风势,它像狰狞的幽灵在窗角作祟。余姚倚在窗边,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古人是什么样的心境她无法揣测,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境。她一手摸索着拿起桌上酒杯,大口大口的喝起白兰地。裔勋推门进来抬手开了灯,她被明晃晃的白炽灯灯光刺了下眼睛,她揉揉眼睛笑着走过去“你回来了。” 他伸手夺过她的酒杯,“余姚,别再喝了好不好?”语气虽然平和,酒杯早已抢走。 她转过身走回桌边,拿起整个酒瓶指给他看,“这里还有呢。”言语间又喝下一大口。 他赶忙跟了过来又把酒瓶夺下,大声唤杜婶儿进来把酒收走。她没有挣扎哭闹,只是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微睁着眼眸尽显醉态,慢慢地重重地喘着酒气,如兰似麝,令他心疼不已。他把她放倒在床上,俯身为她脱下鞋子,只听她呢喃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一晌贪欢……” 裔勋知道她走不出痛苦,她需要时间愈合,所以他要忍下她所以的胡闹。 在她清醒的时候,他试着问她,有什么法子可使她开心。她不语,她连自己都不清楚。她约了棠柠去烫头发,把她长而密实的头发烫成卷发,依然半挽着,但前额头却露了出来,在镜子里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轮廓。棠柠笑她终于摆脱了稚气,她略跟着点头认同棠柠的看法。有时她去晓南阁打麻将,她已然成了熟客,不再像原来那般怯怯躲躲,听到再瞠目结舌的八卦她也不觉惊奇,她也不怕输钱,总是静静地冷冷地打完八圈再八圈。有时她约着棠柠去逛街买东西,每每出手过于狠绰,棠柠不得出手制止她,她也不争辩什么也就听话的收了手。更多的时候是去喝酒,新兴的西洋酒馆、巷子里的老酒馆,甚至赌局赌坊。在酒馆里会有男子过来搭讪,她历经了满山红那一遭,再瞧见什么样的男子也无所畏惧,她用不屑与冷漠倒也能挡走不少知趣的人。裔勋每天的功课变成到处寻她,起初以为她折腾几天也就眷了,故而随了她去,不曾想一发不可收拾,他有多生气就有多担心。 棠柠问她到底在纠结什么,事情已经都过去了,裔勋待她依旧很好,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在用她的方式激怒他,她想要跟他大吵一架。她理解不来裔勋为何那般沉得住气,为何不质问她与满山红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他不相信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大抵所有人都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希望那件事可以翻过去,只有她执拗的想要亮出真相, 她说服不了自己遗忘,所以她只能麻木自己。有时她觉得自己是爱着裔勋的,但最近她老是在恨他;梦里总能梦见满山红的脸,狰狞的在她耳边奚落道——你这个不择手段贪恋钱财的女人! 全身镜里的那个女子她好像不认识,那个人的眼睛没有生气,活像个死鱼眼。她裹着厚实的半袄长裙,是浅浅的紫色像极了风干后的血。夜里她失眠,失眠到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着他,他惊觉的吓一跳。她不言语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他按住她的手,他不是不想要,他只是觉得还没时候,她需要时间愈合创伤。她发起疯来强行扯他的钮扣,但被他几下子就按回床上。她讥讽道:“你是不行了吗?”他没有再忍下去,像暴风雨来袭,荡漾的在船底。她到底摆脱不了稚气,“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问我……”他不给她言语的机会,迎上她的唇深吻下去。 她觉得裔勋已经不爱自己,他不愿走进她的心里。 在赌局里,她刚刚下桌,抱着必输的心理,却意外赢了钱,她没贪婪见好就收。 迎面遇见凤杰,他刚刚抽完大烟,还处在飘然欲仙的状态里。从她出事起,他就没有见过她,说不上担不担心,总之知道她还活着,他没有太痛恨。他竟看着她出了神,她浑身散发着颓废之气,凄凄惨惨戚戚。他一直盼着她过的不好,但此时见了她,内心还是酸楚下来。 “好久……不见。”他尴尬的与她打招呼。 她忽然热情起来,“带我出去转转?”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老爷他……” “你怕裔勋呀?我早该知道的。” 凤杰被她戳了自尊,道:“你想去哪?” 她低头笑笑,“随便。” 他带她出了赌局,辗转找了家小酒馆。 她脱下黑色毛呢长外衣,里面穿着件极瘦的刺绣牡丹花旗袍,裹得严严实实却凹凸有致。她娴熟的跟他碰杯,“跟施芸结婚的这几年你过的好不好?” 他提了提气,还是咽下了真实的话,笑道:“我跟施芸挺幸福的,怎么老爷对你不好了?” “裔勋对我好不好,你们看不出来吗?” 他诱导道:“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她忽然凑近他,一只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明晃晃的长指甲像是在撩拨他,“强哥,小的时候你想到过今天吗?” 一声“强哥”使他心酥下来,仿佛时光倒转回五年前,倒转回五年前他还会不会抛弃她? “当年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你怎么就嫁给叶裔勋了呢?” “你觉得我在报复你啊?”她眯着眼睛望他,“你觉得,我还喜欢你呢是不是?” 凤杰脸色大变,她不知道单余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根本动弹不得,这种危险的氛围把他牵着住。 “余姚,你喝醉了。” “嗯,我是醉了,喝醉才会吐真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爱施芸吗?”她其实想说你后悔放弃我吗?但她说不出口,她并不是想要证明所有人都爱她,她只是想利用凤杰一把。 凤杰道:“管它爱不爱的,我们也生活这么久了。” 他拦住她的腰走在夜幕里,她酒量实在太差,好在她没有失态发疯。她被风吹得头疼,路走的摇摇晃晃,“你还记得小时候……” 她讲了几件趣事,他当然都记得,但他一件也没有承认。他不知怎地冒出一句:“单余姚你得振作起来,你得回来叶家,咱们好继续斗下去。” 余姚敲着脑袋问:“为要争叶裔勋的家产吗?” 她手中的皮包跌落在地,他哈腰为她捡起。欲起身时看见岳丈的身躯,他瞬间变成了羊。马上低头侧立道:“爹,我在半路……看见姨娘她……” 裔勋漠视凤杰的存在,从他眼前径直走了过去,抱着余姚上了面前的马车,幽幽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利用了,但又不愿意承认这个预感。 马车上,她挑衅的问他:“你猜凤杰跟我干了什么呀?” 裔勋揉着太阳穴深压住火,道:“余姚,你闹够没有?” 他不在意凤杰,也不在意满山红,他像是笃定她一定会留在他的身旁。 他开始派人贴身跟住她,他不能再放任她乱跑胡闹。她开始变得乖僻易怒,无休止的挑战裔勋的底线,她变得一点也不可爱。 那个晚上裔勋在外面有应酬,她独自在小公馆里徘徊。如今杜婶儿环樱不敢轻易到她身边来,她近来的脾气实在坏透。因为满山红一事,大宅那边早已加强戒备,小公馆这边也给她拨来几个家丁护院。但他们都知道小姨奶奶脾气暴躁,不是被叫着近身,谁也不愿靠近她一步。外面飘起雪花,应该是这年的第一场雪。她跑到院子里,伸手去擎起几片雪花,那雪花凉凉的化在手心里,是美丽短暂的。她神经质般蹬蹬蹬跑回内室,翻箱倒柜找出十几岁穿过的学生服,本以为会穿不进去,套上以后才发现衣服根本撑不起来。她走到镜子跟前左照右照,又把头发披散开来,动手梳起两侧学生头,那是她最初的模样,她想永远留住它。 家中的酒已被藏了起来,但若想喝总会有办法。她依然大口大口的喝起白兰地,依然不胜酒力一会儿便醉。她呆呆的望着茶几上的水果刀,狠狠心拿起来走回屋子。她怕疼,所以她又喝了很多酒,喝得她浑身发热头脑发沉。她拿起刀对准右手腕,第一刀下去没见到血,却把她疼的叫出来;第二刀下去血开始冒出来,她慌了神,一下子把刀跌在地上。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背脊发麻呼吸开始急促,她后悔了!她不想死!她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她有好多人要去珍惜!可是来不及了,红色的血液流淌到衣服里床单上,恐惧和疼痛双重折磨!她要活!她要活下去!但她已发不出声音。她撑起身体踉跄的跪倒在门下,使出全力去抓那门锁,可怎么也抓不到。来人,快来人!她的眼睛越来越沉,血顺着手腕淌下来,她这辈子算是走到尽头。 最绝望之际门被打开,裔勋惊恐的抱住她,飞快地奔向医院。 “余姚,你坚持住!你坚持住!” 她终于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在落泪。她开心的笑道:“救救我……” 正文 第三十九回:须眉本色 余姚来赴棠柠的约,二人定在春日町正街街口相见,但她今日来的有点早。周边的报童在叫卖,“号外号外,吴大帅大势已去登舰南逃,张大帅搬师北京共主国事……”她唤来报童买了份报纸。报上说奉军这次仗打赢了,不知启澄如今身在何处,想来时间过的真快,上一次直奉开战奉军败北,她那时才被救回来没多久。后来她再想想那次割腕,只觉自己幼稚好笑。她那天实在愚钝,幸而喝了很多酒手抖的厉害,拿不稳刀子割下去的不深,可自己晕血又怕疼,活活把自己吓昏过去。若裔勋再晚回来些时候,她或许要因流血过多没命,好在她被老天眷顾到底是救了回来。 她在西医院里住了很久,裔勋推掉所有的事专门守着她。他们并没有促膝长谈,没有把之前纠结的事情一个个拎出来讲明白,她瞬间茅塞顿悟,她看到他为她落泪就足够,她反复执迷想证明的不就是他爱她吗?她接受不来他的爱与自己的想象有半点偏差,她以为爱情参不得半点杂质,她到底要明白他们只是凡人而不是圣人。他跟满山红谈判时要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他也立下遗嘱没给自己留退路。他在用思维逻辑解决事情,而她要的是一个热忱的态度。她躺在病床上问他:“你为什么哭哪?”他苍白的笑道:“你看错了,我没有哭。” 她回首时他在等她,她不想再锱铢必较。 出院时棠柠送给她一个扁条紫罗兰翡翠手镯,套在右手腕上正好遮盖住那条刀痕。那个冬天她一直待在小公馆里休养,与老宅那边简直是不通庆吊。直到来年春天,启澄从讲武堂毕业跟随奉军去打仗。那一仗打的人心惶惶,奉军惨败死伤无数,启澄九死一生侥幸活命。但他受伤很重,不得不回家休养,全家里外忙作一团,裔勋得顾及启澄性命伤势,她这才跟着他又搬回叶邸。那时都以为启澄伤愈不可能再回到军营,谁知他趁黑夜家人熟睡,偷偷溜出家门又跑回军营里。尔来又过去一二年,这一次奉军打赢了仗,想必他可荣耀回归故里了吧? 余姚放下手中报纸瞧见棠柠已来,她这次约余姚是为了给藤冈修裁衣衫。二人去了老字号裁缝铺,给藤冈修订了两身西装。她熟知藤冈修的各处尺寸,不停问着余姚,这块好不好看那边要不要改动。余姚竭力为她参谋,她忽别过头去簌簌落下泪,凄哽道:“藤冈修他下个月结婚。” 余姚没有感觉到意外,只是为棠柠难过,“他接受家里安排了?” 她点点头,又哭又笑道:“他还是那样孩子气,来晓南阁跟我吵了好几次,要我跟他去私奔。” 她扯出帕子替她擦泪,棠柠道:“后来他父亲来找我,要我放过他儿子,说藤冈修他在家里绝食好几日……” 藤冈修把他能反抗的事都做了一遍,可他赢不了自己的家族,棠柠也誓言绝不破坏他的人生。 “等西装制好,你陪我去趟藤冈家里,也算是……我跟他相识一场。” 过些时日,余姚陪同她去拜访藤冈家。他家里人像是故意给他们空间,单留下他们两个在客厅。余姚不知道该躲在那里才好,反倒藤冈修笑着让她随便坐。棠柠拿起西装帮他穿在身上,不停的为他打理,问着脚踝处够不够宽,翻驳领需不需要再改,藤冈修频频点头说着合适合适。约莫时辰不早,棠柠欲起身告辞。二人深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他看着棠柠远走的背影,忽叫道:“棠柠……你再为我弹个曲子好不好?”他匆匆跑回内室又匆匆赶回来,手里多了把破旧的琵琶,那是棠柠用旧了他给要来的。 棠柠努力的在榻榻米上找下一个合适的姿势抱住琴,缓缓拨动琴弦——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拉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只无锡景呀 细细那个到到末唱给拉诸公听 小小无锡城呀盘古到如今 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 一到那宣统三年份呀 新造那一座末光呀光复门 他父兄恐事态失控,从旁边冲出来制止住棠柠,下了逐客令。余姚扶着已泣不成声的棠柠惨淡离去,留下藤冈修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藤冈修的婚礼如期举行,棠柠没有去观礼。听说他的妻子同是来东北的日本人,是两大家族的联姻,他们都没得选只能顺从。那新娘子会不会像藤冈修一样痛苦?又或者几年以后,他们会恩爱有加儿女双全,可不管怎么说,棠柠跟藤冈修之间真的是结束了。 与此同时,启澄荣归故里回了奉天城。谁也没有看见他的荣耀,看到的只有他一身的伤痛,最重的一处是他的一条腿折了。万氏哭天喊地,日日守在启澄跟前,生怕他再次逃回军营,每日不放心小丫头老妈子伺候,凡事必亲力亲为,施芸看不过眼,只得帮着母亲来照看弟弟。施芸私下里也没少劝他,当兵入伍这几年别的没烙下,只烙下一身伤疤,若说追求心中理想也总该足够。启澄哪里能听得进去,只碍于这次伤得太重,也无暇与家人吵闹,想法依旧如故,待伤病痊愈还是要走的。请大夫来正骨,他咬着牙不吭声,裔勋一旁看着,倒也暗暗佩服起这个二儿子来。想他三个儿子当中,只有启澄有个爷们儿样子,启洺早逝,启涏就是快烂泥扶不上墙。自打上次赌博被赎回来,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照旧同合信之流花天酒地耍钱赌博。余姚那边一直没使裔勋得下空来,也就放纵了他多时,那金氏更是管不得他。 红年如今会走路能叫娘了,经年纬年又早早被送去学堂启蒙,启澄启涏的婚事早就该提上议程。但启澄是兄长又连年打仗不在家中,那启涏又一副二世祖做派不成气候,便也一直耽搁下来。关外因受旗人影响都奉行早婚,想裔勋成婚也就是十五六岁年纪。启澄的归来使金氏生戒,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她心中明镜儿似的,但哪个母亲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不如人呢?这一二年商行还是靠着仁平凤杰看顾,启涏后来又闹了几次小的亏空,怕的要死来求他们俩,二人各种找补才遮遮掩掩的搪塞过去。与关内的大豆买卖,因着连年战乱总断断停停,也不再是个盈利的出路,叶记商行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凤杰打启澄屋里出来,碰见余姚从秋溶处回屋,二人在穿堂长廊里碰见。上次他被余姚利用了一把,余姚对他有点愧疚,想好了他若难为自己就忍让下来。凤杰早已耳闻她自杀未遂的事情,大宅里藏不住事只是面上都不提罢了。他没想过要她死,她只要不妨碍自己就好。 她撩撩前额碎发,低语道:“启澄的腿好点没?” “姨娘何不自己去瞧瞧,想来启澄回来也有几天时日,也没正经见过姨娘?” 余姚知道他是故意抢白自己,笑道:“那我这就去看看。” 一掀棉帘子走进启澄屋内,这时候屋内却没人在,连万氏也不知去了哪里。凤杰是希望别人瞧见这一幕的,就如同裔勋瞧见她与他的那一幕。但是过去的单余姚早已死了,她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启澄无聊的躺在炕上磕毛嗑,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小丫头,厌烦道:“出去!出去!” 余姚轻轻走近,坐在炕沿儿下方的小圆凳上,道:“你好点没有?” 启澄翻了个身,大腿跟着动了下,疼的“嘶”了一声,“你来干啥?” “我路过就进来瞧瞧你。” “我爹派你来当说客啊?让你来劝我别回军营去了?” “你爹没说,是我自己好奇过来的,我想知道你多久能好起来。我之前养了那么久,但是这天儿一冷身上还是难受。” “我是个爷们儿伤好的快,再说也不是啥致命伤,谁像你虎了吧唧的割脉!”他觉得话说的有点重,家里人怕裔勋犯忌讳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但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 她倒是性子好,浅笑道:“死过就觉得活着好了,你爹和二姐姐也是怕你死在战场上。” “为国捐躯有啥不好?” “你的主义理想呢我是不懂,我不跟你辩驳。反正你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 不知啥时候万氏小脚蹭蹭的已跑进屋内,用警惕的眼神审视余姚,道“她姨娘过来看望启澄咋没跟我说一声,我这做姐姐的也好过来陪陪。” 余姚坦白道:“我只是顺路进来瞧瞧,要不我跟二姐姐回屋坐坐。” 万氏赶忙说好,拉着余姚回了自己屋内。待余姚走后,又折回启澄跟前,警告道:“你离那祸害精远点,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这你俩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里,被你爹知道可咋想?” 启澄看着眼前的母亲,一个被封建纲常所桎梏的女性,他既厌恶又悲痛,叶邸散发着腐朽落后的味道,他只想逃离这里。 万氏又找来施芸絮叨,硬说余姚是来勾搭启澄,搅合他们父子不和。二人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二房少在没子嗣上面,若启澄成亲生下三五个儿子,技能拴住启澄不再逃走,又可制衡金氏单氏。万氏打定主意,等天儿转暖启澄伤养好,成亲一事务必得落实。 正文 第四十回:冲喜(一) 启澄还在养伤,启涏这边却又捅了娄子。他赌博耍钱上瘾又总是输,商行里让他败坏好几次不容易再下手,便把注意打到金夫人头上。隔三差五去金氏房中顺手牵羊偷点东西拿去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金夫人发现时已为时已晚,自己积攒下多年的私房钱已被启涏偷去大半。气得她在房中又跳又骂,却又不敢宣扬出来,唯恐老爷知道更瞧不上启涏。心中郁闷无法排解,只得拉着卿卿絮絮叨叨。越想越气又动了怒,跟启涏大闹了一场,没成想他冥顽不灵不知悔悟,金氏痛心上火发了大病。母亲这边病重才把他吓住,他也不想失去金氏这个倚靠。之前上学时他本不是这般忤逆不堪,也是放弃学业登入商行以后,才不能自持把控,被凤杰等人带坏,染上各种不好习气。他母亲病倒,裔勋借故令他回家中照看,允他无须再去商行做事。他便安生下来,守在金氏房中看顾母亲。 因着启涏无法担当重任,裔勋不得不重回商行主事,故而又忙忙碌碌甚少留家。一早交代余姚多往金氏那里走动,她也就勉为其难的去请安。在院子里碰见秋溶也要去那边,二人便搭伴同来。金氏病重下不来炕,卿卿正在服侍婆婆喝汤药,启涏盘腿坐在小炕桌前发呆。金氏瞧见她们二人来探,便命卿卿扶她坐起来倚在炕头,“这几日感觉好了许多,不劳烦妹妹惦记。” 秋溶不敢坐,默默跟在卿卿后身搭把手。余姚搭着炕沿儿偏坐,道:“夫人恢复得好,老爷也可放了心。” 启涏抢问道:“我爹一早又去了商行?” 余姚道:“是,最近比较忙碌。” 启涏脸面上有点挂不住,从炕上一蹿蹦到地下,道:“那我也过去!” 金氏听闻喜上眉梢,“快去!快去!你现在过去,我恨不得立马能下炕!” 启涏没理会母亲,匆匆告辞离去,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去了商行。 婆媳几个闲聊一会,金氏道:“瞧启涏这个德行我是真放心不下,还是早该给他成个家才好,有个娘们儿管着他点才行。” 卿卿机灵道:“娘说的是,但二弟弟还没娶亲,咱们先张罗起启涏婚事合适吗?” 金氏拉了拉余姚手,“三妹妹,老爷哪天得下空,劳烦你先在老爷跟前提一嘴?” “夫人您说笑呢,启涏婚事哪里是我能插嘴的,这两天老爷闲时会来看您,到时您跟老爷商量才好呢。” 金氏露出满意表情,余姚知道这是她们婆媳在委婉拜托自己给裔勋递话。 再闲聊一会子,秋溶又随她一同出来。二人边往回走边聊,秋溶道:“少奶奶倒像是变了个人儿。” “如今再没人虐待她,可不就是越来越好。”她放低了声音,“对了,卿卿跟仁平还在一起呢?” 秋溶莞尔笑道:“不然怎么说她变了个人呢,跟仁平倒像是淡了近来也没怎么走动。”她倒是门儿淸。 “或许是舍不得儿子迈不出去那一步。” “照姨奶奶这么合计,我怕是要更加艰难,这眼下又要张罗启涏成亲,不出几年再生下几个儿子,我们红年……” 余姚劝道:“你别这样悲观,裔勋不能忘记你们母子。” “还不是仰仗姨奶奶,总在老爷面前为我们母子说话。” 当晚余姚便让裔勋去金氏房中探望,没几日裔勋又叫来万氏商议,万氏那边正有此意,三人默契的达成一致,开春儿替启澄启涏同时娶亲。为父母者替儿子们做了决定,却没有征询儿子们的意见。 金氏叫来启涏讲与,只道:“我这病全是叫你给气的,你赶紧娶亲成家,权当给我冲冲喜,保不齐我这病很快就能好。”启涏倒也爽快同意,就算是为了他母亲的病。若娶的姑娘他不钟意,大可学他父亲大哥,再收两房姨太太就好。启澄那里却闹了脾气,在屋里摔摔打打誓不娶亲,拖着一条未愈的瘸腿,来来回回活动筋骨。万氏晓之以情动之以情相劝,他也全然听不进去。万氏没法子又跑来向裔勋求助,裔勋前去与他谈了两次,他反倒把裔勋怼得够呛。 晚间万氏与施芸凤杰用饭,吃不下几口又抹起眼泪儿,施芸被万氏感染也跟着掉泪。凤杰深感无奈,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道:“娘,我说个主意看你依不依?” 万氏忙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凤杰严肃道:“那咱可得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若这事败露了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施芸道:“你先说出来是什么办法呀!” “唉!启澄的腿要是好利索了他一准得跑,他那么大个人咱们怎么看得住?趁他现在还在正骨吃药,何不给他尝点大烟膏子,先把他控制住,等他娶了亲再戒也不迟。” “那怎么能成!你这不是要害我弟弟吗?” “就算启澄抽一辈子大烟,叶家还养不起了怎么着?” 万氏畏葸道:“当真管用吗?” “娘,你们怎么回事?那东西能碰吗?” 万氏踟躇片刻,“不能把启澄害了吧?” 凤杰道:“那你们说还有啥更好的办法?要不就是送启澄去战场送死?你们自己选?” “那先给启澄汤药里兑点?” “也只能先这么办,这事还得先瞒着点爹才好。” “这个是自然,那凤杰就得托你去外面整点大烟膏子回来。” 施芸执拗不过二人也就跟着顺从下来,翌日凤杰便从外面淘些大烟膏子回来。万氏怕给启澄吃坏身子,直接拿淸水兑开烟膏,欺骗启澄是大夫新换的药方。启澄这条瘸腿还没等治愈,就又被套下大烟瘾。 叶家把要娶亲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多时就有人上门来说媒,金氏万氏也自行挑了不少人家。但又出现了新的麻烦,启澄虽为哥哥却是妾室所生,虽然在外名声好于启涏,可一般门第相仿的小姐看不起他的出身,换了小门小户的裔勋还觉得配不上启澄,反复甄选也没得来合适人;启涏这边虽为夫人所生,但他归来奉天这一二年实在混的不像话,一般小姐们听闻是他恨不得避而躲之,贫寒出身的姑娘,金氏又恐人家是贪图钱财,总是摇摆不定到底选个啥样的好。 卿卿跟着帮着金氏挑选弟媳,心中不免生出担心,万一启涏有了子嗣,她寡母领着儿子被婆婆利用完,再转投到小儿子一边怎么办?她跟秋溶分庭抗礼已属不易,日后再有新人与她争,想想就犯起头疼。她又想起仁平来,想让仁平替他出出主意。可她很久不理会他,仁平也一直跟她别着气,她要想个法子去破破冰。 她约仁平又去了城郊的小秃山,当日下起大雪,二人并肩在雪地里漫步。她脸上的伤疤近来淡了许多,加之她本就是个美丽的女子,仁平不免又沦陷其中。卿卿道:“近来我冷着你你可不要怪我,夫人病重我日日在跟前服侍也实在是走不开。” 仁平苦笑道:“你总是这样若即若离,我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有时我等的实在太苦。” 卿卿拉住他的手,“你再等等我,咱们就一起远走高飞好不好?” 仁平道:“眼看大宅子里就要来新人,你等的那份儿遗产怕是更难得到。” 她被他看穿,低头不语。仁平道:“老爷待我不薄,这几年我也攒下点钱财,原打算再坚持几年,可是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有点熬不住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裔勋陪同余姚来给单父上坟,天儿下起雪他们抄近路回城,恰经过小秃山附近,她觉雪色很美,便嚷着停车拉着裔勋下去看雪景。这本是一处背静地界,只有皑皑白雪点缀着丘壑。二人走了片刻,裔勋道:“仔细你再冻着!快上车吧。”余姚笑道:“再往前走走吧。”裔勋边说着不可边随着她朝前走去。 刚翻过前面的小山包,不远处一对男女相拥便映入了眼帘。那两个人他们太熟悉,余姚愣在那里,只觉自己闯了祸。裔勋看不过眼安奈不住,迈着大步就往前走。余姚忙拽住他,叫他不要吵不要过去戳穿。小声劝道:“你别冲动,不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裔勋冷静片刻,觉得余姚说的在理,遂先跟她回了马车上。 余姚防他再怀疑自己,委屈道:“我不是有意叫你来看的。” 裔勋道:“这事跟你也没关系。这卿卿怎么……唉!真是不耻。怎么跟仁平搅合到一起?” 余姚有点替他们打抱不平,“裔勋,你不能这样说。启洺已经不在了,若卿卿想改嫁,你难不成还要干涉?” “现在是民国讲究平等自由,我也不能强加干涉。但为什么是杜仁平?你叫我以后怎么放心用他?再则,卿卿若想改嫁可以,经年纬年必须得留下。” “你讲的没有错,可你打算怎么办呢?回去就把卿卿撵出去?家里事情这么多,你何不放一放,等忙完这阵子再说,也侧面再了解了解他们状况才好。” 裔勋缓了缓神,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确实太不随顺,也该办办喜事冲冲晦气,暂先把这事压一压吧。 正文 第四十一回:冲喜(二) 亘古不变“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稀稀拉拉病病歪歪熬过正月,启澄启涏的婚事已按部就班着手履行。挑了几月,最终定下的两位过门小姐很值得玩味。 嫁与启澄的是位花府小姐,单名叫柒。花老爷是前朝遗老之后标准的破落户,至花老爷这一辈家底儿虽薄门第名望尚存。仗着花家多年不得男丁,便纳了多房姨太太,生到第八个孩子才老来得子。花柒小姐便是其中一位姨太太所生,花老爷按照大排行第七给她起个简单的名字——实则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花柒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姑娘,好在模样倒也俊俏,到了适婚年纪来府说媒的也大有人在。但她犯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毛病,这里面除了几分势利,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心高气傲,掐尖掐的过了头,退而求其次也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听闻叶家二公子在奉军里打过仗,也是九死一生的热血男儿郎,纵是姨太太生养也不大在乎,因她同时也听闻了叶家三公子劣迹,相较后心中更属意启澄。媒人也道叶二公子日后不再回军营,受他父亲器重要逐步接受祖产。而后又拿来启澄小像观摩,父亲母亲都夸赞,道仪表堂堂血气方刚,也就满心欢喜的承下了这门亲。 嫁与启涏的是位旧相识的女儿,姓秦名爱佳,是秦自省的二女儿。起初自省万般不乐意,启涏浪荡二世祖的名声实在太响,又知他在叶记里胸无抱负无所作为,即使是裔勋亲自登门结亲家,他也是怏怏不悦丧着黑脸。得以促成此事多亏秦夫人,是她劝说动了秦自省。他家小女秦爱佳相貌略差,有点龅牙脸上长些雀斑,又教自省给惯坏特爱使小性子。叶家总算知根知底,门第也略高于秦家,爱佳嫁过去有裔勋庇佑,总也不会委屈到她。启涏打小也是他们看着长大,那孩子本性不坏,保不齐成了家就能改邪归正。若错过叶家这门亲事,日后再难寻这种亲家。秦自省这才动了心思,父母二人又去询爱佳自己想法,爱佳倒也见过启涏几次,谈不上喜欢总也不厌烦,父母询问她时也没说愿不愿意,红着脸跑出屋子丢下一句“随便。”这事倒也成了。 启涏闻得给他定的媳妇儿是秦爱佳,直捂着肚子笑出眼泪来,在金氏面前张口就说秦爱佳是丑八怪。 金氏气道:“你可别丑八怪丑八怪的叫,叫顺了新娘子娶过门你再说秃噜嘴。” 启涏笑道:“你们左挑右挑几个月就给我找了这么个主儿回来,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金氏嗔道:“还不是怪你自己作闹,整日跟合信他们在一起鬼混,听媒人说是给你说媒,各个躲的老远。” 启涏摆摆手,“又要教训我!我权当孝敬您老人家吧,只要你和爹满意就行。”又问他母亲:“娘,听没听说我二哥抽大烟上了瘾?” 金氏道:“这个万筱淸真是狠得下心,早听那边小丫头叨咕出来,说是怕启澄那小子再跑回军营,想出这个法子给绑在家里。” “准是我那姐夫给出的主意,他自己就是个瘾君子,这下把我二哥也带上道。” 金氏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总去那烟馆捅捅咕咕,当心你也染上瘾,看你爹不打折你的腿!” 启涏恐金氏又要絮叨自己,忙问:“那我二哥吸大烟这事,我爹是默许了呗?” “不默许还能怎么着,我倒是希望启澄能走,可你瞧你爹能舍得放你二哥走?” “我爹就是偏心!看看给二哥娶的那花家姑娘,虽然是姨太太所养,倒也是个标志美人。” 万氏已在裔勋跟前抽泣小半天,唯唯诺诺的道出实情,这时启澄已染上烟瘾,堂而皇之的在屋里烧上烟炮。 裔勋大骂道:“胡闹!你怎么这么糊涂?” 万氏委屈道:“我也是没办法呀,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能这么害我亲生儿子。等他娶了亲,说什么也得帮他戒下。” “启澄现在精神状态怎么样?” “闹了大几天脾气,把整个屋子砸的稀碎,这边大烟给送进去,全让他给扔出来。一犯瘾又嚷着小丫头给递进去。” 一旁的余姚听得毛骨悚然,猜想这准是凤杰给万氏出的主意。心中不免为启澄惋惜,敢于去前战场打仗又有一腔爱国信念,为追求自己理想奋不顾身,他是值得敬佩的有为青年。启澄性子虽然桀骜了点,早先对她又有点轻佻,但启澄还算是个爷们儿。余姚瞧着启澄模样,自然联想起裔勋年少的样子,大抵应该很像。裔勋自己也常念叨,三个儿子当中启澄最像他,说他雏凤清于老凤声。这好好男儿竟被生母亲所害,管不住儿子就要毁掉他吗?余姚不解,按启澄那个脾气他将会怎样面对这幢婚事? 启澄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腿伤痊愈心志已毁,皮肤浅回几圈颜色,人也略胖了一点。家中锦衣玉食又给足大烟,身上锐气已逐渐消亡。日日承诺自己可以戒掉烟瘾,但每每烟瘾发作,自会有人给他送来大烟,那近在咫尺的诱惑,他该怎么拒绝?有次他逃出府去,誓要重振旗鼓重返军营,可只跑了一半路程,便控制不住身体,鬼使神差自回府中。以前他对母亲只是厌烦和可怜,如今却添了恨!他恨他母亲,他恨这座老宅! 裔勋不便出面,只有叮嘱金氏万氏等各自管好下面人的嘴,启澄抽大烟这事绝不可传到花家人耳朵里。 按照老规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逐步完成,迎亲日期也定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府中陆陆续续张罗准备起来,大到置备洞房新被褥下帖子,小到裁新衣剪喜字。万氏忙转的不亦乐乎,金氏却还没有痊愈下炕,多是卿卿代帮着跑腿。她依旧瞧不上秋溶,觉得看见她就晦气,怕她妨碍启涏喜事,总是找借口打发她离远点。 秋溶来余姚房中学舌,“我那婆婆半点看不起我。” 余姚道:“你也是捡了清闲,再者,打进门第一天起你就该知道小妾不好当。” 秋溶当然知道,她这几年也算有志气,从来不卑不亢。只是瞧见这府院里办喜事不免伤感起来,她这辈子是没福分穿上大红喜服。 “别说你难过我何尝不是?我也是悄悄搬进小公馆,在里面窝窝藏藏几年才露的面。” “好在老爷待你好。” “还……还好。”好在裔勋疼爱她。但她心境于秋溶有何不同?一辈子坐不成花轿没当过新娘。 日子越发临近,启涏也开始不大出门,每天在庭院里闲逛,瞧见他二哥房里刚出来个小丫头,便起了撩闲的心思钻进去。启澄刚抽完一管子大烟,懒懒的躺在炕上,横眼斜看是启涏进来也不愿理他。 启涏讪讪的坐在炕边,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二哥,笑道:“二哥,我是真后悔没回北京继续念书。”他故意磕碜启澄,看他二哥不想理自己,又道:“咱爹还是向着你,你瞧瞧给你找的是什么人家的姑娘,那长得多带劲儿。再看看给我娶的是个什么主儿,咱秦大爷家二姑娘,你小时候见过吧?长得没法说。”边说边摆摆手。 “要不咱俩换换,你娶那个花柒,我娶秦爱佳?反正我娶谁都无所谓。” 启涏像是找到共同发泄点,“你以为我喜欢呀?我也不喜欢哪!要不是因为我娘病着,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 “呵,那你看我娘为了我的病,已经把我养成这般模样。”他自嘲的拍拍前胸。 “二哥,要我说咱俩逃婚吧,逃回北京念书去!还是在北京逍遥自在!” 启澄讽刺道:“穷学生那点零用钱还够你使吗?” 启涏的脸被臊了一下,原来阖府都知道他那点烂事。 “都怪栾凤杰那个王八蛋,要不是他带我去耍钱,我根本不知道赌局大门朝哪开!” 启澄使劲拍下小炕桌,“我姐这是嫁了个什么人?我这大烟瘾也准是他给我娘出的主意!” “栾凤杰还不是惦记咱家那点家产,你是没看见他在商行里那副嘴脸!” 二人越说越气愤,却不知早被外头趴门缝的凤杰听得清清楚楚。凤杰倒也不生气,这些事情本就是他做下的。若不把这二位公子弄残弄废,哪有他出头之日?他自觉已把兄弟俩搞的葳葳蕤蕤,只差一张王牌还没打出去,这张王牌是他煞费苦心才得来。他还在思量恰当时机,这张牌当然与杜仁平有关。唯有仁平也倒下,他才能长长舒一口气。 在叶家办喜事前夕,仁平的办公桌上收到一封信。信封摸起来很厚实,但封皮上却没有任何字迹标识。有一种不好的直觉,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鬼东西。他小心谨慎的打开信封,登时脸色骤变呼吸急促,信封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匆匆捡起那些东西放回信封。但由于太紧张手不停的抖,塞了几次才勉强塞回去。恐怖来袭,他被一种诡秘的气氛所包围,到底是谁给他邮寄这种下作东西?到底是谁要害他? 正文 第四十二回:冲喜(三) 杜仁平控制不住身体打起战栗,这信封里装的是他和卿卿的欢愉之照!地点是在城郊小秃山,他仔细回想当日情景,他只冲动过那一次,只那一次就被人抓住把柄。那几声“咔咔”声倏然从脑海里蹦出来,他当时有过警惕,只因贪恋与卿卿缱绻而忽视掉。在荒郊野外绝想不到那是相机声音,居然有人在跟踪偷拍他们。他抱住头懊悔不已,断送他的前途不说更是毁了卿卿名誉。持续一刻钟大起大落的情绪,已猜到是谁在持人长短。他鲁莽的冲出房间,蹬蹬跑到栾凤杰的经办室门前,手握门把手欲要闯进去。但他迟疑下,艰难的把手挪下来,他需暗度陈仓,他不能就这么被栾凤杰踢出局。 身后却陡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来找我?” 仁平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去惊恐的看向凤杰。 “有事进来说?”他自然的把经办室门推开,冲仁平礼貌微笑,“来啊,进来聊聊。” 仁平躲不掉了,他只好跟随着凤杰走进去,这几年所有的坚持努力只怕都要付之东流化成泡影。 几日后,叶家如期举行大婚。天未亮,全家已紧锣密鼓的忙碌起。两位新郎身边各簇拥着一大堆老妈子小丫头,执喜事的婆子,红事的执宾先生等。卿卿搀扶着金氏在旁边督促检查,她的病有所好转勉强下了炕,隆重打扮过自己,便匆匆赶到启涏这边。一会儿叫小丫头给启涏掸掸红大褂上的褶皱,一会儿又寻老妈子来摆好炕上的红被褥,口中碎叨:“花生大枣桂圆能这么散在炕上吗?咋的,你们这几个老婆子没成过亲呀?”众人欢笑,赶忙遵从夫人指示重新布置。 启涏不耐烦道:“娘,你赶紧找凳子坐下歇会,不嫌累呢!” 小丫头忙拿把椅子给金氏坐,金氏笑道:“还不是为了你!” 裔勋在房中穿起祥云盘龙湛蓝纱大长衫,长衫下面露出一小截儿黑绸裤微散裤腿,脚上是一双内联升的千层底青缎鞋。余姚正为他系立领盘扣,忽然“噗嗤”笑出声来,道:“裔勋你到底几岁呀?” 裔勋道:“你觉得呢?” 她只是笑笑不言语,她知道他每日刮脸半月理发,今日再一捯饬,只怕与金氏站在一起要差出一个辈分来。 “启涏那边我倒是不担心,一会儿你过启澄那边看看。” “你让我跟二姐姐在一起?” 拜高堂时,启澄自然是要拜金夫人,而非他母亲这个姨太太。加上启澄如今那个状况,裔勋不得不顾忌二房那边闹出事端。 “这个时候,总觉得委屈你。”裔勋握了握她的手。 余姚不愿大喜日子徒劳伤感,忙道:“快去前面招待宾客吧,我这就过启澄那边去。” 万氏这边刚闹过一场小风波,余姚推门进来,正巧飞来一把喜糖砸在她的额头上。万氏抹着眼泪上前道:“三妹妹没事吧,启澄这孩子气死人了!” 启澄道:“你来干什么?滚滚滚!” 余姚按着头讥讽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家里欺负娘们儿来能耐了。” 众人齐齐上来相劝,刚给他套上衬衣他便把袜子脱掉。万氏施芸边好言相劝求他不要再作闹,恐时间再来不及去接亲。启澄非但不听反而更加急头白脸。 余姚慢步上前,趁众人劝说推搡之际,响亮的给了启澄一嘴巴,谁也没注意她是怎么出的手。她自从紫罗兰翡翠手镯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你今儿这么作,真是想要你爹和二姐姐的命。” 登时四下全然安静,万氏施芸也愣住,唯唯诺诺谨言慎行的单余姚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如此反常。 启澄也被打的蒙住气焰瞬间压下去,众人忙七手八脚为他更衣理容。 余姚走回万氏身边,“二姐姐莫怪我,我也是急了。” “打得好,打得好!不怪妹妹。” “早该像他姨娘这么教训他,我娘就是心软。” 余姚心想,万氏还心软呢,心软之人怎能给自己儿子抽大烟。她只是受了裔勋所托,尽自己绵力不让二房闹出事端罢了。 启澄这边还没收拾完,启涏那边已过来递话,那边已准备妥帖,催着这边抓紧时间以免耽误时辰去接亲。 一众人环绕着把启澄推送出去,万氏施芸跟在后面千万遍的嘱托,恳求他今日不要闹脾气,安安全全的把花家小姐娶回来。启澄不去理会只当听不见,临出门前在人群中望见余姚,狠狠瞪了她一眼。 “来了!来了!”武四儿跑回府中禀报,以裔勋为首众人移步大门口。 “先到谁家新娘子?” “是秦家新娘子先到了!” 只听锣鼓唢呐喧天震响,一条红彤彤长龙由远及近,宾客小孩子们都在翘首盼新娘。万氏躲在人群里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对施芸道:“启澄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启澄不会又作闹了吧?” 施芸心中也是空落落的,但为了劝慰母亲,只道:“不会的,我弟弟不是那种人。” 母女二人正小声嘀咕,武四儿已从叶邸门口的另一个方向跑回来,大叫道:“花家新娘子也来啦!” 万氏母女的心总算放下来,余姚瞧见裔勋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伴着隆隆鞭炮声她默默退回内院,剩下的一切喜事都会按部就班,而那些热闹喜庆都不属于她。棠柠老早送来礼钱今日却没来,她知道她见不得这喜庆场面,她的心伤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万氏踩着小碎步不知道从哪钻到她身边来,唉声叹气。那正厅的一声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愉悦又刺耳的传了出来,这一刻她们成了同一种人。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宾客摆宴,齐聚甚欢。裔勋携二子在酒席见穿梭答谢,凤杰与仁平在旁里外穿梭料理诸事。整整闹了一日,叶家的喜事才算办完。近亲近朋还没散去,众爷们儿还在叨陪末座。余姚在房里呆的苦闷,便去了秋溶那里串门子。秋溶几乎一日未曾迈出屋门,只在房中照看红年。余姚自打没了孩子就不愿靠近小孩儿。秋溶误以为她是嫌孩子吵闹,忙喊赵妈带红年去旁边玩。余姚向她谈了会儿今日喜事,秋溶也不大感兴趣,怎么着也是往后日子难过吧。 兄弟二人久久不愿进洞房,躲在一处酒桌上互相劝着酒,一个道:“我心里苦,太丑,太丑了!”一个道:“我根本不认识她,不认识哪!”裔勋寻了半圈才发现兄弟二人,忙令佣人搀扶着他们各自回房。他独自站在空落落的院落,不断的问自己,他是不是做错了。启涏跟他当年态度相仿,父母定下什么样的婚姻,他便应承下什么样婚姻;启澄也像他当年模样,即便闹了脾气反抗,终究顺从了长辈。他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悲剧延伸给两个儿子,他两个儿子会不会痛恨他?他已然不是个称职的丈夫,现如今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又想起离世的启洺,若不是自己对他太寄予厚望,他或许不会那么想证明自己,殚精竭虑郁郁不得志。启洺毒打卿卿的恶行他知道的晚,再后来秋溶进门他便收了手。卿卿秋溶都是可怜人,可卿卿跟仁平的事该怎么处理?他思量着,等秋后再一起算账吧。 第三日女方回门过后,花柒与爱佳已慢慢与府中上下熟络。除了秋溶处她们一次未去,其他各方各院倒常来请安串门子。两个新娘子之间也在暗暗较劲儿,今日她穿的衣裳艳丽,明日她带的玛瑙戒指夺目,都是十八九岁的年华,也给这大院增添了几分色彩。这几日阖府同桌用膳,花柒比较讲规矩,总是笑盈盈的躲在启澄身后,万氏喜爱的不得了。爱佳傲娇性子,言语间总以正统自居,把万氏、花柒、余姚甚至秋溶一一得罪个遍。仗着在蜜月里,金氏也不好多管教她,只有在桌上讪讪的赔笑。启澄的大烟瘾瞒了几日便被花柒识破,在万氏面前哭闹着说自己被骗要回娘家,万氏施芸好说歹说的劝住,更承诺启澄不日就能戒掉。启澄或许也觉得对不起花柒,待她倒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不多时过了初期,各房又换成各自用膳,裔勋刚刚得下空就又扎到商行里忙碌。余姚也很久没有去看望棠柠,便挑个好天气要到晓南阁坐坐,出门前发觉自己的换季衣服都在小公馆里,就请车夫先到小公馆那边一趟。今日也是巧,那对守门夫妻不在家,余姚约莫他们应该是去了单家老宅。许久未回来,她坐在沙发上有点恍惚,闭起眼睛老想起割腕的那段日子。 “救救我!”她的耳畔总回响起这句话。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启澄失魂落魄的站在她眼前,把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往后倒退几步。 “你,你怎么进来的?你吓死我了,你是来还我那一巴掌吗?” 启澄浑身冒着豆大的汗珠,在她面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全身紧缩伴着痉挛。余姚忙赶上扶住他,慌忙道:“你这犯大烟瘾了吗?我该怎么帮你呀?” 启澄紧握住她的手,痛苦道:“救救我!救救我!全家只有你能帮我!” 正文 第四十三回:天使与魔鬼 余姚未听懂启澄的话,只焦灼的扶着他束手无策,“这里,这里没有大烟呀!我送你回家?”她努力把启澄的一只手臂抬到自己的肩膀上,企图可把他架起来送回叶邸。 启澄痛苦的抽搐,憋足力气推开余姚,瘫软的伏倒在地,恳求道:“趁我……趁我还有意识,别送我回去!我必须要戒掉它!我不能困死在叶家!” “那些事以后再说好不好,你先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拿绳子……绑住我!快!” 余姚木然的点点头,横冲直撞的去找麻绳。少顷她拿着麻绳回来,蹲跪在他面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手脚绑住。他的大烟瘾已经犯起来,在冷冷的理石地面上打起滚,那是源于阿毗地狱的悲惨。她不忍看下去,躲进屋子找来酒喝压惊。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再传不来启澄的嚎啕,她蹑手蹑脚的重回启澄跟前,他奄奄一息蜷缩在地,衣衫也浸透大半。她伸出手碰他,他用微弱的气息,道:“谢谢。” 二人相视而坐,她给他斟满酒,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我在家里戒不掉的。”他睁了睁眼睛摆脱掉眼角的泪,“在家里试过太多次,大烟就摆在我面前,根本控制不住。我娘她们嘴上说着要我戒掉,但烟瘾犯了又纵容起我来。” 余姚以为他是来讨小公馆地方戒烟瘾,便请他放心来住,这里清静也方便他休养。可启澄却拜托她另寻觅居所,她瞄了他一眼,笑道:“你若请我帮忙总要对我讲实话吧。” 启澄喝下杯中酒,道:“花柒与我还未有夫妻之实,我铁心要离开叶家永远不再回来。” “要与叶家恩断义绝,从此形如陌路?” 启澄换成一幅放荡不羁模样,“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根本不屑我爹那点祖产,娶花柒是他们用大烟控制了我,要我这一辈子困在这腐朽大院,真不如一刀杀了我,我有我的抱负。” “你为何要来求我?你可知我随时能去裔勋那里告发你。” “你死过一次,你能理解我的绝望。” 绝望?对叶家人的绝望?她问:“你恨你爹?” “恨过,恨他纳了你,辜负我母亲。除此之外,我爹还算及格。” 她嗤笑,“所以前几年你乐于羞辱我。” “那时总想知道你是个什么狠角色,谁成想你那么……” “说下去呀,那么什么?” 启澄不接茬,沉默一会儿,“这一次你帮帮我。” 她很想帮他,可花柒该怎么办?日后裔勋再怪罪她,她不能感情用事。 “我帮你戒烟,剩下的事我不管,还有,你要做好我随时出卖你的准备。” 余姚命他先离开小公馆,在附近隐蔽处躲下。她快速前往晓南阁找到棠柠,把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棠柠苦劝她为何非要卷进叶家是非之中,余姚退下紫罗兰翡翠手镯,指着割腕留下疤痕向棠柠说道,我寻死是因为绝望。启澄若不离开叶家,跟死了没什么分别。我想救他一次,想让他知道这个世间还有美好。 “那么你来晓南阁是为了什么?要我帮你藏匿叶启澄?” 余姚点点头,“我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小公馆不安全。” “日后叶裔勋怪罪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启澄被棠柠安排偷偷住进晓南阁的地下货仓,交代常贵福莱等人切记保密。棠柠总是无条件的帮她,她自觉幸运。她在割腕时,首先想的不是裔勋而是她。她不惧生死去绺子窝救自己,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余姚独自回了府中,并未听闻启澄不见的消息,怕是二房那边还没察觉。晚间,她同裔勋闲谈,故意把话引到启澄身上,询问他对抽大烟的看法,又问怎么安排启澄未来。裔勋仿佛有很多想法,但最后只淡淡道出顺其自然吧。 几日后家中已寻遍奉天城,哪里都找不到启澄的踪迹。花柒自觉被叶家人欺骗,气急败坏跑回娘家。与他爹娘哭诉,花老爷原本就不疼爱她,又恐事情闹大叶家再索要回彩礼。花家家道没落府库捉襟见肘,她又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留她在花家住了一夜,第二日便打发她回了叶府。她母亲原本已是不受宠的姨太太,自然为她也说不上什么话,只劝闺女,不管叶启澄去了哪里在不在家中,她花柒依旧是他正牌夫人,叶家也亏待不得她的吃穿用度,总比在花家生活的好有地位。花柒犹如黄粱一梦大梦初醒,在婆家被骗娘家又不要她,小小年纪怎能承受这巨大打击,回到叶家便生起病。余姚来探她,瞧着炕上病恹恹的花柒,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哪里是什么救人的天使,她就是个害人的魔鬼。 长长的一日才刚刚开始,挨到晌午她已心乱如麻。她跑去叶记商行,因她几乎未来过这里,一众办公人员拦住她不许她往里面闯。她咬咬唇,“我是裔勋的三姨太太。”办公人员自然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这才给她让了路。她急匆匆冲进裔勋办公室,里面恰有宾客在,吓了众人一跳。她不管不顾抓住裔勋,“我知道叶启澄在哪,你跟我走。” 马车上不等裔勋开口,余姚先道:“这件事就是我做的,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裔勋狠捏住她的手腕,“你知不知道家里已经急疯了?到底怎么回事?” 她忍住疼痛,“到了,到了你就会明白。” 裔勋随棠柠来到晓南阁的地下仓库,启澄这时正犯起烟瘾,福莱早已把他捆在椅子上。几人透过缝隙向里面窥望,启澄像是匹脱缰的野马,恨不得把身上的椅子撞碎,每一圈麻绳随时都要挣断,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嚎惨不忍睹。裔勋心如刀绞欲推门进去,余姚在后面死命抱住他,“你不能进去!他马上就要戒掉了!” 棠柠劝道:“已经坚持下七八天,你现在把他带回家就是前功尽弃。” 余姚把裔勋拽出地下仓库,“启澄如果在家里,你们都下不了这个狠心,他在家里戒不掉的。” “所以启澄来求助你?” “对,他说他必须戒掉大烟,他不能困死在老宅,他要离开叶家。” 裔勋沉默许久,“他如此恨这个家,如此恨我?” “若你真不放他走,他应该会痛恨你。只是……花柒怎么办?我今早去探她,我觉得她的病是我害的。” 二人从晓南阁出来,裔勋再次拜谢棠柠,他也觉得窘,“总是拜谢你真是过意不去。” 棠柠笑道:“只盼你对余姚好就是了。” 回到府中裔勋选择了缄默,只差余姚去花柒房里多走动。余姚知道他在下决心,是成全启澄还是毁了启澄。成全启澄那花柒该怎么办?毁了启澄就等同于断送他的一生。站在父亲的位置,他定是想家和万事兴。站在男子的角度,他更愿启澄可实现自己心中抱负。他想起当年被父母扼杀掉的举人之路,他懂得那种感受,他已然困在这座宅邸,为何还要启澄重走旧路?可他也明白,启澄一走归期遥遥,当兵打仗也是凶多吉少。 启澄终于戒掉烟瘾,实属不易!近日他跟着常贵活动拳脚,棠柠又好吃好喝的款待,他已渐渐恢复气色。棠柠笑问他要怎样谢自己。启澄摇头笑说,怕我不是你稀罕的类型。棠柠眼帘一挑,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他摆摆手,“真心谢谢你跟余姚,这是再生的恩情。” 裔勋来见他时,他已生龙活虎,如同刚去讲武堂的那年。父子二人密室长谈两三个时辰。余姚趁此机会与棠柠亲密唠嗑,藤冈修那边再无消息传来,或许他已经接受了婚姻生活。想起最初的情形,感叹猜中了结局,却没想到是那样的结局。 “那时我说过最后会抱着你哭,最后当真如此。” “棠柠,你定会遇见一个相伴余生的人。” 她掐掉手中的烟,“是你呀?” “我自然会永伴着你,我是说疼你爱你的男子!” 言语间裔勋启澄已走了出来,余姚瞧着二人脸色尚可,想是父子没有吵的太过火。几日后裔勋托余姚去晓南阁给启澄送去船票,原来父子商讨,启澄不再回奉军军营,而是去上海或者广州,寻找他心目中的更远大的理想抱负。这张船票是营口去往天津的,再从天津去往南方。裔勋对儿子只有一个要求,勿要轻易舍生取义。他们放弃了花柒,任她在叶邸自生自灭。 送启澄走的那日,裔勋死不肯下马车。启澄拜谢余姚,又托她好好照顾父亲。余姚不知自己有没有做错,也不知道此去一别还能不能再见启澄。本是离别时刻,她自有些许伤感。 “你那日说了一半儿什么?” 启澄不回,只道:”我爹能寻到你是他的运气。” “你不要奉承我,当年你顶看不惯我,我都知道。” 余姚再唤裔勋下车,他仍然不肯露面。启澄朝着马车内嚷道:“爹,我给你唱个《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裔勋在马车内已落下热泪,再无法控制住自己慌忙下了马车。只见启澄向后倒退几步,跪在裔勋面前,大喊:“爹!儿子不孝!启澄此去请爹勿念!”启澄叩首,却迟迟抬不起头。 “滚吧!犊子长大留不住!” 二人望着他远去,启澄真的启程了! 正文 第四十四回:墙里秋千墙外道(上) 裔勋回来叶邸前往万氏房中,把启澄事先预留好的书信交给万氏,扯谎这封家书是寄到了商行里。万氏心急如焚找来施芸念与她听,信中只简单报了平安,另说他已去往远方,叫全家人不必再寻。万氏捶胸顿足悔之不及,怨是自己太想留住启澄反而将他逼走,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裔勋奉劝万氏,启澄既如此决绝就任由他勇闯天涯吧。对万氏而言,启澄离家出走与启洺离世实无二样,更觉自己余生没有依靠。明知这一切是受凤杰挑唆,却本能的维护起凤杰,在老爷面前只字不提半点不露,连施芸迁怒凤杰也要横加阻拦,凤杰已成为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末了裔勋与万氏达成一致,对外只说启澄胸有大志回军营复命,何时归来要看上头安排。 最可悲的当初花柒,花样年华独守空房。余姚内心总觉亏欠她的,便勤往她那里探望串门子。她近来病已痊愈,但精神依然萎靡,知晓启澄是回了军营,悬着的心倒也放下些,只恨启澄为何不与自己讲清楚大方道别。她本是个卑微又要强的少女,总想找个如意郎君扬眉吐气,启澄是她钟意的男子,他既有远大报复要去实现,她虽不懂却也拼命说服自己试图理解。关起门来的寂寞与幽怨,在外人面前化成了厚厚的面具。既怕外人笑话她管不住自家爷们儿,又表现出大义凛然支持启澄完成大业。万氏初以为花家那边会来闹事,已备好重礼等候赔罪,没成想那边倒是出奇的安静,这才明白花柒在花府的分量。自然待她没最初那般亲切,启澄已离开府中,盼望抱孙儿的美梦已破碎,她只有另寻法子卷土重来。 余姚近来总移步花柒房中,反倒教秋溶心生嫌隙,觉得余姚多与花柒亲近似要背弃与自己的结盟。还是赵妈相劝,那花柒手无孩子傍身翻不出什么浪花,莫着急乱了方寸冒犯余姚得不偿失。秋溶这才放下心,又觉花柒也属可怜之人,不再像刚进门那般傲娇,便偶尔与余姚花柒二人走动联络情感。 一日三人瞧着风和日丽,就叫人搬了些点心瓜果到院落小亭里落座。赵妈在附近带着红年玩耍,秋溶时不时望上几眼,口中念叨几句“当心!当心!”花柒钦羡起秋溶,有孩儿陪伴总不算寂寞,然她内心还有点瞧不起秋溶出身,这种矛盾心思使她表露不自然。 秋溶道:“二少奶奶近来气色恢复得不错,日常还需多保养才是。” 花柒道:“让大少姨奶惦念了,我近日身子还成。” 秋溶道:“最近没回娘家探探?” 花柒被戳了下短处,“我们家家教严,成了家的小姐总往娘家跑成何体统,要被我爹骂的。” 秋溶觉察出花柒是在讽刺自己没父母教养,碍着余姚在侧只得不尴不尬的赔笑,又想起她与爱佳过门后单未去她屋里拜谢,才恍然顿悟自己那点怜悯之心有多么多余。余姚顶烦花柒这拿捏做派,碍于对她愧疚心理忍住不语。爱佳刚从金氏房中请安出来,瞧见小亭子聚众也过来凑热闹。她与启涏处在蜜恋期,瞧的出二人关系还算融洽,满面春光像盛开的桃花,加之日子久瞅习惯也觉得她是美的。 爱佳欠欠身,“小姨娘、二嫂。”唯空下秋溶不与理会。 秋溶面上挂不住,起身去叫红年欲要离开,余姚也觉爱佳过分,皱眉道:“爱佳,你没瞧见秋溶吗?” 爱佳做出恍惚状,“哎呦,刚给我大嫂请过安,见了少姨奶有点不知叫啥才好。” 秋溶抱着红年勉强道:“姨奶奶,我们红年有点呛风我先带他回屋去。” 满院子里没人瞧得起秋溶,秋溶回屋就大哭了一场,可恨势单力薄任人欺辱。赵妈跟着感慨,新进的两个少奶奶都不是善茬,也难怪隐忍多时的秋溶绷不住性子。 小亭子里,爱佳与花柒还在抢白互不相容,余姚不懂为何这些好端端的少女成了亲,仿佛一夜间就变成这幅德行。她觉得头疼,起身也要离开,“你们妯娌在这多坐会儿。” 二人忙欠身起来请她慢走,余姚道,“可担待不起,我又不是你们正经婆婆,犯不着对我这般态度。” 花柒与爱佳面面相觑。其实她们早已被各自婆婆所教导熏染,对待余姚又忌惮又不敢得罪。 余姚也不是那爱学是非口舌之人,在裔勋面前也从不提及府中碎事。自打启涏成亲启澄出走,他更加忙碌于商行诸事。之前还有仁平可信赖,现在连他也无法放心用之。凤杰狼子野心早已洞晓,当务之急是再找到一个可信赖的助手,叶记商行不能在他手里日暮途穷。秦自省仗着与裔勋成为亲家,有意将他大公子送来叶记商行名曰历练犬子。但被裔勋正面拒绝,讲与自省亲兄弟明算账,不要因这种事端影响到他们二人关系。自省是个明白人,当下立即打断了这个念想。只商行里不能单靠裔勋支撑,他的接班人选理应着手考量。启涏什么货色已掂量明白,挂给他闲职白领工钱再合适不过。最惋惜的还是仁平,仁平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好苗子,于心不忍轻易打发他走。 凤杰这边却早已行动,只给仁平三月时间办理交代后事,三月之后仁平再不离开叶家,他就要把仁平与卿卿缱绻欢愉之照公之于众。仁平怕惊吓到卿卿直忍到启澄启涏婚事完毕才告诉她,可还是把卿卿给吓坏。她哭诉埋怨仁平,赖他当日不隐忍谨慎酿此大祸。仁平已被威胁实无周旋办法,只得令卿卿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与他共同离开。卿卿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既放不下两个儿子,又害怕东窗事发她一人无法面对。日日担惊受怕失眠多梦。在金氏面前也变得战战兢兢,金氏也感觉到卿卿很不对劲儿,旁敲侧击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启澄离家出走金氏自然高兴,自觉已扫清启涏前方的障碍,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氏得意的未免太早。 仁平准备最后一次争取卿卿,这次相约的地方定在一家西医诊所的小房间。这个小房间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当初就是在这里卿卿亲吻了他,这一吻使他为之倾倒肝脑涂地。他花了价钱租用这个房间几个时辰,他希望能唤起卿卿对自己的爱,他不敢想象若卿卿独自留下来,日后会遭遇什么样的麻烦,那栾凤杰会轻易放过她吗?卿卿迈进房间便控制不住情绪哭起来,这里存放着她的寄托,那是仁平在她最苦难最绝望之际给予她的,他们曾相拥着互相取暖。 “你若执意不跟我走我也无法勉强,我只担心栾凤杰那个王八蛋日后找你麻烦。” “我……我舍不得我的孩子们。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认,我只求能留在他们身边。” 仁平绝望,这几年的情感终究是荒废了!“好,我懂得你为人母的顾虑,我尊重你的选择。” 二人在小房间里沉默,任凭时光一点点流逝,这是他们最后的诀别。卿卿忽上前吻了他,“没时间了!” 仁平顿时意会,急速退去二人衣衫,狠狠地、珍惜地彼此冲撞,日后他们将形同陌路。 仁平离开叶家那天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连同杜婶儿一起神秘消失。余姚得知杜婶儿离去,心中自当联想到是受卿卿仁平一事牵连。兴冲冲质问裔勋,是否是他执意撵走仁平。裔勋刚收到仁平的辞呈,内容巨细交代商行诸事,拜谢老爷栽培之恩。裔勋十分惊讶,因他还未下定决心打发走仁平,这仁平却突然请辞。二人很纳闷,杜仁平是猜到裔勋已知他与卿卿的事了?裔勋又询问余姚,这件事还有无他人知晓,余姚犹豫下,到底没说出秋溶的名字,她不大相信这事和秋溶有关。若无他人知晓,仁平怎么走的这么唐突毫无征兆?杜仁做事极为稳妥没有卷款而逃,没有半点错乱之处,裔勋因此更加痛惜。余姚跟着可惜,杜婶儿这几年把她照顾的很好,真不知要去哪里再寻这种可靠的人。环樱做点粗粗笨笨的活儿也罢,论心思全然无法与杜婶儿相提并论。 裔勋因痛失仁平心情不悦,当日未去商行理事,只留家中避在书房。余姚也不大爽快,待着裔勋身边发呆出神。 金氏忽然闯进房中,口中念念余姚名讳,大喊道:“单余姚你给我出来!” 余姚忙不迭的迎出去,不知发生何事。那金氏鼻涕眼泪横飞,叫骂道:“你当主子是怎么管教下人的?我老早就瞧你们屋那杜婶儿不是个东西,她把,她把我们卿卿拐走了呀!” “把卿卿拐走了?”余姚以为金氏也知晓了卿卿仁平一事,忙问:“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卿卿这孩子一整天没来我跟前,到下午才有老妈子告诉我,说是四更天出来解手,瞧见杜婶儿带着卿卿鬼鬼祟祟从院子里穿过。初以为看错人没当回事,直到我们那边翻天覆地寻不到卿卿,这老妈子才慌张来报,你说,你们屋里杜婶儿到底去哪了?可怜两个孙儿哭着要娘,你叫我怎么变得出来啊?” 正文 第四十五回:墙里秋千墙外道(中) 余姚辩白不清端倪,卿卿怎会和杜婶儿一起走掉呢?难不成是仁平在外接应,他们三人共同逃离叶家?左卿卿当真舍弃下两个孩子?他们走的未免太匆忙,更何况裔勋还没有和仁平摊牌挑明哪!这件事有点不大对劲,听着金氏的口气,又好像不知道卿卿仁平之事,她瞧了瞧裔勋,裔勋倒是出奇的平静,每每遇见大事他总是如此。 金氏忽反应过劲儿来,大叫道:“哎呀,杜仁平呢?杜仁平那个小犊子呢?哎呀,我糊涂呀,这是咋回事呀?” 裔勋厌烦道:“你闹够了没有?还不快点把门关上说话?” 小丫头忙关上房门退出去,金氏脸色由红变青实在难看。余姚也觉金氏这样大张旗鼓恐难收场,不免眉头紧皱,她虽不是那种封建守旧思想,可放于眼前形势的确好说不好看。裔勋拿着仁平辞呈往金氏怀里一摔,纸张太轻金氏差点没接住,在半空里狠抓了一把。草草瞭上几眼已知大概,“这,这是私奔了呀?这两个不要脸的贱人,叶家哪里对不起他们?我们启洺尸骨未寒才蹬腿走多久?左卿卿这就受不了去找野男人啦?这让经年玮年以后可咋做人?外人会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啊!” “你还吵!你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见是不是?”裔勋看不下去金氏嘴脸。 金氏慌了神揪住余姚,道:“还不是她,就她管不好自己下人,才闹出这等丑事!老爷你可不能再向着三妹妹说话,你可得替死去的启洺做主啊!” 裔勋呵斥道:“金敏毓你要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家法伺候!” “老爷,你不能太偏心呀,你被这条狐狸精蒙蔽双眼太久了,没准儿就是她在背后怂恿的。” 裔勋手持茶杯往地上一砸,茶杯落地摔的粉碎,碎茬子溅了满地,金氏吓得尖叫着躲出老远,以为老爷要动手打她,立刻又悲悲切切哭诉起来。先说自己命苦,儿子离世儿媳还跟野男人私奔,又说老爷被狐狸精挑唆厌烦了她,直闹着不想活要一头撞死,好去下面跟启洺作伴。 余姚担心金氏这么闹下去再犯了病,欲要上前扶住她好言相劝。裔勋一手把她扯回身后,道:“就让她哭,哭够为止不准劝!” 余姚不好再去怕弄巧成拙,只有待在原地静观金氏。房中气氛变得死寂沉沉,金氏的哭闹刺耳又滑稽,似乎要把她一生的眼泪用完。这场哭闹成为一种控诉,控诉她这一生所遭遇的不公——婆婆是怎样不待见她,万氏是怎样凌驾于她,老爷是怎样忽视辜负她,余姚又是怎样欺负不尊重她。金氏心中的怨恨、不甘在这一刻全部抛了出来,卿卿与仁平私奔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喘不过气累的半死,自己又找了椅子坐下来继续埋怨喋喋不休。 余姚觉得她可悲,心中千千万万遍对自己讲,这一生无论遭遇多么大的重创,也不可这般丢了骨气,她不要这样苟活到老。裔勋对金氏的冷漠,她既欣慰又后怕,她知道裔勋对自己的爱护,又后怕有一天裔勋同样这么对待自己。 良久,金氏从她的悲惨心境中钻出来,瞧见老爷余姚不是厌恶她就是冷漠她,终于理了理仪容擦干眼泪,换上一如既往的笑面虎模样,道:“老爷,我这是......我这是急糊涂了呀,你莫怪我。” 看裔勋不理睬她,又抽冷子跑到余姚面前,狠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你可别记恨我,我也是糊涂了呀。” 余姚抵触的把手从她手里挣脱开,尴尬道:“我知道夫人心慌意乱,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解决此事才是。” 金氏望着老爷,一时讲不出话来。裔勋看金氏恢复了正常,觉得可以交谈下去方才开口。 “人若是要走追也追不回来,就算追回来心思也不在叶家还怎么养好孩子?你安排两个孩子送到爱佳或秋溶膝下抚养,日常你多加看顾,别让孩子觉得没爹没妈再没人疼!” 金氏连连点头,裔勋继续道:“首先,左家来要人我们该怎么跟左家交代?再次,你嚷嚷着满院子都听得见我们怎么能封住众口?” 金氏羞愧的低下头,表现出左右为难的样子,“对左家我们如实说,既然是他们家闺女不要脸,我们还有啥办法。既离开咱们叶家,是死是活咱们也管不着。对外......” 余姚忍不住,道:“对外就说卿卿去外国留学,过几年才能回来。” 裔勋略想了下,“可以这么说,但需要左家人配合才行。” 金氏松了口气,“我亲自去趟左家,这个头我出,难听的话我说。” 裔勋碍于他和沈岳山的交情实难开口,若金氏出马更为妥当,对叶家左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故而再三叮嘱金氏讲话点到为止,别让两家脸上难看,毕竟还有两个孩子的情面。 “叶家没了谁也照样转,丢个儿媳天就塌下来了?你这把年纪算是白活,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金氏又被裔勋训斥半晌憋憋屈屈出了房门,实在没地方撒气,找茬狠狠数落身边小丫头一顿。卿卿这一走使金氏措手不及,哪有这么狠心的娘,抛下亲生儿子不管不顾。本想着跟卿卿作伴熬过后半生,她倒撇得干净!启涏那副德行她又管不住,爱佳太娇生惯养年纪又小,她又顶看不起秋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爱佳抚养两个孩子,她虽是年纪小有没生养过,好在是正经人家嫡出小姐,总比交给窑姐儿教育强。两个孩子日常有武妈和小丫头照料,总也不过是费些心思。 隔天她便亲登左府,仗着自己占理儿骂的左岳山不敢抬头。金氏撒泼出够了气,做起面子功夫,奉上一份厚礼请左家人闭口,按余姚出的主意对外说卿卿出国求学,左家父兄巴巴点头表示赞同,那份厚礼自当收下,哪里还管自家闺女死活只恨她败坏家风。 没有有不透风的墙大院中向来如此,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当中明细私下绘声绘色的传。余姚纵不信是秋溶所为,但还是当面问个明白才可安心。秋溶被误解自然委屈,发誓这事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不仅余姚奇怪秋溶也觉此事蹊跷,连连问道:“姨奶奶,此事再无他人知晓?” 余姚琢磨,“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秋溶忙撇清关系,又唤来赵妈跪地发誓绝没有外传。 余姚若有所思,“秋溶,你的机会来了。” 秋溶不解,忙问何意? 余姚道:“那秦爱佳是个娇生惯养的少女,抚养两个四五岁的孩童准厌烦,你只要真心实意对经年玮年好,忍住夫人甚至所有人的冷嘲热讽,最后抚养权准能落在你的手里。你手握三个孩子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秋溶忙道:“若此事可成,还需姨奶奶在老爷面前美言。” 余姚郑重道:“我只盼你待两个孩子真心。” 秋溶为明志又跪在余姚面前,“姨奶奶,秋溶绝不是那种无耻小人!我一定好好养育三个孩子,让他们各个有出息,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窑姐儿也能教出好人来!” 余姚快步上前扶起她,“你首先要忍,一定要忍!” 万氏那边,启澄刚出走还沉浸在懊悔之中,得知卿卿跟仁平私奔,高兴的简直要在屋里扭上一段大秧歌儿。自言自语,真乃天助我也!施芸是不大看中这些的,只觉母亲得了与凤杰一样的病,而且病入膏肓无法救矣。唯有暗处的凤杰操控着一切,面对叶家现状十分得意,那狐狸尾巴眼瞅着就要夹不住。他恐岳丈察觉出端倪,要求自己比往日更加低调行事,以博得岳丈信任,垂涎已久的叶家家产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为这天熬了太久,这一盘大棋他下的太辛苦。 那天,卿卿回来府中始终无法平复情绪,她知道自己就要错过仁平。她舍不得他,仁平走了她一辈子就得困在叶家,永远不知外面世界长成什么样。她愿守护在两个孩子身边一辈子,又恐栾凤杰那个小人日后跳出来祸害自己。那天夜里她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房门轻响,她本就未睡着,便走到门口低声询问是谁?杜婶儿回应后她立刻开了门。杜婶儿问她最后一次,要不要一起逃离叶家,她儿子仁平就在外墙接应。那一刻卿卿动摇了,那一墙之外就是自由,一切苦难都浮到眼前,她在叶家受够了她要离开!下定决心后,急忙翻出积攒下的私房钱,带了几件贴身衣裳随杜婶儿匆忙离去。经过两个孩子房门想去看望最后一眼,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二人在一处偏墙底下发出暗号,墙外的仁平迅速接应,骑上墙头把二人拉拽出去。仁平见到卿卿喜出望外,眼泪差点掉下来。杜婶儿忙道:“这里不是煽情的地方,快走!快走!你们有一辈子时间说肉麻话!”三人赶着黎明前消失在叶家大院,不知道卿卿会不会后悔,只盼余生仁平不要辜负她,乱世中不被祝福的爱情,会不会在若干年后开出花朵? 正文 第四十六回:墙里秋千墙外道(下) 启涏知道大嫂跟仁平私奔很是震惊,“咱们叶家邪了门了,一个个都出逃私奔,娘,要我说你找个算命先生卜一卦,咱家是招来什么邪祟了吧?” “我看你就是那邪祟!”金氏不给他好脸子,“现在你爹就只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能不能长点心有点出息?” “我爹看不上我,我能有啥办法?天天去商行里也不让我做事,呆的快郁闷死了。”启涏发起牢骚。 母子二人说着话,爱佳从外面走进来请安。金氏趁机把经年纬年一事交给她,爱佳哪里受得了这个苦差事,只碍于婆婆脸面没法子驳回。回了房中冲着启涏摔摔打打,直让他去跟婆婆推脱掉。启涏虽混账,但对大哥孩子的事情上还拎得清,自觉理应出一份力,爱佳既是他的夫人,在这个问题上就应该帮助他承担。故而不愿与爱佳争吵也不想去做说客,找了借口溜出房门眼不见为净。 起初几天爱佳还愿装装样子,初次跟小孩相处倒也觉得新鲜,过了几日便开始不耐烦。一会儿嫌经年老追问她各种“为什么”?一会儿又嫌弃纬年把她的裙衫弄脏,照顾来这个,那个又不听话,安抚下那个,这个又哭起来。想找启涏抱怨几句,却总寻不到他的人影儿。她哪里不知卿卿的事,全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金氏又特意提醒过她,回了娘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懂得婆婆的意思, 可凭什么别人丢下的烂摊子要她来收拾?她越想越气,对待两个孩子也不大耐心起来。 在院子中瞧见余姚经过,上前去硬拉住她回屋唠嗑,实则就是想找人发发牢骚排解絮叨。余姚默默听她数落完众人,轻笑道:“三少奶奶既这么辛苦,何不请少姨奶过来帮忙?” 爱佳大叫,“对啊,我竟把她给忘了!我倒是愿意,怕我婆婆未必愿意。姨奶奶您知道的,我婆婆一直瞧不起她的。” “那我也没法子改变夫人想法,这事还得靠你自己周旋,再则就算夫人同意少姨奶还未必愿意呢。” 看爱佳样子像是活了心,余姚便起身告辞。她是不爱趟浑水的,只是两个小儿总使她想起自己孩子,她觉得自己像是在赎罪,她愿相信秋溶可做好母亲角色。 打两个孩子主意的还有花柒,她独守空房夜夜难捱,若有个孩子陪伴也可解个闷儿。故跑到万氏跟前扭捏半天方才吐口,道:“娘,我瞧见大哥那俩孩子没人疼爱怪可怜的,弟妹一人又照顾不来俩孩子,您能不能找爹说说,把纬年接到我屋里头养?” 万氏没往过继这条路上想过,经花柒这番提醒觉得是个法子。说到底都是叶家骨血,就算二十年后这孩子还跟大房那边亲近,但可把持他二十年也够占便宜的。万氏不由得握住花柒的手连连称赞,笑眯眯夸她聪明,婆媳二人商议找个恰当日子去老爷跟前探探口风。施芸得知她们二人想法忙劝其母不妥,金夫人必定不赞成,若启澄回来也不好交代。万氏啐道:“你那狠心的哥哥还会回来吗?我们若真能握住个男丁有何不好?你瞧瞧你,这么多年只得萃纹一个丫头,要我说你什么好?你那肚皮要争点气我也不至于这么愁。” 施芸被万氏臊了一顿哭着跑回房中。她哪里不想再生个孩子,无论男女也好与萃纹作伴。怎奈凤杰除了洞房花烛夜与她有过云雨,之后这几年与她欢愉次数五个手指就可数的过来!都说她不得男丁,那凤杰也不曾给她机会!夫妻秘事怎么好与母亲开口?这几年栾凤杰是怎么在精神上折磨她,唯有她自己最清楚。偏那凤杰太会演戏,在人前对她永远百依百顺,在人后对她永远臭脸。施芸时常后悔当初选择凤杰成亲,凤杰有时像个神经病人极端戾气,有时又像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对待自己看似尊重爱护,实则处处透露出冷漠与敌意。这几年她也想明白,只求萃纹平安长大,家里这些乱事她也无力去管。 爱佳挑了个经年纬年玩闹的最凶时机,跑到金氏跟前抱怨诉苦,一脸委屈讲自己无力看顾两个孩童,请示婆婆可否将秋溶少姨奶叫来帮忙?金氏当场翻了脸,质问她窑姐儿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爱佳低头不语,金氏道:“要不是我这身子骨刚痊愈没几天,哪里轮得着你操心,全是我的宝贝孙儿我稀罕还来不及!” 爱佳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退出来另寻他法。想来想去又跑到秋溶那边哭诉,嚷着自己实在照顾不来两个孩子,想请秋溶帮忙照看。 秋溶笑道:“弟妹不用着急,我背地里帮你照看点就是了,夫人那边你自去敷衍我绝不上前邀功。” 爱佳听闻大喜,“少姨奶莫怪我当初不懂事,我也是听别人挑唆才会对你那般无礼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后日子长着呢。”秋溶拉拉她的手。 随即秋溶开始暗中帮忙照看孩子,红年托付给赵妈看顾也算放心,她腾出手来耐着性子陪经年纬年玩耍,日日监督他们完成功课。最难回答的当属兄弟俩问她,他们爹娘去了哪里,为何总不回来看他们。佣人们可嘱咐好不多嘴,两个孩子却在金氏面前说漏了嘴。金氏必然生气,但恐把爱佳惹怒撂挑子不干,只能打俩巴掌喂俩甜枣。金氏还是放心不下,又叫来武妈问话。武妈也是精明人,道:“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全心全意伺候孙少爷们起居,但论爹娘关爱我们给不起也没资格给。” 金氏冷笑道:“武妈书没念多少,道理倒是摆的清。三少奶奶对经年纬年不好吗?” 武妈回话:“不是不好是没耐心,三少奶奶人年轻又没有生养,少几分母性。” “那个……那个秋溶怎么样?” “少姨奶倒是很尽心,只是出身略低了点,我们怎么说也是长房长孙,怕说出去不好听。” 金氏动了几分心思,但秋溶出身是她无法跨过的一道坎儿。 万氏瞅准裔勋心情略好时带着花柒上门来,婆媳打出煽情牌,绕大弯子一圈才落到抚养玮年身上。 裔勋不悦,“胡闹!凭什么给你们养?” 花柒立刻表态,道:“爹,玮年送我屋里头抚养,我一定尽心尽力绝对真心待他!” 万氏附和:“老爷,我这儿媳实在可怜,小小年纪独守空房您就行行好成全她吧!” 二人磨蹭半天看老爷不发话,才不情不愿的离开。裔勋转身来问余姚建议,余姚拿捏不好尺度,道:“你若非要问我建议,我劝你问问经年纬年的意思,你别瞧他们人儿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 裔勋虽知叶家愧对花柒,但说什么也不会将两个拆分开来抚养,他们已没有父母疼爱,更不可使他们兄弟分开。近来也时常去探望经年纬年,每次去总能碰见秋溶在侧照看,倒是很有耐心的一脸慈母模样。 金氏得到风声,怎料那花柒竟打起她孙儿主意,气得直骂万筱淸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跟她作对半辈子不够,还祸害起他孙儿来。再也顾不得秋溶出身好不好,匆匆赶到老爷那里夸赞秋溶是个可心人,要可把两个孩子放在她屋里头养。 裔勋心中也属意秋溶。他也算看着爱佳长大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日后再生下自己孩子,未必会对经年玮年上心。秋溶却不同,因为自己出身她太想赢得尊重与地位。他看得出秋溶骨子里有股刚毅劲儿,只可惜这一二年把她有点磨平了。考虑再三命秋溶搬进启洺房中居住,因卿卿不是过世,对外只说出国留学,不能给秋溶大少奶奶的名分。可除了名分未变,其他一切均按照少奶奶规格来办,也算变相给了她在叶家地位。又唤来小兄弟俩,问他们二人愿不愿意跟着秋溶姨娘生活,两个孩子在爱佳那里受了横眉冷眼,近日又多受秋溶照顾纷纷表示愿意。金氏纵然瞧不起她,但在对付二房的立场上她绝不糊涂。秋溶在这场夺子大战中,力排众议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爱佳终于甩手掉烫手山芋心中美滋滋的,瞧见花柒哭丧个脸也很得意,平日更愿找茬奚落她。两个少女妯娌之间又开始相互掐架,上一辈的恩怨,就这么自然的延伸到她们头上。 余姚暗松口气,这件事无论谁得意,吃苦的永远是孩子。她不禁感慨,若她是卿卿她会怎样抉择?一面是自己余生幸福,一面是自己的骨肉。幸而自己孩子未出世,此生为人,她自己还没有活明白,有何资历、能力、颜面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只管生出它,却无法给予它热忱的亲情,岂不是枉为人母?金氏是怎样纵容启洺殴打卿卿的,万氏是怎样迫害启澄抽大烟的,每每想起就使她后怕。 叶家闹闹腾腾这么久是该消停下来,商行里失去仁平,裔勋做事多有掣肘。她隐隐觉得诸多事与栾凤杰有关,碍于无证可言,自己仿佛对他还有点偏见,也不好轻易向裔勋开口。但她觉得她该帮裔勋做点什么。 正文 第四十七回:逆上之选 仁平在商行里的摊子是块肥缺,与底下几十号粮油铺子打交道,日日有流水现银涌进账房。每个商铺月进几次货,每次进多少量,哪个类品卖的好,哪个类品中途缺货等等,繁冗多事全需铭记在心逐一料理。自他离开,启涏和凤杰都在觊觎这个职位。原本凤杰每月跑跑营口线路,再到兴京那边收收祖产租子。但前者生意惨淡越来越无利可图,后者又是明码实价动不得手脚。启涏来来回回闹腾多时,干啥啥不行已被裔勋闲置多日,天天在商行里苦闷无聊,又苦于手头紧巴无法出去鬼混。二人暗暗摩拳擦掌,都在等待叶裔勋发话。凤杰没把启涏放在眼里,他的竞争力太弱,弱到不屑认真对待,他认为岳丈绝不会把如此要差交给一个酒囊饭袋,那无异于自毁招牌。启涏则想,父亲再糊涂也不会忘了自己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裔勋却出乎意料,自接起仁平的摊子。这是叶记最根本的经营来源,必须慎之又慎,他不能轻易交给不稳妥的人——显然启涏和凤杰都不是他满意的人选。这样一来他更加忙碌,时常与账房总管合拢账目到很晚才归。余姚本就在这大宅里待不住,裔勋忙起来,她便勤去晓南阁找棠柠作伴。有几次她跟棠柠聊的甚欢忘记时辰,匆匆赶回叶邸却发现裔勋不在,他竟回来的比自己还晚。得到几次经验,她再从晓南阁出来,便先去叶记商行等裔勋忙完,二人再一同回府。 裔勋打趣道:“你这时常来接我,搞的好像我是个女子怕走夜路。” “我自己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 “去秋溶房里串串门子,再不去找花柒打发打发时间。” 余姚白了他一眼,“秋溶现如被仨小孩缠着忙的晕头转向,我过去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反而使她分心;我们二少奶奶近来涨了脾气,我是不敢过去得罪不起。” 裔勋心里清楚,余姚不去秋溶处是她不敢面对孩童,那是她内心的创伤。但花柒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在院子里起幺蛾子了? 余姚瞧他疑惑,解释道:“花柒前几日把她屋里的小丫头毒打了一顿,小丫头出来委委屈屈的跟旁人讲,她就讲了一句‘咱家二爷也不时常回来看望您。’就戳中了她的短处遭来一顿大嘴巴。” 裔勋皱眉,“叶家向来宽待佣人,就算小丫头这话过分,也不可冒失动手。” “这还没完呢,昨日她回娘家,带走一大箱子金银细软,许是回去补贴她娘,二姐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情,权当启澄对不住她补偿补偿。谁知今日一大早她便去武四儿那里预支三个月的份例,武四儿做不了主去找夫人请示。夫人没同意说叶家没这先例,给她网开情面日后难以持家。花柒受不了,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大吵大闹一番,二姐姐脸上也挂不住,叫人硬拖回屋里头。” “你回去到二房那边走一趟,就说是我让你稍话,要万氏管好她儿媳妇!” “你瞧瞧我也是在府里待的,也开始学人嚼舌根子了,我真讨厌我自己这样。” 讲了一路话,二人回府已经天黑,小丫头前来问在哪里开饭。 余姚拉着裔勋道:“去小厨房吧,省的她们再来来回回收拾。” 裔勋对待小事皆随意,便随着余姚便去了小厨房。小丫头干练的摆好碗筷,温热的菜饭也齐备上来。她又请小丫头拿来一瓶老烧酒温一温。 裔勋不悦,“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余姚道:“我是见你这几日太乏,给你准备喝的。”她自取出老烧酒,给裔勋斟满送到他面前。他不贪杯,喝了几盅便放下。用过晚膳,又在院子里散散步,二人才回到房中歇息。 她坐在镜子前拆头发,“裔勋,我有事情跟你说。” 裔勋做出疑惑状,“何事?”他早猜到她的伎俩,只是不愿拆穿她。 “你让我重回工厂上工好不好?” “胡闹!你是我叶家主人,怎么好回工厂干活?” 她撒起娇来扯住他的手臂摇晃,“那……那我每日跟你去商行里总可以吧?” 裔勋推开她的手,“别绕弯子,跟我讲真话。” 余姚自取过椅子正正经经坐在裔勋对面,“我想出去跟你一起做事情,好歹也做过你的文书,我还不算太笨吧?” “嚼了一路舌根子,原来是为了这事?” 余姚自知手法太拙劣,只好点头承认,她想告诉他,她若一直这么无所事事,她将变成下一个花柒。 “我知道现在讲究男女平等,但你见谁家女主子出来抛头露面?再则……”裔勋犹豫未说出口,怕伤及她的自尊。 余姚道:“你是怕别人讲我是非,我染指你叶家家业不安好心?” 裔勋点头。她咯咯的笑,“我本来就是贪恋你的钱呀。” 裔勋手揉太阳穴,“你知道,我不愿让你变得跟她们一样市侩。” 余姚靠近他,“我只想帮你分担一点。”瞧裔勋绷着脸不语,“我想陪你挣更多的钱,好去买更多新衣服穿!” 裔勋考虑二日,晚饭时与余姚商议,她进叶记商行没问题,但只能待在他手底下做个小文书,先锤炼一年半载再考虑别的职位。 “你怎么堵住别人的嘴?” “叶记需要个花瓶儿充充门脸儿,总不好教夫人亲自出马接触闲杂人等。” “醉翁之意不在酒。” 裔勋忽然严肃,道:“你有别的任务。” 余姚兴奋,“是什么任务呀?” “暗观栾凤杰,但不准自己涉险。”她笑,原来他也在怀疑栾凤杰。 裔勋看着她表情,“你.……”她点头,原来她进叶记有这个目的。 二人捋捋头绪,从叶家失火到启涏赌博逛书馆,再到启澄抽大烟、仁平突然离去,所有事情看似与凤杰无关,但都隐隐的把矛头指向他,他最得利。 “若真的是凤杰在背后捣鬼,你想过施芸的感受吗?” “及时止损,总比误终生要强。” “施芸她未必是你这种想法。” “换作是你,你怎么想?” “我只爱真君子、真小人。” “真君子我自觉有愧,真小人我不能承认。” “真小人说的我自己”她拿手指指自己,“我是真小人。我有自私和欲望,可我承认,所以我说我是真小人。我首先要爱我自己,才能赢得你的爱。如果我都不爱我自己,你怎么会爱我?” 裔勋欣慰,“你若真能这么想,日后就别再寻死。” “死过就知道活着有多好。” 余姚第一日上工,穿了件西化的小裙衫,素白裹身,倒真有几分职员模样。果真也没交给她什么活,只有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裔勋若下工厂去或者走访店铺,她便一同跟随,也没有刻意说明她的存在,旁人也以为她就是跟着出来玩透透气。 初端,启涏没把她当回事,以为是父亲每日上工枯燥,叫来小姨娘解闷儿找新鲜。凤杰也没有把她当作隐患,想她就是在府中待不住,膝下又无子嗣抚养,跟着出来玩闹几日。她也确实没干一件实质性的活儿,便都对她放松了警惕。最多不过金氏万氏两边唠叨几句,论她不守妇道爱出风头缺少教养,也是老腔调了。 余姚抽身叶家是非,可乐坏了棠柠。劝她学点手艺傍身,余生也不会过的太辛苦。她的晓南阁经营虽没有日进斗金,但维持生计还错错有余。她也不缺乏追求者,藤冈修离去,自有别人迎上。可她却一一回绝,她的心里住下了藤冈修,把他撵走实在太难。余姚问她,是什么时候发觉爱藤冈修到这个地步?棠柠讲,是去盘山岭救她的那个清晨。她打开晓南阁的门,藤冈修一下子冲到自己面前,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他愿意生死相陪,他的爱最纯粹。可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爱,对她而言还有活下去,对藤冈修而言还有家族责任。余姚讲与她,在盘山岭绝食几天饿晕后,醒来不管不顾吃起烤红薯,那个时候才懂得她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棠柠大笑“要我说咱俩有缘呢,遭遇的事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些苦难,成为她口中笑话,余姚佩服她。 “我们晓南阁也快要断粮食了,我送你一笔买卖如何?” 余姚眨眨眼睛,“不做!我要滥用职权送给你!” “不可!余姚你记住,公私一定要分明。你既出来做事,就要从最基本的规矩学起。” 她又被上了一课,连连称道记住了。 这日有账要收,她也跟随裔勋去下面铺子里转。众人走到左家商铺跟前,在小西关发生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碍于众人跟随,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二人默契不提。后来还是那位经办,感慨万千的说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次暴乱,得亏姨奶奶急中生智推了那一把,咱们几人才躲过那片流弹。” 余姚忽穿过经办身边,“王大哥,日后在商行,你可不可以叫我单……小姐?” 裔勋点头,“叫单小姐是可以的。”转身又加一句,“仅限在商行里啊,出来你还是我‘夫人’。” 众人赔笑,都知其中就里,经办大哥憨厚称道,“叶小姐,叶小姐。” 正文 第四十八回:最后的执着 “单小姐”带着整车粮食大摇大摆的送到晓南阁来。一路上在马车里待不住,恨不得要跳到粮食垛上招摇过市才满意。车夫不得不把赶车速度降下来,生怕磕碰到这位“单小姐”回去没法交代。余姚的确很开心,因为这是经她手干的第一个活儿,她终于做件有意义的事。来至晓南阁门口,仗着跟福莱等人熟稔,也不顾及什么淑女形象,扯着脖子朝里面喊人。福莱跑出来瞧,恭维道:“哟,单小姐亲自上门送粮,我们多过意不去。” 余姚咯咯的笑,棠柠已闻声走出来,看着余姚上蹿下跳指挥福莱等人卸车搬粮,一手把她拽到旁边,道:“这把你逞能的,快不知道北在哪边了吧?”把手中钱票往她手中一塞。 余姚装模作样点点数,道:“叶记向来只做店铺量销,像晓南阁要这么点粮本不应该卖的,当然喽,看在咱俩交情上为你破例!” 棠柠翻着她的丹凤眼,“那就请单小姐看在咱俩交情的份儿上,移步舍下喝杯茶歇歇脚再回?” “不成!我改天再来拜访,今日得回去交账,掌柜的可在商行里等我信儿呢。”余姚晃晃手中钱票。 棠柠单手掐在她那极细的腰上,凶狠狠的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杵了余姚一拳,直打在余姚锁骨上,憋着笑道:“瞅你那样儿,快回去吧!” 余姚握住锁骨疼的“哎呦”叫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棠柠你给我等着!” 车夫却忽然来了内急,匆忙跑过来请余姚进里面坐坐,他得耽误会时间。 余姚背着手在门前摇头晃脑,“苏小姐,你瞧瞧冥冥之中就是不让我走呢。”说笑间她已上前挽着棠柠手臂,二人欲进晓南阁大门,正要跨进门槛,后面传来一声,“请苏小姐留步。”这个声音很温柔,而且不带奉天口音。 棠柠转身,只见一位女子站在面前。她的脸很圆,鼻子略翘,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个子很矮,身材略丰腴。穿一身西洋套装,胸口别着一颗珍珠胸针,下身窄裙落齐膝, 是暖暖的乳白色。双手扣于腹前,浑身透着一种叫做“日本”的味道。 余姚下意识按了按棠柠手臂,此人定于藤冈修有关。 棠柠这日穿了件水粉色刺绣花纹旗袍,领口依然开的较低,袍叉依然开的较高。换作别的女子,这身打扮或许会显得俗不可耐,但不知怎地穿在棠柠身上却风情万种。她的卷发掖在耳后,堆在肩膀靠下的位置。面色红润妩媚,当然还有她标志性的红唇。 她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子,一个仿佛柔情似水,一个仿佛炙热似火。 “这位小姐认识我?可是要到晓南阁来喝茶?”棠柠试探。 女子上前一步,礼貌的给棠柠鞠一躬,开口道:“我叫藤冈良子,是藤冈修的妻子。” 这个女子是藤冈修的妻子!她怎么会找上门来?自那日与藤冈修一别,他们俩再没有过联系。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在弹奏的那首琵琶曲里结束。她没有破坏他的婚姻,可这位良子小姐为何而来? “藤冈夫人找我何事?” 良子面色凝重,道:“藤冈修他……他已失踪多日,我们找遍奉天城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藤冈修怎么会失踪?前有叶启澄后有杜仁平左卿卿,现在又多了一个他,他们是商量好了吗?余姚搞不明白,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这个世道有问题。 棠柠的身体明显在抖动,但她依旧铁面道:“藤冈修失不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早就不再联系,你来找我要人只怕要令你失望。” 良子窘在那里片刻,道:“烦请苏小姐费心,若藤冈修与您联系,麻烦一定帮忙转告他,他父亲老藤冈先生病危,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棠柠点头,有点不知所以然。良子又给棠柠鞠一躬,“给苏小姐添麻烦了。”然后转身,踩着碎步上了不远处一辆汽车。那汽车缓缓地、突兀地消失在街市里。 棠柠心如蚁噬,脸色变得苍白,余姚忙扶住她回到房中。 “你先不要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棠柠不理会余姚,她痛苦的掩面。 “藤冈修不会有事,他是个聪明的男子。” 棠柠缓缓取出洋烟,颤巍巍的给自己点燃,边抽边在屋子里徘徊踱步。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他能去哪里?” “他或许跟叶启澄一样想要逃离家庭?” “藤冈家是个大财团,想摆脱掉没那么容易。” “你是说,藤冈修是那孙猴子总也翻不过五指山。” “他父亲来晓南阁那次,带来的那几人全部配枪,也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 二人沉默,理不出事情的头绪。 “棠柠!”余姚惊叫,“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跟我说过,你是怎样打听到我在盘山岭的下落?” “是我在绺子里的老交情打探到的,我托藤冈修去办的此事。你是猜藤冈修投奔去投奔他了?” “按你说藤冈家那么大势力,把奉天城翻遍也没找到他,可见他八成出了城,他若出城能去哪里?” “我得去一趟,看看他到底在不在那。”棠柠起身就要走。 余姚忙拉住她,“棠柠你别冲动,你这么兴冲冲闯过去,万一藤冈家里有人盯梢怎么办?如果他不在那里还好,如果他真的在那里,你叫他怎么认为你?” 棠柠失去理智,急吼吼道:“那怎么办才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福莱忽来敲门,说那车夫已在门口等候,请余姚出门回程。余姚急中生智,“你换套衣服跟我先回叶记,再从叶记溜出城去。” 棠柠思忖片刻表示赞同,随即唤来福莱,管他借套粗布衣衫套在身上,又抹去脸上胭脂水粉,匆匆下楼偷跳到装粮车上。余姚约莫再待了一刻钟,才缓缓走出晓南阁,又在门口与福莱演了出戏,要旁人误以为她还在房中。 晓南阁外果真有人在监视,但不知他们有没有发现棠柠已走。 二人跟随马车回到叶记,余姚找来自己衣裳给棠柠换回来,又赶忙带她去见裔勋。盘山岭一劫,裔勋自认欠下棠柠与藤冈修人情,听闻此事义不容辞,立刻派了马车要一同前往。 “叶老爷你不能去,你一动身目标太大,恐被他们监视,我一个人去就行。” “那怎么能行?我必须跟着你!”瞧裔勋放心不下,“你放心我们不会出事,料他们日本人也不敢太嚣张!” 余姚心意已决,势必与棠柠共进退。裔勋只好为二人备好马车钱票,待夜幕降临悄悄送她们出城。 车夫是老练人夜路走的很稳,棠柠凭借多年前的记忆指路,但这一夜无果,三人待在马车上将就一宿。翌日清早,她们俩已蓬头垢面。至正午时分,走至附近一处小县城,多方打听后,在一家铁匠铺子门前停下车。 那匠人赤裸上身正在凿铁,火花在半空中旋舞。棠柠张口道:“二当家的?” 那匠人停住手上活计,转身见是棠柠,笑道:“姑奶奶可别这么叫我,现如今大伙叫我刘大锤。” 刘大锤忙擦擦手请棠柠二人进屋,他见了棠柠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已证实余姚猜想,藤冈修果真在此。 刘大锤道:“姑奶奶比我预计的晚来几天。” “他在哪?他在哪?” “姑奶奶莫急,请跟我来。” 棠柠二人跟随刘大锤穿过小院来至内屋,在内屋里又开了道暗门,阴阴暗暗走进密室。 藤冈修躺在土炕上,衣衫褴褛胡子拉碴颓废消瘦。棠柠走过去,狠抽他一个嘴巴,大骂道:“你闹什么闹!”只道出这一句,二人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余姚随刘大锤走出内室放风,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刘大锤瞧了瞧余姚,道:“你就是那个被满山红放下山的?” 余姚点头,“上次的事还没有多谢你。”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这一次……藤冈修他毕竟是小日本儿,我看姑奶奶还得劝他回去才是。” “当真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小日本儿哪有几个好人,就算藤冈修是个例外,他跟姑奶奶也长久不了。回头你劝劝姑奶奶跟他断了吧。” 几人在刘大锤这里又过了一夜,棠柠与藤冈修一直未出来。余姚不知他们谈的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 再一日清晨,藤冈修随棠柠一并从暗室出来,二人拜谢刘大锤多次出手相救,刘大锤直叫不敢当。随后几人陆续上了马车,棠柠向车夫道:“回奉天城。” 刘大锤一路相送,最后不忘跟棠柠讲:“姑奶奶当心日本人,最好少与他们往来。” 马车驶回奉天城,车内安静的仿佛能听到一根针落地。棠柠依偎在藤冈修的怀里,这一路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在晓南阁门口几人先后下了车,藤冈修笑着流泪,“此次回去,我就真的要成为良子的丈夫了。” 棠柠也笑着流泪,“良子会给你生儿育女,你们会很幸福的。” “你还记得那个中秋夜晚吗?我真希望时光能倒转回去,我们就在那晚永恒。” “若有来世,我……” 众多黑衣人已包围了藤冈修,他们按住他,死命把他塞到一辆黑色汽车里。汽车轰隆隆的开走,留下棠柠守在原地,“来世,来世我要跟你在一起。” 正文 第四十九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 当日在刘大锤的暗室内,藤冈修与棠柠阔别重逢。原来藤冈修一直不肯接受家族为他安排的婚姻,被迫与良子结婚,一方面是他父兄以棠柠的安危相要挟,另一方面也是他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他作为儿子于心不忍辜负父亲。于是他不情不愿的与良子结为夫妻,但无论良子多么贤惠温柔,他心中所系女子依旧是棠柠。可他思念成疾竟出家里逃了出来,在晓南阁门口徘徊多时未敢轻易闯进去,他怕给棠柠带来麻烦使她陷入危险当中。他在市井里游荡迷迷瞪瞪出了城,他也没有多少当地朋友,忽想起刘大锤这位一面之交,便起心去投奔了他去。凭借棠柠脸面刘大锤倒是收留了他,但他还未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是劝动棠柠与自己一起亡命天涯,还是自己抛开家族独自逃走,他还在刘大锤处考虑纠结,棠柠已匆匆寻了过去。 棠柠不是不想跟他远走高飞,只是她已动荡漂泊太多年。从幼年时的上海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奉天城,直到支撑起这个晓南阁才算扎稳脚跟。在八大胡同做起风月营生起,她已丧失掉做母亲的资格。从那个奉军大兵到被剿了山头的绺子再到后来的王泊川, 他们都曾对她说过海誓山盟,但最后他们都因种种原因与她分开。自有了晓南阁她也看淡了男女之事,只是未料自己会遇见藤冈修这么个小情种。她自认为自己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但最后还是跟藤冈修爱的死去活来。只不过那时棠柠没有太高太远的思想觉悟,不会料想到几年以后日本那个丧心病狂的国家会对东北做出什么。她那时只想到藤冈修这个人,她希望他余生幸福儿孙满堂,更希望他能凭家族优势做出点成绩来。她的爱绝不是占有,在刘大锤那里她苦口婆心相劝藤冈修,最后不得不以死相逼,乞求他回到家中安稳生活。最后他还是听从了她的话,回家是棠柠对他的期望。这次回去,他立志洗心革面告别纨绔子弟生涯,全力辅佐族中事业。这是一条危险又无耻的路,只是那时所有人都猜不到东北最后的命运。 棠柠回到晓南阁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她再一次亲手把藤冈修拱手送回去。余姚放心不下她,频频来晓南阁陪伴,她不能够看着棠柠倒下去。 裔勋的祖籍冀北那边,有个威望颇高的老太爷过世,那边传来噩耗,裔勋需亲自回去吊丧。家中如今只有启涏一子,回乡祭祖也务必跟随。虽说离开时间不长,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也得一月有余,裔勋不愿把余姚单独留在奉天城,遂想带着她一并回冀北。因那是回祖籍奔丧,余姚自觉她作为小妾跟随回去,裔勋脸面上不大好看,再一则她也不放心棠柠那边,棠柠正是需要人陪伴照顾的时候,她不能把她丢下不闻不问。与裔勋商量半天,裔勋拗不过她,只得单带着启涏上路。走之前多多嘱咐,教她凡事谨慎小心照顾好自己,他早去早回绝不耽误时间。 裔勋启涏都不在奉天城,商行那边凤杰自要多照顾一些。余姚多在商行里帮衬,因她没什么实质性的活儿,就多留在账房先生那里打打杂役。待下午清闲光景,她便早一点从商行出来,去往晓南阁探望棠柠,每日在晓南阁吃过晚饭,再回来叶邸安静睡下,第二日如故。 因之前金氏没有提前拨给花柒份例,万氏心中一直惦记着这回事。毕竟是花柒越过她捅出来的事端,她向来只在背地里耍手段,明面上总是敬金氏三分。换作从前老太太在世时向着她护着她,她倒也不把金氏放在眼里,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启澄又失踪下落不明,她底气儿不足,所以还是忌惮金氏与她明面翻脸。 花柒争夺玮年一事最终没有得逞,也可赖花柒独守空房可怜楚楚,又是去老爷那里恳求的,明面上与金氏没发生什么冲突。但这一次花柒蠢钝闹了这么一处出来,她心中不安恐金氏抓住她的小辫子。先晾着花柒几日没有理睬她,瞧花柒自己有点幡然悔悟,才把她叫过来狠狠臭骂一顿。万氏讲与花柒,若想在叶家做媳妇儿就得遵守叶家家规,要是她不愿等启澄归来想自回娘家,她做婆婆的也不拦着,请她来去自便。花柒听闻婆婆有撵她走的意思才真正害怕起来,自知这段时间自己闹得太过分,若真赶她回娘家,势必被她父亲嫌弃辱骂,母亲也会因此更加不受待见,于是她收敛脾气对万氏唯命是从。万氏瞧花柒也算孺子可教,找了机会带着她去金氏那边赔礼道歉。 秋溶接手两个孙儿连着照顾三个孩子,却把他们照顾的都很好。启涏跟随父亲回了冀北老家,金夫人难的清闲自在,独自正在房中小憩。令一小丫头为其捶腿,再一个小丫头给其捏肩。 万氏领着花柒进了房中,金氏未抬眼皮只耳听闭目。万氏先给金氏欠身请安,金氏略微点了下头,接着花柒欠身给大婆婆请安,金氏却装作听不见。万氏在一旁向花柒使个眼神儿,花柒忙跪在金氏面前承认错误给金氏赔不是,恳求大婆婆原谅她年轻不懂事。花柒正跪在地上受罚,爱佳赶巧也从外面进来给金氏请安。这场面正是金夫人立威的好时机,更迟迟不肯让花柒起来。爱佳看出来婆婆意思,忙跟在金氏后面打帮腔,把花柒骂的狗血喷头。万氏本想替花柒说两句话,她们大房有点太得理不饶人,她已经带着花柒来赔不是还想怎么着?这明显就是在煞她万筱清的威风,实则在打她的脸面。但转念一想,既来了这一趟就让金氏骂个痛快,否则今日这一举动岂不白白浪费?万氏故而在侧不语,任凭金氏爱佳责骂花柒。 金氏约摸消了气才准花柒站起来,由于跪的时间太长,她站起来已经摇摇晃晃,腿打哆嗦头也晕的够呛,给她这个教训甚大,料她以后不敢再犯。这一折腾便到了傍晚,小丫头过来请示金夫人什么时候在哪里开饭。万氏瞧时间不早便起身携花柒要回去,金夫人想了想,道:“今儿留下来吃吧,老爷启涏都不在家,咱们几个娘们儿做个伴。”又道:“叫施芸带着萃纹一块过来,姑爷要很晚才能回来吧?” 万氏见金氏发了话,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遂差小丫头回去请施芸母女过来。又回金氏道:“姑爷在商行里忙得狠,老爷跟三爷都不在家,他自然要多担待点。” 饭桌上,金夫人在上首坐下,右手边依次是万氏、施芸、萃纹;左手边依次是秋溶、经年、玮年、红年、爱佳。秋溶全程都在忙着照看三个孩子吃饭,面面俱到细心入微,众人连连称赞,连武妈和小丫头都有点插不上手,讪在那里有点难为情。爱佳自觉尴尬,她与这位少姨奶形成鲜明的对比,为转移大家注意力,故道:“哎呀,咱们今天独缺小姨娘呢。” 万氏立刻接茬道:“你们小姨娘哪里愿意跟咱们这些娘们儿一起吃饭,人家外头有花枝招展的朋友,就是那个,那个……王泊川休掉的姨太太。” 花柒接过话,“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城南那边晓南阁的老板娘叫苏棠柠,听说之前是个窑姐儿呢。” 秋溶听闻刺耳钻心,但她装作未听见,只顾照顾孩子们吃饭。 爱佳挑唆道:“那苏棠柠能是个啥好女人,指不定在那茶楼里干起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施芸也颇有微词,“天色这么晚也不知道回来,一个女人家不守妇道天天往外跑,是有点说不过去哪!” 万氏笑道:“成天往咱家商行里钻,抛头露面跟一群爷们儿打交道,把咱们叶家女人的脸都丢尽了!” 金氏那根神经又被挑起来,前几日在老爷房里受的屈辱又浮现在眼前,那单余姚居然被老爷庇佑,任凭她哭闹也不上来相劝安抚,那时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气得把碗筷一摔,“她单余姚要干什么?觊觎上我们叶家家产了吗?轮谁也轮不到她继承!那个不要脸的贱货,我早看出来她不是好东西!” 秋溶听不下去想要替余姚辩白几句,一旁赵妈眼疾手快暗中拽了她一把,她立刻心领会意,忙闭住自己嘴巴,只顾低下头照顾孩子们。 众人越说越气,一个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个狐狸精给老爷灌下什么迷魂汤,把老爷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另一个道:“我来这个家时间也不短,从来没看见过老爷来我娘屋里头!” 再一个道:“我娘还是正经夫人呢,也没瞧见老爷来这边住过!哪家老爷不是跟着夫人同住,她可倒好把持老爷这么久!” 一个又道:“何止如此,家里有啥事,老爷都是遣她来房里支会,叶家到底谁是夫人谁说话算?” 另一个又道:“我看啊,趁着老爷应该整顿整顿宅子里的风气,好好教训她一顿,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事体统!” 再一个又道:“一个浪蹄子想在叶家兴风作浪,做梦!夫人,您快拿个主意吧!” 正文 第五十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二) 当下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原本简单的一顿晚饭变成了声讨余姚动员大会。一个个明面上像是在为金氏着想帮腔,其实暗地里都在打着个人的小算盘。她这个叶邸当家女主人,不知不觉被众人架到主持大局的位置上。难得老爷不在府中,没有人在单余姚背后撑腰,金氏若再不出头教训一下她,恐要被这帮女眷笑话死,立不下威严日后更镇不住她们,菜饭也吃不下去,大声唤道:“去把武四儿叫进来!” 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忙去传话,片刻间武四儿已进来走到金氏跟前,欠身问道:“夫人吩咐何事?” 金氏肃脸问道:“单余姚有没有回府?” “小姨奶奶这几日回来的晚,咱家大门给她留着呢。” 金氏乜斜他一眼,“等她回来叫她来正厅见我,若不把她叫来我要你好看!” 武四儿瞧金氏好大的火气,不知其中就里只好先频频点头应承下来。从金氏房中走出,他不免纳闷起来,这小姨奶奶可是老爷的可心人儿,大夫人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在门口把事情交代给两个小家丁,自回屋里头休息。但越想越不踏实,又折回门口亲自等候余姚归来。 这边晚饭过后,金氏率众女眷移步正厅喝茶唠嗑,都在等余姚回来要唱出好戏。秋溶不愿与其为伍,托故孩子们身边需要人照顾,抽身径自回到房中。饭桌上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两房婆婆都要狠狠教训余姚一顿,她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赵妈劝她,“少姨奶您这时候可得沉住气,千万别替小姨奶奶出头。她们这是逮住老爷不在家,势必要找茬修理她一顿,您可别再惹祸上身,咱们才刚刚站稳脚跟。” 她有幸站稳脚跟,全是托赖余姚在暗中扶持帮忙。现如今余姚有难,她却把头一缩当乌龟,她良心上感觉到不安。可赵妈说的话不无道理,余姚现在是众矢之的寡不敌众,她若公然倒向余姚,对她全无益处,好不容易到手的山芋再吐出来?她不能失去这几个孩子的照顾权。赵妈见她左右摇摆,又劝她先静观其变。秋溶也没有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对策,只得听从赵妈的话暂时按兵不动。 余姚辞别棠柠离开晓南阁匆匆赶回叶邸,这日棠柠情绪平稳许多,进食也较前两天多些,她放下心来,想着过几日再来探望棠柠。她自己近来也折腾够呛甚感乏累,此刻正想快点回去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原本裔勋打算送她回小公馆住段时间,怕她在叶邸受金氏万氏的欺负,但他走的有点匆忙,又想自己不日便能回来,所以就没有安排余姚回去。裔勋已走,她若自己回到小公馆那边住,反倒叫人说她不合群、有意敌对府中众人。 她拄着腮在马车上打瞌睡,车已悠悠荡荡回到叶邸。下车的时候瞧了眼天上的圆月,这晚天色真好,不知裔勋那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裔勋身在何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小家丁听见马车声缓缓打开大门,武四儿一下子窜出来引余姚进门。她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武管家,是我回来的太晚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武四儿连连摇头忙说没有。余姚又问:“那怎么开个大门,竟需要您这大管家亲自动手?” 武四儿低声道:“小姨奶奶,大夫人要您回府立刻去正厅见她。” 她马上生了疑心,“这么晚的天夫人要见我做什么?” “我哪能知道哟姨奶奶,但是……”武四儿凑到余姚跟前,道:“小姨奶奶您当心,大夫人脸色不好看,二姨奶奶她们全都跟在边上呢。” 这是要唱哪一出?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她心想这是要给我摆下鸿门宴?趁着裔勋不在家金氏要找她泄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掉头就要往外走,武四儿在后面拦住,哀求道:“姨奶奶您可别走,您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要苦了我们这些下人喽!” 余姚停住脚步,皱眉道:“夫人可是要打你骂你?” 武四儿回:“我这块顶多被骂几句罚点工钱,可怜今日上夜的这俩小子,恐要被辞了撵出去。” 她是穷人家里走出的孩子,她深知这些佣人过活不易,想来金氏大不了责骂她一顿,故道:“我不走,你带我过正厅去吧。” 两个小家丁随武四儿忙给余姚作揖感谢,武四儿转头走在前面带路,把她引入正厅之中。 还没等迈进正厅门槛,就瞧见金氏一脸怒气横坐在厅内正座,两边坐满万氏、施芸、花柒和爱佳。另有几个老妈子小丫头站在她们身边伺候着。 这时想要掉头走是走不了了,她硬着头皮走进去,在金氏面前欠身道:“夫人。”又把身子转到万氏那边欠了欠身,“二姐姐。” 金氏与万氏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爱佳、花柒、施芸更没有起身向她行礼。气氛愈加诡异,武四儿不知什么时候已退了出去,正厅的朱红大门被一老妈子“哐噔”关上。 金氏端起茶杯刮了两下,一挥手连茶带水全泼向余姚,她来不及闪躲瞬间衣裳湿掉一大片,滚烫的水烫红了她的皮肤。金氏五指按住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厉道:“你还要不要脸?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才知道回来?” 万氏紧跟其后,“三妹妹,你趁着老爷不在家,在外面鬼混到这么晚才回来,难怪夫人会发脾气,还不快给夫人跪下谢罪?” 余姚气得浑身发抖狠咬住嘴唇,“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金氏瞧见余姚愤怒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一下子站起来嚷道:“你们瞧瞧她,瞧瞧她眼里还有我吗?她眼里还有我们这个叶家吗?” “三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让你跪你就跪,怎么不愿意给夫人下跪?一个做小妾的还要骑在夫人头上拉屎不成?” 万氏话音刚落,金氏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妈子忽然冲上前来,举起一只大手朝余姚狠劈下来一个大嘴巴,口中叫骂道:“还不快给夫人跪下!” 在座的众人齐齐把身子向后倾斜,生怕余姚会倒在她们身上。这一巴掌突如其来打的余姚头晕目眩,五个指印留在她的脸上,力道太猛直叫她向旁边退了几步。她还没有站稳反应过来,几个小丫头齐齐冲上来对她拳打脚踢,直把她按倒在地跪在金氏面前。她的两条胳膊被两个小丫头抓住板在背后,另一老妈子在她后身扯住她的头发向下拽,她的脸仰到只能看见房梁。起初还能听到余姚撕心裂肺的叫声,到后来她整个人已快晕厥过去,连话也说不完成只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金氏含笑走到她面前,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吐了她满脸吐沫星子。大叫:“万筱淸你给我过来!” 万氏忙起身走到金氏身边,欠身道:“夫人……” “你亲自动手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万氏全身打个激灵,她没料到金氏会出此下策,忙推脱道:“这我,这我哪会打人呀!” 金氏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当小妾的要听夫人的话吗?我让你打你不打?” 自己挖的坑得自己跳,万氏没法子,“我打!我打!” 余姚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极力挣开几人压制,口中艰难的发出,“你们,你们……” 万氏没有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登时间已挽起宽大的上衣袖口,狠咬住牙左右开弓。 “我这是在替夫人教训你!”一嘴巴。 “你身为叶家姨太太不守妇道!”又一嘴巴。 “在外面鬼混到这个时辰才回来!”再一嘴巴。 “还敢对夫人大不敬!”再一嘴巴。 余姚已被打晕厥过去,万氏仔细拍她的脸,看没有反应忙唤金氏,道:“哎呀妈呀夫人,她晕死过去啦!” 金氏冲上前来以为余姚在装死,抄起双手狠抓住她的衣裳使劲摇晃,“你装什么装,你给我醒过来!”看余姚还没有反应迹象,挥舞起自己的拳头砸向她的胸口,“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秦爱佳已经被吓傻呆坐在那里,她想起身拔腿就跑逃离这个现场,但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她站不起来像是被定在原地。她与余姚没有过节没有仇恨,今天只是为转移众人视线,经年纬年是从她手中托付到秋溶那边,同在一个饭桌上,眼巴巴瞧着秋溶把三个孩子照顾的井井有条,她怕众人讲究她,把她与秋溶相比较。想起余姚被婆婆恨着才胡诌起来,以为只是在背后骂她几句帮婆婆出出气,直到余姚走进来,她也以为婆婆最多责骂她几句。但此刻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婆婆变成了厉鬼,狰狞的往死里蹂躏余姚。 施芸已经待不下去,闭着眼睛躲在墙角,唯有花柒在卖呆儿看的津津有味。她被罚跪整个下午,现如今有人比她更惨,心中早已平衡下来。她不记得余姚前些时日对自己的照顾宽慰,她只记得余姚是叶家最受宠的小姨太太。而她是个独守空房的怨妇,永远体会不到被疼爱的滋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嫉妒余姚,看着余姚挨打受虐竟生出一种快感,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踹她两脚。 正文 第五十一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三) 余姚从头至脚已经体无完肤,被那老妈子薅散了发髻,一绺一绺长发落在地上。她的妆容尽毁,胭脂水粉拌在泪水和血水里,白皙的脸颊被扇打的留下多条指印,嘴角两侧都在向外渗着血迹,整个头颅肿胀到大了一圈。身上穿的旗袍被扯烂,隐约露出贴身内衣,胸前一大片肌肤被热水烫红,膝盖磕在地面剐蹭破两条长腿,浑身青紫处不计其数。金氏的心狠手辣、万氏的火上浇油,在场所有主子仆人的熟视无睹置若罔闻,这一切使她万念俱灰。秋溶没有赶过来挽救她,花柒没有起身为她声援,武四儿更不知躲到哪里,环樱……环樱就算了吧。她的剧痛从一点伸展到一处,再从一处蔓延到全身,直到她整个人失去意识晕死过去。 金氏看她耷拉着脑袋像断了气,一边叫骂道:“挨了几下打就装死,我告诉你装死没用,老爷不在家你装给谁看!”一边回身瞧见爱佳桌上还有半杯茶水,自取过来哗啦啦浇到余姚脸上,水顺着她的鼻口流淌进去,她被呛得发出微弱的咳声。那几个佣人松开压制她的手,她如一滩水瞬间瘫软倒地。她恢复点意识极力要站起来,今天就算被打死也要有骨气有尊严。她抖动着身体使劲儿试了几次,始终未果,她被她们殴打的太严重。金氏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这是她嫁入叶邸几十年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她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憎恨道:“把这个贱货给我困住扔进柴房,不准给她 吃喝叫她好好反省反省!”几个老妈子一人揪住余姚的一只手脚,拎着她犹如拖只死狗,穿过庭院把她扔进柴房,在柴房里又把她手脚困住,在柴房门上扣住铁锁才离去。 正厅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金氏带着报复的快感昂首挺胸走出去,剩下几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静默了一会儿功夫才各自回房。 秋溶在房中闻讯大跌眼镜,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得过金夫人那里替余姚求情,我得求她放过小姨太太。” 赵妈横加阻拦,“事情已经发生,你再去求情又有啥用?这打也打完骂也骂完,估计也就到此为止,老爷没几日就能回来。” “可我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那我秋溶还是人吗?”她没有听劝,硬冲去房间先跑到柴房那里,提着灯笼透过缝隙向里望去,只见柴火垛上躺个人,像在前淸被动过大刑一般,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透过微弱的光看见一个被摧残的身形,她不敢相信那就是余姚。她长大嘴巴不敢发出声音,那里面躺着的像个女幽。赵妈尾随跟来,没费什么力气便把她带回屋内。 “余姚被她们打死了!她死了!”她抱住赵妈,“我在书馆那么久见过老鸨打人,没见过出手这么重的!她们把她活活打死了!” “像叶家这样的门第在深宅大院打死个小妾算什么?大夫人动用家法又有什么稀奇。” “快!快把门给我插好!我不要见到她们那些魔鬼!她们不是人!” 秋溶彻底断了要为余姚出头的念想,躲在屋内苟且度日。秦爱佳回到房中即刻发起高烧,连续卧床多日不见好转。睡梦中闯进来各种各样的厉鬼向她索命,它们都长成余姚的模样。醒来就伏在炕上呜呜的哭,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挑唆竟酿出这么大的祸,她对余姚充满愧疚,但她同样不敢出手营救,金氏的气焰呵住了她。 万氏携花柒、施芸回到房中,三人嘁嘁喳喳不断重复诉说正厅发生的那一幕。凤杰打外面归来,几人又绘声绘色的向他描述一遍经过。凤杰没想到金夫人会下此狠手,余姚被毒打的那般严重,心中生起怜悯之心。 施芸道:“这金夫人下手也太歹毒,就不怕我爹回来扒了她的皮?” 万氏道:“我也担心这个事,那金敏毓还拖我下水,我可是亲手打了单余姚那么多大嘴巴。这老爷回来知道了,我也得跟着倒霉啊!” “我爹绝不会轻饶她,她自己心里也没点谱吗?” “那金敏毓是积怨成疾,等明天反应过来她准得后悔。” 花柒幽幽道:“咱们家这小姨奶奶还能活到老爷回来吗?大夫人可是说不给她吃喝,饿个三五天准死!等老爷回来死无对证,怎么编理由都行呢!” 凤杰手中的茶杯没拿稳,咣当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三人吓一跳齐回头看他,凤杰掩饰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在你们叶家我算是领教了!”说完拂袖离开,他是被花柒的话惊到。他想去柴房看看余姚伤势,在万氏门口立住半晌,最后还是回到自己房中。他想她的生死与自己无关,他对她除了剩下点怜悯也没有其他。 这夜注定无法平静,三人还在房中絮絮叨叨。 施芸叹息,“单余姚罪不至死,娘,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救救她,等爹回来也不会太怪罪咱们?” “大姐你这是真糊涂呀,咱们已经跟大夫人拴在一条绳上,你现在救下单余姚以为她会领情?她随便在老爷耳根子前说几句还有咱娘好果子吃吗?” “那就任由她这么自生自灭?要是三五天没饿死她,我爹却回来了我们不是一样要遭殃?” 万氏瞥了瞥花柒,“你就是人小鬼大,别卖关子了快说你有啥主意?” 花柒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尊纯金小佛像,这佛像是金氏日日挂在胸前祈福用的,阖府上下无人不知金氏又多珍稀它。 万氏母女一惊,急忙问:“这尊金佛像怎么在你手里?” 花柒得意地笑道:“我在正厅地上捡到的,估计是刚才大夫人殴打余姚时不慎遗失的。” “你要这尊佛像有何用?” “那单余姚屋里头一直没填全老妈子小丫头,只有一个粗使丫头环樱傻傻呼呼的,估计这会子还跪在金氏门外替她主子求情呢!咱们趁机溜进余姚屋里放到她那,大夫人明日肯定会全院子搜索,到时候在余姚屋里头找到,你们说会有什么结果?” 万氏拍手叫好,“那金敏毓一定再痛打单余姚一顿,再三五日不给饭吃也就死定了。等老爷回来也有交代,偷了夫人金佛像人赃俱获畏罪自杀怎么说都成!” 花柒连连点头,恨不得与婆婆击掌叫好,“这是借刀杀人,咱们手上一点血也没沾,日后翻旧账也不用怕。” “我们不能这么做太丧良心!” 万氏伸手指着施芸,道:“你个软蛋玩意儿,趁机除掉余姚有什么不好?把嘴毕严滚回屋睡觉去!” 施芸知道执拗不过母亲,从来没有人听从她的话,气冲冲的跑出房门。 婆媳俩静候到深夜,瞅准环樱当真还跪在金氏门口,二人便偷偷摸摸溜到余姚房门前,万氏小脚不便又年岁大遂在门口守着放风,花柒悄悄进入余姚屋内,把金佛像压在她的枕头底下。见大功告成,二人才各自回房安稳睡下。 余姚被捆在柴火垛上动弹不得,除了疼痛还伴随着饥饿。她自嘲,被流弹打中没死成,在绺子窝里没死成,自己割腕也没死成,终于懂得要去珍惜生命好好生活,竟然叫叶家这几个老娘们儿打个半死。她不知裔勋什么时候可回来也无法联系上棠柠,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那晚金氏睡得特别香,她终于报了多年的仇。给余姚点厉害瞧瞧也把万氏给震慑住。打明天起她再也不是人人瞧不起的叶夫人,她终于找回当主人的感觉。内心自当惧怕老爷回来怪罪她,但余姚确实晚归又不敬她,她揪住这个理,想老爷也不敢把她太怎么样。翌日她起来很晚,因为睡得太好。起来悠哉哉拾掇很久后,忽然摸了摸脖子立刻慌住神,大叫老妈子来问:“我的金佛像你看见没有?”老妈子想想回夫人,许是昨天丢在正厅了。金氏急忙差人回去寻找,又在自己住处寻了一圈,还是找不到这令她不安起来。 她径直走出房门,瞧见环樱还跪在门口厌恶至极。环樱见到金氏出来,忙扑到金氏脚下,哀求道:“夫人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姨奶奶吧,我求求你了!” 金氏一脚把她踢开,对旁边老妈子道:“把这个贱骨头一并给我扔进柴房!”环樱被人拖着拉走与余姚关到一起。花柒扶着万氏走来,欠身笑道:“夫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金氏心惦记着佛像,便把原委说与万氏。万氏道:“这有何难,夫人就在院子里一间间屋子的搜,肯定能把那尊佛像搜出来!” 万氏瞧金氏仿佛没下定决心,“夫人就从我屋里头开始搜,万一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给偷了去,若是我屋里的我绝不姑息!” 这倒是个好主意,无论搜没搜到金佛像,能趁此机会肃清一把家风也是好的,金氏立刻差身边老妈子带着几个麻利的小丫头,一间一间屋子的搜查起来。轮到余姚房中,几个佣人仿佛替金氏出气一样,把屋子里翻腾的乱七八糟,忽然一个小丫头从枕头底下摸到那尊金佛像,双手捧住一边跑一边嚷,“夫人,金佛像找到了!是让这个贱货偷走了!” 正文 第五十二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四) 那小丫头边跑边叫,一路奔回金氏面前,双手奉上拾回来的金佛像。这尊金佛像是金氏多年前在寺庙里跟一位得道高僧求来的,她日日挂在胸前以表诚心向佛,竟没想到单余姚敢偷她这么珍惜的物件,她更加暴跳如雷认定余姚是个下贱货色。满庭院搜罗喧嚷地人心惶惶沸沸扬扬,家里居然冒出个贼,这种道德品质实在恶劣。昨夜惩治余姚是因她晚归又对金夫人大不敬,事情还有点遮遮掩掩的意思; 今日偷盗人赃俱获,在众目睽睽之下金氏必须得给众人一份“满意”的交代。她被气得眼歪口斜腮帮子鼓鼓,领着一票人气势汹汹的往柴房那边去。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柴房外的人越聚越多,金氏大叫道:“把那个贱货给我拖出来!” 此时余姚刚被扔进来的环樱解开绳子松了绑,全身持续麻木还动弹不得。她太虚弱根本无法发声,环樱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柴房大门“哐”的一脚被人踹开,几个老妈子冲进来,揪住余姚衣襟使劲往外拖拽,余姚根本无法招架,环樱在后连滚带爬,一边求饶一边跟出来。 她又被压制到金氏面前跪下,金氏举着金佛像,呵斥道:“我这小金佛像丢失竟在你的房中找到,偷我的物件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分明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强势压人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她拼尽全力抬起头,讥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按着她的老妈子回手就抽了她一个大嘴巴,狐假虎威道:“还敢跟夫人顶嘴!” 金氏望了望四周人群, 装模作样道:“我倒要问问你们,偷我的物件人赃俱获这种下流胚子该不该罚?” 四周人群要么低头要么望向别处,没有人敢吱声。人群里万氏与花柒倍感紧张,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一个声音高喊:“罚!”金氏随着声音望去,竟是那站在对面的武四儿。万氏与花柒随声附和,“要罚!要罚!” “夫人,您得惩治家贼整顿家风呀!”武四儿居然带头伸张“正义”。他之所以临阵倒戈,是害怕老爷回来治他得罪,宅子里闹出这么大的事端他难辞其咎。昨晚是他恳求小姨奶奶留下来的,若小姨奶奶在老爷面前告他状,他这没焐热乎地大管家之位可就难保。况且现在局势明朗,大夫人二姨奶奶都要整死单余姚,他务必站好队伍跟对主子以保后路。 金氏更添了几分底气,“今日我就要替你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敢在叶家行窃给我狠狠的打!” 几个老妈子像是等不及要显示身手,金氏话音未落已开始噼里啪啦动起手来。一个抓住余姚的头狠踢下身,一个挥舞着拳头在她身上乱锤,另一个拦住上前死命护主的环樱,抄起大棒子追着她打。余姚像一块被剔了骨的肉,发不出半点声音,任由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肆意殴打。叶施芸、秦爱佳、秋溶统统躲在各自房间不敢出来,唯有万氏与花柒避在人群里兴致勃勃的观赏。有的老仆在叶家当差已二三十年,但今日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叶邸居然上演出这等人间惨剧,竟没有一人敢出来说句公道话。 一顿肆意的施暴后,主仆二人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一动未动,生命岌岌可危。金氏向众人喊话:“你们都看见没有,这就是不守家规的下场!” 所有人全部屏息垂首,对金氏露出敬畏表情,她很满意这种效果,“不许给她们吃喝,扔进柴房关起来!” 万氏与花柒阴谋得逞,就等着听余姚咽气死去的消息。对万氏而言除去余姚这大患,一来可在争夺家产之路上扫清一个障碍,二来也可报了这几年独守空房的仇恨。而对于花柒来说妒忌与幽怨使她扭曲了本性。她们实在是高兴,待日后老爷回家,调查此事端倪又与她们二房无关,倒霉被发落的只有金氏那个蠢货。 金氏这两日威风过盛,自持处罚余姚有理有据,说服自己不怕老爷回来怪罪。但老妈子这几日老妈子回禀,余姚她们主仆不绝如缕似要断气,她有点后悔起来。她的手上从来没沾过血,她一直是个不得志的夫人,窝窝囊囊憋憋屈屈活到今日,也不知怎么这几日就出这种事来,她的心里仿佛住着一只野兽,支配着她去报复去撕咬。可老爷没几日就要回来,她可怎么交代?老爷是不会放过她的。 武四儿恰到好处来找她,一脸阿谀奉承,欠身道:“夫人,我瞧那小姨奶奶跟环樱怕是要不行了,我这边是把棺材抬起来备好,还是叫人拿席子裹裹扔出府去?” 金氏吓得站不住脚,“她当真要死了?才打了那么几下呀?” “您也没叫给她们饭吃,可不要死的快些!” “这……这老爷回来我可怎么交代。”金氏惧怕起来。 武四儿马上献策,“夫人,要不咱们弄个意外情况吧。” 金氏瞪眼盯住他,“快说!快说!” “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死无对证,咱家后院有口枯井,趁晚上夜黑风高把她们俩投下去,第二日再召集众人一并打捞上来,等老爷回来就可交代她俩是畏罪自杀。” “这么做当真可行?” “小姨奶奶原本也是偷了您的东西,咱有理有据怕什么,您只是动用了家法并没有要她的命。” 金氏犹犹豫豫不敢当机立断,武四儿又道:“夫人您再不下决定,老爷恐怕就要回来了!” “那……那就这么办!今天晚上你就给我办妥,这事办成我亏待不了你!”金氏一路被人撺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下了决定。 武四儿领命退出来,忙唤来几个亲信在穿堂旮旯里安排晚上行动。那晚上夜的一个小家丁在附近经过,闻得风声吓得一溜烟跑走,生怕被那几人发现。这日又轮到他值班看大门,他越想越替小姨奶奶鸣不平,那晚余姚本可逃走躲过这一劫,但她为了他们几个下人还是毅然留了下来。平日见小姨奶奶进进出出,根本不像那偷盗之人,况且她在老爷心中地位全家谁不知道?岂会偷那算不得贵重的东西?更没想到前几日还在为他们说话的武管家,摇身一变骤然翻脸,迅速站在大夫人那边落井下石。这个小家丁良心不安,他想去救小姨奶奶,可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在大门里面打转,听闻小姨奶奶有个好友在城南那边开个铺子,想了半天店铺叫啥不记得,朋友叫啥也不晓得,急得他团团转,这天马上就要黑了。 凤杰当日回来的早些,在大门口拍门拍了半晌,这小家丁才恍恍惚惚去开门。凤杰瞧了眼这小家丁愁眉不展心思凝重,随口问一嘴:“可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叫了半天的门也听不见。” 这小家丁像是得到根救命稻草,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此时姑爷是这庭院中唯一的男主子,便悄悄向凤杰说道:“姑爷,家里要闹出人命了!您快想想办法吧!” 小家丁一五一十如此这般把金氏与武四儿的勾当说了一番。 凤杰用力把他推远,“这事我管不了做不了主,你就当没告诉过我。哦对了,你也最好当做不知情,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凤杰扬长离去,小家丁倍感孤立无助,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公道了吗?他原本有点害怕,害怕这事牵连到自己,但此刻他下定决心这晚他要铤而走险,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要去阻止这件事,就算阻止不了丢了差事,他也可对得起自己良心,也算报答那晚余姚对他施的怜悯。 凤杰无法当作不知情,要被害死的人是单余姚,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子。他憎恨她厌恶她嫉妒她,但从没想过要她死。他在背地里耍过所有无耻的手段,可他从来没害过他人性命。然而他不能去救她,他不能与众多女眷为敌,他在叶家不惜做上门女婿,为的就是要争夺家产,这个目标就要实现,不能因为单余姚毁于一旦。他吃不下晚饭,回到房中连喝下半斤老烧酒,蒙着被子希望把这一晚度过去,到了明日单余姚死活都与他无关。 夜已深,武四儿带领几人悄悄打开柴房,把主仆二人抬出来运往后院枯井。几人没费多大力气,她们半点挣扎都没有好像已经死去。小家丁在后面一路尾随,手中拿着一套锣鼓,只要看准他们往井下推人,这边就狂敲锣鼓引起众人警觉。只见那几人先扛起环樱往井中投,可巧环樱半身卡在井口下不去,小家丁认准时机“哐!哐!哐!” 打响锣鼓,几人瞬间慌乱住手脚,放下手中“尸体”满院子逮他,他边逃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寄希望于众人出来解救,然而令他大失所望,所有人都当做听不见没有人出来,直到那几人抓住他托回到井边。小家丁遭来一顿毒打,他恍惚的看见他们重新搬起一具“尸体”,向那枯井里投去…… “你们立刻给我住手!”远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正文 第五十三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五) 栾凤杰气喘吁吁地自房中跑来,武四儿及其手下闻声乍然收手,因做贼心虚而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那环樱的身体从井口处一下子栽歪出来叠压到余姚身上,霎时间她醒了过来,继而口中发出虚弱的“救命”声。小家丁乘隙一个激灵扑过去,大叫道:“草菅人命啊!草菅人命啊!”他迅速地把环樱从余姚身上搬下来,紧接着跪爬到余姚跟前轻拍她的脸,“小姨奶奶,小姨奶奶!” 弹指间凤杰已快步流星赶到跟前,手指武四儿愤怒呵斥:“全他妈给我滚犊子!” 武四儿手脚哆嗦浑身冒虚汗,他可以下狠心手刃小家丁,然凤杰姑爷却是他不敢违抗的,终归他也是这个宅院里的主子。 他无法冷静思考行动怎么走漏了风声,既已被人发现只好极力推卸掉责任,“姑爷,姑爷饶命!我们是奉了大夫人的指令呀!” 凤杰不愿与他们纠缠多费口舌,他已抱起余姚欲往府外走,“起开!赶紧滚!”小家丁跟着抱起环樱随凤杰一起走,边走边哭道:“姑爷呀,这府里除了你全他妈是畜生!” 武四儿等人怔怔地的为其让路,茫茫然不知各人后路在哪儿。 二人抱着二人在黑夜中愤然离开叶邸,两房众人无不惊呆不明就里,叶施芸更需要一份合理的解释。 凤杰怀中的余姚已惨不忍睹,连日所遭殴打、饥饿、折辱,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落,低吟道:“对不起!对不起!”余姚却没有回应他,她似乎已经死去。 小家丁从后面传来喜讯,“姑爷,姑爷!环樱活过来啦!”随即隐隐约约地传来环樱呜呜的哭声。 凤杰带着余姚回到栾家。 这是自打栾家回山东祭祖后,栾家人第一次与余姚相见。栾父栾母是瞅着她长大的,见她被摧残至这幅模样,猝然念起旧情心生怜悯。一家人转瞬忙成一团,栾嫂取来自己衣裳为余姚换下,她破烂的旗袍与血肉凝在一起,撕扯地疼痛也无法唤醒她;栾父栾母在厨房里支起大锅熬上热粥,栾兄陪同凤杰慌慌张张外出去请大夫。这夜已深,大夫难寻,直到天色微亮才请回来大夫诊治。这一路栾兄问凤杰日后作何打算?凤杰难掩惆怅,去救余姚的那一刻他脑子是空白冲动的,他就是希望她能活着,至于其他他已全然忘却。 翌日的曙光照常明媚,环樱已恢复些元气,伤口敷上药膏也喝过汤药,吃下栾母为她端来的热粥,吃到第四碗栾母不得不强行制止,生怕她再撑坏肠子。环樱的手臂折了一条,想要痊愈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余姚却还没有醒来,唯有微弱的鼻息证明她是活着的。她的外伤已擦拭敷上药膏,但汤药和热粥喂给她却流淌出多半。 栾家知道凤杰是怎样救下余姚的,也知道余姚是叶裔勋的三姨太太。栾母懂得分寸,劝凤杰马上联系叶裔勋回奉接手此事,栾家不宜过多插手,倘若余姚挺不过去这关死在栾家,栾家就处在了好心办坏事的境遇里。家人一致赞同,凤杰遂去拍电报,辗转费劲多时却无功而返,冀北偏远的农村实在联系不上,掐指算算日子叶裔勋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一家人正无计可施,里屋炕上的环樱忽然大叫,“小姨奶奶醒啦!小姨奶奶醒啦!” 众人一跃围过去,余姚眼帘里出现这群熟悉的陌生人。她尴尬的冲众人笑道:“我饿。” 栾母匆匆去取来热粥交给凤杰,所有人都识相地退出屋内,那小家丁自昨晚起就蹲在院内,听闻余姚醒来忙趴着窗户向里望,虽然啥也看见,但不知怎么就稀里哗啦哭起来。 余姚后身倚着摞起来的枕头,凤杰捧着碗慢慢喂她吃几口粥,他的手在不停地颤动,因为他的手上落满她的泪水。 “我一直以为你是恨我的。”她没料到救她的人是凤杰。 凤杰强忍激动情绪,“我一直以来都欠你的。” “我没想到还能活着,你不欠我什么我该谢谢你。” “当年,当年我……我不应该放弃你,或许现在我们会很幸福。” “一切都晚了,我们回不去了强哥。” “我没爱过施芸,我只是为了他们叶家的财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余姚苦笑,“你看得起我吗?你看我做人家小妾得到什么报应?” “你还要跟着叶裔勋继续生活下去吗?” 她摇头,“绝不再回去!” “他若来找你呢?” “要么他弄死我,要么他放过我。”但她劝他,“施芸是无辜的你们也有孩子,你应该跟她好好生活下去。日后……日后别再背地捣鬼就好。” 凤杰把碗磕在炕沿儿上,“原来我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余姚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猜的,我不希望你执迷不悟。” 她想她应该给凤杰一个答案,“我不是因为你抛弃我,我才赌气嫁给叶裔勋,我嫁给他是因为当年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余桥赴欧失踪我爹病倒,叶裔勋拯救了我,我是真心敬重他爱慕他的。” 凤杰内心最后的希冀破灭了,“所以你是真的不再爱我。” “当你告诉我你要娶施芸那一刻,我就决定不要再爱你。” 他们之间的情怨得到化解,这段早该在多年前就完结的初恋,拖到这个契机下才讲明白。凤杰要她无需旁骛专心养伤恢复体格,至于其他种种就等痊愈以后再说。而他自己也暂留在家中并没有回到叶邸那边,环樱和那小家丁也被他一并收养在家。余姚已脱离险境也不想再惊骇棠柠,故嘱咐凤杰勿要去告知她。栾家人在她面前也好多说什么,但背地里还是劝凤杰速请叶裔勋来了结此事才是正道。 叶裔勋终于回来! 府中气氛凝重且怪异,见不到余姚身影,他已预判发生大事。金氏万氏不敢朝前来,也没有瞧见武四儿踪影,所有仆役都躲着他走。他已怒气冲冲欲要逮人问个究竟,凤杰闻讯已蹭蹭赶回来。他对叶裔勋的态度是矛盾的,可出于眼前形势他务必得来送信。两房人都在静观老爷和姑爷的交谈结果,而凤杰却没有控诉任何人,只是语重心长道:“爹,小姨娘现在我家请您随我前去。” 叶裔勋永远沉得住气,紧跟凤杰离府去往栾家,唯有施芸在庭院中望着他们二人,她的心中充满埋怨和疑问。一路凤杰对裔勋只字未提,他觉得还是由余姚亲自讲与的好,而裔勋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尽管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裔勋见到余姚仍怵目惊心发指眦裂。无须余姚言语,事情来龙去脉已由环樱和那小家丁已娓娓道来。 余姚躺在炕上闭目,轻声道:我必须跟你离婚,我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叶家半步。” 裔勋握紧她的手,“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给你个交代。”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别再来找我。”她背过身体不愿再理睬他。 裔勋怕她动气牵连伤势,暂先从屋内退出来。屋外是整个栾家人,他们都想看看叶裔勋要怎么收场。裔勋先拜谢栾家人出手相救,然后问向凤杰:“你可愿继续留在叶家当女婿?” 凤杰明白这话的背后含义,叶裔勋是在问他还要不要与施芸做夫妻,同样也是在问他肯不肯放弃对余姚的执念。他救她的行径,无法撇清他对余姚没有感情,但这次凤杰事情办得利索妥当。他同余姚已经解开心结,况且他并没有放弃家产的打算,故而不假思索回道:“我当然是叶家女婿小纹的父亲。” 裔勋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给了凤杰他想要的,“叶记商行以后要倚靠你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费劲心机明争暗斗,最终竟以跟余姚撇清关系为交换得来叶家家产,凤杰心生沮丧,这到底是不是他一直最求的富贵梦? 裔勋回首唤来那小家丁,“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家中还有何人?” 小家丁虎头虎脑地滴溜转动眼珠,“我叫范大志今年二十岁,我爹娘闯关东死在半路……” “范大志你可愿做我的义子,不用你改名讳只尊我一声‘爹’即可。” 范大志被突如其来的“爹”砸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凤杰冲他屁股踢上一脚,“还不快拜见你爹?” 范大志扑通跪在裔勋面前,“爹……”他已泣不成声。 而后数日余姚仍留在栾家养伤,裔勋则回到小公馆安排妥当诸事,才重新来登栾家的门。余姚知道他来避而不见,她这次是铁心要跟他分开。她劫后余生再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令她最心寒的不是金氏的凶残和万氏的挑唆,而是秋溶与花柒的冷漠和武四儿的临阵倒戈。秋溶跪在她面前起誓的模样历历在目,对待花柒的种种关心像是喂了狗,那晚她本可离开叶家免遭毒手,而她竟听了武四儿的话心生怜悯。偌大的叶家仅有范大志这么个小家丁冒死救她。而凤杰当属意外,她对他一直有偏见,觉得府中多事蹊跷与他有关,认定他是个小人,最后竟是这个小人挺身而出。金氏万氏对她的憎恨她一直都明白,在一定程度是她横刀夺爱使她们成为怨妇。可她罪不至死,不应该遭到这般奇耻大辱,她自省这一切源于叶裔勋,她必须离开他才能重获新生。 正文 第五十四回:一雪前耻(上) 叶裔勋懊悔携单余姚搬进叶家大宅门,她本可待在小公馆里纯粹度日,可他还是令她遭受到迫害与摧毁。余姚理应怨他恨他,他必须给她一个交代还她一份公道,但前提是余姚得养好伤势恢复元气。他来到栾家坐在炕沿儿上守候着余姚,见她态度持续冷淡只好另辟蹊径,“你既铁心要与我决裂,也总该为自己想条后路,小公馆权当我赠予你的补偿,总待在人家栾家也不是回事,你说对不对?”余姚有她自己的打算,待伤势好转她会去投奔棠柠。她的去向裔勋不难猜测,见她一直未语再道:“我知道你要去投奔棠柠,可你总该攥些钱财傍身才好,总不好教棠柠一直破费,晓南阁也不是日进斗金的。” 余姚转身来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不直说我离不开你的钱财呢?” “我自愿拱手相赠有何不好?” “我不再稀罕。” “你总得活下去,慢慢调理身体也需花费些钱。” 她想裔勋所言不无道理,故道:“那你登报声明解除我们的关系,我就回小公馆住去。” 裔勋连连点头,“程序有些复杂总得给我点时间办理,我先送你回小公馆好不好?” 栾母瞅准时机闯进来拉着余姚的手,笑道:“小姚啊,不是栾大娘狠心撵你走,可你说你在我们家这么不清不楚的住着,让我们那儿媳妇怎么回婆家来,我们那儿媳妇哟可是善解人意好姑娘……” 她忘却了施芸的感受,栾家毕竟是施芸的婆家,料想因救她凤杰在施芸面前也得费番口舌,又不知施芸会不会谅解。她跟凤杰已经释怀心结,她无意破坏他们的婚姻。叶裔勋估摸是与栾母事先通过气儿,既然她开口逐客余姚也不得不走,回小公馆也可,总不好拖着这幅身体直奔晓南阁去。临行前栾母又悄悄把她拉到一旁,好言相劝道:“小姚呀,单家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人,你得坚强的活下去,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就拿着,这世道能活下去才是真本事。” 毋庸置疑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余姚拜谢栾家众人救命之恩,带着环樱范大志一并回到小公馆。小公馆一切如旧,她在这里搬搬进进多次,她想这次将会是终结吧,自己余生都会在这里度过。她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觉得空间变得小了些,再仔细瞧瞧才发觉自己遗留在老宅里的所有物件全部搬运回这边,另配给她一个老妈子、二个小丫头、四个小家丁护院。范大志成为小公馆的管家,环樱近身伺候不再做粗使活。这哪里是要与她解除关系,这分明是要与她重挑门户。 裔勋坐在余姚对面,他能清楚的看见她身上的多处伤痕,“余姚,这次我是铁心要离婚的。” 余姚欣慰叶裔勋肯放手,“我们分开你不用再夹杂中间为难我也可以得到解脱。” “我是说我要把金敏毓休了。”他的语气克制的太平和。 叶裔勋要为她休掉几十年的发妻?听闻此话她自然多了几分快意,然那弹指间的快意稍纵即逝,“你那些儿女不会答应,何况你为我逞一时之快日后定会后悔?” 他变得严肃起来,“我对你的情谊还需要我再重复吗?我跟你说过你的余生由我负责。” 她触碰自己手臂上的伤,难道自己还要跟叶裔勋纠缠余生?与他的这份感情太过沉重,沉重到千疮百孔。 “你当真要休掉金氏?” “休掉金氏、严惩武四、重罚万氏,我们一并回到叶家,她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亲手一下一下还回来。” 她心中的怨恨被点燃,这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我怎么咂摸出点烽火戏诸侯的味道?”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低沉片刻,“为我与整个家为敌你觉得值吗?” “我乐意。” 余姚回望他,他坚定的眼神使她感动。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对不起,这段时间害你受了太多的苦。” 她指指自己头发,“你摸摸这里被她们扯下去一大绺儿,你说还会长出来新的头发吗?” 裔勋皱眉苦笑道:“让她们赔给你吧。” 叶邸持续甚久的平静,平静到大家似乎要忘记单余姚的存在。那件事仿佛在老宅里漫漫消逝变为历史。起初众人以为老爷归来会大发雷霆惩罚各房,但左等右等还是啥结果也没有等来。但该来的终究会来,裔勋携几乎痊愈的单余姚重登叶邸。这日跟随他们一并登府的还有棠柠,她无论如何也要跟来。后来在她得知余姚遭此大劫时,她简直要手持炸药前来把叶邸炸平。所以余姚重回叶家,她绝不顾及什么外人身份,执意要守在余姚身边。 这日漫天晚霞红遍,几只喜鹊落在庭院里觅食。余姚浑身素白衣衫,手臂脖颈小腿上的伤痕隐隐若现,脸颊上涂了水粉苍白血色还是难掩,伤,哪里会轻易痊愈?但叶裔勋不愿再等下去,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两房众人早先听令齐聚正厅等候,余姚经过他们缓缓走到中央,那夜的凌辱可谓历历在目。 两侧人群里武妈哭声醒目,在众人保持缄默时,她率先冲出来扑倒在老爷脚下,边磕头边哀求道:“老爷,武四儿他知道错了,您就看在武家三代在府伺候的份上,您就饶恕他吧!”武妈的额头渐渐渗出血迹,她在为她的儿子求情赎罪。 今日武四儿成为首当其冲。那晚凤杰突如其来救下余姚离府,他便慌慌张张去给金氏报信儿。金氏已在房中听到敲锣声响,心中念叨中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那武四儿却已急匆匆来至跟前。责怪打骂已于事无补,武四儿哭丧道:“夫人,咱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姑爷会出手相救呀。”金氏捶胸自悔,冷静下来反省这几日发生的诸事,才幡然醒悟她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被万氏牵着鼻子走,坏事由她自己做绝做尽,万氏却在最后出手相救。待老爷回来前去邀功,他们笑到最后自己却成为替罪羊。这哪里是要搞垮单余姚,分明是要搞垮她这个正房夫人!她没法子,只得拿出钱财叫武四儿分给参与行动的几人,让他们连夜离开叶家永不再回来,另给武四儿一笔钱财叫他也出门避避风头,待过段日子再想办法回来。武四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听从金氏安排。他对总管家之位迷恋,本是仗着其母在叶家多年才赢得老爷的信任,好不容易扳倒怀安才轮到自己上位,现如今却因为跟错主子不得不逃。 他带领那几人连夜离开叶邸,自跑到乡下亲戚家里躲藏起来。叶裔勋回府得知内情,找来其母武妈传话,若武四儿自回叶家请罪横竖可留性命,若他执迷潜逃躲藏,裔勋就要报到警察局那里去,告他谋害女主人证物证俱在,要警察秉公执法,是死是坐牢交给官家定夺。武妈只有他这一子,即便他犯下滔天大错也断然不肯轻易伏法,遮掩执拗几日母子终于理清利弊,武妈把武四儿领回叶府来。裔勋与武四儿简短谈过话,之后便把他关押起来直到这日。 武四儿已被押解上来,见到余姚站在中央,顿时手脚发软跪在她的面前,与武妈一并低抵哀求。 余姚坐在当晚金氏坐在位置上,问道:“你受何人指示,定要把我投进后院枯井?” “是金夫人要我这样做的!” 金氏挤身上前厉声呵斥:“武四儿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为何要加害三妹妹!” 看来她早有防备,金氏涎着脸乔张做致反倒把武四儿吓禁住,“我动用家法打了三妹妹这事是我干不假,但你污蔑我指使你杀人我绝不肯承认,我反倒要问问你有何证据冤枉好人?” 金氏跳出来扒瞎的嘴脸使武妈按耐不住,她用袖口擦擦眼泪,质问道:“金夫人,我们武四儿与小姨奶奶无冤无仇,为何要置她于死地?要不是你这当主子的下命令,武四儿他能做出这等糊涂事?你的阴谋没得逞东窗事发,就把武四儿推出来当挡箭牌,您不能这么没良心往死里逼我们。” 武妈自袖口里掏出两张兑票向四周众人展示,“您管我们要证据是吧?您可还记得这是事发当晚您给我们武四儿的跑路费?武四儿他分文没懂,终于等到老爷回来主持公道,我们也可把它公之于众洗掉冤屈!” 武四儿迅速匍匐到裔勋跟前抱住他的腿,“老爷您饶恕我吧,武四儿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求老爷开恩!” 金氏双眼迸出怒火手指武家母子,“你们母子颠倒黑白编排是非,要不是那天武四儿你跟我进言,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裔勋接道:“要不是武四儿提醒你趁早动手,你也没想过要那么快弄死余姚是不是?” “老爷,你可不能听信他们母子一派胡言呀,那兑票是我丢掉的,岂料是被他们母子偷走,家贼难防,家贼难防!” 余姚轻蔑道:“金敏毓我问你,武四儿偷你的兑票我偷你的金佛像,我们都是你口中的家贼对吗?” 单余姚敢直呼金氏名讳,在场众人已暗暗骚动起来,老爷在给余姚撑腰,叶家现在什么局势再明显不过。 正文 第五十五回:一雪前耻(下) 金氏被余姚连名带姓的称呼,霎时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叱责道:“老爷你听到没有三妹妹她……她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讳!” 裔勋不屑直视金氏,轻蔑道:“金敏毓,我们从头捋顺细细说。” 金氏被裔勋当众冷漠的态度所刺痛,不等她接茬狡辩裔勋已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单余姚是我的三姨太太,临去冀北吊丧前已得我允许可日出晚归,她何来触犯叶家家规?再则动用家法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执行?你竟敢趁我外出不在擅自施暴殴打她!我再问你单余姚吃穿用度哪点不比你强?用得着偷你那金佛像当钱去花?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你作为叶家女主不去调查清楚真相反而落井下石借题发挥,我是该认为你蠢顿还是该认为你恶毒?以上这些我都可容忍,但你教唆武四儿投井杀人,简直是丧心病狂枉为人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裔勋连套说辞镇得金氏连退三步,启涏按捺不下愤怒情绪执意要替母亲辩白,但被一旁的秦爱佳死命阻拦缠住,夫妻俩在人群里拉扯捅咕,被裔勋察觉出动静,扬声厉道:“小三你个小犊子给我听好,今日你胆敢为你娘狡辩一个字仔细你的皮!” 启涏瞬间怂下来吓得不敢言语,他深知父亲说话向来算数,他的屁股忽然隐隐作痛,上一次因欠赌赎身而挨打棒揍的情形记忆犹新,那足以把他震慑住。 金氏难以置信启涏会如此窝囊,她茫然无措,迟钝的望了望启涏、老爷再环顾四周众人,绝望之感由心而生,手持帕子掩面泣泪,委屈道:“老爷您外阜不在府中,偌大的叶家我不支撑教谁来撑起,三妹妹一个年轻妇人黑灯瞎火在外面晃晃荡荡,我身为叶家夫人教训她几句有何不妥?当日在场众多女眷皆可为我作证,三妹妹她在言语上对我大有不敬,况且我那金佛像确实是在她的房中找到,我凭此认定她就是偷东西的贼又有何错?好,这些事情都系我所为,唯独教唆武四儿投井杀人这事我能不承认,天地良心若我有半句失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是教训她几句话还是动手殴打她?谁来为你作证她在言语上冲撞了你?为金敏毓作证的人给我站出来!”裔勋勃然大怒。 万氏花柒等人连连低头不语,唯恐避之不及殃及自身。秋溶事先以纬年生病需要照顾为由躲在房中不问世事,爱佳心中有愧自认为婆婆该受到惩罚,施芸还纠结在凤杰相救余姚的困惑当中,众佣人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好赖沾不到他们身上。金氏终于看透她们的嘴脸,遥想那日在饭桌上的情景简直是种天大的讽刺。她已陷入孤立无援,料定老爷不会轻饶她, 她只有死咬着没有投井杀人这一条赌老爷不会对她大动干戈。 裔勋猜到金氏会巧舌如簧能言巧辩,遂先转头问武四儿:“武四儿你是受金敏毓指令铸下大错,我念你武家三代忠仆对你网开一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可认罚?” 母子二人听闻老爷发话连连称道:“认罚!我们认罚!” 当下即刻唤来家丁把武四儿拖到庭院中央,没一会子便传来武四儿杀猪般的惨叫声,还有那武妈痛苦哀嚎的声音。母子惨叫哀嚎之声盘旋在正厅里面,裔勋吩咐家丁没打到皮开肉绽不许收手,众家丁听命后手中板子拍的更加使劲。 余姚坐在那里不住的抖动身体,仿佛每根神经都被牵引着,武四儿所承受的每一板子她都感同身受,站在旁边的棠柠极力按住她的肩膀,她懂她的痛苦和愤恨。 伴着母子二人惨叫哀嚎,裔勋继续发号施令,“你们当中参与殴打施暴的婆子丫头有两条路可选,其一可揭发金敏毓罪状恶行,揭发即有赏,但领赏后要离开叶家;其二去庭院中自领三十大板,挨得住打过后继续留任。” 那些婆子丫头互相对望犹豫不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劫谁也逃不过,她们主子兵败如山倒。一个老妈子先起头揭发了金氏的所作所为,余下等人纷纷效仿,当真无人忠心护主。事情被多方面呈现暴露出来,金氏是如何吩咐佣人施暴折辱余姚的,是怎样不给她们主仆吃喝不予她们诊治的,又是怎样与武四儿商议实施投井杀人计划的。金氏可谓四面楚歌,所有罪状全部列清,唯有余姚房中翻出的金佛像无人交代。 金氏咬牙切齿,“你们一个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待你们不薄呀,你们居然反咬我一口!” 裔勋仍没有理会她,默然片刻高声叫道:“万氏你出来!” 万氏踩着小脚慢慢挪步出来,低头欠身道:“老爷。” “依你看来,金敏毓的金佛像为何会出现在余姚房中?” 万氏立地想到老爷是在探自己口风,老爷已在怀疑此事与他们二房有关。她余光瞅见花柒早被当下阵势吓得半死,局势明显偏向单余姚那边,就算有凤杰意外出手相救也无法摆脱掉所有嫌疑。她换上惯用笑脸,“老爷,那晚三妹妹跟环樱都不在她们屋里头,天晓得是不是有其他人溜进去,再说三妹妹常住在您那正房屋里很少回那边,指不定让哪个昧良心的钻了空子。” “也就是说你不相信余姚会偷盗是吗?” “哟!老爷您这话说的,何止我不相信,你问问这阖府众人谁会相信三妹妹能去偷那区区物件?” 裔勋笑问众人:“你们都相信三姨太太是清白的?” 当下众人频频点头称是,小姨奶奶被冤枉的论调随即散布开来。 金氏遭到舆论围攻一时凝噎噤声,她这一仗输的太彻底。 此时裔勋终于回过头来再问金氏:“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金氏黔驴技穷只好服软跪到老爷跟前,“老爷,您念在我们几十年夫妻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日后我定与三妹妹和睦相处!” 裔勋口吻忽然缓和平静下来,“好,你只要承认下你的所作为为,这件事就此了结……” 金氏泪中带笑以为老爷终究还是饶过了她,未等到老爷把话说完便抢话道:“我承认,我承认都是我干的!” “你承认我就既往不咎,但是我们夫妻情分已尽,我会按照民国法律跟你办理离婚手续,你放心我会分给你赡养财产不会使你孤苦无依。” 瞬间四下哗然嗟叹,连万氏也没想到老爷竟要休掉金氏。启涏奋力甩开爱佳冲上前来,“爹,我娘她已经知道错了,您何必要赶尽杀绝?她为您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因为个小妾就把她扫地出门!” 裔勋没想到他这个小儿子还算有点男子气概,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窝囊,但他还是冷漠道:“少三奶奶,你把小三给我拽走!”爱佳怯怯地上前挽住启涏希望可把他带走。 金氏懵在原地好似灵魂出窍,竟没想到老爷会这么厌弃她,倏然间她匍匐到余姚脚下,哭诉道:“三妹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能离开叶家呀,你替我向老爷求求情我拜托你行行好!” 余姚不愿与她纠缠,用力推开她站起来走向裔勋身后。金氏见余姚无动于衷,已知自己身临绝境只能殊死一搏,遂站起来惨笑道:“叶裔勋,我嫁到你们叶家几十年,现如今我徐娘半老你就厌恶了,让我给她这个下流胚子腾位置,我告诉你休想办到,我就是死也是你们叶家的鬼!”话音刚落她迅速转身一头撞向门柱,一刹那众人四散躲避继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金氏满头鲜血晕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余姚撇过头去靠在棠柠肩膀上,裔勋未上前移动半步。启涏摆脱掉爱佳的纠缠,跪倒在金氏跟前大喊:“娘!娘!快请大夫来救人啊!” 家丁望向老爷不敢轻易动弹,裔勋默许点头,家丁才迅速赶出去请大夫。启涏哭丧着抱起金氏,在爱佳的陪同下回到金氏房中。 正厅里恢复寂静,都在等着老爷发话。 裔勋道:“武妈你领着儿子回去养伤,痊愈后他愿意回到叶家就从家丁重新做起。” 武妈表示武四儿愿意痊愈归来,拜谢老爷后扶着重伤的儿子一瘸一拐离开叶邸。 揭发检举金氏的众婆子丫头,挨个分完赏钱立刻打发她们离开府上。 “万氏,这次事端你助纣为虐没有劝阻,我罚你一年份例可有异议?” 万氏连忙摇头,“老爷,我没有异议的。” “施芸你过来!” 施芸怀揣忐忑走上前来,不知父亲要对她说什么。 “凤杰告诉我救人是你让去的,余姚要当面谢谢你。” 余姚会意裔勋意的意思,他在帮凤杰打圆场,也是希望他们夫妻不要闹不和。她立刻上前欠身道:“施芸,我大难不死多亏你。” 施芸尴尬笑笑竟不知该说何是好。 “今日到这里就散了吧,从此以后府中再没有金敏毓这号夫人,府中内事皆由余姚代管。” 余姚以为自己听错,“裔勋你说什么?” 裔勋重复道:“我说府中内由你接管,以后你就是叶邸当家女主。” 正文 第五十六回:四两拨千斤 余姚不是那喜好弄权掌事之人平日更不善张罗出风头,她对叶家内务毫无兴趣,最关键的是她虽厌恶痛恨金氏但从未想过取而代之。遂赶忙推脱道:“裔勋你可别拿我取乐,这哪里是我能做得来的事。” 裔勋铿锵道:“我说你行你就行!不准跟打太极推来推去。” 花柒灵敏地窜到余姚面前,谄媚道:“恭喜小姨奶奶!贺喜小姨奶奶!” 万氏在旁尴尬窘笑,偌大的叶宅居然教这么个年轻丫头当家,就算金氏被扳倒轮也该轮到她。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懂得老爷心属余姚是明摆的事实,老爷选择余姚谁也无法干涉。她只好跟在花柒后头勉强道:“日后可得请三妹妹费心操持家了!” 施芸没有道贺只站在一旁默默静观,唯有站在最末端的凤杰偷偷湿润了眼眶。 余姚被架到叶家女主的位置上,裔勋在用他的方式补偿她,而她到底也稀里糊涂的接受下,她不清楚这条路会是荆棘还是平顺。 金氏那头却没有善罢甘休。大夫为其包扎诊治后她苏醒过来,瞧见自己已被送回房中便开始装傻充愣,希望旁人以为她精神失常疯掉,以此逃避被离婚撵出叶家的惨况。但叶裔勋对她彻底冷酷无情,早早把草拟好的离婚协议条件送至她处,金氏一眼未看直接拿起统统撕掉塞进口中嚼烂。对于金氏而言离开叶家就等于死去,她无颜面回到兴京娘家,回去只会被无穷尽的唾沫淹死。她的儿子孙子都在这里,他们是她余生的倚靠,她绝不能离开叶邸。 秦爱佳不知婆婆是否真的疯掉,但是她实在不愿再近身伺候,金氏哭闹疯癫把她折腾的筋疲力尽。启涏痛定思痛柔肠百结,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可挽救母亲。爱佳劝说启涏,“咱娘所作所为自打你从冀北回来,我便老老实实讲与你听,我也向你悔过我曾犯下的错。小姨娘身上的那些伤痕想必你也瞧见,我秦爱佳不好阿谀奉承,我们秦家虽不及你们叶家富庶,但我父亲自幼就教会我不趋炎附势。可依眼下形势你必须去乞求单余姚,你要认清事实解铃还须系铃人。” 启涏眍?着双眼,疲惫道:“我大哥撒手人寰留下寡嫂和三个孩子,我自己又浪荡多时不得我爹看中,现如今我爹又要把我娘赶出家门,你要让我向那个女人求饶?我们大房一脉可真是颜面尽失再无立身之地。” “启涏你要明白咱爹动怒是因为咱娘动了杀心,若单余姚真的被害死那后果会不会比现在更严重?我陪你一起去求她,算我们替咱娘谢罪也求她放咱娘一条生路。杀人不过头点地,她除了没得到‘叶夫人’头衔,叶家还有什么是她没得到的?”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可单余姚她就是不同意呢?” “这么大的老宅都交给她管理,她难得还拿不出半点胸襟来吗?只是多一张吃闲饭的嘴,再也不去碍她的眼就是了。” “爱佳……” “你别忘记你现在是咱爹唯一的儿子,少姨奶照顾着长房三孙儿,你只要日后在商行里踏踏实实做事,不愁得不到咱爹重用,叶家最后一定是由你来继承的。” 爱佳一席话把启涏打动,所谓患难见真情,他自愧当初那么厌恶嫌弃爱佳。 万氏婆媳幸免责罚侥幸逃过一劫,成也萧何败萧何,是他们二房在背后捣鬼嫁祸,也是他们二房出手相救。凤杰当晚解救余姚后,万氏跟花柒已认定是施芸的主意。婆媳俩把施芸骂的狗血喷头,功亏一篑阴谋未得逞全赖施芸心慈手软。施芸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她根本就没有向凤杰透露过半个字,她和府中所有人一样是不知所以然的,但她不得不装出事情了如指掌的样子,她在维系她那脆弱不堪的婚姻,她不想变成府中谈资笑柄。 凤杰带着余姚一走多日,再回到叶家也没有向她解释清楚谜团,她撑不住颜面还是开口质问了他。傍晚施芸在房中等候凤杰归来,待他一进屋门便主动起身接过凤杰的外衣,要知道施芸从来不照顾凤杰起居,她在他的面前一直冰冰冷冷高高在上。凤杰顿时敏感会意,知道施芸按捺不住要质问他跟余姚的关系。他不能够告诉她真相,他承诺过老爷要跟施芸一如既往地过日子,他会安心在叶家继续扮个好女婿。 于是凤杰抢先开口,“你是想问我跟余姚什么关系吧?我知道我欠你个解释,我得向你说明当晚我为何会挺身救她。” 施芸拿着他的外衣坐在炕沿儿上叹气,“我觉得我从来不认识你,这些年我没法走进你的心里,你在想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懂不知道。我唯一可确定的就是你贪恋权利,为此你甘愿留在叶家做上门女婿。” 不等施芸说完凤杰已上前拉住她抱在怀里,炙热的唇已抵在她的嘴上,凤杰用力的亲吻着她,试图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凤杰突如其来的行径把施芸惊到,他很久没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但她还是本能的要推开他,凤杰却更有力的把她挽入怀中。拉扯纠缠中施芸抬手打了凤杰一耳光,凤杰并没有因此收住手反而把她按倒在炕上。施芸很快束手就擒,她是需要被安抚的孤灵,她需要被长久的呵护滋润。他要使他从枯萎到复苏从发芽到茂盛,他企图用香艳美事麻痹施芸,可他自己在情不自禁的一刹那间,脑海里却蹦出来另一个女子的脸庞…… 事后凤杰向施芸解释,把范大志给他暗中报信儿的情节夸大,他自己思量再三觉得救下余姚更为妥当,只怕她知道内情会担心阻拦,才会背着她暗下决定单独救出余姚。又说父母亲早已批评教育了自己,这件事他办得仓促毛躁,不该隐瞒儿媳她令她产生误解。好在老爷因此对他器重有加,在商行里交给他更多事做。凤杰把他最贪恋权利的一面掏出来亮给施芸看,凭施芸对他的了解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虽然还有点将信将疑,凤杰再主动示好,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 自打余姚登上叶家女主的位置便开始两地奔波,每日清早从小公馆出发去往叶邸,每日晚间再从叶邸回到小公馆来。她绝不会再回到叶邸居住,但这么做已令她自己食言,她自嘲的讲与棠柠,在不久之前还拧着脑袋发誓自己绝不再踏进叶邸半步。棠柠笑得前仰后合问她,不知是谁说过一定要跟叶裔勋彻底决裂,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瓜葛。 然而如今她却在辅助裔勋料理叶邸内务,从金氏和武四儿手中移交出来的职能、权力、账目统统都由她继承。府中二管家赵白跟范大志成为她的左膀右臂,赵白是秋溶身边赵妈的儿子,武四儿犯事离开裔勋便把他提拔上来。赵白倒是样样精通胸有成竹,范大志则相差太多,他毕竟是个大字不识愣头青,好在他很争气要强,常常溜进经年玮年的学堂里旁听。余姚跟范大志都是没有经验的雏儿,多亏叶裔勋在旁手把手指导教学。府中各事一项一项疏通,余姚这才发现金氏也有她的益处,打理这么多年没闹出过大亏空大乱子,武四儿那边的情况也是同样,她接手的并不是个烂摊子。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做出的好事和坏事。持家是门技艺可她心志却不在此,她总想回归叶记商行,希望在裔勋的教导下学习些经商本领,此刻看来这个梦想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实现。 余姚正托着头闭目倾听范大志和赵白念当月支出,启涏跟爱佳悄悄走进账房来。 “大志你怎么不念了?”余姚轻声问。 范大志跟赵白已被他们夫妻支会出去,爱佳慢声细语道:“小姨娘是我们哪!” 余姚缓缓睁开眼睛,瞧见是他们夫妻俩,霎时明白来意,“你们坐下说话。” 夫妻俩欠身侧立不敢坐,脸上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既然不想坐那就有话直说。” 启涏艰难开口道:“小姨娘我是为了我娘……” 只见夫妻俩将要跪到自己面前,余姚忙打断道:“你们不要跪!你们不需要给我跪下! 夫妻俩弯下一半儿的腿又站直起来,不知余姚话中内涵误以为她要拒绝他们。 “裔勋铁心要跟你娘分开不是我挑唆的,我想你们心知肚明究竟为何。这些天我也在想我终究是捡条命回来,现在还可以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我跟裔勋也商量过,他可以不跟你娘分开,你娘可以继续留在府中吃穿用度如旧,只是她不得擅自离开自己那个小院儿,你们夫妻可有意见?” 到底裔勋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早就摆好这盘大棋,料定什么时候金氏会崩溃,料定什么时候余姚会心软,更料定启涏什么时候会来求情,一切按照他的预判,既除去金氏这颗毒瘤,又为了大房子孙留下最后一点颜面,而他给单余姚的是除了“夫人”名分以外的全部。余姚是在接手叶邸内务后才慢慢顿悟的,裔勋是在用事实告诉她,金氏操持这个家也很不易,想请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正文 第五十七回:略施小计 启涏难掩激动情绪涨红双眼,爱佳在旁轻拍他的背脊默默安抚。 “小姨娘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谢我干啥?你娘是你娘你们是你们两码子事,我若揪住这个仇恨不放积怨成疾,冤冤相报何时了?” 爱佳笑道:“难怪我爹在家总念叨他‘裔勋兄’有幸得到一位绝世佳人。”她拐着弯恭维余姚。 余姚笑着摆手让他们回去给金氏报信儿,夫妻俩拜谢后准备离去。余姚又忽然唤住他们问:“你们大少姨奶奶近来可好?” 夫妻俩连忙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爱佳回话:“那武四儿犯事害的武妈跟着受牵连被迫告老还乡,现如今全由少姨奶亲手带着紫英流苏两个丫头照顾,比先前越发忙碌哪。” “也是够辛苦我们这位少姨奶的,我跟你们一并回去顺路瞧瞧她吧。” 账房外面赵白范大志还在候着,见余姚出来二人忙跟上前来听候差遣,余姚道:“你们且先慢慢核对账目,我去少姨奶那边串个门子。”她一转身未看见环樱身影,“环樱那丫头呢?叫她速来秋溶房里找我。” 范大志连忙去找环樱传话,余姚随夫妻俩去往大房那边,一路上她走的太慢,夫妻俩不得不时时放慢脚步。他们口中不说也猜测得到,这位小姨娘内伤太重还未痊愈。她身上几处明显伤疤怕是要跟在她皮肤上一世,它们突兀的趴在她的手臂小腿上使他们看得触目惊心。临到秋溶房门前爱佳表示要与余姚一起探望秋溶,余姚却打发她跟启涏去往金氏那边,还特意嘱咐教金氏无须再装疯卖傻。 她未敲秋溶房门直接闯了进去,反倒把秋溶赵妈给吓一跳。屋子里三个孩子正在玩耍闹哄哄的,赵妈见余姚进来忙恫吓住孩子们,把他们带到余姚身边一一请安。秋溶呆愣片刻赶忙笑脸相迎,“小姨奶奶您上座。” 余姚被她请到上座坐下,秋溶紧接着解释道:“您看我这里忙忙活活实在腾不出手脚来,所以一直没得闲去给您请安。”她惴惴不安,单余姚到底来找到她兴师问罪了。 余姚多时未见到秋溶,自打出事秋溶便躲起来。仔细端详她身段上那点灵气儿似乎已经磨掉,也不知剩存那股子刚毅性子还在不在。 “全府院里属你最辛劳。自打你搬进大爷房里我也没怎么过来看你,今儿天气不错我又闲着便出来走走。” “还是姨奶奶享福清闲,您瞧瞧我每日围着三个孩子转忙得不可开交。” 赵妈领着红年在旁玩耍,余姚笑道:“赵妈,你家赵白可真是出息能干!” “哪里哪里,是姨奶奶栽培的好。”赵妈哈腰奉承。 “胡说!明明是赵白在教我。” 余姚把嗓音提高吓得赵妈不知该怎么接话,喉咙里低声念叨:“我们怎么敢呐!” “把红年领过来让我瞧瞧。” 红年长得结结实实,口齿伶俐极其可爱,赵妈伏在身旁一教,小人儿立刻扑到余姚怀中。余姚抱着他稀罕片刻,“跟小奶奶回屋去吃糖果好不好?” 环樱匆匆赶来破门而进,咋咋呼呼道:“姨奶奶咋的啦?” “瞧把你急的,你放心秋溶这里安全的很没人敢欺负咱们。” 环樱扯着衣角低头,“这一听您自己来大房这边把我吓死了。” 秋溶知道余姚这是在暗骂她,横竖自己没害过余姚,她想骂就让她骂个够吧。 赵妈早已察觉出端倪动手要把红年拉过去,余姚抬眼瞪住赵妈,厉道:“环樱,带红年孙少爷去老爷屋里吃糖!”吓得赵妈直缩回手垂首立侧,环樱半刻未迟疑,抱起红年匆匆就走。 秋溶瞬间揪起心来,想要即刻追赶环樱又顾及眼前余姚,气急败坏的跺脚道:“姨奶奶我跟着环樱去,红年他……我……” 环樱动作麻利一晃便没了踪影,没给秋溶任何反驳阻拦的机会。余姚同样瞪着秋溶缓慢站起身来,“我会把红年送回来的。” 秋溶不敢再冲撞了她,更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余姚走到赵妈身边低语道:“赵白可有着大好前程呢。”赵妈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小姨奶奶威胁了。 那余姚已跟随环樱走远,秋溶急的在门口团团转,哭诉道:“赵妈你说单余姚她什么意思?她凭什么带走红年她这是要干什么?” 赵妈叹气道:“这是来找咱们算账要好好教训教训咱们。” “算账教训冲我来呀,带走我儿子算什么本事不行我得跟过去!” “你也看出来她刚才那架势,你现在过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红年比你自己的命都要,她就是要釜底抽薪。” “她居然是这种人!当初真是看错她了。那是我儿子我得把他带回来!” 秋溶听不得赵妈相劝,急忙跑出来直奔老爷房中去。待跑过去却发现老爷房中无人,秋溶慌住神不知余姚去向,想到平日余姚会在账房出没,又急忙追赶过去。但账房里只见赵白一人,她扯住赵白问道:“小姨奶奶带着红年来过这吗?” 赵白觉得奇怪,“不是少姨奶您让小姨奶奶带着红年孙少爷去外面玩去吗?” 秋溶大惊尖叫:“我没有说呀!他们去哪里了?” “刚才范大志带他们出了府,留话说得等到傍晚才能回来。”赵白吓一激灵赶忙回她话。 秋溶怔在原地撕心裂肺痛哭起来,单余姚在报复她,单余姚把她的儿子拐走了! 余姚带着红年出了门,红年倒也没有哭喊着要找秋溶。环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把他磕到碰到。这红年许是久未出府门,看着马车外的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眼神。余姚冲着外面赶车的范大志,道:“大志我们去四平街转转吧。” 这日四平街热闹非凡各个路人都喜气洋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环樱抱着红年,范大志在旁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几人在四平街一带兜兜转转说笑玩耍。忽瞧见大帅府周边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又有众多官兵把守气派非凡。周遭行人里慢慢传开:这日是张大帅五十寿诞,连末代皇帝溥仪都派使者来送贺礼,别的军阀政客达官显贵更争先恐后的来祝寿。据说还从北京请来梅兰芳、杨小楼、程砚秋一票京剧名角来助兴。少顷,在奉天故宫十王厅附近,上空响起了无线电扩音器,那奉天大鼓声声入耳,再一会儿《霸王别姬》的京剧唱段传来,府内的气派场面搁着无线电都可体会的到。 几人走进附近的一家茶馆歇脚。起初范大志环樱二人不敢坐非要立侧伺候,余姚没法子只得命令他们坐下一同喝茶休息。 环樱兴奋道:“小姨奶奶,你知道张大帅长啥样吗?” 余姚摇头,“要说真人我是没有见到过,但是他的照片我在报纸上倒是瞧见了。我跟咱们老爷的缘分还是因张大帅而起的呢” 二人忙问原由,余姚把当年张大帅造谣刺杀,恰巧被她和裔撞上的遭遇给复述一遍。 “哎呀,这么说来张大帅还是姨奶奶跟老爷的媒人呢!” “我倒是真希望能见到张大帅尊容,他可是咱们奉天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那大帅府排场太壮观,您瞧瞧才多一会功夫大汽车一辆一辆往里进,里面装的肯定全都是奇珍异品美玉宝珠,简直比集市上卖的东西还多!” “可不是咋的!咱们这路过行人都能听见帅府里唱戏,张大帅这是在普天同庆呢。” 红年不知听懂了哪句话,小人儿口中嚷嚷着:“当兵!当兵!” 余姚拍拍他的小脑袋,笑道:“等你长大了去找你二伯,你二伯就是当兵的!”红年像是听懂了余姚的话连连点头。 “姨奶奶咱们带着红年孙少爷出来……”范大志不明白余姚什么心思。 环樱抢道:“你真笨,姨奶奶这是在吓唬那个秋溶。咱们姨奶奶当初对她可是真真的好,等咱们姨奶奶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居然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连个屁都不敢放。” 余姚忙制止住她,“环樱别说了红年还在旁边呢,你以为他小听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咱姨奶奶把红年放在身边是想给那位少姨奶点颜色看看呀?” “姨奶奶要我说咱们干脆把红年接到小公馆里养起来,您身边也能多个解闷儿的。” “教训她一把就好也不能欺人太甚。”余姚转头又问范大志:“你觉得赵白这个人怎么样?” 范大志如实交代,“赵白手艺技能比我强太多。” “我是问他为人如何?” “他这人城府是有的,但我现在还看不透他。” 余姚喝口茶水道:“秋溶身边的赵妈是个厉害角色,不知他们母子日后会不会掀起浪花。” 待休息差不多,余姚发话:“天儿快黑了咱们回府吧,那位少姨奶奶怕是已经急疯。” 几人带着红年回到府中,秋溶已在庭院中等候多时,见到环樱抱着红年一下子拼上来把他抢走,把红年死命抱在怀里幽怨的看着余姚。余姚见她失魂落魄杯弓蛇影,知道她已经得到教训。余姚未开口对她讲话淡淡一笑走进账房。 环樱走过秋溶身边狠啐了一口,“我们姨奶奶心善你就回去烧高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