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殇》 1.都市不良人 横滨市,18年11月底。 市中心最著名的五星级酒店,26楼,安静的楼道里,一个年轻的侍者左手托盘托着放着装满冰块、3L容积的冰桶,脚步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他礼貌且十分职业的向周围来往的每一位客人问好,谦卑的躬身行礼,微微低着头,径直走向他此行目标——2666房间。 那是间总统套房,门口站着两个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保镖。其中一个抬手拦住了他,开始例行搜身,他表现出高度配合;另一个警惕的打量了他几眼,从冰桶里捻起一个冰块,看了看,闻了闻,又拿出一把小刀,刮下一层冰霜,放在口中舔了舔,等了几秒感觉不出问题,同时那名搜身的男子也确认安全,两人方才点头放行。 按下门铃,推开房门,里面震天的重金属音乐声几乎令人窒息,侍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左边的保镖。那保镖见状十分不悦,立刻偏过头,咬着牙恶狠狠的做了个快进去的威胁表情。侍者很无奈,只得点头,口中轻轻应了一声“哈依”,方才迈步进了房间。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圈男男女女,侍者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神情恭敬谦卑,但他知道这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正中间坐着的那名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子,他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小步走上前,跪坐下去,双手放下冰桶,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道:“ゆっくり使ってください(请慢用)”,行礼,起身,躬身小步退到门口,拉开房门,退出房间,向两位保镖行礼,转身走向楼层拐角,离开二人的视线。 到此时,侍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依然用不疾不徐的脚步,径直走到防火通道,打开门,进去,关上门,确认没有监控,便快速摘下绿帽子,脱掉一身难看的服务生服饰,露出里面一身质地贴身的轻休闲装。双手轻轻在脖颈下撕扯几下,竟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脸皮似的东西,露出一张干净、普通、人畜无害、却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脸庞!揉了揉,装进口袋,那些衣服帽子则卷成一个小团,装进兜里掏出的一个休闲航空手袋,此时,他已完全是一副旅行者的模样。快步下楼,两层,推开防火门走进楼道,步伐轻快。直走,左拐,用磁卡刷开2415房门,推门,进门,关门。 我叫孙启蓝,当然,也可以叫我铃木启蓝,华裔日籍。中文名字是父亲起的,他说我是木命,但五行缺木,所以起了这个名字,补了满满的木。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从胶东半岛老家偷渡来到东瀛,投靠一个据说是多年前的铁杆兄弟——铃木信二叔叔。 原因有些狗血——在老家,我们得罪了根本得罪不起的人,这也直接导致我们母子分离,直到今天。父亲到得日本时已经身受重伤,挺了三个月,殁了。时年五岁许、尚不足六岁的我吓得完全不会哭,只知道呆呆的坐着。直到铃木叔叔问我,想不想给父亲报仇?我不明白报仇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父亲临终前让我一切都听铃木叔叔安排,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的一生就此改变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之前所在的幼稚园,和铃木叔叔一起移居到横滨市郊的一个叫做“森源”的别墅式公寓。 那公寓屋子很大。大到足以装下我的整个童年。在这里,铃木叔叔教我学习语言,学习日语,也学习汉语、英语,他还教我文化、美术、历史,我也学习易容、化学、格斗、枪械,以及如何让人成为历史...... 铃木叔叔告诉我,在这里学习,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清洁工,专门清扫不必要存在的人——就像我父亲当年做的工作一样。 他说我现在不懂这件事的对错,以后也不必懂。对于目标和命令,只要执行、完成、汇报三个步骤。 很快,我就展现出据铃木叔叔说相当惊人的天赋——他说我做的很艺术。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我只是比较反感教学视频里那种面对面的鲜血淋漓,也不喜欢超远距离枪击的做法,我觉得那很粗野。我更喜欢用比较优雅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本来跟目标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搞得那么残忍不堪。 直到我19岁那年,铃木叔叔说我可以毕业了,作为生日礼物,他还递给我一份贴着我照片、横滨商科大学国际商务专业的本科毕业证。鬼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反正我靠着这小册子在一家本市的国际贸易公司找到了工作,负责外勤,终日辗转于东亚各国,几年下来居然做的很不错,前年时已经成了课长。同时,我也没落下本专业,不负铃木叔叔所望,最终成为了一名最一流的清洁工。 到今年我已经行将而立,这十多年,我为铃木叔叔清理了43个目标。我向来不问对错,就像我从来不留痕迹一样。铃木叔叔告诉我,谁不必存在,我就让他从户籍上消失。然后铃木叔叔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潇洒很久的钱。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但也谈不上厌倦,因为我一直没有忘记为父亲报仇!还有……找到母亲…… 铃木叔叔说过,等我三十岁时会和我谈这个问题。所以我在等,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已决定了,等我为父报仇之后,就退出这一行,远离这些是非和血腥。 今天要清理的目标名叫前田健太郎,是本地的一个头面人物。一周前我接到任务,他得消失,我便开始准备。我查根底、跟踪、窃听……用了很多手段,发现了他的很多习惯可以被利用,唯独没有去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前田今年43岁,狠辣,谨慎,异常的谨慎。他的住处一天一变,身边跟着的人却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心腹。他入口的每样东西都有人专门检验,甚至有人专门试吃。看得出,他很惜命。 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爱喝冷饮。无论春夏秋冬,他的饮品里永远要加冰。 四天前,我在监听他的保镖电话时得知,今天,他要在这家五星级酒店给情妇庆生。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2666房间......我昨天就来到这里,用旅行的名头定下一间房,就在他所在房间的下两层,24层。昨夜,我潜入2666,只做了一件事——把室内制冰机的电线剪断了四分之三。这样,制冰机还可以用,但却支撑不了太久,一会儿就会燃断仅存的线路。对无冰不欢的前田健太郎而言,在这冬日里唯一得到冰块的办法就是——求助酒店。 所以,就有了刚才的那些事。 冰块里是加了佐料的——学好化学很有用,不是么?骗过保镖也不算很难。所以,前田先生此时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也许还有别人一起。嗨,谁知道呢?对我来说这无所谓对错,一切都是宿命而已。 2.谁是谁的谁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看看到了年底。上一次清扫的结果已经在第二天的新闻上得到确认,两个人,陪葬的还有一个公主,都是敬酒惹的祸吧。也好,路上至少不寂寞。这天下午,铃木叔叔突然给我电话,说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我知道,这是有事要说,正好又是周末,喝两杯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我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老地方,位于横滨市青叶区,这里居酒屋林立,我们的选择是一家老店,叫做钢铁樱花的酒吧。这里之前算是人气夜店,夜夜喧嚣,近年来方方面面查得紧,他们做生意也老实本分了许多,自然也就安静了,很适合谈事情,所以近几年,我和铃木叔叔一般都选择在这里碰面。这酒吧还有一个优势——毗邻停车场。车子放在这里很安全,宿醉后回来,车子也会得到比较良好的看护,增加了不少人气。 “丁丁丁丁”,自从换了经营风格,酒吧大门上方的风铃也换了清新的风格,不再是星际科幻电影中舱门开启的漏气声——我一直觉得那声音像是热气球被捅了个窟窿的声音,每次想起都觉得搞笑,现在的声音很清新。 美奈子——嗯,就是酒吧老板的女儿,刚上大学,下课后会来父亲的店里打工,也算是老熟人了,见到我来,鞠了一躬,口中问道:“孙先生,您还是要一杯半冰的金汤力吗?”口气像极了她父亲,冈本先生。我笑着点了点头,塞给她小费,美奈子立刻换了个人似的,开心的拽着我的手跳了两下,然后指指里面笑着说:“铃木叔叔在他的位置,你直接去好了!”说完,一溜烟跑去给我准备酒水。这孩子,总往我的同辈靠,我总觉得她叫我孙叔叔才对。至于铃木叔叔,她完全可以叫铃木爷爷。这孩子,啧啧。 路过吧台,跟冈本先生挥手致意,我便看到了铃木叔叔的背影。他总喜欢坐在东边靠窗的第二张桌子、背对吧台的位置,这个桌位我诟病了很久,我问叔叔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东窗事发,他笑着说,只有不谨慎的人才害怕这个。争了几次,我见他不愿改变,也就不再刻意执着。时间久了,我慢慢就像今天这样,习惯性的过去,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面对吧台的位置。 “你来了。”铃木叔叔没有看我,依旧扭头看着窗外,看的很认真,手里依旧捧着一成不变的琴费士。我照例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没什么好看的,就照例收回目光,回答一句:“我来了。” 铃木叔叔沉默了,我也不说话。最近他的白发又多了啊,几乎已经有......30%左右的头发花白了吧。我忍不住先开口问了一句:“铃木叔叔,您今年去体检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道:“之前,我是说很久以前,哲恒君也坐在你这个位置跟我说话。” 我心中不由的咯噔一跳,铃木叔叔口中的哲恒君,是指我的父亲,孙哲恒。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是准备告诉我什么?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越,压抑着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调问道:“哦!你们会谈什么?” 他又没有回答我,却反问了我一句:“启蓝,你......有什么打算?” 我故作不解的问道:“您是指哪方面?” 他不答,只是看着我。 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过了三分钟吧,大概,美奈子端着盘子过来,送来了我的金汤力。接过酒水,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她也学我的样子眨了眨眼睛,一溜烟走了。 我知道叔叔在等我的回答,抿了一口酒,今天的金汤力似乎比往日要浓烈啊,喝了一口,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稳了稳,我开口道:“古语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还是那个初衷。” 铃木叔叔看了我一眼,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才微微低着头说:“当年的哲恒君也是这么回答我的。可惜,唉!”他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着我,神情很有些疲惫的说:“启蓝,中国有句古语,叫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因果,从哲恒君的父亲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你们还要一代代果报下去么?这些年,我为了保全你......毕竟,当年的那个协议......”。 他总是欲言又止,忽然一下子喝掉半杯琴费士,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憋着气用沙哑的嗓音说:“哲恒君的遗愿,也是叫你自己选择,并没有强烈要求给他报仇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泛起难以抑制的怒火,如果对面不是养育我那么多年的铃木叔叔,我想我已经翻脸了。我连喝了三口酒才稳住情绪,低声道:“您是希望我准备了二十多年后,突然放弃吗?至少,至少应该有一个理由!” 铃木叔叔抿了一口酒,干脆的说:“没有理由。”眼神很果决。 我有些着急了,重重的把杯子按在桌上。吧台里的冈本先生看了这边两眼,便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我呼出一口气,盯着铃木叔叔道:“那不可能!” 铃木叔叔眼睛有些失神,似乎很恍惚,过了一分钟,他忽然看着我说:“好吧,再议。”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不算太厚的信封袋,递给我说:“一周。”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就要走。 我破例没有起身相送。 铃木走出两步,忽然停住脚步,微微回头道:“我也有孩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后,我看到了他的二手丰田。居然会开车?他酒后从来不开车的。 夜风真冷。我呆坐在那儿直到酒吧打烊,前后又要了三杯酒,包括一杯从未喝过的琴费士。酒不一样,喝的人不一样,味道自然不一样。不知道铃木叔叔喝着是什么味道,我喝着只觉得冰彻骨髓! 突然我觉得心里好凄凉。这世上,所谓情谊,所谓感情,又有多少是一成不变的?谁是谁的谁的谁?我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格外晚,并不常喝酒的我十分不喜欢这种宿醉的感觉。胡乱冲了一把脸,从冰箱里翻腾出一些速溶食品果腹,才回到床前,打开昨天铃木叔叔递给我的那个信封袋。 陈思敏,53岁,龙游商人,最近在东京一带活动,赚钱十分谨慎,眼光却也十分刁钻。我仔细看了他的资料,是个找不到什么弱点的人,看来还是得亲眼观察一番,毕竟只有一周时间。 现代交通就是方便,等我到他所在酒店登记住下,也方才午饭时间。一如既往,我住在他脚下,我总觉得这样我抬头就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我,心里很踏实。转了一圈,也在酒店餐厅看到了这个目标本人,很普通的商人模样,周遭防卫力量不算强。看来是个简单的任务,时间短自有时间短的道理。 说实话,我的头还有些晕,宿醉真是麻烦。先回去睡一觉吧,晚上再说。给前台打了电话,要了一份素食,呼叫时送,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按下呼叫服务的按钮,我点的餐很快送到了。 味道很不错,我吃的很舒心,同时还伴了一杯苏打水。 起身活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是......中毒了?什么情况?难道是那餐饮有问题?我冲进洗手间,剧烈的呕吐,想把所有食物都吐出来,可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我想抓住洗漱台,却一把抓了个空!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恍惚之际,我似乎听见屋门开了,似乎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拿着枪! “噗噗噗!”连续的闷响!这是.45口径消音射击的声音啊! 随即,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3.梦醒身何处 父亲抱着我,亡命狂奔,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还有人们压抑的呼喝。天上的雨水像断线的珠子,打在脸上很是生疼。突然,父亲一个踉跄,我分明感到他的身体向前一栽!他中弹了!我想呼喊,让他寻找隐蔽,却怎么都喊不出来!父亲吐出一口血沫,有些站不稳,只听他闷哼一声,仿佛在催发体内残存的力量!然后抱着我,向前疾跑起来!这情景,为什么我这么熟悉? 大约跑了五百米,前面是一片建筑工地,他一头钻了进去,找寻一番,找到了尚未修好的车库入口,随即掏出打火机,探手进去照了照,确认安全,灭了火,抱着我跳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他让我坐在一袋建筑水泥上,我赫然发现,自己还是四五岁时的样子! 这里……这里不就是我们逃命时待过的地方!这里……不就是为了保护我,父亲失去左眼的那个黑屋子吗?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是他们!是他们追上来了!正在处理伤口的父亲突然站起来,用嘴和右手配合,把左肩处的伤口死死扎紧!拿起枪,就准备出去拼命!我知道,外面是仇家的主力,不能出去!我挥着双手,想尽力高喊!你的眼睛!不要出去!不要!不!!! “咚”的一声突然响起,我的右手感到一阵剧痛!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块焦黄的东西,大概……大概在我头顶一臂的位置。右边是墙,墙面斑驳,像是土砖。微微偏过头,左边是一块朦胧的光明,是磨砂窗户吧……而且,我身下的床似乎在晃动,是车?还是船?我……我到底在哪里? 正在出神,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对这个声音我很陌生,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十分熟悉,这种恍惚的感觉加重了我的头痛,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你终于醒了。”他讲的是汉语! 我被擒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看来那个陈思敏没有杀我灭口,而是把我带了出来。为什么?难道与铃木......铃木叔叔的苦衷有关?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是要去哪里? 见我不答话,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挪动了一下,不知用什么东西——估计是手指的关节,在我脑袋上凿了一下,口中骂道:“醒了还装死!” 我心道:“来了!”但我深知,身陷敌手,说得越少,活得越长,此时决不能多嘴。想到这里,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果然,对方见我消极对抗,顿时来了脾气,他来到我身侧,狠狠在我胸口砸了两拳,还叫道:“我叫你装死!我叫你装死!” 虽然并不太疼,但我的身体还是自然的做出了反应——我抬手去格挡他的攻击!这一抬手,居然架住了他攻击我的拳头。我不由得一愣,随即睁开了眼睛。 我的手,我的手居然没被捆着?这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我才定睛去看身边的人,是个小伙子......嗯,应该是女扮男装,瘦削,13、4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皂青的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帽,此时正嘟着嘴,很气愤的看着我,见我睁眼,她故意粗声粗气的说:“你怎么不真死了!还睁眼干嘛?” 这是什么套路?她是谁?我的脑海里上下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挤进我的意识,又仿佛是我的意识要排挤什么东西出去,脑袋撕裂的生疼!痛苦的闭上眼睛,我狠狠的双手抱头,不由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呼! 那个小姑娘见我痛苦,随即声音软化下来,恢复女声说道:“你又头痛了吗?郎中说了,等你醒来立即服了汤药,我去给你热热!”说罢就要转身。 我猛然睁开眼睛疾呼道:“等等!”同时猛然起身,不料却“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头顶的顶棚上,不疼,应该是油布一类的东西,我应该在一个类似马车的运输工具上。这又是什么套路?cosplay? 那姑娘见我愣神,回头噘嘴看着我道:“你又干嘛?起来就要拆了马车吗?” 我定了定神,脑海中忽然想起,这个姑娘叫燕珠,是燕雷的女儿,我表妹。至于燕雷是谁?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我清清嗓子,打了套近乎的想法,客气的问道:“珠儿,我......我们在哪里?这是去哪里?” 那姑娘,嗯,燕珠似乎十分羞赧,跺脚道:“谁准你你这么叫我!?爹说了,出门在外,我要做男儿打扮!你要叫我表弟!你真的被寒热症闹傻了么?” 我一头汗!这角色扮演太真了!他们到底想干嘛?拉我入伙?套口风?想干嘛啊你们! 燕珠见我不答,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道:“自然是离了老家,去广宁解粮呢!你真傻了?” 就在我大脑即将当机的一瞬,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后帘被“呼啦”一声拉开了,一个中年人探进脑袋来,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但容颜苍老,见我坐着,面上露出喜色,出声道:“三儿,你醒了!真是妙极!” 我脑海里又现出一个名字:燕雷,燕珠的父亲。他登上车来,坐到我旁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看你精神尚且健旺,竟比染疾前看似要好!额......郎中还说你八成挺不过来,我就不信,死里活里拉着你出来了!你竟真的挺了过来!好小子!”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轰”的一声,仿佛决堤的潮水,一下子喷涌出来!我......不,是我这具身体,名字应该叫做孙三,16岁半,是蓬莱县渔夫孙正的孩子。母亲孙李氏早丧,父亲孙正一路把孙三和两个姐姐养大。三年前倭寇侵边,父亲孙正及大姐一同殁了,二姐嫁的远,这孙三便随着姨夫燕雷生活。半月前,北狄复来侵略,戚都督帅军以抗,但为存续给养,着内地毗邻各郡县征发粮草,我们这次,就是作为民夫押解粮草,而这孙三,却是在路上犯了寒热症,一病不起...... 我!我TM这居然!居然是穿越了? 彻底当机!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到有人在推我,偏头一看,却是燕雷抓着我的胳膊在用力摇晃,见我回过神来,才舒了口气道:“你方康复,身子仍虚,且卧着,莫起来!”说着就要扶着我躺下。 我失口叫了声:“姨夫!”见我叫唤,姨夫燕雷回头望着我,柔声问道:“还有何事?” 一时语塞,略一思索,我才回答:“近来......近来我思维混乱,很多人和事都记不得了......” 姨夫失笑出声:“你能留条命已是万幸!其他的,且随他!”说完,掀开帘子,下车去了。 我重重的躺回床上,心中说不出是纷杂还是惊喜,只觉得一团乱麻,越捋越繁。不过,作为一名清洁工的本能,让我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身体的状况——结果只能说,喜忧参半。 喜的是,没有什么外伤,内伤也很轻微,没有找到弹孔!这是最值得庆幸的。 忧的是,这局身体,孱弱的令人发指!放在以前,我用一只手,不,我捆住双手双脚都能灭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是穿越到了古代,戚帅,倭寇,北狄,这丫是明朝!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一具强键的体魄,又没什么背景,似乎还不如死了! 一时间,脑海中七上八下,直到燕珠掀开帘子进来,端着一碗汤药递给我道:“快喝了!趁热!” 我接过闻了闻,都是些寻常草药,该不是陷阱,就接过一口气喝了。燕珠惊的张大嘴巴,指着我道:“你居然喝了?这么痛快?”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下毒了?只听燕珠又接着道:“哪次喝药不是推脱夹缠,半天方才肯喝的?今天这是为何?真的病坏了头脑?” 我不禁捂脸长叹——孙三这废柴!害我受辱!可恨啊! 燕珠见我不答,抢了药碗就要离开,我叫住她,她疑惑地望着我,我笑道:“记得,从今天起,我不叫孙三,我叫孙启蓝!” 燕珠“哼”了一声,非常不屑的说:“你就是叫王母娘娘,你也就是个伙夫!”说罢,下车洗碗去了。 4.伙夫的逆袭 绵延的车队,自我所在骡车往前看有里许,往后看,一时还看不到头。车子多以骡子或牛拉着,马拉车极少,即使有,也是十分羸弱的驽马。想必在这个年代,优质的马匹作为战略资源,一定紧紧的被军队掌握在手里,民间拥有极少。毕竟其功用完全可以用其他牲口替代,优先提升军队的核心竞争力肯定是执政者的重中之重。 与我们并驾的是“同乡”叶公一家。叶公一家九口,与“我”家世代交好,这次来解粮的,是他与长子、长孙,他的老伴儿带着长媳、新生的曾孙与次子一家仍留在蓬莱。 用叶公自己的话说,他今年将将岁至甲子,长子叶城年方不惑,长孙叶不悔将及弱冠。这次家中三个男丁一齐出来,一则响应戚都督号召,争当民夫为国尽忠;二则儿孙多习家传武艺,若能博青眼于行伍,也可图个封妻荫子;三则此去何止千里,男丁聚集,也好有个照应。 我坐在他下首默默点头,从蓬莱到锦州,四百大几十公里,放在古代可不就是千里之遥? 据叶公说,今年是明朝万历八年,也就是公元1580年,明神宗在位、张居正首辅、戚继光戍边的年代。如今正值九月,各地粮熟,按例缴纳军用,也正是集合队伍、操练秋狩的好时光。 我抬眼看看坐在一边的叶公长子叶城,这个被“我”称为叶叔父的中年汉子,相貌古拙,骨骼粗大,明是庄稼汉,却似军中郎,当年和“我”父亲孙正是八拜金兰之交,渔樵耕读,感情颇深。 自从三年前“我”父孙正亡故,这叶叔曾向姨夫燕雷提出,愿替亡兄孙正抚养“我”长大,并授“我”一身家传武艺,也可一改“我”往日之颓风,强身健体。姨夫燕雷素知他与亡父交好,也有心让“我”学些本事,可谁知“我”向来懒散,高不成低不就,拈轻怕重,不愿受那皮肉之苦、锻炼之累,便百般推脱。 叶叔见“我”确不是可造之材,也无心上进,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对“我”百般照顾。而“我”也只能终日与燕珠等女流混迹,最终一事无成,身无所长,这次出来也只得忝居伙夫...... 我心中十分汗颜,这个“我”真是TM太......猥琐了!明代宅男!古装废物!扶不起的渣二代!想着这些,我不禁有些烦恼,如果当初这货......嗯,就是“我”能稍微勤快点儿,适当做些锻炼,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手无缚鸡之力!越想越是恼火,不禁皱起了眉头。 叶叔见我苦恼,十分不解,便摸着我的头问道:“叔父素知三儿向来是不记愁苦的,一向秉承着今朝且欢愉、哪怕明日哭的立身原则,今日里却为何这般苦恼?” 我十分汗颜,不禁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半天才开口问道:“叔父,不知你当日所说,授我家传武功一事,今日是否仍然作数?” 叶叔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乱声四起!各个方面都有人高呼“敌袭!敌袭!”一时间整个车队都乱了起来!守备的官兵在头领的带动下开始结成防御阵型,随时准备抵御那不知在何处的敌人。 叶公见状,倒是不显慌乱,扬声道:“不悔!你且进车来!” 车外面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是了!祖父!”片刻,一个精壮的年轻人掀开车帘、钻进车来,正是叶公的长孙、叶叔之子、“我”的好兄长、好玩伴叶不悔。 20岁的小伙子长得倍儿精神,浑身上下穿青挂皂,箭袖短衫,182上下的个子,古铜色的皮肤,精壮结实的肌肉,目光灵动,神采奕奕,腰上别着马鞭,另一侧还插着一把匕首。这行头,这气派,和“我”这只菜鸡一比,真的是天上地下,也难怪表妹燕珠对他青眼有加,对“我”百般挑剔,要我说是个正常人都会如此好伐! 叶不悔“我”叶哥进了车厢,向叶公欠身唤道:“祖父!”又转身面对叶城道:“父亲!”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三儿别怕,为兄在呢!”我不禁气结。 叶公点头问道:“孙儿,外面何事惊扰?” 叶哥微笑道:“听官军说,是潜入长城的鞑靼人探子,专程来袭扰我辎重车队。官军已经结阵了!” 叶公点头,旋即又问:“敌军几何?” 叶哥答道:“具体却不知,听官军讲据穆队长揣测,约莫不过百人!祖父,我们......” 听他话里话外,竟然跃跃欲试的意思。叶叔打断他,沉声道:“防御之事,自有官军,我等且住观看。”又转头看向我说:“三儿莫要惊慌,有叔父在,定能护得你周全!我这就让不悔叫你姨夫、表妹也过来!” 我心中感动,这一家人对“我”真是太好了!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声惨叫,是个女的,声音很熟悉,竟然是燕珠!我勃然变色,叶叔和不悔哥动作更快,二人从坐席下面一摸,便纷纷抽出长刀在手,也不说话,忽的窜出车去!我刚要出去援助,忽然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便回头对叶公问道:“叶祖父,可有兵刃借我一用?” 叶公莞尔道:“小三儿要兵刃何用?当心伤了自己!” 我汗颜,奶奶的小三儿!我不是小三儿!却也只能无奈的说:“叶祖父,事情紧急,我出去帮忙,放心,我自会小心!” 叶公大悦道:“看来你这一病,倒未必尽然是坏事,竟去了一身怯懦之气!”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摸索片刻,拿出一把短刀递过来,我伸手去接,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胆气可嘉,却不可逞匹夫之勇,徒送了性命!不到分生死之时,切不可莽撞上前!” 我连忙点头! 叶公见状方才松手道:“去吧!”我转身准备下车,叶公的声音传来:“此刃名为离霜,乃我家传宝物,今赠与你,务必收好!” 我叫了声:“知道了!”身体已经窜出了车厢! 时间已到了傍晚时分,外面的天空已经迷蒙,车队照明用的火把宛如长龙,照的一路纤毫毕现。我顾不得想太多,返身向着姨夫燕雷的车子奔去。快跑到跟前,就听见叶叔的声音:“鞑子!纳命来!”我冲过去,却见一个异族打扮的武士,正从姨夫燕雷的肩膀上抽出弯刀! 叶叔暴怒之下,正一刀斜斜的挥向他的脖颈!异族武士却是十分灵活,侧身扬刀一格,两刀相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身体借着刀势一退,目光竟投向了不远处与另一名鞑靼武士搏斗、护着燕珠的叶不悔! 叶叔顺他眼神看去,顿时大急!他虽然刀法扎实,步法上却不占优,而这鞑靼武士十分灵动,若是弃他于不顾,转而与同伙夹攻叶不悔,只怕不悔儿仓皇之下难以招架!想要出声提醒,又见不悔儿正与对手拼斗,状态白灼,此时分心只怕更为凶险,一时间他竟进退不得! 我在一边看在眼里,目前,我、叶叔、叶不悔三人正好呈一个等腰三角形,我处在顶点,他两人正好距离最远,此时此刻,我是唯一可以帮助叶不悔的人!但是这身体......我好恨那! 来不及为“我”忏悔,我立即拔出匕首,喝!离霜!真是一把好刀!这刀长约30厘米,是把类猎刀的长匕首。放在现代,用现代的炼钢和锻造艺术看,这把刀可能略显粗糙,钢质也一般。但我在刀身上弹了一下,硬度估计在57上下,且钢质柔韧,放在几百年前,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心头不禁有了几分底气。 我右手反握匕首,将之藏在身侧,自己则隐在自家车身后面。那鞑靼武士果然是报着先夹攻灭了叶不悔的念头!他虚晃一刀,趁着叶叔挥刀招架的硬直,突然抽刀,直奔叶不悔背心而去!叶叔大急,高叫道:“哪里走!”却实际追之不及! 我藏在车后,眼见那鞑靼武士越来越近,右手不由得稳了稳匕首!心道虽然已经多年清洁工生涯,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与人直接刀兵相见!8步!5步!3步!1步!那鞑靼武士已经到了我身前,我微微半蹲,右腿猛蹬,借着腰腹力气,右臂持着离霜自右下至左上,向着鞑靼武士的脖颈挥去!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只是这身体!这速度!唉!尽人事吧! 这鞑靼武士也真是了得,他眼见刀光亮起,反应十分迅速!来不及挥刀格挡,他竟壮士断腕般,以右手腕横架我的匕首!“噗嗤”一声!他的右臂齐肘而断,却保住了性命! 只是这一刀彻底激发出他的凶性,扭腰挥拳,左手直向我太阳穴击打过来!我见一击不中,暗道该死!却也已经避无可避,拼了!我此时右臂挥出,匕首在前,招式已然用老了,抽刀已经绝对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我不退反进,借着身体的力量双手将匕首向前一送!这是匕首技法里一招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名为“玉碎”!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又是“噗嗤”一声,匕首及体!中了! 而我却也被鞑靼武士一拳打中头部,顿时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5.其说需自圆 悠悠醒转,已是第二天晌午,这真是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自从在东京破了身,最近总是不明所以的昏迷不醒,这样不好,我不喜欢。 照顾我的是燕珠,她双眼通红,看意思是哭过,又熬了夜。我刚要开口,她倒是先惊喜的叫了一声“爹爹,不悔哥,三哥醒了!” 随即车外传来叶不悔的声音:“三儿,你且休息,待头不晕了再到祖父这边说话。”听意思,他在替我们驾车,因为姨夫燕雷肩膀受了伤,此刻正在我对过的铺上休息,也只能是他代为驾车了。 听到我们说话,姨夫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表情竟然十分欣慰,全然不在乎肩头的伤一般,对我笑道:“三儿,你可好些了?” 听姨夫问起,我自顾自的检查了一下,还好,头有点儿晕,却不严重,于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答道:“我没事!姨夫,你的肩膀……” 姨夫哈哈笑了两声,忽然又“丝”的倒吸一口凉气,估计是笑的时候扯到了伤口。他咳嗽了两声,转身似乎也想坐起来,燕珠过去扶了他一把,他方才起身,坐在榻沿上,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盯着我看。我被他看的有些尴尬。开口问道:“怎么了?姨夫。”他却笑道:“三儿终于长大了!”说完竟眼眶发红,又道:“可惜你父亲未曾看到!” 虽然我明知,他说的父亲和我真正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却依然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我也不禁眼眶发红,嗓子里哽咽的难受,便也默不作声。 姨夫见我难过,首先岔开话题道:“昨日你用的匕首给我看看。” 闻言,我忽然想起离霜!我竟然忘了!这宝刀可不敢丢了!脸色剧变,急忙低头,双手到处摸索,却没找到!顿时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燕珠表妹见我着急,“噗嗤”笑了一声,揶揄道:“看你那吝啬鬼的样子!你那把破刀可不就在你枕下压着?” 闻言,我忙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索,果然有一把刀,抽出来一看,犀皮刀鞘,乌木刀柄,可不正是离霜!心头顿时大喜,脸上不觉得挂上喜色。 姨夫顿时也失笑出声:“三儿何时起如此迷恋兵刃?之前不是唯恐避之不及么?” 我窘迫之下,想起姨夫要看这刀,便调转刀身,双手将刀柄递给姨夫。 姨夫脸上喜色愈盛,心道这个顽劣孩儿突然竟如此懂事了。接过离霜,也不顾右肩疼痛,右手持鞘,左手反手将匕首拔出,看了一眼,脸色却变了一变。打量一番,将匕首插回鞘内,递回给我,面色凝重的说:“三儿,这离霜乃是叶公家传的宝物,出自琉球巧匠孟无铭之手,只怕千金难求。太过贵重,你怎么就受了?我看,还是还于叶公,这……这实在太过贵重了!” 我心中暗自点头,富贵不能淫,这位便宜姨夫倒也是条汉子!心中不免愈发敬重,点头正待要说话,突然有人揭开后帘进了车内,哈哈笑道:“都赠与三儿了,我岂能要回来?” 我扭头看去,却是叶公和叶叔父两人。我连忙起身让座,叶公坐在我身边,叶叔父则坐在姨夫一侧,二人只是看着我笑。 表妹见两位长辈进来,不好意思待在车里,学男孩做了个圈圈揖,便出去找她不悔哥聊天了。 开口的是叶叔父:“三儿,昨日你甚是勇敢,若不是你挺身而出,不悔孩儿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叶公也笑道:“我只道小三儿拿了刀壮胆,却不料真的救了不悔性命!幸甚!幸甚!区区一把刀,就送给小三儿!不许推辞!” 姨夫忙道:“千金之物,如何使得?” 叶叔父却说:“便是万金,赠与三儿也使得!身外之物罢了。我只是甚为奇怪,昨日三儿奇袭强敌,虽气力不济,用刀手法却十分老辣!若我不是自幼瞧着他长大,只看刀法,至少也有二十年火候!甚是奇异!甚是奇异!”看着我,叶叔父眼睛里透出难以理解的光芒,继续道:“难道,世上真有武学奇才一说?” 我心道奇才你妹啊!之前二十多年,要不是铃木……铃木叔叔逼着我学,我是真的不想碰这冷兵器。但他说,一个清洁工,若没有过硬看家本事,留下短板,必然活不久,我才咬牙学了冷兵器,二十年下来,却也精通三样近战冷兵器——匕首、短剑、弧刀,其中尤其以弧刀特长。叶叔父眼光倒是老辣,一眼看出我的底子!只是……我该如何解释突然会武的事情呢? 想了半天,心中定下个提纲,才慢慢开口道:“叶公、叔父,姨夫,孩儿有一事尚未禀报!” 叶公奇道:“但说无妨!” 我清清嗓子,按照自己琢磨的提纲胡诌道:“前几日病重之时,夜梦一道人对孩儿讲,他是五台山璇玑观历山道人,因前世有因果,特授我刀法,以备他日之用。我只道是个梦,却不料醒来后真个会了这兵刃!每每想来总是称奇!” 叶叔父闻言大喜道:“孩儿竟有此缘分!幸甚!你且将刀法演给我看!” 我知道他是真心替我高兴,便选了当初所学的一套基本刺杀匕法演绎给他看。这套匕法我浸淫了二十多年,当真是熟极而流。一套练完,估计也就三五分钟,姨夫看了只是感到欣慰,叶公和叶叔父却抚掌大叫:“妙!妙啊!” 不等我开口,叶叔父哈哈笑道:“这套匕法绵密之极!虽然失之狠辣,有损天和,却干练精到,颇为实用!” 叶公练武半生,也捻须道:“小三儿有此奇招,实为奇缘!只是……这套匕法做江湖拼斗足以,更长于刺杀,若于两军对垒之时,却显得小了。” 叶叔父却说:“三儿身子向来虚弱,大开大合的招式唐突练之未必有益,倒是先习练这精妙刀法,拓开筋骨,再做下步打算不迟!” 众人尽皆点头。叶叔父继续道:“只是方才所说,三儿身体孱弱,我当以家传体术相赠,以助健体强骨!” 我心中十分感动,这家人的真诚令我心暖非常,我也想回馈他们,便说道:“那道人还授予孩儿一套强体之术。”说完,我就把自幼学习的锻炼模式,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了一遍,希望对他们有所裨益。听完后,叶公与叶叔父哈哈大笑。叶公笑道:“小三儿啊!” 我囧!我不是小三儿!却也只能哭丧着脸应了声“哎!” 叶公捻须继续说道:“这套体术,实乃上等外功!练到高深境地,想必能骨劲肌强!但若与真正高手对敌,只怕后劲不足!儿啊!”说到这,他看着叶叔父说:“依我看,小三儿既有此机缘,且让他习练此体术,你再将我叶家家传柔息功渐渐传于他,助这孩儿更进一层,如何?” 叶叔父笑道:“早有此意!只是这孩子之前……”说完苦笑摇头。一车人都哈哈大笑,引得不悔与表妹在车外连连发问,何事大笑。我囧……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正好趁机解决,就开口道:“那道人还说,孩儿命里五行缺木,命孩儿改名启蓝,方可保前途无虞!” 叶公口中喃喃念着“启蓝”,掐指算了算,大喜道:“妙极!妙极!就叫启蓝!小三儿啊,你真是遇了高人!以后莫再道士长短的,当尊之为师父!另外,他日你当备厚礼,亲赴五台山,面师谢恩!便让不悔陪小三儿一起去吧!” 不等叔父答应,我连忙拒绝道:“万万不可!” 叶公奇道:“这却是为何?” 我把看过的武侠小说套路搬了出来:“我师父说,他与我这些,乃是还前世缘分,切不可去寻他,再乱了因果!” 叶公捻须沉吟道:“既如此,也有理。只是这道家先生看重缘分因果,倒似是佛门释家的言语。” 我连忙道:“想必也自有其因果吧!”心里却说,这些无良的小说写手,写的东西真不专业!骗稿费!真低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了。 一车人不明所以,倒是姨夫说道:“自古佛道是一家,诚如三儿所说,想必也是因果。以后,我们便叫你启蓝罢了。” 叶家父子都点头称善。 大喜!大喜啊!我简直要内牛满面,终于不用再当小三儿了! 6.逊功博青眼 前世,我是说,之前的那三十年,我一直活在狭小的世界里。对我而言,我的世界包括父亲的遗像、铃木叔叔和我自己。仇恨,训练,清理,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心思去接纳其他人、其他事,直到死。呵,应该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穿越到这里。 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是指原主人,他应该也死了吧,所以我们的灵魂才会重合,谁知道呢?忽然觉得好累,前世我做自己都那么稀里糊涂,难道穿越做了别人反而要认真负责么?前世我最重要的人,父亲早早离我而去,铃木叔叔似乎为了一些原因背叛了我,我自己也莫名来到这说不清的地方,我还应该认真对待这些吗?这种哲学问题根本就是我最讨厌的好吗? 一车人都在热烈的议论着什么,似乎都是关于“我”的一些陈年旧事,比如偷懒装病不去书塾被先生罚跪啦,馋嘴偷吃冷饺子一夜三吐啦,如此这般,总之没什么好事,他们说的高兴,唯独议论的中心——我本人此刻已神游物外,对他们抛来的问题也只是唯唯诺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个曾经的逗比梗此刻正深深的困扰着我。似乎是看出我有些走神,叶叔父在一个话题结束后说道:“三儿......嗯,启蓝啊,昨日你手刃的鞑靼人,乃是异族的勇士,有名的猾徒,朝廷追捕良久而未得,昨日你立了大功!方才解粮长官叶大人着人来言,待你醒转后务必去见他,必有重赏!我看你尚未恢复,且再将息,正午时,我带你与不悔再行前往吧。” 我有些心神不属的“哦”了一声,见叶公和叔父要走,方才回过神来,觉得这家人对自己是真好,无论是不是我本人,这份感情都难能可贵,怕凉了他们心,连忙解释道:“叶祖父,叔父,启蓝昨日遭受重击,此刻仍觉眩晕,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一车人愣了愣,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囧!这些话根本就不好笑好伐?为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笑?我的操作不对吗? 笑了良久,叶公喘息道:“病的好!病的妙!若每一病都能开窍增智,我情愿你多病几次!”叶叔父笑的呛着了,也是只点头。姨夫笑了半天,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却仍然忍不住笑的说:“病还是免了,启蓝已经顿悟了,只愿他平安健康。” 众人散了,燕珠回了车内,很是奇异的看了我几眼,方才服侍姨夫歇下。我说了这半天话,却并不合我心情,心里十分气闷,就掀帘下了车。 车队还是逶迤的前行着,燕赵大地的九月真是秋高气爽,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在头雁的带领下向南迁徙,我看了看最后那只最小的,那就是我吧。来到这里,或许随波逐流是最好的选择吧。正在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叫我,转头去看,却是叶不悔。 只见他坐在车夫的位置,正回头看着我,朝我招手。这小伙子豁达干练,倒不惹人烦。 我笑了笑,走过去,跳上车,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他先谢了昨日相救一事,我耍赖皮胡扯了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一时间皆大欢喜,接着便扯起了武学一事,对我梦入神机一事他极为欢喜,对我所学刀法的评论也大抵与其父相当。他本人走的是硬桥硬马的刚强路子,但对这种小巧功夫却十分眼热,我理解,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便答应等我练熟了,择机交给他,又是皆大欢喜。从没发现我这么擅长哄孩子...... 转眼到了正午,整个车队结阵休息,生火造饭。我本是伙夫,但既然已经伤了,就不用再动手,燕珠拿出干粮,弄了些疙瘩汤,大家胡乱吃了一口果腹,叔父便带着我和不悔去了行营大帐。一路上,民夫各自吃饭不必多说,我认真观察这些明军,倒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么潦倒落魄,行为举止颇为有度,精神也算饱满,看来戚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会儿功夫,我们已到了行营帐前,哨兵问明来意,上下打量我们几眼,神态竟颇为客气,看来上级已经有所交代,也不多费口舌,就带我们到了中间的车里。 营官叶大人年约三十六、七,紫棠色的面皮,中等身材,三缕微髯,目光如电。听手下通报,是昨日手刃贼首的壮士来了,便起身出账迎接,态度是十分诚恳的。我心中纳闷,这样一只军队,怎么会在几十年后败给蛮夷的女真人?看来上层建筑真的更重要啊。 分宾主坐定,叶营官也不墨迹,直接说道:“我乃戚都督帐下营官叶思忠。国有大战,勇士多起于草莽,实乃国家之幸,朝廷之福。不知哪位是手刃了鞑靼人哲别的勇士?” 叶思忠?这名字我似乎记得……啊,是了,他是叶大正之子,学者叶由庚嫡曾孙。他父亲以布衣入太学,与时任参将的戚继光相识后,随戚继光到福建平倭。部队到达福清林墩地面,遭遇倭寇,叶思忠杀敌1人,俘虏12人。后相继收复兴化、平海、政和、寿宁等地,救回民众2000多人。 后来叶大正战死,叶思忠一直随戚继光南征北战,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将军。前世……姑且这么说吧,我不论作为生我的华夏人,还是作为养我的东瀛人,对华夏史上关公、岳飞、戚继光都是极其敬仰的,对其生平重将也多有关注,没想到竟遇上他。 却听叶叔父拱手道:“大人,贼首乃我外甥孙启蓝手刃,从贼为犬子叶无悔所诛。”听意思,叶叔父是要把功劳全让给我们。但这绝不是我的初衷,绝非我所愿啊。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叶思忠听了微微一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兄弟看似瘦弱,倒是干大事业的人物。孙兄弟,你怎么说?” 我不答反问:“众人射鹿,甲连射中三箭,伤鹿奔走流血,气息奄奄时乙射中鹿后腿,鹿遂卒。大人,依您之见,此鹿当为何人所有?” 叶思忠大感有趣,笑道:“乙得后腿,甲得余鹿。” 我向他拱手道:“谢大人赐后腿之德!” 叶思忠哈哈大笑,却扭头望向叔父问道:“您也姓叶?” 叔父应道:“正是。” 叶思忠又问:“不知您祖籍何处?” 叔父答道:“自家父起,举家住在蓬莱。祖上却在江浙生活。” 叶思忠惊喜再问:“可有族谱考究?” 叔父思考片刻方答道:“曾祖父入谱时,用一个德字。” 叶思忠也思考片刻,起身对叔父拱手道:“既是如此,你我当是同辈。小弟今年三十有三,不知兄长贵庚?” 我心说话,这哥哥看起来真心显老,说他四十我都信啊!上一世我都三十了,那皮肤,啧啧,还是现代好啊! 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姨夫客气道:“还有如此机缘?那愚兄痴长七岁!” 叶思忠闻言,当场和叔父用本家兄弟之礼见了方才落座。我心中不免感叹,古人真的重情重义。只问血缘,不问出身,也许也是因人而异吧。 却听叶思忠继续道:“兄长,你我既以兄弟相见,我便直说。诚如孙贤侄所言,论功行赏当公允公道。昨日之事愚弟已清楚,主功在兄长,次功在二位贤侄。依大明律,斩敌百夫长者,可擢升百夫长。但兄长未有军职,若不嫌弃,依律可由队长做起。内侄可任伍长。至于孙贤侄,你有何要求?”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心想,我要回去,回现代,我要回去弄清楚发生的一切!你给的了我吗?别的我没兴趣。学武是为了自保,却无心当什么劳什子军官劳神卖命,当即应道:“愿将我的功劳折给兄长叶不悔!” 不悔急道:“那如何使得?万万不可!” 叶思忠点头道:“居功而不自傲,这份胸襟值得感佩。你可会写字?” 我心想,写字自然是会的,幸亏我长在东瀛,学写汉语也学的繁体,要是在华夏学了简体就尴尬了。于是答道:“略懂。” 叶思忠又问:“可会算数?” 我撇撇嘴答道:“算数可以,算账不会。” 叶思忠哈哈大笑道:“放心,账交给你我可不放心。明日起你便来我营里任书记吧。” 就这样,叔父和义兄成了队长,而我则莫名其妙的成了戚继光麾下辎重营的书记员。 这逗比的命运。 7.神秘的黑影 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规律的生活。每天早上去营部点卯,有事就写写画画几笔,没事就跑去训练,实际上,作为那个时候的部队哪有什么文字材料,转一圈混个脸熟,也就没事儿了。营里其他人见我年纪小,好吧,我承认和以前相比我现在的确是小鲜肉,所以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交给我,众人知道我很是“谦逊”,对我也是格外照顾。嗯,这样美丽的误会,我就别解释了。 训练的内容,就是以我前世的基础训练为主,当务之急,是要恢复我的身体状态! 在学武方面,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那就是总认为只要招数越精妙,武艺就越高,实际不是。无论哪个层次的武者,作为一切武技的基础,最重要的,是体力。所以,我现在不求什么武技,一门心思练体力。 半个月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广宁,也就是现在的锦州。这里因为纬度较高,气候已经比较寒冷,但有了固定的住所,肯定要比每天住在车上舒服。 于是我的体能训练抓的越发紧了。到立冬时,我练了恰好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我磨破了三双鞋,手套两双。燕珠表妹给我做的沙绑腿也是一再加大。叔父和叶公都为我的毅力咋舌,多次说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我就是换人了,可我就是不说~姨夫却不多说话,只是让表妹在军营伙食的基础上,给我开小灶加强营养。 军营那边,其他部队都出去秋练了,也没什么新人,我就每天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大家也越发混的熟了。我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横滨,每天在公司里跟大家嘻嘻哈哈干业务,回家就拼命锻炼自己,那时候就是这么单纯而愉悦啊! 年底前,其他部队外训回来了,营院里一下子热闹不已。但和我似乎没什么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过我的日子。不过叶营官私下找过我,说现在人多了,稍微注意点儿,别让人说辎重营的书记快活如神仙。我……表示知道了。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把白天工作时间的户外训练调整到晚上,白天把自己圈在军帐里做力量训练。 一晃到了元旦。这一夜营里加餐,除了哨兵,其他人都喝了酒。我对这种低度粮食酒兴趣不大,端了端杯子,就溜出去做我的训练了。随着体能越来越好,我的强度也越来越大,开始每天跑小圈,现在每天要跑大圈,会路过营区所有的建筑。不知为何,今晚我状态格外好,一圈跑完,又跑一圈。 而第二圈跑到后院营牢时,眼角余光一瞥,突然觉得不对!牢房门口居然没有哨兵!清洁工的本能瞬间放大到极限!怕打草惊蛇,我没有急于示警,决定先一探究竟! 摸出离霜,反握在手里,解下腿上的沙袋,果然轻巧许多!我一个箭步冲到墙边,背脊紧贴着墙壁,悄无声息的向牢内探去。 一进门,就看到瘫软在墙边的两名警卫,我悄悄摸过去,伸手试了试鼻息,嗯,没死,看来是打晕了,里面的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继续往里潜行,牢里静悄悄的,本来就没什么人,好像就前几天大军回来时带回一个什么奸细。不关我的事,我就没操心,现在看来来头不小啊!不过我记得,那奸细是关在甲三牢里,于是我径直朝那边潜行过去! 拐过前面的拐角,就是甲牢,第三间就是关押奸细的房子,隐隐约约我听到一些响动,仿佛是撬锁的声音。依大明律,牢头不拿牢门钥匙,要提人,必须主管犯人的部门和牢头一起方可。这个来救人的主不清楚门道啊!技术含量真低!就那么个破锁子,捯饬那么久还没结果,还敢来救人?啧啧。我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个黑影跟铁将军作斗争,听声音,几次已经快捅开了,他却没扭对方向,又错过了机会。这个笨贼!我心想,真是图样图森破。 看了十分钟,剧情还是那个剧情,我有些不耐烦了,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呢!于是,我继续向着黑影的方向潜过去,我决心打晕他,交给营官审问。却不料,我的潜行意识没有退步,身体却跟不上,抬脚的时候高度不够,起步时脚尖在地上微微蹭了一下! 那黑影撬锁不行,感官倒是极其警觉!只见他耳朵微微一动,察觉了我的存在,看也不看就朝我的方向一挥手!我认识这个动作,因为我也熟练的很!看手法居然是个高手!于是我也看都不看的就地一滚!只听“当”的一声,一枚暗器贴着我的头顶钉在身后的牢门上!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力度好大!大意了!我不是从前的我,他也不是我认识的他!太冒失了! 只见那黑影一击不中,闪电般向我扑来!看动作,他的身手相当敏捷!被他缠住绝难脱身!心思电转,我起身时左手结结实实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就在他靠近我到一米左右时,我猛的将手中的土向他脸上一扬,口中高喊:“有刺客!”身体却急忙向后退却! 那黑影没料到我会出此损招,差点儿被眯了眼睛,等擦干净脸上的土,我已经在三丈开外!又见我高喊,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机会救人,便狠狠瞪了我一眼,朝我又一挥手臂!我以为他又扔暗器,暗骂无耻的同时猛的向左一躲,却不料他只是虚招,见我无力追赶,那黑影一个纵身,便穿窗而去! 我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片刻后,一队哨兵便已赶至,我知道肯定追不上,但还是指明了那人逃遁的方向。待叶思忠赶来时,我已经从甲牢的牢门上拔下了那只暗器! 那是一只苦无。 这是东瀛忍者的东东啊。我把苦无递给叶思忠,简单说了情况,他点点头,拿着苦无所有所思,我就定定的立在那儿,等他说话。片刻,叶思忠突然笑着说:“知道你勤力,跑你的步去吧!一个时辰后到营部大帐来!”说完调头走了。 我耸耸肩,管他呢,先跑步。刚才一激动,这会儿肾上腺素狂涌,我蒙头又跑了两大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拖着脚步去了中军大帐。 霍!居然全在!中军大帐里,把总以上的军官悉数在列,见我进来,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几个最熟悉的年轻军官还对我投来了愉快的笑容。我眨了眨眼,引起一阵低笑声时,我已站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落。 “启蓝,你过来。”叶思忠叫道。 我应诺一声,走到他的桌前站好,叶思忠非常郑重的看着我说:“你把方才的情况再讲一遍。” 我大感无趣,都是清楚的事情好伐?但老大开口,我只能又讲一遍,其中还添油加醋的把笨贼开锁不利的事说了半天,整个大帐笑成一片。 “肃静!”叶思忠怒了:“军帐里岂容你嬉笑打闹?拉出去,丈责二十!当值军官王双丈责四十!” 啊!要打我啊!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这不是叶思忠的办事作风!有蹊跷!他这样要演戏给谁看?好吧,你要演,我便配合你! 于是我大呼冤枉,一边挨打,我一边大喊大叫,什么我是忠臣该重奖啦,昏人让功臣错吃棍子啦,营官有眼无珠之类啦的浑话,整个营帐里尽是尽力忍耐的笑声。 打完棍子,我和当值军官又被拖进帐篷,叶思忠指着我们叫道:“戴罪之人,还敢辱骂本官?即日起,你二人夺去原职,就给我定定的看着牢房!出了一点差错,我唯你们是问!叉出去!” 我们二人被拖死狗似的扔出了营帐,里面又是一阵笑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既然你要当周瑜,我便当一回黄盖吧! 8.奇货确可居 之前带回来关押在牢里的奸细来自东瀛,但具体来自哪只势力仍然未知。根据我对东瀛文化的认知水平,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名在探子被抓后会进行营救。他们只会做两种选择:一、不承认,让探子自生自灭。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掌握着探子的父母子女,你敢泄密,呵呵。或者探子本身根本就是孤儿,谁在乎呢。二、派人来,灭口。绝对没有第三种可能。而且,从上次那个黑衣人的行动风格来看,不像是有组织的营救,更类似于个人施救,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我和另外那个倒霉蛋儿王双第二天一早就把铺盖卷搬到了牢门口的卫兵室。如叶营官所愿,对这项待遇,我表达了极大的不满。表达的方式主要有三个渠道:一、发牢骚。二、消极怠工。三、打骂体罚那个奸细。这些不太合适的行为我其实做的很还算小心,但是因为我年轻嘛,还是有一些人看到了我的种种不恰当作为。 比如第一天,我饿了那奸细一天,开始他还比较硬气,可到了第二天,实在饿的不行,天气又冷,他就开始破口大骂。无非就是东瀛的一些乡间俚语骂人话,我都听得懂,但我就是不说~听口音应该是伊贺一带的方言,还夹杂了很多威胁的话在里面。听他骂了半天,我大概有了底子,于是赏了他口饭吃。 第三天,我又故意扔给他些臭鱼烂虾,那小子看也没看,囫囵就吃了,我一高兴,把这个有意思的玩法跟几个同龄的军人说了,这几个家伙都笑着说我缺损,但谁在乎呢?不就图个乐子么。第四天,我打了他几鞭子后告诉他,再不交代,就扒了他的皮。这句话我是用汉语大声吼出来的。估计这小子听不懂,但该听懂的人却一定听懂了。如此种种,就不一一详述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第五天夜里,我和王双换了班,准备回去休息,走之前再三叮嘱他一定提高警惕。因为这天夜里乌云密布,夜黑风高,我有预感,今晚肯定不会很太平。 果然,三更天刚过,牢门外面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猫叫。躺在被窝里的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大冬天的,谁家的猫这么精神?还叫的这么标准,话说这是猫儿们的普通话么?我眯上眼,为了让他放心,还破例打起了呼噜。 透过卫兵室的铁栅栏,我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翻进了院墙,摸到卫兵室门口时,拿着根细管子伸进卫兵室,悄无声息的吹进来一股青烟。嗯,手段不错!还知道先把我整的睡踏实喽!我裹在被窝里,不动声色的用口水打湿被子一角,捂住了口鼻,却假装被药倒,睡得悄无声息。 那黑影见我着了道儿,便大起胆子来,我眯眼看着他出溜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声闷哼,我知道,王兄弟又被打晕了。可我并不担心,这个营救者没有杀心——上次的苦无我查验过了,没有喂毒,这在苦无使用记录里很罕见,除非他并不想杀人。所以我虽然安排了一些节目,但也都不致命。 果然,不出十秒钟,里面传来一声痛苦至极的压抑呐喊——呵呵,钉板上都是两寸半长的钉子,穿着草鞋踩上去一定不好受吧!按照我插钉子的密度,这只脚上应该至少有三到四个透明窟窿眼儿,同情!我在被窝里几乎忍不住要笑喷了!但职业素养还是让我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倒霉孩子估计伤的不轻,站那儿半天没挪窝。过了好一阵子,才忍着疼开始移动。于是我忍着笑继续看好戏。 那黑影中招后小心多了,但客观的说,我作为最优秀的清洁工,特别擅长侦查机关,自然也就特别擅长布置机关。果然,十秒钟后,里面又是一声极端压抑的惨叫——抱歉,忘了告诉你,门锁和周围的栏杆上油漆未干,粘着手很疼吧!当然里面还掺和了一些其他佐料,体感更佳哦! 估计是那家伙实在疼的受不了,又感觉特殊情况实在太多,确实没机会营救狱中之人,便自然的萌生了去意。我也不拦着他,任他一扭一扭的离开牢门,艰难的翻墙出去。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这些天撒网,今天终于要收网捕鱼了!出了牢门,我在牢门左边的小角门上敲了三下,片刻角门便无声无息的开了,两个身影默默站到了我身边。我也不做声,带头就走,他俩就跟着我。还有两个身影默默往营房方向去了。 翻墙出去,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循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向前,实在看不清时,就闻闻空气中的油漆味,向味道浓郁的方向走就对了。一路追出去十里地,终于在一座破落的土地庙里找到了目标! 对了,忘了说一件事,我这个人很记仇,刚才你吹蒙汗药给我,那我一定要报复回去的。所以顺理成章,十分钟后,这个倒霉孩子被我们用冷水泼醒的时候,双手双脚已经被捆的结结实实了。 他瞪着我不说话,我也笑着不着急说话,从地上捡起他的忍刀,嗯,标准的忍刀,成色中等偏上,看意思应该是个中忍。这小子年龄不大,估计也就17岁上下,这个年龄能成为中忍,说明很有潜力。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这一夜煎熬,让他气色很是不好。 我笑了笑,也不着急,也不打他,而是又捡起他的行李,打开看了看,无非是些散碎银两、生活用品和忍术用具。这小子在两个我带来的打手面前表现得十分硬气,直到我突然用日语问他:“百地三太夫是你的头目吧!” 那小子明显吓了一跳,失口用日语答道:“你……你怎么知道?”说完,显得异常后悔,神情仓皇,以他的年龄我看不像是作伪。 我点点头,又不做声了,这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压力。之前我不说话,他可以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当我一句话扎透他的身份,他就以为我成竹在胸,因为我笑的云淡风轻,根本不着急。 “你们为什么要抓走合生丸?他并不是奸细!”这小子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大声问到。 我知道,他已经输了,于是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让我的脸略高于他的脸,微笑着问他:“说他的全名”。 这小子却不肯轻易认输,偏过头,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关,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我笑了笑,不做声,突然一把拉开他的领子。他以为我要打他,眼睛闭的更紧了。而我却不是这么想,我只是看看他的内衬领子上写着啥。果然,绣着“くき”,也就是——九鬼,一些年轻的忍者喜欢在衣领上绣上姓氏,其实就相当于铭牌吧,这属于禁忌和叛逆情绪的产物,所以老忍者一般不这么做,因为他们明白,忍者不需要铭牌,死了,就像烟散了,没有人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会给你树碑立传。 我放开他的领子,突然问道:“九鬼嘉隆是你什么人?” 这小子彻底变色了,他惊问道:“你到底是谁?是羽柴家派来杀我们的吗?” 我知道,我又赌对了。我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在我这你什么都隐瞒不了,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如何安排你的生死。所以,说吧。我在等。” 于是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被抓住的倒霉蛋真名叫百地丹波合生,是伊贺忍者集团现代目首领百地三太夫——也就是被称为伊贺“三上忍”之一的百地家忍者的领导者的私生子,唯一的后代。 1579年第一次伊贺之乱后伊贺众虽然抵御住了织田家的猛攻,但却元气大伤,百地三太夫身为伊贺众的领导者,这时有个私心,便送唯一留存的后代出海,求一条生路。 本来准备下南洋,那定然是什么事都没有,但合生那小子一心仰慕唐人文化,想来附庸个风雅,结果因为语言不通,被当做奸细抓了……同情他一分钟。这忠义忍者哥们儿名叫九鬼政孝,是倒霉蛋儿唯一的保护者,负责秘密送他到南洋。在倒霉蛋儿被抓之后,多方营救未果,还搭进去不少银两,走投无路之际落到了我手里。 遇到我,也算是你的造化吧。我心中暗道。 9.我要的正义 “这么说,你相信他并不是探子?”营帐里,叶思忠笑眯眯的问我。 “正是。”我也笑着答道。 “理由呢?”叶思忠又问。 我向他详细叙述了来龙去脉,包括审问九鬼政孝的情况,回来突审百地丹波合生的情况,以及我的判断。完全是事实,没有加入一丝一毫的杜撰成分,所以我断定,他并不是奸细。对我这么熟悉东瀛语言,又如此了解东瀛内幕一事,叶思忠十分感兴趣。我告诉他,先父死于倭寇之手,我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相信了我的理由。 “所以呢?你认为应该放了他?”叶思忠还是笑着说。 “正是。”我也还是笑着答道。 “真实的理由呢?”他的笑容不减:“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正义。” “我就是为了正义。”我知道糊弄不了这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只能说实话:“是我要的正义。” “具体说说。”他很有兴趣。 我看着叶思忠,微笑着,用这种方式让他相信我的真诚,两分钟后,我突然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他:“首辅百年后,何人可以继之?”这句话放在当时,绝对是诛心之语,但我相信他是聪明人,可以听懂我在说什么。 叶思忠终于不笑了,他很愤怒,想要大声责骂我,右手甚至搭在了刀柄上。但是看到我诚恳的笑容,他心中忽然一动。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开始顺着我的话往后思考,良久后问道:“退路?这就是你不肯从军的理由?” 我点头。不说话。 他明显有些颓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你说一句,他就知道后面的。 “可是,戚大人声名显赫、战功卓著,即使没有首辅……”本来他还想说服自己,却忽然想起当年首辅丧父、圣上夺情之前,为了防止戚大人担惊受怕,首辅特意写给戚大人安抚信,告诉戚大人自己已经安排了门生梁梦龙来本地掌权一事,顿时连辩驳的勇气都彻底失去了,变成有些茫然的问我:“首辅正值壮年,如何便去了?何况朝廷……朝廷也是念旧的吧!”语气已然十分不肯定。 “大人当知海狗一身都是宝吧!”我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的意志——海狗就是海豹,男人们捉住这种动物,用它的宝贝做什么用,男人们都有数。戚大人送此特产给首辅,叶思忠是知道的。尽管他明白这是形势所迫,确实为戚家军争取到了信任、时间和空间,但他心里并不苟同这种做法。于是,他最后给了我一句话:“找个恰当的理由,放人吧。” 恰当的理由两天后出现了——来自日本堺町的商团越后屋带着一批货物和使者出现在军营门口,他们说明了来意,一则大明并不禁止与东瀛通商,他们是商人,为了表达友谊,三日内所有商品折价甩卖。二则前几日商团的法定继承人来此地打前站,被当做奸细误抓了,故请求开恩放人,商团愿纳贡为质。 于是,一场军事上的误会就以商业合作的模式解决了。毕竟,留着一个不知所谓的东瀛人没啥用,而换来了大量军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不是么。 百地丹波合生走了,千恩万谢的走了。我并不关心这个,而是关心九鬼政孝接下来带给我的三句话。 “百地丹波守”——嗯,就是百地三太夫的职务名称——“对您表示极大的敬意,伊贺众对您永远敞开大门!” 对这句话我并不太热衷,我知道的,明年,也就是1581年,在第一次伊贺之乱中战败的织田信长大为震怒,经周密布署后率军向伊贺再次发起了进攻。 四万余人的织田军多路进击,一举突破了伊贺方面的防线。随即伊贺全域孽火熊熊,民宅神社、寺院山林皆成灰烬,虽然伊贺忍者神出鬼没,男女百姓拼死抗战、以血换血,但这次大乱最大规模的战役——柏原城攻防战之后,百地三太夫最终去向就成了一个谜。 在这一战中,百地三太夫率领武士、下忍及百姓共计一千七百余人,誓死抗击织田方面的进攻,战况十分激烈。有人说,经过力战,百地守军最终不敌人数众多的织田军,柏源城被攻破,城内守军全部阵亡,其中就有百地三太夫。也有人说,百地三太夫逃到了纪州,活到了1595年。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他的承诺对我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要的是现实利益。所以,我更看重他的下一句话。 “我,九鬼政孝,伊贺中忍,率领五名下忍,向您效忠!”他继续说到,继而用忍者大礼跪拜于前,后面还有三男两女,共五名下忍一并跪拜于地。 我相信他们的效忠,忍者这个群族很奇怪,他们似乎没有个人思维,但却极有信仰。他们说效忠,就一定至死不渝。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效忠。而且我知道,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近乎于先知的能力,在九鬼政孝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敬畏,事实证明,这种敬畏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深。 “主上!”九鬼政孝已经变了称呼,我打断了他,这样的称呼会给我带来麻烦——因为我现在并没有相应的实力,我告诉他,以后他和其他下忍一律称呼我——先生。而这个称呼,也伴随了他们日后几十年余生。 “先生!”九鬼政孝很明事理,马上改了口:“百地头目还有一件礼物送给您!”于是,我看到了我要的伊贺忍法概略拓本。这本是不传之秘,但百地三太夫深知,自己的伊贺众前途已尽,给我忍术概略拓本也算留条香火。我自己用处不算太大,但是我已经有了六名忍者手下,对他们却是极有用的。 最后,是一件意外之喜——“前次伊贺众接到委托,盗取了伊达家宝刀——影秀,但委托者为织田家,目前双方交战,合同作废,故百地头目将此刀赠给您,作为友谊的象征。” 哦!我马上接过来,拔刀细看,前世苦练弧刀,却苦于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我知道,这是伊达政宗的佩刀,又名“鞍斩”,据说历史上,就在几年后丰臣秀吉侵朝时,伊达政宗曾用此刀一次斩断了一人一马!绝对是好刀!也绝对适合我用!我不由大喜!百地三太夫留着这把刀只是多了一件陪葬品,给了我,却不一定什么时候是个因果。聪明人! 另有纹银500两谢礼。我留下100两,其余交给九鬼政孝,让他们做活动资金。 安排九鬼政孝他们到土地庙暂住,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我给九鬼政孝安排了一件长期任务,那就是,从现在起,打通一条稳定的、随时可用的、到东瀛的退路。他领命去了。 奸细一事到此就基本解决了,军营里低价购得大批特殊给养——比如梅酒,就颇受官兵欢迎,故而一时全营欢腾雀跃,毕竟大明闭关锁国多年,这种舶来品并不常见。叶思忠上报此事后,我因处事有功还被略微升了职——由文书擢升为管事。实际上,管事根本不管事,也就是好听些、俸禄高一些罢了。可谁又在乎呢? 这件事还有一个尾巴,那就是当初还抓住一个内奸,这也是叶思忠与我上演苦肉计的根本原因。那天晚上,我带着两人去追捕九鬼之时,有另两人去了营区,在封闭的地方有指向性的抓人并不难,所以很快就抓到了贪小利、坏大事的内奸卢泽平。 当这个人被带到帐前时,他一口咬定自己没做——尽管被抓了现行。当时九鬼政孝用纹银50两,从作为值日官的卢泽平这里两次换来守卫空虚的信息,他也作为内应出现,当晚学猫叫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留在军营里绝对是一件令人寝食难安的事,因为军营最讲忠诚,而他没有这种东西,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出卖你,直到你死为止。 依大明律,通敌当斩,亲属还要连坐。但处理时却发现,阻力太大了——原因很简单,这小子的父亲居然就是相邻州府的太守!在明朝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武官得罪了掌权文官,绝对让你没有立锥之地,绝对混不下去!所以尽管这小子在公堂上大吵大闹,在座的人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暂且关押,容后再议了。 晚上就寝后,我悄悄来到叶思忠的军帐。他知道我会来,于是在等我。 “你要活的?还是死的?”我笑着问他。 从百地丹波合生的事之后,叶思忠知道,我有办这事的能力,绝对有,所以说话也简单直接了很多。“他不死,不足以平群愤。”他说。 “好,那就放了他。”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熊熊的火焰。我知道,这是他的自尊心和现实在天人交战。 “他一定会死。”我再次承诺。 叶思忠定定的看着我,良久,点了点头。 10.正义不缺席 卢泽平被放了,因为经过审问,发现属于误会。鉴于此,为了表示歉意,营里还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他可以回家探亲。实际上,这无异于向他的太守爸爸低头,尽管大家都理解,但却无人心中不愤懑。 我当然记得给叶思忠的承诺,但我不可能亲自动手,至少明面上不能。于是我在卢泽平走后第三天夜里,给九鬼政孝安排了一个任务…… 当然,不是去杀卢泽平。我是个有涵养的人,我只是让九鬼政孝去关心他一下,看看他起居如何,饮食惯否,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关心和帮助的地方。嗯,就是如此。 第八天夜里,我屋子窗外传来几声鼠唤,啧啧,叫的好逼真。我推开窗户,两个人窜了进来,正是九鬼政孝和那个名叫鸢的女性下忍。二人对我施了礼,九鬼政孝开口道:“先生,查清楚了。” 我点点头,指着鸢说:“你来说。”其实九鬼肯定更清楚,因为这小子头脑灵活、相当精明强干,我只是想考察下其他下属的实力。 鸢又行了一礼,方才道:“先生,我们观察了目标五天,他每日生活相当不规律,吃喝用度皆十分随意,下手处不多。但有一个情况很固定——他日日要骑马出城,往西山那边游玩。”说完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问她:“玩什么?” 鸢有些不好意思,喃喃了几句,我看了看她,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还算俊秀,身材也有了一定的起伏,看来百地三太夫选人上很有心啊……九鬼政孝瞪了她一眼,只听她接着说:“他总是带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到山上野地里去……去……”说着说着,便脸色大红。 呦呵!我不禁感到十分有兴趣,这哥们儿还很潮流嘛!东京现在就那么热了吗?啧啧。我饶有兴趣的问鸢:“他们都怎么玩?” 鸢叩头倒地,却是不做声。我知道,这对一个小姑娘还是有些太刺激了,可这样调戏她真的蛮有意思啊!哈哈。九鬼政孝见状,只得接口道:“总之,总之就是胡天胡地罢了!”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西山地形如何?” 鸢抬起头来,努力恢复了平静,侃侃而谈道:“山石嶙峋,却不甚高,唯有两处转弯颇急,山势也很陡峭!” 我心道不错,这姑娘还是有一手,值得培养,便接着问:“他骑术如何?” 鸢答道:“三流骑术,还特别喜欢逞能,总是一骑当先!”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构想,沉默片刻,我低声对他们道:“这两日,让别人去盯着,你们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 听到我要的东西,鸢脸上更红,九鬼政孝表情却十分古怪。领命要走时,鸢突然低声道:“先生!需要我留下来服侍您吗?” 我正喝水,听到这话,“扑”的喷了出来!肯定是刚才我要的东西让他们会意错了。我清了清嗓子,拉下脸来道:“你?再过个三五年吧!我对柴火妞没兴趣!” 九鬼政孝憋着笑,脸色涨得通红,鸢完全不敢抬头,两人就这么凌乱的去了。我整理了一下衣装,躺下就准备睡了,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丫的,装正人君子还是要付出代价啊!一直翻滚了半天方才睡着,一夜里做梦,这梦……总之你懂的。 第三天夜里,九鬼政孝和鸢又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我要的东西。我打开闻了闻,舔了一点点,便认可了他们的准备工作,同时起身道:“走!” 我们三人随即穿窗而出,翻墙到了院外,一路向西山方向奔跑而去。跑出五里地,名叫砂的男性下忍牵着三匹马在指定的地方侯着。我们三人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我们到了西山,岚和墨在此侯着,我们到了之前所说的那个地势险峻的位置。 这是个陡坡,从城里出来往西山去的方向是下坡,大概有25度左右,到坡底急转弯处,大概有30度的坡度!转弯很急,是个130度左右的急转弯,赛车时这个弯子属于hard left,一般高手都是甩尾通过。路两旁是灌木丛,相当茂密。我看了看,和我想的差不多。就叫过几人,如此这般交代了。几人越听,脸色越是古怪,但听到最后,却无不服气。 我和九鬼政孝调头回去了,三名下忍则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准备。路上我问九鬼政孝,还有一个叫夙的下忍去了哪里?他回答说去了东瀛,去联系一条商路。我哦了一声,动作还挺快。 到了接头地点,砂牵马去了,我和九鬼跑了一阵,回到营地,我翻墙回去,九鬼自行礼去了。 第二天无话。 第三天上午,军营里突然炸了锅,人们口口相传,说昨日卢泽平巡山游玩之际,马匹受惊,他连人带马摔下山崖,死状极惨!还顺便揭露了他聚众行那不雅之事的丑闻。据说卢家甚感丢人,拒不发丧,甚至不准卢泽平入祖坟!一时间人心大悦,都说这恶人啊,人不收天收! 叶思忠帐中,他笑着凝视我良久,问道:“我着人盯着你,你日日都在营里,到底怎么做到的?” 我也笑道:“商业机密。” 叶思忠大奇:“商业?” 我耸耸肩,笑了笑。 叶思忠想了片刻,正色道:“罢了,此事勿再提起。只是我思索良久,以你的能力心智,完全可以堪当栋梁,你何不揭下伪装,放手一搏?戚都督天下奇才,必不负你平生所学啊!” 我也想了想,才用手向上指着说:“我不是不信戚都督,我是不信这天啊!” 叶思忠想了片刻,叹息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但你绝不可做那不义之事!” 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叶思忠愣了良久,又点点头道:“我信你!日后……日后定还有需你出手之处!” 我没做声,笑了笑,对他伸出右手,拇指食指来回搓了搓。叶思忠大奇道:“这是何意?” 我淡淡吐出两个字:“生意!” 叶思忠抓起砚台向我掷来,笑骂道:“还敢跟本官要钱!当心我寻个由头杖毙了你!” 我轻轻接过砚台,看了看道:“凡品,不够。” 叶思忠大叫:“滚吧!” 我行礼,正准备滚,他却开口叫住了我,想了想道:“除夕前,戚都督要来巡视,我会推荐你。至于如何打算,看你自己。”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做了个给钱的手势。 在佩剑飞出来之前,我赶紧滚了。 夜里,九鬼政孝和夙来找我,夙汇报了联系商路的事,九州、四国包括本州堺等地几家商户都有意合作,我们提供关防通道,他们提供商品渠道,利润对半开。 我沉思了一下,告诉他们,利润可以再让,但一定要可靠。夙表示明白。毕竟,我要的不是钱,而是活路。想了想,我说等渠道畅通,可以让叶公和姨夫主导。毕竟,路要先留给自己人…… 另外,我还给九鬼政孝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他们几人要加紧训练忍术,而我也把伊贺忍术概略拓本正式授给了他,对一个忍者来说,这几乎相当于再生再造,是最大的成全!九鬼政孝磕头至鲜血四溅,我让他起来,提了三点要求。 第一,他作为头目,尽快练好自身和所部五人,两年内,他必须达到上忍水平,其余五人必须达到中忍。这个要求很高,但九鬼表示,誓死达标!同时,还要他们学习汉语,不求闻达于诸人,能读能写即可。其实那个年代,东瀛的文化人都以能讲汉语、写汉诗为荣,这些忍者受教育不够,但也多少懂一些,学起来难度不大。 第二,着他返回东瀛,趁各个忍者据点被摧毁时,吸收年轻可靠的新血。不必太多,但必须可靠。九鬼政孝表示,他有渠道,目前就有流浪忍者,信的过的。我点头由他去办。 第三,我要他着手建立我们自己的情报网,也可以兼顾其他业务,比如,我们这次的动作就是很好的模式。九鬼政孝忍不住笑,夙没参加,有些茫然。 九鬼讲了这次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在卢泽平坐骑的饮食里掺了大量让公马兴奋的药物,用鸡血为引,大大增强了效力,那马奔跑起来,比往日更加狂野难驯。在卢泽平的饮食里也加入了微量的致幻药物,掺了些海狗身上的特产,所以更加难以自持,更急不可耐。在拐角处,又安排人在灌木丛中提前藏了几只兔子,待马到近前,突然扔出,马不受惊才怪。所以,他走的一定很愉快吧。 我要的正义,从来不会缺席。 11.戚帅的疑惑 时间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经不起咀嚼,一晃就是好久。太忙吧,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太闲吧,又觉得可惜。就像这一个月,我每天都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各方面都有进展,但每逢寂夜,总觉得心里落落的空虚。这个世界算不上美好,也算不上丑恶,但无论好与坏,我总觉得自己仿佛不属于这里。有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多愁善感,因为不论多么难过,明天早晨擦干眼泪,洗干净脸,还得上班。 但真正静下来思前想后,我觉得之所以我这么不踏实,还是因为马上要面临一次大考,心中确实有些胆怯罢了。 腊月二十一这天夜里,九鬼政孝、夙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同来了我这里。我看看他们,让那个新人先摘下斗篷,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长相普通,右侧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长条形烫伤,倒是典型的日本浪人模样。手里捧着一长一短两个布袋子。九鬼政孝介绍,这个人叫做炙,是杂贺众的下忍。 我打断他问道:“杂贺众?铃木重秀?” 九鬼政孝答道:“正是杂贺孙市,也即是先生所讲铃木重秀的火炮众。先生真是博记强闻!”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九鬼政孝继续说道:“在与信长的作战中,炙因铁炮走火,伤了铃木重朝,被其兄重秀赶出杂贺众,流浪在关西一带已近半年。先生上次交代,要我选取可靠人选,我既向先生推荐此人。” 我问道:“既是杂贺众出身,想必铁炮技术出众吧。”说着看向炙。 炙点点头,却不说话。这个闷葫芦,我不禁笑了。九鬼政孝接口道:“先生,此人言语不多,但技术顶尖。既擅长步射,也擅长骑射,乃是一等一的铁炮高手!” 我嗯了一声,又看向了炙。我虽然需要人才,却不需要不会讲话的品种,于是眼神里已经有些冷淡。炙也不看我,而是解开了布袋。长布袋里是一支铁炮,也就是明清两代所称鸟铳。短布袋里是一支手炮,也就是截短了枪身、可在马上射击的铁炮。我眼前顿时一亮,放弃了刚才不愉快的想法,诚恳问道:“炙,你这两支铁炮,与大明火炮营相比如何?” 等这个人一开口,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纯技术流,而且是最顶尖的那种。如果一定要给他定个级,大概就是现代微软公司核心源代码工程师那个级别的吧。 只见他满脸不屑的从明朝仿制东瀛火炮讲起,分析了双方军械、战术、训练等各个方面的差距,尤其是马上骑射方面,双方几乎没有可比性!单就技术而言,从装填、击发、射程等方面,双方差距也是十分巨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竟讲了近一个小时。 我听得津津有味,他讲的唾沫横飞。可待到讲完铁炮,他一闭嘴,却又再不开口了。我心中暗笑,这样的人其实有一个好处,就是单纯,他需要的不过是你的肯定,还有就是发挥才能的空间,我需要这样的人。于是我问他:“你可愿意效忠于我吗?” 炙抬起头,目光直盯着我道:“用完了我,你会赶我走吗?就像杂贺孙市。”我知道,这是被伤透了,想必此人曾誓要效忠杂贺众,却因过失被扫地出门,心中有阴影。 我想了想,很诚恳的道:“献出你的忠诚,我当待你如兄弟,就如九鬼一般。有我的落脚之处,既有你的家。”炙啥也不说,收好铁炮,纳头便拜。于是我接受了他的效忠,并嘱咐夙,照他手中所持一长一短两支铁炮,再各准备两支。夙领命,表示速办。 到了夙开讲,又是另一般光景。明朝虽闭关锁国,但官方朝贡贸易并未关闭东瀛的窗口,故政策上没有障碍。经过谈判,他最终选择了与九州、本州各一家商会合作。由于之前越后屋和我们有过很愉快的贸易,且大明市场十分广阔,这两家商会非常积极,第一批货物已运至港口卸载。 由于贸易方涉及驻军,明朝关税已降至不足一成半,夙腾出成本委托了本地最老字号的骡马帮代运,根据目前各方面成本测算,开始阶段每月的实际分红收入可达1500贯以上,以后当视业务量逐渐放大。此事的全面协调均由姨夫燕雷出面,各方面均无障碍。另外,他已与两家分别谈妥,在运输渠道上,专门为我们留下随时可行的绿色通道。 这样的效率,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根据后世折算,每月1500贯大概相当于100万人民币左右,虽然目前总量不大,但会慢慢增值,再加上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追求,因为终有一天,我们将失去明朝市场,于是便一再强调,利润可以让,渠道要畅通。夙领命,表示明白,三人去了。 商路建立起来后,住宿等条件相应水涨船高,我也多次表示让他们加紧学习汉语,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说实话,今天晚上的这两条消息,对我来说宛如及时雨,不然我真的没有信心去面对戚继光戚都督这个最终BOSS级的人物。至于现在,既然大考要来,那就让他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腊月二十七这天终于来了。年谣称: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这天营院里杀猪宰鸡,十分生动,上店赶集、集中采购之人络绎不绝,春节所需物品都在置办之中,镇上的集市十分红火热闹。 而我的心却不在这里,因为营区中军大帐里一片肃静。我的身份是绝没可能进帐听训的,里面都是把总以上的军官,因为大帐正中坐着一个人,就是写下“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著名将领戚继光。春节前,他照例到各个驻防点巡视,往年锦州这里都是第一个来,今年不知为何,却放到了最后。 训话慰问完毕,时间已近黄昏。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营房里定定等着。传令兵来的时候,我早已收拾停当,直接跟他就去了,这倒弄得这传令兵十分诧异。 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将领,我心里感慨万千。伟人的肩膀宽厚,站的下时代,扛得起朝纲,但他终究也是个人,也会老。面前的戚都督,已然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坐在中间,旁边只带一个侍卫,右首则站着叶思忠。叫我进来,叶思忠朝我笑笑,我看了他一眼,表示收到。 进门后,我欠身抱拳,按军礼报道:“辎重营管事孙启蓝见过都督!” 老都督挥了挥手,表示礼毕。我直起身,站在他座位的斜对面,就那么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就看着我。我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要知道前世的清洁工生涯里,我经过了最严格的心理训练,这些内容都是练习百次以上的。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但又一想,戚继光贵为地方军事主官,日理万机,没有时间跟我玩对对碰,若是我一味强调输赢,必为他所不喜。于是我抱拳请示道:“不知都督唤下官来,有何事安排?” 戚继光又盯了我一会儿,方才问道:“孙三,孙启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微微一笑,方才答道:“都督既然知道我孙三的名字,想必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何必再问?” 戚继光拍案道:“正因为查了你,才疑惑更深!” 说着,他站了起来,往前踏了一步,这样的动作是更高明的心理施压,见我不为所动,他接着说道:“思忠日前向我推荐,说你思维敏捷,行动果敢,是骁骑长才!你六岁丧母,十三岁时父亲与大姐为倭寇所伤,你是姨夫抚养至今。你自幼不成器,懒散疲敝,不学无术,长至十六岁一事无成。但去年随家人解粮至此,却突然开窍,仿若脱胎换骨,更击杀鞑靼人勇士哲别阿古鲁!那是阿古鲁啊!本都督多方派人围剿都未可得,反为他伤了多员猛将,他岂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能够制服的?” 而后,他换了个姿势,背对着我负手而立,继续说道:“近日,你解救扶桑人百地丹波合生于水火,据查,你们确不相识,你又借此机会收服了扶桑忍者一行,主动开启商道,这些手段,甚是高明,包括卢泽平的死……”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方才道:“也与你必有牵连。孙启蓝,你告诉本都督,你到底是谁?” 嚯!功课做的够扎实啊!把我祖孙三代都挖出来了!啧啧,厉害!我深知,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必有他们的过人之处,而且由于信息不对称,跟他们最好别耍花腔。但是,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很久前就开始准备,所以丝毫不会恐惧无措,我现在面对的,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填空题。我填多少,就得多少,看似我处在绝对弱势,实际上我根本利于不败之地。很简单,因为他所了解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但我所了解的他,却是由生到死! 这就是开挂的厉害之处了吧。 12.效忠与合作 当对方已经表现出高度的不信任,就没有必要想方设法的去赢得他的信任,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面对着满脸疑惑的戚都督,其实我心里是非常同情他的。 为了明朝南征北战一生,到老了居然穷困潦倒至死,也是悲剧。所以我虽然尊敬他,敬仰他,但却绝对没有追随和效忠于他的意思。因为我对大明根本没有什么归属感一说,它的兴衰成败,又与我何干? 见我不说话,戚都督回到座位上,叶思忠则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知道,这是在提醒我。看了他一眼,我笑了笑,才转而面向戚都督抱拳道:“都督在上,请容在下陈情。” 戚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我继续悠然说道:“谢大人关爱垂询,但在下是谁,这很清楚,根本不需辩驳,在下也不愿多费口舌。”我根本没去看他的脸色,想必听了这话很不好看,因为叶思忠已经朝我狂打眼色,而我却视而不见的继续说:“叶营官应该向您汇报了我的所有情况,所以对我来说,我留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效忠,而是接受邀请。仅此而已。” 听了我这话,戚都督怒极反笑道:“哦!不知你有何特长,值得本都督邀请?” 我见话已说开,正好如我所料,知道今天已经成功了一半,便不答反问道:“自前朝至我朝,倭寇扰民,已成肘腋之患,戚都督匡扶宇宙之大才,多年治寇有方,而今倭寇之患渐息。但,目下鞑靼人复来寇边,扶桑日趋一统,女真人日渐坐大,日后必成我朝心腹大患,不知都督以为然否?” 戚继光愣了片刻,这几句话正是他心中抹不去的结。他在蓟州整军,名义上是防备鞑靼人,实际上那些草原蛮子早已大势已去,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他真正要防备的,正是积蓄力量的女真人,和从来就不老实的东瀛扶桑人。只是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已久,却从不曾说出,今天被我一语道破,他顿时另眼相看,于是心中顿时气消,点头客气问道:“然则你欲何为?” 我继续侃侃而谈:“鞑靼人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已是明日黄花,不值一提,都督认可否?”我这几句话说的十足狂妄,因为当前朝廷上下最担心的就是鞑靼人仿铁木真法,复侵中原。但戚都督却明白,这些马背上的蛮族已逐渐被淘汰,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我这几句话虽然狂妄,但却与他不谋而合。 戚继光心中好感骤起,举起左手道:“所言甚是!坐下说吧。”这句话,已代表了他认可我的话语,说明他被打动了,我当然要趁热打铁,不然留着话下崽儿么? 我谢了座,在他左下首坐下,才继续说道:“女真人虽日益强盛,但智慧未开,只要我朝谨守关隘,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不过……”说到这里,我故意买了个关子,停口不语。 这句话正挠在戚继光的痒处,却见我卖起了关子,他顿时着急,追问道:“不过如何?” 我看了看左右,笑了笑,方缓缓道:“在下不敢说!” 戚继光看了我一眼,跟左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思忠也坐吧。”左右应诺,离开了大帐。叶思忠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戚继光方才继续道:“如何?你但说无妨!” 我朝他拱了拱手,笑了笑才说:“只不过,我朝内忧外患,疾虽在腠理,却日侵骨髓。首辅多方改革,确是刮骨疗毒,但……但首辅在一日,改革推一日,一旦首辅……”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戚都督右手手指猛颤几下,却不开口,示意我继续说。我点头继续:“一旦首辅百年,只怕前功未必可守,后人再难行事。不怕东窗事发,只怕祸起萧墙啊!” 这几句话说的戚帅背脊发凉,深寒刺骨,大帐中空气一时都凝固了。叶思忠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听的面无人色。戚都督停了半晌,对叶思忠说:“给孙先生上茶。”方才转向我,态度已然十分客气:“此事……可有解法?” 我叹了口气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得意须早回头,拂心莫便放手啊” 戚都督有些颓然,却不得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等了一会儿,叶营官吩咐人端了茶来,我谢了茶,待下人出去,方才继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可奈何,且随他去,只是无论逆风而上,亦或急流勇退,未雨绸缪却都必不可少!” 这句话又说到戚帅心坎里,此时他已对我放下了大部分戒备,洒然点头道:“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先生高见!” 我拱手道:“不敢!至于扶桑人,尔等互相侵伐,已过甲子,大智慧者已崭露头角,一统之大势已成。东瀛扶桑人天性残忍暴虐,狼性十足,实为大患。先父亡于倭寇之手,在下日日研究倭人,窃以为东瀛虽弹丸之地,但自有长处。而今我建立商路,本是抱着引其长处而为我所用的打算。却引都督疑心,实望见谅。” 说到这里,戚都督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继续问道:“不知如何引进?”我心想,最佳捧哏非你莫属啊都督,继续笑道:“不知都督可有雅兴,我们到校场再谈可否?” 偌大的校场,被围的水泄不通,众人都想看看,我到底给戚都督说了什么大话,闹这么大阵仗。待戚都督坐定,我站在下首道:“大人,请安排营里最佳鸟铳手登场,可否?” 戚都督点头,吩咐火炮营选最佳射手出列。按照明朝的火炮训练纲领,火炮,也就是鸟铳,火门枪的射击考核距离是一百步。只见那最佳射手出列,按照训练纲领,对着固定靶子连开五枪,上靶四枪。戚都督看着我说:“你以为如何?” 我拱手笑道:“乞由伙房拿些盘子来!” 戚都督点头,自有人抱了一大摞盘子到了校场。众人大笑起哄,以为我疯了,要耍把戏给都督看,一时间哄堂大笑者不在少数。戚都督却不言语,他对我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想看看我到底要干嘛。 我吩咐步营选了个力士,命他站在鸟铳手一百步外,用力将盘子掷向天空。众人顿时明白,我这是要让鸟铳手打移动靶,顿时又是哄堂大笑。原因有两点,一是根据记载,当时的“北人”,就是北方兵相当抗拒火枪,认为火枪不堪大用,不如火箭。二是明朝用的火枪都是缓发,引信燃烧时间很长,要打移动靶,几乎不可能。于是,结果早已注定,五个盘子,飞起,落下,摔碎。枪响了五次,一发未中。 戚都督看着我,示意我继续。我对着队列最后打了个手势,炙抱着他的燧发枪出列,站在了鸟铳手不远的地方。 戚都督看了看,对我笑道:“倭人?”我点点头,他便示意开始。只见炙挥枪瞄准行云流水,枪响五次,盘子在空中碎了四个,还有一个击碎了盘子一角,方才落地摔碎。这就是瞬发枪与缓发枪的代差了! 四座哗然!戚都督更是惊的站了起来!他一生致力于改革军备,明军的缓发火门枪比起倭人落后整整一个时代,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今天看到新枪在近,心中如何不惊喜?刚要让炙拿枪过来,我却拦住他道:“都督且慢,还有节目!” 戚都督点头,按捺着心中的激越再次坐下,示意我赶快。我叫人备马,让那个鸟铳手骑马射击,结果因为鸟铳后坐力太大,那射手射击三次,三次从马上摔下来,而且射击频率很低,一分钟差不多能开一枪,在马上就更慢。而我让炙拿着短枪上马,一分钟开了三枪,枪枪上靶!切行动自如,丝毫不受射击影响! 全场再次哗然! 这次,我不等戚都督发话,先一步让人拿了早准备好的长短各一支枪械过来,献给了戚都督。 戚帅大悦,激动的当场就要升赏我,我却抱拳道:“大人,在下只是为国尽心,却志不在功名的!” 戚都督表情甚是惋惜,想了想道:“令:管事孙启蓝为本都督直属参事官,享营官俸禄,凡事皆可便宜而行,不受他人节制!” 这是给了我相当的自由和权限啊!看来他明白了,我根本志不在此,只是合作,绝非效忠。我谢了赏,又凑近戚都督近前,低声说道:“在下还愿每月募捐五百两纹银充当军资!” 五百两不算多,但也足够养活一个骑兵队。戚都督再次大悦,吩咐手下主官,对我的东洋贸易多加照顾,一时皆大欢喜。我这是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润,换一张红色通行证,值!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那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13.除夕夜风云 之后的这两天,自是相安无事。最大的事也就是戚都督命人找我,让我带着炙去找他,给他讲解新式长短铁炮的使用。我的存在更多的是作为翻译,但这样也好,我也跟着学了不少知识,更加深了与这位明朝北方军事主官的感情。尤其是在扶桑人、鞑靼人、女真人的未来走势上,我还做了些大胆预测,其实就是把历史隐晦的说了说,却深合戚继光之心。 但是,每每当他问起本朝前途,我却笑而不答,惹得他摇头叹息不已。为此,他还赏了不少银钱、武具给我,我知道,这是作为我提供枪械模型和教练的对价,而我则向他请示,将这些赠品统一置换成几套贴身软甲。戚都督不明何意,我却直言不讳,如今风云际会之际,突发情况常有之,要钱财这些身外物意义不大,一套宝甲却无异于一条命。 戚都督大笑道:“你却惜命!” 我微微一笑道:“在下胆小。”惹得他哈哈大笑。前世作为清洁工,尤其是一名擅长暗杀的清洁工,我没少把人的喜事变成丧事,节日变为祭日,所以每逢年节,我总是格外小心。 根据目前营区的防御状况,以我一个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实行刺杀并不很难。尤其是这几天,九鬼政孝和墨——就是那个特别擅长隐匿刺杀和情报收集的下忍,二人多次提醒我,近来营区周边突然出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貌似不通文字,言行举止粗鲁,曾有同伙二人在集市酒馆里喝醉,当众自相摔角为乐,十分相似于鞑靼人,让我多加小心。 作为参谋的鸢更是让砂——就是几人中武技最强的男下忍化妆成我的家僮,留在我隔壁厢房随时保护。于是我将这些顾虑告诉了戚都督,他点了点头,却表示无大碍。我自然不再多言,只是私下里告诉九鬼政孝,加强对商队的保护,叶公、姨夫和燕珠都在那边,更让人稍后把软甲带给叶叔父和不悔——这些装备,他们的级别是不可能装备的,所以我把他们也考虑了进去。 软甲到手时一共八套,一套银丝甲,七套钢丝甲。我拿起钢丝甲观瞧,这种软甲其实就是个钢丝坎肩,用金属线与兽筋紧密穿引而成,又在前后心加了一些叶子甲片作为加强,入手很轻,大小可由肋下系带调节,穿在外套里面绝不显眼,也几乎不影响活动,却可有效抵挡匕首、短刀这些轻型武器的割裂攻击和一定程度的穿透攻击,十分有益。 而银丝甲大致相当,只是更柔韧,更轻便,更坚固,只有参将以上武官才有资格申领。戚都督给我的这套银丝甲,固然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却也绝对是格外开恩了。 我想了想,命人把这套银丝甲给叶思忠拿了去,他作为营官,只有钢丝甲,我送这份礼不可谓不厚。他开始推辞不受,我坚持要送,最后他不得已才收下,便命人送了两套钢丝甲、两柄精钢短剑给我,我也受了。另外,前几次聊天时我还说过,自己擅长弓弩射击,他还命人私下送了副机械弩给我,叮嘱我一定收藏好。这也是违禁品,他这样做,却是不欠人情的意思了,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晃到了除夕。自上午起,天上就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花,到了下午竟然下的大了。到了傍晚时分,整个天地竟是一片银装素裹。忽然有些想家,那时候的除夕,总是我和铃木叔叔,有时会去钢铁樱花,冈本先生和美奈子也是唯他二人,我们四个人会一起过节。记得有一次,美奈子在除夕夜放了首二泉映月,二胡的曲调几乎听的我落泪。从那以后,我就在艺术课里央求铃木叔叔增加了二胡。 昨天我就想起这事,让夙告诉姨夫,帮我寻一把二胡,啊,对!现在叫奚琴。没想到,市镇上寻遍了也没有找到,直到晚上在醉仙楼吃饭,卖艺的师傅用的恰好是奚琴,姨夫软磨硬泡,最后用市价的一倍买下了这把琴。 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校了校准,我试着拉了首二泉映月,听到前世的音乐,我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几乎要落泪。一曲毕,却听掌声在侧响起,回头看时,却是叶思忠和叔父,后面跟着不悔。我连忙起身,叶思忠赞道:“启蓝文武双全,可赞可叹!不知此曲何名,竟从未听过。” 我刚要回答,却听外面哈哈笑着进来一人,正是戚继光戚都督,他边走边说:“引子之后,此曲旋律由商音上行至角,随后在征、角音上稍作停留,以宫音作结,旋律如微波起伏,恰似老者端坐水边沉思往事。且容我一猜,此曲可与止水有关?” 我连忙起身逊谢:“回都督!都督慧耳,此曲名为《二泉映月》,乃我师傅独家所做,尚未传于市面,不想却被都督一语道破!在下佩服!” 戚都督接过二胡,仔细端详道:“此琴多流传于北地,你师父想必游离极广。嗯……与授你武艺者可是一人?” 我回答:“正是。”铃木叔叔买的教学视频,也算一人。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戚都督感叹道:“高人!可惜难得一见!此曲曲风悲凉,想必作曲之人怀着半世愁苦。唉,好曲!不过今日乃是除夕,不拉这悲曲!”说着拍拍我的肩膀笑道:“走!夜宴将始,你随我去,届时再奏一曲助兴罢!” 我哪有不从之理,就让砂做琴童抱着琴随我去,我们二人自然是身披软甲的。 席上觥筹交错,自不必提,期间还有战士组队,以剑盾为舞,以鼓声做和,当真是威武雄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戚都督站起来向众人敬酒致辞。致辞毕,他指着我道:“不曾想,营中尚有一位能人。启蓝,你来演奏一曲,给大家助兴吧!” 我忙应诺起身,抱着琴,坐到场地中间,刚摆好的椅子上,想了想,拉了一首《赛马》。这些几百年后的新曲子,曲风灵活,曲调欢快,对明朝人而言属于闻所未闻,一曲下来众皆大喜!一时间敬酒、应酒更为热烈,很多人跑来给我敬酒,我都以不胜酒力为理由,尽可能的躲了,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就在众人喝得七荤八素之时,突然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混乱渐起,我心说话:“真的来了!”放下二胡,暗暗摸了离霜在手,与砂一起退到角落。抬头看戚都督,却见他稳稳坐着,正看着我,朝我微笑。我的心瞬间放下了。大帐里一时间人员杂踏。 闹了一会儿,戚都督忽然站起来,大声吼道:“都不许妄动!违令者斩!”戚都督治军甚严,此话一出,自有人相互传达。本军军人都听到命令自然就肃立一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哪管这个,反而越发猖獗。一动一静,分外明显!戚都督又叫道:“将不安分者立即拿下!违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就见约三分之一的侍者忽然抽刀,向闹事者扑了上去!几个回合,就将闹事的人全部拿下! 看来戚都督早有准备啊!倒是我虚惊一场。我看了一眼被抓的汉子,皮肤黢黑,骨骼怪异,不像是中原人,应该是鞑靼人无疑了。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些许小贼,也敢班门弄斧,推上来!” 却见两个刀斧手推了一个青年人上来,戚都督指着他说:“此人乃是鞑靼人先锋营斥候头领兀那儿,多人都认得。这些蛮子却派他来做这精细活儿,岂不可笑?” 一时间笑声四起。戚都督指着他道:“严加拷问!拉下去!” 又端起酒杯道:“些许蟊贼,不足挂齿,莫坏了雅兴。启蓝,你再来一曲吧!” 我心说话,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仅就这份胸襟,这份淡定,就值得我学半生。于是抱拳应诺,到中间又拉了一首《良宵》,又名《除夜小唱》,表达的是除夕夜欢聚时的欢乐之情,此曲音乐形象单一、抒情、清新、明快,给人以怡然自得之感,众人渐渐忘了方才的事,继续欢庆,共同守岁,是夜俱欢而散。 第二天早晨,戚都督找我过去,笑着说感谢我当初的提醒,他一查之后果然不妥,又不想打草惊蛇,方才设了那个局将计就计。那些鞑靼人居然也学人下毒,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守兵发现了。我心中暗道:“没见我都是等了好久才动筷子吗?怕的就是这个。” 但我心中还有些担忧,戚都督见我不说话,出言询问,我回答,担心对方一计不行,又起一计。戚都督闻言,稍作沉默,就叫手下人去安排,到市镇上、毗邻地区悄悄搜索,查到鞑靼人,不论好坏,一律逮捕。内部也是外松内紧,格外戒备。 果然,鞑靼人初一晚上又闹了一次,却被很快全灭。至此方才彻底消停。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得到了戚都督真诚的信任,心中再无瓜葛。 14.将计必就计 对这几个鞑靼人审问的结果,与当初的设想几乎一致。因为人们都说,明朝北方有两条长城,一条是砖石的长城,一条就是戚都督这条血肉长城。自戚都督调到北方戍边以来,将由山海关至北平的长城修的气势恢宏,加上治军极严,能征惯战,着实令草原诸部胆寒。 鞑靼人在南下愿望严重受阻的情况下,不得不想尽办法来破坏明朝的钢铁长城。而他们最希望破坏的环节,就是作为灵魂存在的戚继光。只不过鞑靼人生性粗野,除了个别精细的角儿,别人并不适应做这些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罢了。根据探子来报,鞑靼人土默特部近期集合大军进犯,兵马已到锦州周边,戚都督责成辽东总兵李成梁严加防范,而我所在的广宁部、后方的蓟州总部也相应加强了防范。 大年初二上午,戚都督在中军帐召开年会,把总以上参加,我作为参事,自然也是列席了的。作为主官,戚都督先说了一番拜年的话,众人自是欢腾,各自祝贺。散了会之后,戚都督的亲兵却找到我,要我到后帐一叙。我暗想,都督一定有机要事谈,便让一直随身护卫的砂先回去,独自去了戚都督营房。 到了门口,卫兵见是我,知道我虽无实职,却是戚都督身边红人,便直接放入。我进屋一看,屋里早有多人,不过气氛凝重,全不像刚才年会那么轻松愉快。我打眼一扫,全是戚都督亲信,除了辽东总兵李成梁不熟悉,别的都是老熟人了。待我落座,戚都督方道:“成梁,你把情况说说吧。” 李成梁四十岁左右,高大魁梧,圆瞪眼睛,一把络腮胡子,十足的北方悍将模样,见我到了才开会,略感诧异,表情也十分不悦。所以我观察他时,他也在观察我。 听戚都督讲话,他便拱手讲道:“鞑靼人土默特部集结十万大军,屯于锦州外百里山中。近期雪大,不利骑兵前进,估计待雪停后将大举进犯,我部将誓死迎敌!只是请都督早发救兵,予以后援为上!” 戚都督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道:“诸将还有何意见?”一时间各人发言,但无非就是深壕高垒、囤积粮草、早发救兵一类的意见。戚都督都点头认可,却不表态。一直听众人都说完,还是一言不发。沉吟良久,戚都督突然看向我,笑问道:“启蓝,你有何建议?” 我看了戚都督一眼,依旧沉默着,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并不是不知所措,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多嘴,毕竟我志不在此。历史上李成梁最终打赢了这一仗,伤亡却也是极为惨重。可我此时若多言,胜负难料不说,还容易得罪了这员悍将,凭空为我之后树一个敌人,所以戚都督叫我后,我只能装聋作哑,并不打话。 戚都督见我不说话,心里大概知道我的想法,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就这么等着我说话。 我一看,呦呵,这……这架势,看来躲是躲不过了,难道真要出头?实在不行就说说吧。谁知我还没开口,李成梁冷冷的哼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道:“都督向来谨慎,今日何必问计于黄口孺子?我看恐怕是都督多虑了,如此小子,能有何计谋?不过巧言令色、迷惑众人罢了。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听了这话,帐篷里诸人都表情怪异的看着李成梁。其实换在之前,有不少人是这种想法,但自从我校场一役后,再没人敢小看我这个黄口孺子,即使心中有微词,却也不会当面说出。所以李成梁说出此话之后,帐中一片寂静,到弄得李成梁十分诧异。 到了此情此景,我再不说话就有些矫情了,于是我开口问道:“请问列位同袍,土默特部在鞑靼人诸部中形势如何?”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开始思考,我问此话是何意。 片刻后,叶思忠微笑着答道:“鞑靼人世居草原,民智不全,除忒没真(铁木真的旧译)超卓于群外,余者皆不以智见长。然隆庆五年,土默特部被朝廷分为顺义王,但土默特部不思感恩,反借机日渐做大,且处事颇为隐忍,实为我方大敌!该部一日不除,一日北方不宁。” 我心中暗自为叶思忠喝彩,这正是我要的答案。于是我悠悠的道:“不知敌军几何?” 叶思忠又答道:“号称十万。实则......不下于七、八万。” 我扭头望向李成梁道:“将军拥兵几何?不知当如何破敌?” 李成梁大怒道:“我兵力虽不如人,但誓死以抗,绝不负朝廷重托!” 听到这话,我不禁哑然失笑道:“将军忠义之心可昭日月,然草原诸部,来去如风,若死战即可灭之,那自秦朝起,历朝修长城又有何用?请将军示下!” 李成梁大怒,但我的话他确实没法反驳,只能恨恨的道:“那你道如何是好?” 我回头望着戚都督,朗声说道:“昔日都督初到蓟州,鞑靼诸部皆不以为然,都督两次,皆以八千壮士破敌数万,威震北方!如今相拒多年,鞑靼诸部尽皆胆寒于都督威势,故不敢进攻蓟州,转而攻打锦州。” 这句话拍了戚继光一个大大的马屁,也损了李成梁狠狠一刀,我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教你做人。李成梁气得想吐血,但碍于戚都督面子,无法发作。我却装看不见,继续说道:“土默特部如群狼,而我大明如猛虎。若猛虎与群狼游斗,则虎必伤。必须擒其首领,一鼓破之!而当下此时,恰逢天赐我良机,若不趁机行事,乃不敬天恩,必遭天谴!” 戚继光双眼放出光来,大声追问道:“良机何在?” 我笑道:“良机就在都督你昨日被刺重伤!” 听了我这话,满营帐的军官尽皆哗然!有人大叫道,你怎可诅咒都督,更有人指着我喝骂出声。就在此时,戚都督突然大力一拍桌面,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只道都督要怒而制裁于我,却不料戚都督大笑道:“正是!昨夜鞑靼人刺客夜袭我寝帐,致我重伤,军中密不相告,但四处寻求名医。为防止军中有变,诸部即日换防,不得有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戚都督是什么意思。我看了一眼叶思忠,这位文武双全的将才略一思索,随即道:“都督是要将计就计?末将认为可行!还可派出一队人马,沿途散布谣言,只说都督不治,李将军独木难支,将固守锦州不出!土默特部必围而攻之,予我一鼓作气、破敌之机!” 我接口道:“而广宁、蓟州各部则皆以换防借口迂回绕后,趁土默特部粘于锦州之机,断其后路。待鞑靼人疲敝,三面围攻,必可破之!届时围三缺一,再以轻骑追之,可获大胜!” 戚都督奋而起身,叫道:“如此必获全胜!望各位不惜己命,戮力破敌!诸将听令!......” 中午时分,营中突然隐隐骚动,多支人马向外派出,不知何故,四散去寻找名医。各部队开始做换防准备,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军中有传言,说戚都督被刺重伤......前日宴席上,所有人都看见戚都督无事,所以谣言虽然传的凶,却不甚影响士气,这也要感谢军事演习的鼻祖——戚继光戚都督日常训练有方,在营中树立了绝高的威信! 到下午,大部队开拔,向彼此新防区机动。只是出了营门,具体去了哪里,却无人知道。 晚间,李成梁回到锦州,下令深壕高垒,固守不出。 戚都督被刺重伤的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昼夜之间,整个华北地区都在风传,戚都督不治,鞑靼人将大举进攻!民众一日三惊,又见部队仓皇无措,更是加重谣言威力。据探马报,土默特部驻地烟尘渐起,看来,鱼儿即将咬勾了! 站在围墙上,看着太阳渐渐落下,不远处炊烟袅袅,我心中感叹万千。在这战争时节,人命如蝼蚁,上位者一个念头,就有千万人要流血牺牲,家破人亡。但这就是现实,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吃人,就有人要吃你。所以,还是奋起獠牙,做那个胜利者吧。 15.燃烧的星空 我是跟着辎重营一起前进的。车、步、骑三个兵种之前就已经开拔,名义上都是去“换防”的,而辎重营也是打着“机动训练”的名头,由东门出了城防,绕出三五里,却调头一路向北,径直向着锦州西部机动而去。 正月里的东北真的是滴水成冰,辎重营好在是以车为单位,拉车的牲口都披着棉麻罩衣,车内士卒轮流出去推车,加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倒也可以坚持。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典故——初到北地,第一个冬天,一次戚继光夜里单人单骑,从蓟州星夜赶赴京师,火急火燎直奔首辅张居正家中。张居正门人见是戚继光,根本不加阻拦,于是戚继光直奔张居正卧房,把首辅从被窝里拉起来,把一件新冬衣扔在首辅面前桌上! 首辅不解,戚继光便拿出一把匕首,一下把冬衣割开,再伸手一抓往两边一扯!顿时露出了里面的黑心棉!张居正见状也是大怒,立即决定严查此事,可坐下转念一想,负责后勤的正是当今圣上之母——皇太后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外公啊!要是依律查办,只怕皇室体统无存。 于是张居正把这件冬衣直接呈给了皇太后,皇太后也是为了儿子的江山牢固,当即将父亲唤到宫里严加训斥,并在雪地里罚站一天,而后免了后勤管理的职务,回家赋闲养老去了。 自那之后,戚家军的给养就回复了正常水平,官兵再不畏寒冷。加上戚家军训练时最重耐力,所以虽然辛苦,却无人抱怨。只是此事也有后遗症,在张居正死后,太后却为此事颇为记恨,说张居正和戚继光结党营私,而后张家家破人亡、戚继光郁郁而终与这件事未尝没有关系,当然这是后话,与眼下战事无关,暂且不提。 我与叶思忠同在一辆车里,同车的还有营里其他军官。由于是夜行,且到指定地点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大家都抓紧补觉,养好精神。 到第二天天亮,路程方走了一半,营队停下生火造饭。我端着热乎乎的面汤,拿着烤热的饼子,就着咸菜,坐在火堆旁的箱子上,正在慢慢咀嚼食物,叶思忠靠了过来,想必有话要说。 只见他笑嘻嘻的坐到我旁边的一个箱子上,喝了口汤,方才笑着说:“启蓝,据都督说,你从小拈轻怕重,你姨夫也说你吃冷怕热,我还担心你受不了这风寒。没想到你还可以啊!居然能硬挺着!”说着,咬了一口干粮,看着我笑。我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就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难道我哭就能不去么?” 叶思忠哈哈大笑,半晌方道:“那自是不行!”说罢换了个姿势,又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贼兮兮的问我:“启蓝,你说这次……我们胜算几何?”我看了他一眼,不禁失笑,怕了吧,小样儿!我故意不说话,也不看他,端起热汤小口小口,边吹边喝着。叶思忠等了半天,有些着急,用右肘怼了我一下急道:“你倒是说呀!跟我还藏着!”我揉揉胳膊笑道:“怕了你了!启禀大人!九成!九成!” 叶思忠一愣,吸了口气,放下早点,半晌方道:“如此之高?启蓝,你需知这次的事,你我二人可是主谋,或说你是主谋,我是从谋!万一有个闪失,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俩蚂蚱,谁都跑不了!到时候你杀头,我也得抄家,你还在这说笑?” 听了这话,我索性摆出一副浑人样,扔下干粮,四仰八叉在箱子上一躺,耍赖道:“要杀便杀吧!我认了!杀呀!杀呀!” 叶思忠站起来踢了我一脚,气道:“起来好好说话!” 我哈哈一笑坐了起来,拽着他的袖子说:“哎哎哎!大人您且坐下,容在下细细道来。”叶思忠还在赌气,哼了一声,在我身边重重坐下,却故意不看我。 我假装看不见,笑了一下,自顾自的说:“鞑靼人侵略我方为不义,我方保家守土为大义。以大义对不义,我方先占三成。”这是孙子兵法的观点,虽然有些空泛,但无可辩驳,叶思忠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我笑了笑,继续道:“敌围锦州在明,我四散围之在暗。以暗起而攻明处,我方再占三成胜算!” 叶思忠点头,斜睨着看着我问道:“还有呢?” 我故作正色道:“敌均为骑兵,无险可受,我据守城郭可谓天险。以有险击无险,保守讲,至少再加三成!” 叶思忠又点头,嗯了一声,思索片刻,方才问道:“还有一成呢?” 我站起身,背着手,看着锦州城的方向,缓缓的说:“剩下一成,就看李成梁有几分成色了!” 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辎重营到达了指定位置——锦州城西南二十里处小山之阳,官兵按照惯例,车车相连,在背对锦州的山一侧隐蔽开阔处建了一座人造城郭!这种车车身厚重,连起来之后马匹根本冲撞不动,是骑兵的天敌!有了这个,面对骑兵我们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我和叶思忠带着几名亲信爬上山顶,远远看着锦州方向,只见敌我双方攻受正在热烈!敌军骑兵不能直接攻城,于是让部分骑兵下马,变成步兵,推着云梯去爬城墙,主攻西、北,佯攻东、南。城墙上面李成梁所部全力抗击,多次击退敌人攻城!但在敌人弓箭仰射压制下,伤亡也是不小。我们看了片刻,叶思忠道:“看来没有问题。” 我嗯了一声,片刻后方叹道:“黄土一抔埋忠骨,心香三瓣吊雄魂。” 叶思忠偏头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战争,哪有不死人?今日是他们,明日是你我,看开些罢!” 夜幕降临,按照计划,四下的合围部队应该都到位了。在这没有手机的岁月里,一切只能靠信任,还有估计。我和叶思忠外罩着冬衣,站在山顶上静静观瞧。只见远处锦州城灯火通明,鞑靼人连夜攻城,一刻不停歇!城下的尸体拽走一层又一层,后排的士卒却依然蚂蚁般,借着云梯想要爬上城头! 城墙上面的我军看似抵挡的十分吃力,实际上后备力量仍十分充足。在这绞肉机般的战场上,哪边先吃不住劲儿,哪边就得落败,而战至此时,双方都已到了疲敝的时刻,我方一锤定音的时刻,估计快要来了!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的天空中忽的飞起一个光点!我知道,这是中军的号炮!“咚!嗒!”一声响,这是已然发起了进攻指令!果然另外三个方向接连飞起号炮,响应中军的号令! 一时间火把突然亮起,漫山遍野!喊杀声四起,我军四外埋伏部队一时尽出,向着锦州方向围拢过来!围城的鞑靼人土默特部一时大乱,急匆匆调转队伍,转身迎敌! 就在双方将要接敌之时,我军前队却停住脚步,长枪林立,阻住敌军骑兵攻势!又用弓箭射住阵脚,片刻后后队战车逐渐压至!这一下,几乎等于在鞑靼人面前又筑了一道长城!敌人的骑兵要发挥威力,必须有相当的冲刺距离,但我军趁夜压迫,已然大大突破了他们的冲刺最短距离!士卒以车为依,火枪轮番齐射,给予了敌军骑兵极大杀伤! 整个夜空仿佛被灼热的战火点燃了!隔着二十余里,都能感受到空气中令人难以呼吸的火烧火燎!就在双方激战之时,鞑靼人背后的锦州城里忽然号炮响起,李成梁帅军悍然反杀出城!我军里应外合,四面夹击,土默特部一时措手不及,人仰马翻!一时间双方死战!喊杀之声直透云霄! 杀了半夜,双方均已疲敝。这时,我所在山丘西南侧突然响起密集的战鼓!我知道,这是收割的时候到了!只见我军骑兵由山后杀出,借着下坡的惯性,一路加速,呐喊着向着土默特部左军全力冲刺过去!土默特部只得抽出一部骑兵,调头对向我骑兵队! 一边是保家卫国、全力复仇的生力军,还借着极大的下坡优势冲刺至极限;一边是苦战数日、心神疲敝、杀得胆寒,又处在爬坡不利位置的侵略者,双方的胜负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军骑兵就像切进黄油的热刀,一路向前!向前!向前!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然凿穿了敌军左军! 土默特部左军顿时溃败!余骑仓皇奔逃! 短兵相接,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一旦一方有所动摇,另一方立马气焰滔天!土默特部见左军溃败,士气有所动摇!只听我军营中一声呐喊,火炮三轮齐射之后,将士跃出车城,开始反冲锋!我军骑兵队整体调头,转过队伍,再次面向敌军右路行成锥形,开始新一轮冲锋!城下李成梁部死死据守城门,杀得尸体堆积如山,依然死战不退! 一刻钟后,土默特部右军彻底被击溃! “大局已定了”。我站在山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叶思忠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了声:“是啊!”而后转头,让救护队准备,随时开赴一线。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抬头看时,却是敌军一队败兵,约有五百余骑,向着我们辎重营方向疾驰而来!此时,是退回防线、据险而守?还是依托山头,击敌不备?到底当如何决断? 我看向叶思忠,他也正看向了我。 16.不屈的战刃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战场上,没有勇气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因为怕死的人一定会死,只有抱着勇敢决死之心的人,才能浴火重生。 叶思忠和我对视一眼,看了看对方的来势,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字!他说的是:“守!”我说的是:“稳!”看来大家想法一致,我们一起调头,带着属下一起撒腿就往车阵里跑。同时大喊:“火枪队就位!长兵器上车!” 就在我们喊完这句话、气喘吁吁的进入战车阵之后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敌军的骑兵已经在山顶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叶思忠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待敌军骑兵逐渐跃上山顶、形成扇面之后,他的刀毅然落下! 只听身旁的火枪发出震耳欲聋的一轮齐射!此时敌骑前锋距我方车阵150步!枪响,倒下20余骑! 第一列火枪手撤回装弹,第二列火枪手下蹲、齐射!此时敌骑距我方车阵110步!枪响!弓箭手抛射!又倒下30余骑! 第二列火枪手撤回装弹,第一列火枪手下蹲、齐射!此时敌骑距我方车阵70步!枪响!弓箭手同时第三轮平射!再倒下50余骑! 待到第四轮火枪准备齐射、弓箭手射出第六轮时,敌军骑兵已经冲击到我方车阵前30余步!叶思忠高喊:“刀盾手就位!”同时随着最后一轮射击完毕,敌军骑射的箭支却也在顷刻间袭到!一些箭支在盾牌的间隙中穿过,顿时有十几名弓箭手、火枪手被射中,哀嚎着倒地! 敌军两轮弓箭袭击之后,骑兵前锋已然撞上了车阵最前排的车身!刀盾手撤下,长枪手、狼筅手立即将长兵器递出车外!一时间又有十几骑被捅倒,瞬间就被后面自己人的战马踩得面目全非、不似人形!终于,双方正式接火了! 敌军虽为骑兵,但近些年来与明军交战,尤其是面对车阵方面,从束手无策,到逐渐总结出一套办法,他们中有十几骑在踏上山顶的一刻起,就从马鞍上解下一个瓶子,里面多装着烈酒,点然后整个人藏在马腹下,到了车阵近前,一举将*扔进车阵内部!虽然着火面很小,不至于造成太多伤亡,但势必引起混乱! 而有的骑兵冲到近前后,仗着马术高强,居然直接站上马背,利用马的冲击速度,尽力往车阵内部跃起,企图跃进车内!但绝大多数在靠近时就已经被车里伸出来的各种武器击中,而后落地,死于非命! 然而很快,我们车阵正对着敌军袭来一侧,便堆积起越来越多的马匹和战士尸体,几乎已经到了车身的一半高低!毕竟,我们只是一个营队,我们的迎敌面还是太小了!有些下马的敌军已经踩着伙伴的尸体,开始向着车顶冲击!叶思忠高喊一声:“迎敌!”我军便拔出武器,开始守卫那个敌军突击的点! 第一轮,自有刀盾手顶上去,我在二线,叫过九鬼政孝,告诉他,让炙和其他火枪手撤到三线,瞄准登上车身的敌军精准射击!如果敌军冲击过猛,势头过大,那就不分敌我,覆盖射击!九鬼政孝领命而去,我和砂则向着一线冲过去! 我拔出影秀,踏上车的一瞬间,一个敌人的骑手正好踩着尸体准备爬上车顶,我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横斩!顿时一双手臂齐肘而断!这名骑手惨叫着倒跌下去,鲜血喷了我一脸! 因为视线被遮挡,我迅速抬起左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就在这一瞬间的档口,一名敌军借着马力冲上尸体堆成的斜坡,向着我就扑过来!影秀太长,我来不及收刀,就准备后撤上挑!却见旁边一道银光闪过,“噗”的一声,这名敌军还在空中,就被旁边伸来的一柄长枪扎了个透心凉!长枪一收,那敌军的尸体便栽了下去。 我略一偏头,却见砂手持着长枪,紧紧护卫着我的右方,而九鬼政孝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柄长枪,把我左边护的水泄不通! 我感动于二人的忠义勇武,提刀再战!随着战斗的白热化,一时间,双方都杀红了眼,就这么短短的十米左右的尸山,成了双方必争之地! 我们的人不断倒地,被后面的人拽下去,再有人填补上来!敌军为了活命,更是前赴后继!看着这场面,我的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念头——这不就是打铁么!敌军就像铁锤,一下一下的向着我们冲击!而我军则像钢铁块儿,即使不断被削弱,却绝不退缩!双方就这样毫无花假的对碰着! 兵器碰撞声、火枪射击声、临死哀嚎声、骨骼断裂声、马匹嘶鸣声,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让我觉得似幻似真。手中的影秀几乎是机械的挥出,又机械的收回!在这里,所有的招式都没有了意义,每个人都是在以伤换伤,以血换血!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说过的经典言论——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就是数量!是的,在数量面前,任何单体的强大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绝对不值一提! 就在此时,敌军阵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我听不懂他叫的是什么,但却见敌军在誓死拼杀的过程中居然让出一条路来!一条可容一人一马通过的路!借着月光,我看到一骑黑马,载者一名黑袍武者,向着我的方向猛冲过来! 只听见叶思忠喊了一声:“是木尔温!启蓝小心!不可硬抗!” 我知道,这是一名敌军的勇士!见他直冲冲向我这边袭来,我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向我压至,生与死的重压立即让我从刚才的迷蒙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离我还有50米,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立即把影秀靠在车身上,从背后抽下了叶思忠赠给我的机械弩!借着车体的掩护,隐蔽的拉弦,搭箭,因为之前练习了上千次,完成整个过程只用了三秒不到!就在这个木尔温离我还有15步的时候,我毅然将弩箭端出车身,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箭射出!射完这一箭,顾不得看战果,立即把弩扔在地上,抽起了影秀就准备迎敌!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只听一声马嘶在头顶响起!那匹神骏的黑马居然驮着木尔温,在尸山顶端一借力,几乎是临空飞起般直接飞跃我的头顶,向车阵内方向跃去!一时间,我脑海中思维电转!如果让他进去,里面的弓箭手、火枪手,那就像待宰羔羊,再无一丝活路!我感到一阵热血涌过大脑,几乎是无意识的,双手交叉反握影秀,趁黑马即将越过我头顶的一瞬间,大吼一声,顺势就是一招“迎风一刀斩”! 只听“刺啦”一声!热血喷了我一头一脸!片刻后,旁边的战士开始号叫!我看不见,但是听得出,那是惊喜的号叫!急忙用左边袖子擦了擦眼睛,谁知袖子上血太多,越擦越看不清!我情急下,抓住衣服下摆用影秀一割,瞬间割下一片衣角,擦了擦脸,低头看去,方才看到掉在地上、已然断成四截的一人一马! 是我!是这把影秀!传说中的鞍斩居然真的实现了!我内心一瞬间被烈火点燃,举起影秀,高声呼喝!车上的官兵一时间士气沸腾至极点,打退敌人一波攻击后,在长枪手的掩护下,一时间将敌军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听叶思忠高喊一声:“包围他们!一个也别放走!”顿时战士们怒吼而上,手执长枪,从车阵两翼跃下,向着敌军的最后力量压迫过去! 敌人溃败了!他们企图逃窜,却被后排的弓箭手、火枪手一轮射倒在地!最后几个敌人见无法逃命,跃下马来,跪在地上,扔掉武器,企图投降。却被杀红了眼的战士平推过去,真正实现了叶思忠所说,片甲不留,一个也没放走! 天亮了,战况已经清点出来。山顶一役,我军阵亡95人,伤224人。敌军565骑,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我看着木尔温的尸体,心中一阵心有余悸——他的右手上,赫然插着一根没羽箭,正是我射出的那支!如果不是我福临心至,先行射箭伤敌,只怕他手中那柄被称为“瘟疫使者”的弯刀,绝不会放过正面大敌的我!这一切,莫非都是宿命? 远处锦州城周围的战斗也已结束,在围三缺一的攻势下,鞑靼人向着东北方向撤离,我方轻骑兵沿途追杀,据说已经追出近百里!想必经此一役,至少几年时间,土默特部绝难恢复元气了吧! 我捡起木尔温的弯刀,正在发愣。叶思忠走到我身边,用他缠满绷带的右手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说:“活着真好!” 我浑身大小伤口共十二处,被他这一拍,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看着我的囧样,仰天狂笑!我也忍不住跟着他大笑起来!只是我们的眼中,都泛着不为人知的泪花! 17.难耐武者心 战况正如我们的估计,在战线崩溃之后,鞑靼人土默特部再没有建立起有效的防线,换句话说,他们被我军疾风迅雷般的突击打的完全没有了斗志。 而尤其让鞑靼人纳闷的是,三名他们的顶尖武者,被寄希望能改变战局、力挽狂澜的顶尖武者,除了迭目汉在攻城战斗中有所发挥,其他两名基本没有什么表现。特别是被称作“黑死神”的木尔温,更是几乎连人都没有见到,就像沉了水的石头,看不到一点儿浪花就消失了。 是役,我军依托坚固工事和有力时机,对敌军突击大获成功!共歼敌33500余人,俘敌11700余人,另有5000余人被我军围困于锦州北普陀山,敌军给养已断,杀马而食,歼敌只在早晚。我军阵亡11442余人,伤23009余人,可谓大胜!杀伤死亡比达到了4:1!一时间满营欢腾! 此役发挥出色的诸将军得封赏。戚都督官至从一品,已是武职外官的顶峰,封无可封,再往上就只能进京,方有领侍卫内大臣或掌銮仪卫事大臣的职位。但无论张居正还是戚都督自己,都知道他并非京官的料子,还是在外当名主官来的合适,于是只能封赏他的子侄,又加封土地田帛罢了。 其他人我不关心,关心的人里,叶思忠战前计划有功,辎重守备尽责,迁正五品守备;姨夫和不悔因为战斗中发挥极其勇武,升迁把总;而我也因为战前计划居功甚伟,加上又在战斗中斩杀敌军酋首木尔温,连升两级,来到了从五品,任宣抚使司副使。一时间,众人皆来道贺。可是我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打发走外人,一个人躲在房子里独自郁闷。 因为还在大年里,叶公、姨夫和燕珠也回到营里,和我一同过节,众人聚在一起,见我有所思,叔父和不悔都很纳闷,燕珠还噘着嘴说:“谁知他是不是寒热症尚未好闹的!”惹得大家大笑,不悔拍了怕燕珠的脑袋,让她不要胡说。 叶思忠作为朋友、战友也感到奇怪,我在战场上表现出色,奋勇无双,为何回到驻地,反而愁眉不展?看我强颜欢笑,大家都觉无奈。我心里堵得慌,却又不想说,直到汉语越发顺溜的九鬼政孝和砂俩人一商量,因为他们二人是跟着我一同经历了战斗的,居然猜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九鬼政孝操着仍略显蹩脚的汉语对众人说:“依我之见,先生是为自己的武技发愁。” 砂也拐着奇怪的强调补充说:“先生的武技更适合突袭与暗杀,在战场上,受限制太大了。”听到这话,我被说中心事,重重的又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个,叶公和叔父皱起了眉头,他们是武者,知道武者的心思。叶思忠是名武官,接受的正统武职教育,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算是一名武者,于是他笑着说:“我当是何事!这大营里,别的不多,就是会武的多。以启蓝你的名头,好生将人请来,学习切磋,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没有做声,叶公却接口道:“启蓝作战用的是弧刀。此刀源自汉唐,却强自东瀛。中原自汉唐时重视刀法,而自宋时起,朝野上下独尊枪术,于刀上却稀松了。刀法基础的刺、挥、劈、带、斩五种伤人之法,而今惯常刀法只余劈砍,近几代也未见刀法大家现世。” 叔父也接口道:“父亲所言甚是。反观扶桑人,几乎但凡武者人人练刀,近百年来尤其为甚,故单就刀*,大明已非东瀛扶桑人之对手。营中能寻得的师傅,想必也就尔尔吧。”几句话,说的叶思忠不再吭声。 而我听了这些话,心中郁闷稍解,缓缓说道:“是夜战斗激烈,险象环生,我(前世所学的)的刀法诚如诸位所言,长于刺杀,短于阵战。若非九鬼二人奋力护我,单凭我的刀法,恐万难支撑到最后。尤其与木尔温对阵,单就气势威压,我就只觉手脚冰凉僵硬,若不是冷箭伤敌在先,则我必为之所伤。我细思,人生于乱世,岂可凭依着运气过活?故,我欲于近日向都督告假,前往东瀛。为期......三个月吧!” 叶公捻须思索片刻,摇头晃脑的道:“此计可行。但常闻东瀛武馆,彼方唤之曰道场,四处林立,良莠不齐。但凡开宗立派的正经门户,却又不收心智不明者为徒。启蓝此去东瀛,可有明确目标?”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我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东瀛剑道馆林立不假,但真正出类拔萃的就那么几家。 上泉信纲、柳生宗严的新阴流,塚原ト传的新当流,富田勢源的中条流,伊东一刀斋的一刀流等等流派,其实都是更适合武士的流派,而我在考虑的,是作为武士的同时,更兼顾自己的清洁工身份,说到底,我不能放弃本身的优势,完全去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所以我抬头看着九鬼政孝,郑重的安排到:“可否联系百地丹波守首领,帮我查找一下林崎甚助的行踪?” 听到林崎甚助这个名字,九鬼政孝有些诧异,但还是马上接受了任务。在当时的环境里,东瀛的知名武者与明朝并不互通,不像现代,互联网无比发达,任何东西都逃不开网络的搜索,那时候却是邻国不相闻。 见大家并不了解,我便解释道:“林崎甚助幼名民治丸,幼年时父亲被同藩的食客坂上主膳偷袭所杀,民治丸立誓必报父仇,然而坂上主膳本人是当时有名的一流剑客,六岁的民治丸欲报父仇实非易事,于是民治丸开始苦练剑术,因为年龄和经验上的差距,民治丸要击败坂上主膳不能依靠一对一的剑击格斗,展开持久的对攻对于民治丸来说是很不利的,那么唯有速战速决,争取在短时间内击倒坂上主膳才有成功的可能。” 说着,我拔出影秀比划着补充道:“于是民治丸在讲究纯粹的“一击必杀”的鹿岛新当流刀法基础上,苦练十二年,终于在十八岁时,依靠领悟的拔刀术,在敌人拔出刀前,一合击杀仇敌,为父报仇!我想找到他,向他求学居合刀法!” 听了这个介绍,除了几名知情的忍者,别人都比较吃惊,还有这样惊人的刀法?砂补充道:“林崎师范的流派叫做林崎明神梦想流,但林崎师范向来不开馆、不设道场,收徒均为口口相传,找到他恐怕并不容易。” 我点点头,望着九鬼政孝道:“所以,务必拜托百地三太夫首领。若事成,我当以一决定生死之事相告!” 九鬼政孝闻言惊诧不已,但越发重视这件事,听我说完,立即拱手调头去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很是有些茶饭不思,每天把自己沉浸在基本功的锤炼中,每天通过加大训练量来缓解等待的煎熬。叶公见我这样状况,与叔父商量后,决定现在就传我叶家家传的柔息功。我想,单纯的等待太煎熬,而我经过前段时间的刻苦锻炼,身体已经完全能适应进一步的强化,于是欣然接受了两位前辈的厚爱,开始修炼柔吸功。 柔息功,是一门高深的吐纳功法,强调抱元守一、意守丹田、以息运气、呼吸锻炼。严格意义上讲,属于辅助功法,练至大成,对各类外功均有极大加成,更有增智明目、延年益寿的功效。 我开始不知道这门功法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但甫一练习,我就感受到这门功法确有清心、明智、静思、凝神的神奇功效!以往我练习匕首刺杀,十次扎在靶人身上,分别在十个不同位置,而随着柔息功的深入,刀与刀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越来越精准,出刀、收刀也越来越迅速!经过一个月的静修,叔父和叶公说我已经入门了,我大喜问道:“入门之后还有那些层次?” 叔父笑了笑,很轻松的说,入门之后,还有熟识、小成、混元、大成、忘我、归一几个层次。他练了三十年,不过在大成境界,而练了五十年的叶公,则已达到忘我的境界。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叶公,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伯伯,竟然还真是内家高手? 看我如此表情,叶公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轻轻拍拍桌子,就和叔父准备告辞。临走前,还告诉我,练柔息功,切不可急躁,要稳住心神,循序渐进。 我点头称是。等他们走后,我突然发现,刚才叶公轻轻拍击的硬木桌面上,居然深深的凹下去一块人手形状的凹陷!我把手放进去,正好是手掌大小!这......这就是柔息功真正的威力? 痴迷,我完全痴迷在这份功法的修炼中,每天除了定时去点卯,必要的体能训练和技巧恢复训练,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了柔息功的修炼中!但奇怪的是,之前我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但到了一个时期,却无论如何修炼都找不到感觉。我知道,瓶颈期来了。 就在此时,九鬼政孝突然返回营区,悄悄告诉我说,百地三太夫派出精干忍者队伍,于五日前,在出云地方发现了林崎甚助的踪影!好!真是天助我也!我立即向都督告了假,名义上是归家祭祖,实际上,却第一时间,做好了远赴东瀛的准备! 18.启航且向东 出港前第一件事,就把我给难住了,彻底的,完全的,没有商量的。 目前才刚出正月,东北的二月,还很难说温暖。锦州附近的出水口仍然还冻着,这也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一众人站在结冰的海港前望洋兴叹,据港口酒吧里的一位老水手说,这样的天气,解冻恐怕要到三月,我怎么可能等得起? 不过喝多了酒,那老水手却说,今年的海水急,旅顺可能没大冻,应该能出海!我和众人一商议,在这里只能枯等,不如去旅顺试试运气,至少半月前,旅顺是没上冻的! 于是,我们一行人开始向旅顺方向开拔,两辆马车,还带着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他现在是我们的一级水手了,名叫陈奎,年将四十,看起来却像五十出头的老水手。据说他的祖父曾随着三宝太监两下西洋,还曾做过旗舰上的二副。这么说,他也是个水手世家了。 两天后,当我们在旅顺港出海口,看到泛着白沫的海潮推着船只微微摇晃,心中的激动是无法形容的。备用的是一条中型帆船,具有浓郁的华夏风格。方头,宽弦,船身扁而阔,满载排水量二千料上下,按照现代的度量衡,应该在百吨左右。船长16米,宽6米左右,标准吃水五尺上下,单桅四角帆提供动力,后面加了一块三角帆。 船上用汉字刻着船名,叫做“宁远”号,桅杆上挂着三面旗,一面是伊东商会的会旗,上面是扶桑籍旗——尽管日本国内打成一团浆糊,对外却还是扶桑一个国籍——最上面,却是代表向明朝朝贡贸易的青龙旗。这三面旗,少了任何一面,明朝的港口他是绝对不可能进来的——这正是我们的生意伙伴——伊东商会提供给我们的专用绿色通道,我的心情自然是一片大好的! 我们登船后,早在船上等候、作为船长的岚向我介绍了整条船的内部情况。船上共有大副一名,水手长一名,水手三十二名,其中还包括船医、厨师和木匠。这个人数比一般商船要多,主要考虑尽管是商船,但由于周边海域倭寇时隐时现,所以船上的武装并不弱,水手主要来自于明朝港口城市和东瀛诸港,都是熟悉的老手。 为防备倭寇,此船还私下装备着4门二十五寸口径的曲射炮和2门千斤佛朗机!我不仅有些心潮澎湃,之前没少坐过船,但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复古的款式,还是武装加强版的! 就在收拾停当,准备起锚时,陈奎突然插口道:“东家,此时不可出海啊!” 我不禁皱眉道:“何故不可出海?” 陈奎指着不远处的海岸线道:“海潮暗涌,鸟低飞。”又指了指海滩:“鱼虾贝类争上岸。”又伸手向空中,仿佛抚摸着微风,看着我皱眉说道:“海风骤停不可猜,这都是暴雨将至的征兆啊!万万不可出海!”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对着身后的岚招招手,岚走上前来,我说了陈奎的预感,岚不禁也绣眉紧蹙,半晌方道:“当下的月份,并不常有海岚,且方才重重迹象时常有之,窃以为不必介怀!” 两种完全相左的观点,让我一时间犯了难。这不是别的问题,而是我并不太熟悉的、关乎生死的大事,于是我又扭头望向陈奎,恳切的问道:“我确有急事去东瀛,你所说的情况,有几成可能出现?” 陈奎哑然失笑道:“东家,这是生死大事,但凡遇到,就是十成,若是幸运未遇到,便是子虚乌有。我自幼在海边长大,在海上漂了三十多年,见惯了风雨。若东家一定问几成,我斗胆一试,七成。实望东家三思!” 我沉默片刻,再问道:“这风雨过去,需要多长时间?” 陈奎又笑道:“海上的事,或许一忽儿,或许大半月,说不准的!” 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现代天气预报上的卫星云图,遇到大型暴风气旋,可不就得个把月?可为了莫须有的事,就在这枯等吗?万一没有暴风雨呢? 陈奎见我确实焦急,又笑了。我不明白这个老水手为什么这么爱笑,在我心情复杂的时刻,看到他这么笑来笑去,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烦——当然,可能主要还是因为他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陈奎继续道:“东家,要是非去不可……也并非毫无办法!” 我惊喜非常,看着他满脸的褶子都顺眼多了,立即道:“快说!有什么办法?” 陈奎整了整衣袖,缓缓道:“离旅顺后,出北海,至高丽湾都无甚大浪,在下忧心的,是高丽海峡至肥前国(现代长崎附近)一带!东家要去松江,不若至高丽海峡,由釜山至对马,再上行至松江,或可避开部分风浪!” 我回头问岚:“可行吗?” 岚当即道:“可行!” 我望着陈奎笑道:“就按你所言航行吧!” 陈奎冲我拱了拱手,郑重道:“家父常言:心中有诡不出航,我本当就此别过!但东家于莽莽中择我追寻至此,甚感慨然!余愿舍一命,陪东家到松江,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启航了!在西北风的推动下,风帆张的满满当当,我站在甲板上,心绪万千。一会儿想到,若我回去横滨看看,想必还能看到些许古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会儿又想,见到林崎甚助,我该如何说服他。更想着好好看看这条商路,以后,我是说那个时间到来后,我离开明朝,当何去何从。 一晃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海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陈奎说的暴风雨,慢慢的我也就放下心来。转眼又已入夜,心中有事,睡不着,我便由船舱出来,一路走上甲板。夜里的海风迎面刮在脸上,咸湿,冰冷,却不觉刺骨,抬头看看月亮,时隐时现,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幼时,与铃木叔叔坐在横滨岗的码头上,吹着晚风,听他讲故事的时候。想到这里,我不禁一声长叹,为了回不去的时光,为了懂不了的人。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轻轻的道:“良辰美景,先生何故喟叹?”我回头看时,鸢正俏生生的站在我身后,走近前来,轻轻将一个披风披在我肩上,用手按着走到我侧前面,伸手帮我系上,低声说道:“海风甚凉,先生还需保重才是!” 我不禁心头一暖,笑问道:“你不去休息,却上来这里做什么?”鸢笑着说:“先生上来又是为何?是了,先生是东家,自然想上来就上来,却无端来欺负我这小女孩!” 我哑然失笑道:“你愿上来,便上来。谁拦着你?” 没想到鸢却反口说:“是先生问我何故上来,我方答了,先生却又说爱上来便上来!自古东家都是不讲理的吧!” 我心说话,这小娘皮还挺能倒腾!是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讲真我对此女并不讨厌,但总觉得心机过重,似乎难以亲近。说实话,前世我忙于锻炼,忙于复仇准备,没有谈过恋爱,但书籍却是看了不少。严格的说,我倒不是喜欢白莲花,而是总觉得这女子并非我喜欢的类型,似乎太过聪明。但又转念一想,若是她傻了,又怎么能做的了忍者,还成了我的忍者分队参谋?只能说,选干部和选女人,标准终究不同吧。 我心中有所思,自然就沉默了,鸢却也不开口,就那么静静地陪着我俯在船弦上,默默地看着远方黑漆漆的海浪,和偶有出现的山石嶙峋,气氛着实有些暧昧。 突然,她靠着我的胳膊哆嗦了一下,我偏头一看,好么,她把披风给了我,自己却仍然穿着单衣,这样不冷才怪!不过话说回来,这套路也是没谁了!好吧,套路就套路吧! 于是我右手轻轻掀起披风,一抬一送,轻轻也把她包裹在内,这姑娘似乎笑了笑,丝毫没有抗拒,却索性就势靠在我肩上。我心想,靠吧靠吧,反正不收你钱。却听鸢似乎呓语般,呢喃着说了声:“先生,我好怕!”我很想回答她,其实我也好怕,怕你套路太深,我玩不转啊!想了想,却没说出口,而是笑了笑。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又传来一个女声!这船上一共俩女人,这是干嘛啊!大半夜的都往甲板上跑!只见岚火急火燎跑过来,又叫了声先生,刚要说话,却见我怀里靠着鸢,一时愣了!半晌方才回神,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先生!前方发现暴雨云!恐怕……恐怕正如陈奎所说,这暴风雨恐怕是躲不过了!” 我惊道:“雨云还有多远?” 岚回答:“最晚明晨,暴风雨必到!” 连夜的筹备不可谓不紧张,不可谓不到位。但我知道,面对大自然的愤怒,我们是无论怎么准备,都不嫌多的! 两个小时后,我们尚未看到东方的阳光,却已看到那滚滚的黑云,伴着若隐若现的闪电,向着我们头顶压来! 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19.怒海沧澜曲 我自幼生长在横滨,应该说,我是见惯了大海的,就算是海啸也并不鲜见。记得前几年,宇都宫大海啸,整个东海岸都受到波及,巨大的浪头像山岳、又像高墙般向城市压过来! 我记得几乎只是一瞬间,海岸线上的几座木屋就消失了!海边路上的几辆小汽车被海浪一卷,就像被巨手抓走了似的,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沿海的各家,包括钢铁樱花酒吧,都用厚重的木板钉住窗户,因为柔软的塑钢板根本不起作用,那次,我正好在那喝酒,应冈本先生请求,帮他们给窗户上钉了木板,还留宿了一夜。唉,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死了,会不会难过,尤其是美奈子…… 是的,海啸很可怕,可那时我终归是在陆地上,即使再不济,我也可以躲进远离海岸线的牢固屋子里。可今天!我遇到这可怕的情况,是在无依无靠、听天由命的海上! 我和岚、九鬼政孝、陈奎、鸢五人一刻不敢离开的守着指挥室!墨和夙则寸步不离的看着甲板下的动静。船舵已经交给了陈奎,因为对这种情况,他最在行!岚虽然自幼学习航行,但终归年纪太轻,经验总是不足的。风帆早已撤下,否则一个浪头过来,船就必然翻了!能撤下的辅助桅杆也全部收了起来,我们所做的,就是尽可能缩小自己的截面,让整条船更“干净”的迎接风浪! 一个巨浪又打了过来!就像一辆卡车撞上来一样,整条船被掀的一个幅度巨大的侧仰!感觉这船就要从左边翻进海里了,桅杆都已经触到了海面!海浪一过去,船就像装了弹簧,在船舱货品配重的作用下,须臾又正了回去! 如果不是明知道,每一波巨浪都可能把我们卷到海底!而我们是在挣扎求存!我真觉得,这一切就像老天在跟我们开玩笑似的,翻来覆去折腾的要死要活,却始终给你留口气! 我紧紧抓着立柱,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的黑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感觉,于是我就笑了!陈奎握着船舵,听我大笑,他居然也大笑起来!旁边另外三人有些奇怪,这样的危机下还能笑出来,这是……啥情况?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个大浪打进指挥室,呛了我好大一口水,其他几人估计也差不多,吐掉口中的海水,我和陈奎再次大笑起来!这次其他三人也受到感染,开始跟着我们大笑! 我能感觉到,随着笑声,我似乎,我是说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就在这时,甲板上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在高喊:“有人坠海了!” 我急忙扶着墙壁快步跑到门外,却刚好看见两个身影,“扑通扑通”两声跳下海去救人!我心里一阵无法抑制的感动!只听水手长罗升高叫道:“扔浮板!把有系绳的浮板扔下去!”只见两个水手冒着巨浪,从舱门旁边拽下浮板,一手抓着门框,一手尽最大力气,把浮板向着坠海者方向扔去! 我定定的看着,只见那浮板周围什么都没有!三人似乎都被卷到了海底!我心中极其不忍,但又觉得不该这样放弃希望!于是依旧定定站在门口,望着那无边的深海中,那无比渺小却又无比重要的浮板! 突然,浮板边上忽的冒出两只手!一只是左手!一只是右手!两只手相距甚宽,绝不是一个人的!我惊喜的看着他们,是跳下去救人的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伸到浮板上,纷纷露出头来!接着二人的另一只手在水下用力一拽!顿时,最先落水的那人就露出了水面!两人又一用力,才把昏迷的伤员扔到浮板上,这样二人才真正腾出手来,抓紧了浮板! 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打来,我只觉得一股巨力打在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就往前飞!而船身也顺着海浪一斜!我几乎要抓不住了!就在这时,两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回头一看,是九鬼和鸢!他们扒着门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终于从浪头的扑咬中找回了自己,顺着他们手拉的力道,向着指挥室里面一冲,顿时巨大的惯性力量将我扔进了指挥室!九鬼借机关上了门,而我则立足不稳,和鸢一起,在地上滚做一团! 帮着陈奎把住船舵的岚见状,见浪头稍小,便跌跌撞撞跑过来,把我二人扶起来。她伸手一拉,我借势就站了起来,又趁势拉起了鸢!终于站稳了,我心中感叹,情急之下却全然没有发现,三人的手依然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这时,陈奎突然喊道:“前面那块陆地!那里有个小岛!我们应该在那里靠岸!这里的水域我来过!暗礁很少!” 闻言,我挣开二人,跑了过去。前面果然有一块小岛!风雨中看不清全貌,绝对不会太大,但我们这样的船只靠岸是足够了!于是岚依旧过去帮助把住舵,九鬼政孝跑出去通知了甲板,我们的船开始向着那边岛屿慢慢逼近! 担心的暗礁一直没有出现,我们的船终于缓缓靠在了岸边!下锚!几个水手跳到岸上,把缆绳紧紧系到岸边的树干上! 终于安全了!这样的情况下,任他怎么刮风下雨,只要这岛不飞了、这树不没了,我们就不会有事!而给养,足够我们这些人再吃一个月!落水的三个人也回到了船上,首先落水的也救了回来,一查人,一个不少,真是皆大欢喜!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休息了。我告诉岚,安排好人值班,让木工检查一下船只,轮流休息,而后便回到了我的单间。这半天的折腾,我只觉得心里非常疲劳,现在就需要好好的休息。感受着船体微微的摇晃,我的心却十分平静。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是谁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我叫道。推门进来的,是鸢!她径直走到我跟前,轻轻说道:“先生,让我伺候你更衣吧!” 我笑道:“鸢,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鸢微笑了一下,一边伸手帮我解开衣带,一边轻声说:“作为忍者,在我宣誓向你效忠时,我便全是你的。包括我的身,我的心,我整个人。服侍主家,是我的职责。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这只是我应该做的而已。这……是惯例,也是我们女忍者的宿命!”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才说道:“我是干净的。”顿了几秒钟,又低着头说:“岚也是。下次是她来。” 见我沉默不语,她帮我除下外套,又开始解开被雨水彻底打湿的腰带,一边忙活,一边接着说:“每个女忍,在宣誓效忠时,其实就已经是主家的私人物品。即使你现在要我死,我也毫不抗拒的去死!我自幼便是孤儿,我从生下来,就是作为工具被培养。对我来说,能在出仕时能到一个珍惜自己的主家,是我最大的幸运。先生,遇到你我很知足!” 她的眼神里没有杂质,或许,之前我对她真的是有误解吧。等到湿衣服全部褪去,她抱住了我的腰,身体轻轻的贴着着我,脸庞靠着我的胸口。而我,也慢慢的、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肩背…… 那一夜,暴风雨格外的狂暴。 第二天,风似乎小了,雨却大了。我们依然泊在此处。木工检查了船只,修好了损坏的部分,只要雨停了,随时可以出航!在指挥室里,我们打开海图,岚和陈奎认真的分析着航线。只要暴风雨过去,我们只要再有一天就可以到达肥前,再走一天,便到了出云。我点点头,转头问了句,别人还有什么意见?众人都表示同意。 鸢还是那样安静的站在一边,让我忽然觉得心里很宁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挺感谢这场暴风雨,因为这独特的压力和环境,特殊的际遇和心情,让我终于告别了三十年的……嗯,其实在前世那么开放的环境里,这似乎是件很丢人的丑事,便不提了吧! 期间,我们还穿着雨披,趁着雨水稍小时登上了小岛。这岛屿真的不大,但丝毫不影响我脚踏实地时的愉悦。那感觉,就像之前脚底踩着厚厚的棉花,忽然换成了木地板的踏实感。这岛屿大概也就是两个足球场大,没什么大型动物,植物却很茂密。 岛屿另一边有座小山,居然还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山洞。我们几人钻进山洞,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落声,想起之前的种种,真觉得恍若隔世。我伸手出去,接着雨水,喃喃的说:“其实,要是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和爱的人待在这么个小岛上也挺好的啊!” 岚嘿嘿的笑道:“先生就不怕跳出个女妖怪,生吃了你!” 而后她便和鸢一起,吃吃的笑个没完。 我却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如果提前知道了……我想我还是会说吧…… 那天晚上,岚进来帮我更衣…… 突然有些希望暴风雨不要停~ 20.演一手好戏 一路飘摇在没有风浪的海面上,忽然觉得很多事都不重要。每天人们所看重的金钱、地位、权力、美色,在那样的天地之威下,面对着生死的时候,真的渺小的可怜。许多人在遭遇大难、突逢大病之后,都会看破红尘,显得清心寡欲。但一朝得势,却又将之前的信誓旦旦忘得一干二净。这恐怕就是人性。 风雨过后,天空碧波如洗,再检查一遍船只状况,一切无恙,便再次扬帆起航!这次的心情,比之方出海是大不相同,一个是新舟快马,一个是劫后余生,同样的启航,却有截然不同的心情。不过看船上的老水手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想必这些人都是见惯了的。包括昨天落水被救、险死还生的弥次郎,也是一脸淡然的擦着甲板。这就是经验吧。 顺风顺水,船只按十四节的速度稳稳的航行着,没过半日,就看到了远处影影绰绰的建筑物。那里是肥前国吧!由于我急着去出云,船只在肥前国港口寄港,略一补给,便再次启航,开往出云。不过在海上漂了几日,看到建筑物,仍然免不了心情大好的! 出云是日本本州岛中国山北部的城郭,按照现代的行政区划,大部分属于岛根县。出云国(いずも)是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山阴(和谐)道,现代又称云州。在古旧的传说中,有许多神灵居住于此,所以出云绝对是一个神奇而瑰丽的地方。 出云几乎一步一景,在这里,让人总是不自觉的心情舒畅。而且饮食上非常有爱,北面大海,海产极为丰富;南靠大山,山珍充裕非常!而且由于优厚的地理位置,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地形颇似天然港口,风雨不骤,真的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居住的久了,人们会想是否真的有神灵居住在此,难怪林崎甚助会选择来这里悟道! 出港第四天夜间,船只在出云寄港了,我甫一登临,在此等候的砂便迎接上来。为了随时掌握林崎甚助的行踪,砂自接到命令后,便与百地三太夫派出带队的上忍石川五又卫门一起,在近幾、关东、中国等林崎甚助经常出现的地区进行了拉网式的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在出云找到了正在面对大海、感悟境界的林崎甚助。于是他立即讲消息告诉伊东商会,随着即将出港的商船一起,来到广宁,通知了我。等我千里迢迢赶来,林崎甚助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我暗道一声谢天谢地,便随着砂回到了早已定好的宿屋。 随便吃了几口热食,我便让九鬼政孝通知核心的几人,到我的屋子召开内议。砂却悄悄提醒我,我曾答应百地三太夫,找到林崎甚助,我当以一关系生死的大事相告。我点点头,让他叫石川五又卫门单独进来。 等他进屋,我请他坐下,石川五又卫门却拒绝了,向我行礼道:“向闻先生所言不虚,还请先生赐示,石川好尽快回去禀告主上,早做准备!” 我点点头,对衷心的手下,我总是敬佩的。于是我正色道:“自去年百地丹波守率众击退织田军后,织田氏一直怀恨在心。据可靠线报,织田军近期即将对伊贺众进行大规模报复!” 听到这话,石川五又卫门顿时色变,急问道:“先生!此事干系重大,消息是否确切?” 我盯着他的双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建议,这次……不要硬抗。根据现有的情报,这次若没有更好的计划,硬拼下来,估计伊贺众……下次再见,就要靠烧纸了……” 说到最后,我的语气已经相当森然。这一点上,我是完全没有必要骗他的,因为历史上,就在几个月后,伊贺众就被盛怒的织田军彻底扑灭,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石川五又卫门急急忙忙的去了,留下四名下忍,帮助我们工作。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内心有些凄凉。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内部军议上,我提出的唯一议题是:“如何获取林崎甚助的信任。” 对这个问题,众人一时都没了招法。这个时代的剑豪普遍性格古怪,但总有癖好,有的好酒,有的好名,有的好色,但林崎甚助……他终身未婚,致力于修行,可见并不好色;终身未开道场,游走四方,可见并不好名,钱就更不必提了;至于酒……不可考,而且也不用指望喝酒能喝出真感情。对这样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所有人都觉得,宛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只能一起看向我。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琢磨林崎甚助这个人,我一直觉得,他和我很像。他是为了为父报仇,苦练剑道。我又何尝不是为父报仇,潜心训练了二十多年?我总觉得,我和他是一类人,接近他之后我们会很投缘,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于是,我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我扫视一圈众人,如此这般交代了我的打算! …… 又是一个凉爽的早晨啊!起身,穿衣,开门,到屋外打套拳!嗯,浑身都热起来了!换好道服,去听海吧!自从父仇得报,光复了我林崎氏的声誉,我便再无挂碍。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我林崎甚助,我都将在居合剑道上不断探索新的高峰! 配好“信国”,打开院门,我信步向海边走去。开春了啊!我在海风的咸凉中似乎闻到了一丝温暖的味道!啊!这万物枯萎中的一线生机,不就是我要体悟的“道”吗?多么好的善缘!不知今天会有什么奇遇!这片杉木林,唉,上次路过这里是什么时候了,光阴如梭啊……嗯?什么声音?过去看看! 快步绕过面前的密林,前面……嚯!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向那么多人包围的首领挑战!胆气过人!有我当年的风范! 嗯……这年轻人头上扎着白绫,他是为复仇而决斗?且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果然,果然是为父报仇的决斗!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和我当年相当啊!对面豪族的头目,嗯,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使枪,看架势,估计……估计这孩子很难取胜啊! 动手了!这孩子,嗯,基本功还是扎实的,看不出流派,有些像京都的霞流,又不像……那汉子,嗯,这是宝藏院的枪术啊!哎呀!这一下剑身振幅小了!再上半步啊!唉!真的是!谁教的这孩子剑术!危险!算了,不能看着他大仇未报,郁闷而死啊!抽刀!斩! …… 我被乔庄成豪族头目的砂,用枪尾狠狠击倒在地!终于,终于引得他出手了! 那道白色的身影快若闪电,一击便化解了砂的进一步攻势!砂大惊倒退,他周围的几个人,嗯,就是伊贺众那几个下忍,纷纷拔出武器,对着林崎甚助叫道:“混蛋!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今川大爷动手!”一时间喝骂身四起。 林崎甚助淡淡的望了一眼对方,他是不屑于和这种杂兵动手的,于是便默默地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乔装的一人假装认出了林崎甚助,大惊失色的在砂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砂立即“脸色苍白”,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 我心道,尼玛真会演!都是奥斯卡影帝级的角色啊!然后在砂的带领下,对面众人一起后退,退出一定距离,开始撒腿就跑!临跑远了还不忘拽了一句:“你等着!我会报仇的!”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吧,太能演了,作为先生,我也不能示弱啊!于是我咬紧牙关,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颤巍巍的用剑指着他们逃离的方向大喊:“回来!混蛋!我要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回来啊!别跑!”说完,因为疲痛交加,双腿一软,又一下子又跌倒在地!武器也掉在一边。屈辱不甘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啊!”我仰天大叫,继而用拳头猛击地面,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远处林中的鸢对岚说:“先生演的真像啊!” 岚:“……若不是知道剧本,我都信了!” 鸢:“……” 林崎甚助拉着我的胳膊,低声道:“要想报仇,就振作起来!” 我晃动着胳膊,想要甩开他的手,叫道:“你根本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别管我!” 林崎甚助手上加力,我顿时没有反抗之力的随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低声道:“男儿要想复仇,首先要战胜你自己!我没有杀他,就是把他就给你自己去复仇!拿起你的剑,跟着我来吧!” 我默默的捡起地上的剑——是把很普通的剑,我不可能拿着影秀在林崎甚助这样的剑豪面前晃悠,那是自寻死路,于是我就面上一脸悲戚、心中欢天喜地的跟着他去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21.忘记你自己 “我可以教你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走路、坐下、拔刀、挥刀、收刀。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理解和领悟。”跪坐在偌大的竹林中间,林崎甚助如是淡淡的说。 清风拂过他的白衫,仙气四逸。作为一名在二十一世纪信息爆炸社会中走过来的老练选手,我见惯了各种品牌的装X,但却唯独被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独门装X给撩到了,但考虑我的立场,我还是用充满敬意的声音答道:“明白了!师匠!” 林崎甚助先生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开口,而是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的右手搭上了左肋下的刀柄。我被这无声的装X二连再次击倒…… “刷!”配在他左肋下的“信国”不知何时已然出鞘,此刻正平端在我的颈前两厘米处。只听林崎甚助先生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专注!若有杂念,不如不练!” 我顿时一凛,对阵之时,最可怕的就是不专注,思想上的瑕疵是任何武技都弥补不回来的!而我既然诚心来学艺,又为何要抱着这样无稽的想法?于是,我暗地里狠狠咬了一下舌头,我发誓,从现在起,一定要打起最集中的精力来学习! 似乎是感受到我气场的变化,林崎甚助先生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再次传来:“首先,是持刀。”他把刀调整到合适位置,插在左肋下的剑带里。这个是我很难接受的一点,试想,如果回到明朝,我每天在左肋下插着一把东洋刀……那似乎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 于是我双手前探,低头做了个认错的姿势,诚恳的说道:“师匠,我在亡父灵前发誓,一日不为他报仇,一日刀不离手!所以,我无法做到把刀插进腰带!请您谅解!”这当然是个借口,一个善意的借口。 林崎甚助又是微微一笑道:“片持(单手持)也是可以的。世人总对我的刀法有误解,认为必须双持,实际上,片持、双持对于居合来说并不重要。你看!” 他将信国从腰带里抽出来,左手单持在手。我认真观察,他的刀刃是向下的,据说现代流行的刀刃向上的持刀法,那是他的若干代传人所创,而正统的林崎凝神梦想一刀流的持刀却是刀刃向下的,这说明刀刃在上在下,并不会直观的影响到拔刀的速度,只是技术不同吧。 忽然,我发现他的胳膊似乎……似乎不是单纯的直直下垂,而是带着一丝微微的内扣。我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含着胸,左臂微微内扣,将刀带在自己左胯旁边。 他看了我的动作,眼前顿时一亮!轻声说,很多的武士,总是秉承着崇高的气节,每一个动作都交代的很清楚,动作上也是横平竖直,殊不知居合的要义就在出其不意四个字,本来就是暗杀剑法,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形象上的功夫。 见我明白,林崎甚助先生点了点头,又说:“我的刀法,与其他人不一样。要学好居合,就要先忘记你自己!”而后,他身体微微左倾,把右手轻轻搭在刀柄上,很随意的样子。无论是谁,也不会从他的动作上看到拔刀的迹象。就在此时,似乎他的左手微微一晃,我眼前一花,他手中的刀又到了我的咽喉前! 这……这是!我的眼光不由得盯向他的左手。林崎甚助第一次笑了:“你很有悟性!我要教你的,正是鲤口之切法”! 所谓鲤口之切法,指的是推刀锷离开鞘口的动作。居合,就是拔刀术,它的灵魂就是刀方出鞘的这次攻击!利用刀身与刀鞘的摩擦,使刀尖在到达目标时达到最大的伤害! 所以,隐蔽的拔刀就是居合的起点!如果右臂的动作太大,或者左臂送的太远,那就失去了突袭的意义,林崎甚助先生想要教给我的,就是右手稳静缓慢的从刀柄由上到下、由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左手拇指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静悄悄的不使对方感应行动的送刀方法。 “接下来,就是拔付”。林崎甚助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所谓拔付,就是拔击,也就是刀刃拔出脱离鞘口瞬间横一文字的最初一刀。 刚才说了,这一刀即为居合之生命。在居合的世界里,刀刃的拔出速度按照起初稳静缓慢,至中段时变快,及刀尖快脱离鲤口时,如疾风闪光般的快速,尤其是,林崎甚助先生演示的十分明白,正是按照顺序“徐、破、急”的要领完成拔击,方能制敌机先,发挥一刀必杀的锐利刀法! “再然后就是切下”林崎甚助先生演示到。切下,就是斩下,目标是刚才已经受到受横一文字一击的对方,而发出的完全斩倒对方的致命一刀!这一刀从对手头顶起,描绘上段的大圆弧,用迅猛的一竖砍斩直至对方的胸口!这一刀可谓荡气回肠!如果是跪坐着,这一刀就讲究与地面的距离和角度,那是更高深的技术了! 而后,他又演示了血振、残心和纳刀法,换句话说,也就是甩掉刀上的血、追讨残敌,并将刀快速收回刀鞘的技术。至此,我已经完全被他的刀术所折服!我相信,这是用生命才可以领悟到得神奇刀法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推,拔,斩,斩,振,收。 从早到晚,我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神奇的刀术里。慢慢的,我似乎忘掉了从前的刀法动作,而在拔刀术上越来越精进。慢慢的我体会到,人们对居合刀法有误解,许多人认为,居合刀法就是拔刀攻击这一次的刀法,实际不是。每种流派的刀法都有居合这个过程,换句话说,居合并不是人们说的拔刀、收刀,而是代表着势与势、动与静的转换!只不过林崎明神梦想一刀流更强调和突出了拔刀的攻击,但并不是放弃了其他持续攻击。 在此后的训练中,随着林崎甚助先生慢慢交给我步伐、呼吸等技巧,我越发对这一点感受深刻——居合刀法,就是让爆发代替持续输出、以最少爆发换取最大输出的搏命刀法吧! 每天的训练我都很疲惫,睡觉似乎越来越解决不了我的疲惫问题,因为这种疲惫既来自身体,也来自心灵。于是一天夜里,我就用修炼柔息功的方式来代替睡觉休眠。没想到,效果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第二天,当我神采奕奕的出现在训练场,林崎甚助先生眼睛里发出了奇异的光芒!但他是高傲的武者,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日复一日的传授我刀法心得,而我在刀法不断精进的同时,柔息功似乎和居合刀法产生了融合!二者似乎在相辅相成,互相呼应,慢慢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很奇妙,但这个过程似乎永远在路上,没有终点一般。直到有一天,林崎甚助先生掷出一枚铜钱,我仿佛福临心至,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量、气势在一瞬间融合为一!推刀!拔刀!横斩!竖斩!血振!纳刀!一气呵成!我能感觉的到那种完美无瑕! “丁丁丁丁”!连续四声脆响,那枚铜钱被我临空斩为四瓣!那一刻,我感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融,带给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快感! “啪!啪!啪!”轻轻的掌声响起,当我逐渐回过神来,我看到林崎甚助先生站在我面前,轻轻的鼓着掌,他微笑着说:“启蓝,你的刀法入门了!恭喜你!在心法上也取得了突破!” 放在之前,我一定会为这样的进步而欢呼,但此时,我似乎平静的异常。代之为轻轻跪坐,双手伏地,向着林崎甚助先生深深一个敬礼! 林崎甚助先生双手扶我起来,微笑着说:“启蓝,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但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和真实,我相信,无论你是为何而来,你一定不会用我的刀法去为恶!我知道,你该走了,临别前,我再赠你一招!” 说着,林崎甚助先生向后退开十步,示意我拿好刀,方才一步步向我缓缓走来!顿时,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面对木尔温的那个晚上,我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只见林崎甚助先生将到我两米位置,我却恐惧的忘了拔刀!眼前一闪!林崎甚助先生已经到了我身后!我呆呆的不敢动,片刻,方感到左肋下凉嗖嗖的!这……这是什么刀法! 林崎甚助先生已经转身回屋了,他的声音却飘了出来:“这是我居合流的奥义:一闪!回去体悟吧!等你想明白后,再来找我!” 我知道,这是要道别了,心中突然翻滚出无限的不舍!这两个多月,林崎甚助先生对我的照顾可谓无以复加!他不问我的出身,不问我的来路,他教我这么多,只是因为相信!我的喉咙有些哽咽,半晌方问道:“师匠!我该去哪找你?” 又一道声音传来:“天下,并不大。”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恭敬敬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方才退着出了院子。 22.谁才是肥羊 有的人,只有分开了,才知道可贵。当心里只觉得理所当然,那么即使彼此再好,自己也会丧失了发现和感受恩情的眼睛,只剩下抱怨和无所谓。这样,注定是长久不了的。 对林崎甚助先生,我的心中充满的感激和感恩,但与他的分别依然让我心中十分悲怆!因为,他让我想起了铃木叔叔,想起那个在以前的世界,曾经对我最好、最真挚的人。返回港口的路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他们跟我说什么话,我都充耳不闻。直到上了船,九鬼政孝走上前来问我:“先生,我们直接回大明吗?” 是啊,总得回去,毕竟,那里似乎才是我的家,至少,现在还是。我点头,看着窗外,轻轻的说:“回去!” 等船启航,我才慢慢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夙告诉我,来的时候,船上夹带了一些货物,主要是茶叶和丝绸,买的很好!尽管这些是违规的,但是夹带一趟,可以提高一个来回40%的利润,这实在是让人无法抗拒。而回去的这一趟,则装载了锦州、广宁周边人们最爱的梅子酒,另外,还有少量只面向达官贵人的艺术品。预计这一趟,只要宣传得当,就能得到净利润800贯! 也许是在出世的环境里静心修炼了两个多月,我对金钱似乎格外的不敏感。点头淡淡的道:“嗯,保证安全,钱不着急。” 夙见我没有兴趣,忽然笑着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话:“先生,我们很偶然的机会,从行脚商人那里买到一把刀,嗯,可能比寻常武器要贵些,但我总觉得不是凡品。拿到道场一鉴定,没想到,居然是……”说到这里,竟然卖起了关子! 我不由微笑问道:“是什么?村正?”一句话让夙蔫了半截,半晌方才支支吾吾的道:“是菊一文字则宗!” 我“哦”了一声,是把极其优秀的打刀,皇室精品,可我并不喜欢那样的刀形,便兴趣不大。夙看出了我的心思,继续道:“先生,林崎甚助先生用的正是打刀啊!” 我听到这话,猛的站起来,睁大了眼睛!急忙道:“对!赠给林崎先生!停船!快停船!” 夙却笑道:“先生,林崎先生已经和我们同步离开出云了。我记得您说,理解了奥义还要来寻找林崎甚助先生,我想不如下次您当面献给他吧!” 听到这话,我又颓然坐下,他说的有道理,我只能点点头,不说话,情绪有些低落。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我都在拿着影秀参详刀法,夜里,鸢要来帮我“更衣”,我拒绝了,因为我完全没有心情,而是选择了修炼柔息功。 最近一段时间,我几乎已经用入定代替了睡眠,不,这样说不准确,应该说,我在修炼柔吸功的过程中,似乎本来就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修炼效果出奇的好,也许,我现在无欲无求的心态,正好复合了柔息功圆润如意的先天要求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出定,突然就被一阵嘈杂声惊的回过神来!九鬼政孝没敲门,便直接推门闯进来急声道:“先生!我们被倭寇盯上了”! 我皱了皱眉,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九鬼政孝答道:“还不清楚,但他们有整整一艘安宅船的兵力!速度太快,我们逃不掉的!”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道:“逃不掉,那便不逃了吧!” 说完,提起影秀,随着九鬼政孝上了甲板。 刚上去,从船舱探出头,我便听见“嗖!”的一声从耳边划过,我本能的一闪,却见一支羽箭钉在了面前的门框上。我伸手拔下那支箭,正在端详,就听见“轰隆隆”两声炮响,是船首的曲射炮开炮了! 我走上甲板,很快在左舷发现了倭寇的身影,一艘吃水很深的安宅船!这种船就像一只大王八,是严格意义上的帆桨并用船,在这样风不甚大的水域,我们的商船是甩不掉对方的! 两炮轰过去,打中了一炮,在对方的船舷上开了一个大洞,但并不影响那艘船的行动。而另外两门炮安排在船尾,两门千斤佛朗机属于违禁品,还在仓库里盛灰呢! 许多倭寇站在甲板上,扬着刀向我们嗷嗷的叫嚣,无非是一些污言秽语,看意思他们准备搭板近战夺船了。我叫过九鬼政孝,悄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九鬼政孝却道:“先生,那太危险了!”我却笑道:“照办吧!” 九鬼政孝一咬牙,点头下去了。我提着刀,走上甲板,众人见是我,纷纷围拢上来。我看了一眼敌船,他们很明显是想马上搭板登船,如果让他们上来,那势必是一场血战,看来我刚才的计划是对的!于是,我走到船舷边,指着对面相距二十步船上的倭寇大叫道:“看看你们,一帮土狗和赖皮犬也学会打劫了吗?” 之所以说得这么含蓄,这么土的掉渣,完全是因为这帮倭寇没文化,只有这种土鳖的叫阵法,他们才听得懂。果然,我的话音刚落,对面就响起了震天的笑声!一个大嗓门倭寇叫道:“小孩!滚回去吃奶吧!叫你爸爸出来!” 对面船上又是一阵大笑。我微微一笑,大声道:“你们这些吃垃圾的土狗,睁开眼睛看看!我就是这条船的船长!” 对面嗷嗷叫了几声,又是那个大个子喊道:“小孩子船长,我们会杀光你们的男人,抢走你们的货物和女人!你们跑不掉的!” 我不等他继续喊叫,大声道:“你们可敢与我搭板决斗?赌上彼此的船!” 这种方式,是东洋海盗间的处事方式。双方停船,在彼此船舷间搭一道木板,双方选人出来,站在搭板上决斗,输得一方,或者说,死掉或坠海的一方将输掉赌约。不过很少赌上身家性命,这种情况更多的出现在两伙海盗看上了一只“肥羊”,大家在不伤筋骨的情况下完成利益分配时用的。 而我此时提出这个建议,赌约还这么大,对面的倭寇一时间都沸腾了!他们完全把这次决斗看成了找乐子,因为如果他们赢了,他们会过来接受我们的船。如果他们输了,他们就过来抢了我们的船,唯一的区别,就是事先可以找些乐子,仅此而已。 两条船相距10米停船了,倭寇很快在两船之间搭了搭板。这搭板宽约70厘米,厚约5厘米,很结实。接着他们便鼓噪起来,纷纷拿着刀跳上甲板,准备看我怎么被分尸暴死。 我在心底冷笑了片刻,方提着影秀上了搭板。对面见真的是我上来,都开始起哄,有几个倭寇大叫道:“大作!去把他砍成两段!晚上给你多加一壶酒!” 一个粗壮的倭寇闻言,欸了一声,提着一把格外长的*,就摇摇晃晃上了搭板!他应该至少比我高半个头!在平均身高一米五的扶桑人当中,他的确是高大威猛的! 我见有人上来,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那个叫大作的家伙见我并不害怕,露出一口大黄牙,粗鄙不堪的说:“小个子!我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我并不打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搭板靠近中间的位置。那家伙见状,回头向同伙做了个喝酒的姿势,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方才摇摇晃晃向我走来!离我还有一米五左右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咧嘴笑着说:“小子……”话刚说一半,却见眼前一花! 此时,我的右手已经搭上刀柄,在他废话的时候一推一拔!在他手还未搭上刀柄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利落之极的横一文字斩!等他反应过来去捂咽喉,我已经还刀入鞘,高声道:“下一个!” 只见这笨家伙脖颈处噗兹喷出鲜血!他用双手捂着脖子,却毫无作用!喉头上咳咳两声,便一头栽倒,掉进海里!居合刀法对上这种蠢材,真的是大材小用!对面全船倭寇大惊!他们根本没看到我干了什么!于是喝骂声再起,就准备直接上来夺船! 我朗声道:“你们这帮吃垃圾的土狗,就这点儿本事吗?回去吃奶吧!” 垃圾话,对垃圾人格外有效。对面的倭寇群情激奋,忽然,他们开始呼喊一个叫做“墨菲”的名字。外国人?在我疑惑之际,一个暗黄色头发的白种人跳上了搭板! 真是个白种人。其实人们对倭寇有个误解,一直认为倭寇就是扶桑海盗,其实不是。初期的倭寇的确是以扶桑人为主,但也有明朝人、朝鲜人、越南人、缅甸人,甚至还有葡萄牙人、荷兰人等白色人种。到了后期,倭寇中倒以明朝渔民为主了。我面前这个,估计是就是欧洲那两国部队的逃兵吧! 只见他挺着一柄西洋刺剑,一步步小心的向我挪过来,到了一米五左右时,停住了脚步!十分警惕的举剑防备着我。我笑了笑,看着他不言语,忽然,我用英语问他:“你是英国人吗?” 那家伙估计很久没听道英语了,一愣神,手上有所松懈,反问道:“什么?” 我见他注意力稍有放松,推刀、拔刃,抬手就是一刀横斩! 血振、收刀时,这家伙再次带着满脸不甘,捂着脖子掉进海里! 对面船上再次鼓噪起来!他们又在喊一个名字,我知道,那是他们选出来准备和我决斗的人,而我却没有了兴趣,因为,我听到九鬼政孝的声音:“准备完毕!先生!” 我回撤几步,跳回自家船里,一脚把搭板这头踢下水!对面船上大声叫骂起来!而我并不在乎,只是淡淡的说了声:“开火吧!” 随着九鬼政孝一声令下,四门曲射炮,两门千斤佛朗机炮,还有十支火枪,十把火箭,一起向着对面的安宅船轰过去!在震天响的轰鸣声中,只一轮,对面的安宅船便被打的几处着火,船舱进水!更主要的是,火枪的集火瞬间打坏了安宅船的尾舵! 就在对面倭寇的惊呼声中,第二轮轰炸又来了!他们急于开船逃走,或者靠上来拼命!但,静止状态、坏了尾舵的船,还有什么更多追求呢? 决斗,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把所有火力集中到一面,顺便让这帮傻瓜蛋自己停下来,安心当活靶子!三轮过后,安宅船开始下沉了,看着许多跳入水中、或者企图划小船逃跑的倭寇,我下达了一个不留的指令。 愚蠢的家伙们,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肥羊! 23.奇怪的窃贼 人们总说故土难离,我也这么认为。但我一直疑惑的是,到底哪里才算我的故土呢?是生我之后,却逼我背井离乡的华夏?还是养我之后,却迫我死而复生的东瀛?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这是我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我觉得这与我最近情绪不好有关。本来学艺归来,应该是心绪高昂,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是怅然若失。一个不留的把那些倭寇喂了鲨鱼,并没有让我的情绪好多少,而是一路迷茫的回到了锦州港口。 一下船,第一眼却瞧见姨夫和燕珠在港口坐着出神。我连忙走上前去,叫了声:“姨夫!妹妹!” 姨夫燕雷顿时回过神来,看着我大喜道:“三儿,你回来了!”一高兴,竟然又叫回了以前的名字。燕珠也叫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喂了鱼呢!” 我顾不得这许多,奇怪道:“你们为何在此?” 姨夫双手在我胳膊上上下捏了捏,紧紧握住,才欢喜的道:“你这一去三月,我到两个月时,日日思索你该返回了,可却日日不见人。前日梦寐中,梦到你说冷,我不知是吉是凶,你叶公,叶叔父也日日惦念你,但你叔父父子有公干在身,叶公又年纪大了,我便日日到这港口来迎你!今日可算迎到了!” 燕珠在一旁叫道:“我爹爹,你姨夫,是怕你万一撒手人寰,断了孙家唯一的香火,没法跟我娘交代。哼,谁叫我不是男儿,自己的爹一天到晚尽疼别人!”说着撅起了嘴,不过转而便高兴了,伸手向我道:“拿来!” 我心中感动,这就是被关心被关怀的感觉吧!不是一直说要珍惜眼下,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成了现在的我,那我就应该珍惜拥有的。总是想那些不着边际、寻根溯源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呢?又想起我病中、训练中,还有日常点点滴滴,这些亲人们对自己的好,顿时心中释然,有亲人在,便是家! 于是,我紧紧与二人拥在一起!片刻,燕珠先不干了,挣脱出来,小脸通红的道:“谁要你抱来着?礼物呢?”竟是慌乱不已,我和姨夫大笑。我回头望着鸢道:“给小家伙的礼物呢?” 鸢微笑着拿出一个盒子,交给了燕珠,燕珠急不可待的打开,竟是一整盒玳瑁首饰!顿时惊喜的大喊大叫,弄得所有人都惊奇的看向这边。姨夫斥道:“姑娘家,也不矜持些!成何体统!”言里言外,却尽是宠爱之意。 坐在回营的马车上,姨夫讲了这几个月的情况。生意上正常运转,着戚都督关心,各方面也很照拂。亲戚几人也都顺畅,不过就是听说,营里出了件怪事,具体却不清楚。 怪事?我不由得来了兴趣,可姨夫终非军中人士,只得回去问叔父他们了。于是,更多的说了些家里的事,一时其乐融融。 回了营,我先向戚都督报了道,又送上了原产胶州湾的时令海鲜果蔬。戚都督笑的很有内容,笑问道:“如何去了这么久?” 我笑着答拱手道:“蒙都督挂怀,在下偶染时疫,病愈方归,望都督海涵!” 戚都督一脸明白的笑容,却不说破,只是道:“既如此,好生休养吧!” 我便退下回了营房。一家人已经做好了晚宴,齐齐等着我回来,有道是出门饺子进门面,满桌八凉十热,我面前还摆着偌大一碗臊子面。姨夫说道:“你叔父说,你自幼爱吃这口,便亲自下厨做了,快来快来!再不吃粘了!” 叶不悔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个咸鸭蛋道:“吃面伴侣,我最懂你。”我无奈道了声谢接过,满桌哈哈大笑。 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这厮!回来了不知道先来报道吗?” 我回头时,却见叶思忠施施然走了进来,一脸猥琐的笑道:“于是我便不请自来了!看看你们吃什么好的!” 连忙添碗筷添凳子,那厮向叶公和叔父、姨夫拱了拱手,便大大咧咧坐在叔父旁边,我的上首。这是家宴,叶思忠和叔父兄弟相称,便不论职务,只按辈分坐了。待他坐定,我却撇嘴道:“一日里去了你那三回而不见人,谁知道你去了哪里逍遥快活!” 按理说,叶思忠是我长辈,但多番事情,我二人交情非比寻常,众人见状只是大笑,也不责怪! 叶思忠哈哈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那个贼!唉,不说了先!你方回来,先为你接风吧!” 众人举杯欢饮,一时间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思忠又是一叹。我就纳闷了,这家伙平日里比我还没心没肺,今天这是怎么了?便用胳膊肘撞撞他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什么贼,害得叶大官人如此不堪?” 叶思忠推开我的胳膊肘,翻白眼道:“你倒来寻我开心!你……咦!你便是那第一有心眼的!你可得帮我!”说完,竟紧紧抓着我的袖子,好像怕我跑了一样! 我“噗”的喷出一口面,呛得连连咳嗽。叶思忠却不管,一五一十的说了近日的事情。原来自一个半月前,营里开始坏事频发。总有文书、字画忽然丢失,覆盖面极广,连戚都督都丢了文书。 然而奇怪的是,那贼人并不偷金银钱帛,只偷些显眼的物事。而且每过几天,丢失的东西便重新出现在营里,只是不一定出现在谁家。有时张三写给情况的情书被盗,隔几日出现在李四家中。又或者李四写予家人的信,诉说长官王五不仁,却在赵六家中出现!又或者一个营官私藏了许多女人衣物,那贼偷了去,隔几日放回来时却放在校场中央,上写着偷取时的门牌号数…… 一时间营中人人自危。戚都督震怒下着叶思忠彻查此事,可怜他老人家多方查证未果,险些还吃了板子!戚都督昨日下了命令,十日内不破此案,他叶思忠就要吃军棍四十。二十日不破案,八十!一个月不破案,那就视做他本人犯案,军法伺候! 说到这里,叶思忠继续死死抓住我的袖子道:“启蓝,你主意最多,这事你必须帮我!不然,不然我就说是你偷的!抓你去顶罪!” 我叫屈道:“一个半月前,我还在东瀛那!” 叶思忠叫道:“哈哈!说实话了吧!还说去祭祖!不帮我,我便找都督细说此事,怎样?” 我顿时为之气结。无奈道:“帮你便是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浑话!” 叶思忠大喜道:“一言为定!来来来,喝酒喝酒!今日先给你接风!” 众人欢笑畅饮不提。 第二天,我带着九鬼政孝和墨,去了叶思忠营房。他见我来,连忙把一堆文书推给我道:“你可来了!这是案卷,你且看看!认真看啊!”说完,自顾自的跑到一边喝茶。我苦笑摇头,这甩手掌柜,于是便一把抢了他的茶壶,自顾自的喝起来!比手快,谁能快过居合道? 叶思忠无奈,过来与我细细研究。案情正如他所说,这贼人的行动十分离奇,不依寻常思路。 看了许久,我问九鬼政孝和墨,你们怎么看?二人都表示,此贼并非求财,应该别有所图,但实在难以判断,倒似是孩童玩闹……我哭笑不得,有这样的孩童吗?玩啥呢这都是!但又一想,这贼人的举动确实离奇乖觉,于是抬头问叶思忠,上次失窃是什么时候? 叶思忠掐指一算,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敲,激动道:“是三天前!按说,今天应该要出手了!” 我点点头,问他道:“之前你是如何查案的?” 叶思忠答苦恼道:“起先,我在营区各处营墙均布了暗哨,结果贼人依然光顾。我怀疑可能是内贼,第二次,便在营内处处设了暗哨,可依然还是失窃!如此往复十余次,都未能擒获贼人!” 我惊奇道:“哦!竟有此等怪事!今夜让我会会他!不过,还需要你配合我!” 叶思忠道:“那自是全无问题!” …… 下午,为整肃军纪,全营颁布了宵禁令。任何人自亥时起,不得出入走动,违令者军法伺候!叶思忠不解,这却是何意?我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一说,叶思忠顿时大悦道:“好!我就知道你有法子!” 入夜了。我们依旧在营里营外派了暗哨,但到了半夜,依然没有动静!这不奇怪。我告诉九鬼政孝和墨,去看看我们的布置。二人接令,转眼间就上了房顶,沿着各家的屋檐,悄然行进观察着。半小时后,我突然听到一声夜枭鸣叫!那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信号!我便带着鸢、砂二人,急忙向着叫声跑去! 不大会儿,在一间屋前见到了墨,他指了指地面,便带头向前跑去!我们几人跟着他,跑了几步却停下了!墨指了指房顶,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小贼从这里上了房!于是墨两下上了房顶,在上面用手一指,带路往前跑去。我们三人依旧紧跟,看看到了伙房,九鬼政孝正侯在屋外。我们五人碰面,九鬼政孝低声道:“贼人正在里面!” 我轻轻点头,却不声张,而是让九鬼政孝速去找叶思忠。 几分钟后,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将伙房包围的水泄不通!看来,该动手抓住小老鼠了! 我叫人打开房门,一拥而入!里里外外翻了三遍!没人! 这怎么可能!? 24.戚帅的愤怒 真相一般只有一个,可那贼人到底去了哪里?我和叶思忠回到营房,百思不得其解。我之前让他发布宵禁令,而后让九鬼政孝带着几人,在宵禁之后于营内各地撒上荧光粉。 这种粉末极其细小,不细看绝对看不出来,是忍者常用的追踪手段,他们长期受到训练,能够完美识别这种记号。方才我带着几人,正是发现了户外、墙上的脚印,才一路追到伙房。可翻了半天,居然一无所获!叶思忠疑惑问道,到底去了哪里? 我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贼人,却为何独独去了伙房?纳闷半天,我方问道:“伙房每日,都有何安排?” 叶思忠奇道:“你是怀疑伙房有人弄鬼?” 我摇摇头,沉吟道:“不!我只是问问。” 叶思忠再问道:“重要?” 我答道:“重要!” 叶思忠拍桌道:“好!我现在就唤伙头来!” 大概十分钟后,伙头刘大生到了我们所在营房。见到我们,一头雾水。我让他别怕,就把伙房每日里的工作详细道来。 那刘大生应诺,想了想,开始细说起来。从每日凌晨伙房起床,洗漱收拾,清整蔬菜,淘洗米饭说起,一直絮絮叨叨说到下午灭火,收拾厨房。米面每半月由仓库转运来一次,每三日从大市进一次菜蔬…… 我叫道:“等等!” 叶思忠和刘大生都吓了一跳,叶思忠问道:“怎么了?” 我笑着看着刘大生,问道:“你刚才最后一句话,蔬菜……” 刘大生哦了一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每三日进一次菜,打西边儿菜市场直接进货!” 我再次打断他道:“菜怎么进营来?” 刘大生愕然道:“自然是……自然是用箱车拉进来的。” 我急问道:“那箱车现在那里?” 刘大生指着后面道:“自然是在伙房里!” 我回头问九鬼政孝:“方才检查时,可有检查箱车?” 九鬼政孝支支吾吾,半晌方道:“似乎……似乎打开看了一眼……” 我心里顿时明了,一挥手道:“快走!伙房!” 众人连忙跟我出门。到了伙房门口,我示意,都安静些,于是一伙人静悄悄的过去,刘大生轻轻打开房门,九鬼政孝和墨率先偷摸进去,我和叶思忠紧跟着,直奔箱车而去。 到了跟前,我指指车门,又指指墨。墨顿时明白,轻轻打开车门!我们凑近打着灯笼一看!果然!有一只小老鼠,盖着一张黑色的毛毡,在里面酣睡正甜……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箱车里的小老鼠名叫慕容沁,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东西,今年方才16岁,鲜卑遗族。 慕容家祖上曾在燕国做过参将,族人特别擅长情报采取,抗元战争中出了力,太宗却没有明确奖赏,但该族一直和东西两厂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到了慕容沁这一辈,慕容家单养了这一个女儿成器,却生就一个男儿脾性,自幼不得安宁,每日里捉鸡撵狗,长大了又缠着父辈要学手艺。 家里几个长辈被缠的没办法,就将祖传的情报功夫拣了几样简单的,随便糊弄她一下。没想到,这孩子却极有天分,情报行当的东西沾着手就会!家里大人也是贪新鲜,她学会了旧的,就教新的,一来二去,竟然让她把本事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孩子本来就心气高,闹着要去朝廷里做事,“混个大官儿来当当”。 家里人知道,除了唐代武曌在位时曾有女官,别的朝代却不曾有这个惯例,大明朝更加不行。但这孩子不听,家人就想了个法子,说你去军营里报道,就说自己有本事,他们但凡收了你,我们给你想法儿当官。这孩子就当真了,来广宁大营跑了几遍,却都被门房挡了回去,后来实在被烦的没辙,派了个把总来劝说,说你女孩儿家,回去学好女工,好好嫁个人家。 不曾想这慕容沁自幼心高气傲,心说你们不信我,我就证明给你们看!于是便有了她每三日借蔬菜车混入、盗取“情报”的故事。 听了这些,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叶思忠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姑娘,你可真断了不少陈年大案子呢!” 这姑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胸迭肚的道:“那是自然!本姑娘出手!哼哼!” 我们都被她逗乐了,我问她:“那你这次有什么重大收获啊?” 慕容沁得意的从怀中拽出一个锦囊,交给我道:“才刚摸了一家,就被你们发现了!没劲儿!不过这锦囊藏的真深,我掏了三个盒子,方在底部发现的!” 我笑着接过,捏了捏,应该是书信,便转手给了叶思忠。叶思忠也笑道:“信件是从游击将军闫崇泗的宅中摸到的,猜猜他是写给哪个相好的信?” 我笑道:“人家信件,你看什么?” 叶思忠一脸猥琐的道:“哎,若不是我们抓住这小妮子,还不知他的信怎么传阅呢!看看何妨!也好敲诈他一顿酒饭,大不了……”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越往下看,脸上黑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我见状不对,问了声:“出了何事?”叶思忠一言不发,端着书信,定定的看了我半晌,方才把书信缓缓递给我,手竟然微微在发抖!我不解的接过书信,扫了一遍,回看了他一眼。他颤声问我:“怎么办!?” 我稳了稳情绪,对九鬼政孝说:“带上她,跟我走!” 叶思忠问我:“去哪里?” 我说:“去找戚都督!” 叶思忠大急道:“此刻方才丑时!你疯了?” 我扭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几时都得去!你去不去?” 叶思忠紧握着拳头,接着狠狠一跺脚,咬牙道:“走!” 我们一行人到了戚都督营院前,门卫拦住了我们。我再三说有急事,他就是不放。我一把推开他,叫了声:“都督!在下孙启蓝,有急事禀报!” 那门卫大怒,待要喊人把我们推走,却听屋里传出戚都督的声音:“进来吧。” 我斜睨了那门卫一眼,也是个把总,却不说话,径直带着人进了院内,敲门进屋。那把总也跟了进来。 戚都督披着件大衣,坐在偏厅几前,见我们带着个灰头土脸的人进来,笑道:“何事如此慌张?这又是谁?” 我看了叶思忠一眼,他也正看着我,见我眼神,点点头,向都督汇报道:“启禀都督!这人便是前些日子在营内偷书信的贼,今日我们将她擒获!只是……” 戚都督哈哈一笑道:“你便是那个雅贼?意欲何为啊?”说着,眼神却看向了我,意思是,就这事儿? 我拱了拱手,说道:“这是其一。” 戚都督又笑道:“其二呢?” 我和叶思忠又对视一眼,从怀中拿出那个锦囊,递给戚都督,并说:“这锦囊,是这贼人从游击将军闫崇泗屋里偷的……” 戚都督一脸奇异,接过锦囊,看了我一眼,又扫了叶思忠一眼,方打开锦囊,笑道:“我看看,崇泗说了什么有趣事!” 打开书信,他往下看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等到看完,他“啪”的一声,将书信狠狠拍在桌上,大叫道:“来人呐!” 那把总以为要赶我们出去,急忙带人冲上来,就要抓我们!戚都督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你们下去吧!”却是说那些门卫。那把总以为听错了,急着说:“都督,我这就赶他们走!” 却不料戚都督怒火冲天,指着他道:“滚出去!” 那把总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跑了。 此刻,我心中无比同情这位老人。他一向爱兵如子,但此时,只怕心中不只是气愤,或者难过,更多的应该是委屈吧! 戚都督望了会儿天花板,又拿起书信看了看,放下,转头望着慕容沁,和气的问道:“这个锦囊,你是从何处取得的?不要怕,好好告诉我!我不打你,我还要赏你!” 慕容沁一听还有赏,自然一五一十的说了。各方面都对的上,该不是说谎。戚都督心中最后的幻想破灭,顿时老了十岁一般。想了想,他指着我和叶思忠问:“此书信还有何人看过?” 我二人拱手道:“没了。” 戚都督点点头,说道:“你们办的很好,我自然有赏!这个姑娘……” 慕容沁笑道:“说好有赏,不许骗我!” 戚都督默然无语,我接口道:“赏赐的事,就交给在下吧!” 戚都督点点头,挥了挥手,却不看我们,只是低着头。 我知道他难过,便带着众人走了。 告别叶思忠,回到营房,我问慕容沁:“你会做情报?” 慕容沁道:“那是自然!” 我点点头,这小姑娘的潜入功夫真是一绝,只怕尤在墨之上,再加上,我无法确定她是否知道书信的内容,且得留住她,仔细盘问。便问她:“你有两个选择。一、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走人,以后别再来捣乱。二、我有个机构,专门做情报,你要来,我给你机会。选吧!” 慕容沁想也不想便跳着道:“我选二!” 我也笑了:“你就不怕我卖了你!” 她却傲娇笑道:“能卖本姑娘的人尚未出生呢!”我不禁为之气结,谁知她又追问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黑石炭部尼兰可汗启:三月前,贵军与土默特部败归,此实未曾料及,然戚继光确用兵有方,败不足耻。近期,戚继光将大兵调至广宁演习,辽阳一带十分空虚,如诱出剩余守兵,辽阳一鼓可破!我家大人着我告知可汗,若可汗起兵,我方将在朝中掣肘于戚。待可汗大胜,你我各取所需。望速回复。 这些文字,是半月前的落款。 鞑靼人黑石炭部可汗尼兰十天前回复:“妥!” !!! 25.最难解人心 第二天一早,所有军职在议事厅集合。戚都督坐在上首,笑的依然让别人如沐春风。作为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觉得今天依旧是平常的军议罢了。我和叶思忠对了下眼神,不知道戚都督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于是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戚都督与诸将说了半天军中的逸事,一点儿不见着急,半晌方道:“来来来!说正事!”众人顿时肃静。我偷眼看了看闫崇泗,他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脸庞。想必他还没发现锦囊被盗吧!人心那!我真的看不懂。 戚都督朗声道:“今天主要有两件大事。”众人洗耳恭听。 “第一,由于近来屡历功劳,朝廷擢升叶思忠为宣抚使。可喜可贺!”众人齐声道贺。 叶思忠愣了一下,起身拱手道:“谢都督!思忠愿效死力,为国尽忠!”又是恭喜之声四起。 叶思忠归座。戚都督看了众人一眼,笑道:“思忠,你且莫欢喜,晋了四品,便是朝廷命官,还要担着责任。这次演习你本是副指挥,升了职,我就要你做指挥使!与其他三位指挥使一道,决个高下才是!” 叶思忠起立抱拳应诺,我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戚都督到底要干什么。只听戚都督继续道:“每次演习,都是我出科目,这一次,你们四个指挥使自行出科目!自行演练,我只看结果!” 说罢,让四名指挥使自行选择演习方向。叶思忠心领神会,选了北方,其余三人分别选了东西南三个方向。 按照戚都督的部队编制特点,每个指挥使都是马、步、车、辎重各一个营。戚都督大笔一挥,为了考验叶思忠的指挥能力,将他一开始从南方沿海带来的三千南兵,再拨给叶思忠一半! 众人面面相觑。那三千南兵可是戚都督的命根子。别人想要几个人去当教练,都得多次恳求,方才借他几个,最后还得要回来。这次居然一次拨给叶思忠一半!众人不由得开始猜想,这叶思忠是否……和朝堂里那位大人攀上了什么干系…… 分配完方向,戚都督又问道:“你们四人,每人再选一员副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叶思忠眼光看向我,指着我道:“我还是要孙启蓝吧!” 众人都知道,我和他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所以也不奇怪,戚都督也允了。 散会之后,我依例去了叶思忠那里报道。他见我来,苦笑一下道:“启蓝,又要你陪我冒险了!” 我也苦笑一下,拱手道:“在下愿效死力,为国尽忠!”赫然正是他方才在众人面前说的。叶思忠听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只得跟着摇头苦笑。 笑了一阵,我问道:“你说……” 叶思忠打断我的问话,说道:“戚都督不可能那么莽撞的。”听这话,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沉默着等他说话。他继续说:“那封信,没有落款,而且来路不正,就算来路正,戚都督拿着这封信去朝堂参奏么?这事若捅出去,足够颠覆朝政,戚都督不敢如此莽撞啊!” 我点点头,戚都督身居高位,却时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份苦,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我不理解的是,那个人为了打击戚都督,竟然卖国求荣!这份恶毒的心思,岂是那么容易下的来的么? 此时想这么多没意思了,我和叶思忠商量,辽阳此刻恐怕正在旦夕之间,万万不可再耽搁!我们手下,一共有约六个营的兵力,其中马营和那一千五百南兵可以乘马,另外三个营则为步行,所以这次,我们只能分兵! 叶思忠看着我道:“启蓝,我先带兵去,你在后面,一定要督促着步行队伍速来!” 我摇摇头,笑道:“岂有大将冲锋,属下乘凉的道理?还是我带马队走!” 叶思忠正要说什么,我打断他道:“莫非你信不过我?” 这句话,噎的叶思忠开不了口,最终点了点头。 来不及和姨夫他们道别,我只能和叔父、叶不悔说了一声。叔父怎么都放心不下,非要带着不悔跟我一起去,哪怕这把总不要了。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留下,但他的底线,是不悔必须和我一起去。我没办法,只得跟叶思忠说了,叶思忠也痛快,跟不悔所在营的上级打了招呼,不悔便调到了我这里,任我的副手,这也算是圆了大家的心愿。 经过紧张的整顿,全部准备完毕已是下午。叶思忠集合所有人做了动员讲话,而后,便指令由我先行带马队前进,步行队伍后续跟来。戚家军治军极严,任何人也没二话,于是喝完壮行酒,我带着马队便连夜出征了! 四月的东北,夜风如刀。我用棉巾捂着脸,紧紧跟着斥候小队。从这里到辽阳,骑马得一夜半天。但我不能让马队过于疲惫,因为到了就要打仗,不能成了疲兵。行军参谋也建议,寅时当让马队休息,我同意了。在这之前,我让传令兵分做两路,一路奔辽阳去,告诉总指挥王必达不要轻举妄动,另一路奔锦州,向李成梁求援——辽阳一带防务也归李成梁全权管理,但愿他没有冲动吧! 同时,我还向前三十级派出探马,以便随时掌握动态。 这一夜,我走的心烦意乱,因为背叛。人生真的处处都是背叛,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哪个维度都有这样的事情。哪里有人,哪有就有江湖,真是够了,真想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啊! 寅时,大队已经到了辽阳城外三十里处。我下令,全军就地休整。我自己却无法入睡,就在中军附近走来走去。忽然,探马来报,辽阳城守王必达守敌军引诱,出城应战! 我一阵烦闷,挥手再探,探马飞也似的去了。我心中暗骂傻缺!但愿,但愿这傻缺没有追出太远! 须臾探马又报,敌军一触即溃,王必达率军追赶! 我心头不由火起,怒道:“再探!”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历史上,王必达追入峡谷,中伏后全军覆没!李成梁在敌军围困辽阳城时赶到,及时入城苦战,方保的辽阳不失!而鞑靼人黑石炭部进可攻、退可守,虽然后来退去,却丝毫不伤元气,年内又进犯我广宁、锦州一线。那么现在呢?我该做些什么?这些行军参谋,只知道谨慎啊,稳重啊!说这些废话,真是百无一用!心急如焚,我原地踱着步子,很是苦闷难耐。 见我发愁,不悔、女扮男装的鸢和九鬼政孝走了过来,看到他们,我忽然心里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难以说清。九鬼政孝说道:“先生,此去辽阳,我们是帮助守城,还是奇袭敌后?” 我沉思着,守城,太浪费骑兵;突袭,却又不够看。该如何是好呢? 鸢见我不语,也感挠头,良久方道:“还是忍者简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来个影分身,让他不知我到底在哪!”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直击我的脑海!我激动的真想抱着鸢亲一口,一想这里大庭广众,她又是男装打扮,顿时忍住,倒是吓了鸢一跳,吃吃的笑着。 伊贺忍者可以影分身,我为何不能由忍术而入兵法,让部队也影分身呢? 见我脸色,不悔问道:“兄弟,莫非,你想再分兵?” 就在这时,探马再报,王必达追敌甚深,不知所踪!敌军精锐由凤凰山后潜伏,此时尽出,全力攻打锦州!李成梁部已抵达锦州,正全力抗击! 我闻言大喜!立即下令,选出三个精干队长,每人二十骑,不干别的,速去砍伐树枝,将之缚于马后,分东、南、西三个方向靠近辽阳,来往奔驰,不得靠近城池十五里!这疑兵足以拖住敌军大队,让他们一时不敢太过冒进。而我则带其余全体,突袭凤凰山! 理由很简单,铁木真时期的蒙古军队不设辎重队,来去如风。但其后人在元朝时期养成了习惯,部队随身只带两日口粮,其余皆存于大营!我有理由相信,敌军的粮草,或者说,敌军的大营就在凤凰山!因为他们此时已经全无顾忌,只有辽阳城一个目标!所以大部队离开大营,那我就给他来个围魏救赵,火烧乌巢! 众人领命。我问参谋官,骑兵里可有辽阳人,熟悉凤凰山地貌的。结果仅马营就有十七个!我详细询问了地形,原来,凤凰山除了山前一条大路,山后还有一条小路,均可直达山麓平坦处!只是山后小路极其难走,寻常人上不去! 我闻言大喜!寻常人上不去,可我手下有不寻常的人!我叫来九鬼政孝,让他带着鸢、墨、砂,还有新加入的慕容沁,带两个身手敏捷、头脑灵光的本地骑兵,走小路,潜入进去,到粮仓放火!遇敌不用接战,制造混乱,便是首功!九鬼政孝领命,飞也似的带人去了。 事到如今,只余前进一途!我命人整合全队,将目标下达后,命令人衔枚,马裹足,全军保持肃静,全速向着目的地——凤凰山突袭而去! 历史,就由我来改写吧! 26.热情的春天 把马匹交给两名骑兵,我换回熟悉舒适的忍者黑装束,轻快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时而疾走,时而攀缘。身后是四名同伴,有新同伴,有老同伴,但我们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凤凰山麓的鞑靼人黑石炭部粮仓! 自从遇到这位几乎与我同岁的先生,啊,其实就是我的主上,他要我们叫他先生,客观的说,他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先生!他教会了我太多!我九鬼政孝向来心高,不服人,但这次我是真的服气了!先生他是先知吗?为什么任何事都能算无遗策?他真的是我的同龄人吗?这真的好令人难以理解,为什么都是这个年纪,我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父辈的感觉? 鸢和岚也说,他是个特别的男人,不像别的男人那么急色!鸢努力了很多次才得手,哈哈,这个傻妞! “你在笑什么?”鸢在身后问道。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忍不住笑。 鸢很纳闷的看着我,脚下却不停,追问道:“你在想什么坏事?” 我揉了揉脸,赶紧道:“没事没事。看路看路!”但想起第一次,先生说对柴火妞没兴趣时鸢的囧样,忍不住又“噗”的笑出声来! “你到底在笑什么?说清楚再走!”慕容沁轻声说道。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轻声说:“我在想先生!他真是个神奇的人!” 慕容沁奇怪道:“先生?就是启蓝哥哥吗?” 鸢似乎也笑了笑,摇头道:“可惜,他不属于我。” 墨接口道:“继续努力吧!” 砂也笑道:“看好你!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端了他们的老巢为好!” 我点点头,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因为骑兵李告诉我们,翻过两个山头,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谷口有卫兵啊!至少一个小队!硬闯估计是不行的,可以翻过去吧!我向墨和慕容沁打出手势,他俩便一左一右去寻路了。片刻,墨回来了,打出手势,表示可以翻越!我们等慕容沁回来,这边却似乎不行,太陡峭,于是便一起向墨那边潜伏过去。 确实可以上去!我看着那片乱石坡,一招手,几人很默契的排成一路,在墨的带领下,静静地向上爬去!这石头好冰!不过作为伊贺最优秀的忍者,对我来说却并非不可承受。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我们终于爬到了坡顶! 大神在上!下面就是敌军的粮垛啊!我打出手势,让几人都藏好身形,确定下具体实施方案。 下面有……嗯,至少两队巡逻兵!想完全避开他们是不可能的。而只要被一个人发现,我们就完了!怎么办?先生那边应该已经到了山前,他等的就是我们的成果!快!想个办法! 我抬起头,这山谷形状就像个漏斗,对面的坡顶……从前面应该可以绕过去!绕过去……有了! 我把几人叫过来,如此这般一交代,几人看了看下面,都觉得可行! 于是,我们每个人都拿出自己备用的登山绳,接续在一起,使劲拽了拽,可以!然后又拿出每个人身上的火油,全交给慕容沁——原因很简单,她最瘦,最轻巧! 最强壮的砂,和比较瘦弱的鸢去了谷口对面,我和墨留在这边,我们两队人分别拽着绳子两头,等他们到对面站好,我们示意,慕容沁可以行动了!这小姑娘估计也就我一半重吧!估计还不到!我们双方死死把绳子拽紧、拽直! 只见她双手抓住绳子,左右手交替前进,一会儿就到了绳子中间!我们努力身体后倒,基本确保了绳子的高度和弧线。等她到了中间,我们一起,慢慢放松绳子,直到慕容沁轻轻落在了中央最大的粮垛上! 一共有三个粮垛,这一个,就顶旁边两个的两倍!这姑娘站稳,对我们做了个妥当的手势,我们便再次把绳子拽直!由于粮仓周围严禁烟火,所以这里基本是漆黑的,夜色是我们最好的保护,巡逻的战士也无法关注到头顶十米以上的细微动静吧! 慕容沁……似乎掏出一把短匕首,在粮垛顶上划了个口子,然后深深的把火油埋了进去,又拿出几根粮草,搓了搓,搓成一个长长的条,沾了一点火油,平平的搭在割开口子的防火布上面,另一头,塞进了火油瓶里!这是……缓发引信!?这姑娘真够聪明的!先生真没看错人!她拿着火擦子,几下,火就着了!看那悠悠燃烧的“引信”,至少能烧半柱香! 我们见大功告成,立即把绳子放下去!慕容沁一把抓住!我们用力一拽,绳子抬了起来,我们两边一起朝前走,很快驮着慕容沁到了第二个粮垛…… 第三个粮垛…… 等我们把慕容沁拽上来的时候,三个粮垛的顶部,已经几乎同时开始了燃烧!这姑娘,三个引信长短不一,正好差不多同时燃尽! 看着兴奋的慕容沁,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和我们一样趴在山谷顶端,静静地等待着火势发起来! 这时,山谷外面似乎起风了!我双手合十,诚心期盼风势能大些!吹进谷里!喝!是东北风!正好! 只见那原本微小的火苗在打着旋儿的东北风作用之下,“呼”的旺了起来!越来越快的燃烧向火油罐!我听见周围的人都在默念:“快点!快点!快点!”终于,“轰”的一声,最大的粮垛火油罐着了!几乎就一瞬间,那偌大的粮垛整个顶端都燃烧起来! “轰!”又一个着了,可第三个却被吹灭了!该死!就在这时,下面的战士发现了火情,开始喊叫着,估计是救火的意思!我低吼一声:“阻击他们!”于是同来的几人纷纷掏出手里剑、飞镖,对着下面的救火人员就掷了下去!下面惨叫声一片!可人员依然前赴后继赶来!我们又掏出烟玉,对着火势最旺的地方无差别投掷!就在这时,我听到山前一阵爆吵!是先生,他们开始进攻了! 山下的鞑靼人成了无头苍蝇,他们无法确定,该先救火还是该先迎敌!我们的手里剑扔完了,便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地扔了下去!而下面,则是毫无准头的朝上胡乱射了几箭! “碰!”最大的粮垛四散炸开,引燃了没有点着的那个粮垛!我这才放下心来,这样,才算真正没救了啊! 下面火势好旺!半边山都红透了!烤的我脸皮发紧!啊!这是多么热情的春天啊! …… 骑兵队静悄悄的行进着,不出半个时辰,我们便看到了凤凰山!山谷口有哨兵,但防备极其松懈,想必他们认为,在我军守兵大部中伏被歼,余部拼死守城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余力来突袭他们的老巢!很轻松的拔掉他们的哨卡,我带着一百精选的南兵摸到了营门处! 不知九鬼政孝他们办的怎么样了!想必不会让我失望吧!如果到了天将亮的时候还不成功,我们便强攻吧!因为天一亮,我们便没有了保护色,只余强闯一途! 那边……似乎……着了!哈哈,好大的火!整个敌营内乱做一团!大部分守兵被调去救火!太好了!我一挥手,精锐南兵分做两队,一队持弓,待另一队准备拨开鹿角、撬门之时,一排齐射过去,敌楼上的几个哨兵顿时没了!大门已开! 我命人全力击鼓!顿时鼓声响彻山谷!十息的功夫,我军大队的骑兵已然杀至!每个人左臂上缠着一块白布条——天还没亮,这是唯一的辨识!杀将进去,敌军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察觉到敌袭,黑夜中又不知敌人有多少,只觉得到处都是来敌,于是大呼小叫、四处胡乱冲撞,他们自己造成的混乱,倒比我们杀出来的更大! 我命骑兵高喊:“活捉尼兰!活捉尼兰!”见到胳膊上没有白布条的就杀!我专门安排了不悔,让他带骑兵营直奔帅帐,擒拿敌首!我则带着其他人杀奔粮仓而去! 到了粮仓,我们遭遇了一些抵抗,但都是一些下了马的骑兵,能有什么能耐?我们风卷云残、摧枯拉朽般击溃了他们的防御,一边追剿残敌,一边把火把扔向已经在燃烧的粮垛和草堆!烧吧!烧吧!让风与火来的更猛烈些吧! 半个时辰后,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敌军大营。除了尼兰的皇妃、幼子,其他人已经被我们剿灭一空!当然,放了几个人出去,让他们把这个喜讯带给尼兰!尼兰带兵去攻城了,大概他想享受近年来第一次攻破大明城池的荣耀吧!可惜,明军已不是那个明军,因为,多出一个我! 等九鬼政孝他们从山谷下来向我复命,我命全军整队,在之前的战斗中,一共折损了十四人,这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损伤!于是,我带着士气高昂的队伍,直接沿着尼兰他们出兵的路线,杀奔鞑靼人的后军而去! 27.我既为刀殂 遥望着辽阳城,它就像一座浮雕,嵌套在初升朝阳的光晕中,升起的狼烟,沸腾的呐喊,穿梭的骑兵,咆哮的枪响,都是这座巨大浮雕的附属品,这一刻仿佛是永恒——这就是我,带领着所部兵力,在辽阳之西、鞑靼人黑石炭部人马背后的丘陵上建立工事时的心情。 叶思忠带领的步行营队已到达辽阳,在辽阳城西南用两个半营的兵车扎成营寨,和辽阳城互为犄角之势,顽强的抗击着鞑靼人黑石炭部如潮水般的袭击! 双方都已收到了粮仓被毁的消息,就在那一瞬间,我军被拧成了一股绳,而敌军则分裂成三部分——一部分主战,一部分主退,一部分主和。主战的人很明显最终占了上风,他们的目标是全力尽快攻下辽阳城,实现就地补给!所以他们攻击的相当疯狂。 可是,历史上只有李成梁部,也坚守到了最后,更何况现在——叶思忠就像一根钉子,狠狠地扎在黑石炭部的腰眼上,让他们无论攻击辽阳哪个方向,都要顾虑身旁这只伏虎的感受!更何况,背后还出现了一支骑兵!就是那支攻击了粮仓的骑兵!该死,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至少比预计的早了两天! 根据计划,锦州、广宁的援兵是在考虑之中的,但那是在伏击消灭了辽阳守军大部、我军已经攻占了辽阳城的基础上,他们作为攻击部队,而我军以逸待劳的形象出现的——黑石炭部可汗尼兰如是想到! 该死的明朝人,他们不是会牵制戚继光吗?为什么他们来的这么快!而且居然知道了我们大营的位置!还抓走了燕妃和肃齐我儿!燕妃倒也罢了,女人么,谁叫她非要当第一个住进明朝城市的妃嫔!可肃齐……那是我最优秀的孩子啊!此时……此时只有速战!拿下辽阳方有资格讲条件吧!可是,这些守城的明朝人居然这么顽强!他们不怕死吗? 李成梁站在敌楼上,他已经得到了敌军粮库被毁的消息,他的心中是百感交集的。一方面,是庆幸,自己麾下的王必达是员猛将,但似乎和自己一样,太过勇猛,总是忘了忍耐。 幸亏有戚都督的援军,这次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我们一边!只要坚持住两天,不,一天!我们就必胜的!另一方面……奇袭粮库的是那个小子,从一开始我就看他不顺眼,可是……他是真有本事啊!这次回去,就要看他的脸色了吧!唉!先打吧!回去的事,回去再说! 想到这里,李成梁高喊一声:“开水!沸油!滚木!擂石!给我往下死命招呼!不要留着!”霎时间,城下的敌军再次遭受重创气势为之一滞,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城下的车阵里,叶思忠带着三排火枪手,按照炙教给他们三段击的方式,一轮一轮的收割着敌军骑兵的生命!叶思忠的心在燃烧!这就是装备代差的威力!管你是什么成吉思汗的子孙,在压倒性的火力面前,一样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幕,就与东瀛早些年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武田信玄军的精锐骑兵——赤备铁骑,在织田信长的火枪队面前,被扫的渣都不剩!因为科技,先进的科技,才是决定战争胜败的最有力杠杆!等到叶思忠手下炮队的将士们架好虎蹲炮、千斤佛郎机,开始轰击的时候,这些草原蛮子其实是气数已尽了! 我骑着马,站在山头的简易工事后面,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一切,我不需要做什么,至少现在不需要,就这样,站在黑石炭部背后,就是对城中城下友军的最大支持! 戚都督把一半南兵交个我们的时候,心里肯定在滴着血,所以我不能挥霍他的宝贝财产,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城头的反击极其猛烈,城下的攻击也令敌胆寒!我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在山头,从晌午等到了午后,将士们都坐在马上吃了午餐,这是骑兵的传统。我们还在等待。突然,我发现本来还算紧凑的敌军阵势出现了一丝裂纹——左军的一支骑兵队开始撤离了!他们的方向是正北,那绝不是去包抄的路径!他们……嗯,似乎和其他人装束不一样,帽子上多几缕黑色的带子!看来是附庸的部落啊!这些蛮子,攒鸡毛凑掸子,还以为是几百年前的时代吗? 我静静地看着传令官在本队和那支脱离的分队之间穿梭,冷笑着。城堡总是从内部崩坏,黑石炭部的末路就要到了!“准备进攻!”我下令道。 所有骑兵统领收到我的命令只是十息之后的事!我盯着黑石炭部的动向,就在这时,左军的另一支部队也开始动摇,出现了逃跑的现象!本队的督战队甚至处决了几个人!好啊!来吧!等的就是这个!果然,敌军开始用处决的方式制止逃兵——没有了补给、丧失了信心的逃兵,他们的大队就离崩溃不远了! 刚想到这里,就见敌军左路开始发生激烈内讧!而这种恶劣的情绪,已经明显波及到了前后右中其他四阵兵马!时机来了!我举起了影秀,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大喝道:“全军,跟我冲锋!”然后便一马当先,冲下山坡,目标——敌人左军!奔腾的骑兵就像滚滚的洪流,带着迷漫的烟尘砍向敌人左军!就让我来扮演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敌军登时发生了更大的混乱!背后这支骑兵他们一早就发现了,但他们不敢去撩泼,因为他们的军心经不起三面接战!可此时!真要命!督战队拼命的约束着逃兵,但根本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更要命的是,三轮火枪齐射、两阵火炮袭击之后,敌军竟然开城出战了!也是骑兵!可在城下攻城的,都是鞑靼人下了马、充当攻城步兵的骑兵啊! 冲锋途中,我看到辽阳开城出战,心中暗叹一声,李成梁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便举起影秀,准备接敌!而我身后的骑兵们则放平了长枪,身体俯在马背上,准备冲击! 来了!敌军的骑兵在犹豫不决之际,被一路下坡、加速到极限的我军瞬间斩入!就像热刀切黄油,我们的进攻几乎不可阻挡!骑兵们收起长枪,拔出马刀,开始挥砍!我作为锥形冲锋阵的锥尖,一把影秀,几乎杀得鲜血扑满全身!就在此时,我突然看到前面一空!凿穿了!我带着骑兵队顺利的凿穿了敌人动摇的左军! 继续向前奔驰,我带头,整个队伍兜了个圈子,调转了队形,再次形成面向敌军的锥形阵!而此时的李成梁部已经击溃了敌人前军,直奔中军大帐而去!支援他们!我举起影秀,再次高呼:“目标!中军!冲锋!” 敌人被我军气势所摄,开始崩溃,各自为战的迹象已经遍地开花!叶思忠的长枪队跃出车阵,开始对敌军反冲锋,进一步压缩了敌军骑兵的空间!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我在即将接近敌人中军时,忽然发现,敌人中军似乎……效仿我军摆了鹿角!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对冲锋的队伍形成影响,降低速度!好吧,那我就削你的肉!我的刀锋向右一拐,目标由中军变成了后军! 但凡任何部队,前锋永远是最强的,中军永远是最稳的,两翼永远是最快的,后面永远是最弱的!我的刀锋所指,本来就胆寒的敌人后军居然开始主动避让,甚至开始整建制的调转马头,开始撤离!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上去,收割他们!至于难啃的中军……李成梁哥,拜托你了! 收割是愉悦的!收割背对着自己的敌人简直是一场盛宴!挥刀的同时我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迷恋上这种感觉!敌人后军开始崩坏!看架势就知道,这部分一定是当初主退或主和的部队!但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鞑靼人,就是我们必须消灭的敌人! 两次穿插,后军除了散去的,都已经被歼灭了!而此时,敌人的中军开始移动——向北!这是要撤离战斗的意思!好吧,看他们的中军,还保持着极好的状态和战斗力,那边的李成梁损失不小,收获平平,已经在向城内撤退了!好吧,一鼓作气歼灭敌人,还只是个幻想啊! 于是,我也在敌军撤离后进了城,与众多兄弟部队汇聚在一起。我命令骑兵抓紧休整,战马尽快保养,因为我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因为敌人主力还在! 但是,他们的给养只够一天半,而他们到达最近的补给点需要至少三天!骑马,三天!可他们支撑不了那么久的;而且他们还要时时担心我们的追击,这是最要命的。更何况,尼兰的宝贝儿子还在我手上,我捏了捏这小伙子的脸颊,看着他惊恐的表情,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所以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求和!而且就在眼下!而这,就是历代朝廷大臣、边塞大员们梦寐以求的结果吧! 想到这里,我让不悔带着我连夜撰写的一封亲笔信,尽快赶回广宁,亲手交给戚都督…… 28.咱们是朋友 预想当中的议和很快就到了。我方的议和主使是李成梁,副使叶思忠。黑石炭部的议和使者是副丞相博尔旺,一个明朝通。 尼兰最初相当的傲慢,提出的条件也相当没有诚意——他们退兵,不再进犯,而我们则送回他的妃嫔子嗣,当然,还要提供他们五天的给养。对这样的条件,我们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给尼兰送去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小截幼小的右手小拇指。 而尼兰的态度和条件马上就变了,变成了什么条件都可以,我们提。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些来来往往的使者,带着各怀鬼胎的书信,在敌营和我军城池来回穿梭的场景。 我们知道,尼兰最后一定会妥协,因为,他们快没有粮草了!可是如果得不到协议,他们的撤退就相当于自杀!而如果尼兰放弃了眼下的这些,自己逃遁了,那是一定可以安全返回的,但在茫茫的草原上却永远没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他会永远为人所唾弃。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还不如杀了他更利索。 于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是纯粹的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而鞑靼人黑石炭部,尼兰,则会越来越焦躁。 傲慢的一方很快从鞑靼人变成了我们,因为他们自己的粮草已经将尽,而现在靠着的是我们一日一提供的口粮。在第二天下午,最终的谈判到了。 地点就在辽阳城外一里,临时搭成的大帐里。双方议和代表相对而坐。大概四点的样子,谈判开始了。我作为议和事参议官,也参加了会议。 这一次和鞑靼人面对面坐着,看着他们谦恭的表情,谄媚的嘴脸,这真的是以前无法想象的事,可见力量才是一切对话的前提。那博尔旺媚笑着,上来第一句话是:“李都督安好!叶将军安好!”首先,先给二人戴了一顶高帽。二人若为此谦虚,则气势上必然弱了;若不谦虚,日后若传回有心人耳中,恐怕还是一番难缠!所以鞑靼人虽然是抱着议和的名头来的,双方的交锋却仍从第一回合就开始了! 李成梁和叶思忠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二人却有口难言,那么便由我来吧。于是我一拍桌子,右手食中两指戟指着博尔旺大喝道:“直接说你们的态度!废话不要再讲了!” 博尔旺一愣,没有言语,他身后护卫的武将却是大怒,“嚓”的一声将弯刀拔出一半,对我怒目而视。我身后的不悔和砂则直接将刀拔出,往前走了两步,已经接近了攻击距离!我嘿嘿冷笑道:“看!我早就说这帮蛮子是假议和!要我说,你们回去,我们继续打!我压根就不同意跟你们这帮蛮子议和!”说着,我抽出影秀,指着博尔旺道:“还等着我请你们滚吗?” 博尔旺面色数遍,他知道自己这次是为活命而来,本来只是语言上想抢一个先机,没想到却惹出这么一个混人!他没接我话,而是看向了李成梁,十分客气地叫了声:“李将军……” 李成梁估计也想见好就收,轻轻咳嗽了一下,缓缓的道:“启蓝啊,我看,还是继续谈议和之事吧!” 我哼了一声,用影秀指着那武将道:“自己留下一只右手!” 那武将呆滞当场,博尔旺也是尴尬异常,求助的眼神再次望向李成梁。李成梁知道我在表演,就索性低头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 博尔旺见救兵没了,便直接笑着问我:“不知这位少年将军怎么称呼?” 我嘿嘿冷笑着,压根没看博尔旺,死盯着那武将道:“我就是烧了你们粮草、抓了你们少主、踏平你们左军后军的孙启蓝!今天你这蛮子不留下一只右手,那便整军,我与你们死战到底!” 一听是我,博尔旺和那武将的脸上都是抽了几抽,这两天,他们营中的领导层几乎把我骂了个天翻地覆,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何人所为。见了真人,却是这么年轻,想必那烧粮的事也是一时脑热。但这样的愣头青最难面对面招呼,于是博尔旺就准备拖!沉吟道:“这个嘛……” 我“啪”的一拍桌子,忽的站了起来,两人吓了一跳!却见我对着李成梁一拱手,愤然道:“将军,我不谈这劳什子议和,这就下去整军备战了!” 说完,大踏步转身就走,博尔旺咬碎钢牙,却无可奈何。此时再起战端,固然能狠狠咬我们一口,他们却绝对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博尔旺赶紧站起来高叫道:“孙将军!孙将军留步啊!” 我却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博尔旺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成梁。李成梁知道戏演的差不多了,就开口平声叫了句:“启蓝!” 我立住脚,回头看着博尔旺,冷冷的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博尔旺连忙道:“达尼冲撞孙将军有错,便让他割右手折罪吧!”说着,回头扫了一眼武士达尼。 不等那达尼下手,我却回身叫道:“方才是一只手,现在我要他的脑袋!” 博尔旺愣了一下,狠狠地握了握拳头,却又慢慢松开!笑着道:“将军说的是!就依将军之言!达尼!” 他回头轻声道:“你的儿子,我会请可汗按亲王待遇养大的。” 那达尼也知道自己的命、自己全家的命都在博尔旺一念之间,顿时脸色涨红,高喊一声,自刎当场!周围地面登时染红!那博尔旺不忍去看,扭头缓缓坐下。我却决心将坏人当到底,彻底打消鞑靼人的妄念,于是高叫道:“把那肮脏的肉拖出去喂狗!” 这一次,所有鞑靼人使团的成员都怒不可遏,一个个对我怒目相向!但在我的威压下,在现实面前,他们最终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任由军士把达尼的尸体拖了出去,外面响起了激烈的狗吠声…… 等我回到座位,鞑靼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他们在气势上已经完败,于是全盘接受了我们的要求——退兵、称臣、纳贡、送质。彻底签订了抛弃尊严的城下之盟。 庆祝晚宴开始了,在热烈的音乐中,李成梁和博尔旺执手上前,宣布两家永结盟好,互相扶助,我们是朋友!永远是朋友! 众人一起举杯高呼!朋友!朋友!朋友!而尼兰的儿子肃齐也被我亲手送给博尔旺,我还抓起肃齐的右手让博尔旺看,完好无损,我笑着说:“以前是敌人,现在是朋友,我是不会伤害朋友的!”博尔旺自然表现出十分的感激,连续敬了我三杯酒,还偷偷送给我一个盒子,入手十分沉重,估计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货吧! 是夜酒宴俱欢而散。回到城里,我和叶思忠一起来到了李成梁屋内。李成梁已然微醉,见我二人来,十分高兴,拉着我俩的手说:“思忠,启蓝,这次多亏有你二人!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快坐!” 我二人连忙逊谢,坐定后,我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到李成梁手上。李成梁不解,打开书信,看了几眼,却是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我,满眼的不敢置信!半晌方道:“如今我们与黑石炭部已是盟友,若是行此不义之举,只怕惹天下人耻笑啊!启蓝,三思啊!” 他看的,正是我当初写给戚都督、让不悔送回去的信,我写的是:都督在上,启蓝拜启: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鞑靼人势孤,必然称臣。但若信其之言,放其回归草原,正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都督不见昔日顺义王乎?鉴此,启蓝愿舍一人之名节,换北疆二十年安宁!此情日月可昭,望都督明鉴! 戚都督就回了四个字:“一切从权。” 李成梁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半晌,李成梁方才道:“你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我微笑道:“自然要合情合理。” 李成梁眼角跳了几跳,扭头望着叶思忠,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叶思忠望着顶棚,轻轻的道:“先父亡于鞑靼人之手。”却不再多说话。 李成梁长叹一声,放下书信,又拿起来看了一眼,递回给我道:“做干净些!” 我和叶思忠拱手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鞑靼人派了一队人马,到城下来取粮,这也是盟约的一部分。一日供给他们精粮三百斛,粗粮五千斛。到城下,他们按量清点无误,便拉着粮回去了。约定他们明日自本地启程,返回草原,这两日却主要是将养伤员。 第三天早晨,鞑靼人依样来了一队人马取粮,这次的粮草质量大大却不如昨天,多是糟糠,一个鞑靼人军官骂了句脏话,却被交粮守军听到,立即骂了回去! 鞑靼人此次吃了败仗,又受了憋屈,正是火头上,听守军骂的难听,拔出到来就向骂人的守军哨长挥去!那哨长猝不及防,被一刀砍翻在地!旁边的军人见状,立即拔刀,同时高叫:“鞑靼人反了!鞑靼人反了!”那些取粮的鞑靼人觉得不对劲,但被守军这么一喊,也是心慌,拿着刀对着守军就高声辩解!守军中自有人高呼:“看!又要砍人!鞑靼人人面兽心,不知好歹!反了!反了!” 为首的一个鞑靼人见状,也是心头火起,冲进去就要抓那个喊话的人,却被城头上早有准备的弓箭手一箭射中,跪倒在地!后面的鞑靼人一看,顿时拔刀向前,却被城头的弓箭手一阵齐射,最终一个不留! 城防军迅速将此事禀报了主将李成梁,李成梁却望向我。我淡然道:“整军出战!剿灭反贼!” 传令官自去整军,而我则走到窗边,太阳多温暖啊!可惜,鞑靼人或许再也看不到了。昨天送去的粮食和草料,口味还吃的惯吗? 29.你问我对错 尼兰犒赏了前来通报消息的明朝使者,得知午时之后,李成梁将率部前来给己方送行,而早晨去领粮草的队伍正在城中装载近几日的给养,一会儿一道过来。 送走使者,尼兰笑道:“这是不信我们会撤兵,要来监视我们离开呢。” 博尔旺也道:“南人心思曲折,不可料也!” 尼兰脸色慢慢冷下来,冷笑两声方道:“且回去,待我们与土默特部联手,再来报今日之仇吧!” 一旁的肃齐沉默半晌,突然说:“父汗,我们一定要再找南人报仇么?” 尼兰笑道:“那是自然,你父汗岂是俯首称臣之流?快则今年,慢则明年,我定要血洗明朝,以报今日之辱!” 肃齐却不吭声,良久方道:“儿臣是觉得,南人似乎不像之前那么软弱了,只怕……” 尼兰断然喝道:“闭嘴!我们乃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岂可因为一朝失利就丧失勇气?此话再勿提起!” 肃齐默然。 这时,下人进来禀告,说明朝人的欢送队来了。尼兰恶狠狠的咬咬牙道:“迎接!” 寨门打开,我带着一千人,携带着二十车酒、二十车粮食、二十车肉食进了营寨。中军帐走出几人,笑呵呵的前来迎接,我立即下马迎了上去,拱手道:“尼兰可汗,我是明军大营副官孙启蓝,李将军着我先行送来粮食酒水,他们须臾即到!” 尼兰看着这一车车货物,似乎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大笑着过来和我拥抱,行了草原的礼节,我也十分配合,过去与他热情拥抱,不知道的,只以为我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知道的却是我们恨不得立即拔刀相向、手刃对方,心中却已经让对方死了一百遍! 自拥抱松开,尼兰可汗仍然双手抓着我的两臂笑道:“久闻孙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方知将军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我也赞道:“可汗实乃人中龙凤,在下一见倾心,敬服不已!” 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双方分开之后,尼兰可汗道:“孙将军远道而来,先进来喝杯酒水吧!” 我立刻拱手道:“不敢!可汗!在下还要去迎候李将军!稍后再来!”说完,我就示意队伍往门口走,不片刻便退走了。 尼兰站在寨门口,望着我远去的背影,默不作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博尔旺:“可汗,酒、粮、肉食均无毒!” 尼兰点头道:“将士们苦了数日,一人发些酒食吧!” 博尔旺领命去了。 我带着队伍,在鞑靼人大寨五里外的小山后隐藏着。算了算时间,问墨道:“这两种半毒该见效了吧!” 墨笑道:“黑石炭部饥渴日久,早已断粮,今日见了酒肉,必难忍耐!今日的半毒,加上昨日粮草中的半毒,至少可保鞑靼人三个时辰浑身无力!这两种半毒均为伊贺专有,单独检验均无问题,加到一起嘛,却屡试不爽,很有些意思!” 我点点头道:“那就如期进兵吧!” 我带着千人队,再次回到大路上,等了半刻钟,便侯到了准时而来的李成梁和叶思忠。这五千人马,加上我的一千,正好是六千,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多就怕敌军起疑了。敌军虽然还有四、五万,但身负异毒,想必已然没有了太强烈的反抗能力。再加上,昨天给他们的草料里也加了东西,马匹看似如常,却没有力气,更是万无一失的举措。 鞑靼人营寨到了,我依旧带了一千人前去叫门。尼兰带着人出来迎接,自己也跟在后面。刚打开门,却听后面有人叫道:“可汗不可开门!酒饭里有毒!” 但门以张开,我一挥手,左右骑兵涌上,一枪戳死门卫,几下把寨门开到最大! “杀!!!”一声呐喊,千人队在我的带领下直冲尼兰可汗!这老贼倒也真是十分警觉,一见不对,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就往后跑!两翼的士兵涌上来,但明显毒性开始发作,走起路来七扭八歪,武器都举不起来!但却依然视死如归的冲了上来,用生命为尼兰争取了片刻逃命时间! 后面的五千人马也进营了,兵分三路,像三把尖刀直插敌军后营!并且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敌营中一时间乱成一团! 敌军中约有85%的人毒性发作,还有些人可能只吃了一样东西,没有中毒,但终究形不成规模,零零星星,很快视野内的残敌被我们剿灭一空! 敌军开始破开栅栏,企图从营后逃脱,但那里,却有我们埋伏已久的火枪队和步兵队!但凡冲出去的,都着了道儿,绝难幸免!我军的北方士兵,十个里倒有七八个与鞑靼人有血仇,此时更是毫不手软,更都知道此时绝不能有妇人之仁,故鞑靼人营中,但凡能喘气的,一个不留!只是杀了半晌,却未发现尼兰的身影! 我带队反复冲杀,寻找尼兰,忽然有人说找到了,其本人就坐在后军帐中,并不逃走。我心中大为疑惑。这尼兰向来被称为草原蛇,这种舍生取义的事是断然不会做的!但我还是决定去看看,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便带人去了后军大帐。 果然有一人背对着大门坐着,我踱步过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我问他:“尼兰呢?”却听背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父汗已经走远,你们不必追了!”我回头看时,却是肃齐。我笑着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七八岁的孩子,问他:“那你为何不走?” 肃齐微笑着抬头看着我道:“我自幼便被告知,我是铁木真的后人,自然要纵横捭阖。但自从被你擒获之后,我突然觉得,不能与你为敌!所以我留下来了!” 我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吓唬他道:“我杀了你这么多族人,为何你笃定我不会杀你?” 肃齐幼小的脸上却笑的很淡然:“你杀我的族人,是因为你不相信父汗会诚心投降,这是对敌人。但我相信,你不是对妇孺下手之人,所以我自然敢留下,由你发落吧!” 这家伙如此淡定,倒让我十分无语,我拍拍他的脑袋,笑着道:“你用言语挤兑住我,为你父亲争取时间,其孝心可佩!但你当知,明军并非我一人,其他人亦可去追讨你父亲!” 肃齐却笑着摇头道:“只要不是你,别人不行的!” 我:“……”我真的应该留下这个后患么? 战后统计,经此一役,加上之前的战斗成果,共剿灭鞑靼人黑石炭部六万人,俘虏一万人!这数字,相当于黑石炭部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虽然尼兰逃脱,但其元气已大伤,至少未来十年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换言之,这贼首倒是命不该绝。对内,也只说是鞑靼人出尔反尔,欲偷袭辽阳城,被我军识破,最终歼灭。至于他们回去的几个人怎么说,谁在乎呢? 班师返程时,众军士士气高昂,兴高采烈,我却有些怅然若失。这次虽说是防患于未然,但我心中其实也颇为不忍。尤其是面对没有抵抗能力的敌军,真的难以下手。至于那个孩子……我催马赶上叶思忠,与他并行。叶思忠看了我一眼,笑道:“启蓝,你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我点点头,却不言语。 叶思忠见我表情,想了想,笑道:“你是为那个孩子?” 我点头:“该怎么处置他呢?” 叶思忠笑道:“自然是公事公办,交予戚都督处理吧。” 我长叹一声,看了叶思忠一眼道:“那孩子,总让我想起过去。我怕,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另一个我!” 叶思忠大笑道:“还有你怕的?启蓝,我一直认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既然你决定放过他,那便由着他。若他有朝一日找你寻仇,咱们接着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是啊,都决定了的事情,何必前怕狼后怕虎?随他去吧! 心情放开,我再不郁闷,笑着对叶思忠说:“你光会吹大气,可敢跟我比比骑术脚程?” 叶思忠翻白眼道:“让你两只手!” 我们快马加鞭,开始比赛,一路越过大部队,到了前头。此处道路越发狭窄,两侧的灌木丛尤其茂密,我们放慢马速,缓步向前。 突然,清洁工的本能让我察觉到一丝杀气!我叫了一声:“小心!”便听周围“嘣嘣嘣”三声弓弦响!我身体往下一倒!便听“噗噗噗”三声箭矢中的之声,胯下战马“稀溜溜”一声惨叫,立即倒地暴毙!箭上涂了毒! 我高叫一声:“有刺客!快来人!” 后面本来距离也不远,闻声迅速赶至!我以马尸为掩体,又躲过了一轮射击,叶思忠已经下马,向着树林冲去!不片刻冲到贼人跟前!那三名贼人穿着鞑靼人打扮,见计划失败,高叫一声:“尼兰可汗会为我们报仇!”便服毒自尽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抽出马尸里的箭矢,箭头在阳光下呈紫青色,闻了闻。微微发甜,这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啊!是谁这么爱我,给我准备了如此厚礼?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30.出头的鸟儿 广宁大营,总帅营帐。 戚都督坐在上位,我和叶思忠进来行礼后,戚都督起身相迎,着我们坐在两旁下首。刚才在中军大帐,戚都督已经表彰了诸人,并写就功劳簿上报朝廷,预计不出半月,朝廷的封赏即到,或有功之臣进京面圣,当面封赏。众人高呼万岁。会后,戚都督命人将我与叶思忠秘密唤至他处,我二人便急急的来了。 喝了一口茶,戚都督微笑道:“这一次,你二人临危受命,援救辽阳,完成的极其出色。特别是启蓝, 毁敌粮草在前,攻敌不备在中,绝其根本在后,居功甚伟啊!” 我连忙起身抱拳,逊谢道:“全赖都督指挥有方!” 戚都督摆摆手道:“你坐!我的功劳在选将用人,你的功劳在临阵指挥,这个不需分辨,跑不了的。思忠,你说是也不是?” 叶思忠欣然答道:“启蓝年纪虽幼,却是屡建奇功,实为都督左膀右臂之才,朝廷栋梁之资!”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对我一直不愿全心全意留下来侍奉朝廷颇为遗憾,但人各有志嘛。只听他继续说道:“如此人才,一定要从厚封赏,绝不能便放了去!” 戚都督心里是明白的,自从那次我跟他谈了关于效忠和合作的问题,他就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愚忠的人,之所以这么干,一方面是尽道义,一方面是各取所需。而这次之所以这么拼命,更多的可能还是出于对汉民族的道义,不然我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剿灭名义上已投降鞑靼人残部。只是,用力有些过猛、操之过急了啊!他在想,我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这么急不可待?毕竟,我还不到十八岁啊! 想到这里,戚都督看着我,微笑道:“启蓝,听说归途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点头笑道:“是有些不长眼的小蟊贼。” 戚都督又笑道:“可知是何方蟊贼?”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摇头淡淡说道:“他们殉死前,曾喊尼兰可汗为其报仇。” 戚都督笑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我放下茶碗,望着戚都督笑道:“都督,我为国尽忠,却遭此劫难,难道大人你还要和我打哑谜么?” 戚都督哈哈大笑,抚掌道:“知道你有数,你却准备如何应对?” 我端起茶,低下头又抿了一口,却不开口。 叶思忠问道:“对此事,我也有疑惑,但总觉得若是他们,似乎来的太快了些吧!” 我抬头望着叶思忠,揶揄道:“那你道何时方才是恰当时节?” 叶思忠皱眉:“真是他们?” 我放下茶杯,望着戚都督正色道:“都督,在下曾表明心迹,无心功名,但此时,贼人已将我视做都督一党……” 戚都督闻言,捻须笑而不语。 我继续道:“既如此,我便做个合格的马前卒、出头鸟吧!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戚都督道:“但说无妨。” 我拱手道:“我既与他们相搏,生死各安天命,但家人无辜,我怕徒遭黑手。是故,我欲将本家、叔父一家先行送出海外,我自在此来个裸官,请都督允可!”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裸官!亏你说的有趣。我允了!只是,你欲将家人转往何处生活?” 我看着戚都督,半晌方道:“马六甲。” 戚都督沉吟道:“马六甲……先帝年间,华人领袖郑芳杨于马六甲建造青云亭,乃是马来至早之庙宇,供奉有观音菩萨、关帝、王母娘娘,是华人祭奠活动中心,当地水土宜人,民风淳朴,确是一个好去处啊!” 我点头道:“我与东瀛商会联合,正欲拓展南洋业务。家人此去,却也有个营生。” 戚都督点头称是,复又问道:“然则此后,你当作何打算?”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仔细看着杯盖的花纹,轻轻笑道:“他们既当我是马前卒,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此说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亦当除却他们的马前一卒啊!” 而后,我们约定,五日后启程,前往京师面圣,拜见首辅大人,便各自散了。 回到营房,我叫来九鬼政孝、鸢、墨,如此这般一番交代,他们各自准备去了。 三日后,却是五月初四,是夜丑时,我带着九鬼政孝等三人,来到广宁官府署衙大门东侧五十丈外的一套民宅。 那是套很阔气的四合院,门楼设在东南角,乃是按照阴阳八卦“巽”的方向开门,采用“坎宅巽门”之意,“巽”即东南,向东南角开门,以取吉祥如意,这个习俗在山西、京畿、山东等地颇为流行。宅子布局上相当注意,大门为抱厦式,二门为垂花式,看起来颇为雅致。院内正房三间,左右两旁各设耳房一间,东房三间,西房三间,南房三间,西南角置厕所和碾房。 真是个修身养性、居家旅行的好地方啊!我不禁感叹道,看来这栋宅子的主人——游击将军闫崇泗大人,真是个讲究人啊! 我举起手,试了试风向,吹的是西风,风力强劲,这正是天助我也!既如此,我便给他来个西风既予孙郎便,庭院深深锁闫枭吧! 是夜无话。 次日,正是五月初五,端阳节。戚都督在中军大帐设宴款待重将。戚都督海量,挨个桌子敬了一圈,又受了众人两圈敬酒,犹自清醒如常。众人也是觥筹交错,不亦乐乎。这中间有人来,有人走,来的不知道有谁,走的却有游击将军闫崇泗。 军中都说,闫崇泗将军爱才,家中豢养了一群门人,想必提前离开,是要去与门人们宴会吧。据墨回应,闫府的,确设了大宴,一行家小、门人共三十余口,于院中饮酒,十分愉快。我听了心里也十分高兴,毕竟人活着就应该享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无法享受了,还是要及时行乐啊! 是夜,中军帐中众人尽皆大醉,我也是被军士抬回营帐,安安稳稳睡了个踏实的觉。 第二天一早,营中就议论纷纷,说昨天夜间,游击将军闫崇泗家中夜宴时,酒菜不限,随意取吃,连仆人们都赐了酒,众人皆喝的大醉。不曾想,伙夫醉酒,伙房火源处置不当,导致半夜失火! 夜间西风疾骤,风助火势,火仗风威,一时间竟然引的全院皆燃。打更的老头儿看见了,急忙敲门,院内却是一片鼾声。待得老头儿叫来城卫军,整座院子已经烧了个七七八八。火势扑灭已是临晨,这院子烧的尽是断壁残垣,一家人,连带门人共三十五口,尽皆烧成焦炭......清早时戚都督亲自前往巡查,见状大怒,下令,军中将士不得擅自饮酒,违令者军法伺候。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我听同僚们说了,也是大惊,嗟叹世事无常,还是应当处处谨慎才是,众人皆言有理。中午时分,官府两位都头带着几位公人前来营中,向戚都督禀报,经查验,闫崇泗家中确是伙房失火,加之众人皆醉,方才导致灭门,请戚都督节哀,并尽早准备闫崇泗一家后事才是。戚都督哀叹着应了,送走公人,便着手下军士,厚葬了闫崇泗一家。由于都烧的分不清谁是谁,便只能按屋子下葬了。 于是我们赴京的时间又推迟了一天。五月初六,我和叶思忠,以及李成梁等其他三员在此战中表现优异的将领,随着戚都督一起,乘坐马车前往京师面圣。 当夜子时,行营中皆已休息,戚都督命人悄悄将我和叶思忠叫到他的车里。我二人掀帘进去,却见车内明亮,厢房中间的炕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两壶酒。我二人见过戚都督,分两侧坐定。 戚都督给我二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夹了一筷子菜,我二人谢过。戚都督举杯,我二人连忙也举杯,轻轻碰杯,一饮而尽。戚都督又给满上,于是前后共连干了三杯。 戚都督放下酒杯,叹声道:“我自嘉靖二十三年继承祖上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起,一直是时时干在最先,事事享在最后。但官场如战场,明枪暗箭却仍是受了不少、唯恐避之不及,仅被刺杀前前后后就有九十二次,于是更加谨小慎微。但今日方知,原来尚可如此应对!启蓝啊!”他拍拍我的肩膀,摇头叹道:“为何你不早生三十年,又为何你不肯全心于功名呢?” 我也是一叹,给众人斟满酒,举杯敬了戚都督一杯,方低声道:“都督,请容启蓝禀报。在下幼时不学,实在可笑,但舞勺之年曾遇高人传授技艺。师满艺成时,师父曾送我谒语,言下之意我并非做官之命,若从政,则命不久。故启蓝不敢违抗天命耳。” 戚都督不悦道:“我视你为心腹,你却用懵懂之言唬我!启蓝,你让本都督实在失望啊!” 听了这话,我却不生气,反而笑问道:“都督,你要听真话?” 戚都督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还待怎地?”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问了戚都督一句话:“大人,你可知首辅阳寿几何?” 戚都督大惊:“如此之事如何知道!你却知道些什么?” 叶思忠也是急道:“启蓝,此话不可乱讲啊!” 我扫了叶思忠一眼,回头看着戚都督,一字一句的道:“原因恕我不多言,但我以项上人头保证,首辅的阳寿,至明年......也就尽了!” 戚都督手一软,酒杯顿时落下,“吧嗒”一声,在桌子上摔成几块! 31.春华已不再 进京的路途并不遥远,但在戚都督心中却似乎永远走不完。他一次次回忆着自己和首辅自相识到相知,最终形成完全互信战略同盟的过程,也一遍遍回忆了张居正首辅样貌的变化和衰老。 首辅大人是老了啊……我也老了……但他怎么都不信,去年还说要一起促成大明的中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没了?一定是孙启蓝在讹传!一定是! 但……今年年前,首辅似乎在大堂上昏迷了!这几个月也听到过他忽儿就会昏迷的传言,又说他似乎视力大不如前,看一份奏疏有时要看数遍!难道……难道孙启蓝说的是真的?此子虽然年幼,但处处透着不寻常!他知道我与首辅的关系,断不会以此事骗我吧! 戚都督一遍遍的在心中否定,肯定,否定,肯定,一时间没了主意。最后把心一横,无论如何,先见到首辅再说! 心定了,时间便不再难熬,很快到了近幾。是夜,戚都督又唤我和叶思忠喝酒时,已然十分洒脱,这就是征伐半世的大将之风吧。 进京是五月十二这一天,东风吹的花儿也红了,柳树也绿了,从蓟州出来,过燕郊,进了京师东门。我心中感叹,前世做外贸时曾来过京师,今日再来真是恍若隔世。进京前,我们就换了马车,改为骑马,毕竟还要保持武官不乘车的气节。一路逶迤,到了内城已是中午。先不去面圣,而是随着戚都督来了首辅张居正家里。 张家的宅邸坐落于皇城外不远贵地,足显皇恩正隆。随着戚都督进入,正如外界传言,根本无需通报,便一路到了首辅书房。此时首辅方下朝不久,正在书房批阅文件。 听到门响,这位万历首辅抬起头来,见是戚继光,立即起身笑道:“我还暗道,这些时日你还不到,莫非被鞑靼人擒了去?” 他上来就和戚都督开了个玩笑,这和我认知中严苛的首辅张居正有极大反差。却见他个子不甚高,形容瘦削,面色泛着潮红,一看就是长期辛劳,又生活不规律,且阳气亏空的样子,看来明年就是他的大限并非虚言啊。 戚都督哈哈笑着,过去向首辅拱手一礼,方才道:“首辅大人未下令,末将不敢被擒啊!”言罢,两人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罢,首辅看着身后我们几人,眼光挨个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身上,笑道:“列位皆是朝廷栋梁,唯独这位青年素未谋面,想必就是你前日说过的孙启蓝吧!” 戚继光笑道:“可不正是这个不省心的!” 说完,他们两人相视一笑。我忙拱手道:“末将孙启蓝,见过首辅大人!” 张居正笑道:“想不到竟这样年轻的。” 我连忙逊谢。 首辅着我们坐,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总之,便是朝廷必有重赏,让我们继续努力,衷心为国的意思。我们几人忙起身,表示愿效死力,一心为国。见面后,与府里大排宴席,为我们接风。宴罢,我们自回驿站歇息。 刚回去不久,戚都督却派人来叫我,让我速回首辅府邸,我便立即随人去了。 到了之后,门人一路引我进了后堂,穿庭过院,来到首辅向不待客的内室。室内只有张首辅和戚都督二人,见我到来,命人关了屋门。我站在下首,张居正细细看了我许久,方看着戚都督问道:“你是说,此子就是你的选择?” 戚都督点了点头道:“此子虽然年龄尚幼,但心智刚毅,宛如钢铁,且办事利落,全无书生的酸腐气,实为干才!” 听了这话,我心里有些疑惑,这意思似乎是戚都督推荐、首辅要委派我去做什么事。 张居正历来反感清流,认为只懂咬文爵字的文人办不成事,选材也基本倾向于务实敢干的人,对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读圣人书、却不办利人事的读书人嗤之以鼻。这也是他为天下自视清高的文人不齿的根本原因。 在他守制夺情一事上,他的门生带头弹劾他,也就是为此。所以我满心的好奇,他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却见首辅大人又上下打量我几眼,点点头,说道:“自先帝年间,国家朝纲不振,财政亏空,国库积银不过百千。隆庆六年,因无法支取饷银,朝廷自我起实行胡椒苏木折俸,此实不堪回首之事。经过五年拨乱反正和筹谋规划,财政改革一事已颇为见效,朝廷财政制度大致上已趋完善,如今国库存银已达数百万之计。” 说道这里,我知道,这是张居正之前财政改革的成果,他此时说这个,只怕目的还在后面。按照我的记忆,张居正正是于今年开始推行一条鞭法,相关改革在南方已经实施多年,但在北方却一直难以实施,难道,他是要我去做这件事? 就听张居正张首辅继续道:“而今,我欲在全国推进新一项财政改革,名曰一条鞭法。简而言之,就是把各州县的田赋、 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如此征税,将大大简化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我点点头,抱拳拱手道:“此法确是针对时弊的对症之举。首辅改革数年,国库初见富裕,但此时正宛若船到中流击水,不进则退。实行一条鞭法定可一改昔日之顽疾,充实财库之公用!” 听我说出这番话,张居正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喜抚掌道:“不曾想,如此青年之人,却有如此之眼界见识!” 戚继光也哈哈一笑道:“我曾说什么来?” 张居正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我知道,因为我的“通晓事理”,张居正已经接受了我。我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位明朝唯一的真正的政治家,虽然是为权臣,但在明朝的大环境里,不走权臣之路,又如何能行天下之事?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虽然在他死后很快就变了味,但余温依然为明朝续命几十年。而后来的满清实行摊丁入亩,其实也是对张居正一条鞭法的继承和发扬。 所以说,他的这次改革,是华夏历史上具有深远历史影响的一次社会变革。我虽然要走,迟早要走,但我的根子还是华夏人,所以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帮他一把又何妨?对于这些有功与社稷、有功于国家,有功于民族的人,我应该尽力而为,不是么? 谢了座,我拱拱手,对着首辅张居正道:“首辅大人,一条鞭法,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在下不才,愿为首辅之改革尽一份绵薄之力!” 张居正此时心中的欢喜无法言表。他推行这项改革,实际上得罪了天下大部分权贵和士族,但这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先帝时起,国库空虚,灾难频发,战端四起,国家可谓内忧外患,但究其根本,还在没钱二字上。全国上下,豪族虚报土地,官员中饱私囊,大量税负流向不明,而国库空虚,欲振朝纲而无本钱。他一路走来,清醒认识只有彻底改革,方能振兴朝纲,否则若任由此状发展,必然国将不国。 为此,张居正心道,我便做个权臣又何妨?固然与天下权贵为敌又何妨?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我生在一日,便要做一日之努力,只为这大明中兴,万死不辞吧! 想到这里,他看着我,认真的说道:“一条鞭法的首要在于清丈田地。而今,皇上已批准在全国开展清丈田地,但执行起来必然要触动许多豪门大户的利益。我举荐王国光到吏部、王崇古到户部为首,正是为了全面推行清丈田地一事。但此事阻力之大难以想象,势必要用一些雷霆手段!” 我心道:干货来了,这是要我去做那把刀。但这并不违反我的原则,所以我点点头,继续听着。 张居正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欲在山东开始,先行一步,试试风头。故欲选一人前往督阵。元敬(戚继光的字)举荐了你,说你精干练达,必可完成此事督办一任。不知你当如何着手?” 我笑了笑道:“谢都督错爱,谢首辅认可。在下认为,要行大事,必须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此去山东,当杀猴给鸡看,想必成事也是不难。” 张居正笑道:“别人都是杀鸡儆猴,你偏要杀猴吓鸡。且说说,你要怎么行事?” 我正色道:“在下世居山东,完全知道,只要清丈田地公文一到省里,别人不说,阳武侯雪薛汴与衍圣公孔尚贤二人一定会跳出来。我的意思,从二人中选一只猴儿出来,杀之放血,其他大户与之相比最多算是只鸡。猴都杀了,鸡还敢跳?” 张居正与戚继光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放止,首辅笑着道:“只怕如此,又要有许多侯爷王爷到皇上那里去告刁状了!” 我笑着道:“圣上信任首辅,想必些许闲人,做不得什么大事。”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有如此胸襟抱负,我心甚慰,你便放手去干,出了任何事,皆有我担着。但有一事,阳武侯薛汴乃世袭爵位,有成祖皇帝亲自颁赐的铁卷金书,除了谋反之事皆可免死,对这只猴子,你当如何处置?” 我微笑了一下,淡淡的道:“那便赐他不见光死吧。” 出了首辅府邸,我和戚都督并骑在街道上,共同返回驿站。戚都督问我:“启蓝,你曾道无心于功名,为何在清丈土地一事上如此热心?” 我拉着缰绳,望了望天空,半晌方道:“对行大事、忠社稷之人,我总是敬佩感怀,愿尽一己之力,帮助有所成就,对都督是如此,对首辅亦是如此。但待此事毕,估计不久我也就要去了。” 戚都督叹了口气,看着远方又道:“你有匡扶朝廷之才,却无长留于此之心,可叹!可是启蓝,你可有想过,帮助首辅,换言之,帮助我,一起共度难关?” 我看了看这位老人,低下头缓缓摇着道:“抱歉!春华已不再,但见夕阳红。启蓝自知不可逆天,还望都督也早做打算!都督见谅,启蓝还有他事,先行告辞!” 说罢快马加鞭去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早已表明心迹,不想过多纠缠,于是只留下怔在原地的戚都督,在晚春的凉风中,久久未曾言语。 32.巍巍紫禁城 到达京师的第二天,我们便获得了觐见当今圣上明神宗的批准。这在当朝,或者说历朝历代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而之所以由不可能变为可能,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是戚都督的心腹,戚都督是张首辅的政友,而张首辅此刻正在前面的轿子里——紫禁城里一般是不允许骑马乘轿的,但偏偏张首辅绝非一般,所以我们就在现在站在了这里。 过了午门,望见了金水桥,再往前便是乾清门。这一路的大气磅礴、宫阙林立,巍峨耸立的拱门气势恢宏,但我心里总觉得排斥抵触。 人人都向往这紫禁城的权势利益,人人都倾慕这金色琉璃瓦下的荣华富贵,但在我心里,这森然的四方建筑又何尝不是个活棺材?多少红颜贪富贵,苍髯皓首徒孤悲。人生一世若是如此,又有什么意义? 在这里,一辈子不是你倾轧我。便是我倾轧你,前面的张居正、身旁的戚继光,身前身后这无数前赴后继的人们,谁又不是如此? 都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光明,也没有绝对的黑暗,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越强烈的光明就必然造成越沉重的黑暗,所以在我看来,这偌大的紫禁城,表面上金光璀璨,实际上却是污弊不堪。 我绝不愿侍奉于此。即便大千世界都想攀附这富贵,这也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见到当今圣上的地方是在养心殿。三叩九拜之后,我等几人随戚都督站在下首,而张首辅则站在当今圣上一侧。一直史书都说,明神宗在张居正生前待其如师,看来果然如是。而且据说,张居正和宋神宗之母——李太后关系莫测,但这终归是野史,做不得数。 在这位大明朝的至尊与张首辅谈笑时,我却也在偷偷观瞧着他。这位大明朝的皇帝年纪与我现在的年纪相仿,大约大这个身份的我一岁。面容清瘦,两颊无肉,尽力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眼神中却隐隐约约流露出阴狠的味道。 据说这位皇帝早年在李太后、张居正的严格要求下很是勤奋,乃是明朝除明太祖朱元璋外,唯一还算勤奋的皇帝。但可惜在张居正死后,这小皇帝开始放飞自我,幼年的强烈约束让他产生了不可理解的逆反心理,他废除了张居正所有改革事项,主持的万历三大征本以为是他人生的开始,不料却成了他人生的巅峰。 自万历十四年,也就是1586年底开始,彻底走上了娱乐至死的道路,日夜纵饮作乐,又为立皇太子一事导致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更加无心朝政,三十几年不上朝,直接导致了明朝的衰败和满清的崛起。都说清朝无昏君,明朝无明君,这明神宗朱翊钧当称昏君中的昏君吧。 他们言罢,转头看向了我们,问张首辅道:“首辅,这些便是大破鞑靼人黑石炭部的军官吗?” 张首辅点头称是,然后开始逐一介绍我们,介绍到谁,谁就拱手称到。介绍到我时,张首辅还格外加了一句:“孙启蓝年方十八,笃实可靠,屡立战功,臣考虑当予其他任用。” 那朱翊钧扫了我一眼方道:“竟然比朕还年幼一岁!当真是年轻了得!你是戚南塘的部下,当学其恪尽职守,一心为国,为朕分忧尽忠。” 我连忙拱手,称“臣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都说人要观其行,不可信其言。如果只看这个人,听他说话,谁又能想象他就是明朝灭亡的直接推手!人们都说,满清误国,在我看来是不对的。 我一直认为,华夏文明的巅峰在隋唐,自宋朝起就已经开始衰败。 北宋忙着内斗,南宋偏安一隅,经济尚可不过是表面光鲜; 元朝百年是中原大地最黑暗的时刻,在蒙古鞑子的拙劣管理下,华夏文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倒退; 到了明朝,皇帝里有木匠,有商人,有画家,有顽主,恐怕只有第一个朱元璋,和吊死在煤山上的崇祯帝才算是有血性的皇帝; 清朝虽然有着康乾盛世的华盖做遮羞布,但实际上只是小跑,西方却是在持续冲刺。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正是这么多朝代的持续衰败,才造就了华夏大地百年屈辱。所以,朱翊钧这棺材料子,说什么动听的话,对我来讲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挨个介绍完,明神宗又问戚都督,此次与鞑靼人黑石炭部作战,具体情况如何?为何鞑靼人此次败得如此之快? 戚都督笑道:“启禀皇上,此事臣推举一人来讲,当比臣更详尽,请皇上允可!” 明神宗奇道:“爱卿你总督京东北方兵马,竟有人比你更知详情?” 戚都督拱手道:“正是!臣推举孙启蓝汇报此事!” 明神宗长长的哦了一声,看看我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孙爱卿,那就请你讲吧!” 我心中暗道,戚都督,知道你想帮我,但你其实是在害我啊!你向这个小子推荐我,正是犯了他的大忌,那就是——我是张居正的人。但脸面上,我还得保持受宠若惊的表情道:“戚都督错爱!启蓝不才,愿尽力向圣上汇报,不妥之处还请都督更正!” 说完,我开始自广宁遇刺讲起,戚都督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李成梁如何奋勇战斗,保守国家。我和叶思忠如何秘密出兵,我又是如何在他的指挥下偷袭营地粮仓,协同守军突击敌军防线,发现叛乱全力予以剿灭。 如此云云,我把功劳全推给了其他人,我的定位就是一个执行者。末了,又补充一句,在下只是执行各位大人命令,断不敢冒领军功的! 明神宗听了我的讲解,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这人自视极高,若是我一个比他还小的人如此冒头,不被记恨死才是坏事。让他轻视,总好过让他记恨啊! 于是,掌礼太监冯保宣读圣旨,其实是张居正昨日代为草拟的。我忽然又有些同情朱翊钧,作为一个至尊者,却要被外人时时指示左右,换了我也会心里不舒服吧。 最终的封赏是,戚继光加太子少保,李成梁授二品上护军,叶思忠授四品广威将军,而我,则被授予从四品宣慰副使。其他人也是各有封赏。 张首辅向明神宗朱翊钧拱手道:“陛下,方才臣言对孙启蓝另有用途,当做禀报!” 朱翊钧立即一副颇有兴趣的表情道:“首辅快讲!” 张首辅捻须道:“月前圣上批准,在北方开展清丈土地一事,臣意派一名督办赴山东,自山东启,带动北方几省完成清丈,经再三斟酌,孙启蓝可堪此任,请圣上允可。” 明神宗小皇帝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继而眼神中显得颇有内容,随即微笑着道:“既是首辅推荐,肯定马到功成!就此钦定吧!” 看着他的表情,我心里暗暗发笑,明明心里对张居正事事独断极为不满,却偏要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用人不疑的样子,真叫人恶心啊! 其实在他心里,他是笃定我完不成这项工作的吧,可笑!但我还是拱手道:“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圣上厚望,首辅所托!” 张居正见皇上允可,便转头对我道:“自嘉靖以来,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贵,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张居正的眼神充满希冀:“启蓝!你此去赴任,肩上担着万千沉重的干系!定要改变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状况。清丈核准土地必要皆就疆理,无有隐奸,盖既不减额,亦不益赋,贫民不敢独困,豪民不能兼并!”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记住,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三月能完,莫等五月。且福建诸州县已有成法,为经纬二册,其法颇详,你可效仿之,速去速回!” 我再向张居正拱手道:“首辅教训,下官谨记于心!” 张居正方才点了点头,而旁边的明神宗朱翊钧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见张居正交代完毕,我等几人在戚都督的带领下就要告退了。明神宗突然看着我道:“孙爱卿,好生办事,莫要辜负了首辅对你的期望啊!” 我忙道:“末将一定鞠躬尽瘁,为皇上尽忠!” 听了这话,明神宗的脸上才难得的露出一丝快慰的笑容。对别人来说,也许效忠首辅和效忠皇上没什么区别,但对这个小子来说,却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那是万万错不得的。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觉得好轻松。本来等办完该办的事,要离开的时候,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尽管知道天命不可违。但自从见了明神宗本人之后,我就确定,我与此人绝对无法合作,所以离开再不会对我造成丝毫影响。 看我嘴角含笑,戚都督扭头问我:“启蓝,何事如此欣喜?” 我笑着答道:“了却一桩心事,自然欢喜!” 戚都督哼了一声,撇撇嘴说道:“人小鬼大,装神弄鬼!” 我却笑笑不说话,牵着缰绳,看着路边的海棠花都尽开了。 33.谁能够独清 办理手续这件事情,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说慢,是因为很多事没人操心,没人盯着,所以上上下下都会拖延。说快,是因为有些事有人盯着————比如我原职务交割的事,就简单的仿佛手心翻作手背————戚都督告诉我,直接去吏部报道就行,这边的事他有安排。而我到了吏部,人家告诉我首辅和尚书王国光大人早有安排,我即日启程即可。于是,我在不到两个小时时间里,就完成了由一名地方部队军官,到山东督办钦差的身份转变。我这么理智的人,真的用了很久才相信了这无稽的事实是真的————帮助我相信这一切的,是送我赴济南府上任的吏部员外郎唐有忠唐大人。在他看来,这完全正常,只是官威的体现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我深感无语。 一路逶迤,出了京师,又在近幾盘亘了两日,便到了山东地界。才到地头,山东布政司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的官员,在山东省巡抚杨本庵的带领下,倒是齐齐的来了一大半。我深知,这些人并非为我而来,而是为张首辅而来。自万历元年十一月,张居正首辅上疏实行“考成法”,明确职责,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对于要办的事,从内阁到六科,从六科都到衙门,层层考试,对每一层、每一级做到心中有数。用这种严格近乎于严酷的考核方式,一改往日“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的衙门习气。考成法之实行,使明朝各地和各级部门行事效率大为提升,责任明确,赏罚分明,朝廷之政令“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这次首辅选择山东做北方清丈田亩土地试点,着实令山东上下大小官员愁白了头,限时三个月,清丈优秀者有奖,至五月仍未完者,估计按照张首辅的做事风格,杖八十,刺配三千里属于较轻惩处,故不待我这钦差到位,山东布政司已然里里外外划拉了几个回合。来接我时,已然是心中大概有数了吧。 见了面,自然是一片恭维之声,虽然我官不大,但到此就代表着朝廷和首辅。原有些军汉出身、粗鄙不堪的官员轻视我年轻,言下之意我不过下来镀金,随便用些手腕也就答对了。但到军中一打听,才知道我是个议和厅里要人头、动辄就要几万鞑靼人客死他乡的主儿,顿时老实了,一个个见面客气之极。什么年轻有为,什么前程无量,什么国之栋梁,尽拣拜年话儿往我这对付。我心中暗笑,这熙熙攘攘百多十号人,你便是舌灿莲花,我也认不全。只是认得了巡抚、六府知府,已然是了不起了。 不过,谁来了我不知道,谁没来我却记得一清二楚。这个想必是惯例,这些地方,也一定是要去的。 自此,我就彻底开启了宴会模式,起初我想推脱,但巡抚面子架着,我终归是级别远逊,也不好面子上太刻薄,于是便去了。自前世五岁离开山东,到今天回来,已然近三十年,且前世我醉心训练,并不酗酒,今世又仍是个大孩子,对这酒确实心有余悸,尤其是山东地面,酒风异常彪悍。一晚上正事没说两句,却不知道喝了几轮,只知道吐的天昏地暗。我心道这么喝不是个办法,便待东昌府聊城县县令来敬酒时,他看看着我仰头便倒,佯装没有了意识。闭着眼睛,只听得众人七手八脚把我送回住处,却是布政司后院的东厢房,倒也是个清净地方。待众人都走了,我起身喝了几口水,将这一肚子酒全吐了个干净,强自坐定,练了会儿柔息功,竟然越练越是精神,后来酒居然全醒了,逼出一身酒汗,头脑却比平时更清醒!没想到,这柔息功还有如此功效!一时兴起,我还从包袱里抽出影秀,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法,方才在练功的状态中入定。 第二天出定时已是晌午,这其实也是我故意为之。若是让这帮官员知道我有神功伴体,千杯不倒,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幺蛾子。我起身时,门边放着偌大一个篦子,三层,一层放着内衣,一层放着官服,一层放着鞋袜,比划比划,倒应该是极其合身!这些人,可真是下了水磨功夫。就在要换衣服的档口,门外进来两个侍女,按照现代人眼光看,可能略显粗壮,但在明朝的省府衙门有这样的姿色,已然是很高端的配置了。二人一人端着盆,一人拿着水杯,却是来服侍我洗漱的。我见她们上来就要帮我更衣,我连忙道:“你们放着便是,不必帮我。” 那前头名叫青莲的侍女“噗嗤”一声笑了,微微福了一福,柔声道:“孙大官人,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是军中的英雄,但若你赶了我们出去,大人们只道我们手脚粗笨,照顾不周,只怕我们要受杖责呢!”另一个唤做玉荷的婢女却更直接,边为我解下衣服,边笑道:“官人若实在觉得我二人粗鄙,我们便拼着吃了棍子,也不敢污了你的法眼!”这话竟挤兑的我无言以对,只得随她们收拾。我心想,明朝官府,自上而下腐朽不堪,若是由着他们折腾,只怕我三月过后,一半也弄不完。福建的办法我看了,做的很是漂亮,但据实讲,两地情况大有不同。南方钱粮聚集,民间银两充裕,山东则大不相同,若是一味照搬,恐怕绝对不行。我必须按照当时的设想,按自己的步子走,绝不能被他们牵了鼻子。 想到这里,我在两人服侍下换好官服,随便吃了两口早膳,便奔大堂方向去了。一进去,却是熙熙攘攘,官员们正扎堆议论,见我进来,议论声渐息,都只是拿眼睛看着我。我走上前,向巡抚和几位大员行了礼,坐在吏部员外郎唐有忠大人下首。 巡抚杨本庵见我坐定,捻须笑道:“孙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我忙拱手客气道:“大人安排十分周到,启蓝铭感五内!” 济南知府刘济元接口道:“何大人多次交代,孙大人此行乃是代表朝廷和首辅,指导我们做差事,故而各方面人物器件都是最好的!”说完,还朝我做了个很猥琐的笑容,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两个侍女的轮廓。果然,都是安排好的啊! 这个时候,我必须表态了,我朝着上首一拱手,笑道:“启蓝此行来山东督办清丈土地,乃是朝廷信赖,首辅所托,蒙何大人与各位同僚照顾,又辛苦唐大人一路教训指导,启蓝断不会忘了各位关怀之情!在此先行谢过!” 顿时场内一片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客气客气的声音,我听着,只是微笑。我这算是先礼后兵,话还得换着法子说。 待到嘈杂声平息,我又对着京师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各位厚爱,启蓝不忘,但再三寻思,更不敢忘临行前圣上嘱托和首辅要求。昨夜梦中醒来三次,常觉压力巨大,至今心有惴惴。”这句话却没人敢接。我笑了笑,望着唐有忠继续说:“此次有劳唐大人不远千里送我来,下官没齿难忘!还请唐大人回京后,替我将这份军令状呈予首辅,这也是首辅要求,他命我三月能事毕,不准拖五月,言下之意,最晚四个月,全境府州县要丈量完毕。且我到任时,需立下军令状,四月不完工,或质量不佳,我当提头去见首辅!我已写就军令状,请唐大人代为转达!并请转告首辅,四月不清,启蓝自刎谢罪!” 这个,其实是我想出来的办法。用一纸军令状,看似把自己逼的没有退路,实际上,却是把整个山东布政司逼得没有退路。唐有忠打开军令状,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抬头叹道:“初时,王尚书言首辅择一青年,赴山东督办清丈土地之事,我还寻思是哪家衙内来镀金。今日见了启蓝气魄,方知首辅真乃火眼金睛!放心!此书信我一定带到!保重!各位!告辞!”说完就要走,何启铭再三挽留,唐有忠坚持要走,众人只好送出门,眼见得那车走远了方才回来。 这一张军令状,顿时彻底改变了会场氛围,再没有人议论纷纷。坐定后,我向着何启铭一拱手,又对着众人一拱手,方道:“诸位!此次时间紧,任务繁,孙某也不多话,条例办法,各位想必滚瓜烂熟。各位先自行丈量,我以一个半月为限。届时我将带队,或分队,或明或暗,对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进行抽查。无论有无问题,我都当上一封《山东清丈田亩土地事半陈情表》至首辅,言明优劣,望各位周知!” 一时间大帐内鸦雀无声,我扫视了大家一眼,抬头看了看巡抚杨本庵,笑道:“启蓝年幼,不妥之处,还请杨大人不吝斧正!” 杨本庵忙道:“孙大人高见!我等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圣上与首辅的嘱咐与重托!” 我笑了笑,点点头,没吭声。我的后援人马马上就到,我自有办法,闹清楚你们谁是干将,谁是嘴炮,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34.暗度陈仓道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高价美食和投怀送抱。尽管我深深的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的每一分付出都有对价,但老实说,被人高高供起来的感觉严格的讲还是很不错的。那天散会后,我带所有人在济南府淄川县开了个现场示范观摩会,以半月为期、让各府州县按此法先行自查之后,我便被巡抚杨本庵和济南府的知府大人供了起来。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饭,睡觉,遛弯,听汇报,喝酒,吹牛,推脱侍女的纠缠。 其他的还好,就是这最后一条有些让人挠头。这两位高配置的侍女一看就是久经沙场,能撩善媚,让人很难招架。比如每次就寝前,我多次说了,不用侍候,俩人偏不听,进来了就不走,哼哼唧唧,勾肩膀搂脖子,舔嘴唇眨眼睛,这是做什么怪样子?还说什么要给我封个红包之类云云,对不起我很单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好吗! 其实话说回来,我倒不是什么不近女色的柳下惠,但这两人一看就是资深战士,我不想成为若干年后她们口中横向对比的谈资中的一员而已。 后来,我就让身边唯一的自己人——叶不悔,充当了我的门神,让他住在我隔壁厢房,每当这两名高配置服务员来墨迹,我就喊不悔,将二人客客气气请出去。就这样过了几日,二人见我确实没兴趣,动作上便正规了起来。 不过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听二人私下跟别的侍女扯八卦,居然说我可能是兔子......兔子!你才是兔子!你们全家都是兔子!但这个误会,就让她们误会着吧,我还是别解释了。 可事实证明,我真的还是太单纯、太单纯,太单纯了啊!在我告别侍女的纠缠两天之后,这天来服侍的居然是两个俊秀的小哥......哦,俩姑娘病了,由你俩暂替......嗯,暂替就暂替吧,但你们能不能把兰花指收起来?说你们还笑!还TMD掩口胡卢?!我去年买了一块表!你们两个娘炮!给我滚出去! 我气得坐在床头上呼呼直喘,可是这事儿还不好提意见。咋说?还是让俩姑娘回来吧?这也忒那个了!第二天,两姑娘确实回来了,对我也倒是真的规矩多了,但我总觉得,她们看我的眼神里似乎......似乎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同情......等等!你们站住,你们在同情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是什么?站住!那啥!别走你们!哎!哎! 就这样,我似乎在山东布政司留下了一个“不行”的名头。这个名头,似乎不怎么名誉,但是我还是别证明了,就这样,算了吧,人生总有太多的委屈要自己扛啊! 光阴荏苒,一晃就是十天。这天夜里,我正在屋里练着刀法,忽然听到窗外“吱吱吱”几声耗子叫,于是我收起影秀,推开后窗,三道身影顿时窜了进来,正是九鬼政孝、鸢和墨。 三人向我行礼后,九鬼政孝开口了:“先生,您交代的事,我们认真查了,也已经有了一些结果!” 我示意他们坐下说,三人谢了座,墨接口道:“近两个月,我们从扶桑又征召了五名可靠、却失去主家的忍者,慕容沁小姐也从家族中招揽了三名青年骨干,大大充实了我们的情报队伍。近期,我把所有人手都安排到了山东境内,按照先生的安排,对十个重点州县清丈土地进度做了跟踪,整体上看,和先生的估计并无二致。具体的我们绘了图形,请先生过目!” 我点头笑着接过图本,打开细细一看,果然,进度良莠不齐。进度最好的阳谷、寿光、昌邑三县,都是当初迎接我时没来人的,看来确是心里有底。而最差的曲阜、胶州、临淄三县,则是活动最热络的,那两个娘炮似乎就是临淄送来的!丫丫个呸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严查临淄!至于其他各州县,整体上进度都差不多,但有一个趋势,就是越穷的县做的越好,越富额县越不上心,这也符合规律吧。 九鬼政孝接着道:“先生,夙和岚那边也有新动向。您的亲眷已全部出海,送达马六甲港,并在伊东、近藤两家商会帮助下,在马六甲港登记开辟了交易点,由燕先生和叶先生共同主持,当地势力也未表示排斥,应该说,商路已经建立起来了。第一批东瀛骨器、清酒和扬州刺绣在马六甲销路极好,而我们从马六甲附近港口运回的香辛料也在泉州、杭州、肥前等地热卖!相信不久以后,就能做到您期望的,用海外贸易代替朝贡贸易!” 这个其实才是我最关心的!现在我有戚继光、张居正在身后罩着,沿海关防自然不敢多话,但明年张居正大限一到、戚继光被贬广东,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我们在明朝的贸易一定做不下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早些找好这条后路才是当务之急吧! 我点头道:“做的很好!接下来,一定要稳固住肥前、那霸、锡兰、汶莱、马六甲乃至雅加达的贸易线路。印地人(东南亚人)不讲信用者居多,一定要很好的团结当地华夏人、扶桑人势力,加强防护,不要阴沟里翻船!另外,我们在合适的时机,要逐渐摆脱两家扶桑商会,自己打出招牌,当然此事并不着急,可徐图之。” 九鬼政孝领命,此事也不必再多说。海外贸易这一块,有九鬼政孝总揽全局,夙精通商贸,岚和陈奎管理船队,问题应该不大,我大可以放开手,在明朝这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一来,我心中大为安定,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极好的。 别人的事儿说完了,到了鸢说话,我微笑着看向她,这姑娘又瘦了啊!谁知她看了看我,先“噗嗤”一声笑了,却不说话。我一头黑线道:“你笑什么?”谁知她笑的更厉害,居然伏在桌子上,为了不出声,笑的一抽一抽!旁边的九鬼政孝和墨也使劲儿憋着笑,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我压低声音吼道:“你这傻女人,到底在笑什么?说啊!你俩说,你们笑什么!” 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长长舒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方才说道:“先生,听说你不行了,我很伤心啊!”说完,又笑的前仰后合!那两人也跟着把头转过去,笑个没完! 我:“……”。鸢又笑了会儿,忍住了,看着我微笑道:“先生不必在意这个,你行不行我知道就行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汇报!” 我忍住郁闷说道:“说吧!” 鸢正色道:“先生让我查的阳武侯薛汴和衍圣公孔尚贤二人,我近日详细观察。孔尚贤虽颇有微词,但对丈量却并不十分抗拒,清丈土地倒也推行的开。但这阳武侯薛汴则不然,他仗着铁卷金书护身,殴打地方官员,拒绝清丈专员入内,还扬言,谁再敢去,就要按私闯民宅应对,生死勿论!” 我闻言笑道:“我最欣赏生死勿论这句话!倒是个妙人儿!” 鸢也笑道:“可不是?” 我沉吟道:“衍圣公孔尚贤乃是孔圣人六十四世孙,在曲阜地方拥有大量族人佃户。朝廷规定衍圣公每年进京朝贡面圣一次,这孔尚贤趁此机会,让族人佃户替他准备礼品与盘缠,搜刮沿途民脂民膏,如强盗洗劫一般,府县衙门若稍加制止,则受他百般刁难羞辱。这衍圣公还把搜刮所得打带到京师贩卖,每年直到货物卖完才启程返乡,已成地方一大公害。” 九鬼政孝奇道:“这却与地方税收有什么关系?” 我微笑道:“孔尚贤有免税资格,他这一支封在曲阜,当地农户都把土地租给他,免了朝廷税负,却由两家瓜分。这就是他并不惧怕清查土地的原因,原都是租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三人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我接着道:“阳武侯薛汴的先祖是靖难功臣,受封后定居山东,成祖皇帝赐给他的田地在胶州有数百顷:但是,百年下来到了薛汴手里,如今薛家拥有的田地大约有数百万亩。按朝廷旧制,皇上赏赐的封田可以免征赋税,薛家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兼并那么多田亩,这么多年没交一丝一毫的赋税。”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今年虽然开始给封田征收薄税,但薛家田地十有八九不在其中,他所交的税只是九牛一毛。而这次首辅让我来山东,恐怕试点尚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要扳掉这两只拦路虎啊!” 鸢皱眉道:“只是这阳武侯家传铁卷金书,非谋逆大罪都奈何他不得,这孔尚贤虽略逊一筹,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料理的。总不能也像之前那知府的儿子一样让他横死当场,或者像闫崇泗一般灭门了事吧!” 我拿起影秀,轻轻擦着刀鞘,淡淡笑道:“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用自己的刀!我们,还需要找一些演员啊!” 35.谁更需要谁 第二天上午,山东布政司后厅里,我再次谒见了巡抚杨本庵,引路的师爷让人倒了茶水,知道我们有话要说,便先行离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当场就剩下我们俩人,所以很多话也可以说的开。坐定后,杨本庵先是客气了几句,比如什么住得好吗,生活上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啦,这茶很不错尝尝啦,如此这般,我都含笑一一应对了,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必不客随主便呢。 而且话说回来,在清丈土地这件事上,我有着足够的耐心,因为终究我只是个督办者,而作为第一责任人的他——山东巡抚杨本庵杨大人,才是最应该着急的。所以他绕弯子,我就打太极。你不急,我就不急。尽管我立了军令状,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我说话的一个由头,是敲山震虎用的。如果大明朝办不成事都要提头来见的话,估计朝廷里已经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就这样,我们俩坐这儿打了半个时辰的推手,从茶叶聊到绘画,又从绘画聊到女人,漫无边际,没有焦点。作为现代信息大爆炸时代来的人,应对他一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那是绝无问题的。我就一个原则,正事儿,你不说,我绝不开口。到了最后,老杨实在墨迹不下去了,方才开口道:“孙大人,对这次清丈土地一事,你有什么高见?” 闻言我没有做声,却是端起他推荐半天、大为赞赏的清茶抿了一口,哈出一口热气,方悠悠的道:“好茶!果然是好茶!” 杨本庵杨大人一脸尴尬,他知道我是为刚才他的兜圈子感到不快,但终究他有求于我,于是也跟着赞叹了一句:“茶自然是好的!一会儿我让府里管事拣好的,给孙大人送去!只是——这次清丈土地的事,还要孙大人多费心啊!” 这时我方笑了笑,放下茶碗道:“在下只见杨大人成竹在胸,只以为山东全省清丈土地一事绝无问题,下官只要等着领功受奖就是了!” 杨本庵脸色微微一变,他作为二品封疆大吏,平日里谁见了不得弓腰哈背?今天居然被我这么个从四品的小字辈出言奚落,自然忍不住心头火起。他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还要仰仗孙大人在首辅面前多多美言啊!” 我哈哈笑了两声,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才悠悠的道:“美言是自然的,不然受了杨大人这么多关照,内心怎么得安生啊!” 杨本庵脸色又变了几变,已然要发作,但想起我的身份,心想跟你算账也不在今日,便压了又压,方才忍住,哈哈一笑道:“那就有劳杨大人!那您忙!本官就不打搅了!”言下之意竟是下了逐客令。 我哼着笑了一声道:“既然大人有数,那下官正好图个清闲,省的再为什么阳武侯、衍圣公之类的劳什子操心。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杨本庵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大变,急忙叫道:“孙大人请留步!孙大人!” 我却是头也不回,出门就上了不悔备好的马,两人纵马出城,直奔临沂的温泉而去。这一路骑马骑的飞快,耳边几乎生起风来。只听不悔大声问我:“启蓝,你这样扔下那巡抚,拂袖而去,似乎不大妥当啊!” 我控着马,偏头看着他笑道:“怎么,哥哥,你还想在这当一辈子官儿啊?” 不悔摇头笑道:“那倒不是,但此来事关重大,闹翻了总归不好!还是客气些好!” 我看着远方的地面,也摇头笑道:“办大事,要的是里子,不是这些客客气气的面子。你看他杨本庵,高高的把我供着,够客气,可打心底里就没把我这小孩子家当回事!再客气又有什么用呢?” 不悔点头道:“还是面子上过得去为上。” 我哈哈笑道:“放心,哥哥,启蓝有数。” 须臾到了温泉,九鬼政孝早在这儿定好了地儿,我进去就是直勾勾进了澡堂,单间独室的感觉真好!我们兄弟俩一人一个单间,九鬼想的很周到。我抬眼观瞧,这温泉古色古香,十分静雅,客人不多,但均是十分客气懂礼,看来这里应该还是个本地的高档消费场所!泡在温烫的水里,喝着鸢拿进来的水酒,真的是十分享受啊!嗯?鸢!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下水干嘛?我……!你……!这个……! 回到济南府已是第二天,让九鬼政孝和鸢他们继续去忙活他们的,我带着不悔二人进了布政司,门房的卫兵见了我,立即过来拱手道:“孙大人!巡抚大人寻了您一天!您可回来了!还请您速去见巡抚大人,他有要事相商!”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却自顾自的回了东厢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至少,我是不急的。而且,我越淡然,自然有人越着急,这大概就是市场规律吧。 推门进屋,却见桌上规规矩矩放着一个盒子,打开来,是四个小木盒。再打开,却是两盒茶叶,两瓮好酒,想必是那杨本庵让人送来的。我二话不说,喊了声青莲,俩高配侍女便袅袅婷婷的来了。我瞄了她们一眼,指了指酒壶道:“去烫烫!再炒几个小菜!骑了半天的马,可饿死我了!” 那俩侍女大概还没见过这样挨饿的大人,掩口笑着去了。不片刻,二人端着两个大餐盘,装着四凉四热,一个汤,一食盒的米饭回来了!我一看,全是下酒的菜,顿时食指大动。坐下来正要开动,门响处,却进来一个人,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巡抚——杨本庵杨大人! 我看着他,笑道:“杨大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坐!” 杨本庵一脸怒气,重重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挥手示意别人先退下,带上门,他方压低声音道:“孙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筷子,端起茶抿了一口,眯着眼睛缓缓的道:“杨大人你是什么意思,下官我就是什么意思。” 杨本庵怒道:“本官是什么意思?我且问你,首辅派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放下茶杯,盯着他道:“杨大人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杨本庵怒极,反而平静下来,缓缓的道:“自然是督办本省清丈土地一事。” 我点点头,直视着杨本庵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但杨大人眼里却没有我这从四品的小子。不然也不会就这么高高供着,这么多日也不谈正事吧!” 杨本庵脸上一滞,却强辩道:“怎会如此?孙大人你误解了。本官……本官只是……” 我却毫不客气打断他说道:“向闻山东巡抚杨本庵为人正直,办事丁是丁,卯是卯,前次为清丈土地一事与首辅几乎对仗!后来感于首辅忠义之心,主动请缨北方税改一事到山东试点!不想却是见面不如闻名,也不过就是个徒重表面、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杨本庵顾不上我的奚落,大惊道:“此事你如何知晓?” 我重重“哼”了一声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苦于增税无门。省里抗税的两座大山,你却一座都动不了”! 杨本庵一脸铁青,却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却不管他的想法,继续道:“我更知道,山东的税负去年跌至全国十一位,前年还是第五位吧!杨大人,督察院的弹劾奏章文笔可好?” 杨本庵气的站了起来,指着我鼻子怒道:“说了这么多,你可有解决办法?” 我也站起来,也指着他鼻子骂道:“没有办法,我稀罕跟你废这么多口舌?” 杨本庵呆了呆,缓缓放下手,半晌方道:“既有办法,何不早说?” 我也缓缓放下手,冷冷的道:“若是早说,你便会听?” 杨本庵听了我这话,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过来拉住我的手道:“启蓝,原来你在激我?” 我苦笑着道:“不激你,怎么让二品大员听得进一个毛头小子的疯话?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杨本庵闻言,急问道:“真有办法?”又歉然道:“启蓝,之前我确是觉得你年纪小,少不经事,我还腹诽首辅怎么派了个娃娃来!若你真有办法,我杨本庵当众向你赔罪!” 我快速说道:“清丈土地,规范税源,对寻常百姓一般只会减税,于国家增税效果不大。关键是那些虚报土地的豪族!可豪族中,山东又以薛汴、孔尚贤为最,是也不是?” 杨本庵正色道:“正是如此!但此事牵连甚广,如之奈何?” 我不答反问道:“杨大人,在你认为,解决这两座大山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杨本庵呆呆立着,两眼无神,片刻方叹气道:“最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薛汴、孔尚贤便是这最难啃的骨头,拔不掉的钉子。若是没有这二人,薛、孔两家也不足为虑。” 说完他看着我,我却也只是微笑的看着他。杨本庵便继续说道:“我曾向圣上上书参奏二人,但圣上的意思似乎只是敲打二人一下,这终归治标不治本。我又提出改世袭一事,也是石沉大海……” 说着,他望向我,我却仍是笑而不语。杨本庵纳闷儿,思索片刻,方惊问道:“启蓝,你不会是打这两人的主意吧?”见我不答,只是笑,他急道:“万万不可!薛汴有铁卷金书,非谋逆等大逆不道之事皆可免死!孔尚贤乃孔圣人苗裔,轻易更是动不得!若能动得,我早除了他们!又何必等到今天?” 我微笑着道:“二人难缠,这不假,但总有个高下,我们何不从这个方面做文章?”说完,定定的盯着杨本庵。 他细细的揣摩我的话,能走到这个职位,都没有傻人,且必有过人之处,他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拍巴掌,喜道:“你是说,矛与盾?” 我笑着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金?” 杨本庵眼中射出喜色,拿起酒壶,满满的给我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激昂的道:“若能扳倒这两座大山,我杨某人愿陪孙贤弟演这一出戏!” 我也举杯,待双方酒杯在空中重重相碰时,微笑道:“那就合作愉快!” 36.做戏做全套 转眼到了约定的第十五日,半月为限今日已至,我和巡抚杨本庵大人一商议,由布政司出人,分六个督察组组下去查验,每组查一个府。而我和他则临机抽查,并言明,查出问题,若督察组未查明,或是推唐塞责,那督察组官员与地方官员一并查办。 在这一点上,我根本不担心他会做猫腻。当时杨本庵在京师,与首辅张居正就清丈土地、增加税负一事争得很激烈,主因是他到山东任巡抚后,虽然税收并未减少,但由于其他省份通过税改——尤其是南方诸省,税收增幅很大,此消彼长,把山东比了下去。 自此,督察系统参奏杨本庵的奏折就没停过,但首辅张居正与杨本庵谈过之后,认为问题不在他,又有杨本庵好友——张居正的政友——吏部尚书王国光也一力保他,才有了他主动请缨、到山东试点北方税改的机会。 所以他杨本庵一定比我更上心。我来这督办,实际上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与我本人却实际没有重大关联的。所以我尽可以相信他的做事。 既然双方达成了一致,在工作上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相信,我能查到的进度,他一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跟着他转就可以了,因为除了曲阜、胶州二地,其他各地的矛盾都不尖锐,就算是跳弹的比较厉害的临淄,拿下一个县官,最多换个知府,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这次,恰好就是换人的最好机会。 又是七八天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各督察组下去检查的结果也反馈了回来,总体上讲,和我之前派九鬼政孝他们打探的差不多,我和杨本庵关起门来一商议,就有了大概的一致思路,于是便命各府州县官员到前厅侯着,顿时喧闹非凡,紧张询问者有之,开怀大笑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默不作声者亦有之,这些都被我们预先安排的人一一记在本上。 杨本庵和我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屋里渐渐由乱到静,大多人看着我们一副同进退的架势,均感十分诧异,尤其是一些“知情人士”,更是内心疑惑——巡抚大人……巡抚大人不是说,来的这小子就是个摆设,束之高阁即可吗?看着你谦我让的样子,难道这是高级版架空模式?让对方在快感中欢乐的被安置在尘埃里?巡抚大人真是高明!下官实在是佩服! 也有的人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妙,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只能静静地看着。 待我二人相互谦让着坐定——巡抚自然坐在上首,我坐在侧面,下面的诸位地方官拱手道了礼,方才坐下。杨本庵看着我,向着众人一抬手,示意我来讲。我却从凳子上微微抬起屁股,看着他,双手朝下一伸,示意还是您来讲,杨本庵顿时客气的一笑,才准备说话。 看着这副无可挑剔的礼仪,心思快的人已经察觉出的味道,顿时又是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杨本庵轻轻咳嗽一声,止住众人议论,方才朗声道:“各位,自孙大人携圣上旨意、首辅交代来我省督办清丈土地公干,至今日已经两旬有余。那日曾言明,各府州县按照淄川样板,加紧清丈,至半月要进行考核。半月至今,考核已完成,结果你们都知道,对此次考核,你们可有异议?” 众官皆道:“考核公正,没有异议。” 杨本庵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是自我继续说,毕竟他作为本地最高长官,有些话是不应该他来说的。 我点点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诚如杨大人所说,此次考核公平公正,基本反应了目下的工作进度。但其中有没有水分,列位最是清楚。且单就结果来看,相邻州县,地貌相似,人文并无二致,进度却千差万别。巡抚大人,这样的情况当如何认定?” 杨本庵捻着胡须,沉声道:“孙大人问得好!这类情况,若是能力有别,当分别有奖罚;但若是故意为之、藏了私心……”说着,他顿了顿,狠狠扫了几人一眼,方缓缓道:“那便是欺君罔上,当细细查办才是!” 这句话一出,登时有不少人脚下发酸,我说的情况其实并不在少数,但有些骑墙派却一直在观望摇摆,也有些人觉得巡抚杨本庵自身态度就很暧昧,风传是他申请在山东试点,恐怕也是以讹传讹。但今天听他的意思,竟是要严办!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他们思索,我继续道:“大人明察!下官还有一个疑问,有些地方土地狭小,众所周知,但清丈出的土地却比那幅员辽阔的地方还大。据下官暗查,土地广博、却舞弊徇私者有之,虚填冒领,将古坟、丘壑、浅滩、石林算进范围,贪公求赏者亦有之。大人,如此情况,又当如何处理?” 杨本庵一拍桌子,沉声道:“所有此等情况,还请孙大人如实详述,写进奏章,我定加盖印章并附议,呈首辅定夺吧!” 这句话宛如一颗巨大的*,在下面所坐的百官中轰然爆炸!想象中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冰冷的现实。我静静地观察着下面百官,有些跟平静、脸上很淡然,有的却连坐都坐不稳了。所以我决定,再扔下最后一枚重磅*。 我对着杨本庵一拱手,继续道:“巡抚大人,在下意见,请各府州县对本地清丈土地情况做个书面说明,无论好坏,我们也好有个对照,我写奏章也可参考。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当否?” 杨本庵点头拱手道:“全按孙大人意见办!” 散会的时候,有的人往下走的抬头挺胸,也有的走的踉踉跄跄,更有人不断回头,一步一看。我心中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待百官散尽,杨本庵望着我笑道:“启蓝,你看,这效果达到了吗?” 我微微一笑道:“大人,今晚,咱们且等着吧。” 一晃到了晚上七八点钟,我和巡抚大人就坐在我的东厢房里,喝着他给我的酒,不紧不慢的用着晚膳。刚才已经有十几个州县长官来当面解释,见我们在一起,显得格外尴尬。但既然都来了,就说吧。 于是,各种荒诞的不荒诞的理由就开始层出不穷。一般听到二三句,便打发走,告诉他回去抓紧写报告,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若写的不尽不实,哼哼。 这些人听着听着一般都噗通跪地了,明朝司法以苛酷著称,若是因此事年度考成不合格,再闹出些事来,那刺配三千里之类的……不敢往下想!于是都战战兢兢的去了,临走,我还一定让他们带上来时的东西,别落下。 一直到九点,才等来了我们要等的第一个人——曲阜县县令汪泽青。这人中等个头,皮肤粗黑,双目炯炯有神,微须,不像个县官,倒像个长期务农的庄稼汉。 他上来一拱手道:“二位大人!下官有礼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杨本庵也笑了笑,却道:“汪泽青,你这会儿来此有何贵干啊?” 汪泽青不卑不亢的道:“下官是来辞官的!” 杨本庵放下茶杯,笑道:“何故辞官?” 汪泽青道:“下官无能,办不了曲阜县清丈土地之事,故而辞官!” 杨本庵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说。” 汪泽青谢了座,杨本庵又笑道:“你的为人做官我是知道的。五年前,你到阳谷县任县尉,两年时间,阳谷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都说,阳谷有只汪老虎,宵小之辈不敢出没!” 汪泽青憨厚一笑,拱手道:“都是同僚抬举,百姓帮衬!” 杨本庵继续道:“前年你累功,迁汶上县令,两年时间,汶上税负多缴了三成!风评你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何到了曲阜,你就干不了,非要辞官呢?” 汪泽青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低头沉思片刻,猛的抬头道:“二位大人,汪某不才,却敢当鞠躬尽瘁四个字!为了这清丈土地一事,我这一年瘦了十二斤!我敢说,曲阜县六成的土地是清楚的!但是……但是……”他却说不下去。 我接口说道:“但是,孔尚贤一人一家,便搅的半个曲阜县税收掺水!要么假租地、实避税,要么卖地于他,也是避税,坑害国家。你能整得清国法,却奈何不得这个圣人后裔吧!” 汪泽青张口结舌,很是打量了我这个“来镀金的”官员一眼,方抱拳道:“大人明鉴!在下正是此意!” 我挥挥手,正色道:“汪泽青,人都说你忠义敢为,既然你官都敢辞,可敢为百姓、为国家办件大事?” 汪泽青站起来道:“只要不违反国法,我汪某人有何不敢?” 杨本庵抚掌道:“好!你过来!” 汪泽青靠过来,杨本庵如此这般跟他说了,汪泽青大喜道:“二位大人!汪某就是舍了这身官服,也必完成二位大人所托!告辞!” 说完一拱手,竟一转身,直接走了。 我和杨本庵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后来,胶州长官吴本华也来了,情况相当,被那薛汴闹的无法料理。我们也是如此这般一说,吴本华二话不说,坚持立下军令,昂然去了! 我和杨本庵自此便谢客不见,我们的计划已然完成了第一步。戏已演了全套,口袋已经扎下,剩下的,就是请君入瓮了! 37.万事皆俱备 这世上,没有憋死的牛,只有憋死的汉,要面子是好的,就怕过了火候,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二天,各府州县的报告就交了上来,下面的文书做了简抄,我大概扫了一眼,无非就是前期困难重重,我等谨记巡抚和督办大人要求,披星戴月,呕心沥血推进此事。但一时间积重难返,仍有不足,下一步一定更加努力,确保按期完成任务云云。也有的州县本身做的扎实,倒是更多的说了些确实难以克服的问题和请求,细细看来也确实并非州县可解决,于是我一一记了下来。 等到收齐,我又和巡抚杨本庵认真碰了一回面,大概给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做了个分档,哪些是定可完成的,哪些是或可完成的,又有哪些是完成困难的,哪些是州县自己有想法导致进度慢的,细细谈了每个府州县的对策,一天下来,对省内情况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杨本庵甚至已经根据本省情况,对一些需要调换主官的州县做了初步人员安排,看来他被称为干才绝非虚言。 解决了大多数府州县的问题,我和杨本庵喘了一口气,喝了一晚上酒,又借机谈了谈曲阜、胶州两地的办法,对我来说,我的想法顺理成章,但对杨本庵来说,可能还需要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但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能干到巡抚,又有哪个是真正一清二白的?谁的手上不沾点儿泥呢?又有谁是靠着一片赤诚、两袖清风干上来的?所以,真的大可不必为他操心。 喝完酒,我和杨本庵议定,他便去了。我琢磨了琢磨,喊了声:“青莲!玉荷!” 两个高配版侍女忽而就进了屋,她们知道我是要她们收拾餐具。我看着她俩收拾,突然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一会儿收拾完,你俩原回这里。” 俩姑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那意思是,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两人互相给了个眼色,端着盘子,袅袅婷婷去了,此往日更多了三分妩媚。 片刻后,二人梳洗打扮的焕然一新,再次出现在我屋内,二人还很熟练的带上了门,燃起一柱香。这香……似乎不简单,闻着让人心里痒痒的,这两个女人,我果然没看错。 两个人见我仍然坐在椅子上,并不换地方,估计想着我是初哥,尚且不好意思,就扭着腰走过来,一个捏肩,一个捶腿,这是要做足前戏的架势啊! 我就这么坐着,任她们揉了一阵子,突然问道:“你们,想要自由么?” 两人没明白我的意思,愣了一愣,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捶腿的青莲和玉荷对视了一眼,才低声问道:“孙大人,奴婢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我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们俩,想离开这里,重获自由吗?” 二人这次听明白了,两人立即并排在我面前双双跪倒,青莲说道:“大人!我姐妹二人本是同乡,幼时家贫,又连年遭灾,家里双亲确实养不活我们,就把我们卖到了市镇里,后来这府里的管事看我二人伶俐,就把我们买了来。一晃已是十二年,今年我俩人已经双十年华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玉荷也哭着说:“府里上下对我们也算是好的,但……但婢女总归不是个归宿”。顿了顿又说:“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孙大人您这么守规矩的……我们,我们过得并不容易。这样下去,恐怕也没有正经人家要我们。只要孙大人您能替我们赎身,我和青莲愿追随您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 说着,两人就开始磕头。我制止她们,微笑道:“说得出,我自然做得到!只是,我需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情!” 二人会错了意,只以为我要她二人服侍,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衣扣。我连忙又制止她们,急忙道:“不是这件事!” 二人惊奇,深更半夜,青年男女,关门闭户,不是这事,又是哪件事?难道……难道孙大人有别的癖好?二人心想,为了自由,什么也认了!更何况,这孙大人年轻有为,也不惹人讨厌,若跟了他,就算是爱好奇怪一点,也不冤枉。 于是青莲替两人说道:“大人,您要怎样,我们姐妹都肯的!” 我无奈的以手掩面长叹,二人见状不解,以为我对她们的表现不满意,顿时就准备先“整理装束”,我连忙制止道:“停!去把那该死的香灭了!闻得我焦躁!” 玉荷忙去灭了香。我指着椅子说:“你俩坐下,我有话说。” 俩人却道:“我们跪着就是!孙大人您安排!” 我沉声道:“坐着说。我不喜说第二遍。” 二人连忙起来,谢了座,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我盯着二人,半晌后方道:“我要你们……” 两人听完,满脸惊奇!想了想方道:“大人,您说的,我们会,但就怕做不好……” 我说:“无妨,明天一早,你二人还来我这里,我教你们!” 两人忙应了。青莲又不放心的问道:“大人!我们做完,您定放我们走吗?” 我点头笑道:“我堂堂四品大员,岂会骗你们!” 二人大喜,青莲又道:“大人,还有一事,我姐妹二人离家多年,父母早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二人也没个落脚的去处,自由了,又去哪里呢?” 我心想,包教学还包分配呢?算了,俩姑娘也算机灵,便道:“我在周边有些生意,你们要是不弃,赎了身,便到我的店里去做事吧!” 二人大喜,再次跪下叩谢!我挥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二人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早些来!” 两姑娘却不移步,我喝了口茶,奇道:“你们还有何事?” 玉荷开口道:“大人,我二人……若大人不嫌弃,我二人愿侍奉大人!”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擦了擦,连忙道:“不用不用!”说完想了想又道:“我家传混元一气童子功,功成前不可破身的!” 二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再次叩头,起来非要替我更衣。那就更吧,更完赶紧走,这香闻的人好不焦躁! 二人走了。我强压下心中杂念,练起了柔息功。半刻钟后,已然入定。 第二天一早,俩人便来了我屋里,我洗漱完,随便吃了点儿,便开始给她们教授技巧。两人倒是极其聪颖,一点就通,我倒是越教越高兴,一晃就到了晚上,尤自不觉。我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让她二人回去,二人喜滋滋的走了。望着她们的背影,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一天辛苦,居然为我日后的贸易开展教出两个独当一面的女掌柜!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二天,布政司后堂人员穿梭,一看就是有大动作。前天夜里,九鬼政孝被我召唤来,我给他安排了一些事,他也已经办妥。现在他和墨也在东厢房,换了明朝打扮。只要不开口多说话,没人知道他们是扶桑人。 九鬼政孝向我汇报了具体细节,我听的连连点头,越发感叹手下有几个忍者真是开心,办这些事简直熟门熟路。不过据说,居住在伊贺的忍者都是春秋战国时秦朝移民的后裔。所以严格来说,他们用的也是华夏老祖宗的智慧,棒棒的! 这时,杨本庵杨大人找到了我,看了一眼我身后默默肃立的九鬼政孝和墨,示意我借一步说话,我走上前几步,杨本庵问我:“启蓝,你的安排……没问题吧?” 我知道,他对这种“非官方”的处理问题方式并不太习惯,所以心里总是不踏实,我哑然失笑,拽着他的胳膊道:“大人放心!这个我有谱的!” 杨本庵却撇撇嘴,斜睨着我道:“这个还有打包票的?莫非你熟门熟路不成?” 我嘿嘿一笑,对他习惯性的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搓了搓,杨本庵奇道:“这是何意?” 我嘿然笑道:“小本生意……” 杨本庵:“……” 一天很快过了大半,汪泽青和吴本华在下午先后来了我这里,告知阳武侯薛汴和衍圣公孔尚贤均已到了济南府,这会儿正在过来的路上。不过,两人似乎知道对方要来,所以都在拖…… 原因很简单,后面来的人地位高,有面子!所以都不肯先来。杨本庵和我对望一眼,微微一笑,弄得汪泽青和吴本华二人一头雾水。巡抚和督办请客人,客人拖着不来,为何还高兴呢? 这个嘛,那就是商业机密了,子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二人无语,只得又去请。 之前的帖子上说好的下午五点请客,结果薛汴、孔尚贤这两个豪门大户硬是摆架子摆到七点,最后两人实在挨不到对方先来,结果只得一起来了。也算都没有失了面子吧! 看着两人,我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就是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瓮已备好,就差主演了!既然来了,那就请君入瓮吧! 38.便请君入瓮 不知道薛汴、孔尚贤二人来赴宴时是什么心情,看着他们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心里感慨万千。都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你来就罢了,还不知道低调些,大张旗鼓,争风赌气,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们搞小动作吗?这多不好意思啊,送上门来的礼物,不收,那不是太没诚意了! 不曾想,这薛汴和孔尚贤还没落座,就再次发生了冲突———为了座位。 在华夏的封建社会中,许多事物都有尊卑高低之分,就连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也不例外。在座次上,历朝历代对尊左还是尊右是很有讲究的。因为根据旧时礼制习俗观念,等级制度森严,左右为区别尊卑高下的标志之一,普遍实行于各种礼仪之中。由于君主受臣子朝见时,南面而坐,左东右西;臣子北面而立,却是左西右东,朝臣依官位由尊至卑一字排开,在这里就有了区分。 有的朝代尊右,官位高者在东,卑者在西,这就是尊右贱左;有的朝代反之,恪守尊左贱右。历史上各代情况不一,据考核史籍,夏、商、周、晋几个朝代,也包括春秋战国、南北朝、五代十国,都是文官尊左,武将尊右;在汉、元、清三个朝代,还包括三国时期,则普遍尊右;而在秦、唐、宋,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明朝等几个朝代,却是毫不动摇的尊左。 于是座位之争就开始了。按理说,公、侯、伯、子、男,仅从爵位上讲,似乎是衍圣公更高一些,应该居左。但阳武侯薛汴祖上却是实职,真刀真枪拼出的铁卷金书,比起靠着孔圣人名头一代一代混卷子的孔尚贤似乎又高了很多,也看似应该居左。而且说白了,这两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都是嚣张跋扈惯了,何曾让过人?在他们看来,不争馒头争口气,这方面绝对不能认怂了! 而座位这方面,本来摆成圆桌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了营造更加热烈的氛围嘛,我们专门把两张桌子摆的分出了主次,而且离得很近,这些细节,却都是有着认真考量的。 两人就在左席处僵住了,谁也不服,谁也不让,就那么斗鸡似的怼在一起。见这情况,巡抚杨本庵自然不好说什么,那可不就得我出马了? 我连忙走上前,客气笑道:“二位!二位!何必为这等小事置气?依我看,坐哪都是坐!何必相争啊!” 那衍圣公孔尚贤斜着眼睛扫了我一遍,方才不屑的道:“你又是谁?小小年纪,还敢穿着四品官服!” 我微笑着不做声,杨本庵杨大人却开口笑道:“来来来!我给二位介绍——这位,便是受圣上指示、首辅委派的钦差——孙启蓝孙大人!” 听到圣上两字,那孔尚贤只是眉毛挑了挑,但听到首辅二字,脸上的肌肉却是剧烈抽搐了几下。 年初,因为自己搜刮民财、沿途贩卖货物一事,首辅已经专门敲打了自己,并启奏圣上,将自己每年上京面圣,修改为三年上京面圣一次。这已经是极大的警告,谁知道自己刚一开口,便扇了这位首辅大人心腹的脸!这!这如何是好! 正在孔尚贤踌躇之际,那薛汴眼珠一转,却是极其热情的过来,熟人似的拉着我的手,哈哈大笑道:“久闻孙大人威名!今日方得一见,薛某甚感荣幸啊!” 我见这人这么有礼,立即也拉着他的手道:“薛大人承祖上勇武,乃我辈武人楷模!快请坐!容下官给您斟酒!”说着,把薛汴请到了左席上座上,言笑甚欢,却连眼角都不扫那衍圣公孔尚贤一眼。 薛汴心中大喜,心道这个小子果然上道,回来可以好好打听打听路数,倒是可以结交一番。他哪里知道,我自然是上道,不然如何能当了决定他生死的判官? 那孔尚贤气得脸色发青,当场就想发作,但转念又一寻思,分明是自己先行无礼在前,这小子薄待自己也属人之常情,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再加上巡抚杨本庵还在上面高高杵着,自己若是太过分,只怕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只得闷闷的哼了一声,坐在了下首的右席上。 等二人坐定,我和薛汴又客套几句,便转身返回自己的席上。扭头时,我的目光与杨本庵略微一触,却快速分开,不过,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喜悦之情。 等众人纷纷坐定,音乐响起,两队绿衣侍女踏着乐点,从后厢里飘然而出。打头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我面授机宜的青莲与玉荷,与众不同,着着一红一紫的衣裙。再加上刻意装扮,显得格外妖娆。而且话说回来,这两个女子已经双十年华,在古代应该己经嫁为人妇多年,身上多了成熟的韵味,却比那青涩的小姑娘更诱人。 薛汴和孔尚贤二人眼睛都看得直了!两人虽然家大业大,但终归是在乡里,又有多少美女让他们挑?尽管数量不少,但质量上却不忍卒睹。更何况,我昨日那么倾囊相授,两姑娘又学的精细,自然多了乡下姑娘难以梦见的风情。这一出场,就引得薛、孔二人坐立不稳,生怕这俩女子落入别人坐席。 可正如他们所愿,两位把他们魂儿都勾走的美女,却正分别落座在在他们身边。薛汴、孔尚贤一时间大喜过望,喜不自胜。青莲、玉荷坐定之后,满满给二人斟了一大杯酒,端起来送到嘴边。两人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线,此时莫说是酒,便是毒药,估计二人也二话不说干了! 一气儿喝了三杯,两人酒气下肚,热气上涌,又闻着这俩女子身上香气极为诱人,登时就有种按捺不住冲动,看看着就想上下其手。杨本庵重重咳嗽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薛汴和孔尚贤方才忍住,回头望着杨本庵。 却听杨本庵道:“薛、孔二位贤弟!这二位女子,乃是我家中自幼养大的歌姬。然而她二人虽名为歌姬,但实际上,我却视如己出,一直当做姑娘养着。”说着顿了顿,眼神慈爱的扫了两位姑娘一眼,方继续道:“不过,既然她们与两位贤弟有缘,便让她们侍候着二位贤弟,但求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罢了!青莲,玉荷,可要好生侍候二位大人,你们的前途,可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青莲、玉荷立即柔着声音,含羞带怯的道了声:“是!”却又双双给面前的“未来老爷”再斟了一杯酒!薛汴、孔尚贤闻听杨本庵有将二人相赠之意,明知道杨本庵是为了清丈土地一事,但为了眼前的美人,便退一步也是值了!于是更加没有顾忌,而且似乎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巴不得这就拉她们入室,一快朵颐! 而就在此时,杨本庵却发话了:“二位贤弟,为兄尚有一事相商!” 那薛汴似乎反应慢些,尚未答话,孔尚贤却已不耐烦的道:“不就是清丈土地一事吗?我愿缴纳三百亩土地税负!若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看得出,我们下在酒中的“佐料”已经见效了,这孔尚贤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言行,而玉荷也在此时娇媚一笑,却又做不依不饶之状道:“孔大人,玉荷这么大个人,却只值三百亩的税负,说出去羞煞人呢!” 见时机来了,我心中暗叫一声“好玉荷”!便接口道:“孔大人虽算得上有钱,却也不过就是尔尔,三百亩已是极限,你还不知足?他又不是薛大人,如何拿的出那么许多?” 这话说得薛汴惊喜交集,他与孔尚贤号称山东两只虎,一直的愿望就是处处压对方一头,但双方山高水远,一年两载也见不着一回,又上哪里去打压对方?今天来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高兴事,但这个小钦差着实有意思,几次三番给自己长脸,爽! 于是薛汴哈哈哈哈大笑数声,红着双眼指着我道:“孙大人!孙钦差!孙贤弟!你是最知我的!他孔家攒鸡毛凑掸子才出三百亩税负,我,阳武侯,薛汴,出一千亩税负!” 青莲闻言,激动的尖叫一声,顿时就扑在薛汴怀里,一个劲儿撒娇,惹得薛汴更加激动,仰天大笑不止。 而玉荷却受了气一般,哼的一声,撇下孔尚贤,愤愤的道:“我们姐妹自幼事事公平,凭什么要去人家了,却分出了高下?青莲就值一千!我却就值三百!哼!”说着,扭过头去,却不看孔尚贤。 说道这里要讲一下,我们在二人酒里下的东西,乃是东瀛伊贺忍者专用的兴奋剂,又掺了一些“东西”,再加上些海狗油,这酒一温烫,任哪个男人喝了都要眩晕癫狂,因为这药就是直接对着神经去的,人根本就难以自持。再加上两姑娘衣服的熏香里也夹了不少“货”,更是勾的薛汴、孔尚贤魂不守舍,且格外激动!而且由于两人身份特殊,可远远排在其他人之前,隔得尚远,根本影响不到别人。 酒、药、女人,加上新仇旧恨、恩怨交织,那孔尚贤哪里受得了,扯着玉荷衣领大叫一声:“他薛家出一千亩,我便出两千亩!” 不等别人答话,我哼的冷笑一声:“就凭你,也出得起两千亩?你还道自己是薛兄么?” 薛汴高兴的几乎癫狂了,右手食中二指直戳戳指着孔尚贤笑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凭你个收破烂卖一路的东西,也配跟我争!”说完扭头看着我,哈哈笑道:“孙贤弟!这厮若出的起两千亩,我便出四千亩!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我哈哈大笑道:“哥哥!却别那么比,跟他比,丢了自己身份!” 薛汴喜得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就要过来跟我碰杯,嘴里还嘟囔着:“贤弟说的是!咱们喝酒!跟他孔尚贤同席,那是自降了身份!” 孔尚贤听得这话,心头无明业火越烧越旺,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仿佛山洪决堤!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抽出腰间佩剑,就向着薛汴后心刺去! 我见状,高叫一声:“薛兄小心!”立即身体前扑,紧紧抓住薛汴双臂!我这一压是运上了柔息功的,薛汴想躲背后的剑,却也被我压得动弹不得!见得剑到,我还假做去拉薛汴,实则脚下一绊,反将薛汴向着剑锋方向斜斜推了过去! 只听“噗嗤”一声,那剑,直戳戳扎进了薛汴后心! 39.百口却难辩 孔尚贤呆呆的坐在布政司别院的小屋里,犹自一脸茫然。他的脑海里,两个“我”正在慢慢重合。 一个,是往日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谁都奈何自己不得的那个“我”; 另一个却是故意伤人、剑上喂毒,致“铁卷金书”薛汴毒发身亡的“我。” 这两个我在孔尚贤的脑海中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他散乱着头发,像一只受伤的豹子,一跃而起!抓着窗户上的铁栏杆,对着外面放声高喊:“我没有在剑上喂毒!我没有喂毒!我没有!没有啊!” 声音在院里回荡着,门口的守卫却丝毫不为所动。孔尚贤忽然醒来一般,他死命的摇着铁栏杆,对着守卫高喊:“我是衍圣公!我是衍圣公!你们拿我要经圣上批准!你们没有权力!放我出去!我要见巡抚!你们没有权力!没有!” 他咆哮着,但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因为能进入这个别院执勤的,都是巡抚的亲信啊! 喊了半天,孔尚贤见毫无反馈,心中慢慢开始绝望。难道……难道自己真的交代在这里?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孔尚贤脑海里闷腾腾的一片,他仿佛抓住了什么,但瞬息,又从指尖溜走了。 孔尚贤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再次扑到铁窗前,高声叫道:“杨本庵!杨本庵!你给我出来!我没有杀人!那不是我干的!我要见皇上!杨本庵!” 也许是苍天听到了他发自灵魂的呐喊,后院门口,却真的有人来了。一个男人,他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了自己的窗前! 是那个……那个什么钦差!那个和薛汴穿一条裤子、穿四品官服的小子!他来也一样! 孔尚贤一下子来了精神,隔着窗户高喊:“贤弟!不,钦差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薛汴……薛汴他不是我杀的!我没有!从来没有在剑上喂过毒啊!” 我站在窗外,看着孔尚贤凄惨的大叫。看到我,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使出了浑身力气在辩解,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他不叫了,稍有停顿的时候,我开口了:“此事证据确凿,巡抚杨本庵大人已命人速报京师!你不是要见圣上吗?” 我笑了笑,见孔尚贤一脸呆滞,便继续道:“明天一早,关于你的奏折,就会放在圣上的御桌上。首辅最晚明天下午也就看到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首辅比圣上会提前收到此信。因为函报今天已经八百里加急送了首辅——这是我和杨本庵商定的,首辅最迟今晚就能看到。而奏折,却要晚了两个时辰。圣上看到,最早也到明早了。而这个时间差,足够首辅看完我的密信,作出最完美的决策。 所以我淡淡的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所以,不要焦急,是非曲直,圣上自有公断!” 孔尚贤听着我说这些,似乎心下稍安,他嘴里喃喃的念叨着:“我没有杀人!圣上知道的!他会替我做主的!”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猛的朝我喊道:“我要面圣禀报!我要出去!你们没有权力抓我!我是衍圣公!你们没有权力!” 我靠近他的脸一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脸,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衍圣公,巡抚大人也知道的。可是,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看着他缓缓松开铁栏杆的手,我继续道:“安排您在这里静思,也是为了你好。你看,酒水点心都是备下了的,孔大人!我们也是怕您情绪激动,伤了自己,或者别人啊!” 孔尚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他知道,他不能待在这里,绝对不能!他拉着窗栏高喊:“放我出去!有人要害我!我没有喂毒!” 我笑了笑,对着卫兵道:“孔大人情绪剧动,恐对身体有害。若是再叫,就断了他的饮食!嗯,断了饮食,那么恭桶便也无用了,若他再喊叫,便连恭桶一并撤了!” 两名军士强忍着笑,向我拱手道:“是!大人!” 那孔尚贤听见我这么说,顿时大怒道:“小子!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参奏你!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那两名军士回头看了孔尚贤一眼,转过头忍着笑问我道:“大人,孔大人这般大声,算不算叫啊!” 我看着问我的军士,微笑道:“只要你们听得到,那就是算的!” 二人“噗嗤”一笑,拱手道:“得令!” 回头去开了门锁,那孔尚贤从窗户里看到有人过去,估摸着是要开门,便想趁机出来,就顺着门缝往外一挤!那开门的军士早有防备,照着门缝一脚就递了进去! 只听孔尚贤“哎呀”一声叫唤,仰面便已躺倒,兀自喊着:“你们敢打我!我要去告你们!告你们!” 两名军士却不为所动,进了屋,就把餐盘和恭桶一拿,出门又加上了锁。 孔尚贤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窗边高喊:“我要告你们!告你们!”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朗声道:“当然!这是你的权力!” 说罢回头走了,却又轻声自言自语道:“但至少,也得等你出了这里吧!” 抬头,望着沉沉的暮霭,我长叹了一口气,孔尚贤这样的人,领着朝廷的俸禄,挖着财政的墙角,砸着明朝的招牌,还自得其乐。这样的朝代,腐朽的朝代,却如何不亡呢?我帮张居正这回,是尽汉人力所能及的义务,下次……没有下次了吧! 摇摇头,回头望了孔尚贤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我方缓步离开了后院。 杨本庵的情绪很好,好的可以称之为亢奋!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这走一圈,那走一圈,似乎高兴的想要喊一声方能直抒胸臆,又好像这样喊了也不过瘾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想要啥,想干啥,但他知道,这会儿他要见一个人。 就在此时,房门响起,杨本庵抬头一看,哈哈一笑,正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想见的人,正活生生站在门口,可不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了! “启蓝,你可来了!”杨本庵过来拉着我,走回桌前,示意我坐,自己坐在另一边。坐定了转头笑着问我:“他怎么样?” 我端起茶碗,吹着抿了一口,微笑着看着杨本庵道:“突遭大劫,莫名其妙,大人,你说他此时应该怎么样?” 杨本庵哈哈哈哈连声笑着,笑的弯下了腰,笑的猛锤大腿。好一阵方抬头看着我道:“首辅慧眼如炬,选人用人真是如神!下官杨本庵真心佩服!真心佩服啊!” 我却是一拱手,笑道:“杨大人,您不会面上夸我,心里却说我不守规矩、不按常理、心狠手辣吧!” 杨本庵一愣,随即指着我笑道:“早就闻听广宁大营孙启蓝向不按常理出牌,不曾想竟如此令人难以招架!” 我抿着茶,笑而不语。 杨本庵却收敛笑容道:“贤弟,你我二人虽差着二十多岁,但老兄我与你却似是旧识一般,你既问了,我便直说!”说完,定定的看着我。 我放下茶碗,点点头道:“兄台请讲!” 杨本庵靠近一点儿,压低声音道:“首辅张江陵(张居正的号),人都说他是个权臣,一手遮天;你之前的主将,戚南塘,人们又何尝不说他一味依附首辅,沆瀣一气?但我看那……” 他把两只手收到胸前,双拳紧握道:“在这大明的天下,若不把权力紧紧攥在手里,又如何能一展抱负?” 他看着我,缓缓松开一只手,掌心向上,宛若抠着一口碗,他低声道:“若不如此,且不说别的,张江陵能推动这清丈土地?只怕高拱那关他都过不了!” 哼着笑了一声,他又道:“即使高拱告老还乡了,谁知道又有没有李拱?王拱?张拱?总之,不抓住权柄,寸步难行!你说是也不是?” 我笑着点头道:“是!” 于是他又松开另一只手,继续道:“你原本的主帅——戚继光戚南塘,人都说他一味依附于首辅,但若不是如此,哼,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两句,只怕他一句都实现不了,早就成了宦海中的一粒沉沙吧!” 听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接口道:“所以......” 他却打断道:“所以,刀无所谓对错,关键看用刀的人啊!” 这句话在我心里回响了许久!用刀的人,我就是那用刀的人,前世作为清洁工,我的心里、我的手下从来不分对错,而今世,我为了......为了家园,为了百姓,又让手上沾满鲜血,卢泽平,闫崇泗,鞑靼人,现在又是薛汴和孔尚贤,我做的真的对吗? 杨本庵见我思索不休,等了片刻,方笑道:“若是一味执着于对错,你办不了大事,更会良心不安啊!所以贤弟,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啊!” 我默默不语,点点头。半晌方道:“兄长说的是!启蓝受教了!” 杨本庵笑了笑,继续道:“这次,孔尚贤失手杀了薛汴,对我们来讲,机会已到!接下来,我们就按照之前的预想,一鼓作气,将这两颗钉子彻底拔除!” 听到这话,我立即振奋精神。的确,之前做了这么多铺垫,为的就是这之后的收获!岂能为了想不通的问题影响大事?于是我点头道:“首辅那里绝无问题,那么圣上也就没有问题。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绝不给薛家、孔家反身还口的机会!” 杨本庵道:“正是!所有文书办法已经齐备,一收到朝廷批复,我们立即动手!” 我笑道:“让他们百口莫辩!” 杨本庵也笑:“百口莫辩!” 天上划过一道璀璨的闪电,继而雷声阵阵,大风骤起,暴雨将至啊。 40.暗中的藏锋 大事已定,我正要走,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于是刚站起来,却又坐下,笑着对着杨本庵拱了拱手道:“兄台,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杨本庵奇道:“哦!自你来山东,还是第一次张口有事!说罢,为兄但无不允!” 我笑道:“那就先谢过兄台,小弟是想要两个人!” 杨本庵捻须想了想:“两个人......”片刻,眼睛突然一亮,哈哈笑道:“你是说,青莲和玉荷吧!怎么?看上这一款了?” 我笑道:“非也!非也!着她们办此事前,我曾答应她们,若她们做得好,我便替她们赎身,去了奴籍。” 杨本庵道:“哦!原来如此。那便依贤弟,将二人带走吧!”说着话,还露出一个只有男人才懂的笑容,想了想,却又敛住笑容,正色道:“不过,这二女知道内情,留在内地,恐怕为人所趁......” 我点头道:“兄台放心,我已告知二人,我在海外有些店铺,让她们去店里做事。这样一来,于谁都爽利!” 杨本庵笑着点头道:“启蓝办事,绝无瑕疵!就这么办!” 摇晃着回了东厢房,一推门,青莲和玉荷已经在屋里候着,见我进来,立即过来为我更衣,又端来了清茶。我一副大爷做派的坐到太师椅上,“哎呀”的长出了一口气,便端着清茶,笑而不语。 两人见我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立即围上来,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弄得我好不惬意。半晌,捶腿的青莲仰头望着我道:“大人,我们捏的还成么?” 我装作不懂,嗯了声,点头道:“还不错!” 玉荷在我背后,边捏肩,边把嘴唇靠近我耳朵,低声道:“大人,那我们演得还成么?” 我还是装作不懂道:“还不错!学的挺好!” 然后我就不做声了。俩人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青莲又问道:“大人,演得还成,事儿也办成了,那您之前说的话......” 我装傻道:“什么话?教你们上课的话吗?” 青莲哼了一声,撅着嘴道:“大人,你却耍我们!”接着便在我腿上猛凿几下!玉荷也在身后,抓着我的肩膀猛摇! 我被摇的发晕,忙笑着叫道:“住手!住手!我不耍你们!” 两人停手,青莲眼睛里发出光来,俩人异口同声的道:“真的?” 我傲娇的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从鼻子里重重的嗯了一声,斜睨着青莲,似笑非笑、夸张的点了点头。 玉荷见我不正经,从我手里夺过茶碗,急道:“这茶就先别喝了!说正事儿呢!”而后,也学青莲般蹲跪在我腿边,扑扇着眼睛问道:“大人您倒是说啊!到底啥情况?” 我清了清嗓子,却往后一倒,躺在太师椅上道:“腿酸!” 青莲、玉荷连忙一人一条腿,卖力的捶着,一边眼巴巴望着我,已然是泫然欲泣的意思。 我见调戏的也够了,便坐直了身体,笑着道:“你们的事,我已经向巡抚大人讲了,你们跟着我的商队出海,到海外的店里去做事。你们自由了!” 两人听我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眶发红,青莲颤抖着声音问我:“先生!此话当真?” 我微笑道:“自然当真!” 玉荷又问:“不是戏言?” 我正色道:“绝无戏言!” 二人立即激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抱在一起,又哭又叫,又唱又闹,好不欢实!我摇摇头,笑着靠回太师椅,端起我的茶,一口一口的抿着。 青莲、玉荷闹了一阵子,估计想起了我,顿时一起向我扑来,抱着我死命往怀里拉!我被箍的喘不过气来,尽力挤出声音道:“快放手!勒死我了!” 叫了几声,两人方才放开手,青莲一屁股坐在我腿上,右手食指在我胸口画着圈圈,幽怨的道:“都怪大人,练什么劳什子童子功,还要禁欲!这要禁到何时啊!要是禁到八十岁,那不是一辈子做了和尚!” 我闻言,“噗”的喷出一口水。玉荷却整个人都趴在我背上,在我身后耳边轻轻说道:“大人,偶尔破一下戒,料想祖师爷也是不知道的吧!”说着,还用舌头在我耳朵上舔了一下。 这一下弄得我浑身发麻,赶紧赶开两人道:“去去去!不成就是不成,别再墨迹了!那啥!我......我饿了一天了,你们有这心思,不如去伙房,好好给我弄几个小菜来!” 二人哦了一声,耷拉着脸,扭扭搭搭、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正要往外走。我又追了一句:“从今以后,你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吧!” 两人领命道:“是!先生”! 方才去了。听着她们脚步声一路走远,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靠回太师椅上。 这一天过得好刺激,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写一本书。我如是想着。 忽然,我听到青莲的脚步声又回来了,一如走的时候那么起起伏伏。我心里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儿,走的时候,她是心怀激荡,求欢不得,脚步自然虚浮;可过了这一阵子,又是端着菜,为何还是这般虚浮的脚步声? 等到脚步声到了门口,清洁工的本能让我浑身似被杀气萦绕!来不及起身,我便就势往左一滚! 耳边却听“碰”的一声,大门洞开,一个蒙面黑衣人鱼跃着向我扑来!双手向前,握着一把剑!那剑湛若秋水,一看便不是凡品!我眼角余光看到,知道若被这利剑扫中,只怕免不了骨断筋折!于是身体尚在半空,便用右脚向着那黑衣人手腕一踹! 黑衣人的手顿时被我踢歪!那柄剑的剑锋擦着我的右臂便划了过去!但只是剑气,便已将我右臂衣袖破开!他在地上打了个滚,便反身扑至,又举剑朝我刺来! 这次我却有了准备,摸出早已在手的离霜,迎着他的宝剑便是连续三次格挡!那蒙面黑衣人的剑被我架开,我见有空子,一脚向着他的心窝踹去! 这黑衣人反应也是极快!见我踹至,知道躲不开,便不退反进,将胸口往前一送,反而离我的脚更近了!而这一下,我的一踹却只能变成了一蹬!这一脚蹬在他胸口,他却趁势向后一跃!等我收腿时,他却已然站稳,又再次杀到! 有道是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又道是久攻必下,我这样被动挨打迟早会被他得手!我得做些什么,改变这一现状!于是,在他离我还有一定距离时,我右手向着他猛地一挥!离霜已脱手而出,向着黑衣人的胸口直飞而去! 这飞刀我前世是下了苦工练过的,今世也没放下,这一刀可谓又快又准!但这黑衣人却是艺高人胆大,也不躲闪,顺着刀势就是一个金刚铁板桥!那匕首顺着他的胸口划了过去,叮的一声扎在墙上! 等他折过身来,我已经退到床边,从床头将影秀拿在手里,两腿成弓步,左臂持刀鞘后收、右手握着刀柄下探、右肩微微下沉,已然摆好了居合斩的起手式! 那黑衣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对敌招式,一时不敢靠近,却绕着我兜起了圈子!他的动作极快,我几乎只能凭着感觉跟上他的动作!几个呼吸的时间,我被他的身法闹得头脑发晕,想必这就是他的绝招吧! 我知道,在这无数的虚招中,自有一招是实招!而这一招,便是意图取我性命的招式!他的身法飞快,我眼神跟不上他的动作,而且看得越久,头脑越晕。最后,我索性闭上了双眼,只凭耳朵和感触去寻找他! 那黑衣人见我闭眼,只道机会已来,他在无数虚招中,突然前插,向我的咽喉刺出致命一剑! 我感觉到了!那剑锋,那剑气,仿佛一道利箭向我射来!速度快极,中则必死!生死之间,我体内柔息功飞速运转到极致,在一瞬间,肉体、精气、灵魂,仿佛一股麻绳,被紧紧凝聚在一起!我睁开眼,却不是为了看他,因为他早已被我的气息锁定!睁开眼,只是因为眼睛、视力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我左手拇指轻轻推开刀锷,右手顺势抽刀,那一刻,刀鞘仿佛不再是阻碍,而是一个加速器般,整个刀刃沿着刀鞘内部的纹理极速向前,在刀尖出窍的一刻,速度达到了顶峰!我不用眼睛去看那黑衣人,而是凭着感官,人随刀走,刀随气走,一记横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电般斩出! 只听“噗”的一声,我们二人擦肩而过!片刻后,我们隔着半丈,背对着背,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时间仿佛固定了一般,我们二人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反应!直到我挥刀血振,呼的将刀收回刀鞘!在护手与刀锷碰撞、发出“咔”的一声时,那黑衣人的胸前突然喷出一道斜斜的血花!“当啷”,他手中的长剑坠地,而他也在这一刀的威力显现后,缓缓倒地!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无悲无喜。我能感觉到,柔息功的那层壁障被我闯开了,我已经达到了叔父所说的小成的境界!而师匠林崎甚助教给我、让我去体会的绝杀“一闪”,也被我彻底掌握了! 我整个人沉浸在突破后的快感中,久久不愿回神。直到青莲、玉荷两人端着盘子回来,一进门,看到破损的大门、倒地的黑衣人、一地的鲜血,刚要失声尖叫,我猛然睁眼喝道:“不许叫!” 两人硬生生将尖叫憋了回去!惊恐的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是谁?” 我提着影秀,捡起黑衣人的长剑,仔细的看着,头也不抬的道:“去叫巡抚大人!什么也别说,就说......就说我有紧要事相商,请他速至我处!” 青莲领命去了,玉荷则战战兢兢放下酒菜,就那么默默站在我身后,能感觉得到,她在微微发抖。 这长剑一看便是军中精品!而这黑衣人......到底来自哪一方呢? 听着屋外的风声,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41.欲擒中山狼 杨本庵望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片刻后,抬头问我:“是谁?” 他问的很笃定,宦海沉浮多年,他知道这人既然敢来行刺,尸首一定是干净的;他见我如此淡然,也知道我心里一定有数,所以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绕弯子话,上来就开门见山。 我坐在他对面,将黑衣人的长剑倒过来,剑柄递给杨本庵。他郑重接过,细细看着剑柄处的纹理。过了半晌,他眉头一紧,示意青莲、玉荷先出去,屋里就剩下了我们俩,和愧疚不已的叶不悔。 见屋门关上,杨本庵低声道:“启蓝,我早些年曾在造办司任职,这每一种物件的纹路都是有规矩的。把你的刀给我!” 他将手伸向不悔,不悔二话不说,解下佩刀双手递给了他。杨本庵接过,看了一眼,把刀柄递过来给我,指着说道:“你看!这缠线的纹路是三正一反,这就是典型的军中制式。” 我仔细一看,正如他所说,那手柄上的防滑缠线的确是三组横线,一组竖线。这个是不是军中制式,我以前没有认真研究过,但想必杨本庵作为巡抚,作为我目前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不会、也不应该骗我。 我点点头,把刀递还给不悔。杨本庵拿起黑衣人的剑,仔细又看了一眼,方递给我道:“你看,这把剑是两正两反!” 我接过来看着,杨本庵继续说道:“上面有江南兵器厂的火印,应该做不了伪。只是这两正两反……”看意思,似有难言之隐。 我正色道:“兄台但说无妨!” 杨本庵点点头,看着我沉声道:“贤弟,你可曾得罪了东厂?” 我的眉头忍不住挑动了两下。东厂? 东厂,即东缉事厂,乃是明朝的特权监察机构、特情机关和秘密警监机关。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是明成祖于永乐十八年设立的,由亲信宦官担任首领,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立特情机关,鼎盛时期,其分支机构甚至远达高丽半岛。 东厂的总部位于京师东华门旁,与西厂、锦衣卫并列,合称为“厂卫”,但东厂的实际权力犹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需经司法机关批准,即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从而开明朝宦官干政之端。 之所以成立这个组织,主要基于朱棣在靖难之役中用武力非法推翻了建文帝一派,在南京自行登基,改元永乐,是为明成祖永乐皇帝。但社会上对永乐一族的合法性异议纷起。一方面建文帝未死的流言不时出现,另一方面朝廷中的很多大臣对新皇并不十分支持,是以朱棣亦对朝廷大臣亦多不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朱棣觉得设在宫外的锦衣卫使用起来并不是很方便,于是决定建立一个新的机构。 在朱棣起兵的过程中,一些宦官和和尚出过很大力,比如郑和,也就是三宝太监,以及道衍和尚等,所以在他心目中,觉得宦官比较于臣子更为可靠,而且他们身处皇宫,联系起来也比较方便。于是朱棣一反太祖关于宦官不得干预政事的禁令,重用宦官。 但是,我心中笃定,绝不可能是东厂!原因很简单——东厂目前完全在冯保的掌控下,而冯保是张居正的绝对政友,他断不可能做出破坏清丈土地行动、杀害作为急先锋的我这种行为。 于是我看着杨本庵,笃定的道:“不是东厂!” 杨本庵似乎舒了一口气,他语气稍显轻松的道:“既然贤弟也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我也认为,东厂的话,与情理不合。那么,这人……贤弟,你可有怀疑对象?” 我定定的望着杨本庵,杨本庵也定定的望着我,目光清澈。我心中一动,这次清丈土地,我与杨本庵结下了交情,或许我在此事上再做出姿态,当可以把杨本庵往我们这边再拉一步! 于是我轻声道:“确有怀疑对象!” 杨本庵点头,他对我的态度很满意。为了表示诚意,杨本庵道:“这样吧!贤弟,你我都执笔,把那人的姓写在掌心,我们对照如何?” 我笑道:“甚好!兄台请!” 不悔递过毛笔,我沾了些墨,在掌心写了一字。待我抬头,杨本庵却也写好了。我们对视一眼,一起说道:“来!” 待掌心抬起,我看到,他的掌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而我的掌心上,同样是大大的一个“张”字! 这个张,指的是张四维,现任武英殿大学士,住国少傅兼太子太傅。他是高拱的爱将,目下乃是首辅张居正的主要政敌。 杨本庵能写出这个张字,说明他很清楚现在的时局,更清楚他面对的是谁。见我写出这个张字,他清楚我对他也是开诚布公,是以他也更加倾心。 他看着我道:“估计这结果,虽不中亦不远矣!只是,敌方势大,你道如何处置?” 我心中心念电转,忽而有了主意,我对杨本庵说:“这具尸首还有用,劳请兄台将之防腐处理,妥善保管!此事我当密奏首辅!至于我本人……” 我扭头望着杨本庵,沉声道:“我准备去胶州查处薛汴私留大量土地避税一事!” 杨本庵眉头皱在了一起,他沉吟道:“既然对方有再一,如何知道没有再二再三?贤弟,留在府内尚且安全些,到了县上,岂不是恰恰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我知道他是为我的安全担心,心中一暖,低声道:“兄台,我怕的,恰恰是他们不再来!” 杨本庵眉头一挑,随即明白,感叹道:“贤弟真乃艺高人胆大!但万事还需谨慎啊!” 我点点头,微笑道:“兄台放心!小弟此去,必能生擒个舌头!” 杨本庵道:“若真如此,为兄愿意与贤弟一起,将此事启奏圣上!” 我知道,杨本庵是个正直的人,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想依附首辅,而是完全出于对事情的正义认知!这样的人,我必须保护他,于是笑道:“万万不可!兄台!” 杨本庵奇道:“何事万万不可?” 我答道:“就是一同上奏一事!” 杨本庵闻言怒道:“你当我杨某是胆小怕事之人么?” 我望着他,正色道:“兄台,小弟恰恰认为你为人正直,不趋炎附势,不阿谀奉承,不趋利避害,才想给大明多留下一个火种啊!” 杨本庵听了这句话,思索了半天,低声道:“首辅……嗯,我明白了!贤弟高义,愚兄谨记于心!” 而后,我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分头行事了。 那具尸首,杨本庵让亲信带了去,妥善处理存放。我派不悔拿着我的亲笔信,连夜赶往京师,向首辅报信,包括我的一些想法。 不悔开始不肯,他跟我来,是要保护我的安全。没想到我遭遇刺杀时,他竟然没有发觉!内心愧疚,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告诉他,此时我身边,唯有他可以信任,此信只有他可送!而我已密调九鬼政孝,让他把大部分忍者收拢,秘密散布在周围,以保安全,并捉拿贼人!而鸢更是化妆成侍女,贴身保护我。 这样一来,不悔方才答应,并保证信一送到就回来。我笑着叮嘱他不必着急,切记两点:一、务必亲自送到首辅手上,并拿到回信。二、不要走大路。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还让九鬼政孝专门派了两名新收纳的忍者陪着他,防止不测。 不悔走了。我本人则带着布政司一应人员,于第二日清晨赶赴胶州,名义上目的只有一个:薛汴被刺,此事正严加查办,嫌犯孔尚贤已被控制。但薛汴生前,曾言道自己有大量土地,朝廷怀疑系私下侵吞所得,孔尚贤也大力检举此事。 为了还阳武侯薛汴生后一个清白,特派出专门督察组赴胶州,一定要清丈准确,薛家到底有多少土地! 一行二十多人,急匆匆就去了胶州。到了地头,根本不给薛家反应的机会,立即张榜公告,为还薛家清白,堵住闲杂人等口舌,特派钦差清丈薛家土地,任何人若敢阻挠,一律按欺君之罪论处! 这一下,完全堵死了薛家腾挪的空间。清丈人工在中午时分已经下到了地里。我们一众官员也跟着,四处查访。 从一日的查访情况来看,整体推进还算顺利,各方土地上的人等也很配合。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却出了一事! 原来薛家见官方名目上无法阻挡清丈自家土地,便花钱从市镇上雇了几十个流氓打手,见了工作队,一哄而上,抢夺工具,阻挠核查,口口声声说这家地主还欠他们钱,不还钱不准清丈。工人们问,欠多少钱,那带头的王二狗道,欠五千两纹银。 工人们无法解决,便来找我,我闻言一笑,让县尉带了一百兵丁,带我到了地头。 此时,我脱了官服,换了一身便服,到了跟前,那些流氓仍在闹事。我示意官兵四散,将这几十个流氓围住。 那流氓见这阵势,顿时有些害怕,但收了钱,又不知道来的是谁,仍然叫嚣着,说什么官兵仗势欺人,还让手下小弟撒泼打滚,耍赖泼皮。 我微笑着走上前,来到王二狗面前,笑着道:“傻大个儿,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是要掉脑袋的?” 那王二狗见是一个不大的青年,嘴里兀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个娃娃家滚远点儿,别伤了你,你家大人再来麻烦!” 我笑道:“你若伤了我,我家大人必要你的狗头!” 王二狗听了这话,上下打量我几眼,见我孤身一人上前,也没个护卫,穿着又很一般,只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混笑着推了我一把,大声道:“你家大人来了,我一样打!” 我退了一步,指着王二狗道:“逆贼王二狗!言语攻讦钦差,侮辱当今圣上,罪不容诛!来啊!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违抗者,杀无赦!” 周围兵丁一起拥了上来,这帮泼皮方才慌了,大叫着官兵杀人了!官兵杀人了!那些军士心里早恨透了这些流氓,哪管这个,上来两个抓一个,顿时就把他们绑了! 片刻间,几十个流氓齐刷刷双手反剪在背后,跪在路边。我走过去,笑着对王二狗说:“我乃是钦差,小子,我家大人便是当今圣上,你还想打么?” 那王二狗吓得脸色苍白,犹自顶嘴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我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说,谁让你来的?” 王二狗心道,事到如今,只有死硬了,便咬牙道:“确是他们欠了我的钱!没有谁指使!” 我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汉子!” 回头望着他身后的军士道:“王二狗欺君罔上,就地格杀!” 那军士刀子高高抬起,王二狗见来真的,高喊道:“我说!我说!” 军士迟疑之际,我冷声道:“晚了!杀!” 军刀落下,一道红霞! 42.其势如破竹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具有盲从心理,无论是正面的,亦或是负面的。牵头的,做榜样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也就是那么极少数,其他人,不过都是乌合之众罢了。 看着带头的王二狗被一刀收割了首级,后面的流氓无不失魂落魄!这些社会的渣滓,平时鱼肉乡里,靠的无非就是破脾无赖的劲儿,吃准了正经人家不愿招惹是非,所以此消彼长之下越发肆无忌惮。可这一次却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没有想到,这个衣着平平的小子居然就是最近频频出现在耳朵里的钦差,更没想到,这个钦差是说杀就杀的主儿! 见这一刀已经取得了效果,我笑了笑,看着这群再也没有了匪气,瑟缩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流氓渣滓,心中竟然一点气都没有。这个世界上是有分工的,有人要当官,有人要当兵,有人要当匪,有人要被杀头,这就是分工,这就是宿命。 看着这群流氓,我用最冷酷的声音对着官兵说道:“一会儿,把这些两条腿的东西全部押进死牢,一个一个拷问!问问清楚,到底是谁在指使他们。一定要问清楚,撒谎的,不知道的,以他为例!”说着,我指了指地上王二狗的无头尸。 见这帮人已经吓得几乎要晕倒,我决定再加一把火,我冷声道:“北方,一个月前,我们一上午就杀了几万鞑靼人,比起他们,你们连羔羊都不如。想死,或者想活,自己定吧!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官兵一起拥上,像提溜小鸡似的,把地上几十个流氓押走了。这群刚才还务必嚣张的流氓,此时竟一个敢开口的都没有。我喊住带头的军官,朗声道:“查出来指使之人,一并拿下,以欺君之罪论处,有任何问题,我来承担!” 这一句话,别人倒没什么,薛家的一干人等听得脸色发白,急急忙忙的跑了。 清丈土地继续推进开来,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宵小之辈敢来工作队前伸手,因为他们知道,对抗钦差大人的工作队,就是死路一条!而薛家更是郁闷,平时横行惯了,这两日,家里的顶梁柱薛汴死了,继任的阳武侯需要朝廷认可,但这种情况下,朝廷怎么可能认可!有些腹黑的人已经开始猜测,是不是朝廷为了清丈土地故意弄死了薛汴!虽然没有证据,但事实上......这就是事实了。 而在跟着清丈土地的过程中,我才发现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的学问! 万历清丈土地之前,没有土地鱼鳞图册,在土地的管理上极其混乱。 比如:田亩按照肥瘠分为上、中、下三等,在核算亩数时会相应增减,以前,这些土豪们的土地都算作贫瘠下等土地,这样可以少核算面积,两亩算一亩,甚至三亩算一亩。 再比如,由于土地大小不均,很多时候需要四舍五入,豪族地主找关系,一亩半地算作一亩,而贫民的八分地便算作一亩。这样一来一去,两者之间同等面积的土地税负竟然相差两倍。 更有甚者,由于那时候没有科学的测量仪器,测算面积都是按照成年人步子大小来计算。有的地方、有的人按照三百步算一亩,也有的地方、有的人按照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再加上测算的人个子有高低、腿子有长短、步子有大小,仅这一项又能差出去一半! 而这一次清丈土地,所有规则都按照一个标准来走,比如测算,福建试点时有一个地方有个好办法,就是在一个成年人的两个脚踝之间拴上一根长度经过测算的绳子,按照这个绳子走二百四十步,正好差不多就是一亩地。而其他各项指标也是用类似这样的方法,尽可能的达到了标准上的统一。 看着测量出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只感觉喉头发干!我甚至觉得,明朝能够存续这么多年真的是一个奇迹!据测算,仅胶州一个地方,经过清丈土地就突然增加了土地八百一十二顷!比清丈前增加了近百分之四十五!而薛汴一家,都多出五百五十七亩,占到全县土地近六成!一个州县是如此,一个省呢?全大明朝呢? 我望着不远处辛勤劳作的工作队,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炙烤着脸皮的阳光,我忽然特别理解张居正,理解了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么急不可待的、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要开展清丈土地一事。因为他等不起!因为人的寿命总有尽时,他是要在自己仍然能干的动、镇得住、管的起的时候,尽可能多干一些事情! 我知道,张居正经常说:“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做到了!清丈土地与他有何好处?即使有,相比于天下百姓的温饱、减负,相比于朝廷财政的充裕,又算得上什么呢?他是权臣也好,一手遮天也罢,在这混沌不见天日的明朝,他所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力量更强,更能实现理想中的国度而已! 只不过,他选了一条与别的官员不同的道路! 有时候人们在讨论,张居正为什么不喜欢海瑞,民间传说那么清廉、那么公正、那么崇高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海瑞。海瑞是个清官,是个勤官,这些都绝无问题,如果给他一个县令,甚至,一个知府,他都能很好的完成工作。但是也有人说,如果张居正去世之后,让海瑞担任首辅,行不行? 我的理解,如果海瑞担任首辅,按照现代电视剧,一年算一集的节奏,他一准活不过十集!不,也许五集!有人疑惑,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海瑞是儒家思想的杰出代表,他恪守着几乎所有的教条,所有的士子具有的美德,他都有!但是,治国理政,尤其是大国的治理,绝不是非黑即白,也绝不是恪守教条! 我觉得,海瑞所要的,不是什么事务顺达,国家强劲,而是他自己的好名声。无论任何事,任何人,都排在他是一个清官这个命题后面。而张居正不同,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自己,他只要结果。 试想,如果张居正像海瑞般恪守教条,洁身自好,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更不屑与冯保等阉人为伍,那么至少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可能在宫闱里站住脚,失去了内应,仅仅张居正的政见想要送达天听,就难上加难。 再比如,在地方官的选任上,张居正倾向于选择干才,选择循吏,而不喜欢清流。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干才更多的考虑利益,而清流更多的考虑对错!在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对与错!更多的,无非是妥协!妥协!妥协! 所以,还是那句话,我认为如果让海瑞接班张居正,他一定活不过五集!而且必定引起朝政大乱!因为张居正所承受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臣子应该承受的东西,他肩扛着的,是整个大明的江山!这就是张居正。 这一刻,我深深的体会到了张居正的感受,也明白了戚继光为什么对张居正那么的依赖,因为他们是一类人,而只有这类人,才能成为这个朝代的拯救者。 所以,我决定帮他们!帮张居正,帮戚继光,帮所有想为这个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朝代屹立不倒的人!哪怕最后我还是要走,但至少我应该尽力尝试,努力去做些什么!就从现在的清丈土地开始,但绝不仅限于清丈土地,我要帮助张居正的阵营,至少,要给他们留下些火种吧! 在接下来的清丈过程中,我更加注意工作的严密性和效率,可以说,一个县在我的寸步不离下, 很快就完成了相对可以说精确的测量,毕竟,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不差毫厘是几乎不可能的,但是仅从我要带人离开时,夹道相送的胶州百姓的泪眼就能看出,我做的,至少从理论上讲,是对的! 在这一刻,我第一次完完全全认同自己,是一位明朝人,是一位华夏人,是一位汉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路两侧百姓举起的粗糙枯瘦的手,看着他们虽然贫瘠,却充满感激的脸庞和眼神,我忽然来了勇气,为接下来会遇到的一切! 回到济南府,布政司的东厢房,我把自己的所有见闻、工作完成的情况向杨本庵做了详细汇报,甚至包括一点点个人感悟。我说的不多,因为我相信,杨本庵一定比我体会的更深。 杨本庵紧紧握住我的手,他几乎是泪目的对我说:“启蓝!你此去胶州一役,为山东清丈土地扳除了最大的拦路虎!山东田亩丰沃甲于天下!若各府州县都能照胶州例,国库何愁不丰盈?国家何尝不强盛?我相信,丹书青史上,必有你孙启蓝的一笔!” 虽然我知道,后世的历史书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我还是激动的几乎哽咽!于是我拉着他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回到东厢房,我平静了许久。认真反思,这一趟胶州之行,我的工作无可厚非是完美的,但是我奇怪的一点是,对方竟然没有趁机动手!这......太奇怪了!难道,难道我的推论是错误的? 此时,青莲端着一碗茶走进屋来,叫了声:“孙大人,您喝茶!歇歇吧!”声音依然那么娇媚可人。 我“嗯”了一声,接过茶,轻轻的刮了两下,吹了吹,嘿嘿笑了两声,柔声道:“青莲,今夜你不要回房睡了,就宿在我这里吧。” 青莲柔媚的一笑,含羞带怯的轻声道:“大人您总是吃不饱!” 我笑了笑,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青莲羞怯的偏过头去,我哈哈笑了一声,突然一扬手,将一碗滚烫的茶水泼在了青莲脸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自青莲口中发出!她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剧烈的挣扎了一会儿,像鱼儿离开了水一般,身体扭曲了几下,终于断气了! 留下一张宛若厉鬼的青紫色脸庞!死不瞑目! 43.贼在卧榻旁 闻声赶来的叶不悔看着地上的尸首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问道:“青莲怎么会是内应?”顿了顿又问:“茶里有毒?” 我点点头,又摇头道:“她不是青莲!” 不悔疑惑的正要再次开口询问,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即警觉,将刀抽出一半,护在我身前!我心中感动,轻声道:“不要紧张,是自己人!兄长!” 推门进来的,是九鬼政孝,后面跟着砂和墨,他们俩架着一个已然昏迷、口中仍塞着布团的人,最后跟着鸢和炙,炙一身黑衣,黑蒙面,要不是双手抱着他的短管骑枪,我几乎没认出来! 扔下那个人,九鬼政孝向我拱手道:“先生!就是这个人!” 我点头,望着不悔道:“兄长,请你速去请巡抚杨大人来!嗯……记得让他带两个亲信护卫!” 不悔领命去了。我借此机会,定定的观察着地上躺着的这个人。男性,四十岁左右,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外面很快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眼到了门前。我头也不回的道:“兄台,门没锁!” 杨本庵推门而入,跟着他的是不悔,两个亲信却被他留在门外镇守! 看着地上的“青莲”,他十分惊骇,半晌方道:“她!她竟是奸细?” 我摇摇头道:“不!她不是青莲!” 杨本庵惊疑不定,看长相,似乎是,但我说不是,他便拿不定主意。又扭头看看一边躺在地上昏迷的人,眼神里露出愤恨之色,却不做声,等着我先开口。 我对着九鬼政孝道:“护手给我一副!” 九鬼政孝探手入怀,拿出一副皮手套递给了我。 我戴上手套,活动活动手指,蹲了下来,伸手探向“青莲”脖颈下,一边轻轻摸索,一边解释道:“此人化妆做青莲,进门与我对话时,一句称呼便录了马脚——自为她赎身后,我已命她俩随九鬼政孝等人一样,称呼我先生!” 摸到了!仿佛皮肤的凸起!喝!不错的易容术啊!我一边慢慢揭开她的脸妆,一边继续说道:“而她的称呼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另外,我说让她夜里相陪,她便应了!” 说到这里,我已经接下了她脸上的伪装,变成一个素没谋面的女人,同时我回头望着杨本庵笑道:“而真正的青莲却认为和相信,我练的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又怎么会这么爽快答应我的要求?” 杨本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我只道你看上她们两个方才要人,谁知你还要装君子!” 我笑了笑,扭回头看着那女子道:“我并非君子!但,至少干正事时不会分心!” 杨本庵上来端详那女子半天,方道:“这个人,似乎是……是他新纳的小妾!”说着,指了指旁边躺着的那人。 我看了杨本庵一眼,又扭头瞟了他指的人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于是杨本庵指着那人说道:“此人乃是山东整饬兵备道按察使司副使钱五清!”说着望向我,问道:“这么说,他就是主谋?” 我摇摇头,笑道:“不!他只是个马前卒罢了!真正的头目……”我对着杨本庵亮了亮右手掌心,杨本庵捻须不语。 “只是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就在卧榻之侧啊!”我感叹道。杨本庵点点头道:“只是……这钱五清是朝廷命官……” 我微笑着回答道:“所以,会很干净的!” 就在这时,门被扣响,听脚步声是慕容沁。门被推开,正是慕容沁,带着她从慕容家同辈旁支里延揽的两个优秀人才——慕容曦和慕容文君。一男一女,各背着一个人进了屋! 我抬眼看,那被背着的人,却不是青莲玉荷又是谁? 让二人把青莲玉荷放在我的塌上,慕容沁朝我笑道:“先生!我救了你的小蜜!说吧!怎么谢我!” 我一个爆栗凿在她脑袋上,佯装气道:“什么小蜜!快说怎么回事!” 慕容沁双手捂着头,委屈道:“先生您让我和这帮木头——哎呀就是九鬼他们啦,一起埋伏在周围。方才我听到偏厢里传来一声闷哼,似是有人被偷袭击倒!正要去看,又想起先生交代的话,就先以暗号向九鬼他们示警了!” 九鬼政孝笑着向我和杨本庵解释道:“接到示警,我们猜想敌方有所行动,就把人手撒开,密切监视出入口!不曾想,却碰到这个人,鬼鬼祟祟偷窥着东厢房,我们便潜伏过去,将他制度后拿下了!” 慕容沁撅着嘴继续说道:“我们三人赶到东厢房时,正见这假青莲端着茶走了出来,我们朝屋里一瞅,青莲玉荷都倒在地上,想必那才是真的!另外还有一个黑衣人,准备伪造二人互杀的假象!于是,我留下小曦和文君应对那人,我自己便悄悄的跟着那假青莲,一路来到你这屋子的窗外!” 我挑了挑眉毛,笑问道:“你知道茶里有毒吗?” 慕容沁哼了一声,傲娇的道:“这点雕虫小技,焉能瞒得过我!” 我装作凶恶的问:“那你为何不出声示警?不怕我真个喝了吗?” 慕容沁瞥了我一眼,不屑的道:“这点儿小伎俩都伤了你,那你还不如死了算了!哼!我不是听你调戏这小娘皮么?知道你已察觉,不然!” 她举起左手,赫然捏着一把弹弓,傲然道:“不然,我就只能在最后时刻美女救英雄啦!” 原来如此,我又回头问慕容家另两人道:“她们俩怎么样了?” 慕容沁怒道:“喂!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一声感谢都没有,就去关心你的姘头!有没有良心啊!” 一屋子人都强忍着笑,慕容沁脸一红,急道:“她们只是昏厥啦!嗯,文君你帮着照顾下吧!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出屋门,不见了踪影。 杨本庵捻须笑道:“不曾想,贤弟身边竟有如此奇人逸士,难怪能处处先人一手!可喜!可喜!” 我也笑道:“都是我的伙伴,一路互相扶持罢了!” 听到这话,九鬼政孝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我却没有多想。 就在此时,慕容沁又从门头探进头来,说道:“忘了说,那死掉的女人应该是蜈手派的,这一派只收女子,专攻易容和毒物!杀了她,最好处理干净,若是留下痕迹,那一派可毒的很!”说完,真的走了。 我默默无语,翻看了一下那女尸,果然是年轻女子。想必她嫁给钱五清当小妾,也是双方之间交易的幌子吧! 杨本庵开口道:“贤弟,这钱五清,你来审问?还是我派人审问?” 我回头望了九鬼政孝一眼,他点了点头,我便回头对杨本庵说:“兄长,这等小事,就交给我吧!放心,专业的!不过却需要兄长提供一辆随时能进出衙门的马车,方便使用!” 杨本庵笑了笑,点头道:“有情况随时告诉我!”说完,拱手去了。 我看了九鬼政孝和墨一眼,安排道:“你们速去审问!”又回头望了其他人一眼道:“鸢和文君照顾她俩一下,其他人仍然加强警戒吧!” 马上一会儿就到了,九鬼政孝等人带着钱五清和那具女尸走了。我靠在太师椅上假寐着。 没想到,贼人竟然就在眼皮底下!看来以后衣食住行都要格外小心!可不能终日打雁,却被雁反啄了眼啊!只是,审问结果出来后,我又当如何处理?难不成,就这么大张旗鼓去拿人?那肯定是不行的! 我得去趟京师!找一趟张居正,让他来决定吧!我暗自想到。而后,望了那边靠在塌旁的鸢和慕容文君,又望了眼靠坐在门口长椅上的不悔,心中一宁,安心的睡去。 大概夜里四点左右,还不到吧,按时辰算应该还算丑时,九鬼政孝他们回来了,拿着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我从头看了一遍,暗自心惊!抬头问九鬼政孝:“可靠吗?” 九鬼政孝向我行了一礼,郑重道:“先生,伊贺的技艺!” 我点点头,对着不悔和九鬼政孝道:“走!” 我们三人穿庭过院,一路上很明显加强了防护,杨本庵很警觉,不过肯定对兵丁有所交代,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到了杨本庵屋门口。 两位亲随正是刚才一起过来的,见是我们,立即把我们请进正堂,另一名却进里屋去请杨本庵。 片刻,杨本庵披着衣服出来了。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问道:“这么快?” 我把那张纸递给了他,杨本庵看着,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攥紧了拳头,我知道,对于山东,我终归是个外人,但他却在此经营多年。没想到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二心之人,岂能不痛心? 过了许久,他反复看了三遍,方才递还给我,问道:“可靠吗?” 我点点头。 他眼神一黯,旋即又振奋精神,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答道:“兹事体大,小弟不敢擅自做主,准备即可启程赴京,面见首辅!” 杨本庵略一思索,附身过来,轻声道:“可以!我建议,你可以这样……” 说了一刻钟,我们分头行事。我带着不悔、九鬼政孝、墨和一队精兵,即刻启程,赶赴京师。而杨本庵则留下来,做其他一些事。 夜风很凉,骑在马上,只感冷风从领口里直灌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天,黑夜正浓,且得冷一段时间吧! 44.一切的源头 到达首辅府邸,已经是第二日夜间。我们在门口下了马,之前让不悔和九鬼政孝他们在城外等着,并做了些事项交代,而我则一路直奔城中,到了首辅府邸,在通禀之后,迅速得到了放行。 一路穿堂过屋,到了张居正会见私人关系的内室。首辅大人一席便装,见我进来,示意我坐下。 “你一路从济南府赶到京师?”张居正啥呀着嗓子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是清丈土地的事吗?” 我压低声音道:“是!也不是!” 张居正奇道:“此话怎讲?” 我一拱手从上次薛汴、孔尚贤之事说起。听到这两个人,张居正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莞尔道:“这两家世代盘踞在山东,人都奈何不得。没想到却被你翻翻手给解决了!可喜可贺!值得嘉奖!” 我谢了夸奖,继续说:“首辅大人,在下近期内,连续遭到三次暗杀!” 张居正眉毛一挑,惊奇道:“哦!详细说说!” 我点头汇报道:“第一次,是我从广宁大营回京时,在路上被刺杀!歹徒用的是喂毒的*!” 张居正点头道:“戚南塘跟我讲了,我有所了解。” 我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第二次,是我去胶州清算薛家之前,一个剑术高手偷袭我,被我反杀了!他用的,是东厂的制式武器!” 张居正皱眉道:“这便是栽赃了。第三次呢?” 我点头,盯着张居正的眼睛说:“第三次,便是在前日!山东整饬兵备道按察使司副使钱五清,于前日夜间伙同小妾——据说来自一个叫做蜈手派的女子,协力欲毒杀我,却被我一网打尽!” 张居正“嘶”的吸了一口凉气,惊道:“竟有朝廷命官直接参与?” 我默默从怀里拿出那张纸,递给张居正,低声道:“这是密审钱五清所得的口供……大人,请您过目!” 张居正迅速接过纸张,把油灯移近了些,细细看着。而他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连续看了三遍,气的要把这张纸拍在桌上!即将碰到桌面时,却又突然放缓,慢慢放在桌面上。 他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问道:“启蓝,你在一线,说说你的想法!” 我心里暗暗佩服!当初我看到这些口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就连骑马抽马鞭都比平时狠些!而张居正,只用了不到五秒钟,就让自己的情绪平复如初!这是何等的定力! 我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大人。这些口供来自于钱五清,手段不必详述,但应该八九不离十。而这充分说明,对方已经开始慢慢出手了!” 张居正盯着我,半天没有做声,却忽然把右手重重按在那张口供上,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该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摇摇头,回答道:“大人,那毕竟只是一个山东,即使这张纸上所有人、一个不落的抓了……”我看着张居正,沉声道:“也不过就是一个山东!” 这句话却让张居正来了兴趣。他本来就是在试探我的反应,而我的话符合他的预期。 “那你说,当如何应对?”张居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说道。 这一句话,竟问的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很想告诉他,如果你还能活十年,那么清理这些人,打造你的铁桶阵营并不难,但是……我没法说这话,谁人又能那么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死讯呢?是以我竟然当场语塞。 张居正见我刚才信心满满、智珠在握,突然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宦海沉浮一世,别人一个眼神,他自问就能猜出七八分。见我的表情,他反而心里有些微微紧张。他紧了紧拳头,又松开,缓缓说道:“有什么考虑,你但说无妨。”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找出让他相信、最起码不排斥的说法吧。于是我沉声道:“首辅大人,我的恩师传信于我,说他近观乾相,文曲星主位暗淡,于相位大不利!所以……” 张居正突然哈哈大笑,打断我说话,他笑的很夸张,我能感觉的出他的底气不足。笑了一阵,他犹自笑着说:“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在野之士的妄猜!哈哈哈哈!” 他继续笑着,然而片刻后,却慢慢收敛了笑意,因为他从我的眼神中分明读出了一种情绪……怜悯。 等他彻底安宁下来,我继续无悲无喜的问他:“首辅大人,您百年后,谁可为继?”我就那么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也毫无惧意。 这位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掌握着天下大权的首辅,被我似隐实锐的气势顶的一滞,他忽然觉得一阵恼火,自己正在一展宏图,为什么要听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在这里,堂而皇之的说这些有的没得? 于是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极不客气的道:“孙启蓝,你说这些隐含诅咒之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神里已然带上了锐利。 我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依然无悲无喜的道:“我的意思就是,若首辅大人并无长远打算,那在下便就此告辞了!” 说完,我站起身,拱了拱手又道:“首辅大人珍重”! 这句话让张居正彻底火了,他一拍桌子,戟指着我道:“你仗着有功,来我这里说这些不忠不义不仁之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真就不怕我治你罪、杀你的头么?”而屋外的两名侍卫已然冲进来,站在我身后,那意思,一言不合就要拿人了! 我站着不动,回头不屑的瞟了那两人一眼,轻蔑的笑道:“大人要杀我,自然不难,不过请容我先来给大人算一笔账。” 张居正愤怒不语,我伸出一根指头,微笑道:“杀了我,大人无非帮了敌方一把,做掉了他们数次努力而未得手的目标,如此一来,大人则少了一个只求利益而不择手段的急先锋,就这一件,足以蠢到让敌人半夜笑醒了吧!” 张居正闻言,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几下。我语气中*裸的攻击性和不屑情绪,却让我身后的侍卫大怒,一名侍卫喝道:“大胆!” 我笑着瞥了他一眼,伸出第二根手指,扭回头望着张居正道:“其二嘛,首辅大人,你用我之前,一定调查了我。我的所有亲眷早已远离大明,留下的只有一批精善奇怪伎俩的死士,更有狙击高手在侧,大人,您杀了我,凭空多了一批潜伏在暗中、不死不休的敌人,这绝不划算”! 说完,一回头的功夫,我手中的离霜已然搭在了刚才呼喝的那名侍卫脖颈间,只要微微一动,自然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不过是居合的匕首之法!我轻笑道:“大人不会以为,凭这两个废物就能制住我吧!” 屋里的空气一时间凝滞了般,稠的化不开的压抑。见目的已达到,我收回离霜,转过身继续背对着两名侍卫,这是*裸的不以为意!我甚至能从两名侍卫粗重的呼吸中,感受到他们喷薄欲出的愤怒。所以,我决定给他们最后一根压断脊梁的稻草! 我轻轻一笑,对张居正道:“大人,你何不让这两个废物去伙房看看,所有明日首辅府上预备的早餐都已经多了些东西,足够让包括首辅您在内的所有人,在一炷香的功夫里走的很安详!如何?” 张居正眼神扫了一名侍卫一眼,那人悄悄去了,过了不大一会儿回到屋里,我没有回头,却知道他对着张居正点了点头,因为这位首辅大人一直顶着的气势,一下子泄的无影无踪! “所以,首辅大人,您看到了,如果我想,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灭门,这真的不难,不是么?而我现在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正说明我没有恶意。” 顿了顿,我接着说:“是精诚协作,还是鱼死网破,这不难选择。只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到底意欲如何,首辅大人决断吧!” 说着,我右手一扬,离霜脱手而出,“夺”的一声,正钉在张居正面前不足半尺的桌面上,嗡嗡作响! 两命侍卫急了,上来就要动手!张居正先开口喝道:“退下!” 我自岿然不动,而那两名侍卫则急道:“大人!” 张居正脸色阴沉,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二人退下吧!没有召唤,不准进来!” 那两名侍卫踌躇半晌,最终退了出去。 屋门再次关上,张居正淡淡的对我说:“坐吧。” 我拱了拱手,默默坐下。 张居正右手握住离霜的刀柄,用了几下力,方才将之从桌面上拔出。他抬眼瞄了我一阵,又低头把玩着离霜,片刻后问道:“此刀何名?” 我淡淡道:“离霜。” 他用手指轻轻刮过刀刃,轻轻吟道:“离愁千夜苦涸泪,对面无言画镜霜。离霜!见刀如见人啊!”说完竟一声长叹,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有意无意的问道:”你的武艺何人所授?” 我答道:“正是恩师无名氏。” 张居正苦笑一下,将离霜反转过来,刀柄递给我道:”那你这位无名的恩师可曾说过,我的阳寿还有多久?” 我单手接过离霜,插回刀鞘,淡淡答道:“恩师曾断言,若首辅还是如此,日日操劳、夜夜笙歌,只怕熬不过万历第一个十年!”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屋内空气再次凝固,几乎落针可闻,只余首辅张居正粗重的呼吸声…… 45.彷徨的内心 子夜时分,首辅要留我住宿,我却坚持拒绝了,名义上我要尽快赶回山东,实际上却是不想面对他不经意间的盘问。对生死大事,即使强如张居正这样的大明一相,也难以真正坦然面对,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出门,上马,在首辅大院管事的注视下一蹬马刺,马儿稀溜溜一声长嘶,我一拽缰绳,扭头向着东面下去了。一路上,耳边的风就像瀑布的激流,不断的灌进我的领口,迎面打得我有些呼吸困难。我略微低了低头,用嘴深深呼吸了两口,又吐出一口浊气。刚才在首辅府中的一幕幕又重现在我的眼前。 张居正得知了自己的宿命,虽然并无确凿证据,但是自家知自家事,首辅大人比谁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他知道,我所说的话绝非虚言。看得出,有好几次他都用言语试探,看是否有破解之法,而我都没有正面回答——这没法回答!一个人的寿命,要怎么去改变呢?我不是司生的南斗,也不是司死的北斗,更不是朱笔写阳寿的阎罗王,在这件事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我知道,历史上的张居正最大的败笔,在于没有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或许,他培养了很多盟友,但严格意义上讲,都不能算是撑起一片天空、继承他遗志的正主。所以他死后不久,他所建立的“理想国”就那么分崩离析了。当明神宗用他积攒下的一点家底打完万历三大征,明朝实际上已经回光返照。有人说明朝不是亡于清军入关,我完全同意这个说法。 因为,明朝根本就是死在自己手上!如果不是一代一代的明朝君王比赛着昏庸,如果不是明神宗这个神人主动破弃了张居正变法——这一根明朝最后的稻草,又怎么会被风起云涌的民变拖垮?泱泱大国,又怎么会败给靠着一本《三国演义》夺取天下的女真鞑子? 可怜张居正一世英明,却因为没有合格继志者,让好端端的一针生长剂,却变成了明朝的最后一剂强心针。实在是可怜!可悲!可叹! 突然好想喝一口酒!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记得上杉谦信死前曾写绝命诗道:一期荣华一杯酒,四十九年一睡间。生不知死亦不知,一切只是如梦中。我此刻的心情突然像极了这首诗的所言,感叹万千,却苦于没有出路啊! 脑海中浮现起想起张居正愤懑的表情,我的心里一下子感到无限的彷徨。甚至希望马儿奔跑的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路总是要走到头的,虽然地球是圆的,但是目的地却就在不远的前方。靠着首辅文牒出了城,来到城外五里外的土地庙,与不悔和九鬼政孝一行汇合。我们继续扬鞭策马,准备连夜赶往蓟州。 到了蓟州城已然是黎明时分,我们一路过了燕郊,赶过三河,过了兵马庄,一路向着东北,经过西关,便来到了蓟州城的西城门。我们沿着东西马路,直奔戚继光戚都督位于盘山脚下的别院而去。 来这里其实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把我与张居正的谈话告诉戚继光,并问问他的打算。 进了戚家别院,不用通禀,我随着管家直奔内堂。 进门后,戚继光坐在主座,左右各坐着一个年轻人。左边下首是一个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汉子,皮肤粗糙,满脸伤疤,眼神里透着精悍之气;右首下的人更年轻一些,看起来年龄三十上下,眼神灵动活泼,充满朝气。一看二人便都是军中战将,骁勇精干。 我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进了大堂,戚都督见了我,哈哈大笑道:“来来来!启蓝,我给你介绍两个人!” 我笑着对戚继光拱手行礼,唤道:“都督!”而后又对着两个陌生人拱手为礼。 戚继光笑着指了指左手边的中年汉子,笑道:“这位是台州卫指挥佥事陈大成!”又指了指右手边的年轻人,尚未开口,那年轻的汉子自己抢着道:“我是朱钰!弟兄们都管我叫朱先锋!” 说着跳了起来,过来拉住我的胳膊道:“你是孙启蓝吧!大帅一直说你,终于见到活人了!” 我一时间居然有些汗颜,这卿也太热情了。可能是人类文明进程不断革新的原因,到了现代,人们已经熟悉了一套人与人之间距离的规则,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像这样发自肺腑的交流方式,一时间让人难以接受,但熟悉了之后却又十分亲切。 我想跟他握握手,突然想起现在不流行这个,便抬手也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我正是那个活的孙启蓝!” 众人一时大笑不止。笑了一阵,戚继光指着朱钰道:“你这家伙,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看看人家启蓝,比你小了一轮,却不是沉稳的多?” 朱钰却不以为意的道:“哎呀!沉稳的自当大帅,我这不沉稳的自当先锋,这不影响。要不然先锋谁干呢?” 一句话竟说的我无言以对,但略一思考后便拱手道:“久闻朱先锋在缴倭之战中勇斗倭寇首将,一人连灭八人!谁又不知勇士朱钰的大名?久仰!久仰!” 朱钰跳着脚道:“你知道我?” 我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朱钰却又指着陈大成道:“那你可知道这个闷葫芦干过什么大事?” 我笑了笑,对着陈大成一拱手道:“陈将军善于统兵,精于治军,又英勇善战,屡立奇功,实乃中军大将之才”! 陈大成微微一笑道:“却不比启蓝贤弟束发之年,便立下破军数万的不世之功!” 我连忙逊谢道:“破敌乃是戚都督指挥有方,我不过就是个马前卒罢了!” 陈大成刚要说话,戚都督却笑道:“你们互相恭维到什么时候?快免了!都坐!启蓝,你方从京师赶来?有何急事?” 我没有开口,毕竟涉及首辅,而在场还有其他人。 戚都督略一思索,笑道:“大成和朱钰是我心腹,任何事但说无妨!” 我点了点头,坐下后,开始说起与张居正谈话的情况。说道遇刺的事,戚继光笑道:“你没有再去灭了人家满门么?” 我无奈笑着摇头。陈大成和朱钰也笑,朱钰还伸出大拇指道:“那闫崇泗上次还着门人扮做倭寇袭击戚帅,虽然有线索直指向他,但因为身份问题,最终不了了之,我们还伤了十几个弟兄!你替我们报了仇,得机会我要多敬你几杯酒!” 我只得抱拳客气。 当我说道敌方全面攻势正在筹备、已经蓄势待发,我已经提醒张居正培养后继之人、做好长期斗争准备时,戚都督沉默了。半晌后方低声道:“你跟他说了?你师父预测首辅阳寿之事!” 我点点头。戚都督沉声问道:“他如何答你?” 我细细回忆首辅的言语,学着他的语气道:“文臣虽多俊杰,却无扛鼎之人。武将虽能出类拔萃,却难当统筹总揽之任。容我三思!” 戚都督和众人都沉默了。 我继续道:“都督,而我此来,主要是将情况汇报于你,还望您要做打算,与首辅遥相呼应,方可成大事”! 戚都督点头,也是那句容我三思。我也知道,我带来的消息需要时间消化,便不多言,也不留下用饭,告别众人,带着一行人直奔山东方向而去。 入夜前,我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住进了就近的旅店,休整马力。那一夜,我几乎失眠了,一直在思考何去何从的问题。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带着心中的无奈和迷茫,迎着迷蒙的朝阳,再次踏上征程。 我得做些什么!我知道,我不是在朝堂上与人互相算计的能人,但我却可以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比如,清洁工的老本行,比如,拉个黑名单,让他们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似乎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啊! 看着路边敞怀饮酒的路人,洒脱而行的老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前世,我为了复仇隐忍了半世,最后却不明不白含恨而终!而现在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我本来就不属于的世界,我何必再约束自己,为什么还要循规蹈矩?我应该活出我自己的样子!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写一本我自己的书! 管他什么对与错!理他什么是与非!从今以后,我的意志就是我的法律!我的决定就是我的规则!至少,等到以后,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世界,至少我可以摸着胸口说:“我无憾!我无悔!” 我勒住缰绳,整个马队停了下来。我把九鬼政孝叫了过来,叮嘱了几句,九鬼政孝政孝领命,带着墨向着锦州港口方向策马而去。 我又叫过慕容沁,同样悄声安排了些事情,慕容沁点头,带着慕容曦,往天津卫方向去了。 而我,则带着不悔和那几名护卫,向着山东方向疾驰而去。 人就是这样,心里没有方向,走路昏昏沉沉;而一旦定下了决心,我的心不再迷茫,我的眼便不再迷蒙,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光明! 望着前路,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这世界都听到我的声音! 46.大功终告成 等我赶回山东时,已是经历了内心的蜕变,以全新的姿态面对这生活。如果说,之前的我总是被动应对,那么现在,就已经做好了积极出击的一切准备! 在布政司大堂见到杨本庵时,这位大明山东巡抚正在拍案叫好!周围围着一圈官员,无不拱手祝贺。只听杨本庵的声音道:“可惜启蓝不在!这次能有大成,他当为首功!” 我却背着手晃着进去,朗声说道:“方才不在,巡抚大人召唤,我便在了!” 围着的众官连忙让出一条道,对于我这个人,他们多是心有顾忌的。薛汴和孔尚贤这山东二虎,在山东横行霸道,无人可以奈何,巡抚大人多次上疏,也最多就换来朝廷对二人的口头警告,这俩只老虎依然故我。 而这位年方十八的督办才来方满一月,这两只老虎却一死一伤,伤的那只严格的说还不如死了。虽然说面子上,这都是二人咎由自取……但眼明人却从后续动作中看出,两家的土地都翻得底朝天了,所以,两人的境遇绝对不是那么单纯的意外啊! 但是最让人胆寒的,就是这件事毫无破绽,任何人,尤其是在场的人,无论是谁,哪怕是薛汴和孔尚贤的从人,都无一不说此事确是二人口角,导致失手伤人。这……这就是督办大人的最高明之处吧! 所以众官退开时,尽管我始终在微笑答礼,但他们的眼神始终有些躲躲闪闪。我心中暗笑,我又不是雪花银,既然不能让你们都喜欢我,那么,就让你们都害怕我吧! 杨本庵从人们让出的通道里看到了我,哈哈大笑着从文案后面绕出来,迎上来抓住我的手道:“贤弟!战果丰硕!成果斐然啊!来来来!你来看!” 我随着他走到文案前,案台上铺着的却是各府州县的清丈数据汇总。原本上一次测算预估的数字,全省估计能新增二十万顷,但经过我们拔除薛汴、孔尚贤两只老虎这一役,各府州县被吓破了胆子,正是我来山东之前说的,杀猴给鸡看! 薛汴和孔尚贤两只大猴子都挂了,更何况这些小鸡?所以,各个府州县都提心吊胆,开始谨慎的对待清丈土地问题。经过这短时间的推进,预估最终新增土地数将达到三十六万顷左右!整整翻了一番! 而历史上,山东在万历清丈土地中,新增土地正是三十六万五千七百五十五顷。目前的预计数已经达到了历史额度。而且,这只是预估数,很有可能各地在报数字时比较保守,在实际数出来后,还会有一个小飞越! 然而即使是这个数字,也已经让杨本庵高兴的脸冒红光!他将这场战役的胜利归功于我的手段灵验。 这个误会太美好了,以至于我都不忍心戳穿它!我不知道历史上山东是怎么达到这个数字的,但是肯定另有其人,想了其他办法。也许是杨本庵被逼无奈,下了死命令也有可能,谁知道呢? 既然现在他已经这么认为了,我完全没有必要给他们科普历史知识不是么? 杨本庵拉着我的手,拍着我的右臂激动的说:“启蓝!我当初向首辅拍胸脯,说山东试点的时候,心想增量大概也就在二十万顷,至多了二十五万顷!”他用手划拉了一下报表,看着我唾沫横飞的道:“可是这次我估计,至少在三十七、八万顷!这比我的预计翻了一番!” 说着,他松开我的手,表情复杂的叹息着说:“可惜!可惜!” 我微笑道:“可惜什么?” 杨本庵谈到叹道:“如此干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可惜!” 我叫着撞天屈道:“巡抚大人!为了山东清丈土地一事,我可是几乎连命都搭上了!还不是给你干活儿!我真比窦娥还冤屈啊!”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我听得出,有真有假,但是谁在乎呢?杨本庵大笑一阵,停下道:“你小子,就会装可怜!谁要是信了你,那准得赔的连内衬都不剩!” 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无感情的道:“启蓝贤弟那!你在此役事毕之后,必然要回京,得首辅重用的!哥哥不拦着你的前途,愿你步步高升!但不管走到哪里......”他锤了我胸口一下,沉声道:“有我杨本庵在的地方,就有你的落脚之处!” 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加上现代人的智商加持,一时都忍不住心情颇为激荡!我用力点点头,便扭身头,看向那堆报表,因为在众人面前煽情,实在不是我的强项。于是我避开了。 杨本庵当然也明白,便不再多说,而是和我一起回到报表前。 我看了几眼报表,说实话,看得眼晕,我实在不是一个算账的能手,便抬起头,找到曲阜县令吴本华。 吴本华见我看他,立即明白我是啥意思。他开口很巧妙的道:“大人,因为各方面原因,曲阜全县清丈土地一事进展十分顺利,比预计多出了四百余顷,增量几乎翻了一番!我等有如此成绩,全赖督办大人指导有方、督办有力!” 一时间,旁边尽是恭维之声。我心中暗笑,是指导有方,都帮着你们把两只老虎干掉了,还不够有力么?嘴上却客气道:“全赖各位同僚精诚合作,奋力工作!在下返京时,一定将喜讯即时上报首辅与圣上!” 一时间道谢之声又四起。杨本庵笑着打断众人的没有营养的对话,定调道:“奋战一个月,决胜全山东!” 我听了一头黑线,这个口号,与现代某个阶段国内的口号形式很像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每天做的工作就是与各府州县的座谈,了解情况。这种事,说白了就是表功大会,吹嘘大会,河蟹大会。没有什么具体实在的东西,是为最后形成报告做准备。而我实际上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转而投入到了我自己的事情上。 一方面,我之前让九鬼政孝回了一趟东瀛,就是让他去找百地三太夫并告知,我愿意以在任何情况下给他提供撤退路线和生命保护为代价,换取他挑选三名精善刺杀、毒素和锻造的中忍向我效忠。 百地三太夫通过之前的种种,已经充分了解了我的实力,于是愉快的同意了我的提议。三名中忍,两女一男,加入了我的阵营,另外还有十名熟练的下忍,也被百地三太夫作为添头划给了我,要求是在可能的时候,照顾一下他远在南洋的儿子。这自然全无问题。 同时让九鬼政孝和炙商量,着手组建一支能陆战、能海战的铁炮队。铁炮已经让九鬼政孝去各个町、特别是杂贺附近的町里寻找熟练铁匠,都按照最精细的、最先进的标准打造。 至于铁炮队的人员选取则要说起慕容沁。我让她回家找长辈商量一件事——从慕容家的子弟中挑选精干分子,吸收进我的“商队”,成为“护卫”。 曾贵为皇室情报家族的慕容家一开始自然不愿答应,但是了解了一下我的所作所为,他们认为,我的“商队”对于拯救慕容家族逐渐退化的“专业技术”很有价值,所以答应进一步接触。 所谓进一步接触,却是一件让我很挠头的事情——慕容沁的一位至亲找到了我,说他们家族可以全力以赴支持我,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娶了慕容沁!我渴望有实力的家族助力,慕容沁也不是长得不好看,或者实力不够,但是,刚决定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怎么可能转头就被政治婚姻绑架?于是我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于是这位慕容家的长辈就表示,这样的话他很难办,可能无法说服家中长老同意之前合作的提议,最起码难度极大。于是我痛快的告知——慢走不送。这位长老走了,同时走的还有慕容曦他们两个。我一点儿不觉得可惜,没有忠诚的人,对于志在打造自己过硬团队的我来说,不值一提。 令人惊奇的是,慕容沁没有走,据说还为了家族将她当做物品进行交换的行为极其气愤,所以她决定彻底离家出走!而我,就成了她口中拐带可爱小姑娘的罪魁祸首...... 这样一来,铁炮队的人选就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于是我想到了自己的老朋友——叶思忠!我修书一封,让不悔直接送达。叶思忠也很痛快,从营中选了二十名精壮的士卒,逐一做了谈话。这些士卒都有一些共同特点—— 一、武艺高强,忠诚勇敢。 二、没有背景,升迁无望。 三、家庭简单,孤儿居多。 这二十个人当中,同时满足这三点,又愿意脱下军装、来我这里做私军的有十八个,有两人拒绝了。这个数字已经大大超出的我的想象,于是我的铁炮队第一团练班,就这样成立了! 而在九鬼政孝他们的努力下,我们自己的综合情报机构也日渐完善。我给它起名为“闇影”。目前来说,闇影的主体架构为: 总负责:九鬼政孝。 执行总指挥:墨。 参谋:鸢。 下面分三个部分: 一是情报收集部,由墨兼任头目,新来的中忍——我给她起名铃木兰,带着十名下忍,配合墨。当然,目前主要还集中在东北、华北一带,毕竟人手有限,也不具备大幅度扩张的基础。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的作用更多的是倾向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真正的情报,还要依赖于官方渠道啊! 二是技术部,由铃木涩领头,主要负责那些“食品添加剂”之类的东东研究,还有就是各类技术改进,所以炙和陈奎也在这个组。这个方面我很有兴趣,也有特长,几次下来,已经让作为头目的铃木涩五体投地,这就是人品! 三是清洁部。这个部门继承了我前世清洁工的传统,对我直接负责,由砂作为头目,铃木清配合,还带着五名下忍,都是身手高强的选手。看来我在今后一段时间,要慢慢叫他们一些清洁工的本事,当然,我顺便学一些忍者的本事,肯定也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要维持这样的私人机构需要钱,大量的钱。好在我们商会的跨洋贸易利益丰厚,能够完美支撑,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已经让岚和老陈研究新的海上目标——比如倭寇巢穴,或者来岛家之类的海贼作为新的“致富”渠道了! 另外,鸢、墨、他们都达到了中忍水平,我统一赐性孙,当然,扶桑姓氏铃木。不过我还是习惯称呼他们原来一个字的名字。而九鬼政孝则逼近领悟伊贺忍术的奥义——影分身!已然接近了上忍的水平! 在我的私人势力日渐成熟之际,与杨本庵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到了,山东省清丈土地最后的成绩为——总田亩数一百二十二万五千五百二十六顷,较原来增加了四十二万四千七百六十一顷土地!比历史上山东实际清丈出的土地增量还多出五万顷!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相当于其他北方省份预计增量的总和!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在山东布政司众人的帮助下,在杨本庵巡抚大人的亲切关怀下,写出一封洋洋洒洒的万言书作为工作总结报告。而我,也准备带着一行人返回京城复命!而这也宣告我的山东之行,就这样大功告成、圆满剧终了! 47.踏破的门槛 回到京师,得到消息,首辅张居正偶然疾病,正在修养。但是他着人告诉我,他在府邸不远的地方为我准备了一套小院,作为对我的嘉奖。另外,在职务上也另有任用,让我静候。 随着张府的管事,我到了位于前门外、张居正为我准备的这套别院。院子不大,却非常精致。两进的院子,共有三间正房,六间厢房其他的各类配置一应俱全。 首辅大人还特别贴心的为我配上了仆役、侍女一应人等,令我备感暖心。不过这里就得吐槽一下明朝的薪酬制度。 作为一名堂堂从四品的朝廷命官,我的月俸居然只有区区二十一石!按照现代的购买力折算,我的月薪差不多将将月入一万元……这在现代的大城市,特别是京师这样的大都市,租房都过得紧紧巴巴,更别说偌大的四合院,加上成群的仆役侍女了。 如果再有些交际呢?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一定会让你过得怀疑人生。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就要从明朝第一任皇帝朱元璋说起。这哥们儿是地地道道农民出身,对前任元朝官场制度的腐朽深有体会,对之也是深恶痛绝。 所以他当上皇帝后,对官员的治理达到史无前例的严酷,专门制定法令,用于限制明朝官员的言行,此外朱元璋自己生活也算比较节俭,一直保持农民本色,他对明朝官员生活成本的判断偏于保守,直接导致明朝官员薪酬极低。 这样的制度当然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整体官方一般性支出较低,财政供养压力小,也是在弘扬节俭之风。但反过来讲,这样的俸禄绝不是吸引人,或者说让人甘于清贫的干着朝廷的事业。 所以客观的说,在朱元璋过世后,明朝其他阶段的贪墨之风相当严重,而到了明朝中后期,这种贪墨之风已然形成了一种传统。可以说,连张居正、戚继光这样的英雄豪杰都不能免俗。 而唯一的例外,海瑞,只能说他在夹缝中求存的办法太多了,而且,命数还算平稳吧。 所以,要养活这么大一个家业,仅靠着朝廷的俸禄是不可能的。不过辛亏我还有海外贸易的底子撑着,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新家里,首辅给我派了个管家,名叫乔汉生,山西晋城人氏。个子不高,微髯,眼睛不大,却显露着精明。对于首辅给我安排一个九毛九管理家业,我是很满意的,这样我可以省很多心,很好! 我把管理宅院的大任交给了乔汉生,涉及经济的事,我让他直接和岚夙联系,毕竟,夙才是我孙家商会的首席执行官和财主。 在住宿分配上,主院当然是我和几个心腹居住。而后院,则被我改造成了闇影的聚集地,当然今后肯定还要扩张,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据风水先生说,当日就是良辰吉日,于是我当即便搬了进去。按照规矩,请风水先生做了料理,收拾了宅院。其实我真的不是很看重这个,但张府的大管家却说这个少不得,于是便做了。 是夜,我在前院里宴请部属和朋友,摆了组组八大桌!一不小心,原来我已经有这么多从人了!当然,也只算是从人,真正的追随者,恐怕还在一手之数吧。 喝了一点酒,这也是我的习惯,绝不喝多,出于安全考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生活我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细细思考,我觉得还是因为没有归属感,总觉得自己随时会离开,不知何处是我家吧! 宴后,我静静地靠在卧室的软榻上,品着清茶。我没有掌灯,因为我怕越明亮、越寂寞。就这样黑着,我反而感到心里踏实。 忽然有人敲门,我听得出,是鸢。听到我的回答,她推门进来。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衣,步伐款款,加上束在脑后的长发,十分美好。 她走近前来,在我身边轻轻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脑袋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无声的笑了笑,伸出左手,把她楼在了怀里。就这样,静静地。 月光皎洁,树儿轻摇。 本以为我的生活就要这样继续平稳下去,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的平静生活就被彻底摧毁了——还不到九点,就有人来求见,她的身份是——媒婆…… 对于媒婆,我是既陌生,又不陌生。说不陌生,是因为前世的影视作品、特别是农村题材的影视作品中,媒婆是一个常见角色。而要说不熟悉,却是因为轮到自己,却是扎扎实实的第一回! 来找我的媒婆姓秦,据说是东城一片的老媒人儿,撺掇成了不计其数的喜事。这就不由得我不肃然起敬了。说白了,她们就靠着一张巧嘴,硬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丑的说成俊的,傻的说成贼的,坏的说成好的。 由于古代婚前不相见的传统,多少青年男女在媒婆的撺掇下走到了一起。以至于结婚当夜,当新郎掀开新娘的盖头,第一句对白往往是这样: “啊!你……你不是城南有名的美女吗?怎么长成这样?” “啥时候毁容的?” “怎么是你?” “骗子!” “说好的肤白貌美气质佳,活儿好不粘人呢?” “不是说你身高八尺么?怎么站起来还没茶几高?” “你的腿呢?”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而在古代,又多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唉,都是眼泪。 因此我对这媒婆是相当恭敬客气的。坐在偏厢里,我就听这位五十多岁、一身大红、头上簪花、脸上贴着颗痣的媒婆白话。 这位秦大媒人用力嘬了一口旱烟,借着喷吐出的烟雾,眯着眼,笑眯眯的打量了我半天。我自认为,长得不算俊俏,但是随着不断地锻炼,也算身板儿结实,五官端正,但却被这媒婆看的轻微紧张。 秦媒婆开口了:“孙大人!” 这一嗓子,让我身上汗毛根根倒树! 这分明是猫头鹰啊! 秦大媒婆却不以为意,她抖落着烟枪,吱吱哇哇的说道:“我是替参知政事吴定权吴大人来说媒的!要我说,孙大人你真是有福气啊!吴大人那千金年方二八,那长得!啧啧!” 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夸张的道:“也就亏了老生是个女流,若老生是个男子,再年轻三十岁,卖了老宅也要把她娶回家啊!” 说的兴奋,她被自己喷吐的烟雾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咳了半晌,她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又把着烟袋猛咂了几口,方才兴奋的接着说道:“孙大人那!” 不知为什么,每次她叫我我都觉得一阵恶寒,我缩脖子的动作被身后的鸢看见了,捂着嘴在那偷笑。 秦媒婆继续说道:“吴大人官居二品,又是中书省大员,娶了她的千金,也不辱没了孙大人你!更何况,人都说吴大人千金是东城一枝花,说媒的都快把吴家的门槛踏破了!要不是想着有孙大人您!只怕这闺女早就被哪家王府重礼聘走了!” 我连忙喝了口茶压压惊,心道忽悠!你接着忽悠!谁知那媒婆还真的接着忽悠上了! 她放下烟袋,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拿出一块儿布来。粉红色的,叠起来的,展开估计是个四方的。秦媒婆凑近一点儿,神秘的对我说:“孙大人!按说夫妻婚前不能相见,但为了让大人您放心,我还悄悄带了吴家千金的画像来”! 我一听,呦呵!免冠近照么?美图秀秀么?我只要素颜好吗?却见那媒婆歪嘴笑着,把那粉色的帕子往我面前一送,相当舍不得的展开来!果真有画像! 待秦媒婆把帕子完全展开,我接过来定睛一看! “噗!”吐了一口鲜血! 居然!居然是TM绣上去的!要我说,即使我分不出绣工好坏,但话说回来,谁绣上去都是这模样好吗?根本看不出美丑好吗?你拿这个来忽悠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捧着帕子,双手微微颤抖,秦媒婆硬是理解为心情激动!我……激动你老母!她又歪嘴一笑,收回帕子,捂着嘴笑道:“孙大人,瞧你看的魂儿都没了!这帕子我得收回去!免得坏了规矩!” 我的头晃了一下,我自己都说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那秦媒婆以为我欢喜的紧,接着说道:“孙大人,那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此刻我方完全清醒!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脑袋一转,想出一个办法,便对秦媒婆拱手道:“是这样!女儿家样样一流,我自是没啥异议!只不过……” 那秦媒婆往前探着脖子问:“只不过什么?” 我正色道:“婚姻乃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不可草率!我父母早亡,一直是姨夫养大,我一直事之如父!如今,姨夫出海贸易未归,我不好自己仓促决定!待得姨夫归来,我一定如实禀报,尽快决定!如何?” 秦媒婆听了这话,心道也是符合规矩,那张擦着厚厚粉底的老脸便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儿,呲着牙、撅着嘴说:“那就依孙大人之言!老生先告退了!” 说着,扭着腰就往外走,我连忙起身相送!快走到门口了,她突然又回头笑道:“孙大人可得催催贵姨夫,不然这好姑娘可就落到别家了!” 我口中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答应了半天,心中却道,这我姨夫,怕是今生都不回明朝了!你就且等吧! 终于送走了媒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身后的鸢笑道:“孙大人,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啥时候娶回家啊!” 我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正要反唇相讥,管家乔汉生忽然又报:“大人!又有人求见!” 何人?什么!又是媒婆?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接待工作。三天时间里,我硬是接待了十七拨上门说媒的!疑似亲家也涵盖了京师绝大部分衙门的头目人物。 而媒婆的嘴里,哪家千金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家家主不是门当户对、前途无量?只让我觉得,放弃了谁都是一种罪过!不可饶恕的大罪! 我此时只觉得,应付媒人远比上战场打仗更辛苦!而对她们,我一律回应:家中长辈不在,无法贸然答应!于是,也算勉强过关! 我无数次在心底呐喊:“首辅大人!您倒是快点儿好起来啊!启蓝知罪了!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除了见媒人…… 48.首辅的决断 人们都说,念力非常强大。但我一直认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而此时我是无比虔诚的——近几日来,在我每天真心诚意的祷告中,终于在第四天晌午,盼来了时时祈求的首辅召唤! 这样一来,我有了更重要的事,便终于不用在面对排队求见的媒婆了。不过,为了表示礼貌,我把接待媒婆的众任交给了不悔!一世人,两兄弟!我相信不悔一定能办好的! 几乎是逃离了宅院,我一骑绝尘,逃命似的直奔首辅府邸。本来要走一刻钟的路程,让我几分钟就赶到了! 甩镫下马,在张府管事的带领下,我快步进了内院。绕过厅堂楼榭,我最终在后院的偏室里,见到了大明朝目前实际的掌舵人——张居正。 他的气色很不好,头上还裹着额带。 根据古代中医理论的讲究,风为百病之长,善行而数变;善调摄者,虽盛暑不当风及生卧露下。所以睡觉的地方应避开风口,床离窗、门有一定距离为宜。 生病时,头绑额带可以防中风邪、打通经络、刺激穴位、调节神经、减轻疼痛。所以首辅明显还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屋里还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 见我进来,他努力笑了一下,冲我招招手,命人半闭着屋门,既能防风,也能透透气。 我拱手行礼后,坐在他左下首。大明首辅喝了口水,看着我又笑了笑道:“启蓝,山东的事,你办的非常漂亮!当记一大功!” 我连忙逊谢道:“能为首辅大人分忧,启蓝甚是荣耀!”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旁边还有仆人和管事,该做的样子,还是一定要做到的。 张居正咳嗽了两声,仆人端过汤药,服侍他喝了。又漱了漱口,张居正轻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应人等全都离开房间,闭上了门。 张居正望着我,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上次你提醒我,要注意养生。我近来格外注意,但说实话,病在骨髓,怕是不得返了!只能......”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喝了口水压了压,脸色涨红,喘了几口气,方才能继续说话。 “只能尽量维护,只求多一些应变的时间啊!”张居正望着我,突然叹道:“启蓝,你为何不早出现五年呢?不!三年!早出现三年也好啊!” 我沉默了片刻,拱手道:“首辅大人,命由天定,启蓝也是无法改变!只愿首辅能听的进在下上次所说,早做打算才好!” 张居正点点头,叹声道:“那日你所言极是。我当日却在气头上,没来及细想。近日病着,躺在病榻上多番细思,你所说之事,乃是一门心思为我考虑,为大明考虑。当日确是我误解了你!” 听他的口气,竟然颇有道歉的意思,我自然心里一软,拱手道:“在下只是怕首辅大人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故而言语相激,还望大人宽恕!”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手,轻声道:“无妨!”清了清嗓子,忽然盯着我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在人选上,却有些为难。启蓝,你慧眼独具,帮我参详参详!” 我又一拱手,真诚的道:“首辅垂询,启蓝岂有藏私之理?” 张居正笑了笑,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其一,便是我一力提拔的吏部尚书,王国光。你认为如何?” 我思考了一会儿,张居正也不打断我,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等我抬头,他示意我讲。我站起身来,一边低头思索,一边字斟句酌的道:“王国光雄才大略,堪称大才。在刑部、兵部、户部,特别是吏部均有所建树。但......” 我沉吟了一下,张居正低声道:“但说无妨!” 我点点头道:“但王尚书官运坎坷,决于其性格与气质,几乎不可更改。故在下认为,王尚书可为大将,却不可为帅。首辅可举一人扛鼎,王国光王尚书可为其副啊。” 张居正点头道:“我也认为,王国光虽然成功,但颇不平稳,让他担此大任,怕是难以长久。” “更何况!”我又继续说:“王尚书与首辅大人过于亲密,在下担心,在圣上那里,这反而不是好事!” 张居正瞪大眼睛,定定的望着我,揣摩着我话里的意思。良久,方一声叹息道:“你的话也在理,这些年,我确是对小皇帝太严格了!如此说来,国光确不宜接班啊!” 于是,我们二人在王国光方面达成了一致。 沉吟片刻,张居正抬头望着我,又问道:“申时行此人,你看如何?” 对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于是接口道:“申时行历任礼部、吏部副职,颇有建树。为人中庸,既有文人潇洒,又有商人狡黠,这只怕与其出身有关!” 张居正笑了笑道:“出身商贾,确是让时行有些市侩气息。” 我点点头,继续说:“申时行是首辅学生,首辅大人乃其座主,当知此人谨小慎微至极。说的好些,叫做富有积蓄、不近悬崖、不树异帜,但若是说的难听些......” 张居正笑道:“你且说予我听!” 我笑着道:“说难听些,便是鼠首两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如此做事,只怕难为旗帜,只可为辅啊!而且,申时行一直被视作首辅心腹,只怕与王国光一样,圣上那里,未必没有顾虑。” 张居正叹了口气,许久点了点头,缓缓道:“启蓝啊,你虽然年幼,看人看事倒是极准的!” 我没有接口。张居正又寻思了良久,方怅然道:“难道!难道真的要用海瑞吗?” 我哑然失笑道:“首辅大人,您是要内阁变作屠场么?” 张居正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此话怎讲?” 我微笑道:“海瑞虽然清廉名声在外,但过于刻板,堪称酷吏。以当今形势,若让海瑞入阁,只怕不出三年,内阁便要倒阁,只留下一片骂名!”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依在下之间,海瑞可为地方官,不可入阁!若为地方官,其工作干练,踏实敢为,清廉勤谨,必可造福一方!首辅若真想用他,命其做京畿长官,也就到头了!” 张居正想了想方道:“那个倔老头儿,确是做不得掌舵之人!” 旋即又谓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之奈何啊!” 我沉默不语。张居正知道我有想法,便主动问道:“启蓝,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你到底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我沉吟片刻,方缓缓的说:“在下心中倒是真有一人合适,但若真的说了,就怕首辅发怒。” 张居正奇道:“到底是何人,能如启蓝法眼!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我点点头,正色道:“依在下之见,最妥帖人选,乃是首辅哪那位不听话的学生——于慎行!” 听到这个名字,张居正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几乎是咬牙道:“满朝文武,你为何偏偏看上了他!?” 我没有回答。因为以他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他也是也听不进去的。所以我选择沉默,让他自己思考。 果然,张居正得到我的提醒,略微冷静后,开始认真思考,片刻后,徐徐的道:“于慎行!于慎行啊!此人天资极高,学习勤奋,十七岁便考中举人。乡试放榜次日,按例举行乡饮之礼,欢宴考官和中试举人,谓之鹿鸣宴。”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回忆:“主考官非常器重于他,欲在鹿鸣宴上为他行冠礼,但于慎行以未奉父命而婉辞,一时传为美谈。” 想了想,他又继续仿佛自言自语的道:“隆庆二年,于慎行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万历初年,升为修撰,充当皇帝日讲官。以弱冠年级当此大任,实为不易!但......” 张居正想起了自己父亲去世后,因为不想尊制守丧,授意门生提出“夺情”。明神宗都予以了批准。 但谁知此时,作为张居正得意门生,甚至可以说内定接班人的于慎行,却悍然与其他大臣一起疏谏,以纲常大义、父子伦理劝神宗收回成命! 在这个时代,学生指责老师极为罕见,所以闹得举朝大哗,张居正灰头土脸。 事后,张居正见到于慎行时曾气愤的说:“可远,你是我最赏识的学生之一,我平时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也这样对我!” 于慎行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正是因为你对我不错,我才不得不这样啊!” 后来,张居正以退为进,迫使明神宗重罚了举谏自己的人,而于慎行也与老师张居正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而直至今日,张居正估计仍然没有放下对于慎行的气恼,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但我却知道,于慎行在张居正死后,张四维全面反攻倒算张居正时,挺身而出,保全了张居正母亲和后代!这人,绝对是一个忠贞能干的帅才。 于是我拱手道:“首辅明察!在下以为,于慎行忠厚平恕、襟怀坦白。不论对皇上、还是对首辅您,亦或是同僚百官皆心胸坦荡、真诚相待。其做人笃实、忠厚、正直,备受到朝野上下尊重。且学有原委,淹贯百家,博而核,核而精,可称人品事业,宇内罕见!” 我缓了口气,用最诚挚的语气说道:“故而,启蓝诚心推荐此人!实望首付大人能放下成见,不以一己之私而废国家大计!摒弃前嫌,重用于慎行!” 张居正的脸涨得通红,胸口急剧的起伏!他是发自内心的愤怒,因为我挑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人,最不愿想起的事。但我何惧之有?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本就是一心为了他,想必他气过之后,能够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居正的情绪也在一点一点平复。他双眼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树枝,我知道,他是在心里反复权衡。 过了大概半小时,他突然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即便我想重用他,但我二人积怨已深,又岂有老师向学生认错之理?” 我知道他想通了,但碍于面子,他下不来台! 我笑了笑,拱手道:“若首辅大人真的作了决断,做说客一事,启蓝愿意承揽!” 张居正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 我知道他动心了,便继续道:“必让他于慎行诚心前来府上,当面向首辅致歉!” 张居正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断然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早去!” 49.没有不可能 从首辅府邸用了简餐,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吃饭时,张居正还问起我,准备给这小院起个什么名字?我思考,这里终归不是了局,总有一天,我要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我给小院起名叫:问海阁。 张居正对这个名字不置可否,只让我自己跟管家说,好换了牌匾。我应了,饭后便回了问海阁。交代管家乔汉生去制作牌匾,让不悔继续接待媒婆,我便一转进了后堂。为了明天的事,我要做些准备工作。 当天无话,第二天一早,圣旨到!我带领一班家人出外接旨,来传旨的是大太监冯保的亲信穆南司。他尖着嗓子选读了圣旨——因清丈土地有功,兼之过往功劳,迁授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 按理说,四品官在京师不是个什么角色,犯不着他穆南司前来宣旨。但他今天来,却绝无人会多嘴什么。主要原因就一条:我是张居正的人。他要提拔我。这在当下,就是天大的原因。 而由于我一年内连升五级,目前尚未满十八岁,于是一夜之间,我的大名传遍了京师每个士族之耳,在他们心里,一颗政治新星正在冉冉升起!想要攀附的抓紧琢磨,有其他想法的也没闲着。 可以说,我升官的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京师为了这件事暗流涌动。 而我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谢了恩,领了旨,让不悔拿出二十两纹银赏了传旨太监,送走宫里一行,便换衣沐浴,去了宫里向圣上谢恩。 但这些实际都是虚的。小皇帝其实说了并不算,但礼数不能丢。回来时已是下午三四点,我径直回家,却派不悔暗中去了一个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傍晚,夜幕徐徐降临,黑暗像是一口锅盖,对着大地压了下来。正是炊烟袅袅、华灯初上呢时节,而我也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两人,悄悄走后门,离开了问海阁,出门上马,向着西华门方向奔去。 到得地方,天已大黑。我在不悔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宅院后门处。不悔上去,连续扣了五下门。片刻,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此迎候,后面是一个掌灯的小厮。 见我们一行进了院子,那管家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一番,立即关了门,轻声问道:“孙大人?” 我轻声道:“是我。” 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这边请!大人正在等您!” 说完。让小厮在前面引路,我们一行向着黑漆漆的后院走去。 七扭八拐,进了一间偏房。房子不大,只有一个小窗。管家示意,那位大人就在里面,自己却在门口停了下来。我让不悔和九鬼政孝也在门口等候,自己独自敲门,听到应声,便推门而入。 屋里点着一点灯火,就在屋子正中的小几上。那灯火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偏偏又顽强的挣扎着。顺着灯火向对面望去,那里有半张脸。很明显,小几后面坐着一个人。 我走上前,在小几的这边发现了同样一只小凳子。坐下,细细端详那半张脸。那是瘦削、古板、严肃的脸,被灯火照亮的半张忽明忽暗,而隐在黑暗里的另一半则隐隐透着威严。 “老夫于慎行!这里有礼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是那半张亮着的脸,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首辅大人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我也不兜圈子,就按照张居正教我的话说道:“可远,仍忆翰林院东阁的破草席否?”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偏偏于慎行听了神色大变。他缓缓转过脸,看着我,我放见到了这张越发刻板的脸孔。深深的法令纹诉说着面庞主人一生的严肃,让我没来由的心里一虚。 只听于慎行低声道:“自然记得。首辅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再生之德。可远从不曾望!” 说完,他似乎动了动,“吱”的一声,推过来一个东西,那是一碗茶。他继续道:“首辅大人可有交代你旁的?” 我静了静心神,说实话,这种黑与白的强烈反差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我两世为人,并不会因此而失神,于是接口道:“首辅希望你回来。” 于慎行呵呵笑了一声,问道:“回哪里?翰林院?内阁?”他又呵呵干笑了两声,缓缓道:“回不去了。” 我闻言微笑:“你是担心与首辅多年恩怨?” 于慎行淡淡的说:“当年为了刘台一事,座主已对我颇为不满。而后又是上疏反对夺情……只怕座主已然恨我入骨了吧!” 我淡淡的道:“世间万物,都敌不过时间这个天敌。再大的仇恨,也会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共同的志愿吧!” 于慎行又是呵呵一笑:“我还能有什么志愿?这些年,早都甘于平庸,不再出头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道:“首辅大人,一日之间昏迷了三次,据说前日还吐了血……” 于慎行浑身剧震,忽然,我从灯火中看到一点晶莹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嘶哑着声音,几乎是低吼着道:“我有什么错?我仗义执言也好,探望同僚也罢,为的无非就是忠义二字!为何到了此时,他方才原谅我?” 我轻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为的是忠义二字,你说首辅不理解你!可首辅为了大局二字,你又何曾理解过他?” 见于慎行如遭重创般,呆滞的道:“大局……大局……”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且不论谁对谁错,只说首辅现在的体况……你又有什么不能低头、不能过去的呢?” 于慎行再也忍耐不住,压抑的哭泣出声。过了半晌,他收拾情绪,问道:“座主……座主他要我怎么做?” 我点点头,靠近他,轻声说了起来…… 谈完已是半夜。于慎行手书了一个纸签,着我带给张居正,我也不多问,拱手告辞。他带着管家,亲自掌灯送我到后门口,眼看着我们上马,走远,方才闭了门。 我连夜赶到首辅府邸,将那张纸签交给张居正。他看了后,双手也是剧烈颤抖,眼角隐隐见到反光…… 而后,他抬起手,把那纸签就着烛火烧了…… 抬起头,他看着我,叹声道:“启蓝,你那把离霜,可有带在身上?” 我点点头,从腰间衣襟下面拽出离霜,递给张居正。 他颤抖着手接过,拔出刀身,目光掠过刀刃,仿佛看着挚爱的情人。他轻轻问道:“你这刀是义祖父赠你的?” 我轻声答道:“正是!” 他把离霜插回刀鞘,又问:“你的义祖父一家,可是姓叶?” 我心头一惊,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典故?我忙答道:“正是!首辅大人为何知道?” 张居正摇摇头,把离霜递还给我,轻轻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现在,你还是回戚南塘身边,辅佐他吧!” 他抬头看着我道:“离霜的事,少对人提起。京师这边,我自有安排。明日一早,你便去戚南塘那里报道吧!” 张居正的一番话说的非常没有逻辑,但我隐约觉得,这中间可能另有隐情,但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我对着他一拱手,就此告辞。 背后,隐隐约约传来张居正长长的叹息。 这把离霜,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等我见到叶祖父,一定要问个清楚。 回到问海阁已是半夜,我进了主堂,把不悔、九鬼政孝几人叫道身边,安排了这边留守的事,就此睡下。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一行人,在城门刚刚打开之际便出了城,一路向东,直奔蓟州而去。 这几天过得紧凑,我重新说得了于慎行,首辅又对王国光、申时行,甚至海瑞做了重新安排的打算。应该说,事情正在朝我预想的方向前进。 时间已到八月,一条鞭法马上就要开始实施了吧!希望张居正的最伟大改革能够顺利推开! 另外,鞑靼人土默特部不甘心失败,按理说此时应该正在联络同样大败而归的黑石炭部,只怕不久就要卷土重来了吧! 一时间,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到底会给历史带来多大的影响和改变,更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但我知道,有些事、有些情况,我绝不会任由它们发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考虑太多的对错是没有意义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蓟州的最后一截路上,迎面飞速奔来一匹骏马!我远远望去,马上之人似乎很熟悉。等他泡近了,甩镫下马,我方看清,是闇影情报部的一名下忍,名叫做炽。 他几步跑上前来,在我马前单膝跪下道:“先生,东瀛发来急件!织田信长大军四万进攻伊贺!百地丹波守大人望先生按照约定,速往救援!迟恐不及!”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忘了这件事!?事到如今,只能跑一趟东瀛,履行当初的诺言了吧! 我一蹬马刺,那儿稀溜溜一声长嘶,一马当先,向着蓟州方向而去! 50.启帆再向东 见到戚都督时方到中午,他见面就哈哈大笑着向我道贺,说是兵部的行文已经发往各省,一直发到县级。蓟州离得京师最近,故而昨天下午就收到了。 我向戚都督便道谢,边与他一起进到会见秘客的室内,对他如实说了与首辅的谈话,包括推荐于慎行的事情,我都畅言不讳。听我推荐了于慎行,首辅居然还同意了,戚都督的表情很复杂。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到底是勇敢还是鲁莽。” 戚都督笑的很是有内容:“为了这于慎行,之前有无数人替他说情,结果都被首辅张大人驳回,而且,轻则训斥,重责严惩,所以近年来,于慎行这个名字已然成了一个禁忌!” 说着,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没想到你说了,还说服了他!更重要的是,你还说服了于慎行!启蓝,你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么?” 我不禁摇头苦笑道:“只是因时适会罢了!都督谬赞了!” 戚都督闻言,只是摇头苦笑,啧啧称奇不已。他又追问道:“首辅对于慎行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心中却是一直看重的。那么,你最后与于慎行达成了怎样的行动计划?” 我微微一笑,低声道:“最好的伪装,自然是潜伏进敌人内部。” 戚都督闻言一愣,眼神微微一转,明白了我的想法,他捻须道:“你的意思是,让于慎行借与首辅不和广为人知这一特性,混入对方圈子,首辅再配合做戏,半推半就提升他的地位?” 我对着戚都督一拱手,笑道:“大人慧眼如炬!” 戚都督呵呵笑了两声道:“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有趣!有趣!”而后又叹道:“启蓝那!你为何不早出现五年呢?” 我哈哈一笑道:“为何都督与首辅都是一个口吻?启蓝何时出生,确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戚都督哈哈大笑,用手指指着我,却不说话。 我见他心情好,便开口道:“都督,近段时间为了清丈土地一事,我在几次遇刺后受了些内伤,故欲请假一段时间,略作休养。” 戚都督惊道:“伤在了哪里?我看你脸色不好!营里正有好郎中,可请来与你诊治!” 我微笑道:“就是脏腑受创,已然看了郎中,开了汤药。只是嘱托我,一定要休养一段时日,切不可劳累加重病情。” 戚都督闻言点头道:“你这次清丈土地立了大功,后续定还有封赏。不过还是身体要紧,你便好好歇着吧!其他事,我替你安排好就是了!” 我心中一暖,戚继光对待下属虽严,但是在人情关爱上却绝对不少。于是谢了戚都督,与他一起吃了便饭。因为我“有伤在身”,饭菜格外清淡,不饮酒。饭罢,我便辞别戚都督,去沿海地区养病了。 一出军营,我翻身上马,带着一干人等策马直奔锦州港口。一路上人不休息、马不停蹄,赶到港口时已是当天深夜。岚和陈奎带着水手们正在准备积载,补充粮食、淡水和武器弹药。炙带着精选出的铁炮队也一并登船,这次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好的一次实兵演习,正好可以在实战和海洋环境下,演练铁炮战术和技术。 这次出海的一共三条中型帆船,都选的是窄头、尖底的速度型船只。虽然还是挂着伊东商会的旗帜,但实际上船内却是一丝一毫货物都没有,而是把大部分空间用作了武器装载。剩下的空间,主要用于接人。都说救人如救火,所以我们一刻也不耽误,临晨三点钟,完成了出海准备和手续办理,我们便扬帆起航了。 目的地:堺港! 之所以选在那里是有充分考虑的。伊贺离大海仍有一段距离,按理说,向东南出海更快,但是那里有日本第一水军的熊野水军坐镇,从那边走,绝对是不明智的! 因此,向西,走奈良方向,向大阪方向机动脱战才是最明智的。思前想后,选择了我们最熟悉的堺港。 夜里的海风很凉。站在船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出海时,与鸢和岚之间的事,不由得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仔细一听,两个人,心中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轻轻走到我身后,给我披上披风的,正是鸢和岚。 “先生在想什么?”开口的是岚,她的声音更低沉,有点女中音的意思,她的长相也趋向于御姐,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我心中玩心顿起,也不回头,便笑着道:“正是在想你啊!” 听到这话,鸢却不愿意了,她俏皮的声音在我另一侧响起:“是了!先生喜欢成熟的女人,我这种柴火妞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想的!” 只听她的声音,我就能想象出她一脸狡黠的表情。这个丫头,各方面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唯独心思缜密,见识广博,绝对是一个参谋的好手。 我哼了一声道:“那是,一把排骨,有什么好想的?” 两人知道我在开玩笑,默默地靠近我,掺住了我的胳膊。 就这样立在风中,我几乎不忍心去打破这样的宁静。片刻后,明白我心思的鸢开口道:“伊贺虽然相对织田军势处于完劣之态势,但我们伊贺向来不以人数取胜。百地三太夫首领一定会充分利用各种条件,与织田军纠缠。至少......至少脱战离开问题不大!” 岚也接口道:“从伊贺到堺港,大概骑马需要一天半到两天,如果每人备一匹马,随机换乘,那么最快一天就能到达。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嗯了一声,问道:“知不知道,目前那边是什么态势?” 鸢开口道:“三天前得到的情报,这一次织田信长制定了彻底消灭伊贺的战术。他以织田信雄为总大将,率领丹羽长秀、泷川一益、蒲生氏乡等诸多织田部名将,集结约四万万大军,兵分六路进攻伊贺。而我方迎击的伊贺人众不足一万,兵力相差悬殊!据说,三天前百地三太夫首领率领三千中忍、下忍于四十九院神社佛阁埋伏织田军,效果很好,但对战局整体改变不大!”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听说,织田军为了克制伊贺忍术,还专门邀请了甲贺众参与攻势,不知是否有此事?” 我明显感觉到鸢抱着我胳膊的手紧了一下,声音都冷了几分:“伊贺与甲贺本是一家,双方同气连枝。但后来因为理念不合而分家。我们伊贺擅长体术和忍术,而甲贺却更擅长用毒用药,不过双方在基本技上都是差不多的!如果......”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迟疑:“如果他们真的加入了织田军势,那么对我们伊贺众的威胁势必加倍!该死的甲贺众!为什么要帮助外人对付自己忍者众?” 岚也接口道:“如果他们真的加入了,那百地三太夫首领一定会优先攻击他们的。” 我点点头,没有作声,我记得前世看过一部电影,叫什么想不起来了,讲的就是这次的伊贺之战。 百地三太夫为了制裁织田军的帮凶甲贺众,派出上忍石川五右卫门带队,把甲贺众派出的奸细诱入某个山洞中,然后命令体术最强的下忍突破执行特殊任务。这几名下忍全身上下绑满了*,他要在山洞引爆*,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甲贺众的叛徒们一网打尽。两个本领高强的下忍三者和榆组奉命护送突破前往秘密集会的山洞。一路之上他们不断遭到袭击,但他们并肩作战,不断击退强敌,终于引爆了藏满判徒的山洞。 我知道这是电影,肯定会有虚构的成分,但是可以想象,真实的战争一定比电影更残忍、更血腥!我现在只希望,不管用什么代价,百地三太夫能够活着到达堺港,因为他的存在对我而言,还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价值。 岚继续说道:“这两天海上挂着西风,对我们前往东瀛很有利,但在返程中可能就会比较吃力,一旦遭到追击,我们的风向实在是大不利。” 我嗯了一声,对于海战,我还是个学生,但是我知道,中世纪的海战都已抢占上风头为主,这一方可以保证进可攻、退可守。如果风向不变,那我们返程时,就会始终处在下风头,这必然是不利的。 于是我开口道:“提前设计一条退却路线,可以绕些路,但是要保证我们至少能与敌人平风。” 岚点点头,轻轻靠在我的身上。 鸢忽然又道:“先生,接到百地三太夫首领后,你准备送他去哪里?” 我笑了笑道:“他老人家想必已经厌倦了战国每天的打打杀杀,我就送他去南洋,去找他的宝贝儿子度过余生吧!” 鸢点点头,也靠在了我身上,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东方慢慢出现了鱼肚白,看时间,应该四点多了,海上的太阳出现的总是特别早,这也是日本国名的由来吧! 奋斗吧!百地三太夫。我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51.仓皇的身影 天色几次暗亮,我们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的城郭。那是肥前的领土吧。我们决定直穿丰后水道,走最捷径的路线,直达堺港! 一路西风,我们的的船队拉满了风帆,加上全程顺水,几乎是以十七节的极限速度杀了过来。 不得不说,明朝的造船水平在世界上是最先进的,这些都有纪可考。 郑和,也就是史书记载的三宝太监,他所乘坐的郑和宝船,无论体积、吨位、武装、航速、续航能力、抗波能力,都是当世一流的。西方同一时代,除了意大利、荷兰、西班牙等个别国家的造船水平可以基本持平以外,其他国家根本难以望明朝的项背。 那些年,三宝太监带着庞大的船队,几次下西洋,虽然也有收获,但实际上对明朝本身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作用。而同一时代,哥伦布带着几条破舢板找到了新大陆,这不得不说是极具讽刺意味的。 究其本质,明朝当时处于世界的顶端,地大物博,繁荣富有,从任何一个角度讲,都没有更多的对外扩张的需求,郑和下西洋,更多的是对外的政治作秀,是彰显肌肉,宣示自己的霸主地位。 而西方这些欧洲国家,本身国土狭小,又在连年的互相攻伐中消耗的元气大伤,他们有着迫切的扩张需求,所以他们对外殖民,抑或是发现或建设新大陆,其实都是迫于生存的压力。 这其实就是放大版的丛林法则。猛虎不必蝇营狗苟,而狐狸则需要时时战战兢兢,想必国家也是如此吧。 带着满脑袋的问号,我们的船将要在堺寄港了。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因为一切都是不可控的,除了我们自己。 跟百地三太夫的约定是,我们将在堺港四号码头等他,直到十二号夜。这中间有四天左右的时间,足够他从位于奈良的伊贺到此骑马两个来回。即使是步行也足够了。 一靠岸,在码头等待的墨马上上了船,他的手下始终在堺与伊贺之间来回往返,随时传递最新的信息。当我到达时,他们带给我的是今天早间的消息。 近十几日来,百地三太夫率领伊贺全体中、下忍和居民,与织田信长军势展开殊死搏斗!双方寸土必争,在伊贺的土地上,双方都在尽力去收割对方的每一滴血!打了近十五日,没有俘虏! 没有俘虏…… 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除非双方有解不开的死仇!而这次,织田信长与伊贺忍者众确实到了有你没我的境地! 也有人说,织田信长因为这次被称为“伊贺之乱”的大绞杀,彻底失去了伊贺忍者众的支持,所以在他被明智光秀于本能寺围攻身死时,其实散落在外的伊贺忍者之前是得到了消息的,但是为了报复织田信长的暴行,他们拒不发信,间接导致了织田信长的死亡。 而在织田信长死后,织田家分裂成两半——即当时还叫做羽柴秀吉、日后成为东瀛关白的丰成秀吉势力,和与之对立的柴田胜家势力。 伊贺余众蛰伏不出,直到秀吉消灭了柴田,而与身后悄然成长起来的猛虎德川家康彻底对立时,整体投靠了德川家康,并为德川最后幕府成功建立,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说,织田信长今天的所作所为,为之后织田氏彻底灭亡种下了一颗种子。 都说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瘸了一匹战马;瘸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情报;丢了一个情报,败了一次战役;败了一次战役,亡了一个国家。织田氏最终的落败,与今天的暴行必然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吧。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因为我们的兵力薄弱,绝对不足以支撑上陆之后的敌军一次冲锋,但是船在海上,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利用机动性与敌人周旋,这样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除非...... 希望那种情况不会发生。 我们在等待,前方的百地三太夫却在浴血奋战,他知道自己终将落败,但是作为伊贺忍者众的首领,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决心。手下这几万战士和居民,也不愿意就这样、就这样仓惶的成为丧家之犬,让人像赶兔子似的赶得到处乱跑,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 所以这些天来,这支哀兵死战不退!爆发出了极其强大和惊人的力量!给织田军造成了非常惨重的重创! 一座供奉寺庙,白天被织田军夺了去,晚上又被神出鬼没的伊贺忍者夺了回来,第二天又被织田军势夺走,夜间再抢回来。同一寸土地上,流下了无数你方或我方的鲜血。 但不可逆的是,大形势上,弱小的伊贺军势在不断后退,战略空间越来越小,这些不是靠着斗志就可以改变的东西吧。 第三天上午,墨传来消息,伊贺军最后的据点——柏原城被攻陷,城内一千七百守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伊贺军势彻底崩溃了! 溃败的伊贺忍者和居民开始四散逃跑,当然,似乎是有计划的逃跑。他们乔装改扮,或者藏入深山,用尽一切办法,为伊贺忍者众保留最后的火种。这场被称作“伊贺之乱”的惨烈战争,终于以弱势一方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这么说来,百地三太夫也应该要往我们这个方向机动了!按照他的脚程,最多一天他应该就能赶到这里。 于是我让九鬼政孝带着其余忍者众全天候戒备,向前三十里放出哨探。同时,让岚和陈奎将提前将购置好的十条小船全开过来,与我们的三条大船并排,随时做好开拔出发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由太阳初升,到正午时分,又到了太阳西沉,最后月亮升起,还是没有百地三太夫的身影。我心里有些焦急,因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如果超过这个时间,我们就可能遭到来自海上的阻击!所以不由得我不着急。 我喊过九鬼政孝,让他加紧侦探,可是目标不出现,侦查的再严密,也于事无补。 终于,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前方的哨卡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满身血迹的百地三太夫,瞎了一目的石川五右卫门,还有其他三十五名誓死相随的中忍、下忍。 百地三太夫五十多岁,身高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之间,这在当时的东瀛已经是很高大的身材。披散着花白的长发,目光矍铄,浑身浴血,见到我,隔着一米半站定,向我鞠了一躬,沙哑的嗓音道:“启蓝君!多谢你仗义援手!老朽感激不尽!” 我赶紧走上前,也鞠躬道:“百地首领,此时此地不宜久留,先上船,我们慢慢叙话!” 百地三太夫一点头,朝后一挥手,追随他的忍者们随着我安排的接应者分别登船,上了三条战船。 石川五右卫门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余下的一目依然精光闪动,他拉着我的手道:“铃木君,一别数月,你的武艺内功又精进了!当时还要多谢你的提醒,不然今日......我们怕是难逃此劫!” 我拉着这位历史上曾试图暗杀奉承秀吉的勇士的手,感受着他豪迈的气概,只是点头,却久久不能开口,最后决定,还是先拉他上船,走起来再说! 然而就在此时,最后撤离的几名下忍中,突然有两人中箭倒下!我方伊贺众残部见状高喊: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我借着月色抬眼观瞧,是一队穿着黑色忍者服的忍者!石川五右卫门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该死!是泷川一益手下的甲贺忍者!他们居然还不死心!” 这队忍者约莫有百人之众,他们手执弓箭、钩镰,向我们奔来,看得出,他们的目的是拖延我们的离开,为后续部队的追击争取时间! 我高叫一声:“炙!” 炙带着他的火枪队,分作三组,来到甲板上。看着疾冲而来的甲贺忍者,炙高叫道:“一百五十步!仰角五指,放!” 第一排火枪手单膝跪地鸣枪齐射!轰鸣声中,几名忍者飙血倒地!后面的却依然义无反顾的追上来! 炙高叫道:“一百三十五步!仰角四指,放!” 第一排火枪手后撤装弹,第二排火枪手前移跪地射击!又是一轮血花四溅! 炙第三次叫到:“一百一十步!仰角二指,放!” 第三组和第二组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收到的效果却比前两轮要好,因为更近。 而敌军已经靠近我们到一百步以内,炙高叫:“平射!三段击!放!” 三组火枪手开始循环射击,带给敌方很大的伤害。等到敌军进入到六十步左右,其余人开始弓箭射击! 在剩余的甲贺众靠近码头四十步左右时,百分之八十的忍者已经被消灭在路上! 我掏出机械弩,朝着一名拉开弓箭、企图攻击正在解开缆绳我方水手的甲贺忍者瞄准射击,“噗”的一声,他被我一箭射中胸口,顿时整个人后仰倒地,开始剧烈挣扎! 而其他靠近船只的甲贺忍者也被我方火力攻击的纷纷倒地暴毙!缆绳解开了!船慢慢启动了,三条大船,还有十条坐着水鬼忍者的小船,一起准备离开了堺港,向着大海进发! 小船用缆绳和大船系在一起,不用担心走失,而风帆给小船带来的速度,远远比大船要充足的多。 就在此时,最后两名甲贺忍者终于沿着码头的栏杆靠近我方船只!奔跑中飞身而起,企图跳上船只,制造混乱! 其中一名直奔我而来,就在他距离我两米左右、身体仍在空中时,我突然身体踏步前倾!推刀!抽刀!挥刀!那名甲贺忍者还在空中,就喷着血飞退而出!另一名也被九鬼政孝跃起,一刀斩为两段!问题终于解决了! 在我血振收刀之时,我们的船缓缓起航,开始离开堺港,突然一阵剧烈的枪响传来,几颗子弹呼啸着擦着我们船只飞过!其中一颗子弹打在船舷上,激起片片碎屑! 是泷川一益的骑马铁炮队到了!可惜,你们来晚了! 我让炙送他们些临别礼物,火枪队顿时对着岸上就是一轮齐射,对面的骑马铁炮手立即死了几个!那种截短的铁炮,还是没法和长枪管的正宗货远距离抗衡啊! 堺港在我们的视线里越来越远,一切都结束了。我和百地三太夫站在船尾,看着岸边越来越聚集的火把,心中无限感慨。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来时一路顺风的西风,到了返回时就成了逆风,船只的速度大大下降,斜张三角帆也只能达到十一节左右的航速。算了,天意不可违,只要离开了,就是幸运的吧! 52.背后的死神 夜幕即将散去,晨曦就要升起。经过一夜的休整,百地三太夫的精神状况似乎好了很多,不再像刚开始来时那样麻木不堪,而是恢复了些许生气。 坐在旗舰的船长室里,百地三太夫喝着清茶,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我道:“人生几十年,又有多少起起落落,却不过都是风景吧。” 我放下茶碗,微笑了一下道:“百地首领能有如此心境,当真是可喜可贺。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百地三太夫笑道:“相信启蓝小友已经有了合适的安排吧!” 我哈哈笑着拍了几下手掌道:“百地首领果然慧眼如炬!” 百地三太夫苦笑道:“早已没有什么百地首领了!既然离开了扶桑,就表示我放弃了对伊贺家的管理,剩下的事,就交给孩儿们去做吧!”说着,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望着我笑道:“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头儿而已。” 这句话说的我心潮澎湃,因为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当年,我父亲孙哲恒带着我漂洋过海,坐着闷罐船偷渡过来,不也是这样一种心态吗?我呼吸顿时急促了,百地三太夫很是奇怪的看着我。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微笑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百地三太夫微笑着道:“启蓝小友年龄不大,心思却重的很。” 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悲伤,所以说这句话时,语气已然柔和了很多。 他继续说道:“其实正如古语说,往事如烟不可追。启蓝小友,你的一世还很长,当要更多向前看才是啊!” 这句话一下说到了我心坎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以前世界的种种,我会想,父亲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为什么铃木叔叔那么恐惧?当年的协议......当年的协议又是什么?所谓五十年的果报,又是指什么?我的心里总是一团乱麻,然而客观的说,想这些,似乎都已经是没用的事了。 正如百地三太夫所说,我应该更多的往前看,珍惜当下,珍惜现有的,最起码,我没死,我又活了过来,有了再世为人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再次焕发出光辉。百地三太夫看着我,微笑道:“恭喜启蓝小友,想通了纠缠已久的问题吧!” 我朝着百地三太夫一拱手道:“百地前辈!此事还要多谢你!” 百地三太夫一摆手道:“能想通全靠你自己!外力,终归是外力。” 我点了点头,他沉浮一世,又大难不死,想必比我看得通透的多,所以我也不多话。只是朝他又拱了拱手。笑道:“关于百地前辈的去处,我还正有一个好地方......” 话音未落,九鬼政孝和岚一起冲了进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九鬼政孝来不及行礼,急声道:“先生,敌人追上来了!” 我和百地三太夫同时惊道:“怎么可能!” 岚接口道:“是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说我此次东瀛之行有什么顾虑,那就是九鬼政孝的亲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家族嫡出的哥哥——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 应该说,东瀛的水军几百年来发展并不大,主要用作运粮和运兵,最多弹压一下周边的海贼。到了十六世纪,东瀛水军基本上还和平安年代、源平合战时的水平差不多。但是进入战国之后,由于战争需要,东瀛的各位大名开始积极仿制明朝的船只,已经可以小规模的仿制如“遮洋船”之类的中型战舰。 但是客观的说,由于东瀛的大名,或者说,有水军需求的大名,他们面对的都是一些海贼,或者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大名,因此即使有海战——或者叫做水战更合适,也大多是在内海,或者最多在近海,因此并不注重船只的远航能力和稳定性。 在船只建设中,均为木板装钉,没有龙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竹子、木头,甚至是铁甲。而为了攻击需要,船上的井楼却是越树越高,所以他们的船只并不适宜远航,更不适合海战。 但是熊野水军是一个例外。尾张的大傻瓜、第六天魔王、吉法师、三郎、上总守、上总介、右大将、右府,无论你怎么称呼他,但这些名号的所有者——织田信长,确实在水军的发展上快人一步。 织田家的所属水军——熊野水军,经过百年发展,成为了东亚地区海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除了东瀛水军通用的小早船、关船、安宅船之外,还有自己独有的舰种——真熊野船,那是一种轻便的海船,是海上的鬣狗,是其他小型船只的终结者。 而且,熊野水军还在安宅船的基础上,研究出名震东瀛的铁甲舰。这也是若干年后,继承织田信长衣钵的丰臣秀吉进攻高丽时的主力装备。 而我们随着九鬼政孝和岚跑到操舵室远远观望,后面跟着的船队数量可真不少! 概略的看,有十支左右的小早船,这种小舢板不足为虑,后面的十来支关船和安宅船也不足为虑,比较让人挠头的,是那六、七支真熊野船,和隐隐跟在最后的三艘铁甲舰! 我不仅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阵容,已经足够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海战了,他们居然用来追我们三条船?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九鬼政孝,哼了一声说道:“政孝,你这位哥哥还真是给面子啊!” 九鬼政孝拱手道:“他一向如此,猛虎搏兔亦要竭尽全力,所以大仗是跑不了了!先生!” 我点点头,看向岚,又扫了一眼陈奎,问道:“敌人还有多久能追上我们?” 陈奎显然更有经验,他沉声道:“我们都是逆风,所以速度都不会太快。他们在下风,应该说在弱势,但是数量太大,所以我方反突袭属于自杀。而且他们的船只当中,大部分属于翻浆并用,而我们的船只能依靠风力,所以在逆风状态下,肯定比我们要快一些。至于追上来的时间......” 陈奎抬头看了看太阳,才继续道:“目前是正午,按照我们的速度和风向来看,估计他们追上我们,可能还需要三个时辰,也就是太阳将要下山的时节。” 我点点头,问岚道:“上次我跟你说过,让你规划一个方案,就是专门用作应对这种形势的那个。昨天你说的方案我同意,现在我问你,你有几成把握?” 岚紧紧咬着下嘴唇,半晌方道:“如果夜间能有一场雾,我有八成把握!如果没有雾,我有五成!可如果下雨......” 她看了我一眼,不无担忧的说:“那边只有三成了!” 我还没有发话,陈奎断然道:“绝对不会有雨!但可能有雾!” 我们对陈奎的海上经验是极其佩服的,他说没有雨,那么十之八九就不会有雨。至于到底有没有大雾,那就看天意吧! 于是我们心下稍安。让岚和陈奎他们再商量一下方案。我便带着百地三太夫等人准备返回船舱。 我还叫上了九鬼政孝。我想听他说说,他的哥哥,九鬼嘉隆,这位习惯高挑“八幡大菩萨”白色旗帜而得名的“海贼大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九鬼政孝讲道,“九鬼”是一个比较稀少的苗字。九鬼氏出自熊野八庄司之一,属于熊野三山别当家之中的新宫氏支族。由于世代居住在纪伊国牟娄郡九鬼浦,所以将九鬼当做了家号。 九鬼氏本是纪伊地方的豪族。到了九鬼隆实之子隆良一代,九鬼氏进入到志摩国波切村,这就是志摩九鬼氏。九鬼隆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他率领自己的亲信九鬼党,在不长的时间里,反复进攻志摩地区大大小小的海湾,赶走了被称为“志摩七岛众”的当地原土著豪族,成为了当地一霸。 九鬼党此前就以擅长操纵船舶而著称,进入了志摩地区,获得了良好的海滨营盘的的九鬼党,便“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海贼。 九鬼嘉隆是从隆良一代以后五代目当主九鬼定隆的次男,嫡出,生于天文十一年,而九鬼政孝是三子,庶出。当时的志摩九鬼氏掌握了整个志摩一国。但之前被他们赶走“志摩七岛众”再次回马一击,九鬼氏遭遇重创,父亲战死,兄长病故,于是九鬼嘉隆成为了九鬼家的家主。 而九鬼政孝一直怀疑,他和九鬼嘉隆的兄长——九鬼澄隆是二哥嘉隆害死的,所以兄弟离心,互相攻讦。势力弱小、尚且年幼、又是庶出,在家中地位较低的九鬼政孝不敌兄长,逃离了熊野水军,无可奈何之下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家族——伊贺一族,经过多年辛苦努力,终于成为了伊贺忍者众的一员,一名专门指挥作战的中忍。 而后来,重新夺回领地的九鬼嘉隆投靠了声势日大的织田信长,九鬼政孝却在织田家死敌——伊贺众的路上越走越远,所以,这两兄弟今生注定是要斗争到底。 从他的语言里,我能听出,九鬼嘉隆是一个沉稳、狠辣、机智又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但是我没有选择,从与伊贺众搭上线、答应了百地三太夫开始,我们就注定成不了朋友。 所以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太阳逐渐西沉,背后追踪不放的那片阴影也越来越近,看来,一场大战,就在今夜了! 53.海上捉迷藏 我们默默无声的在前面走,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在后面默默地追。他们的射程够不着我们,所以不开火;我们的射程够得着他们的前哨船只,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船,所以我们也并不急于开火。 目前,我们的航向是西偏南四十五度左右,已然张起了主帆,斜兜着风力,加上水流方向也大致相同,所以船只按照大概极速四分之三的速度向前方行驶。 在这样的风力下,对方和我们相比,他们的帆桨并用型船在速度上已然不占优势,甚至还要略微低于我们。之所以我们没甩开他们,是因为我们有别的打算。 随着夜幕降临,空中开始如愿降下了朦胧的薄雾。按照商量好的战术,我们先进入前方雾团,而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则会迟我们半个小时左右的航程。 站在船首,我的心中无限感慨,大自然才是最强大的助力或者敌手,无论你多么强大,在大自然面前,只要她一个动作,都会轻易的化为齑粉! 命令所有船只熄灭灯火,彼此通过梆子呼应,瞬时间,我们的所有船只一片漆黑!一头撞进了前方的迷雾中! 既然九鬼嘉隆你要玩,那我们就玩到底吧! 身处在大雾中,能见度不到五米,由于实行了噪音管制,所以一切声音都在极微弱的情况下传递着。雾气包围着身体,冷冷的,直往脖子里钻,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兴奋,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岚走到我身后,轻声道:“先生,差不多了!” 我“嗯”了一声,轻声回答:“行动吧。” 岚领命去了,片刻后,船楼上穿出了“邦邦邦——邦邦”前三后二,共五声脆响!很快处在两翼的二号舰抚远号、三号舰平远号上先后传开了回应的梆子声。 船身不断减速的同时,开始左满舵向左转向,在船身与刚才的航向形成九十度左右时,三条船同时停稳,二号舰在前,旗舰居中,三号舰居后,形成了一条“一”字形的战列线! 而船身两侧的小船也已经全部解开缆绳,每条船一个水鬼,在战列线向敌一侧一字排开!九鬼嘉隆,既然你要来,那我们就一起玩吧! …… 前方的敌船消失了。呵呵,跟我想的一样,他们是想利用这团入夜的雾气逃脱啊!真不简单,对方也有高手啊!——九鬼嘉隆站在船首,望着西南方的敌人船队,心里若有所思。 “当主!明朝人的船队钻进了浓雾里!我们是否追击!”大副平山正茂询问道。 九鬼嘉隆微微一笑,说道:“百地丹波守的头颅值五十万贯,活人值一百万贯。这是我们势力半年的收入!如今肉到了口边,你却不准备吃么?” 平山正茂一捶胸道:“当主!在下只是担心……” 九鬼嘉隆打断他道:“担心他们有阴谋?”他摸了摸自己短短的胡须,笑道:“在这大洋之上,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反冲锋?我们的势力三倍于他们,那无疑是找死?伏击?” 他哈哈笑道:“无非是搭上几条小船!但织田家的赏赐能重建我们整个船队!” 平山正茂惭愧的低下了头,惭愧沉痛的道:“是!” 九鬼嘉隆伸手向我们离开的方向一指,喝道:“全速追击!不要放跑了百地三太夫这个大金主!当然……” 他微笑着淡淡的道:“别忘了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带回来,我要好好管教他呢,呵呵。” 手下领命去了,熊野水军的船队向着我们的方向,追随着我们的水迹,一头撞进了浓雾! 九鬼嘉隆见浓雾难见,在进了大雾之后又吩咐道:“让所有船只靠拢!成密集阵形!” 他这样做,是怕失散的小船被我各个击破,于是熊野水军在迷雾中越发靠的紧密,斜逆着风,成一个长方形的密集阵型,一往无前的杀奔我们的方向而来! …… 夜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白茫茫一片,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样的感觉让人心里没底,但我坚信,像九鬼嘉隆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必胜的机会! 因为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 这一点,从他历来的做事风格就可以看出,他不擅长做长线,但是在机会的把握上却非常到位!所以他一定会追来!我坚信!而我也为此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身旁的九鬼政孝显得格外的紧张,他不住地望向熊野水军可能出现的方向,表现得烦躁不安!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好笑,故意说道:“看意思,九鬼嘉隆放弃了!这个胆小鬼!” 九鬼政孝激动的压低声音道:“不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旁边的百地三太夫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也微笑了一下,揶揄道:“哦哦!也许吧!也许吧!” 九鬼政孝急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人一起发出压抑的笑声,他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该说啥。 我笑了笑,看着远方道:“冷静啊!年轻人!” 旁边又是一阵压抑的笑声。 忽然,我们在自己周围一里半外设置的浮脬爆炸了!发出了一声脆响!接着,连续想起五声爆响!那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就像鞭炮一样,脆生生的! 敌人来了!响第一声代表距离,而响很多声,则代表幅度。这几声脆响,我们在了解了敌人距离、方向的同时,也大概掌握了敌军阵形的宽度! 熊野水军那边开始了狂躁的呐喊!他们知道已经找到了我们!唯一奇怪的,就是我们为何敢于留在此地,伏击他们! 九鬼嘉隆的心里有个疑惑,莫非这是疑兵?但是没理由啊!这样的阵势又能留下他们多久?但一直以来的警戒心还是让他下令,所有船只减速! 这样一来,前面的小船减速性好,速度减慢的快!而后面的大船由于惯性大,减速性能不如小船,依然在以相对较高的速度向前行驶!于是他们的阵形被进一步压的更加扁平! 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我知道,敌人就在一里多之外!于是我给岚一个手势,岚再次敲响了梆子! “邦邦——邦邦!”旗舰上传出前二后二共四声清脆的响声,拍成一排的小船队忽然动了起来!船上的水鬼迅速扯起了风帆,小船借着西风向东的强劲力度,顺着湍急的水势,急剧加速,像离弦的箭一般,直对着熊野水军的阵形冲去! 一忽儿就只剩下半里地,船上的水鬼同时拿出火折子,擦燃以后,向着船舱里一扔,“轰!”放在船舱里的火油被瞬间引燃!所有小船开始剧烈燃烧!水鬼们瞄准方向,又往前开了一小段,便纷纷翻身跳水! 大雾中的九鬼嘉隆忽然看到眼前朦朦胧胧的一亮!他以为是我们亮起了灯火,可是……可是这速度太快了!他使劲儿揉揉眼睛,猛的打了个机灵,脑海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于是尽力大喝道:“散开!快散开!是火船!”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压缩的密密麻麻的熊野水军根本没有回避的空间,就在一片惊呼中,与我方的火船迎头碰上! 我站在甲板上,见前方一排红雾逐渐漂远,突然!“轰隆隆”之声连响!那一排红雾突然变高!变大了! “中计了!熊野水军中计了!”九鬼政孝在一边挥着手高叫道。我偏头看了他一眼,那些燃烧的船里面,有他的亲哥哥。这是得有多深的仇恨,才能达到今天这么大的怨念呢? 但是,心里的不解不会影响我的决断,我对着岚大声道:“打吧!” 岚领命,一只号炮“嗖!”的一声上了天,“咚——嗒”一声炸响!这一声就是发令枪!顿时,三条船的所有火力,开始向着着火的方向全力倾泻火力! 来的时候就说过,除了装人的位置,剩下的都装了火炮和弹药!每条船十门虎蹲炮,四门千斤佛朗机,向着半里外的红光猛的展开自由射击! 此起彼伏,宛如大海怒涛的炮火集中在几十米宽的幅度上,炸的对面爆裂声四起!而对方的船只收不住势头,一船挤一船,一船烧一船,再加上我们的炮火,不到十分钟,对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对面的船队由于惯性,还在不断地向我们靠近!等到呼声可闻,双方已经距离二百多步了!我告诉炙,火枪队开始抛射,于是倾泻向对面的火力又多了一重! 火炮的咆哮、火枪的尖啸、人员的呐喊、船体的哀鸣!汇聚成一首惨烈的战歌!我知道,每声哀鸣的背后,都有生命在消逝,但那又如何呢?此情此景,不是我们消灭他们,便是他们冲上来消灭我们! 说白了,这场战斗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绝对没有中间值!所以,每当对面传来一声哀嚎,我的内心就更加冷硬一分,直到坚硬如铁! 忽然,对面的火海开始向两面散开了!岚大叫道:“先生,他们要逃跑!” 果然,那是船队的散开队形,对方的确已经全力展开了逃跑态势。 九鬼政孝急切的喊道:“先生!我们突进吧!”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了百地三太夫,笑问道:“百地前辈,你怎么看?我们应该反击吗?” 百地三太夫微笑不语,望着对面的火海,久久没有做声。 54.贪婪是原罪 贪婪到底是不是原罪?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机会来了,但与风险并存,一个人勇敢的上了,他成功了,那么这个人便是勇于把握机会的成功人士。可如果失败了,那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所以,贪婪到底是不是原罪,要看这个以结果论英雄的世界怎么评定。 一声长长的牛角号声响起,炮火停止。海面上只剩下远处燃烧的声音和人们的呐喊声,那声音被风吹的忽远忽近,而且耳朵里突然安静下来,有一种不适应的难受。 百地三太夫望着那逐渐蔓延开来的火蛇,沉吟道:“熊野水军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除了精擅水战、运势过人之外,只怕自身过硬的指挥和判断也是必须的条件。” 我颇感兴趣的问道:“百地前辈,能否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百地三太夫捻须道:“至高兵书《孙子兵法 计篇》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说完,不再做声。 我脑海中想着他吟诵的这段经典,眼睛望着逐渐散开、却也逐渐靠近的敌船,总觉得若有所悟。忽然,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大感不妙,高叫道:“岚!右满舵,全速向西南四十五度前进!” 岚不明所以,但很快按照我的要求传达了下去。船首的二副带着水手拉起船锚,又听忽的一声,水手长带人从桅杆顶部松开绑绳,主帆落下!固定后略一调整方向,便立即兜满了风!脚下的船身开始动了起来,逐渐加速! 此时,我的心才慢慢放下,五分钟后,我们的船队逐渐驶出了迷雾,我定定的望着后面,直到三条巨大的铁甲舰冲出迷雾,像身后潜伏的捕猎巨兽般,令人胆寒! 幸亏!幸亏百地三太夫提醒了我!我在最后时刻选择离开!否则,一旦被这披着厚厚铁甲、装满白刃战水手的大船冲到跟前,那么注定,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前面的所有战果就都等于零! 我的背后不断渗出冷汗,很是感激的看了百地三太夫一眼。这位老者面色平静。但是从他逐渐放松的呼吸来看,他的心情并不像面色这么从容。 更不要说旁边吓傻了的九鬼政孝等人。 就在这时,后面的船上传来一个声音:“政孝!你跟了一个好主人啊!”因为他是逆风,声音能传这么远,肯定用了喇叭一类的东西。 九鬼政孝脸色微微一变,对我说道:“是兄长!” 我点点头,示意他回答。而我则悄悄唤过岚,耳语了几句。 九鬼政孝大声喝道:“嘉隆兄长!刚才的炮火没有打中你么?真可惜!” 对面哈哈大笑道:“如果这么容易,我又怎么会威武到今天?政孝,你准备好受死了么?” 九鬼政孝也笑道:“兄长,刚才你的船队完整,你都奈何不了我,何况现在!” 随着他们的对话,我们接着夜色,将船队的航行角度由正西南,调整为西偏南六十度! 九鬼嘉隆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对九鬼政孝说道:“引诱他暴露位置!” 九鬼政孝略一思索,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跑过去,从一名火枪手手中要过一把火枪,对着后面高喊:“兄长,今日且放你一条生路!但征战对天发誓,一定要击败你,为长兄报仇!鸣枪为誓,你可敢应么?” 说完,举起火枪,对着天空“碰”的开了一枪! 后面顿时传来九鬼嘉隆的声音:“我必擒住你,好好去给父兄守灵!”说完,三条铁甲舰居左的船首处,有样学样的对天放了一枪! 顿时,我们三条船上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炮火开始向着那个船头集火射击! 那艘铁甲舰的船头顿时冒起了火光!有至少四发炮弹击中了那个位置!顿时对面传来一阵喝骂声!而船速也突然慢了下来! 九鬼嘉隆的声音再次传来:“政孝!我必杀汝!” 但声音已然没了刚才的底气,他的船队也开始转舵规避炮火! 我们的船队则停止了炮击,没有回应他的话。这种口舌之利没什么意思。而是指挥岚加速,按原航线尽快离开。 在九鬼政孝和他哥哥开始口舌之争的时候,我给岚的安排是,略微减速,稍微左转舵,等到确认九鬼嘉隆的位置后立即开始狙击! 岚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按照原来两船的角度,我们的船只有船尾的三门炮倾角可以满足射击条件,其他炮位的倾角却无法射击。而把船体向左转三十度左右,则船尾和船腹的炮位都可以射击,一下子就多了百分之五十的火力! 不得不说,九鬼政孝确实是有急智的,他吸引火力的嘲讽手段的确一流!值得嘉奖! 这一次,我们可以安心的离开了。朝着西南方向又航行出半日,后面的熊野水军完全没有了踪迹,我们才调头向西北,准备返回锦州——当然,是一条船。另两条船我有别的安排。 三号舰交由百地三太夫带领,直奔南洋,去找他的儿子处落脚了。 而我在分别前,应他非要报答我的心愿,我给他提了一个要求——在南洋,准确的说,他儿子现在在雅加达做生意。我要求他到了雅加达之后,开始为我训练忍者!为我效忠的忍者! 当然,我会在前期给予他财力支持。百地三太夫接受了我要求。不过他也提出,他的年龄大了,是隐退的时候了,所以这支忍者队伍该由石川五右卫门带领。 而石川五右卫门有感于我的仗义想救,又有前头领命令,便愉快的宣布向我效忠。我也愉快的接受了。 我要求他们,在选择忍者苗子方面,既要有当地人,还要有亚洲人,要有欧洲人。我要求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要么请,要么“请”,要找到教授他们各种语言的教师。我要让自己的情报机构慢慢的向外扩张! 石川五右卫门愉快的接受了我的命令。 二号舰我交给了陈奎,让他带着一个从堺港邀请来的翻译。我要他去趟欧洲,希望他能顺利带回我要的东西。 而我本人则带着九鬼政孝和炙他们,返回了锦州,路过高丽时,还特意去买了一些上好的高丽参。 到锦州寄港后,我并不急于返回,因为我在养伤嘛,当然要有个过程。于是我让不悔带着精心包装的高丽参,先后跑一趟蓟州和京师……至于去干什么,那还用说吗?呵呵。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每天钓鱼、遛弯、习武、撩妹,过得好不惬意。我突然觉得,干嘛每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这样慢悠悠的生活不好吗? 但在悠闲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刀法很久没有进步了,自从领悟了一闪之后。看来压力才是武艺精进的最好动力啊! 林崎甚助师匠行踪成迷,这个也强求不来,只能慢慢找吧。 这天,我闲来无事,就带着九鬼政孝和鸢,准备去游览锦州笔架山。 这笔架山乃是道教名山胜地。山有三峰,二低一高,形如笔架,故而得名;每至潮退之后,山与海岸之间便现出一条三十余米宽、二公里长的“天桥”,可通车马,故也称“天桥山”。 我们信马由缰到了山下,果然好风景!寄存了马匹,我们逶迤上山。这一路悬崖峭壁奇秀,自然风光迷人,自下而上由山门起,依次观览了真人观、吕祖亭、太阳殿、雷公祠、电母祠、五母宫、方丈院、三清阁。真可谓风景这边独好! 我们进了主峰的三清阁,予了那守阁小道士几个银钱,他欢喜的带我们给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清叩了头,还赠我们一人一个符纸包,说是遇到危险时烧了,可逢凶化吉。 这样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是不嫌多的,我便谢了那小道士,让鸢收下了。 拜完三清,我拉着那小道士继续问道,这山上还有哪里好玩。那小道士倒也是个顽主,告诉我,东、西、北三个方向下去,各有妙处。唯独南山坡不要去。 我奇怪问道,这却是为何?莫非有什么不方便? 那小道士却说,去了麻烦。多话却不再说了。而后便神神秘秘的去了。 我这人就有个毛病,经不起挑逗,你越不让我干嘛,我还就越想干嘛。 于是,我们假装从西边下山,绕出一节,便转而去了南峰。我心道,自己背着影秀,揣着离霜,还有九鬼政孝和鸢两人在侧,便有些什么动静也绝对应付的来。于是便大步向山里去了。 这一路上,端的是杳无人烟。不像其他几个方向都有建筑,这边真的荒凉的紧。而且这南峰似乎绵延向下老远,我们一路走着,看看日头就西坠了。估计今天是回不去了,我们便准备找地方露营。 我们三人找来找去,找到一块巨石。那石头怕不得有几万斤,上面平滑如桌面,躺下十来个人大小都没问题,而且颇有高度,也不怕猛兽袭击。 我们三人分头找了些柴火,九鬼政孝还不知用什么方法打了两只野兔。三人其乐融融的开始了野炊。等到兔子肉烤熟,天色已然大黑。我们拿出随身携带的佐料往烤好的兔子上一撒,简直香的我们口水直流! 正要开动大快朵颐,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猴子,又像是什么奇怪的动物!我们放下兔子,拿出武器,三个人呈品字形对外警戒! 过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现。估计是虚惊一场。我们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准备继续吃饭,却惊奇的发现——放在我们三人中间火堆上的兔子肉……不见了! 55.老道唤通灵 面面相觑,汗如雨下,正是对我们现在内心的最好写照。我们三个人身手都可谓不赖,但这个存在却可以让我们不知不觉,从我们身后盗走食物。我的背脊凉浸浸的的,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字——鬼! 作为唯一的女性,鸢的脸色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显然是害怕了。九鬼政孝颤声问道:“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关键时刻,越是害怕,越是危险。我低声道:“你们二人拿好暗器,听我指挥。” 说完,右脚前踏一步,身体重心前倾,左手持刀鞘在后,右手握刀柄在前,摆了一个居合的起手式!而后,缓缓的闭上眼睛,却将柔息术运转到极致! 我这样做,是要以心眼代替肉眼,在这茫茫黑夜中点亮一束心火! 只听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一声轻咦,那声音里透着十分的惊奇。九鬼政孝和鸢越发害怕,而我却不为所动,口中却轻轻道:“别用暗器,用石子!” 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对面是个人,那就不该伤他性命。 此话一出,我隐隐仿佛听到一声饱含赞许的“嗯……” 但危机尚未解决,我依然静静地感应着,九鬼政孝和鸢依然捏着石子严阵以待。忽然,我觉得头顶一阵轻风刮过,我心中灵机一动,闭眼低喝道:“两点树梢!” 说完后,二人却是茫然无措。我擦,我忘了他们不了解现代战术用语!可我气机此刻正若有若无的锁定着对方,如果低头寻找石子,必然失去感应!怎么办? 于是我缓缓伸手入怀,拿出离霜。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却将刀鞘拔下。冷不丁的,向着气机感应的方向将刀鞘全力掷出! 只听“嗖”的一声,刀鞘没入树梢!然而却没了下文。 九鬼政孝二人得我指引,立即将手中石子掷出!石子没入树梢,也没有动静。然而片刻后,两枚石子以更快的速度回射过来,啪啪两下,正打在九鬼政孝和鸢的额头上! 两人疼的吱哇乱叫,我却反而放下心来。背好影秀,将离霜反握于右手,藏在右臂之后,朗声问道:“何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树林里传出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这笑声很张狂,又颇有些玩世不恭,笑着笑着,突然戛然而止,片刻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掷刀鞘的小子,你可是姓张?” 我朗声道:“非也!” 那声音又问:“那你必是姓叶了?” 我心道,这人难道和叶祖父有什么干系?却依然诚实答道:“在下也不姓叶,在下姓孙!请高人现身相见!” 忽然,我感到脖颈后一凉,那人已然到了我身后,这是什么情况? 见对方身手高出我太多太多,我知道他要取我性命只在一念之间,所以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觉得右手一麻,离霜便脱手了,应该是被那人夺了去! 只听那人继续问道:“你既不姓张,也不姓叶,那离霜为何在你手上?” 我心道,这老者果然和叶祖父有关系,而九鬼政孝和鸢听到他发问,方才警觉人已到身边,急忙要上来相助。我低声喝道:“别过来!这位前辈并无恶意!” 两人顿时定住脚步,缓缓收起了武器。 那苍老的声音笑了一下,说道:“你倒是颇有胆色,我喜欢。只是你若说不清这离霜的来历,我却要你受些皮肉之苦!” 我微笑道:“前辈!我不姓张,也不姓叶,但离霜乃我外祖父叶公所赠。外祖父名讳我不便透露,但我叔父叶城、兄长叶不悔都在广宁大营任职,这个却是做不得伪的。” 那声音长长的“哦~~”了一声,口中默念了两遍“叶不悔”,却倏地出现在我面前。 借着火光,我仔细打量着这老头,他一身道士打扮,却不羁的紧,枯瘦,高个儿,背着一把桃木剑,穿着青色道服,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他炯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离霜,叹道:“离愁千夜苦涸泪,对面无言画镜霜。这两句,你可听过?” 我心头一惊!表情却已说明了问题,那老头儿问道:“你听过!从哪里听的?” 我缓缓的道:“我是听过,说这话的……”我想起那夜在首辅府邸,便道:“说这两句的,是当朝首辅张居正。” 那老道默然半晌,忽然将离霜递给我,说道:“磕头吧!” 我奇道:“什么?” 那老道微笑道:“刀的来历没问题,它属于你。你不知道,这刀是信物,见刀如见人!见刀如见人啊!”说着,长叹了一声。 我心头大为惊奇,上次首辅说起此刀,便似是与叶祖父颇有渊源。今天这老道又说起张、叶二姓,莫非他也知道什么事情? 却听那老道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法收你为徒,我只能当你师公,不然辈分乱了。你……你便磕九个头吧!” 我听他这话,知道应该错不了,便恭恭敬敬跪下,乒乒乓乓磕了九个响头。 那老道端端正正的受了,笑着扶我起来道:“好孩子,你的诚心我领了。你记住,师公法号莫为,不过山上那些小道士都叫我通灵道人。我与你外祖父,乃是金兰之交,更胜亲兄弟啊!” 我恭敬道:“记住了,师公!” 莫为师公笑道:“既然拜了师公,我便按当年约定,代为传授你绝艺吧!” 我奇道:“可是刚才那来去无踪的功夫?” 师公笑道:“你想学?那我便教你吧!” 旁边的九鬼政孝和鸢也道:“那,我们能学吗?” 师公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道:“老道按约定,要教给……给……嗯,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囧,这都要学技能了,连名字都不知道呢!于是恭恭敬敬的道:“师公在上,孩儿名叫孙启蓝。” 师公默念了几遍名字,笑道:“启蓝啊,你的名字一下补了七个木,取名的人有心了。” 我低声道:“名字是先父为我取的。” 师公叹道:“罢了!也是命数。启蓝,你方才气机锁定于我的,可是柔息功?” 我拱手道:“正是!” 师公点头道:“是了!柔息功乃是正宗道家功法,我见你已有小成,这是学习我功夫的基础,而你们两个娃娃,我看该是不会道家内功吧!” 九鬼政孝和鸢委屈的低下了头,答道:“不会。” 师公哈哈笑了两声道:“罢了,相见即是有缘,我另择一套功夫传给你们罢了。” 两人方才喜笑颜开。 师公想了想道:“我便先教你俩吧!这套功夫叫做采芹手,乃我昔年所学,配合你二人灵动的身法颇为合适。熟练之后,缠斗之时至少不输场面!” 两人便要磕头,师公却闪到一边,连忙道:“传你们功夫是缘分,并非师徒之谊,你们不必磕头。” 两人连忙止了动作。师公便开始传授他们。 这采芹手源自明代全室宗泐的诗词,共八句: 深渚芹生密,浅渚芹生稀。 采稀不濡足,采密畏沾衣。 清晨携筐去,及午行歌归。 道逢李将军,驰兽春乘肥。 那招式也是一句一式,师公口中吟诵,手下比划,端的是细致绵密的功夫! 演了一遍,又演一遍,连续三遍之后,对二人道:“你们看懂了吗?” 九鬼政孝和鸢拱手道:“看懂了!前辈!” 师公笑道:“此功夫最宜二人拆解,你们下去,多加习练吧!” 两人欢喜拜谢去了。自在不远处找了个开阔地,点上火把,开始拆招。 师公看他们走远,笑了笑,对我说道:“启蓝孩儿啊,你倒是好手段,收了两个扶桑忍者为己用!” 我笑道:“他们倒是极其忠心的!” 师公点头道:“这个我有所耳闻。不过我汉家秘技,不能传了夷人!” 说着,和我相视一笑。有些事情没必要说那么透,说太多了,伤感情啊…… 师公道:“你坐下。” 我便盘膝坐下,师公也坐在我对面,轻声道:“师公我用二十年时间,将平生所学熔炼在一套功夫里,名叫通灵诀!” 我笑道:“这便是师公通灵道人名头的来历吧!” 师公哈哈笑了几声,甚是欢愉,却丝毫不以为杵,继续道:“正是!通灵诀共五式——猿度式、蝠翼式、狼顾式、虎贲式、鹰羽式。每一式为后一式的基础,一式不精,不可习练下一式,否则贪多嚼不烂,也是枉然。” 我轻声道:“启蓝明白!” 师公笑道:“那么即日起,你便留下来,与我学艺吧!” 自那一日起,我便随师公去了他隐居的小院,让九鬼政孝回去禀报戚都督,就说我内伤颇重,且需将养。戚都督回话,让我安心养病,有急事随时再找我,于是按下不表。 但我知道,在历史上,鞑靼人黑石炭部联合土默特部,年内又进攻了一次蓟州、锦州、辽阳一带,只是不知道,黑石炭部被我毒计削弱后,是否还有再战之力。 且等着吧,来了再说,我心想道。 于是,我便开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学习之一,短短三个月,却为我之后的武者道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56.灵兽快点跑 据师公说,这套通灵诀实际上是一套锻体之术,练到深处,可效仿灵兽之姿态,高山大屋,尽可去得。我听了心痒难耐,只师公出场时那一手,若我能学得,我便十分满意了。 首先开始的是口诀,我听不太懂师公那一套如吟似唱的道家玄语,但总体把握了精髓,简单的说,通灵诀这五式,一式练皮,二式练骨,三式练心,四式练魂,五式练气。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同时又是一体。 从第二天起,师公让我穿上了一套黑色的连体衣服。这衣服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甚是合体,但颇为沉重,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再怎么运起柔息功,也总无法像以前那样感受到功劲的运转! 这说明,这身衣服有抑制功法运转的效用,同时还大大加重了身体负担。在这种情况下,师公让我“如猿猴暴走”。具体是怎么个暴走法呢? 简单的说,南山很大,他每天会规定几个点,我只需要用最快的时间走完就可以了。 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呵呵。 两个点之间,可能水平距离只有十几米,但高差却有几百米…… 有的水平不远,高差也不大,但中间是个百米悬崖…… 也有的点和点,就是两棵大树的树干顶端…… 于是我这些天来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运转柔息功,对抗这件怪衣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上蹿下跳,抓着藤条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从一个山崖甩到另一个山崖,或者像只愤怒的猴子一样,高叫着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等等不一而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啊! 据鸢和一起回来的不悔、九鬼政孝说,他们每天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看着我训练,我就像……嗯,智力欠佳似的,每天伴着无尽的惨叫声,来来回回…… 听到这话,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动画片——小鸡快跑…… 每天晚上,我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拖着近乎残疾的躯体回到小院,捧着筷子吃完饭,师公总会准备好一大缸说不清是黑色还是墨绿色的热水,让我就这么合衣爬进去,放松,停止运功。 每天泡在这热水里,我都觉得简直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在大口吃饭,大口喝水,整个身体都麻麻的痒痒的。而我则总在这种麻痒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缸水总是会变得清澈,而我则像重新充满了电力的机器,继续开动起来! 慢慢的,我好像适应了这件衣服的存在,又慢慢可以感受到柔息功在运转,渐渐的,我的身体又开始轻快起来,师公给我安排的难度也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师公给我安排了有史以来最经典的一次“山丘越野”。 具体是这样的—— 出发点在小院门口,而师公他老人家剔剔牙,含糊不清的道:“跑吧!” 我就开始了自己的亡命之旅! 运起柔息功,全力冲过一段一百五十米长的上坡; 用最快速度爬上那棵六丈高的杉木; 抓着绳索荡到对面那棵槐树上; 在不惊扰那几窝马蜂的情况下快速下树; 冲刺——因为背后有马蜂; 跃进湖里,游到对岸,湖里有咬人的鱼; 冲刺; 借藤条爬上南山主峰,采一片新鲜的银杏叶子,山上有狼; 逃命; 借着软桥爬到南山侧峰,空中有各种飞禽,有的吃肉,有的不吃肉; 借着树林下侧峰——就是字面的意思,上一棵树,爬树干,上另一棵树,再上另另一棵树,直到下山,脚不沾地; 在山麓附近找一匹野马,追上它,骑着它返回湖对岸; 按照刚把的方式游回来; 跳过梅花桩,桩高三丈,桩顶有胶水; 冲刺返回小院,师公坐在门口,会冷不丁的扔石子,如果我被打中,那么……重来一遍!! 很幸运的,我没有被打中,于是师公宣布,我的猿度式合格了! 我激动的当场泪流满面,因为师公说过,猿度式合格的一天,我就能脱掉这身衣服! 当我满怀着期待把这怪衣服扔到一边,再次运起柔息功,那情景让我呆滞当场! 如果说,以前运起柔息功,我能感觉到它像涓涓细流在体内流淌,那么现在就是爆发的山洪!体内的气劲像是猛兽般横冲直撞,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越,学着脑海里初学柔息功时、叶祖父拍向木桌的那一掌,全力以赴,向着山坡上的一棵茶碗口粗的小树尽力拍去! 咔嚓一声!那棵树几个摘歪,“嘎吱吱吱吱”响着,向对面倒下了!我震惊于这一掌的威力,正在喜不自胜,却听师公哼道:“这么俊秀的内功,却让你用成了打柴的!真是暴殄天物!” 我傻眼了,仔细回忆,当初叶祖父那一掌波澜不惊,却入木三分,我这一掌累的自己半死,却只是蛮力而为,境界上差远了! 师公斜睨着我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恭恭敬敬的道:“能放不能收,的确粗鄙不堪!师公教训的是!” 师公阴阳怪气的嗯了一声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这第二式,蝠翼式,便是教你收放自如。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办一件事!” 说着,他回头老远喊了一嗓子:“不悔!你过来!” 于是不悔屁颠儿屁颠儿就跑过来了。他以前听叶祖父说过这个道家三爷的事情,知道他本事大,所以等着被召唤许久了! 师公问他:“你学的也是柔息功?” 不悔恭敬的道:“回三爷,正是!” 师公摆摆手道:“那是出家前的俗名,现在你也叫我师公吧!”不等不悔回答,他继续说道:“你的柔息功,大致与启蓝现下水平相当,但你却给我一个难题。” 不悔费解的瞪着眼睛,师公捻须道:“我们这一门,属道家,讲究阴阳。宋朝时本门师祖见阴阳同修太难,便将功法一分为二。” 他伸出两只手,右手手心朝上道:“纯阳的一脉,入门功法为烈息功,由张氏一脉继承,进阶功法为元阳诀,乃是至刚至阳的功法。” 说完,又伸出左手,手背朝上道:“纯阴的一脉,入门功法便是你们所习练的柔息功,由叶氏一脉继承,进阶功法却是寒晶诀,乃是天下至阴至柔的功法。” 说着,他指了指我道:“启蓝一身功夫,包括我所授的通灵诀,都是阴柔的功夫,但是你——”师公指了指不悔道:“你练的都是硬桥硬马、大开大合的功夫,若是练了寒晶诀,只怕对你以后的成长反而有害。可要是习练元阳诀,却因为没有基础功法,必然会事倍功半啊……” 不悔一拱手,虽然遗憾却诚恳的道:“师公,这个道理不悔不会明白,更不会逆势而为的!据爷爷说,也是当年您走的蹊跷,只以为再见不到了,寒晶诀也没了指望,便想让我精通柔息功,也算占了一头。谁知……竟然又找到了您!” 师公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好孩子,我自不会让你吃亏。”说着,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不悔道:“这是师公早年用一套剑法换回来的内功,叫做锻雷诀。最适合你这样刚猛的路子!今日便传予你吧!记得务必勤加练习,切不可荒废了!” 不悔拿着,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去了。 师公望向我,笑着道:“刚才我说的你都明白了?” 我点头道:“明白的,师公!这种阴柔路子最适合我了。硬碰硬不是我的强项啊!” 师公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是这个情况。”说着眨了眨眼睛,低声笑着道:“我也是!”说完,嘿嘿坏笑。 我无语,这个为老不尊的! 师公笑了笑,忽然正色道:“启蓝那,按理说,我也该给你一本图册,你自去领悟,有个一年半载你也就入门了。但只从军人每隔几日来汇报一次工作的情况来看,你该在朝廷办着大事。所以我们等不得那么慢功夫!” 说着,他伸出右手食指,运起功夫,在我眉心松果体处就是一指! 我只觉得脑海一涨,又一空!顿时觉得脑海中仿佛多了些什么。 师公喘息几口气,脸色潮红的道:“我将一颗炼化过的寒晶诀种子种入你的体内,你再运功时,试着带动它,自然会由柔息功进入寒晶诀的习练中!现在,试试吧!” 我望着师公的脸色苍白,问道:“师公,这种子很耗费精力么?” 师公笑道:“无妨,只是短我五年功力!” 我眼眶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师公却道:“我老了,留着一身本事没用!你却是纯阴一脉的希望,这值得!只愿你,永远不要走上邪路!” 我含泪叩首,师公含笑受了。柔声道:“快去试试吧。明天开始,我们进入蝠翼式!” 我领命去了。回到房里,开始运功。每当那柔息功的内息运到眉心,便卷走一丝丝眉心寒凉的气劲,而那气劲仿佛有生命般,带着我的气劲沿着新的经络开始运转! 而且让我惊奇的是,那寒凉的气劲开始将我本来狂乱的气劲约束在一起,由庞杂的湍流,汇聚成细密的水柱!最终在丹田沉淀,仿佛慢慢形成了一块晶石般的东西! 我大为惊奇!这就是寒晶诀!运转了几个周天,我只觉得这劲道越走越快,似乎不吐不快一般,站起来跑出房门,对着门口一块大石就是一掌! 这一掌似快似慢,打在石头上毫无声息,但当我抬起手来,石头上却明明的有一个浅浅的掌印! 这……这便是天下至阴至柔的寒晶诀么? 57.挚爱寒晶诀 还没等我从寒晶诀带给我的惊喜中清醒过来,现实就将我惊醒了! 这现实便是第二天开始习练的蝠翼式。听名字,我以为这是一招飞来飞去的招式,其实不是。这招式的取名源自它字面的意思。蝠翼——蝙蝠翅膀——骨架(带薄膜)。所以这一式,其实是锻骨式。 师公让我脱下了那身奇怪的沉重衣服,我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再加上寒晶诀初步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我恨不得能飞起来! 师公微微笑了笑,扔给我两个轻飘飘的护腕,我知道,这是让我戴上的意思。我心道小意思,这么轻,毛毛雨啦。 便戴上了。 谁知道,接下来才是真的地狱! 如果说,原来那身衣服只是增加了负重,同时减缓了柔息功的运转,那这两个护腕便是紧箍咒!便是水坝!便是天堑!便是鸿沟!每当寒晶诀运行到手腕时,几乎就像是被一刀切断,再难以做寸进! 而师公这时候很不厚道的笑着说:“现在,去完成昨天的内容吧!” 我汗颜。这......这怎么可能! 师公却笑道:“气劲内收而藏于骨,则壁障可破、外力难侵!” 我听了这句话,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气劲一直在经脉中运转,怎么才能让它到骨头里去呢? 师公背着手走了,远远飘来一个声音:“自己体会吧!记住,你是一个整体。”说完不见了人影。 我TM当然是一个整体,可是这和我手上这幅手铐有什么关系?我拼命的攥紧拳头,双臂用力,但终究难以体会到气劲内收而藏于骨的感受,只是把双拳攥的发紫。半个上午过来,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还把自己累的够呛。 不悔练他的锻雷诀练的起劲儿,见我这么痛苦,过来关心我怎么回事,我直说了。结果他也一头雾水。最终,厚道的不悔挠挠头,又拍拍我的肩膀道:“总之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实在不行,去问问师公嘛,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你加油哦!”说完,很厚道的笑着走了! 哇擦!哇擦!哇......等等......解铃还须系铃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 我立即盘腿坐下,开始入定,用意识去探究昨天师公种在我眉间的那颗种子! 撩泼了它半天,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我心道小样儿,来了我的地盘,你不听我的,还想上天呢?便开始用意识夹杂着气劲去冲击它。结果令人惊异的情况发生了!那种子仿佛受了惊,开始东躲西藏!我觉得有趣,便一路追赶着它。结果它绕来绕去,最终绕到了双手附近,却被那护腕截住了去路! 我的意识和气劲不断向它逼近,我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地主带着狗腿子,向着花姑娘不断狞笑着靠近的场景!结果,就在地主要抓住花姑娘之际,这女子“倏”的一下,钻墙缝跑了! 哎呦哇擦!小娘子还敢跑!跑到哪里去啊!等等!它是冲开护腕的防护跑的! 我的意识顺着那种子钻进去的地方一冲击,顿时冲开了一条小路!我懵懵懂懂的就感觉到双手双臂的骨骼在咔咔作响,这是气劲在骨骼里穿行、强化提升造成的吗?说不上疼,但觉不舒服,似乎涨的难受,但我知道,此时决不能退缩,否则肯定功亏一篑! 我咬着牙,让气劲和意识硬是挤进了双手,找到了那颗种子。而那可怜的小种子最终没有了退路,很不甘愿的,被我搅碎、消化于无形! 顿时,一阵强烈的冲击自手臂开始,向着我的全身倒灌而来!我只觉得浑身上下寒凉似冰,身体表面几乎结了一层霜,牙齿几乎都在打颤!我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立即全力运起寒晶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寒凉似冰的力量开始逐渐被我的寒晶诀同化,那些力量从身体表皮向内收缩,逐渐浸透到肌肉,又往里渗透到骨骼! 我能感觉到,我全身的骨骼在不断强化,而双手也终于因为这一变故,变得可以运转功力! 只是相当艰难。 我站起身,知道动起来的时机到了。便一边尽力运转着寒晶诀,维持着双手的力量,一边去完成昨天那些课程。因为双手终归不灵便,几次遇到危险! 比如一次,因为抓不稳树枝,从树上掉了下来!隐在一旁的师公在关键时刻碰过一根树枝,正好带着我的衣襟向旁边一飞,悄悄化解了我的危机!我这才知道,原来师公看似放任我自流,实际上却时时守护在侧! 我不由的心里一暖,越发勤力,十天不到,便彻底攻克了双手骨骼,那护腕再也起不到一丁点儿作用! 师公便让我把那护腕带到脚踝上,但这对我已经构不成什么困难,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只用了三天,我便奔跑如初了! 这样二十天下来,我的蝠翼式便算是合格了。 下来一天,便开始习练狼顾式。这一式是练心。蒙着双眼,通过运转寒晶诀,激发其他灵觉去感知!这一点我之前在跟随林崎甚助师匠学习居合刀的时候,就曾经反复练习过,如今有了寒晶诀的支撑更是如虎添翼!很快便突破了,甚至不仅仅是合格,而是越过了小成,直接达到了熟知的境界。 我试着把这成果运用到居合刀上,果然辩位更准、出手更快!甚至可以说,睁眼、闭眼对我没有影响!师公都为我的进步啧啧称奇! 虎贲式,顾名思义,是整套通灵诀里面最具攻击性的招式!更准确的应该叫做虎贲十三式!这是师公将平生所学徒手功夫整合熔炼,形成的十三招虎形拳!自猛虎出匣起手,至虎啸龙腾气势登顶,到纵虎归山收势,每一招都是虎虎生威! 其实我本来对这招的兴趣不大,因为我更多的很是希望通过其他方式来解决问题。但师公严肃的道:“现在你的一身功夫,最终都在帮那一把刀上。若不练徒手功夫,日后,你手中有刀便是猛虎,手中无刀便是绵羊,这个道理都不懂?” 我惭愧受教,心中活脱脱一个令狐冲的影子跳来跳去,又想起前世铃木叔叔关于我匕首功夫的道理,心中一横,便开始沉下心来学习这套拳法。 应该说,在前几式的基础上,练这一式并不太难,我气劲全身游走,一招一式打开了,倒也有几分气势。和不悔对拆了几次招式,虽然还是占劣势,但比起以前已经是天差地别! 我心头顿时热了起来,都说技多不压身,这种短打一般都是保命功夫,学好了不吃亏。 谁知师公倒不着急考核我进度,只说让我先练的熟了,回去自行习练,慢慢进步。倒也是,这种功夫最讲火候,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好的,于是我便下心,认真记住每一招、每一式。 于是到了最后一式鹰羽式。不曾想,这却是一套暗器功夫!这个我大感兴趣!因为前世我就曾苦练飞刀,这个我极感兴趣,又比较擅长。但看完师公五丈外三刀叠一、五柄飞刀孔雀开屏的的手法后,我知道,自己还是学前班的水平。那便开始从基础学起吧。 谁知道,刚学完基础,师公便不教了。原因很简单——戚都督的特使到了,着我立即返回蓟州城,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让我速归!速归!速归! 我知道,这准是要出事了。便来与师公道别。这两三个月,我和这位差着几十岁的师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要走了真是依依不舍。我也邀请师公,干脆去跟我一起住,有我的,就有他的。谁知师公却笑了笑,表示自己早已经看透了红尘繁华,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心。 我再三劝,他再三拒绝。最后实在被我缠的没办法,就说如果有朝一日我遇到危险,他一定下山来救。于是我只得住了,不再规劝。 临行,师公又塞给我一本小册子和两个小袋子。我打开一看,是虎贲式和鹰羽式的绘本,而那两个小袋子,是师公练习用的暗器!我郑重接过,表示等我事毕,一定常来拜会师公。 谁知师公却说,自己尘缘已了,不日便会出去云游。见我要开口,他先说不要急于找他,耽误他的清净。我心中难过,师公这么大年纪,这一走,谁知还有没有下一回见面。想着想着,眼眶便红了。 师公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我老道吃得睡得,放心,明年端午节,若我返回周边,便去蓟州城找你!” 我连忙点头。师公催我快随戚都督特使回去,我心中不舍,但还是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返程的路上,我细细回忆这着三个月的光景。师公的大恩自不必说,而他言语间偶尔带出的张家、叶家的事,才是我最关心的点。难道......首辅张居正和叶公,真的有什么恩怨瓜葛? 还有离霜。我骑在马上,伸手入怀,摸了摸冰凉的刀柄。这一柄短短的匕首,却似乎承载着很多的故事,等待着我去一点一点探究啊! 一行七骑,绝尘而去。 师公站在山顶,看着我远去,独自叹道:“孩子,这千斤的重担,自此可就交给你了!” 言罢,洒然去了。 58.草原的黑云 风驰电掣的回到蓟州,来到渔阳古镇附近的军营大院,得知戚都督正在召集作战会议,我二话不说,便随着传令官一起,直达会议大帐。 正中间坐着戚都督,几个月不见,似乎又苍老了些,但精神依然很矍铄。见我进来,哈哈笑了两声道:“福将伤愈归来了!甚好!快坐!”伸手指了指他左边第二把椅子。 我看了看,左边是李成梁,右边是叶思忠,一不小心,我怎么被安排到叶思忠前面了? 可我看那叶老兄,满脸是对我归来表露出的诚挚笑意,丝毫没有因为我坐在上面而感到不快。我心中踏实很多。李成梁也对我微笑点头,这位老大哥啊,经过上次辽阳一战,对我的印象大为改观,好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我拱手坐下之后,戚都督继续说道:“启蓝新来,我简单一叙前情。”说着看向我道:“年初时,我军打败鞑靼人黑石炭部,歼敌五万,俘敌一万。除贼首外几乎全歼。但九月之后,黑石炭部重新整合人马五万,并会同土默特部七万,共十二万大兵,携带大量攻城器械,不日就将杀奔蓟州而来!” 戚都督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又环视了众人一周,朗声问道:“不知诸位有何破敌良策?” 李成梁拱手道:“都督!贼兵虽众,但终究是乌合之众,只要我们紧守关隘,与之消耗,想必待其粮草尽了,便退去了。” 听了这话,坐在对面的一人说话了:“紧守关隘故是无错,但如今北方方才麦熟,闻听鞑靼人多向西域人购买粮草,且多以铁车载之,既足以久战,也无法烧毁,只怕守的越久,破绽越多,终归并非破局之法也!”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且言下之意颇为在理,我抬头看时,这人见过两面,好像是蓟州的副将,名叫刘建春,陕西咸阳人,原在西陲戍边,因功累迁至副将,调至蓟州卫。这人十分勇毅果敢,却也不乏智谋,当真是一员大将之才。 听到这话,李成梁并不言语,却低头皱眉,想必刘建春的一番话正好说在他的心里怕处,一时找不到对策。 叶思忠用手肘碰碰我,轻声道:“这几个月,你到哪去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我微微偏头,嘴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轻轻道:“瘦了。” 叶思忠极力忍着笑,又道:“你的鬼点子一向最多,可有什么办法?” 我正要回答他,突然发现,戚都督正望向我这个方向,我瞄他的同时,正好和他的眼神碰个正着。 只听戚都督问道:“启蓝,你有什么高见?” 我一头汗,一分钟前我刚知道情况,现在就问我有什么高见!这是对上课说小话同学的惩罚么? 我连忙拱手道:“禀都督,下官认为二位大人所言均极为有理!” 戚都督笑了笑,知道我耍滑头,却不揭穿,扭头与其他人说了会儿对策,也不得要领。便散了。 我这人没有别的特点,就是自觉,散会没多久,我便邀请叶思忠一起,去了戚都督营帐,当然,带给叶思忠来自东瀛的小礼物肯定是少不了的。 一进屋,戚都督还坐在他惯常坐的太师椅上,见我俩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 我二人便谢了座。 方才坐定,戚都督问我们道:“刚才你二人在军前嘀嘀咕咕,却不当面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和叶思忠对望一眼,知道戚都督在套我们话,便一起笑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戚都督被我们气的大笑,指着我们不住摇头。最后看着我笑道:“放你小子出去鬼混了这么久,还不过瘾?” 我微笑道:“都督你在大会上不说实话,怎么反倒要我们讲真话?” 戚都督一愣,随即抿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和叶思忠对视一笑。来之前我们就研究明白了,戚都督话未说透,实际上却是另有安排。 被我俩看穿,戚都督微笑道:“方才我的确未说实情,敌方两军合计并非十二万,而是二十万啊!我是怕说出实情动摇军心,毕竟蓟州、锦州、辽阳一带总兵力也只有八万余。” 叶思忠点头道:“按我朝制度,每镇兵力两万二千人,兵车八千辆,考虑战时兵力有所增强,三镇兵力也就近七万人,加上都督从南方带来的新老两批南兵,总兵力也就是八万之数。” 戚都督点头道:“思忠长期管理辎重,最是清楚。如此一来,敌我军力将高至近以三敌一!启蓝,思忠,如之奈何?” 见戚都督还是话不说全,只是撩泼我们说话,我也不做作了,直接问道:“都督,敌军现在何处?” 戚都督答道:“土默特部出敖汉旗,黑石炭部出呼伦贝尔海拉尔,两军正合力南下,如雨前乌云,向我戍地攻至!目前尚有五百余里。” 我点头道:“两军如何驻扎?相隔多远?如何放出探马?” 戚都督哈哈大笑,望了我一眼,方道:“启蓝啊!所见略同!你我所见略同啊!” 说着看了眼叶思忠道:“思忠,登用启蓝,抵得上你其他功劳之和!” 我二人连忙拱手。 既然切入了正题,戚都督正色道:“据探马来报,黑石炭部和土默特部入夜分两营驻扎,相隔二十五里扎营,双方各自放出十二里的探马……” 我哈哈笑道:“若是派出十三里探马,岂不是到了对方身后?那便不用哨探,直接凑一桌麻将得了!” 戚都督奇道:“什么是麻将?” 我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一种很有意思的玩意,四个人对坐,一百零八张牌,各自为战。我从海外学来。当地人玩起麻将,常执巨额赌资,通宵达旦,不眠不休。十分有趣……等打完仗,我教给你们!” 戚都督哈哈笑道:“听起来,这麻将倒比打仗有趣的多。” 三人一起大笑。 而后我接着问:“都督,敌方谁潜前锋营?” 戚都督这次也不装了,直说道:“两军相互疑嫉,都不肯派出先锋营。” 我拍案沉声道:“都督,破敌就在这里了!” 戚都督问道:“你是说,反间计?当如何实行呢?” 我眯着眼道:“黑石炭部……被我方算计,一军尽没,正是大仇在心,很难拉拢。而土默特部与我仇呲并不甚大……” 我顿了顿,看了戚都督一眼,继续说道:“土默特部阿勒坦可汗颇有城府,谣言难动,相比下黑石炭部尼兰可汗则年轻些,从以往经历看,也容易对付些。” 戚都督道:“你是说,我们拉土默特,而推黑石炭?” 我沉吟许久,忽然问道:“都督,尼兰之子肃齐现在何处?” 戚都督道:“养在盘山别院,我想关键时或许有用。” 叶思忠忽然插口道:“此刻便是关键时,这肃齐倒是个很好的传声筒!” 我点点头,轻声道:“不错!”我站起身,走到戚都督小几上摆着的棋盘处,拿起一颗白子,想了想,重重拍在中心道:“这肃齐,便是离间计的天元!” 第二天,营里传出风声,说敌军势大,戚都督奏请圣意,有议和之意。还有人说,黑石炭部可汗尼兰之子肃齐就在营中,戚都督欲将其送回,作为谈判筹码。一时间说法不一而足,但很快被弹压了下去。 不过,该传的话还是很快传到了肃齐耳朵了,这孩子听了这些话,竟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军事上,营里调动颇为频繁,除了全军战备,还新购得大量精锐火器,一时间开战之声又甚嚣尘上,压过了议和之声,据仆人说,肃齐听到后,也只是微微一皱眉。 吵了两天,军备也已到位,打还是和呢? 这天在会议大帐,戚都督召集军议,讨论对敌之事,众人纷纷建议出战,只有招讨副使韩有庆持疑义,认为当与鞑靼人议和。 戚都督大怒,命军士将韩有庆拖出去,杖责八十、停职观察。于是便再无人敢说议和之事。 这韩有庆受了责打,心中愤懑,且他并无家小,一怒之下,韩有庆挂了金印,单人匹马,夜里直奔盘山别院而去。 见了肃齐,二人对面而坐。 肃齐抿了口茶,问道:“目前两军开战,我作为人质,不知大人来此有何指教?” 韩有庆低头,良久不语。半晌方抬头道:“肃齐小可汗,若我有功于贵部,日后可否给我一条出路?” 肃齐笑道:“大人,我如今关在这山里,音讯不通,又如何帮你?” 韩有庆沉声道:“若小可汗有承诺,韩某愿为耳目!” 肃齐继续笑道:“大人演的好黄盖,可惜我却演不起曹操!” 韩有庆冷笑道:“既如此,我自去投土默特部!等到黑石炭部被灭种,我看你还能否在这里清闲避世、说风凉话!”说罢,起身便走! 肃齐望着他的背影,表情阴晴不定,就看着韩有庆往外走。直到韩有庆手按在门上,推开,大步走出门外,肃齐方叫道:“韩将军,请留步!” 韩有庆却不搭理,继续向外走去。 肃齐站起身来,赶到屋门口道:“韩将军,万望留步!” 韩有庆站住脚步,并不回头的道:“还有何事?” 肃齐客气道:“还请将军进屋说话吧!” 59.是否该信任 肃齐拦住韩有庆时,心中其实是对半开的。他怕东,也怕西;他怕真,更怕假。听着韩有庆那些句句诛心的话语,他恨不得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是真是假。但他没有那个本事,所以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叫了韩有庆回来。 不!恭恭敬敬的请了回来! 肃齐扪心自问,自己自幼看着厮杀和阴谋长大,经历过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他自问虽然自己年纪小,但在面对阴谋诡计时却未必输给大人。这也是他敢于叫韩有庆回来的底气。 谁知韩有庆却端起了架子。头也不回的道:“不知小可汗还有什么指教?” 肃齐笑道:“还请将军里面坐下细说吧。” 韩有庆冷笑一声道:“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说的?”说完又要往外走。 肃齐心中顿时又信了两成。连忙上前拉住了韩有庆,笑道:“将军!大人!是我年幼无知,还请大人见谅啊!” 韩有庆站在原地道:“我只道热锅难捧,谁知道冷灶也一样难捧!” 肃齐陪着笑道:“什么热锅冷灶的,晚辈也听不懂,还请大人里面坐,再给晚辈讲解一二,如何?” 韩有庆站在原地,面上纠结万状,一看就是在取舍。肃齐见状,便想再添把火,于是笑着道:“久闻将军栋梁之材,若是确有建树,想必家父不会薄待!” 韩有庆听了这话,方才点点头道:“我这是雪中送炭,小可汗定不能忘了!” 肃齐忙道:“那自是不能!将军里面请!外面风大,别人看到了怕不妥当。”态度已然是十分客气,满脸堆着笑。 韩有庆闻言,回头望了望大门口,见无人,方才急匆匆跟着肃齐进了屋里。 两人分宾主坐定,肃齐亲手关了门,也不上茶,韩有庆却并不怪罪。这次的事,若机事不密,必然是灭顶之灾。肃齐还有保命符,那就是他是尼兰的长子,黑石炭部一天还在,一天肃齐就不会死。可自己什么都没有,于是对肃齐的怠慢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肃齐微微一笑,心里又更信了一分。笑着问道:“方才将军所言,晚辈不甚明了,可否请将军再次示下?” 韩有庆不答反问道:“在下昔日曾闻听,昔年令尊曾尼兰可汗与土默特部阿勒坦可汗敌对,双方为呼伦贝尔海拉尔鏖战多年,后来令尊取胜,阿勒坦可汗率土默特部不得不西去。可有此事?” 肃齐笑道:“确有此事,父汗也颇引以为傲。”心中却暗道:“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脸上却依然笑容可掬。 韩有庆点点头道:“那就对了,今日听戚继光说,他已禀奏张居正并小皇帝,欲将呼伦贝尔海拉尔封赐给阿勒坦可汗,不知小可汗你有何感想?”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颇为不怀好意的笑。 肃齐面色顿时一变,但很快镇定下来道:“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圣上和首辅明知道……” 韩有庆冷笑不语,其实这意思很明白了,他就差没有明着告诉肃齐,我们这边要和你们宿敌联合起来了。 肃齐说着说着闭了嘴,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情景——土默特部的阿勒坦可汗受了明朝封爵,而封地正是自己黑石炭部的领地。土默特部与明朝联手,前后夹击,呼伦贝尔海拉尔血流成河…… 想着想着,肃齐脸色变得煞白,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一切宛如就在眼前,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毕竟,那阴谋的目标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亲人! 韩有庆并再不开口,他静静地看着肃齐的表情变化。他知道,对这种疑心重的人,最好别多说,他自己会脑补其他的情节。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快成功了!于是便静静地坐着。 肃齐越想越怕,若是真的这样发生,明朝和土默特部无疑都是受益者,而唯一的受害者便是——自己父亲率领的黑石炭部! 当时他主动被擒,其实未尝没有作为人质、息事宁人的意思。可如今,父亲和土默特部联手又来!父亲啊父亲,你不知道土默特部是豺狼吗?怎么能与他们联手呢?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啊!这正是自己听到消息后最担心的,没想到明朝人果然发现了这个破绽! 想到这里,肃齐对着韩有庆拱手道:“将军高义!肃齐心中感激!只是父汗并不知情,只怕……” 他此时已信了大半,说话恳切了许多。说完,脸上已然画上了请求之色。 韩有庆知道,对方此时已经心虚了,他需要做的更逼真! 于是他压低声音,凑近肃齐跟前低声道:“小可汗,今天当值的,是我当年的学生!你若是想走,我带你走!只要出了城,我拿着自己的腰牌,出城、过张家口都不是问题。只要出了张家口……那不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一瞬间,肃齐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多么怀念草原上那无边无际的自由,而这里只有四角的天空!但如果自己走了,所有的的事不就暴露了?不行!我不能走! 肃齐忍了又忍,苦笑道:“将军,我不能走,你也不能!” 韩有庆惊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要反悔?”说着话,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肃齐忙道:“不不不!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走了,必然引起戚继光等人疑心,只怕反而坏了大事!”而此时,肃齐心中已有八九成信了韩有庆。 韩有庆呆滞片刻,一拍额头,脸色煞白的道:“我已挂印封金,只愿不要被发现!”说着起身就要走,急着赶回去收拾东西! 肃齐叫道:“韩将军!”而此时,他已是十成信了韩有庆。 韩有庆急道:“我先去收拾,你这我明晚再来!” 肃齐过去拉住韩有庆的衣袖道:“将军,救人如救火!我便修书一封,还请将军即派人送去给父汗!将军大恩,父汗与我必将铭感五内!必有厚报啊!” 韩有庆咬咬牙道:“送信不是不成,但只怕令尊不信啊!” 肃齐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双手向外一拽衣襟,敞开外衣,从内衬的胸口处抓住用力一撕一扯,扯下一块布来!双手递给了韩有庆。 肃齐低声道:“这上面绣的鸿雁,乃是我出生时娘亲绣的。乃我贴身之物,不是心甘情愿、十分认可,绝不会拿出作为信物!” 说着,双手围住韩有庆双手道:“将军!万万拜托!” 韩有庆并不答话,双手用力摇了摇,目中带火,扭头去了! 肃齐一直追着韩有庆走到门口,定定的望着黑暗中韩有庆的背影再也看不到,方才转身回屋。 …… 我悄无声息的从肃齐居所的屋顶上滑下来,宛如一只狸猫。寒晶诀加上猿度式、蝠翼式,果然是溜门撬锁、偷香窃玉的神技!畅行在屋顶上,真的有一种一技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 韩有庆真是个人才!这演技,换了谁都得信啊!既然已经骗到了肃齐的手书,那事情便成了一半,剩下一半,就看我的吧! 戚都督营房里,我和韩有庆、叶思忠齐齐立着。戚都督看了书信,大为开怀!放下书信,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和叶思忠身前,双手重重的拍了拍我们肩膀,沉声道:“家里有我,你们不必担心。前面……就拜托二位了!!愿你们不负所托、再立奇功!” 我和叶思忠同时拱手道:“都督放心!我等绝不负都督期望,必获成功!” 戚都督送我们出营,而我二人则趁夜出了北门,骑马行了十里路,到了盘山外一出疏林处。 林边的探马见我两人两骑,压低声音道:“可是叶、孙二位将军?” 叶思忠道:“正是!” 探马吹了一声呼哨,里面一阵人语声,一队人马出来,接了我们进去。 进了树林深处,里面密密麻麻立着无数人马。等我们到了中军帐,几个人围了上来。当先一人道:“二位将军,蓟州骑兵营全营八千人集结完毕!静待命令!” 我们看不清人,听声音,却是蓟州骑步营官庞届元。 另一人走上前来,低声拱手道:“我乃锦州骑步营营官尚武城,锦州、辽阳骑兵七千五百人集结完毕,请下令!” 我和叶思忠对视一眼,叶思忠道:“兄弟,我年长,那边还是我去吧!” 我笑道:“兄长,有志不在年高,我看还是该我去!” 叶思忠却不依,低声道:“你还年轻,那边太危险,还是我去!” 我不理他,对着庞届元道:“你们一营随我走!出关前昼伏夜出,出关后全速兼程赶路,你的队伍没问题吧?” 庞届员拱手道:“我们是戚都督的队伍。”却不多话。 对我来说,有这句就够了。 戚都督的队伍,那就是铁!那就是钢!岳家军,戚家军,都是金字招牌。 叶思忠见我执意要去,叹道:“既如此,兄弟一路保重,我们张家口不见不散!” 我握住他的手,诚挚的道:“哥哥保重!小弟去了!张家口,不见不散!”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马,翻腾着尘土向北去了。 60.钢铁制洪流 出了蓟州,我带着这一队骑兵一路向着东北,出了河北地界。过锦州时,在城外二十里进行最后一次补给,便开始转而向正北方向行军。到了大概现在黑龙江的位置开始西进,准备打出一计右勾拳! 临行前,我们和戚都督议定,十五日,我们一定到达目的地。而他也将在当日派出精细人员,把肃齐的信送给尼兰。当然不会厚此薄彼,阿勒坦那边迟几天也有礼物。 所以我们尽一切可能急行军,同时还要保证行踪的隐秘。尤其是出关之后。 我们统一换上了戚都督命人星夜赶制的皮袍,样式上完全是仿制黑石炭部的标准行装——交战双方历来都会有对方的军装,这不奇怪,来历也多种多样。但对于骑兵战士来说,他们不在乎装束的来历,只在乎三点∶ 一、暖和。 二、隐蔽。 三、统一。 在这些铁血汉子心里,什么颜值、什么卫生、什么形象气质,不存在的。他们的心里只有胜利。他们骑在马上吃饭,骑在马上睡觉,除了解决生理问题,他们从不离开自己的马。 为的只是命令,要尽快到达目的地。 我骑在马背上,连日的颠簸,磨得两腿内侧极其疼痛,但我不能说什么,只能暗暗将寒晶诀的气劲引向双腿,于是痛感顿轻!这是个办法! 而我也不禁感叹,汉民族几千年传承,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次几乎灭顶之灾,但又总能咬牙挺住,直到再次站起来,靠的就是这些人,这些一点都不好看、却是最可爱的人。 历朝历代也总不乏一些缺乏血气的人、一些缺乏血气的年代,比如前一世的社会中,那些男女不分的娘炮,明明是男人,却涂脂抹粉,翘着兰花指,掩口胡卢,遍体生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是病态的心理,病态的审美,带给社会的伤害远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历史上,就有一个盛行“娘炮”的时代,那就是魏晋时代。 那个阶段,主流社会对于男色的审美非常奇特,在历史上也可谓独一无二。男人们以脸施粉黛为时尚,连走路也要如同贵妃出浴浑无力的样子,还要侍儿扶着,比女性还女性化。 据史记载:“男子傅粉之习,起自汉魏,至南北朝犹然也。”“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薰衣剃面,敷粉施朱,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所以在那个时代,狐狸精并不单单是形容妖媚女性的语言。 那个时代诞生了大量的美男子,嵇康、何晏、卫阶、潘安、沈约。他们的美,不是表现为传统的强悍的雄性之美,而是如同妖媚女子一样艳丽的雌性之美。 比如史书记载,魏晋名士何宴,“性自喜,动静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看来“顾影自怜”的人,不是林黛玉,而是魏晋名士。 这是时代的悲哀,这是社会的悲哀,所以魏晋之后,华夏大地陷入了五胡乱华的深重黑暗!这里面固然有上层建筑的问题,有势力间连年互相攻伐、消耗元气的问题,但从根本上说,文化上就没有自强的根子。 所以看着身边这些可爱的人,这钢铁的队伍,钢铁的洪流,钢铁的战士,钢铁的心!我心中无比坚定,有这样的战友,有这样的信仰,我们一定能胜利! 天又要亮了,我们藏在兴安岭的密林中,深秋的兴安岭很是热闹。在这浩瀚的绿色海洋中繁衍生息着寒温带马鹿、驯鹿、驼鹿、梅花鹿、棕熊、紫貂、野鸡、棒鸡、天鹅、獐子、狍子、野猪、雪兔等各种珍禽异兽,几乎遍地都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说的就是这个地方。真是大善大美,人间天堂啊! 我带着几个人随便到周围转了一圈,就遇到了不少野生动物。有一只梅花鹿可能之前没见过人,也不害怕,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的二十步之外,定定的看着我。砂张弓搭箭,就要射击,我忽然发现梅花鹿身后还有几个幼小的身影!于是立即抬手制止了砂的动作。 砂很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指了指后面的小梅花鹿,旁边几个人都笑了。笑声惊动了梅花鹿们,他们一蹦一跳的跑了。 鸢望着那些背影,忽然笑道:“先生平时对敌斩将都丝毫不眨眼,怎么会对鹿心软?”说的赫然是汉语。这也是我要求的,旁边有不悔他们在的时候,交谈一律用汉语。 我望着那边微笑道:“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而这些鹿是无辜的,就把他们留给大自然吧!” 鸢喃喃的念了几遍“大自然”,又抿嘴笑了。 骑兵们抓了不少野味,鸢和九鬼政孝把它们烹制成美食,我们一起享受了一顿最后的美餐。因为等到天黑我们就要出关,进入无边无际的大草原,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风雨兼程、风餐露宿。所以这一餐我们吃的非常认真,连手指头上的油都舔的干干净净。 吃完饭,趁着天还没黑,所有人都就地休息,回复精神,只留下哨兵和喂马的战士在忙碌。 不悔躺在我旁边的那块革布上,我正闭目养神, 他忽然唤我道:“启蓝!”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不悔笑着说道:“你的变化这真大,一晃的功夫,你变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转回头来道:“人都会变的,不是么?” 不悔笑道:“人都会变是不假,但你的变化是彻底的改头换面,这可不是变化的问题啊!” 我望着天上变幻的云彩,轻声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不悔笑道:“以前你可不会掉书包,每次读书都是最头疼的!说说,从哪学来的?” 我指了指天,又无力的坠下手臂。或许只有老天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吧。 入夜了。我们全军整装待发,除了换装,还更换了武器。制式的长刀留下在了锦州,统一换上了鞑靼人专用的弯刀。长弓放下了,换上了鞑靼人专用的角弓。长枪也放下了,这个不用换,因为鞑靼人没有——这些蛮子,离开了中原,就没有能力冶炼这样的钢铁。 再用灰土在脸上、身上蹭蹭抹抹,活脱脱就已经是一支鞑靼人的队伍了! 而这次出来之前,戚都督还把之前训练的一批熟练掌握鞑靼人各部落语言的士卒派给我们,让他们融入到各个分队里。这样即使遇到情况,也能正常交流解决。 配给我的是一个混血儿——陈喆平,另一个名字叫阿布鲁——他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鞑靼人格尔革族的,一个小部落,因为黑石炭部的兼并,这个小部落已经消亡了,也包括阿布鲁的母亲。所以他参军的志愿非常强烈,而且要求上一线。 我理解他,真的理解。 草原的黑夜,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峦,一个接着一个,都不太高,也都不太矮,看起来都一样,就像大海,根本没有一个参照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因为我从来没有来过草原。阿布鲁跟我并骑,听到我的疑惑和担心,便笑着道:“大人放心,我们草原人都能通过闻风寻路的!” 我哈哈笑了一声,双手振了一下缰绳道:“就像我在海上闻水寻路一样吗?” 陈喆平哈哈一笑:“大人真风趣!请您放心,我们有专门的向导,不会迷路的。” 我点点头,鸢又问道:“你说,草原上这些家伙,每天不是你攻打我,就是我攻打你,我真的不理解,那么大、那么辽阔的草原,不能一人一块儿么?打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的景色么?又不是东瀛,一共就那么点儿大,不打连饭都吃不饱啊!” 陈喆平知道鸢是我的贴身护卫,便客气的答道:“生活在内地的人们,是不理解草原人的心情的!”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道:“咱们汉人出生时,就在人群密集、物产丰富的地域,只要辛勤劳作,就能丰衣足食,而且有城郭可守,有险要可依,有医药可用,有文化可习。但草原人不一样!” 他指了指远方,又将手向右一挥,继续道:“在草原上,你看得到的地方,都是草。在这里,人们生下来,就为了活着而奋斗,因为这里除了草,什么都没有。人口、钢铁、牛羊、粮食,这些在咱们汉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在草原人这里都是必争的战略物资。”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在这里,你的物资多、人口多,你就能活下去。物资少、人口少,你就活不了,比如我母亲所在的格尔革......” 说着说着,他垂下了头,语气也变得苍凉。 我“驭”的一声,一拽缰绳,马儿停了下来,陈喆平和鸢也跟着停了下来,我开口道:“所以,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鸢奇道:“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来打仗的么?”陈喆平也奇怪的看着我。 我笑着沉声道:“我们是来打仗的。但目的,却是为了和平!” 我平着一挥手道:“草原和平!” 又指了指身后道:“中原和平!” 最后笑着看了他们俩一眼道:“和平的代价就是打仗,就是流血!所以必须打赢!我们必须打赢!” 说完,我“驾”的一声,双手一振缰绳,马儿飞快的往前,往那无尽的黑暗中坚定的飞驰而去! 61.奇怪的牧民 进入草原后的一日一夜,我们行进了当时度量衡近四百里的路程,这已经是轻装骑兵队伍单日行进距离的极限。 尤其到了这个纬度,九月份已经是很冷了,都说早穿棉、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说的就是这里。这对人类的身体和意志是个很大的考验,好在我身边的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基本上都能适应这一系列的恶劣情况。 路上接连碰到一些牧民,我都让收进队伍,专人看管,在目标完成前不能放行,防止走露消息。 第二天下午,正在前进着,前队忽然停了下来。我催马赶到前边,原来是哨兵抓住了一家牧民,正在审问。 据说这家人无论被问什么,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我颇为好奇,走到近前,营官庞届元正在审问那家的老头儿,见我过来正要汇报,我却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庞届元点点头,继续问话,由旁边翻译转达。 我并不在意他问什么,而是认真打量着这一家人。他们全家一共七口人,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妇,一对青年男女,三个孩子。孩子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所有的问题一直是那个老头儿在应答,而且似乎总是一句话,应该就那句我不知道吧。听着他浓重的鼻音,看他黑里透红的粗糙皮肤,应该是个地道的草原人。但眼神里偶尔透出的一丝狡黠,却让人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 那老太太没什么好说的,眼神里恐惧和愤怒各占一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那对青年男女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子女。那男子与老头儿轮廓很像,估计是儿子,另一个是儿媳吧。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 三个孩子,有两个没什么好说的,粗糙的皮肤,隐隐约约的高原红,是地道的草原人。唯独站在最后的那个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虽然眼窝和鼻梁一看就是草原人,但气质与另两个孩子并不一样。尽管他尽力往后藏,但那从容不迫的气质是改不了的。 我默默地看着这些人,并不说话。庞届元问了一会儿,心头火起,举起马鞭就要抽那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倔强的闭上双眼,却仍不开口。 我低喝道:“住手!” 庞届元愕然看着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依然停住了手。 我摇头笑道:“没用的,这个人有他的使命,皮肉之苦没有用的。” 说完,我指了指那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道:“把他带下去。” 看到我手指的方向,那老者顿时急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但很快掩盖下自己的慌张,仍旧死死闭住了眼睛。 我见了这样子,心里有数。回头对着九鬼政孝和鸢说:“好好招呼这个小子,也许他知道一点什么!”说着,眨了眨眼睛。 九鬼政孝和鸢面色不改,拱手道:“是!先生!” 过来像擒小鸡似的把那个孩子提了下去。不大一会儿,那边就传出了孩子的惨叫声,还有皮鞭抽打的声音。 那老头儿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的双眼仿佛喷出无尽的怒火,向我咬牙道:“你怎么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 赫然是汉语!虽然语调有些奇怪! 我微笑道:“怎么不继续装了?你的气节呢?” 老头儿压抑着怒火道:“有什么冲着我来!放了我孙子!” 我呵呵笑了一声,走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另外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道:“这两个是你的孙子,我相信!但那个孩子,不是!” 老头儿被我说穿心事,失声道:“什么?” 我听着后面继续传来的惨叫声,悠然道:“你演的很好,但有些事是隐藏不了的。你太想保护这孩子了!以至于忘了你自己的两个孙子!他们站在一起,就像孔雀和山鸡同巢,怎么可能掩饰的了呢?” 我指了指那两个孩子,继续道:“你让他们站在前面,而让那个孩子站在后面,说话时眼睛也只是看这两个孩子,想让我们以为你关注的是他们!对不对?” 说到这里,老头儿脸色已经完全全变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会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力。 我静静地看着他,老头儿望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们不是草原人!你们是谁?” 我微笑道:“你觉得,你现在有问话的资格吗?是谁给了你勇气呢?” 老头儿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低下了头,半天方道:“你们是明朝人?你们来草原做什么?” 我笑而不语。老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你们是来进攻黑石炭部的!他们正在和明朝人作战!一定是的!” 这次我没有否认,老头儿激动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我们是朋友!朋友!” 我笑道:“我可没有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朋友。” 老头儿向我躬身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是兀那儿部落的右长老阿西格,请问将军阁下怎么称呼?” 我笑道:“如你所说,我是明朝武将,孙启蓝!” 阿西格再次躬身道:“孙将军!对您出现在这里,我感到十分惊奇,请为我没有认出您饶恕我的罪过!” 我点头道:“阿西格长老,你这样乔装改扮,秘密前行又是为了何故?” 阿西格愤怒的答道:“黑石炭部不守信用,在进攻明朝前突然发起了对我部的进攻!我们本来就是小部落,在他们的强攻下顿时崩溃!大汗战死,其余人要么死了,要么散了,要么做了奴隶!”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拉着我的手道:“孙将军!刚才您让带走的孩子是大汗唯一的骨肉,王子拉克申!请您放了他行吗?他是我族最后的希望了!” 说着,他跪在我面前,低声道:“将军您带领大队骑兵,乔装改扮深入草原,想必是为了攻击黑石炭部的龙台金帐!我愿做向导!我愿做向导!请您放了小王子吧!” 我心中大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回头喊了声:“政孝!” 九鬼政孝和鸢不大会儿便带着那小王子拉克申回到了我们面前。拉克申跑了几步,扑进阿西格怀里。 阿西格神色紧张的上下打量着拉克申,看看我们到底怎样对待了他。我笑着看了一眼九鬼政孝,九鬼政孝笑道:“放心吧!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拿出虫子吓唬他几下,孩子都怕虫子的吧!” 阿西格闻言,露出了感激的目光,再次躬身道:“感谢您!孙将军!您的恩情我们兀那儿族人永世不忘!” 我笑着摆了摆手。 阿西格继续道:“孙将军,如果您真的是去进攻黑石炭部龙台金帐,按照原路走肯定是找不到的!” 我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阿西格正色道:“最近黑石炭部动作很大,接连攻击了几个周围的小部落。他们的领土扩张了,所以他们把龙台金帐往西迁移,到了呼伦贝尔海拉尔西端!原路走肯定是找不到的!” 我沉声问道:“你知道怎么走吗?” 阿西格用右拳锤了一下左胸口道:“我知道!将军!只是我们王子殿下……” 我看了看那小孩拉克申,没想到他也正毫不避讳的看着我,忽然开口道:“阿西格爷爷,我们就跟着孙将军一起去吧!”讲得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标准的东北普通话。 这话一出,我和阿西格都很惊讶。却听拉克申继续道:“阿西格爷爷,孙将军他们既然要奇袭黑石炭部龙台金帐,恐怕是绝不愿意走露消息的!如果你一味的想让我先走,只怕反而会让我性命不保啊!” 阿西格闻言只是看着我,我也只是笑而不语。拉克申继续道:“我们草原儿女又岂惧征战!不过孙将军,我有一个请求!” 我微笑道:“你说!” 拉克申正色道:“如果我们带着您找对了地方,而您又如愿打赢了这一仗,那么请允许我,亡国之子拉克申追随您!” 我还没答话,阿西格着急道:“王子殿下!” 拉克申打断他道:“阿西格爷爷,您想送我去明朝,投靠那小皇帝,但我知道,那小皇帝是个非常现实的人,而且明朝内部腐败,我去了没有什么好下场,只会离复仇越来越远!” 阿西格沉吟道:“可孙将军也是明朝将领……” 拉克申眼中露出一丝精光,笑道:“他不一样!如果我看错了……那我就当自己眼瞎,认错了人吧!” 我哈哈笑道:“我可没有答应帮你复仇!” 拉克申摇头道:“不需要!有些事,只是另一些事的附属品而已!”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先有肃齐,又有这个拉克申,草原上的小孩都这么聪明么? 我笑着道:“成交!” 我和拉克申的右手在空中击打了三下!这是草原上起誓的方法! 我让庞届元叫来各营营官,与拉克申、阿西格一起,重新研究规划了路线。新的路线比我们之前规划的要长一百多里,但那不是问题,几个时辰的事情而已! 带着这一家老小,我们再次启程。我突然觉得一定能打赢这一仗!因为连天都在佑我! 拉克申和我并骑而行。看着这小子微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个感觉,这孩子,以后一定不简单吧! 这就是,男人的直觉! 62.神的右勾拳 有道是老马识途,更何况是一匹满心复仇的老马。在阿西格的带领下,我们的队伍像一柄手术刀,庖丁解牛一般,在可能出现敌踪的区域边缘划过,锋锐的向敌人心脏直插过去! 当然,路上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几队敌人的小规模斥候,我们的对策很简单——不放走一个! 一开始有的搞不清楚情况的敌人骑兵还仗着骑术好,想和我们迂回周旋,却在炙那一队人马的火枪骑射技能下,无不死伤惨重! 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再想调头拼命,情况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他们的反冲锋就像扔进大海的石子,掀不起一点浪花,就消失不见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再次提高行军速度,因为这种分散的斥候小队有两种作用:一种是发现情况,主动向总部汇报示警。另一种作用,便是当某个方向的斥候小队大面积消失,那就说明这个方向出现了大规模敌情,属于被动示警。 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对方斥候的收队时间之前到达龙台金帐! 于是我们不再休息,用战马能够承受长途奔袭的最高速度向敌人大本营袭击过去。就这样,路上还不断有战马嘶鸣着倒下,为了不暴露身份,战士们还不得不亲手杀了倒地的战马,含泪草草掩埋,骑上备用战马继续赶路。 就这样,我们在第二天临晨三点左右,赶到了黑石炭部龙台金帐十五里外的丘陵上! 望着远处连成一个小镇的火把,轻松巡逻的卫兵,我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我命令全军修整一个时辰。而后全军突击! 其实在这种状态下,战士们都处在亢奋的状态下,根本感觉不到累,但战马不行,战马的体力跟不上,这对将要到来的战斗很不利,所以必须休息。 一个时辰,已经是最短时限,再长,我怕会不安全,怕会出纰漏! 战士们都休息了,我坐在土坡上,披着披风,望着下面的灯火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很好奇,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是拉克申。他见我不回答,干脆坐在我旁边,继续自言自语道:“黑石炭部进攻你们的边境,据说土默特部也被联合了,所以我想……” 他伸手指了指下面的龙台金帐,笑着道:“这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老朽、妇孺和贵族,即使全歼他们,对你们……不,对我们前线的战事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但这支队伍之所以千里迢迢乔庄而来,目的只有一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个不大的孩子笑着道:“你们要装扮成土默特部,这是在两个部落之间点火!” 我看着他,笑着没说话。他继续道:“孙将军,我不需要你承认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激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我笑着,没有作声。 他站起来,望着下面的灯火道:“我本以为今生再也复仇无望,却没有想到,会在潦倒落魄到极点时遇到了你!你是我命运中的神使!孙启蓝将军,我愿意追随您!相信此生一定不凡!” 我笑着朝远方扔了一块小石子,问道:“哦!那么拉克申,你能带给我什么?” 他朝我单膝跪地,抬头看着我道:“忠诚、智慧、奉献!” 我看着这孩子,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我被打动了!我不知道草原上的规矩是怎样的,于是我效仿西方的骑士效忠礼,拔出影秀,放在拉克申的肩上。 “我接受你的效忠!”我沉声道。 “您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主人!”拉克申道。 “叫我先生!”我严肃的道。 “是!先生!”拉克申道。 不远处的阿西格见我们这样彼此认同,微微叹了口气,擦了下眼睛,扭头回了自己的位置…… 冲锋的时刻到了!我在黑暗中将骑兵分为两队,一队我带领,一队庞届元带领。在一声隐隐的号声之后,我们的战马展开四蹄,向着灯火方向冲去! 战马的四足都裹了布,跑起来声音很闷,不再像平时那样,马掌打在地上“卡嗒卡嗒”的脆响,而是一种“噗噗”的声音。再加上夜里忽然起了风,西风,我们的马蹄声正好逆着风,不会被吹响龙台金帐方向! 真是天佑我也! 等到对方的哨兵发现了不对,开始大喊大叫的示警时,我们已经逼近到了两里地左右!对于下坡之后全速冲击的骑兵,那只是一分钟的事! 黑暗中,龙台金帐里乱成一团!找不到衣服的,没穿裤子的,呼儿唤女的,抱头大叫的,形形*,百人百态,但却始终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说实话,黑石炭部长期在呼伦贝尔海拉尔一带称王称霸,只有他打别人主意,啥时候轮到别人琢磨他?所以龙台金帐的防御从根本意义上讲,不过是纸糊泥捏,根本上不了台面!他们的防御更多的靠着威压,不需要这样真刀真枪! 左右两路骑兵向两支锋利的剑,直插入龙台金帐内部!所到之处,四处放火,不留活口,寸草不生! 我带领右路,一骑当先冲入了地方大本营!开始几乎没有遇到阻拦,杀到三重营帐以后,开始遇到零星的有组织的抵抗。 一个衣衫不整、却着了大部分骑兵甲的敌方骑士,呼喝着带领一队哨戒骑兵向我侧翼袭来!敌势不强,但速度极快,如果让他们冲到跟前,势必对我们的队形造成影响! 我奔驰中高叫一声:“炙!” 就听见一声枪响!那带头的骑兵立即仰头坠马!接着又是一排枪声,那一队哨戒骑兵顿时死伤过半!余者立即四散而去! 于是我们尽力前冲,同时我方士卒开始用鞑靼人的语言高喊:“呼伦贝尔是土默特的土地!黑石炭滚出去!”“呼伦贝尔是土默特的土地!黑石炭滚出去!” 这是我让翻译们交给其他战士唯一会的一句话。但效果很好,千军万马一起喊出来,当真是响彻云霄! 我们此行来龙台金帐,目的并不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要制造影响。就龙台金帐里那些老贵族,杀死是十个,也不如消灭一个育龄男女强!所以我们在龙台金帐里大肆放火,大喊大叫,看着四散奔逃的敌人骑兵,自然有人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尼兰,我想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等到整个龙台金帐开始燃烧,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我们最初的意图就是就这,但我总觉得,千里迢迢跑来,就这么象征性的打一架就结束,似乎太草率了! 于是我把首要人物叫到一起商议。拉克申道:“对草原人来说,最大的财产是牛羊!我们应该向四周扩散,毁灭他们的牛群羊群!” 我点点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也只有深仇大恨才能想到这个。 阿布鲁道:“我们可以向腹地进发,扩大搜索范围!” 我又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大家都很奇怪,我到底想要什么。阿西格老于事故,又是智囊级的人物,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心中有数,捻着山羊胡试探着道:“当年忒没真西征时规定,对攻克的部落和城市,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子……”说到这里,便没了声息。 我接口道:“便都不存在了!”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想要一劳永逸,就要釜底抽薪!毁掉一百个龙台金帐,也不如消除一百个成年男女有价值! 我继续说道:“从现在起,全军分为四队,向四方搜索。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女……不用我解释吧!三天后,在昨夜露营的黑森林处集合!” 众人略一沉默,立即领命去了! 拉克申跟在我身后,等众人都去了,低声道:“先生,你似乎很着急,这样做的确见效最快,但后遗症也不小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这个聪明的孩子,我还不是很放心,所以想了想才道:“我曾经说过,愿以一人之名节,换边陲三十年安宁!” 回头看向拉克申,继续道:“我只是兑现诺言罢了。” 拉克申毫无畏惧的迎上我的目光,过了一会儿笑道:“先生似乎对我还有顾虑。这很正常。汉人有句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生总会明白我的。” 我点点头,我喜欢这种明事理、知进退的人。我继续向前走着,拉克申跟着我。我有意无意的问道:“你觉得,这些草原民族……嗯,我不是针对你,你觉得前景如何”? 我说这话,其实是想考考拉克申,看看他的见识到底如何。 拉克申微微一笑,笑声里充满了苍凉,这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笑声。他想了想方道:“随着火器的兴起,马背上的民族已经逐渐势衰,总会被淘汰的!” 我心中一惊,这孩子的见识竟然如此超前? 拉克申猜到了我的疑惑,笑着道:“我自幼便按父亲要求,游离中原。还曾去过西方,去过不列颠群岛和西班牙。见证了他们的崛起,和海军的雄壮威武。”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我并肩,缓缓道:“我知道先生要问什么。未来是属于大海的!只有大海才有着无限的可能。” 拉克申继续道:“我曾随着一支奥斯曼船队出海,见证了他们贸易、战斗、劫掠,也看到他们开拓新的疆土,建立新势力,寻找新的资源。” “所以先生,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大海,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的眼睛里对现实没有诉求,所做的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嗯,诺言吧。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绝不是眼前的小泥潭!”拉克申最后道。 这孩子的最后几句话,已经深深说进了我的心里,我决定,这样的人一定要用,而且要毫不怀疑的用。 于是我扭头望着他问道:“那么,你愿意随我出海吗?拉克申?” 拉克申单膝跪地,右手捶胸道:“是的!我愿意!船长!” 63.鸡犬终互啄 三天后,我们在黑森林集合的时候,一统计,战损几乎可以忽略,而战果却十分卓著! 四队人马,共灭杀牛羊马匹三十三万五千余,抹去黑石炭部育龄人口四万余。对这项绝户的命令,大多数人是不抗拒的,甚至执行的很愉快! 因为草原人到了中原也是一样的行为。今天的我们,只是把昨天他们的行为还了回去! 而我们的身后,也开始有比较大规模的骑兵队伍跟踪,不论是不是黑石炭部的骑兵,我们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草原诸部的恐慌。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开始在自己疆域的范围内加强了武装哨戒巡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下令全军撤退。而后面的跟踪部队就那么远远吊着我们。虽然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这样被围观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我命令全军赶至高处,让炙的火枪队对着对方就是一轮抛射! 弹丸带着枪声的轰鸣,透露出浓浓的警告意味。大多数跟踪部队都退去了。只有一支小队还跟着。 “那是土默特部的探子!”拉克申说道。 我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们现在的身份就是土默特部的部队嘛! 于是我让阿布鲁带着一个人,两人两骑赶往那队土默特探子分队,在众目睽睽下靠近,说了什么,又离开。 其实,我让他过去说了一句话:“阿勒坦大汗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对面的分队长不敢造次,只得唯唯诺诺。阿布鲁两人又大摇大摆的骑马回来本队。 我对着阿布鲁伸出大拇指道:“干的不错!”阿布鲁龇牙笑着。 全军开始全速撤离,当然不是原路,而是向着西又跑了一阵,见没有再跟踪,方才全力南下!目标——张家口。 这一路跑的不紧不慢,因为和叶思忠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天,而路程只有三天的。我刻意在路上加紧了自身修炼,猿度式、蝠翼式、狼顾视一刻不停地加持着,慢慢的甚至成了一种习惯。 这种骑马颠簸、身体疲劳的环境正是提高锻体功力的最佳时机,我几乎是如饥似渴的汲取着每一分进步的空间,让自己尽可能的提高! 因为回去之后,必然还有两场大战! 一路南下,草原渐退,而树木渐生,气温也渐渐升高了!到了离张家口北方宣化附近,我下令全军脱去皮衣换上了本来的单薄军装。 顿时,全身上下轻松了不少。那些草原人终日包裹在皮衣里,真的也是一种折磨啊! 到了北门口,报上番号,守城官兵早已收到命令,立即开关放行。我命队伍在城外五里扎营,带着几个心腹进了城,直奔城守府而去。 等我到了门口,两个人正在门口迎候,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分兵而进的叶思忠!他已经回来了,旁边一人似乎在去年年会上见过,应该是张家口主官贺钰刚。 二人见我过来,哈哈大笑着迎了过来,我也哈哈笑着迎客上去,与贺钰刚拱手为礼,又与叶思忠紧紧一拥! 叶思忠笑道:“启蓝!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哈哈哈哈!” 我也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周围的人一起哈哈大笑,簇拥着进了城守府。 府上早已备下了酒宴,我们落座时,凉菜已经上了,热菜还没起。我道了谢,对着贺钰刚一拱手道:“城守大人,城外那些将士一路鞍马劳顿,作战勇敢,还望多加关照!” 贺钰刚哈哈笑道:“启蓝放心,酒肉瓜果已经送出城了!” 我再次道谢。 因为有话要说,我们一桌酒三人,九鬼政孝、不悔等人则随着其他人坐在外面大桌。 坐下后,坐在主座的叶思忠道:“贺兄,这第一杯就请你先提吧!” 贺钰刚忙谦逊道:“那可万万使不得!我虽痴长几岁,但思忠、启蓝功劳甚大,官位又高,无论如何不该我先!” 我却笑道:“有道是客随主便,又道是长着为尊,贺兄先提绝对适宜!” 叶思忠也笑道:“正是正是!” 贺钰刚又谦逊了两句,方才站起来举杯道:“承圣上天威、首辅英明,戚都督决断,二位贤弟大智大勇,再立新功!这第一杯,为兄便敬二位功臣!” 我们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夹了两筷子菜,叶思忠又站起来端杯道:“这第二杯,我便忝居启蓝之先了!” 我们一起抚掌大笑。 叶思忠道:“我这次北上,托启蓝贤弟的福,走了简易的一路,来回也就十天,到土默特部龙台金帐一阵烧杀,留下些黑石炭部的物件,便撤军了!这么多年,这倒是最有趣、最解气的一次!” 说完高举酒杯道:“第二杯,便祝此次战事大获全胜!” 我们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又吃了两口菜,该我敬酒了,我便举起酒杯道:“二位哥哥过誉!小弟此次北上,也是到黑石炭部龙台金帐一阵烧杀,末了又干了些别的事,所以回来晚了,还望二位哥哥原谅!”说完,当先一饮而尽,他们两人也喝了。 此事众人说的正开心,叶思忠便笑问道:“启蓝,你的鬼点子一向最多,说说你又干了些啥?莫非看上了哪个草原姑娘?” 说完,他们二人对视大笑。我笑了笑,却不开口,两人见状,又是三杯黄汤下肚,更是不依不饶,缠着我说。 我实在拗不过,便将收服拉克申、找到龙台金帐,攻击驱散所属人口的事说了,末了,我又简单说了四处派兵,剿灭黑石炭部牛羊、以及该族高于车轮人口一事。这事说不上对错,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说的很简单。 可等我说完,屋里面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叶思忠和贺钰刚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三名斟酒服侍的侍女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良久,叶思忠端起酒杯对我道:“我记得启蓝说过,愿舍一人之名节,换北方三十年安宁!言出必践,真丈夫!哥哥代大明百姓敬你!” 贺钰刚也连忙起身举杯,我们三人一饮而尽! 气氛复又热烈起来,是夜尽欢而散。 第二天,我们收到蓟州通报,黑石炭部与土默特部先后收到线报,已互相起疑,彼此断了联络,拉开五十里扎营。我方正与土默特部联系,拟合力攻打黑石炭部! 这消息真是振奋人心!黑石炭部一定心怀愤懑,土默特部也未必没有疑心,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查证事实。 甚至不排除土默特部抱着将错就错、一举击溃黑石炭部这个是敌非友、临时媾和同伴的想法! 戚都督最后指明,让我二人严密扎营,守住敌方后路,不要轻举妄动。 我和叶思忠议定,我们二人分别引军,在城池东西两侧分别扎营,守住路口,山头也派了哨兵。 第二天,又收到情报,黑石炭部开始向西北方向机动,靠近土默特部东。我方由蓟州、锦州、辽东三个方向向黑石炭部挤压。 黑、土两部仍然保持着克制,尚未正面交锋。 第三天夜间,一队“土默特部”骑兵越过双方警戒线,要求寻找一匹走失的战马,黑石炭部斥候分队不允,双方由语言冲突上升至肢体冲突,最终刀兵相见,黑石炭部斥候三个分队被歼灭,余众逃回。 第四天情报说,黑石炭部派员上门讨要说法,被半路隐蔽的“土默特部”歼灭。黑石炭部不再克制,派兵突袭了土默特部左营,双方开始发生小规模战斗! 当天下午,我军采取密集推进战术,进一步挤压黑石炭部空间。黑石炭部无心恋战,北撤至小金山一带。 当天夜间,一队“黑石炭部”骑兵偷袭了土默特部粮草大营!尽欢粮草以铁车装盛,但车上均被浇了火油,一把火焚烧的惨不忍睹。 第五日上午,土默特部出兵,与黑石炭部交锋于小金山麓,双方留下二千余尸首,各自退兵。 至此,黑石炭部与土默特部已打出了真火,不用我方再推波助澜。接下来三日,连续发生了五、六次中小规模交锋!我方在黑石炭部以东吊着,策应土默特部攻势! 戚都督又捎来秘密命令,着我二人“相机而动,扩大战果。” 我接到命令,立即快马赶到叶思忠处。叶思忠正等着我,见我来了,立即让我去了他的帐篷。 我们二人对面而坐,叶思忠问道:“启蓝,你说这相机而动,是怎么相机法?” 我笑道:“那自然是谁弱帮谁了!” 叶思忠皱眉道:“谁弱帮谁?” 我靠近道:“土默特部被三面夹攻,处在弱势,我们可扮做援兵,远远威胁土默特部后军。” 叶思忠接着道:“待土默特部混乱、黑石炭部主动进攻时我们却调头远遁,待二者打的热闹时……” “我们再回来坐收渔利!”我笑着说。 叶思忠与我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二人各自收拾兵马,全军携带着鞑靼人的皮衣,从张家口开拔,向着黑石炭部、土默特部的身后悄悄推进过去…… 64.崇高的死节 再次接到命令,已是我们两支队伍东进两天之后的事,黑石炭部在土默特部和明军的联合挤压下,不断向北撤退。但由于后面的追兵咬的太紧,他们的撤退并不迅速,这可能也是他们的撤退没有演变成溃退的原因。 而这是我们非常欢迎的,如果他们最终溃败,那么我们最多吃掉一支断后部队,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要的,就是他们草原二部互相焦灼,他们互相残杀越久,我们就越成功。 黑石炭部目前已经撤退到了内兴安岭边缘,利用山势组成防御阵形,固守待援。土默特部攻西,明军攻东,留下南北两个方向。但黑石炭部若往南,无异于自投罗网,往北则需要翻越高山,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这样做的。 此时的尼兰虽然面临困境,但还远远谈不上绝境。他相信,虽然龙台金帐被攻击,但是自己的族人很快会组建起新的队伍,前来援助! 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之后做的那些动作。现在的黑石炭部草原部分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周围的几个部落见黑石炭部受到沉重打击,顿时墙倒众人推,都想来分一杯羹,却没想到我做的那么绝! 于是什么都没得到的诸部将怒火发泄在黑石炭部剩下的老弱妇孺身上,如果不是兴安岭这边还存着一支队伍,黑石炭部便已经是历史了。 等我们迂回到内兴安岭以西、土默特部西侧五十里处时,已经是三天以后。我和叶思忠一商议,暂且按兵不动。两支部队都暂时由他统领,而我则带着不悔、九鬼政孝、鸢和墨,秘密潜往前线侦查一番。 一开始叶思忠是不同意的,我作为大将,不可以擅离岗位。但我坚持要去,因为这种关键时刻,还是我自己看到的比较放心! 我们骑行出三十里,隐约看到土默特部的斥候时,我们便全员下马,徒步向土默特部与黑石炭部接火处附近潜行过去。马留给两个同行的下忍看管。 天色已然大黑,我们在黑暗的树林中穿行。九鬼政孝和墨打头,不悔和鸢断后,我则被保护在中间。 本来拉克申也要来,但我考虑,他虽然脑子够用,身手却不堪入目,便把他留给了叶思忠。慕容沁也叫嚷着要去,我也拒绝了,原因只有一个——她永远那么香,沁人心脾的香,就像她的名字,这在潜入行动中是致命的,所以我坚决拒绝了她的请求。带来的,都是这方面的精锐能够应付各种状态、而且状态稳定、不容易出情况的精锐。 夜风很凉,我的心却很热。前一世,我孑然一身,无论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 而此世不同,我有了一群可以信赖的人,这样的感觉真好! 奔驰在月夜里,我的心情格外的好,似乎不是去敌阵侦查,而是去和情人赴约一样! 忽然,前面的九鬼政孝打出手势,我们所有人一起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之前我已经将现代美军的战术动作教给了他们,还别说,这些战术手势还真好使,大大压减了我们的战场交流时间。 我潜伏上前,和九鬼政孝并排,往前看去,两队黑石炭部的卫兵正在面前交叉走过。看来这里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密集防区,防守开始变的森严起来。于是我让鸢和不悔留在这里,他们俩的潜行功夫最低,再往前怕是有危险。 我跟九鬼政孝、墨一打手势,三道身影匍匐而出,宛如三条在地上爬行的眼镜蛇!除了轻微的蹭蹭蹭摩擦声,别的毫无声息! 我们三人均是一身忍者黑装束,全身上下只露着眼睛。而这一块儿也用灰土涂了,此时我们几个人完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在这黑夜里,具有极端优势的保护色。 待两队卫兵走过,我们三人起身,猫着腰,就像三只狸猫般,窜过巡逻路线,钻进对面树林的阴影中。屏住呼吸听了几秒钟,没有动静,才继续向着对方阵形的中心点潜伏过去! 今晚潜入唯一的不足,就是月亮太亮了。我们走在没有树木遮挡的地方,会拉出长长的影子,所以基本上我们三人都是不断在切换低姿跃进、匍匐前进和冲刺跑的状态。 靠近一座大帐时,我听到几声惨叫,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于是我一握拳,蹲了下来,他们俩人也停住脚步,靠在我的身边。 可以听得出,这座营帐里是在进行拷打逼供。被打的人会不时发出一声怒骂,但很快会被惨叫声代替,皮鞭着肉声不断响起,可见对方很急于知道什么。 而对方问话人的声音我很熟悉,他讲的汉语很有特点,我绝对听过。再认真一想,是了,上次黑石炭部被我们击败,来议和的就是这个人,副丞相博尔旺。 只听他问道:“我敬佩你的气结,年轻人!但是你到了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再出去的可能。如果你说出来,我可以赐你一个痛快的死!” 那被打的人“噗”的吐了一口东西,呵呵呵连续冷笑了几声,张狂的道:“你们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用不了多久,你们一样会死!我不过早死几天,我就在奈何桥头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张狂的大笑! 博尔旺听了这话,呵呵冷笑了两声,居然也有兴致的跟这个俘虏聊了起来。我又往前爬了几下,整个身体靠在凸起的石头上。石头背面就是作为刑狱室的帐篷。只听博尔旺的声音继续道:“你们明朝人以为自己的反间计得逞了?哈哈,我们和土默特部不过是默契的想引你们出城而已!” 说着,他似乎坐在了什么东西上,伸了个懒腰般继续道:“平时你们龟缩在城里,我们攻打不易,而这次,我们不过用些许人马的性命,就引诱的你们主力出城迎敌!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机会,一起反扑,你们的主力必然被全歼在兴安岭的山坡上!” 说着,他的声音充满诱惑的说道:“所以,你们迟早是输。不如你给我想要的——戚继光在哪!而我,则给你想要的痛快的死。如何?” 我心中一惊!从目前可以看到的状况来说,土默特部和黑石炭部是有摩擦,但绝对谈不上致命,更说不上伤筋动骨!难道他们双方真的有默契在先? 我决定继续听下去。只听那人说道:“做梦!你们这些草原人都是豺狼,什么默契,什么约定,在你们这里不过连屁都不如!一旦有机会,你以为土默特部不想一口吞了你?” 博尔旺呼呼呼的笑了几声,那声音宛如狐狸鸣叫一般,极为难听。而后继续说道:“你倒是明白的很!小伙子,你是个营官吧?我记得上次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 营官?那我应该认识啊!只是他的声音有些变调,我听不细致。却听博尔旺继续道:“对了,你叫贾成术,对不对?你是锦州大营的营官!上次我去谈判,你还来迎接过我!” 贾成术骂道:“只可惜当时没有一刀宰了你!” 博尔旺又换了个语气,继续笑道:“看在上次你迎接我的情分上,我决定免你一死!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们虽然派人去偷袭了我方龙台金帐,但我们根本没伤元气,我们族里的元老已经就地聚集四万民众,上马聚众而来!你知道的,每个草原人都是合格的战士!” 说着,他似乎又靠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等我们援军一来,便是你们的死期了!你还不打算说么?”声音很低,但我运气狼顾式,耳聪目明,这微弱的声音还是传进我的耳朵! 他说的都是假的!我可以确定,因为黑石炭部的后方已经被我们搅和的七零八落,他们绝不可能聚集起四万士兵! 我心中大为安定,刚才他说的那些,不过是诓骗贾成术的心理战术罢了! 却听贾成术大骂了几声,皮鞭声再次响起,而得不到想要消息的博尔旺留下一句:“明天早晨日出时,便是你最后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贾成术我是认识的,三十多岁的汉子,很豪爽的东北人,在锦州待得那段时间,我们还一起喝过几次酒。他怎么被抓住了?我给九鬼政孝二人打出手势,择机救人! 只听那行刑的人又打了几鞭子,似乎是因为博尔旺走了,他也没有了卖力讨好的念头,随便打了几下,便扔下鞭子,和另一个草原人一起,往那边的篝火堆方向去了! 机会!我给二认打出手势,墨留在帐篷外监视,我和九鬼政孝则左右环顾无人,一下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燃烧的炭火在发光。我衣襟帐篷,就看到被吊在帐篷中心刑架上的贾成术!他的腿......自膝盖一下已经几乎没有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酸,喉头忍不住在抽动!我冲上前去,贾成术低声道:“怎么?又换人来打了?来啊!告饶爷爷我就不是汉子!” 我低声道:“贾兄!是我!孙启蓝!” 贾成术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着我!我扯下头上的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贾成术低声叫道:“启蓝!真的是你!” 我忍不住眼泪溢出道:“是我!哥哥!我这就救你走!”说着,就拔出离霜,准备割断捆着他的绳索。 贾成术却断然道:“不要!启蓝!” 我愕然停手,睁着泪眼望着他。贾成术加快语速道:“启蓝,若我走了,他们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就会改变!你听我说,一定要记住!” 贾成术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右眼也一同睁开,含笑看着我,快速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能听的懂鞑靼人的语言!我听博尔旺在帐外说过,他们的一部分粮草被土默特部烧了,现在一共只剩下七日的粮草!七日!记住!” 我用力点点头,眼泪却更加忍不住流了出来。 贾成术继续道:“他们决定孤注一掷,反击我军,希望能找到戚都督的位置,一举擒获或击杀,为他们的撤退计划增加筹码!而这个节点,一定在七日之内!” 我再次点点头。贾成术笑着低声道:“启蓝,从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平凡的人!哥哥我今天就要先走了!但我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照拂着你,保佑着你!” 我擦干眼泪,低声道:“不!你不会死的!” 贾成术却笑着说:“不!我一定会速死!” 我愕然道:“为什么?” 贾成术道:“因为有你!”说着,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低声道:“启蓝,帮哥哥一把!” 我的心仿佛千万把尖刀在划割,无限的愤懑郁积在胸口!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人们交谈的声音,是鞑靼人回来了! 贾成术急道:“快!启蓝!你不想看着我被折磨死吧!” 我一咬牙,从腰带里拿出一颗小药丸。贾成术见状笑道:“谢谢兄弟!哥哥欠你的!” 说着张开了嘴。 我颤抖着手,慢慢把药丸送近他的嘴巴。最后一狠心,往前一送,那药丸便被贾成术含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朝着他一捶胸口,低声道:“我一定为你报仇!” 说完,在贾成术的笑容里转身离去。 留下了眼神逐渐涣散的贾成术。 不过片刻,他那始终高昂的头颅永远的低了下去...... 65.末路黑石炭 燃烧的怒火,让我几次动了寻找尼兰和博尔旺进行暗杀的念头,但终归觉得大局为重,强行按捺下了快意恩仇的冲动,对黑石炭大营整体布局做了查探后,便带着几人撤退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整个人都在燃烧,我心里想了一千种方法去击败这些鞑靼人,但终归只能用一种。代价最小、成果最大的一种。 对我来说,敌人不仅是黑石炭部,而是黑石炭加上土默特!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一举击溃、甚至摧毁这两家! 第二天中午,我们找到叶思忠的队伍之后,把情况一说,叶思忠更是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几次问我何时发兵为上? 我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我得去见一趟戚都督!” 在叶思忠愕然之际,我带着几个心腹,马不停蹄赶回了蓟州大营。赶到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我顾不得休息,直戳戳去找了戚都督。 听完我的叙述和想法,戚都督深思了一会儿,问我道:“你的办法,有几成把握?” 我不敢冒进,低声道:“五成!” 戚都督摇头道:“太低了!太低啊!” 我沉默不语。我的想法的确有些成本偏高,但那一定是一劳永逸、解决这两个部落的最好办法! 最终,我和戚都督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他定定的盯着我,半晌方道:“启蓝,我们这是在用一座城换和平啊!” 我盯着戚都督双眼道:“但是绝对值得!” 戚都督又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道:“的确,这个办法,不失为长期有效!去办吧!” 当天,戚都督就派出传令官,直奔辽阳方向。同时命使臣前往土默特部,商议协同进军一事。 之前,土默特部一直对我方的军势不满,认为我方派兵太少,难以对黑石炭部形成合围。所以这次,我们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将抽调蓟州、锦州一半兵力,辽阳九成兵力前往围歼黑石炭部。 之所以辽阳派兵最多,主要是因为——近!土默特部对我方这次的决策十分认可,双方开始对三面合围黑石炭部,以及之后的利益分成做出讨论。 我方使臣开始表现的十分强硬,在土地、牛羊、人口等问题上寸步不让,但为了大局,在两天后做出让步,最终充分满足了土默特部的胃口,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 在进攻的时间上,土默特部倾向于从速进攻,而我军则一再申明,需要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土默特部终归不愿自行进攻,所以答应了我方条件。 据使臣回报,土默特部听到我方派兵比例后,在态度上大为改观,表示愿意承担西南两路的进攻任务。而我军仅需要承担东侧的策应包围任务。 这个条件对我方来说无疑是十分有利的,毕竟进攻面积越大,承担的伤亡就越多。我和戚都督听了,也只是相视一笑。 既然已经谈妥,我便告别戚都督,准备北上返回行营。戚都督含住我,叮嘱道:“启蓝,小心为上,不可冒进!复仇之事绝不可过于看重。毕竟战争中,哪有不死人!切记!切记!” 我骑在马上,对戚都督一拱手道:“末将得令!”便催马一路向北而去。 第二天下午,我赶回了行营,听我说完计划,叶思忠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启蓝,这个代价,是不是有些大?” 我望着西边的火烧云,正是残阳如火,沉声道:“我认为,值得!” 叶思忠叹了口气道:“如今木已成舟,我只是心疼……” 我打断他道:“没什么心疼的!现在是两国交兵,每个人都有为战争付出代价的义务!” 叶思忠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做好准备,随时出击吧!” 当天夜,我们两支部队已经整备完毕,入夜时分悄悄开拔,向着兴安岭西面出征! 第二天临晨,土默特部派出轻骑一万,趁夜绕道兴安岭黑石炭部营地以西北,以火箭引燃树木! 时值秋末冬初,树枝干燥,落叶满地,这一片火雨入林,顿时引发了森林大火! 借着狂猛的北风,火势越烧越旺,直向着山麓的黑石炭部大营焚烧而去! 黑石炭部不明所以,半夜里惊醒便见大火烧来,立即集合救火。但野火已然呈燎原之势,却怎么救得灭? 尼兰命人将向火一面树木尽皆砍伐干净,形成隔离带,却不料火势灭了,烟雾更浓,整个黑石炭部的营房陷于一片烟雾缭绕之中! 昏暗里尼兰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喊杀声!顿时惊觉,这火并非自然引着,而是有人刻意放火!他更清楚,混乱中如果自行崩溃,则兵马自相踩踏,势必造成更大伤亡! 而且,由于粮草不多,已经没有纠缠的空间,尼兰当机立断下令道:全军向南方突击!突破后,向西机动撤离! 于是,急于冲出火场的黑石炭部和在西、南两侧围堵的土默特部发生了激烈交火——这与土默特部的打算有巨大出入! 本来,他们在西面放火就是违背了约定——约定是在背面放火。他们的目的是将黑石炭部逼向东面、我军防守的一线。却不料,我军在东面将兵车连结成成,用火把照的透亮! 而黑石炭部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向着原本认为根本不可能的南方冲击而去! 只能说,尽管我们和土默特部还是名义上的盟友,但互相的算计却一刻没有停过!而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并不足为奇。 这些动向,都在我派出的忍者队伍侦查范围内,再以骑兵送信,我们的信息其实只比实时延迟了三个时辰!这在当时已经是不可想象的高效! 天亮后,黑石炭部除前军之外各部彻底集结完毕,开始向着土默特部全力冲击。土默特部也是抱着趁机击溃自己草原最大劲敌的目的,也是力战不退! 我军见状,开始逐步由东侧前压,进一步将黑石炭部推向土默特部的怀抱! 是役黑石炭部被火烧、烟呛、踩踏以及两方攻击,伤亡近两万五千人!土默特部伤亡一万四千人,我军仗着兵车和顺势,只伤亡近一千五百人! 黑石炭部终于冲破土默特部阵形,残部开始向西撤退,却被土默特部衔尾追击!我军尽管大多为战车,机动力远远不如草原二部,但依然全力向敌军追击!却离自己的防区越来越远! 土默特部追杀黑石炭部近一百五十里,杀伤黑石炭部三万人!原本八万人的黑石炭部逃出生天时,其实只剩了三万左右!而十二万的土默特部,也损失了近三万之众,目前尚有九万左右兵力。 而令黑石炭部奇怪的是,后面衔尾追击、正在不断扩大战果的土默特部突然不追了,而是调头,一路向南而去! 尼兰掐指一算,毕竟草原人最了解草原人,他心中灵机一动,看了看地图,右手食指顿时指向了辽阳! 土默特部是要借机攻陷辽阳!如果让他得逞,那么从此以后自己的黑石炭部将彻底失去与其掰手腕的资格!因为,这一仗自己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土默特部一方面重创了自己,一方面又夺得了进攻中原的最佳据点,那么形势…… 想到这里,尼兰下令全军调头,开始向着土默特部展开反追击! 而土默特部见黑石炭部调头,虽然惊讶,但此时他们的第一要务是拿下辽阳城!所以留下一万人断后,其余大部向着辽阳全速杀去! 剧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原本的猎人变成了猎物,而原本的猎物却变成了猎人!双方在辽阳西北一百里处开始混战! 这一仗,直从下午打到半夜!土默特部的一万人几乎覆没,只剩下不足二千仍在顽抗。而黑石炭部的两万残兵也是精疲力尽,成了强弩之末! 这时,黑石炭部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尼兰借着月光一看,竟是自家的装束旗号!看起来约摸有不足两万人。虽然不知道这支军队从哪来的,但想必是龙台金帐被袭击后,长老们集合人马,向自己派出的援兵吧! 见有生力军支援,黑石炭部士气大振!开始全力剿灭土默特部残军! 背后的这支部队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已经看的见对方的脸面,尼兰心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带队。抬头看时,忽然他发现一丝不妥——这支部队的大旗上……没有字号! 尼兰高喊:“那是敌军!转身御敌!” 可他的声音太小了,一瞬间只引起了周围众人的疑惑。而那支奇怪的军队却突然加速,向着黑石炭部后军直插过来!离着还有半里地时,那支军队忽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杀!!!” 是汉人! 这是黑石炭部后军很多人的最后念头,便被借着势头冲过来的部队踩成了齑粉! 我挥舞着影秀,充当着整支队伍的箭头,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前面部队的后心!不管你是黑石炭部还是土默特部,都是我的敌人!只要头盔上没有那道白布条,便只有一个字: “杀!” 西北风呼啸,却遮挡不住北方大地上无尽的厮杀! 连月亮仿佛都被染成了红色…… 66.土默特挽歌 阿勒坦可汗带着无比的志得意满,骑着他精选的乌骓踏雪,昂首进了辽阳城北门。此时的他处在人生的最巅峰——自忒没真之后,他是第一个真正攻陷了南人二级以上城池的鞑靼人可汗,这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他几乎想好了,要在忒没真墙边上为自己再树一面墙! 阿勒坦几乎觉得自己踩在云端!有了这个支点,自己的草原铁骑就可以在明朝北部逐渐拓展!肥沃的土地,聚集的人群,肥美的水土,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神往!至于尼兰,那个黑石炭部的可怜虫,此时正在后面的平原上吃土吧!居然还想利用自己,作为他攻击明朝桥头堡的炮灰!我倒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炮灰! 土默特族的可汗进门就下了马,他要第一时间登上城楼,感受祖先曾经拥有过的、俯视众生的感觉! 阿勒坦背着手,在几名从人的带领下登上了辽阳城北门楼!他扶着女墙,得意的仰天大笑!他狂妄的对着城外的旷野叫道:”可笑的戚继光,还想让我作为你夹击黑石炭部的傀儡!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再让你增兵!到头来我还不是一石二鸟!哈哈哈哈!” 得意的大笑回荡在空荡荡的辽阳城街道上!他的骑兵队伍已经先后进了城,阿勒坦狂了一阵,忽然想起来,叫过自己的副官道:“告诉各万夫长,约束好自己的部下,这才是我们进攻中原的第一站,收集战利品不要太过分,要尽量克制,不要弄坏了名声!以后有的是机会刮地三尺!” 副官领命,脸色却有些迟疑。阿勒坦此刻正在兴头上,看着副官的脸色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辽阳城不是拿下来了吗?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 副官额角渗出了汗珠,颤抖着声音道:“大、大汗!骑兵队已经在全城搜索了大半,一个......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阿勒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有一丝眩晕,继而他狂叫道:“你胡说!这么大的辽阳城,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副官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勒坦几步冲到城墙靠里一侧,却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 ...... 尼兰坐在我面前的马尸上,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却吐出半口血水。他愤然把水囊扔向一边,抬起头,看着站在三米外的我。 我定定的站着,旁边是叶思忠,身后跟着拉克申。尼兰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是拉克申?你也投靠了这个小子?眼光不错!”说着,又吐了一口血。 他是在逃跑时从马上栽了下来,估计受了内伤。拉克申咬着牙,我几乎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然而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是啊,我的眼光一向不错,当初我就建议父汗,不要与你合作,可惜他不听!” 尼兰似乎低着头回忆了一下,才笑呵呵的说:“阿拉坦乌拉是个好人,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可汗!所以你们的灭亡是一定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拉克申点头道:“你说的对,所以现在轮到了你!” 尼兰眼中突然放射出摄人的光线,他沉声道:“我的族人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一定会!” 拉克申忽然笑了,笑的很开心:“不,不会的!” 尼兰疑惑:“你说什么?” 拉克申上前一步,朝我行了一礼,才扭头对尼兰说道:“你已经没有高于车轮的了族人了!先生英明!” 尼兰愕然了两秒钟,突然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他盯着我,拔出腰刀,在手掌上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低声道:“我要把血溅在这里!我的灵魂要看着草原人踏过这里,征服中原!” 说完,高叫着挥刀向我冲来! 一道银光闪过,一切都结束了...... 阿勒坦呆呆的站在城楼上,属下的汇报让他的大脑陷入了完全的空白,情况比刚才知道的还要差得多,城里不仅没有了人口,连一间完整的房子都没有!一粒粮食都没有!牛羊马匹,没有!可用物资,没有!甚至连城中的水井都被填满了动物尸首,彻底的无法使用...... 阿勒坦的心中只有四个字:“坚壁清野”,而这样反过来用的坚壁清野他却是第一次见,甚至是第一次听说! 坐在城主府废墟边上的阿勒坦正在发愣,忽然周围的士卒聒噪起来,他心中怒火丛生,喝道:“你们在叫什么?” 副官踉踉跄跄奔了过来,几乎带着哭腔道:“大汗!辽阳城......辽阳城被包围了!被明军彻底包围了!” 阿勒坦飞也似的上马,奔到城边,噔噔噔噔跑上城楼,往外一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只见在离着城墙两箭远的地方,明军的战车一辆连着一辆,正在组成一道围墙!而围墙上面伸出来乌光闪闪的,赫然是一支支火枪的枪口! 车上面,更是有两组以上的火枪手待命,可以想见,只要自己的人敢出城,迎接自己的,一定是如雨下的子弹! 阿勒坦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朝人,戚继光居然会如此阴毒,采取自毁一城的方式引诱自己上钩,并走上绝路!这不可能!这不是明朝人的做事风格!他们不是一向讲究仁义道德的吗? 阿勒坦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他拔出弯刀,举起来虚劈了两下,对着城外的明军喊道:“你们这帮狡猾的南人!我是草原的子孙,我不怕你们!你们来啊!” 就在此时,忽然车队里响起“碰”的一声枪响!一颗弹丸划过三百步的距离,“噗”的一声击中了阿勒坦抬起的右肩!这个可怜的大汗惨叫一声,仰头便倒,手中的弯刀“镗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 我和叶思忠的骑兵队伍换好装束,让一队人先将尼兰和阵亡将士的尸身送往蓟州,再派出五千骑兵,分作五十队,四处追缴敌军逃兵流寇。剩下的一万人则由我俩带着,一路赶奔辽阳城。 到了城下,我们问清中军帐所在,便急急的赶了去。前军主帅李成梁听说我俩来了,出帐迎接,我二人与他握手拥抱,喜气洋洋的进了中军帐坐定。 听完我们的汇报,李成梁笑着道:“二位贤弟此次立了大功,黑石炭部全军覆没,从此化为过眼云烟;土默特部被困城中,也不过是瓮中捉鳖,自此草原为首的两大寇均已消灭,边疆可望安宁!二位贤弟当居首功!” 我和叶思忠连忙逊谢。叶思忠开口道:“李将军,表功的事以后再说,料想朝廷不会薄待我们,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城中的这些草原人!” 李成梁点头道:“不错!据探子回报,土默特部还有大概两个月的粮草,但水源却不多。由于现有水源都被污染,目前他们正在全城打井!但想必无法完全支撑,只是一时半刻,恐怕也不至于遽然崩溃!” 我笑了笑道:“李将军担心的是两个月后到了深冬,他们在城内尚有避风之处,我们在城外却只能干熬着,是也不是!” 李成梁点头叹道:“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极为难熬啊!” 我点点头,却笑而不语。 李成梁和叶思忠见我的表情,都感奇怪,两人对望了一眼,李成梁给了叶思忠一个颜色,老叶知道,这是因为他和我关系好,李成梁让他问我的意思。 叶思忠咳嗽了一声,问道:“启蓝,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倒是说来听听啊!”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夕阳道:“办法已经有了,但是,这招数太过凶厉,只怕有损阴德啊!”说完,不住地摇头。 李成梁追问道:“什么办法!就当是我们一起想的,要损,我们一起损好了!” 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扭头忘了这位二品大员一眼,笑道:“地藏王还能分清主谋与合谋?” 叶思忠急道:“别贫了!当兵打仗,哪有不犯杀戒的,再说你在龙台金帐......已经犯过了,多一次少一次也就那样!到时候小鬼索命,你让他们找我便是了!” 我闻言哈哈大笑,摇着头指着它们,笑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我缓过气来,轻轻的说:“我和戚都督当初商定坚壁清野计谋,在撤走百姓、拆毁房屋、填埋水井、烧毁物资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李成梁和叶思忠同时问道:“什么事?” 我定定看了二人半天,方低声道:“我们让人在辽阳城各处埋下一些东西,引线用竹管统一承载,填埋后延伸出城外,点火口,就在城西土地庙的塑像身后......” 两人呆了一呆,李成梁问我:“放了多少?” 我探头看着顶篷道:“集合了华北的所有,足以把辽阳城犁一遍!” 屋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叶思忠忽然道:“虽然是敌人,但他们......好歹也是将近九万条生命!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些......” 我苦笑着道:“谁方才说,若是小鬼索命,就让找他来着?” 屋里又是沉默。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来了传令官,李成梁忙唤进来,却是戚都督派人送来的亲笔信。 李成梁拆开,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递给了叶思忠。 叶思忠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递给了我。 我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就四个字:“让启蓝点!” 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还是尽力劝降吧!实在不行再走最后一步也不迟!” 李成梁和叶思忠都同意这个办法。 第二天,我们对着城内展开了宣传攻势,用喇叭喊话,将箭头去掉,绑上宣传单射到城内,甚至还派出使臣,去当面痛陈利害,表示我们愿意接受投降,但是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恼羞成怒的阿勒坦命令处死了使臣!并表示作为忒没真的子孙,不愿再投降!他们还没有输!当天中午组织骑兵突围!结果刚一出城,就被火枪和大炮的集火当头棒喝!扔下三千多具尸体,重新龟缩回城中! 我们三人商议,既然阿勒坦斩使、求战,那么,我们便没什么可客气的了! 当天夜里,我们悄悄通知包围的部队,后撤三里,找好隐蔽。 子夜时分,我带着几个人去了土地庙。在李成梁、叶思忠的注视下,我点燃了那隐藏在泥塑后的引线! 半刻钟后,此起彼伏的闷响传来!地动山摇!远在数里外都觉得双腿剧烈颤抖!那声音仿佛有人在自己头上套了一个厚厚的铁桶,又用金属重锤在上面不断地重重敲击!无数的碎土块、小石子从天而降,洒的战士们满头满脸都是! 待震动停止,我们就着月光再看时,曾经的辽阳城……已经成了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 67.背后的暗箭 第四天的中午,我们赶回蓟州大营,向戚都督复命。 今天的蓟州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听说悬在头顶的二十万大兵烟消云散,不光是军人,连蓟州全城百姓都喜不自胜! 作为百姓,最希望的就是安稳。如今首辅张居正强力推行的一条鞭法开始实行,穷人身上的税负进一步减轻,由于免除了强制徭役,也有了相对自由的时间,人们刚开始看到幸福生活的苗头,却又轮上了草原人大规模入侵。 这真是一日三惊!一会儿说鞑靼人攻陷了边防,打进了关内,一会儿又说鞑靼人被驱逐了。鞑靼人三个字,当真治的了蓟辽一线小儿夜啼! 直到今天前线消息传来,官方宣布,入侵的鞑靼人全军覆没!百姓立即奔走相告,全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我们入城的时候,听说了消息的全城百姓沸腾了,自觉自发的夹道欢迎,看着他们兴奋快乐的笑脸,让我这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都火热起来!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们过了百姓夹道欢迎的区域后,一路快马加鞭,向着盘山脚下、渔阳街边的守备府赶去。 进了府衙,戚都督出门相迎,在一片道喜声中,我们一行先后进了正堂。 坐定之后,戚都督开门见山道:“诸位辛苦”! 我们一起答道:“为国尽忠!愿效死力!” 一时间群情激昂! 戚都督朗声道:“国家有难,我辈军人挺身而出,抛洒热血,驱除鞑虜,保我河山稳定、百姓安宁!此诚男儿之本色!本都督敬你们!” 我们一同起立,敬礼致意! 戚都督又道:“这次诸君有功,我已据实上报朝廷!昨日里下了圣旨,着我部有功之人明日赴京,陛下大殿宣功,大行封赏!” 众人欢呼。 李成梁道:“这次驱逐鞑靼人的作战,启蓝居功甚伟,当为首功!”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都说理当如此! 都督闻言,看了我一眼,片刻后方笑道:“那是自然!想必朝廷会论功行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听起来没毛病,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却不是那么简单。于是我不露声色,并不做声,旁观着会议的进行。 戚都督又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众人也纷纷表了决心,余下便是酒宴了。 会后,酒宴前,我悄悄来到戚都督营房。见我进来,他大手一挥道:“启蓝来了!坐!” 我一拱手,谢了座。在他右首下坐下。 等从人上了茶,戚都督抿了一口,笑问道:“听出问题了?” 我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戚都督一笑,我继续道:“不知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说完,微笑着望着戚都督。他放下茶碗,问道:“启蓝,你可知道,我为何修书,让你点燃引信?”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做思索后方道:“在下愚钝,也只能想到两个方面。” 戚都督笑道:“但说无妨!” 我一拱手,沉声道:“两个方面,无非是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 戚都督点点头。我继续道:“好的方面,您是想让我占全功,不想让人分了去!” 戚都督点头道:“正是!此计源出于你,理应由你竟全功!岂有与他人分划直理?” 说完又道:“坏的方面呢?” 我微微一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方道:“只怕这次我摘的果子太大,有人心怀不满吧!” 放下茶碗,我又接着道:“估计此人并非一般人,闹了不小的动静!都督你估计也是左右为难。” 戚都督微笑了一下,叹道:“见微知著!启蓝,你可称为行家!” 我微笑不语。戚都督接着道:“你这次居功甚伟,前日首辅保荐你入京为官,封三等子爵,擢升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我笑着摇头道:“首辅着急了。” 戚都督点头道:“此议遭到激烈反对!张四维唆使几名言官御史联名上奏,说你没有文武功名,出身布衣,如此擢升有违惯例。如此云云,当真是乱的非常!” 我点头道:“实属正常!若非如此,我反而心头不安。” 戚都督微笑不语,只是看着我。我抿了一口茶,并不作声。 戚都督忽然问道:“听说你在草原上收了兀那儿残部,包括有草原雏鹰之名的王子拉克申为辅,可有此事?” 我点头道:“确有此事!” 戚都督怅然道:“启蓝啊!启蓝!你的志向到底在哪里?”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说你有心功名,可你对仕途却并不热心。可若说你无心上进,你却不断收纳人才,扩充队伍。着实令人不解!” 说着他问我:“启蓝,你能否透个底,你到底志在哪里?” 我笑道:“等都督致事,若有心四处走走,看看异国风土人情,可以随时来寻我。至于官场这趟浑水,我是绝不愿意趟的!” 说着,我正色望着戚都督道:“我之所以如此奋发做事,完全是为了心中的夙愿,出于对都督您、对首辅大人的衷心景养。有朝一日您二位不在此位,便是我告别出游之日!” 戚都督默默无语。半晌方道:“承蒙启蓝错爱!我曾写过,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人生一世,总得从心而行,我懂得你的心思!唉!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可惜啊!” 我向着戚都督一拱手,他也还礼。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午酒宴自不必提。下午微醺之际,戚都督率领我等,西进上京。 到达问海阁已是傍晚,管家乔汉生给我备了接风酒,我让众人都上桌,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欢喜娱乐自不必提。 饭后,乔汉生找到我,说我不再这半年,府里用度都有账目,另外还有事汇报。我便坐在西厢房喝茶,准备听他说话。 乔汉生进门后,身后却跟着青莲、玉荷。我奇道:“你俩还在京师?不是想去海外么?” 乔汉生道:“少爷,我要汇报的就是她二人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说吧。” 说着拱手退到一旁。 青莲、玉荷福了一福,青莲开口道:“先生,我们随着岚姐姐的船队去了南洋,待了两个月,但南洋过于酷热,又潮湿的紧,我们熬不住,便请回来了!” 我哈哈一笑道:“你们只以为外国的月亮圆!这出去一次就知道了吧!” 玉荷笑道:“先生说笑了,外面的月亮和大明朝只是一般,但珍珠却是圆的!” 我哦了一声,听她们继续说。 青莲笑着道:“我们在南洋,发现文莱、锡金盛产珍珠,颗粒大、成色好,但鸽子卵大的珍珠到了京师,竟然只卖五两纹银!利润太薄!” 玉荷接口道:“我们便想了个法子,在大栅栏街市上租了个店面,乘着大节气人多热闹,吆喝起了定制生意!” 我大感有趣,问道:“如何定制?” 青莲“哗啦”一声从背后拽出一个小本子,我接过来,烫皮纸面,做工十分精细,打开一看,却是各式各样的首饰,不过看起来都是西洋款式。 青莲接着道:“我们找了府上几个貌美的侍女,扮做贵族小姐,围在门口询问,我们便作以解释。定制,就是款式自定、独一无二的意思!” 我勒个去!这都玩起私人订制了!我饶有兴趣的道:“继续说!” 玉荷接着道:“我们从南洋请回来的金银手艺先生名叫霍姆斯,是个不列颠人,据说他曾经给王室做过首饰,手艺十分的好!” 青莲激动的道:“不过他不会讲我明朝语言,我们只能靠慕容沁妹妹的洋文翻译过话。原价五两纹银的珍珠,加上些散碎金银,便可卖到三十两!若是珍珠成色好,卖到五十两都有可能”! 玉荷又笑道:“目前京师的大家小姐们都以拥有定制首饰为荣!” 我心里道:“这次是捡到宝了?”嘴上却问:“你们说的热闹,实际盈利有多少?” 青莲道:“先生,我们已经把当初租的店面盘下来了!三个门脸二层楼呢!因为您不在,我们就擅自给店面起名叫青玉阁……” 我默默无语。谁能想到,无意间赎下的两个女孩子,竟然能有这个能耐?见我不语,青莲、玉荷以为我不高兴,也不敢做声。直到过了半晌,我方柔声道:“你们做的很好!明天去你们店上看看!我们二位美人儿做了多大事情!” 二人美滋滋的笑个不停,乔汉生也在一边笑着。青莲笑了一阵,忽然道:“先生,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问!” 我笑道:“你说!”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青莲眼睛眯成一道缝儿,笑着问道:“先生的童子功可圆满啦?” 我“噗”的一声,茶水喷了一地!呛的不住咳嗽只得不住点头。 玉荷却道:“先生骗人!听说鸢和岚姐姐都侍寝了!先生,您是不是嫌弃我们?”说着二人泫然欲泣。 我心说话哎呦哇擦!就受不了这样主动的!只得说道:“有伤在身!改日改日”! 二人方才和乔汉生一起,偷偷笑着去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的送走他们,关好屋门,才开始修炼寒晶诀。一晃又到了早上。 临晨四点多我就被叫醒,早早的起来收拾,一会儿要去面圣。青莲、玉荷依旧来给我更衣洗漱。待收拾停当,我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再加两个家人,五人五骑,直奔东华门。 等了一阵,戚都督他们到了,着不悔他们等待,我们便一同入了紫禁城。 待见到小皇帝朱翊钧已经是早上八点左右。首辅侍立在侧,小皇帝一脸淡然。 小皇帝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又开始封赏众人。各人均有提拔,到了我这里,小皇帝朱翊钧却停了下来,看了我几眼,却问张居正道:“首辅,孙将军职务一事,如何定夺是好呢?” 张居正看了我一眼,回头望着小皇帝一拱手道:“圣上英明!孙启蓝此次筹谋划策、破敌酋首,居功甚伟,理当重赏!” 朱翊钧点头道:“重赏是必行的!只是那些反对之声当如何处理?” 张居正正色道:“那些人不过是眼热孙启蓝功绩,群起而攻之,说什么有违天和,或是有伤我大明厚德传统一类的空话!对此等人,建议圣上下旨,下次再有战事,将这些人连同家属一并派上前线,还望他们能施以仁德,广部我朝威风!” 小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半晌方道:“那怕是这些御史言官都要申请致仕了!准卿所奏!拟旨!” 太监们忙拿笔记着:“从即日起,再有罔议功臣者,全家充军三千里!”继而笑道:“首辅,如此处置,可为妥当?” 张居正拱手道:“圣上英明仁厚,将士必忠心卫国,愿效死力!” 朱翊钧小皇帝笑了笑道:“孙爱卿当谨记恩情,卫国出力!” 我连忙道:“臣必忠于皇上!愿效死力!” 朱翊钧笑道:“封赏一事势必行之,不过孙爱卿毕竟年纪尚幼,若是进京为官,难免遭人非议。不若爵位上封高些,官职上却仍做两年外官,再进京不迟,首辅以为如何?” 皇帝虽小,却也是金口玉言,既然说了,张居正就不好反对,只好点头拱手道:“圣上英明!” 于是大太监冯保尖声道:“宣慰使司同知孙启蓝,忠正义勇,廉洁勤勉,万历九年大破外寇于蓟北,居功甚伟!封一等子爵,世袭罔替。并擢升为正三品副留守都指挥,授昭勇将军号!仍驻守蓟州,辅佐建功。” 我自叩谢隆恩不提。心中暗道,小皇帝终究还是受了影响,不愿让我进京!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围绕着宫廷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还是交给你们慢慢玩吧,我还是继续做我的三品闲官好了! 68.妙哉青玉阁 从皇宫出来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首辅和戚都督留在了宫里,圣上还有话要说。我便先风紧扯呼了。 出了东华门,我一拽缰绳,对不悔和九鬼政孝道:“走!大栅栏!去看看咱们的珠宝店!” 两人不明所以,我却心气高涨,这么好玩的物事,倒让那两个丫头先折腾出来了! 凭着记忆中的京师地图,一路找到了大栅栏。嚯!这大栅栏明朝时就这么热闹啦? 我印象中,大栅栏原址建于明朝永乐十八年,也就是1420年。刚开始却不叫大栅栏的名字。 最早有记录的明代张竹坡《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并未收载“大栅栏”这个地名,在前门外路西只有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和廊房四条,其中的廊房四条就位于现在大栅栏的位置,可见在明朝早期还没有大栅栏这个地名。 一直到了明弘治元年,为治理京师社会治安,在北京各条街巷门口,设置了木质栅栏,栅栏由所在地点居民出资修建,从此以后直到清朝末年,在北京的街道上共修建了一千七百多座栅栏。 其中廊房四条的栅栏由商贾出资,格外的大,因而被称为大栅栏,久而久之大栅栏就取代廊坊四条,成为这条街道的正式名称。 我骑马走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深深地为这份热闹所吸引,便索性下了马,缓步走着看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叫的最大声的是那卖冰糖葫芦的! 我瞄了两眼,大个儿的山楂裹着厚厚的糖浆,闻着就甜,前世我就最爱吃冰糖葫芦,这见着了,真想买串尝尝!可是碍于自己现在三品官的身份,又确实不好意思,便只能站着吞了两口口水。 不悔在旁边跟着我,马儿已经交给了从人去牵,见我表情,知我自幼爱吃甜食,微微笑了笑,却走上去买了两串最大个儿的糖葫芦,让卖家拿糖衣封了,又用菏叶包了。 我惊喜万分,不悔硬是要得!于是忍了忍口水,继续走。 前面一个排挡上人真多,干嘛的?凑近了一看,得嘞!卖豆汁的! 说起这豆汁,估摸着得有三四百年历史,我就纳了闷了,京师人们咋就那么爱喝豆汁呢?还把喝豆汁当成是一种享受。 据说第一次喝豆汁,那泔水般的气味确实使人难以下咽,但捏着鼻子喝两次,感受就不同一般了。有些人竟能上瘾,满处寻觅,排队也非喝不可。 《燕都小食品杂咏》中说:“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浆风味论稀稠。无分男女齐来坐,适口酸盐各一瓯。”并说:“得味在酸咸之外,食者自知,可谓精妙绝伦。” 可是无论他说的再神,我就是不爱喝!闻着味儿都不舒服!炸焦圈儿倒是能吃两个。 反对着豆汁的味儿一扭头,远远的瞅见一堆大排档后面,小楼林立的那一簇商铺里,一个翠莹莹的招牌高高挂着:“青玉阁”! 这不就找到了吗?我笑了笑,大步就向着青玉阁的方向走去。这栋小二楼不大,却很精致,上至琉璃瓦,下至红漆柱,无不调理的干净整洁,色彩艳丽。 走近了一看,还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珠光宝气配嫦娥仙子越仙。 下联是:金玉满堂赠淑女美人更美。 横批:独占花魁! 哎呦哇擦!这对联简直俗透了!但又转念一想,大俗就是大雅,本来做的就是金玉生意,也别装学堂啦!挺好!便高高兴兴抬脚进了门槛儿。 呦呵!人还真不少!里里外外,男男女女,挤得满满当当,每个柜台都有人!我凑近了一看,却都是京师的年轻男女,在那儿选款式,付定金。 我转了两圈,一个小姑娘凑了上来,叫了声少爷!我扭头一看,这闺女十五、六岁,穿着青玉阁制式的碧色短褂,紫色的绣花鞋。长得十分灵光,声音也好听。 她捧着一个册子,双手递过来道:“这位少爷!您是给府里的少奶奶买礼物吗?我们青玉阁的货色必是京师一等的!” 我觉得有趣,哦了一声,便问道:“你这里都有什么好货色啊!” 那小姑娘却道:“我叫芯儿,不知少爷贵姓?” 我忍住笑道:“免贵姓孙!” 芯儿拍手道:“少爷竟和我家东家一个姓氏!店主说了,孙氏来购物,只要出示腰牌,可享九折优惠哦!” 我差点儿没有喷出一口口水,这青莲、玉荷俩姑娘真有一手!*的小销售都这么有一手!可以的! 我拿出进宫时的名牌给芯儿看了看,上面偌大的一个“孙”字,背面却是我的名字和职位,这个我没有展示。 芯儿见状,越发客气道:“竟然是一位官人!芯儿给您行礼了!” 我清了清嗓子,尽力压抑住笑意说道:“免礼!还是看看你的上等货色吧!” 芯儿笑道:“好唻!”说着,翻开了图册,指着第一页的戒指、项链说道:“孙大官人!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来自南洋的珍稀珍珠!您看这鸽子卵的成色!配上七分金、三分银,打成一个坠子,或者项链,那一定是极讨美人欢心的!” 不等我说话,芯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的大师傅来自不列颠,据说以前给他们的什么沙白女王打首饰,做工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少爷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又故作正经的问道:“这珍珠要几个都可以吗?” 芯儿却故作神秘的道:“少爷,这不同的颗数代表队的意义不同,这个有讲究,可不能乱送!” 我奇道:“哦!什么讲究?” 芯儿道:“那要看您送谁!送夫人呢,最好是一颗、两颗、四颗、十颗。代表意思分别是一心一意、两情相悦、生生世世和十全十美!” 我喷出一口鲜血,芯儿继续神秘的道:“若是送情况,最好就是七颗!”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问道:“七颗是什么意思?” 芯儿笑的像只小狐狸,说道:“就是偷偷爱你的意思啦!” 我:“......”同时向着芯儿伸出大拇指!而后道:“给我拿一个七颗珠子的坠子吧!” 芯儿笑道:“好唻!这样的正好有成品,我就给您拿来!” 说完一溜烟的去了。我回头,九鬼政孝和不悔正在偷偷笑着,不悔问我:“启蓝,你准备送给谁啊!” 我想了想,对啊,鸢、岚、慕容沁,嗯,青莲和玉荷虽说是这的老板,我也得表示表示!这芯儿干得不错,也给份奖赏吧!于是等芯儿回来,我问她:“你这同款还有吗?” 芯儿皱眉道:“看不出少爷还是个多情种子,您准备要几串?” 我无语道:“六串!” 芯儿无语,又不想丢了我这大客户,便请我到里面柜台稍坐,片刻,拿来了留个一模一样的木雕盒子。 我一看,不错,沉香木的盒子,蜀锦的封面,打开看时,珍珠串做工均匀,质地优良,很是拿得出手,我很满意,便笑道:“一共多少钱?” 芯儿道:“一串的作价是四十两纹银,六串是二百四十两。您是孙氏,打九折,又买这么多,我便做主打八五折吧!算下来,一共是二百零四两!零头不要了,便收您二百两吧!” 我回头,问不悔要了一锭金子,这是方才圣上赏赐的,还有许多。这一锭,足够支付货款还有余,我笑道:“多的便赏了你吧!” 芯儿欢喜的接了过去,面色复杂的道:“先生虽然花心,但却是极豪的!唉,男人啊!” 我忍不住又喷了一口血。忍了忍,又问道:“你这里除了招牌款式,还有没有更高档的?” 芯儿跳着脚道:“有的!少爷!我们最近从夷狄处,嗯,名叫莫三比克的地方进了一批上好的蓝宝石,您要不要看看?” 我惊奇道:“哦!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便给我依刚才的样式打个坠子吧!” 芯儿皱眉道:“少爷真土豪!那么好的宝石打这么简陋的款式!不过只要您喜欢,我们都是可以做到的!不过......” 芯儿沉吟了一下方道:“这个属于稀有款,少爷要的话,可以付一些定金,十日后再来拿成品!” 我还没开口,一个女声接口道:“不用等十日,现在就有最好的!” 芯儿闻声,回头叫道:“大老板!二老板!” 我转头看时,却是青莲和玉荷。两人见了我,笑着行礼叫道:“先生!” 我表情揶揄的道:“大老板!二老板!” 青莲笑道:“做生意需要嘛!先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说着回头对芯儿说:“这是咱们东家!还不去把贵客室收拾停当,接待东家!” 芯儿一吐舌头,低声说道:“谁知道东家这么年轻的!”一溜烟跑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随着青莲、玉荷进了内进,上了二楼。会客室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别致典雅。我点头赞许道:“你们有心了!” 青莲、玉荷连忙逊谢道:“这里一切都是先生的!没有先生您,我们还在山东侍客呢!” 说着眼眶又红了。 我一摆手道:“此事再勿提起!”而后笑着说:“你们的创意很好,办的很好!今后尽管放手去干,我支持你们!” 二人千恩万谢。店里的伙计捧进来一个锦盒,玉荷接过来,送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蓝光熠熠的坠子!蓝宝石呈长八边形,镶着金银边儿,在阳光下折射着迷蒙的蓝光,看得人心动神摇。真是最上等的好东西啊! 青莲微笑道:“先生,这是我们岚姐姐从莫三比克带回来的原石,加工后由霍姆斯精心打造的,本来准备作为镇店之宝,先生喜欢,我们便重新再打造一枚红宝石的镇店好了!” 我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用,就是新鲜!” 青莲道:“先生,这里一切都是您的,您不用解释!” 我问道:“这个坠子叫什么名字?你们本来估价多少?” 玉荷答道:“坠子的样式叫做海之泪!估价呢却在一千两以上了!” 我笑了笑,让不悔拿出几个金锭,递给玉荷,见她们要拒绝,我笑道:“这是生意!东家也不例外!” 两人方才作罢。我想了想,转头对芯儿说:“小姑娘,你把刚才的坠子拿出来三份。” 芯儿不知道要干嘛,从那六份珍珠坠子中选出三份双手递给了我。我站起身,送给青莲、玉荷一人一份道:“送你们的小礼物。我的小心意而已。”二人眼眶发红的收了。 我又将最后一份递给芯儿道:“干得不错!赏你的。继续仔细做好事!” 芯儿叫道:“我也有!”末了笑的见牙不见眼,抱着盒子笑道:“我还道先生是花心大萝卜呢!” 一屋子人都笑。 我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楼一阵杂乱的吵闹声,似乎有人在喝骂着什么!我疑惑的望向青莲,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一挥手,几人随着我,快步向楼下走去。 69.九门禁街虎 世上有一种人,就是生而彷徨,他们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道为何而死,只知道仍然活着,或者已经死了。比如三和大神,比如网红,他们活着,但却已经死了。 我带着一行人走下二楼,回到大厅。只见原来满屋子的客人都聚集到几面墙边,中间空出一大块空场地,或坐或立着几个泼皮无赖。 为首的一个三十岁上下,一身地痞流氓标配的黑褂子,头发刺刺着,嘴里叼着根牙签,大喇喇的坐在拽到铺面中心的凳子上。四处张望着,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笑,吆喝着:“你们这儿谁是掌柜的啊!还不出来见本官?”旁边几个流氓小弟一起起哄,高喊着掌柜的出来!掌柜的出来! 我正要上前,青莲却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由她解决,我点点头,便立着不动,的确可以先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青莲走上几步,听他之前自称本官,便朗声道:“这位官人面生的紧,不知道怎么称呼,在哪里高就啊!” 那混子哈哈大笑,带着后面的一众小弟都笑的乐不可支。一个瘦高小弟高叫道:“你们连我大哥都不认识,居然敢在大栅栏开铺子!” 另一个矮胖的也叫唤道:“今天不说清楚道道,你们的店便开不得!” 那带头的混子闻言,更是翘起了二郎腿,一脸倨傲的望着青莲。 青莲微笑道:“哦!还有此规矩?我们开店,是正儿八经到府衙里注了商号、缴了质押、纳了税银的,却不知我们违反了哪一条王法,不能在这偌大的京师里开店?我倒是想讨教讨教!” 那带头的混子一拍大腿,右手二指戟指着青莲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九门禁街虎陈庆便是王法!不按照我的规矩来,我说不能便不能!” 玉荷走上前几部,掩着嘴呵呵呵的笑了一阵,见是个泼皮,也不想多费事,便开口答道:“你便是禁街虎?那老娘便是薛刚!得了!没工夫跟你们这些泼皮混子夹缠不清!来啊!” 后面呼的上来几个店员,我打眼一扫,里面还有之前安排在府里留守的两名下忍,此刻都做店员装束。我心中有数,便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继续环抱着手臂看热闹。 玉荷一指那混子道:“给我把这些个混子叉出去!一人打断一条腿!我看谁还赶来闹事!” 这一嗓子一出,周围的群众哄堂大笑,纷纷叫好!那几个店员呼的就冲了上去,一人拿一个,看身手居然都是练家子!青莲他们从哪里招来这么些能手? 我心里一动,仔细观瞧时,原来全是伊贺的路数。不过招式比较稀松,应该是石川五右卫门那边招录的新人,在这儿帮衬着吧! 只见那几个混子小弟几下被打倒在地,被人用脚狠狠踩在地上,一个劲儿哀嚎。那带头的混混却有几下子,攻击他的下忍几次出拳都被他格挡或闪过!哎呦不赖啊!只见他朝着对手面门虚晃一拳,下忍躲避之时,那混子却跳出圈子,高叫道:“你们敢打我的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青莲笑道:“你不是禁街虎么?不认得我女武松了?” 这句话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大笑。那领头的混子高叫道:“你们敢打我!你们知道我姨夫是谁么?” 玉荷叫道:“怕不又是哪个洞里的什么虎吧!我管你姨夫是谁!今日一样废了你!” 那九门禁街虎陈庆指着玉荷高叫道:“好啊!你敢攻讦朝廷命官!告诉你,我姨夫那是兵部尚书李再兴!你辱骂朝廷命官,今日我便带人来封了你的店!你等罪人等着受死吧!” 这话一出,青莲、玉荷有些吃不住了。这陈庆既然敢当着众人喊这话,必然有所依仗。万一他姨夫真是兵部尚书,二品大员,实权人物,还是我的顶头上司,那她俩可得罪不起。于是一起回头,悄悄望着我的脸色,却都不做声了。 陈庆一看自己的喊话果然有效,顿时威风起来!高叫道:“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攻击本大爷!还不把我的人放了!等着官兵来,你们便活到头了!” 压着混子小弟的几人闻言,见我不发话,便只得抬起脚,让那几个混子小弟爬回了自己老大身边。 等他们站起来,却越发叫嚣起来,嚷嚷着什么官兵来了,封我们店之类的话语。 我微微一笑,走上前笑道:“原来是李大人的贵外甥,真是失敬!失敬!” 陈庆斜眼看我我一眼道:“你个小白脸又是谁?” 我笑道:“区区不才在下,正是这家店的东家,孙启蓝。” 那陈庆默念了几遍我的名字,叫道:“没听过!我管你什么启蓝!今天到了我这里,一样让你叫爷爷!” 我闻言大喝一声:“区区草民,竟敢攻讦朝廷命官!来啊!给我把他们拿下!一人打断一条腿!” 我身后的不悔、九鬼政孝顿时前扑而出!不悔直奔陈庆而去,九鬼政孝则奔着几个小弟去了! 那陈庆刚才威风,到了不悔手里,却不过是一合之将!见不悔冲向自己,他沉腰坐马一拳向着不悔递出,抱着的是逼迫不悔变招的意图。却不想,不悔自练习锻雷诀开始,招式越发硬朗!见他一拳打来,不悔不偏不倚,也是一拳击出,直奔着陈庆的拳锋正面怼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陈庆大吼一声,抱着自己的右臂就往后倒!听声音,不悔是废了他的右臂!两步追上前去,一脚把陈庆踩在地上,却回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不悔抬起右脚,一脚跺下! “咔嚓!” 陈庆方才还在喊着,这会儿两处重伤,直接昏厥过去! 其他几个混混也已经被九鬼政孝料理了,正躺在地上哀嚎!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这几下兔起鹘落,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在这安静的环境里笑着道:“把他们扔到街上,马路中间,给我当街示众!” 几个店员这才反应过来,几步走过去,一人提起一个,几下扔到了街上! 我向着周围做了个四方揖道:“高兴的日子,不能让这几只臭老鼠搅和了!我宣布,今日到店消费的顾客,都可享受八折优惠!感谢诸位光顾!” 这些客人们噢的叫出了声。八折听起来不多,但一支五十两纹银的手势也可省下十两来!顿时开始急急忙忙的排队。 我向着青莲、玉荷一打眼色,示意她们继续做生意,又回头叮嘱九鬼政孝,尽快多派两个顶用的人来。九鬼政孝应了,我们便准备往外走。 门外忽的又是一阵糟吵,原来却是来了一队城防军。 走到近前,带头的队长喝问道:“谁人在闹市里打斗!?” 那陈庆已然醒了,右腿、右手没有知觉,便爬到了小队长身边哭叫道:“刘队长!是我啊!陈庆!” 那姓刘的队长低头一看,这个血呼啦差、不似人形的家伙,可不就是京师里出名的顽主陈庆! 此时这狗东西趴在地上,看意思右手右腿都被人废了!刘队长心里一转,就知道肯定是陈庆上门滋事,被人打了!但他心里也暗骂,这陈庆不是东西,可他亲姨夫却是兵部尚书李再兴!这打人的不知道死活么! 于是抬头喊道:“何人在京师下此重手、致人残疾!” 我站在台阶上,朗声道:“是我让打的!” 那刘队长一惊,打了人还这么底气足,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抬头看我,见我穿着觐见圣驾后通常所换的常服,腰间又坠着金色腰牌,心知得罪不起,便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为何将人打至如此境地!” 我笑道:“他欺行霸市,敲诈勒索,侮辱朝廷命官,又攻讦朝廷命官,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刘队长沉默半晌,道客气问道:“不知他侮辱的是谁?攻讦的又是哪位朝廷命官?” 我笑道:“就这么个腌臜泼才,也敢冒充兵部尚书亲眷!他侮辱的便是兵部尚书李再兴。至于他攻讦的朝廷命官,便是我了。周围的客户都是人证!” 周围的人一起道:“是这泼皮无赖闹事在先,东家只是防卫而已!” 又有的叫道:“只是打的轻了!”不一而足,却全是向着我说话。 那刘队长心中来火,心道若不是看你是个官儿,我早就把你拿下,交给兵部尚书处置了,你还在这煽动起哄!但忍了又忍,又拱手问道:“不知大人怎么称呼!下官眼拙,并不认识大人!” 我笑道:“本官孙启蓝!乃无名之辈,你没听过绝不足为奇!” 那刘队长愣了一愣,拱手问道:“可是在关外大破二十万鞑靼人的孙启蓝孙将军?” 我笑道:“哦!你认识我!正是区区不才在下!” 那刘队长立即低头拱手恭敬的道:“下官不敢!下官对大人敬仰至极!只是不知竟在这里遇见!” 周围的客户听到我是打败了鞑靼人的孙将军,一时间群情激奋,高呼着“孙将军!”“孙将军!”这些人了,是被关外的草原人吓破了胆,之前大兵压境时,京师一日三惊,鞑靼人三字端可医小儿夜啼! 我们这一次打破鞑靼人于关外,草原震动,各部落纷纷上表求和求商,一时间我们的威名传遍朝野,所以此时听说是我,都格外激动! 我做了个四方揖,笑道:“各位!感谢仗义执言!孙某记得了!” 一时间周围都是“孙将军不用客气!”“孙将军为民除害!”之类的话语。我只得拱手道谢。 陈庆一听是我,知道我是当朝首辅的红人,心知陈庆这次是踢到了铁板上,顿时也哑了。刘队长朝我一拱手道:“孙大人您忙!下官自然压解这伙混子到府衙审问!叨扰了!” 说完,回头对着手下道:“把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带下去!”便转身走了。两个差役上来抬起陈庆,跟着去了。 我心道,好一出闹剧。 回到问海阁,鸢和慕容沁跑过来,噘着嘴说这么好玩的事儿不带着她们!不厚道。我只得苦笑。 吃过晚饭,我正在院子里练习虎贲式,忽然乔汉生进来通禀,说兵部尚书李再兴着人来送书,邀请我明日到府上一叙。 我笑道:“哦!这么快就来了!好!回书,孙某明日必到!” 70.扎手一支梅 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时是个什么心情,刘邦参加鸿门宴又是啥心态,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应邀赴兵部尚书府上说话,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他李再兴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做傻事。 否则,我不认为他比黑石炭或者土默特更难缠。 去赴会时我就带着不悔,毕竟人多了没用,还显得我架子大似的。九点半出门,十点之前就到了位于恭王府北侧的兵部尚书府。 到了门口,自有门人接了马匹,我和不悔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很气派,青砖大瓦红漆柱,来来往往的仆人络绎不绝。我随着迎接我的管家,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兵部尚书府李再兴李大人准备接待我的西院。 到了门口,却见那儿立着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三缕长髯,穿着便装,长得堂堂一表,虽然已经四旬有六,却风采不减青年。正是我此行的目标——兵部尚书李再兴李大人! 见我到了,他并不像别人似的迎上来,却也并不冷漠,而是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一棵青松,挺拔不屈!我心道果然是一条好汉子!不愧是当年东征西讨的猛将!儒将! 于是我大步走向前,等双方还有五步时停住,微笑着与李再兴对视了片刻,方行了个军礼道:“晚辈孙启蓝,参见李大人!” 李再兴回了个军礼,却笑道:“你行了军礼,却自称晚辈,这是为何?” 我正色道:“行军礼,乃是对您过往业绩的尊重;称晚辈,却是表明了今日来拜访的身份。”意思是我尊敬你,但是我并不怕你,既表明了态度,又体现了姿态。 我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听的李再兴暗暗点头。当今天下,阿谀奉承之徒如过江之鲫,敢对自己说这番话的却少之又少。再看我一脸坦然,并非忸怩作态,更是欢喜,笑道:“英雄出少年!请!” 说着往屋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也道:“前辈请!” 说着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前走了两步。李再兴心中欢喜,过来拉着我,两人一起进了西院。管家则带着不悔去了别院,自有人招呼着。 里面是个挺大的小四方院子,院门朝东,一共三间房,院子的东北、东南角上各种着一丛梅花。如今已是初冬,那梅花开的正艳,院子中间一棵青松,和梅花相映成趣。 见我驻足赏花,李再兴笑道:“都是小女闲时种的。这孩子不好别的花红,唯好这一支梅花!” 我微笑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兰竹菊,梅花乃四君子之首,想必令爱是个极有风骨的人吧!” 李再兴闻言,哑然失笑道:“若待会儿能见到,便让你见识小女的风骨!” 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能微笑不语。李再兴也不再说话,带头进了西院正房。 掀开帘子进去,屋子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烫着一壶酒,还有罩篱罩着四、五个菜。我二人相对而坐,李再兴笑着掀起了罩篱,笑道:“这是小女做的。这孩子,除了厨艺还像个女子,其他的......唉,不提也罢!来来来!吃菜!” 我定睛一看,四菜一汤——叫花童子鸡、杭州东坡肉、砂锅鱼头豆腐、龙井虾仁,加上一瓮桂花鲜栗羹。罩篱一掀开,我被这菜香熏得肠腹中咕噜噜作响。李再兴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拿起酒壶,将里面烫着的绍兴黄酒倒给我一杯,笑道:“冬日里,黄酒加上枸杞、黄芪、葡萄干一煮,最是暖胃滋补!来来!尝尝!”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但既然他不着急,我便也不着急,与他举杯一碰,酒香溢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一杯酒下肚,顿时觉得肚子里暖融融的,自肠胃到口舌,再到面皮,都觉得一股热浪呼的腾了起来! 我笑道:“好酒!” 李再兴笑道:“来吃菜!别光喝酒!”说着夹了一筷子东坡肉给我道:“小女做的这东坡肉最是传神,快尝尝!” 我连忙端起碗接过,香气扑鼻,色泽红润,夹了一筷子入口,哇哦,果然又酥又香,肥而不腻! 我连声赞道:“这东坡肉乃是我吃过顶好的!” 李再兴笑道:“若见了小女,可不敢这么说!这孩子又要跳脚,怪我总说她不像闺女!” 我不禁愕然,都说当爹的最疼姑娘,这李大人对自己闺女的认识比较独特啊!于是我岔开话题道:“令爱做菜的手艺真是一绝,只是不知,为何单做杭州菜?” 李再兴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昔年我在海域为官,与你的上官——戚继光互为犄角,共同剿灭倭寇。我这女儿出生时便好动,到了七八岁上,越发顽皮,偏是不爱红装爱武装,整日里舞刀弄枪,还总去水师里调皮!今日里学人潜水,明日里学人指挥打仗,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而后叹了口气道:“不过一来二去,却和杭州沿海的军属商家混的烂熟,便学了这唯一一样女工回来!不然那,嗨嗨,只能做男孩子养喽!”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孩子都快十六了,却还是整日里淘气,上次说了个人家,谁知这孩子提出,除非在武功上超过她,否则她便不嫁!又有几个少年郎是她的对手?于是便……唉!” 正说着,门帘被呼啦一声掀开了!一个身影夹着微微的幽香冲进来,带着脆生生的声音道:“爹爹,你又这样诋毁女儿声誉!人家只是比较活泼,非让你说的不像女子一般!要你赔哦!” 我扭头看时,却见一个妙龄女子叉腰站在门口。 仔细看时,那女子高挑个儿,半长的头发娇俏的斜搭着,皮肤透着健康的颜色;柳叶眉、大眼睛,眼眉间画着淡淡的妆,灵动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高鼻梁、小嘴唇微微翘着,似笑非笑。 姑娘里面穿着白褂子,套着一袭黑色金边镶红花的武士马甲,最外面斜披着一条大红的披风!往那里一站,恰似门口那临风傲雪而立的红梅,令人心中所喜,色却难予。 见我呆呆看她,这姑娘微微偏着头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坐在了我和李再兴中间的小椅子上,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托着下巴,偏头看着我道:“你就是孙启蓝?” 我看了李再兴一眼,李再兴抿了口黄酒,低垂着眼皮,淡淡的道:“风骨。” 我点点头,转向姑娘道:“正是,在下便是孙启蓝!” 那姑娘又问:“便是那个打败鞑靼人的孙启蓝?” 我答道:“便是那个孙启蓝!” 那姑娘又再追问:“便是那个打断我兄长右手右腿的孙启蓝?” 我再答道:“正是那个孙启蓝!” 那姑娘霍的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我以为她要动手给兄长报仇,却碍于李再兴的面子和她的性别,不好动作,只能暗暗运起寒晶诀,作以防备。谁知她“啪啪啪”在我肩膀上拍了三下,笑道:“干得漂亮!我早就想教训那个混蛋,结果被你先下手了!” 我不禁愕然,这是什么节奏?反话正说?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姑娘却又脆生生的说道:“为了这事,我娘还跟我爹发火,是吧爹?我就跟娘说,你娘家这个禁街虎,再不教训,只怕要把紫禁城掀了去呢!”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姑娘,真是个爽利的性子,但却不招人烦! 于是我拱手道:“昨日我确是报了教训他一下的念头,若是不承认,抵赖说不知道他是贵府亲戚,那也不是我的作风!” 那姑娘笑道:“敬你是条汉子!来,我陪你喝一杯!”说着要去端李再兴的酒杯! 李再兴一把按住酒杯怒道:“华梅!今日有客人在,怎么还是疯疯失失的!传出去,日后可有人敢要你?” 那姑娘朝着李再兴嘿嘿坏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道:“小气!”,复又坐在刚才的椅子上,眯眼看着我笑道:“我就是李华梅,你面前这个老顽固口中不成器的女儿!早就听说孙将军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嗯,倒也不算太失望,就是比我想象的白净了一些!” 我又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恩恩啊啊的端起茶杯喝着。李华梅却凑上来,神神秘秘的道:“我爹说的没错!我呢,平时是喜欢舞刀弄枪,我爹常说以后没人敢娶我,却不说那寻常的男子我也不稀得嫁!不过呢……我看你挺不错的,不如你娶了我吧!我每天陪你练武!如何?” 闻言,我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呛得我连连咳嗽!李华梅过来拍了我的背两下,哈哈笑道:“看你也是个汉子,怎么一句话吓成这样!” 李再兴怒道:“姑娘家成何体统!还不......还不去看看剩下的酒烫好了没?” 李华梅嘻嘻一笑,站起身来懒洋洋的道:“知道啦!尚书大人!下官这就去看!” 说完,背着手,甩着腿就要往外走。忽然又转回身来,几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道:“拿来!” 我愕然道:“什么?” 李华梅嗔道:“工钱啊!” 我更加茫然:“工钱?” 李华梅指了指桌子上的菜,翘着下巴、瘪着嘴作怪道:“吃了本小姐做的菜,还不回赠礼物吗?” 李再兴怒道:“什么礼物!尽整这些古灵精怪的!快去快去!” 李华梅却丝毫不怕,噘着嘴,伸手不走! 我心道不拿出些东西,只怕打发不走这个女魔头,忽然灵机一动,伸手入怀,果然有个小盒子,便送给她吧! 于是双手将盒子递给李华梅!她楞了一下道:“真有礼物啊!是什么?”说着打开了盒子,接着便“哇”的惊叫出声!右手从盒子里捏出一串折射着华美蓝光的坠子! 不是别的,正是昨天我从店里“买”到的海之泪! 李华梅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看来只要是女子,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她迷醉的问:“它叫什么名字?” 我笑着答道:“海之泪。” 李华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又问我:“哪来的?” 我如实答道:“从青玉阁买的。” 李华梅惊喜的叫道:“青玉阁!哇!难怪这么精致!” 话音刚落,脸色却沉下来,问我道:“你买的?” 我奇怪,刚才不是说了吗,便简短的答道:“啊!” 李华梅偏头问我:“你买了准备送给谁的?” 我纳闷道:“没打算送给谁啊!好看就买了。” 李华梅突然指着我叫道:“不打算送人,你不是打算自己戴吧?难道你有女装癖?” 我汗颜,无语问苍天。 李华梅一脸嫌弃的表情把海之泪装回盒子,合上,傲然道:“你这稀里糊涂的坠子,本小姐才……” 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又变成一张灿烂的笑脸道:“才不会不要呢!还给你,还不知道你拿去坑害哪家闺女!我这也算替天行道吧!” 说完,就掀开帘子跑出门去! 忽然又掀开帘子一角,伸进脑袋来笑道:“启蓝大哥!谢谢你的坠子啦!”说完没了身影。 在李再兴长长的叹息声中,留下风中凌乱的我,一头黑线…… 71.难道是缘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从小不怕辣,辣妹子从小辣不怕。严格来说,我也不怕,只是一时半会儿有些招架不来。嗯嗯,就是如此。 我陷在无语中久久无法开口,这妹子,只怕到了现代也是个小辣椒,更何况在这封建保守的明朝,肯定是异类中的异类,他父亲担心的婚嫁之事,倒的确是个比较挠头的问题。 李再兴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道:“看到了?这就是你说的风骨!” 我笑了笑,笑着道:“我倒觉得令爱毫不造作,十分可人!”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更能接受这样的“为非作歹”,比起那些弱柳扶风、贵妃出浴娇无力的女子,更喜欢李华梅这样、颇具现代感性格和气质的女子吧。 李再兴闻言,颇为愉悦的“哦”了一声,眉毛挑了挑,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拿起筷子,热情的道:“来来来!吃菜吃菜!”说着又给我夹了一个叫花童子鸡的鸡腿,笑着道:“男儿志在四方,来!这鸡腿你尝尝!” 我连忙谢过,夹起这鸡腿时,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话里话外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几口吃完鸡腿,什么味道没尝出来,心思都在刚才的人和事上,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愣是不知道吃的什么味儿。 又吃了几口,李再兴忽然问我道:“启蓝,对北方的军事,你怎么看?” 我心道,戏肉来了,但我不能上来就和盘托出啊。便放下筷子,喝了口茶道:“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个方面?” 李再兴听到我的语气转换,知道我这是要谈公事的意思,便笑道:“只是私人闲聊,启蓝不必拘束!” 我连忙拱手道:“启蓝明白!只是不知前辈向考校晚辈哪方面的认识?” 李再兴见我实在客气,又想了想,觉得年轻人身上少些骄气也好,变不再纠结,笑着道:“你们最近这一仗打的十足威风!狠狠刹了草原人的气势,最近,已经有十几个草原部落上书请封,估计是被你们扫灭龙台金帐,特别是......”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方继续道:“特别是你清理黑石炭部后方的举动,让草原人大为惊惧,因此你这招虽然有失狠辣,但确是稳定北方的最好办法!” 我拱手道:“前辈,晚辈曾讲过,愿舍一人之名节,换北方三十年和平!如今首辅改革力行,正是百废待兴、砥砺奋进,一扫前期颓丧势头的大好时机,最需要和平稳定。启蓝不在乎别人看法,只愿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尽己所能,给北方一个和平!还望前辈理解!” 顿了顿,我继续道:“至于身后如下评价,那自由得后人去评说吧!” 李再兴喃喃的念了两遍:“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启蓝,你虽年幼,但气度高洁,情怀深远,尤其为国为民,披肝沥胆,忠勇无双,本人是十分敬佩的!” 不等我说话,李再兴笑容微微一收,却略微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只是启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锋芒毕露,只怕......只怕于今后留下病根!” 我轻轻的哼着笑了一声,笑道:“前辈所言极是,不怕您笑话,自从晚辈于辽阳破敌,亦或是在山东清丈土地,已然有宵小之辈不安分。不过都被打发了、没有声张而已。” 敢说这些话,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考虑,李再兴是出了名的中间派,并不倒向任何一边,做人正直诚实,所以我说这些话,未必没有争取支持的意思。 李再兴眉毛一挑,哦了一声道:“竟有此事?我竟丝毫不知!是何人所为,你可有怀疑对象?”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而不语。 李再兴看我的样子,也是低头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你是怀疑......” 我微笑道:“我谁也没有怀疑,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李再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启蓝,你在山东清丈土地的事,我听说了。手段虽然不雅,但确是一心为国。这一点倒与首辅不谋而合,难怪他那么欣赏你,两年内四迁其官,也是世所罕有啊!” 我点头叹道:“只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李再兴奇道:“启蓝,你年纪轻轻,何故言语间如此萧条?” 我仰望着天花板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此刻方懂了戚都督两句诗词的意味啊!” 李再兴感叹道:“看来启蓝虽正值上风,倒是颇有隐退之意。我曾听说,你在海外有产业,看来是早有打算,我倒是多虑了!” 我对着李再兴一拱手道:“前辈体恤,晚辈心领。只是晚辈向来认为人各有命,不必强求。心安处便是家,何必执着身在哪里,所为如何。” 李再兴哈哈大笑道:“心安处便是家!高品格!高心气!启蓝,我再敬你一杯!可惜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那!” 我们一起举杯,又是一杯黄酒下肚,肚子里又是热浪滚滚。 刚放下杯子,门帘“呼啦”一声响,我以为是李华梅,抬头看时,却是一个中年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体态丰腴,面色红润,一看保养的很好,身上熏着桂花香,气度高华,眉眼之间倒有七分像李华梅,看年龄气度,相必是李再兴的夫人、李华梅的母亲,这李家的主母吧! 只见这李夫人眉宇间带着气,进门后,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就往里走。李再兴笑道:“夫人便回来了?你不是去清玉阁转悠了?怎么如此之快?快坐!来人啊!” 自有小厮进来,快走过去扯过一把椅子,端端摆在李再兴微微下首的位置。 李夫人气道:“前两日我去清玉阁,看上一串蓝宝石串子,名字唤做海之泪的。当日钱没带够,又不好说赊欠之语,今日去了,却已卖了!同样的货色短期内竟没有了!你说气不气人?” 李再兴转头,有些愕然的望着我,我刚要开口,门帘呼啦一下又开了,这次进来的人脚下带着风,吹来一阵淡淡的幽香,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李华梅这疯姑娘。 却听她惊喜道:“爹!娘!你们看!好看不好看?” 我回头时,却见李华梅将海之泪戴在脖颈上,那幽幽的蓝光映着无暇的面庞,当真是明艳逼人! 却听李夫人惊讶道:“华梅,这......这不是海之泪吗?怎么就就到了你这里?” 李华梅笑了两声,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这是这家伙给我的工钱!” 李夫人急问道:“什么工钱?” 李华梅笑的像只小狐狸,抿嘴道:“他吃了我做的饭,自然要付钱那!” 李夫人笑骂道:“你那一桌子饭,也不过就是二三两纹银的成本。这一串海之泪,底价都要二千两纹银!你的饭如何值得这么多!” 李华梅大讶道:“这么贵?我还以为是寻常玩意!这我可不敢要!”说着就要摘下。 我连忙道:“不必!送出之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宝剑赠英雄,花红送淑女,乃是天经地义,华梅妹妹不必客气!权当是饭资吧!” 李华梅笑嘻嘻的道:“那我可真收下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淑女,我是侠女!” 我只能无奈笑着,一屋子人都笑,李华梅不好意思,跑到李夫人身后,扯着衣服开始不依不饶,不许笑她。众人也只得依她。 李夫人叹道:“我看上的串子,却归了我女儿,罢罢罢!这也是有缘无分!” 我笑道:“若是夫人喜欢,或者有其他要求,尽可以跟我说,我让他们给您尽快雕琢一只就是了!” 李夫人奇道:“串子是清玉阁的,怎么你让人雕琢?” 我笑着拱了拱手道:“承蒙您不嫌弃,清玉阁却正是在下的一点产业!还要多谢您的惠顾!” 这句话一出,李华梅和李夫人一起长大嘴巴,长长的啊了一声,方道:“闹了半天,你才是清玉阁的东家?” 我笑道:“只是为货物找了个合适的销路,不值一提!” 然后不等他们接话,继续道:“听管事的说,最近从锡兰进了一批红宝石,莫三比克、索法拉也有新品,质地更佳,色泽也更好,不如我着他们以红宝石为底料,加上些许细软金银,再打造一只给您,如何?” 李夫人惊喜万状,笑道:“那如何使得?你已经赠了华梅这孩子一串,我这一串,便当是买吧!” 李再兴也道:“店面经营不易,启蓝不必推辞!” 我笑道:“既如此,便只收物料成本吧!” 于是一屋子人尽皆欢喜。 李夫人也没了进门时的气,估计是怎么看我怎么顺眼。忽然她觉得奇怪,怎么李华梅一个姑娘家在混在这里,还丝毫不认生的。眼睛在李华梅和我之间扫了几圈,又和李再兴对了一下眼神。确认过眼神之后,忽然扭头望着我笑着唤道:“启蓝那!” 我连忙应道:“晚辈听着呢!” 李夫人点了点头,非常慈祥的笑问道:“你家里几口人?都有谁啊?” 我心里一跳,呀!这是干嘛?见父母问家庭情况么?我却不好不答,便如实答道:“晚辈母亲早丧,父亲与大姐前些年闹倭寇时殁了,二姐已嫁人。一直是我姨夫,还有我父亲的义弟——我义叔父一家把我养大。” 房子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李华梅默默无语,李夫人擦了两下眼角,低声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你家里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李再兴在桌子下面捅了李夫人一下,示意别再刨根问底了,李夫人瞪了他一眼,表情不依不饶,李再兴顿时没了声息。 我笑着答道:“目前,全家人都在南洋,帮助我打理远洋贸易呢!”说着,看了李再兴一眼。 李再兴会意,知道我的意思。李夫人却不明所以,问道:“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住着?也没个人照顾?另外,你可曾许下亲事啊?” 我咳嗽了一声道:“同住的还有我义兄,就是陪我来的那个人。平日里我多在军营里居住,也不用什么繁琐照顾。至于亲事......” 我笑道:“家人不在,我又繁忙,却是一直没有琢磨。” 李夫人闻听此言,掩口笑了几声道:“那便好!启蓝那!你以后要多和我们华梅亲近呢!” 我笑着答道:“晚辈还要向李小姐多加学习讨教武艺呢!” 李华梅欢乐的笑道:“行吧!看在这串子的面上,我就多教你几手功夫吧!”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李再兴笑着招呼李华梅坐下,于是一个小桌坐的满满当当。酒菜凉了,下人们又换了一桌酒菜。于是这一桌便饭,硬是吃成了自助餐。 饭间也只是说些家长里短,却没有人再提陈庆的事情。 又是几杯酒下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华梅英气勃勃的笑脸,为什么我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难道,就是缘分么? 72.关城需增修 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三四点,当真是酒足饭饱。问完了话题,又见李再兴和我还有话说,李夫人便由李华梅扶着去了。临走,李华梅还朝我眨眨眼睛,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美奈子。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唉,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现在想这么多没有意义了吧。 等撤下满桌残席,下人们又倒了茶,我和李再兴继续坐着叙话。李再兴问我:“启蓝,你在蓟辽一线作战日久,又追随戚南塘,深得其真传,不知你对我大明长城关防如何评价。”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仔细回想,似乎历史上明朝前、中、后期分别对长城做过一次加固修整,难道后期的就是现在?一时不明白李再兴的意思,我便含糊道:“长城乃北部抗击外侵最强固之保障,自秦始皇起,凡入主中原者,几乎都要修筑长城。” 回忆了一下,我又继续说:“史上,计有汉、晋、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唐、宋、辽、金、元等历朝历代,都不同程度进行了长城增修,且狄夷占据中原时,修筑量均多于汉人。可见长城无论对谁,都是宝甲贝胄,不可或缺。” 这番话只是就史论史,滴水不漏。李再兴点头道:“想不到你对史事如此精通!难得!那我问你,你在历次交战中,是否认为长城、特别是所属关城,依旧可靠如昔?” 我在心中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琢磨着明长城的关城,大大小小有近千处之多,著名的如山海关、黄崖关、居庸关、紫荆关、 倒马关、平型关、雁门关、偏关、嘉峪关,再比如汉代时的阳关、玉门关等。 这关城不是简单的一个牌楼和城墙,而是包括亭、塞、障、壕、垣、堑等方方面面作战设施在内的综合防御体系。 有些大的关城附近还带有许多小关,比如山海关附近就有十多处小关城,共同组成了万里长城的东端防御系统。有些重要的关城本身就有几重防线,比如京师附近的居庸关除本关外,尚有南口、北口、上关三道关防。北口即八达岭,是居庸关最重要的前哨防线。 所以我琢磨,李再兴问我这话,是否有重新加固长城的打算。于是我放下茶杯,正色道:“长城乃中原最后甲胄,关城为长城连接铆钉,无论多厚、无论多坚都不为过。” 李再兴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我便接着道:“目下鞑靼人遭受重创,议和互市,短期内复来的可能不大,关键是要抵御来自东北的女真人入侵!” 我心想,经历了跪着的三百年满清,我们中华才从遥遥领先、变成彻底落后于世界,所以虽然人微言轻,但是还是应该尽己所能,为国、为家、为民族做些什么。 于是我接着道:“但山海关连年征战,关城长久失修,实为最大隐患!故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重修山海关、加固居庸关!” 李再兴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好!好!好!”说完,哈哈大笑不止。 我就静静的等着他,等他笑完。李再兴看着我,不无惋惜的说:“可惜圣上不准你入京,我这兵部,真缺你这样的干才啊!” 我笑着道:“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一样的。”话里话外对朝廷的不满之意却是跃然纸上。 李再兴叹了口气,半晌方道:“再寻机会吧!”说完鼓起状态,问我说:“谁人可以完成山海关修缮事务?” 我脱口而出:“李成梁!” 李再兴微微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和成梁之前似有不睦,如今推举人选倒是十分诚恳。” 我笑道:“公还公、私还私,晚辈绝不会因私废公,当然,也不至于因公忘私。” 李再兴哈哈大笑,我又接着道:“我要说,我和他现在成了朋友,前辈不会说我是徇私情吧?” 李再兴笑个不停,只是拿手指点着指我。 门帘呼啦一声被拽开,却是李华梅端着一盘子水果进来了。我一看,一个果盘分四样:枣儿、栗子、柿饼、核桃。我想了想,这些都是蓟州周边的特产,估计是本部送来的。 李华梅笑着问李再兴:“爹,我在伙房尽听你笑,这个呆子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开心?平时你不都是吊着脸么?” 李再兴笑道:“他是呆子堆里挑出来的!你这丫头,男人家说事,你来掺和什么?” 李华梅不依,过去揉着李再兴的肩膀道:“说说呗!还藏着!” 李再兴拗不过这个女儿,便笑着道:“我在和启蓝商量,让他督办,修缮居庸关长城呢!” 我心里一动,这个刚才却不曾说,看来李再兴是胸有成竹,只是这会儿说出来罢了。于是我笑了笑道:“我这呆子只能欣然领命了!” 却不料李华梅忽然表情古怪的道:“那我要是想见你见不着便哭,万一把长城哭倒了,岂不就成了孟姜女?” 我一脸吐血的表情,不会接这个话。李再兴却佯怒道:“女孩子家家,不知道点儿矜持!去去去!去给我......嗯,拿些润喉的物事来!” 李华梅哼了一声,调头就走,路过我身边时朝我做了个鬼脸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才不当孟姜女!”说完,又哼了一声去了。 我和李再兴互视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我问李再兴:“真的要晚辈去修缮长城?” 李再兴笑了笑道:“见了你,我就知道你是不二之选。明日早朝,我便与首辅汇报此事!” 我点头应了。 又坐了会儿,我知道该走了,叨扰了人家一天,便起身告辞。李再兴也是爽直之人,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留着吃饭的架势。我便带上不悔,告别了出来相送的李再兴和李华梅,上马去了。 路上,不悔问道:“一进去就把我架开了,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 不悔惊道:“我看您们有说有笑,怎么难为你了?” 我摇头道:“要我给他那淘气的女儿作女婿呢!” 不悔一愣,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就是难为了?” 我又摇头道:“她的风骨,你不懂的!” 说罢,加速去了。 晚上,我抽空去了戚都督的宅院,他却病了,最近骤然降温,昨夜里起来起夜,被风吹了。我便没有夹缠太多,只是略略说了这两日的事,其实主要还是听听他对李再兴所说事情的看法。 戚都督的意思,李再兴为人正直,有能力,是个好官。他安排的事可以应承。更何况,自他本人上任蓟州以来,也是着重加强了长城修固,在这居庸关长城到山海关一线用心最多,让我做这件事,他也是十分满意的。 我点头应是。戚都督忽然又笑道:“你可曾见过李再兴那捣蛋女儿?” 我笑道:“见过了!” 戚都督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又问道:“觉得怎样?” 我笑道:“风姿卓越,与众不同。”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谁娶了去,就当娶了个将军!我是问你对姑娘家感觉怎样?” 我苦笑道:“方见了一面,谈不上更多。感觉还好吧!” 戚都督微笑道:“你且处着,有朝一日若是有念想,你的家人都在海外,我便做主去给你提亲!” 我无语,古代人对婚事都是这么直接的么?不过想来也是,那会儿媒婆上门说媒,不也就是一席话,如果可以,也就开始操办了。于是我抱拳道:“若是届时真的有意,还要多谢都督成全!” 戚都督大笑摇手,却带着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叫人来服侍,自己便先行离去了。 回到问海阁,我叫来青莲、玉荷,告诉她们事儿了了,两人大为放心。同时我还问,锡兰的红宝石还有没有上等品? 玉荷管物料,立即答道:“还有一块,不过算不得上佳。倒是莫三比克最近新进了一批宝石,其中有几块的透明度、色泽、净度都是极好的。先生要干嘛?” 我笑道:“兵部尚书的夫人看上了咱们青玉阁的手艺。你选块儿最好的,让那霍姆斯尽快赶工,打造成一个坠子。嗯......再打一副戒指耳环,一并给李府亲自送去。他们非要给钱,我便答应只收物料费,你们看着按最低的收便是了。” 青莲、玉荷长期在官府里混,最清楚这中间的水深,玉荷笑道:“这倒是一段善缘,我们立即就办!一定办的漂漂亮亮!”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个霍姆斯为人如何?” 青莲、玉荷对视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青莲答道:“手艺人,又有几分名气,自然是有些脾气的。” 我点头道:“有脾气不怕,只是我们把宝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万一哪一日他反水,我们岂不是无可奈何?” 青莲笑着答道:“先生所虑极是!这霍姆斯之前却曾口出狂言,喝了几杯酒,就起哄着加薪,还说什么清玉阁靠着他,不加薪就散伙之类的。又一次还要我们姐妹相陪!” 说着说着已经来了气,玉荷接口道:“我们二人已经随了先生,虽然先生功夫限制没碰我们姐妹,但我姐妹二人心里已经把自己完全当了先生的人。那霍姆斯闹得紧,实在不行,我便从翠红楼里请了个头牌,三日下来把他榨的干干净净!半个月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衣服穿着跟捆着个猴子似的!” 说完,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着笑了一阵,问道:“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青莲微笑道:“霍姆斯一开始把技术卡的很紧,精细活儿都是他做,别人沾不得手。于是我便从老家选了三个细发的半大孩子,名义上是帮工,实际上却是去偷学技术。霍姆斯一开始不愿意,但活儿压的紧,他忙不过来,又被那青楼女子缠的分不开身,便慢慢开始教这三个孩子干些基本的,如今已是越发倚重了。” 说着笑了笑,沉吟道:“我估计,再有半年,不!三个月,一般的活儿就能直接交给这三个孩子去办了!” 我赞道:“好!核心技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此事要抓紧!” 二人对核心技术这次词大感有趣,笑了半天应了是。 我想了想,又说:“还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二人欣然道:“先生只管吩咐!” 我笑道:“这次和霍姆斯交流,他不懂我朝汉人的语言,你们也不懂不列颠的语言,十分不便。我要你......” 指了指青莲道:“去学这不列颠的语言。不要求吟诗作对,能够正常读写即可。明白吗?” 青莲道:“是了,先生!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两个来传播什么上帝教的女修士,居然识得汉家文字,我便拜了她们为师吧!” 我点头道:“学习可以,别信那些迷惑人心的教义。对了,带上九鬼政孝、慕容沁,还有拉克申,让他们一起学。”青莲自然应了。 玉荷问道:“那我呢?”我想了想道:“你却去学习法兰克的语言,叫上不悔和墨,让他们也参加吧。” 说完我又叫来了鸢,让她带着砂还有岚——如果岚有时间的话,共同去学习西班牙的语言。据青莲说,正好城郊有几个来传教的马喇甲佛郎机和宋吕佛郎机——就是那时候人们对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别称,中间有不少修士修女,正好可以请来当老师。 说来说去,终归有一日我要出海,早一些学好语言,也是个知识储备吧。安排完,我心头便了了一件大事,十分愉悦的去修练我的寒晶诀了。 一夜无话。 73.炉火忆当年 第二天早朝上,兵部尚书李再兴正式递交了修葺长城关城的折子。殿上文武百官均对修葺长城一议表示赞同,连一向抠门的户部都表示,今年税银较往年有较大幅度的增加,应当支持先修关防,但应有重点,不能漫灌。 李再兴表示,将重点修葺自居庸关到山海关的长城关城,其余地方只是补缺加固。户部表示赞同。 明神宗朱翊钧着内阁研究,从速票拟意见。张居正应了后,问了一句,各段可有指定负责人选。 李再兴应道:长城山海关段,拟由辽东总兵李成梁负责,居庸关段,则由昭勇将军、副留守都指挥孙启蓝负责。 听到我的名字,张居正楞了一下,随即不再问话。而是向朱翊钧表示,将尽快票拟意见,提交圣裁。 当天下午,张府着人来找我,说首辅请我去府上一晤。我正在院子里习练虎贲式,接到通知,知道张居正要说什么,便立即更换衣服,收拾装束,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离开问海阁,随着张府门人前往会晤。 到门前下马,随着管家一路穿行,再次来到张居正的偏厅。管家掀开厚重的帘子,我进到堂内。 整个偏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大概能闻出来的是两三味补药。估计张居正听从了我的建议,开始着力保养身体,我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人最重要的是自救。自己不动,别人急死也是闲的。 到了厅里,当朝首辅正围坐在火炉旁,一口一口慢慢的啄饮着清茶。见我进来,笑道:“启蓝来了!过来坐!” 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小椅子。 我过去拱手见礼,坐下来,张居正推过一只空杯,端起面前的茶壶给我倒了七分,笑道:“冬日里,黄芪加高丽参冲饮,最是补气。” 我微笑了一下,端起杯子,闻了闻,气味纯正;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再端起杯时,便一饮而尽。 张居正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我年轻时,也如你这般喝茶。” 我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居正端着杯子,吹着抿了一下,笑道:“听戚南塘说,李再兴找过你了?” 我放下杯子道:“正是。” 张居正又喝了一口茶水,微笑道:“这个人虽然顽固,但却没有那些清流的迂腐,是个实实在在干事的人。” 我点头道:“所以我在交往时,颇有拉拢之意。” 张居正忽然笑的很开心,问道:“听说,他有将女儿交付给你的意思?他那个宝贝千金可是有意思的紧。” 我笑道:“这人人都知道了,我若是不娶她,岂不成了陈世美?那可是要被追杀的!”说这句话时我绝没想到,这追杀的话居然一语成谶,当然这是后话。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就怕你没那个胆子!那个奇女子可是驾得船、出得海、打得水战的,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提溜回来!” 我苦笑道:“怎么感觉粘上个捕鼠夹子?” 张居正又是大笑,却因为中气不足,笑中带着喘。笑了一阵子,张居正收敛表情,对我道:“启蓝那,这修筑长城可是个苦差事,你当真愿意去?” 我微笑道:“利国利民的事,我自是不会抗拒的。启蓝愿意去!” 张居正叹了口气,良久道:“你的样子,倒像极了一个人。” 我奇道:“像谁?” 张居正定定看了我一眼,方缓缓道:“我寻了他三十年,没有寻到。倒是你有缘分,居然给碰上了!”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人选,却不做声,张居正微笑道:“你已经猜出来了吧!” 我点头道:“略有考虑。”说吧,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问道:“您说的可是师公?通灵道人?” 张居正苦笑一下,叹道:“他是豁达大度,无他无我,上可通灵,唯余本真。还有那个他也是,飘摇海外,只留下一个我,还在这俗世里挣扎。” 我猜得出,张居正说的那个他,是指叶公,却依然不开口。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我是说你师公,可是传授了你寒晶诀?” 我点头答道:“正是。” 张居正急切的道:“你且施展于我看!” 我想了想,运起寒晶诀,将功力聚于右手,对着两人间空处打出一招,正是虎贲式中威力最大的招式“一虎不河”。 张居正看到我的招式,眼中精光一闪,举手向我拳锋迎来! “碰!”两手在空中略一交击,随即分开!我只觉得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这便是烈息术,不,元阳诀的威力么? 张居正看着手背上凝结的一层寒霜,双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忽然奇道:“你在笔架山前后不过三个月,怎么寒晶诀进境如此之快?已达到了小成的地步!” 我如实答道:“师公度化给我一颗种子,我将之消化了。” 张居正叹道:“他竟然肯自损功力帮你!唉......秋声,你为何当年不肯如此帮我呢?” 我不知他们当年的事,只能默默不做声。 张居正望着炉火,发了半天的呆,忽然低着头轻声道:“把离霜给我看看。” 我抽出离霜,双手递给了他。 张居正接过刀,抚摸着刀身,低声道:“此刀长一尺一寸,乃是当年由大哥叶正卿打造。哦,就是你叶公。刀鞘上三颗宝石,却是我们三位金兰兄弟一起镶上去的。你看——” 他握着刀鞘,将刀柄送的离我近些,让我看着道:“这颗蓝的,是大哥的最爱,他是至阴门派的嫡传;中间这块红的,却是我的,原因你也清楚;最边上这块白的,便是你师公,当年我们金兰兄弟中的老三——吴秋声了。” 此时我方知道了师公的全名。 张居正接着说了很多,都是当年的往事,我便静静的听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说这些。 张居正说,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一五四七年,二十三岁的他中二甲第九名进士,入选庶吉士,教习中恰有内阁重臣徐阶。徐阶颇为重视经邦济世的学问,在其引导下,张居正努力钻研朝章国故,实为他日后踏上政治舞台生涯的坚固奠基。 徐阶致仕后,内阁大学士只有夏言、严嵩二人,二人为争夺首辅职位开始水火不容,后来,虽然夏言夺得首辅,却因为严嵩进谗而被杀,继而严嵩继之为内阁首辅。 对于内阁斗争,张居正通过几年的冷眼旁观,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嘉靖二十八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朝廷“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没有引起明世宗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嘉靖二十九年,张居正因病请假,离开京师来到故乡江陵,休假三年。实际上他却是因为厌倦了内阁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选择了逃避。这三年里,他和大哥叶正卿、三弟吴秋声一起游山玩水,放浪人间。 在这三年中,他们三兄弟一起游览了许多名胜古迹,却也遇到一个三人终此一生都忘不掉,却也不愿想起的人。 嘉靖三十年秋,三兄弟游历疲劳,回到张居正故乡江陵,垂钓于洪湖。那果真是一曲洪湖水,唱遍天下知。秋日里湖鱼大熟,三兄弟钓鱼煮酒,那果真是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玩的不亦乐乎。 恰在这天下午,他们正在湖边垂钓,边谈论这江陵的历史名人。说到关公时,三人都大为恭敬,大赞关公忠勇无双,实为楷模。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说三人迂腐可笑。 三兄弟大讶,回头看时,却是两个女子。开口的是个穿着紫色绮罗的女子,后面跟着一个打伞的侍女。 三人不服,质问女子何出此言。那女子道:“天下人只知道关公忠勇无双,却不说他刚愎自用,唯重名节。孔明离荆入蜀时曾留下八个字,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关公为了面子,拒了孙权和亲之议,导致吴蜀反目成仇。又因为水淹七军,眼高于顶,被魏、吴两面夹击,荆州沦陷,连着钱粮之库江陵一并丢了,蜀国势力日衰,只能自保,再也无力反攻。” 笑了笑她又说:“汉家四百年气数,这么说来却大半是断在关公手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只知道迂腐背书,从来不肯自己动脑子想,还不可笑?” 一席话,虽然不尽然在理,却也不能说不对,一时间三人竟无言以对。那女子留下句:“半辈子书读到了狗肚子里!”扭头便走。 三人既愧且怒,心中不服,便问这女子要了名帖。原来却是江陵第一青楼——留仙阁的头牌——苏婉清。这女子三兄弟早有耳闻,是荆楚一带出名的奇女子,自幼家贫,卖身葬父,却卖艺不卖身。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还颇为通晓史事政治,见识极为不凡,荆楚一带文人骚客多以与之会面为荣幸。 三兄弟大感兴奋,便邀请苏婉清一起泛舟湖上,吃鱼喝酒,谈古论今。一段时间下来,彼此颇为相得,长兄叶正卿和二弟张居正竟同时爱上了这个风流博雅的女子。我手中这把离霜,便是那时候三兄弟打赌输给了她,合力给她打造的。 而不幸的巧合的是,苏婉清也同时爱上了任侠放旷的叶正卿和博古通今的张居正。 接下来,便是兄弟为情所困,互相竞争,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弟吴秋声却一直两不相帮。最终叶正卿与张居正反目成仇,兄弟二人不欢而散。苏婉清伤心欲绝,竟然一病不起,不出三个月,竟然殁了。 叶正卿与张居正闻之后伤心欲绝,食不下咽,却不料三弟吴秋声直接去了武当山,出家做了道人。原来他才是爱苏婉清最深之人。 自此,三兄弟永不相见。叶正卿回到山东老家隐居;张居正因为三年中发现“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的朝廷弊端,加上为情所伤,最终让他重返政坛;而吴秋声则音信杳无。 说到这里,将近岁至甲子的张居正依然泪流满面,他的回忆既痛且惜,更有无限的缅怀。捧着离霜,他反复念了几遍“离愁千夜苦涸泪,对面无言画镜霜”,却又是泪如雨下。 我默默的听着他诉说,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再强大的男人,心中也有他自己的柔软。 等到张居正收回情愫,他望着我道:“启蓝,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两点。” 我正襟危坐,等着他说。 张居正正色道:“遇到有缘之人不要等,错过了,便只能遗恨终生。”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李华梅。 张居正喝了一口水,又道:“启蓝,虽然得你提醒,我开始注重养身。但多年熬练,我的元气已尽,底子全被淘空。估计全力续命,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我心里一惊,想要说话,他伸手止住我,继续说:“你是想说,我练习元阳诀这么多年,怎么不能改天逆命?” 我点点头,张居正继续道:“元阳诀也好,寒晶诀也罢,练的都是气,而我多年消耗的,却是命!这个补不了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 张居正接着道:“我说这么多,实际上最重要就想告诉你一句话。” 我仔细听着。 张居正道:“我死之后,朝廷终将大变。我只希望,无论将来你身在何处,能够在大明危亡之际仗义援手,扶大厦之于将倾!” 不等我说话,张居正淡然一笑道:“毕竟,这里是我毕生精力所聚之地,也是我们汉人的根和魂啊!” 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74.启程居庸关 离开首辅府,一路上我的心里都颇不平静。虽然知道,这些事实际上和我没什么关系,即使有,也是与之前的“我”有关系,但心里却仍然久久难以释怀。 原因很简单,张居正留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只手遮天的首辅形象,但他今天说的这些,却毫无疑问的展现出他富有感情的一面。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样的铁骨柔情,正是最令人心思颤抖,最难以收拾的。 是夜,我拿着离霜,心中体会着张居正所说,那些年的为情所伤。心中不觉想起李华梅,这个姑娘真的是我命中那个人吗? 等到放下执着,开始习练寒晶诀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与张居正那一下交手,感觉到他所习元阳诀的感受。那种至刚至阳的气劲,虽然双方是剧烈交击,但实际上并未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还因为双方气劲本属同源,互相颇为裨益。 我想,当年那位神奇的祖师爷将功法一分为二的时候,是不是就有阴阳同修的训诫。当然目前尚不得为之,我且先练好自己的寒晶诀吧! 是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宫里来了黄门,乃是奉天子之谕,前来安排公差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一套就不提了,总体意思是,着我立即到兵部报到,听兵部差遣,主持居庸关长城修筑加固一事,接旨即刻起行,不得延误云云。 我领了旨,想了想,既然不得延误,那就走吧。可是这一天正好是冬至。根据当时的法令,冬至是休息日,兵部不上班。 以前我不知道,古代人上班有没有休息日。直到现在,才明白,有! 汉朝时,根据规定:官员每过5日休一沐。所谓“沐”呢,就是洗个澡,休息休息的意思。 到了唐代,改为10日放一次假,即每月放假三天,分上旬、中旬、下旬,当时叫做上浣、中浣、下浣。“浣”是洗身洗头的意思,总结起来,也差不多就是洗个澡休息休息的话儿。 可到了明朝时,严厉刻板的朱元璋又琢磨出另一种放假模式,据《古今事务考》记载:国朝正旦放假五日,冬至三日,元宵十日,加起来共十八日。根据这个制度,到了夏天,除了皇帝可以享受避暑的休假制度外,其他官员就再没有“星期天”等节假日了。至于什么小长假之类的,更是完全不存在的。由此可见,还是现代好啊! 但圣旨说了,即刻起行,那我就即刻起行好了。既然兵部不上班,我就去兵部尚书家里报到吧! 骑着马,先跑了一趟大栅栏,不为别的,之前向青莲、玉荷“买”了那串红宝石坠子,今天正好去取,精心包装好。又带上一对猫眼石的耳环和蓝宝石戒指,付了钱,才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策马前往兵部尚书府。 不悔和九鬼政孝是非常乐意跟我来的,因为平时他们都要按照课表学习外语,对这些粗通文墨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莫大的折磨。但这个我不管,反正得学。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不悔问我,我为什么不学。我很骄傲的告诉他,在下英语托福成绩一百零五分! 不悔问我什么是托福。我告诉他,等他背会两千个单词之后就告诉他。不悔气结。 明朝的京师不堵车,也不用上五环,大家都在二环以内,不大会儿也就到了。 甩镫下马,自有下人来接了我这“未来姑爷”的马,热情的引我们进了内堂。知道我要来,李夫人和李华梅都在等着,只不过我知道,李夫人等的是这串红宝石坠子,而李华梅等的是我。 到了东院,李再兴正与妻女在说话,见我来了,立即起身相迎。自从我们熟悉了,不悔和九鬼政孝也不必再单独被“请走”,而是每次都随着我一起进来。毕竟不悔和我沾亲,而九鬼政孝是我的心腹。 不过这两人倒是非常客气,每次进来见礼,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自去找认识的门人说话吃酒,也不来干扰我们几个说些其他的私话。 等到屋里就剩下我们四个人,我先是拿出那串红宝石坠子,送给李夫人。李夫人大悦,当时就让华梅给她戴上。青莲、玉荷在这个串子上下料格外的足,做工也精细,阳光一照,满室红光。李夫人笑着问道,这个坠子叫什么名字,我答道:玫霞。 李夫人又是大悦。她出阁前,名字里就有个霞字,于是更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坠子有缘,笑的见牙不见眼。李华梅带着笑意瞪了我一眼,说我就知道哄人开心,言下之意是没有她的,我便拿出那串猫眼石的耳坠和蓝宝石戒指送了她。 这猫眼石也是源自索法拉的舶来品,在海禁的明朝实属稀罕,李华梅也喜滋滋的去了。 等这娘俩走了,我做到李再兴跟前,开始跟他商议关城修筑一事。李再兴的意思,让我去找一趟戚都督,在这个方面,老戚方才是行家里手。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决定明日就去。李再兴点头同意,并表示会让兵部郎中钱斯理和我联系,听从我的调遣,完成修筑一事。 说完正事,李华梅带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我才想起,冬至有吃饺子的传统。李华梅夹给我一个,笑道:“呆子多吃几个,修长城不冻耳朵!” 看的李再兴和李夫人在一旁笑个不停。我自然愉快的接受了美人恩惠,吃的很开心。 吃完饭,又说了几句话,我便告辞了,回去还有些事要交代,李华梅直送我到院门口,等我上马走远了,她方才转身回去。 当晚,我叫来几个各方面的重要手下,安排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的事,众人各自领命。等说完事,大家都走了,我又私下叫来九鬼政孝,告诉他,逐渐开始将处在明朝的物资向海外转移,不要声张,也不要太明显。 九鬼政孝长期跟着我,自然知道我一直有离开的打算,便应了,悄悄去安排不提。 第二天一早,兵部郎中钱斯理来我这里报到,我让他先去兵部,申请军队协助,再到户部对接钱粮。三日后,我们在居庸关关城府里见。 钱斯理是个精干利索的小伙子,认真记下后,很快便行礼去了。 我带着不悔等几人几骑,出了京师,一路朝着东面的蓟州去了。 到了盘山戚都督的别院,这位老人家正在练武,一把戚家刀耍的虎虎生威。我看了一阵,见他练完,叫了声好!戚都督早已看到了我,此时笑道:“启蓝来了!” 我拱手称是。便随他往里面偏厢里坐了。 不用我开口,戚都督自然之道我是为修筑加固长城关城一事而来,我刚开了个头,他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图纸,递给我,娓娓道来。 居庸关长城开始是洪武元年至正统十四年,由大将军徐达坐镇北平,亲自策划北平镇的防御工程,奠定了蓟镇长城的雏形。 景泰元年至嘉靖四十五年,明景帝继位,兵部尚书于谦指挥明军击退瓦剌军后,随即展开蓟镇长城的首次正规建设和修复。 而隆庆元年至今,则是居庸关段长城的第三次修复加固,这次工程由戚都督本人和谭纶合力主导,废弃附墙实心敌台,改建骑墙空心敌台。在西起昌平镇边路,东至山海关的两千四百多里长城上修砌了新敌台,以后又将土石砌筑长城改造为条石、青砖砌筑,白灰粘合的城墙。 而他认为,这次修筑,主要要考虑火器的使用效率,不能再像以往,仅考虑冷兵器的对抗。所以他画了草图,我打开一看,顿时大喜!新的长城草图基本上已经是现代长城的完成版,和我前世去八达岭长城时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捧着这份草图,我忽然有一种历时的沉重感,是我,是我将要把这段长城修筑成他应该有的样子!顿时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戚都督是否明白我的感受,但我想他一定明白我想尽力做好这件事的初心。晚上吃了便饭,我和戚都督一直谈到深夜,第二天又谈了大半天。下午,我方才辞别戚都督,返回京师。 第三天早上,我和钱斯理碰面,由于圣旨已下,各部都收到了文书,他已经很顺利的全面协调好了一应事宜。兵员从蓟州大营抽调,民夫由户部招聘,十日后齐聚居庸关。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要冬天修筑长城,这两日和戚都督交流方才得知,冬日里天寒地冻,水土更容易成型,夏日里则要难度大很多。我忽然想起当年曹操与马超大战,苦于无城可守,难挡西凉骑兵锋锐。梦梅居士娄子伯献策,以冰水浇冻土,一夜成城。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几天,我和钱斯理一起,与筑城工匠认真研究了图纸。我拿出戚都督的图纸时,所有工匠一同惊为天人!这个设计,从战备、生活、进攻、防御等综合方面考虑,几乎无懈可击!按照当时的技术条件,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这个方案被一致通过。既然统一了思想,我便带着众人赶赴居庸关关城,进行实地考察。 十二月的居庸关寒风凌冽,但丝毫挡不住我火热的心。我要把这段长城当做历史来修,修出最好的,最坚固的,最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长城! 出于我跃动不止的大汉之魂! 北风朔边城 有道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此生,当我再次站在长城上,心中波涛汹涌、感慨万千。 万里长城,是华夏几千年文明的宝贵结晶,也是中原人民生存发展的根和灵魂,更是华夏儿女抗击侵略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作为一名华夏儿女,我不能不感触至深。 尤其是,现在的我要切身融入到长城的修筑完善中去,这不是参观,不是旅游,而是要把自己的心血、思想乃至灵魂融入到长城的砖石之中,这种历史的厚重感,让我恍若站在浪激云起处,久久不能平静。 战国时,最弱小的燕国饱受其余诸侯和草原民族的袭扰,为了自保,开始兴建长城。齐、楚、韩、赵、魏、秦等国相继效仿,纷纷修筑长城。等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将各国长城连接,形成了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雄伟建筑。 而明朝时,张居正为了关防,着戚继光督修长城,便是现代留存的这一座。历史上的历朝的长城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废墟。而我目前督促修葺的这一段,正是当年戚继光带领修筑的居庸关、八达岭长城。 这一举措,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相互呼应,互为因果,二者是密不可分的联动关系。通过长城的修筑加固和一条鞭法的实施,达到外部安宁、内部富强,以期实现大明中兴。 而这次动用的民夫,全都是附近府衙雇佣的,这是与往朝最大的不同。秦始皇为了修长城,大量征发民夫,闹得天怒人怨,更是有了孟姜女哭长城的典故。虽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不可避免的有杜撰成分,但是抛开主观的想象和臆断,却可以猜度故事背后,当时世人对秦始皇这一浩大工程的抵触和抗拒。 而今天,民夫来自于雇佣,又恰好是冬季农闲时分,农民们很乐意通过这种形式增加一分收入。而且随着一条鞭法的实施,农民们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更是避免了强制徭役的压榨,相对充裕的自由时间让他们更加有意愿去投身工程或贸易,这也是明朝时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的根本先决条件。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张居正晚死十年,或者明神宗朱翊钧没有推翻张居正的改革,那么华夏会不会沿着已经萌芽的资本经济模式一路发展下去?会不会从明朝时开始,与欧洲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那个阶段一样,走上其他的发展道路呢? 历史没有如果,但今天我已经参与到其中,又能否为它做些什么呢? 一系列的问题,让我有些心驰神迷。回过神来,却看到民夫们正干劲十足的配合着士卒,将一块块条石运往高处,加在城墙上合适的地方,再以泥浆、石灰等物沾合。 配合的部队来自蓟州,本来是别人来,但是叶思忠主动请缨,带队前来配合我。 我和这位大我一半的将领经过这许多事,依然形同莫逆。他见我看着下面的民夫拉石头,笑道:“这边是冬季开工的好处了!” 我点点头。叶思忠继续道:“秦时长城以土石为主料,车载斗运,自不必提。我朝以来,长城均以长条石铺就,但长条石极为沉重,搬运登高极为不易。” 叶思忠指了指远方山那边,笑道:“当年戚都督修筑望京楼时,因为地势过于险峻,搬运长条石压死了不少人,却始终不得成功。后来成了后,有民间传说,说是戚都督诚心感动上天,玉皇大帝派了二郎神来帮助,以石化羊,须臾赶至山上!”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传说,哈哈笑了几声,问道:“那二郎神可是果真三只眼么?” 叶思忠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道:“启蓝真是有趣之人!哪有什么二郎神?不过那羊却是有的。” 我哦了一声,颇有兴趣的道:“快讲讲!” 叶思忠笑着,指着一段山坡道:“山羊极善攀岩,类似那样的山坡,都上的去。戚都督便命人将石头捆在数只山羊身上,驱赶之上山,再以绳索吊上。便得省力许多,但速度仍然不够,伤亡还是时有发生。” 我笑道:“原来如此!那后来便有了下面这个办法么?” 叶思忠笑道:“正是!戚都督命人以水泼地,天寒地冻,立即上冰!你看,自那边山脚,至这边山顶,泼水成冰跟镜面相似!而后以绳拴石,民夫站在城墙上拖拽,即可将长条石运上高处!是故之后修筑长城,均选择在隆冬之日进行!” 我点点头,望着山脚下一块块顺着山体表面的冰层、正不断被民夫拖上城墙的长条石,心中感叹!这便是群众的智慧吧!人们总是把难以实现的事情寄托在上天的垂怜上,却总是忘记,只有人民,才是真正决定历史去留的力量! 这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居庸关关城内,每天就伴着这白天黑夜的号子声生活。诚如张居正所言,这督促修筑长城果然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一段时间下来,我的脸都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开了口子,嘴唇更是干燥的不敢说话,十分痛苦。 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将蝠翼式反着运行,那寒冷的气劲反哺肌理,却会克服这风吹失水的问题!两日下来皮肤竟然焕新如初,引得叶思忠等人不断侧目,都说我保养有方。我心里大喜,这不是自带美容包么?这样的事,不怕多来些啊! 于是这几日里,我翻来覆去折腾这几招通灵诀的招式,虽然再没有什么类似于“美容保健”之类的新发现,但是对功夫本身的理解和体会却大大加深了! 尤其是最后一式——鹰羽式,让我对暗器的控制力得到了质的飞跃!如果说前一世我对暗器的理解还存在于掷的出、击的中,那通过鹰羽式和寒晶诀双重加持后,我几乎感觉到,那薄薄的飞刀仿佛有了灵性,无论是在指尖的旋转,亦或是飞掷、弹射的力度、角度上,都有了极大地提升。 这种提升不是来自于力度或杀伤力,而是一种掌控的感觉!每一刀飞出,我似乎觉得冥冥中有一根线牵连在我与飞刀之间!直到飞刀中的或者击空,我都能有所感应,甚至提前就能预判!而且我能感觉到,每次练习之后,那一丝丝的进步! 这一收获让我大为欢喜!让我几乎每天都沉浸在鹰羽式的习练中。不过我很快发现,盲目的投掷不会带来丝毫进步,必须是找准目标,运起功力,心神合一,并且击中目标,才能有那一丝丝的提升之感!而且单纯的控刀也会很有裨益。 于是这段时间,我每天白天在城墙上监工时,右手都攥着一枚小刀,在手指尖把玩旋转!几天下来,那刀就像一条灵动的小蛇,在我的指间游走!不久之后,我就开始双手练习,双手各执一柄小刀! 左手的熟练程度明显比右手要低。但是我不急,第一,我有时间;第二,我有耐心。所以一段时间下来,我便可以做到心分二用,左右开弓!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公历元旦的日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对每只手一把刀的技巧遇到了一个坎,无论怎么锻炼都难以再做存进!我知道,这是达到了瓶颈,在找到一个契机之前,可能需要另辟其他道路了! 于是我尝试着,开始给每只手增加一柄飞刀!师公给我的这两包飞刀既轻且薄,把控起来十分不易,但是我敢肯定,每只手一把飞刀绝对不是鹰羽式的上限,所以在契机牵引下开始练习双飞! 万事开头难,这一动作在前世没有过体验,所以属于新技能! 还是那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到了腊月里,单手双刀、双手四刀已经精通了!双手挥出,只听见“铎铎!铎铎!”两组连响,便在十五步外的树上留下四把密集的飞刀! 有道是学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我在鹰羽式的练习中,是真真正正的找到了乐趣!而且我发现,单手三把飞刀是我目前能把控的极限,再多就玩不转了!我也不着急,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慢慢来吧! 长城修筑工作进展的很顺利,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让我心里非常纳闷,那就是开工两个月之后,事故发生概率突然大大提高了!之前两个月,一共才发生了三起事故,而且民夫只是受伤,并无死亡。 但开工第三个月,突然接连发生了三次事故,一共亡故了十一名民夫!虽然这个伤亡率在历来已经算是很低,但我依然觉得不可理解,似乎背后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什么!我觉得,这绝不是单纯的意外事件,而是有人在捣鬼。 比如有一次,我在开工前,让民夫头领反复检查了拴拖长条石的绳索,确保绳索坚固。那民夫头领也知道人命关天,细细检查,每根绳索检查完都做了记号,确保完好。可是第二天上工,拴着一块长条石的三根绳索先后扯断!砸了下去! 那一块长条石都重逾千斤!下面的几个民夫顿时躲闪不及,顿时就被砸成了肉泥! 我派人检查时,那儿臂粗的绳索断口处都是一半平滑、一半粗糙,肯定是有人用锐器割段一半,却让在拖拽大石、承受巨力时断裂! 还有一次,加固关城箭楼的几日,那一队的民夫集体腹泻不止,百般医治无效,甚至拉死了两个!而我们对饮食的管控一直是极为严格的,绝不会出现过期变质、腐烂霉化的问题。 一定有鬼!从那天起,我一边不动声色的让工头加强管理,事事都再验一次方可实施,这样虽然效率略有下降,安全性却提高不少。虽然也再次发生了两次事故,却都不致命,可见预防还是极有效果的! 另一方面,我让墨带着他的情报组,化妆成民夫混进了建筑队伍,相信他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 我站在城头,望着残阳如血,心中十分笃定——不论背后捣鬼的是谁,既然你要给我添堵,那就别怪我给你添坟吧! 76.幕后的黑手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官场上,这种人与人的互相倾轧,其源动力到底是什么? 是利益么?实际上能够走到当前的位置,所获得的东西已经足够一辈子使用。 那么是官位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打击了甲,却未必就是乙受益,很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我认为,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人心中的欲,这才是原罪。 佛家讲人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就是喜、怒、忧、惧、爱、憎、欲。我认为,这就是支撑一个人所有好的,或不好的行为的原动力。 只要人活着,就有七情。想要让这消失,那只有......让他不再思考。 让墨去侦察已经有三天,长城修筑工程不可能因为出现问题就停止,我在让钱斯理做好善后抚恤工作的同时,也对这件事更加上心。 第三天下午,墨忽然找到我,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没有表示,连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眯着眼,在北风的呼啸中望着下面如蚂蚁般劳动着的民夫。暗暗下了决心。旁边的叶思忠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我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半都会有一些事要发生。 而今天,也绝不例外。 当夜幕降临,所有民夫都回到了营地,开始吃完饭。今天,我让钱斯理吩咐辎重营,给这些民夫增加菜肉,加餐休息。民夫营里欢腾一片,有的人甚至说,在这里干活儿,比在家里吃的都好,愿意在这里干一辈子活儿! 我微微笑了笑,告诉他们只要努力,朝廷不悔亏待每个能够效忠、尽力办事的人。 民夫营里更加热络,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每天劳动回来,有饭、有菜就足够了,要是偶尔有酒有肉,便是如同过年一般。欢欣鼓舞,歌唱雀跃。 一个半大的、名叫向右晨的孩子,随父母来参加长城修筑的雇佣劳动,虽然年纪尚幼,也只算半个劳动力,但却始终尽力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这孩子活泼有趣,嘴又巧,为工地上着实增加了不少欢乐。 然而因为背后那些捣鬼的人,这些淳朴、善良、勤劳的百姓,却时时面对着伤亡的危险,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我笑着望着他们欢愉,但对背后那些肮脏的人,心却越发冰冷。 等到万籁俱静,我听到窗外响起两声耗子鸣叫,知道墨已经来了,便穿窗而出,与已经在墙头等候的几人一起,悄无声息的奔向目标地。 我穿着夜行服,为了行动方便,身上只携带着师公赠与我的飞刀,与墨、九鬼政孝成一字队形,悄无声息的奔跑在屋檐上。忽然,墨停了下来,打出一个手势。 我和断后的九鬼政孝也一起停下,透过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一个黑影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钻进了我们放置绳索的屋子。 我示意下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三人顺着墙头轻轻跃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始终保持着寒晶诀的高速运转,体内的气劲像湍急的冰流在游走,气劲越冰,身体越热,让我觉得本来难熬的寒风仿佛都变得温暖。再运起猿度式,这样的上蹿下跳真的是如履平地。 猫着腰,靠近了窗户,保证影子不会通过纸窗、被月光照进屋内。我示意,让他俩跟着我都绕到屋子西北面去,那边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不会在窗户上照出影子! 我们三人还是成一字队形,猫着腰快步绕过去之后,我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在窗户纸上悄无声息的捅了一个窟窿!至于九鬼政孝和墨,这项业务那更是比我熟悉到不知哪里去了,根本不用我教学。 我把脸凑近那个窟窿,眯起左眼,用右眼看着里面正在发生着的事情——那个鬼东西擦着了火折子,点起一根细小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把烛台捧在手里。悄无声息的端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绳索堆放在一起的位置。 他蹲了下去,放下烛台,从身后拔出一把像刀又像锯子的东西,拽起一根绳索,往外拽了几下,在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下刀!来回!来回!就像锯木头似的,在上面努力的割裂着! 他锯的很有技巧,不疾不徐,应该要保证绳子不会断裂。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看样子他是完成了对这根绳索的作业,将绳索断口捧到眼前,对着烛火仔细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似乎点了点头,便放下绳索,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瓶子,对着那绳索的断口浇上去些什么,好像是种黑乎乎的液体,然后又拿手搓了搓断口位置的半固态液体。 过了半天,方十分满意的把绳索放下,又扔回原来的位置,摆好。 我就着烛光看去,那液体的颜色和黑不溜秋的绳索几乎一致,经他这么一处理,如果明日工头不仔细拉拽着检查,估计根本看不出绳索有问题! 看来他们发现了我交代工头的动作,知道我在严格检查每根绳索。为了应付检查,他们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来对抗我们! 九鬼政孝和墨几次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动不动手?我都摇摇头,今天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那个身影做完了绳子的手脚,把四根绳子分别塞进两个工队的工具里。这样一来,拴着一块长条石的四根绳子,有两根有问题,只要断一根,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根本不用四根全部弄出问题! 用心何其歹毒! 那黑影悄悄灭了蜡烛。把剩下半截蜡烛估计是装回了怀里,偷偷的摸到门口,听呼吸声和门的轻响,他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 我们三个当然不会被他发现行踪,这种业余水平,啧啧。于是他便轻轻打开库房大门,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了出来,左右看看,又轻轻关上房门,挂上锁。 那黑影在黑暗里猫了会儿,两队巡逻的卫兵从他面前交叉着走了过去,而后院墙外边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鸟叫,那黑影闻声,便开始向着围墙边小跑过去。 看来他还有同伙!九鬼政孝和墨又朝我打眼色,我打出手势,意思是紧紧跟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那道黑影跑到墙边,墙上甩下一根绳子,那黑影攀住绳子,身体与墙面垂直,两*替着向上走去!看身手,倒也算是个练家子,但是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那黑影上了墙,和墙上又冒出来的另一个黑影一起,轻轻拽回绳子,两人一翻身,跳下了墙头。而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早已潜伏到他们身边,静静看着、紧紧跟着他俩的我们三人。 两个黑影背着不大的包袱,在前面快步行走。我们三个人如同影子,静悄悄的尾随其后,跟着他们穿过营房前面的树林,望着他们钻进了八达岭关城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一处民房里。 潜到跟前,我们再次贴近窗户,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要说什么。 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又是咣当一声,估计这两人正在把身上的工具卸下来,又或者是在换衣服。 已经到了安全地带,他们不再保持静默,只听一个粗低的男声道:“李友欢,你这厮的法子真好使!拿着这黑乎乎的油腻子往绳子上一抹,居然把那断口就粘的完全看不出来!” 另一个极为难听,仿佛夜枭叫唤的声音道:“那是,要不然人家是兵部郎中呢!” 这时却听见一个比较低柔、明显带着得意的声音道:“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你们俩记住,在这里说过的这些话,出了门,一律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武大人听到一丝风声......想想你们全家老小的脑袋!” 两个难听的声音连忙唯唯诺诺。 武大人?我细细一想,当今朝中,只有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是这个姓氏,而刚才那个被称为李友欢的,恰恰也是兵部的郎中,难道,这是兵部自己的内斗不成? 这时,只听那个难听的声音问道:“李哥!话说这修筑长城的,不也是你们兵部的人么?你们这么拆台,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怎么不太懂?” 粗低的声音桀桀桀笑了几声,似乎拍了一下刚才说话那人的肩膀,笑道:“要是让你这猪脑子能想明白,那你不早中状元了?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李哥安排了肯定有道理。我们又有银子拿,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个柔和的声音似乎很满意这个说辞,笑道:“算你识相!你们只要知道,咱们是给张大人办事就行了!千万不要出了差池,不然......哼哼!” 那两个声音又是唯唯诺诺。 张大人?虽然朝中姓张的官员不计其数,但我能够肯定,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又这么毒辣的,便只有一个人——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的死敌、历史上下一任首辅——张四维! 果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所有这些林林总总的表象下面,归根结底还是残酷的政治斗争! 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也要张四维付出代价! 说话的功夫,俩人的家把什似乎收拾利索了。那难听的声音说了声:“李哥,那我们二人就先回去了!若是天亮被人看到,反为不美!” 李友欢的声音道:“仔细些走路!别出了差错!更别忘了我说的话!” 两人高高兴兴的“哎”了一声!就听见连续两阵连续轻微的金属交鸣声——应该是李友欢扔给了两人一人一个钱袋子。两人千恩万谢的走到门口,打开屋门,回头道了声别,快步走进了黑夜中。 那李友欢并没有出门,而是等了等,听见二人走远了,方自言自语的笑着说:“你们知道的太多,也不要怪我!张大人的银子是那么好收的么?” 说完,轻轻在桌子或者凳子上“笃笃”的敲了两声!就听见“呼啦”一声,我连忙从戳破的窗户纸上看进去,只见那土炕上铺着的铺面被掀开,里面钻出两个人来,都穿着夜行服!看身手算是敏捷,至少在刚才两人之上! 二人手中提着短刀,蒙着脸,一副目露凶光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打扫战场的! 呦呵!还碰上同行了! 李友欢向着刚才两人离去的方向一招手,这两人点点头,一前一后快步跑出屋外,向着刚才那两人的方向杀气腾腾的快速追去! 我忙打出手势,示意九鬼政孝和墨跟上这俩人,择机行事。而我自己,则依然盯着仍在屋里的李友欢! 再狡猾的狐狸,也迟早会露出尾巴! 等待吧!看看正义怎么宣判! 当然,我所指的,就是我的正义! 77.风浪方激起 绝大多数时候,干工作都是三分之一在干,三分之一在看,三分之一在捣乱。而往往,这捣乱的三分之一却是过得最潇洒、活得最滋润,也是最有实际利益的,还不用承担风险。 每每想起也总让人气结! 我不仅感叹,自己偏偏是那真正干的三分之一,所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觉得累,特别累。既要面对工作的压力,还要防范背后的黑刀。这种心灵扭曲的感觉,让我觉得心中难以言表的疲倦。 有时候真想扔下这一切,就这么一走了之,却又有太多的放不下,终归不想半途而废。所以不到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刻,我还是一直在坚持,紧紧咬着牙关,走在一直走着的路上。 这屋里的李友欢似乎是不会立即离开了,听意思,他重新架好了床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什么干嘛要受这种罪之类的没用的话,便准备休息。也是,这深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没有紧急事项,谁愿意大半夜的赶路呢? 不大会儿,这个家伙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应该是睡着了!我轻轻推开窗户,像只灵猫一般窜进了屋里!向着床上的李友欢潜行过去! 我不是来做别的事,就是来确认一眼,这个人可确是兵部郎中李友欢,是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全力运起寒晶诀,我的体表几乎没有了温度,身体移动所带来的各种影响也减到了最小。 几步迈出,我像鬼魂般飘到了床边,屏住呼吸,探头借着窗户纸透进的微弱光线一看,是的,是他!真的是他!是李友欢!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旦确认是他,说明这件事牵连甚广,可能就比想象的要复杂了! 涉及的人,可能至少包括他刚才说过的——兵部左侍郎武毅璜、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会牵扯其中,但真正指使的人到底是谁?这个真的让我无法推断,或者说,我真的不愿去想。 因为据我所知,武毅璜并不完全是张四维一个战壕里的人,他属于中间派,既不帮助张居正,也不帮助张四维,但却一直活得很好,位置也很稳固。 有人说,这些中立派是最危险的。因为平时,这类人往往两不相帮,可是一有了事,这一类人却肯定会被两伙人联合倾轧!最先要干掉的就是这些人! 可这武毅璜依旧生存的很好!就这样在夹缝中愉快的生活着,当着自己的官儿,稳定的宛如磐石! 当今朝廷中,既不是张居正一派、也不是张四维一伙,依然能这样过日子的,只能说少之又少,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可武毅璜依然做到了,那只能说明——他有靠山!比张居正、张四维更大的靠山! 那是谁!?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一股寒气自背心升起! 张居正在当今朝中,可谓说一不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比他还厉害的靠山...... 便只能是..... 李友欢睡着睡着,忽然打了个喷嚏,似乎要翻个身!我又鬼魅般的闪到窗边,等了半晌。确认他并没有醒来,才悄悄掀开窗户,窜了出去。 不大会儿功夫,九鬼政孝和墨回来了,他们没有带来我想让他们带来的人,原因很简单——那两个搞破坏的人,跑出没多远就被人伏击了!不是跟去那两个人,因为那两个人并不是操刀者,他们只是去监视别人,确认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 而看到结果以后,他们便开始向这间屋子返回,估计是要回来向李友欢复命。 我们静静的潜伏在屋后的伙房边上,避风的地方。这风,真的是一刻都不曾停啊! 又过了一小会儿, 那两个黑衣人返回了此处,进去后,我听到李友欢醒过来的声音:“嗯!你们......你们回来了?办的怎么样?” 一个明显是用布蒙着嘴的声音答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友欢笑道:“很好!我明天一早就回京师,将此事禀报武大人和张大人!你们二人继续留在这里,看着接下来的情况!” 二人领命,也不含糊,就出门去了。我看了看墨,墨会意,一个人悄悄跟了上去。而我则和九鬼政孝一起,悄悄返回了大营。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就让九鬼政孝赶去京师北门等着——等着李友欢。 据九鬼政孝汇报,大概十点左右,李友欢骑着匹马,晃晃悠悠从北门进了城,一路穿街走巷,尽走偏僻处,拐弯抹角到了兵部。 进了兵部大院,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又离开了。这次却不骑马,而是徒步去了一个地方——张四维的家中。 再出来后,仿佛若无其事,又返回兵部去上班了。 站在城头,听着九鬼政孝的汇报,我心头一片清明。没错,这个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武毅璜和张四维合谋的事!这说明......说明武毅璜身后那个人,已经等不及了吗? 我心中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并不做声,直到中午时分,见到巡城回来的叶思忠,我方跟他说了一声,就说有些事要回一趟京师,可能明天方能返回,请他在这边多多留心——昨晚有人破坏绳索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他,但那几根损坏的绳索却没有被抽掉——而是私下提醒了工头,那几根绳索可能有问题。 那工头也是十分警觉,见我们明知道绳索有问题,却仍然让他拿着用,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我们是想打蛇随棍上,一举拔出最深处的那支黑手!所以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让手下人格外留心着些。 果然,在拉到第二块长条石的时候,几根被动了手脚的长条石前后脚发生了断裂! 长条石脱离控制、滚落下去!但因为工人早有准备,很轻松的便躲过了!当然,这样的事在修筑长城中的确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就被揭过去了。 而我之所以提醒叶思忠,就是怕那两个监视的黑衣人见事故没有发生,再找其他的办法来捣乱。 叶思忠应了。我便带着九鬼政孝和不悔,还有刚刚赶回来的墨一起,徒步出了关城,走到无人处,方才上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两名下忍牵着的马,直向京师方向而去。 到了京师,我却不进北门,而是绕了个大圈,从西门进了城。又兜兜转转,悄悄来到了我的目的地——首辅张居正的家中。 见到张居正,还是在他平日里看书、写字、批文件的偏厢书房,屋里的中药味越发浓重了,闻气味,似乎除了之前的补药之外,还增加了一些更加令人心智活跃的药材。 悲观的看来,张居正的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现在可以说是靠着吃药吊着命吧! 我心里无悲无喜,尽管知道面前这个尚不足甲子的老人将要在不久后死去,但我依然没有悲伤,理由很简单——这个是我一早知道,努力去改变,却依旧改变不了的事。我不会为这样的事感到痛苦,就像我无法改变昼夜更替、春秋变换一样。 张居正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惊讶,似乎又不那么惊讶。他示意我坐下,坐在他右首下的小椅子上,笑着问我道:“遇到什么困难了?说说!” 我沉吟半晌,方才将我遇到的事、我查到的情况和我的一些猜想说了出来。 随着我说话,张居正一开始微微笑着,渐渐变得严肃,到了最后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他端着暖手炉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看得出,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那种被背叛的愤怒! 过了许久,张居正抬眼望着我,平静的问道:“启蓝,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总觉得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我将要说出的事实,对面前这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尽管我从历史上后来的事情中早就知道,事实比他想象的更残忍,但我依然不忍心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 张居正笑了笑,把暖手炉托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欣赏了半天,方才笑着低声道:“你是怕我承受不了?所以才不说?” 他身体的姿势保持不变,眼神却定定的扫向了我,微笑着道:“孩子,我可以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说着,他放下暖手炉,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轻轻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吹得他几乎一个哆嗦!而他很快坚持住了。 看了看院子角落的那颗松树,张居正笑了笑,又放下窗户,一步步踱到我面前,笑道:“自嘉靖二十六年,我入仕以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但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那就是一切为了大明!” 说着他看着我,又笑了笑,方缓缓说道:“直到今天,直到你说完这些,我的初心依然没有改变——一切为了大明!”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整了整官服。用一种平静的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我道:“启蓝,你我都是站在时代前沿、风口浪尖的人。我们这样的人,面对的既有面前的大山,还有背后的冰冷,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说着,他给旁边的空杯子里到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唯一的不同,你还有选择!而我......已经没有的选择了!” 说完,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我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用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道:“我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权臣的道路,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善终!既然命运如此厚待我,让我至少身前能任凭己心行事,那我又何必在乎身后的更多呢?”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转头笑着看着我道:“启蓝,我为了大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做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背叛他!” 说着,惨然一笑,低声道:“哪怕我明明知道,我最大的敌人、对我最恨之入骨的不是张四维,不是武毅璜,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恰恰正是......我一心一意辅佐的——当今圣上!” 借用他人刀 炉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屋里的中药味格外的灼热,我的心里却无比的寒冷。此刻,我能深切的体会到张居正——这个明代唯一名相心中的孤苦。欲以只手将天补,哪堪天不明人腑。他的面前既有明枪,也有暗箭,更重要的是,连一直为之奋斗的背景都是假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孤苦。换了是我,一定早就弃之而去了吧! 张居正抬头看着顶篷,抿着嘴,良久不语。却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似乎饶有兴致的道:“启蓝,你怎么看?我是说,对这件事的处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有一句话,晚辈十分中意!” 说着,我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张居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半晌方道:“你的作风,倒真似是军中的做法。但有的时候,有的人,有的事情,你这样的做法却未必合适。你毕竟还年轻啊!” 我抬起头,默默望着这位身材瘦削、却无比伟岸的人。 他笑着问道:“你准备怎么办?让武毅璜一家死于意外?或者让张四维遭遇横祸?要知道,一个武毅璜倒下了,还有更多的武毅璜站起来。因为,根子不在这里!难道......”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出一句话:“难道你为了斩草除根,还要去动那至尊的龙脉?” 我听得暗暗心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闪过一个惊人的想法。但还不等它萌芽,便悄悄的将之熄灭了。 张居正笑道:“所以,有的时候,阴谋走不通,我们便用阳谋吧!” 我问道:“何谓阳谋?” 张居正道:“阳谋,无非就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也既造势、借势、用势,随势而动,合天地理,如洪涛决堤,人人能见却毫无办法,唯有束手待毙。” 我低着头,用尽心思去理解这句话,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居正并没有着急打断我,而是让我思考了一会儿。良久,我抬头道:“晚辈难解深意,还望前辈指点!” 张居正笑道:“你认为,目前的朝廷是几方角力?”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三方。” 张居正笑着问道:“那三方?” 我盯着他道:“前辈是一方,张四维是一方,还有......还有那小皇帝也是一方!” 张居正笑道:“那你觉得,哪方最强?那方最弱?” 我略一思索,答道:“明面上我方最强,但实际上,却是小皇帝最具潜力!” 张居正笑道:“潜力!呵呵,潜力!启蓝那!你看的很通透。小皇帝虽然目前隐在幕后,但实际坐山观虎斗,待有一天我和张四维都累了,他终有一日要雄起的!” 我点点头却不屑的道:“只怕雄起几日,复有委顿!” 张居正望着我,半天不说话,良久方叹道:“那便是我无法企及的事了!我不是孔明,死后还退得仲达!” 说完,笑着望着我道:“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吧!继续说阳谋!” 他微笑着问我:“启蓝,你说,当世第一酷吏是谁?” 我不假思索道:“海瑞!”想起这个名字,我脑海中心念电转道:“您是说, 我们借刀杀人、杀鸡儆猴?”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聪明的孩子,果然一点就通!难怪大哥、三弟都喜欢你!”说到这里,表情黯了一黯,却又强自打起精神道:“我正是此意!我准备要让海瑞入京!做这京城里的一把快刀!” 我接着道:“而案上的肉,便是这一连串的蛛丝马迹!对海瑞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可以博得清名、贤名的事,宛如酗酒者闻得佳酿,是绝对不会半途放弃的!” 张居正微笑着望着我,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启蓝,你虽未得任何功名,但才智心机,却不下于当朝状元郎!” 我微笑答道:“舞文弄墨、治世经纶,我不如状元。随机应变、决机当场,状元却不如我!” 张居正点头不语,忽而道:“等你见了大哥,就说叔大知错,却无悔!” 说着叹了口气道:“他的孙儿不是叫做叶不悔么?想必他与我也是同一心思吧!” 我点头道:“此话,我一定带到!” 张居正凝望着我,正色道:“孩子,前路漫漫,你又太过耀眼,万事需当仔细!不过,一切都有定数,也只能珍重吧!” 我站起来,拱拱手,却一言不发。行礼后,转身去了。 出来院里,见了不悔,我叹了口气,微微盯了他一会儿。这个小伙子忠正毅勇,礼孝严直,是个将才,却不是扛起一片天地的帅才!那我便好好照拂着他吧! 策马上路,我却不着急返回居庸关,而是一扭头去了兵部尚书府。见了李再兴,我和他猫在屋里说了半天,说完也不吃饭,就在李华梅相送中离开,返回了问海阁。 李华梅奇怪,我怎么如此态度,便去问她爹。李再兴只是捻须不语,良久方道:“这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李华梅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虽然性格泼辣,但却聪颖十分,闻听此言立即便不言语了,只是望着我远去的方向,一脸担忧。 回到问海阁,我叫来一众心腹,纷纷做了安排,众人各自去办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便启程赶回居庸关,严格防范、寻找证据,这自不必提。 而朝堂之上,吏部尚书王国光在众人有事启奏完毕之后,突然具本启奏,说此前连番大战,多有流寇潜入京师,京师治安大丧,百姓怨声载道,官员也多有心怀叵测者。 为清明政治、整肃朝野,拟宣调南京粮储海瑞进京,擢升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 明神宗朱翊钧向来重视海瑞名声,也早就有心启用,但碍于张居正实在厌恶清流,尤其不喜欢海瑞这样的死硬派,便一直不得遂愿。 今天王国光突然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倒让朱翊钧有些纳闷,这王国光不是一直和张居正穿一条裤子么?怎么今天突然跳出这么一出?心头顿时囤积了一万个问号。 于是小皇帝朱翊钧扭头望向站在一侧的张居正,轻声问道:“首辅,此议你怎么看?” 张居正躬身一鞠,回答道:“臣以为,此事当由内阁研究,票拟意见。至于臣本人......”说着沉吟起来。 朱翊钧心道:早知道你不乐意,我也就是问问。 张四维等人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张居正,如果张居正反对,他们就要发声支持了。在朝廷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不能最终如愿,或者就是单纯给张居正骚个摊子,这一番做作也是十分值得的。 至于其他官员,心里则多是鼠首两端,七上八下。不过大多数还是心存疑惧的厉害。 却不料,张居正沉吟片刻后朗声道:“王尚书所言,实为社稷计。海瑞素有清名,又能查情断案,实为督察院良才!臣私心是同意的。不过依大明律,还要经过内阁票拟意见,方可报皇上圣裁。” 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大义凛然,一时间朝堂之上居然鸦雀无声。不说张四维、武毅璜难以接受,就连张居正阵营里的众人都觉得莫名的意外,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升,千年难得一见。只有王国光、李再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明神宗朱翊钧沉吟片刻,压抑着一半畅快、一半不明的复杂心情,望着张居正微笑着道:“既如此,便请首辅抓紧组织内阁研究吧!” 张居正躬身领旨。 此时的内阁,说白了就是张居正的一言堂。张居正说行,那就一定行;张居正说不行,就是行也不行。 所以海瑞进京一事,就由张居正这个先知先觉者,带着王国光、李再兴等几个后知后觉者,在不知不觉者的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达成了同意吏部意见的共识。 于是第二天的早朝上,当张居正禀奏,内阁同意吏部宣召海瑞进京一事,请皇帝圣裁时,小皇帝朱翊钧激动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已经十九岁了!已经继位近十年了!可是平心而论,尽管每一件从这个八宝金殿出去的事、对外宣召的旨意都是出自他的金口玉言,但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一件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后宫有李太后,前朝有张居正,这两个人就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没有一丝作为皇帝颐指气使的快感。 尤其是这些年,随着他年纪渐渐增长,知识日渐丰富,他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实际上却是一堵阻止自己前进的墙,一座挡着星辰大海的山,一条阻断幸福之路的鸿沟! 他想改变,想说了算,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可是张居正文才武略、运筹帷幄,大明朝确实因为他的存在而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为了明君的名头,为了天下的泰平,说的更透彻一些,为了自己在内外交煎下能坐稳这个龙位! 自己都不得不支持面前这个年迈的男人。 可是今天,一件事,一件自己想了很久、却被张居正拒绝否定了很久的事,就这样顺利的通过了!这简直是人生的一大胜利!这是凯旋的奏鸣曲!这是上位者的狂欢! 尽管朱翊钧的脸上那么平静,但因为情绪激动,以至于他有些走神,久久没有开口。 等他清醒过来,忽然发现包括张居正在内的文武百官都翘首望着自己,顿时面皮上有些窘迫。 但他随即拿出皇帝的威严,强自镇定下来,朗声道:“既然吏部慎重考察,内阁研究同意,朕准奏!拟旨!南京粮储海瑞,气象岩岩,端方特立,笃实慎廉,德才兼绪。准入京,任正三品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封一等子爵,擢任太子宾客,常侍立在侧,以警东宫。” 满朝大哗!皇帝朱翊钧除了给海瑞行政职务,还给了爵位和宫廷职务,这些许多官员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却被海瑞这么个又倔又臭的老头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尽揽囊中! 多少人心中不平,多少人心里害怕,又有多少人心中疑问。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谁都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背后,到底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在张居正躬身领旨的同时,他和朱翊钧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却一闪即逝的微笑。 79.抬棺又赴京 海瑞仰靠在正堂的藤椅上,默默的盯着庭前的那棵白杨树。他搬来这里的时候,前任南京粮储因为渎职,被督察院捉拿归案,这个小院便成了官产。 因为海瑞是外来官员,没有房产,又因实在太过清贫买不起房产,南京宣承布政司便将这个小院赠予海瑞居住。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坐落于莫愁湖西畔。风景虽好,周围方圆一里却没有其他住房,使这个小院显得格外孤单。按照风水学,这个院子犯孤峰煞,大不利于住户,寻常人万万住不得。 但海瑞却很喜欢这里,他喜欢这种傲然卓立、不与人群的感觉。这也与他坎坷的生平有直接关系。 海瑞祖上为官,到了父亲这一辈却碌碌无为,父亲海瀚又死的很早,海瑞便由母亲一力养大。 从那以后,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仅靠祖上留下的几十亩田,勉强艰难维持生活。 但海瑞母亲谢氏的性格极为刚强,虽然青年守寡,却毫不气馁,而是把对丈夫恨铁不成钢的成才之望,一股脑的转给了儿子海瑞。 她对海瑞要求极为严格,别的孩子还在田野里撒欢的时候,海瑞却被圈在家里,定定的苦读诗书。而海瑞也确实是个能吃苦、又自律的人,他自幼苦读诗书经传,却并不以为苦,而是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一定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 因此十几岁时,海瑞给自己取号“刚峰“,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做人要刚强正直,不畏邪恶,就像挺立的山峰,任由风雨吹打、却自岿然不动。 当然,这也与他读书时盛行的王阳明“心学”学说密不可分。王学提倡知行合一,提倡“立诚“,反对伪君子式的“乡愿“作风。这些学说,都是海瑞日后刚直不阿为人的直接成因。 想到这里,海瑞侧过身,拿起桌面上摊放着的圣旨,拿到身前双手撑开,端到眼前、就着光亮又是仔细观看了一遍,看完又看一遍,连续看了三遍。 他连每个字的笔画都仔细的琢磨了,却依然没有一个头绪。他合起圣旨,用双手紧紧的拧着,似乎想从这道圣旨里攥出水来,放到口中仔细品品,明神宗朱翊钧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立志做个好官,更要做个清官、正官,自己想与恶势力斗争,想为百姓伸冤。但中举、教学、当官、上疏、下狱、被赦、复起、遭陷、归隐、平反的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让海瑞拿着这封圣旨时,心里极不平静。 他“嚯”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一地的落叶,心中满是彷徨。 他想做事,想做大事,他一辈子的夙愿就是杀尽天下贪官!这封圣旨,是他盼了一辈子而未得的东西!直到今天,他的夙愿才达成了!可是......可是今年,他海瑞、海青天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 这在古代,已经是接近古稀的年龄,多少人连饭碗都端不稳,多少人已经连皮肉都在泥土日复一日的侵蚀中化成了飞灰,可自己,却接到了这么一封上京为官的圣旨。 太子宾客是个名誉称号,一等子爵也是个不痛不痒的爵位,这两个对自己而言没什么压力,唯独这个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却绝对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能够啃下来的骨头。 海瑞的心中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二十年!不!十五年!哪怕早十年,自己也会义不容辞的上京去,干好这个得罪人的差使。可是,毕竟自己已经六十七岁了。自己又还能活几年呢? 想到这里,海瑞步出正堂,缓步来到后院,母亲谢氏的祠堂。他把圣旨放在母亲灵前的香案上,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双手伏地,一头磕了下去! 直起身时,海瑞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话:“我该去?还是不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海瑞知道,这是自己的老仆谢广生。 这个老仆人是自己母亲的远亲,一直称自己母亲为姨娘,自幼陪着自己伴读,又随着自己这一路坎坷走到今天。如果说母亲去世后,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那么就是这个人——韩广生! 海瑞突然感到一阵无尽的凄苦。自己和几个妻妾婚姻以来,先后有过四个孩子。其中前三个都夭折了,只有最小的女儿活到五岁。 那次小女儿偷吃了一块仆人的饼,这于礼法不合,自己命她忏悔思过,谁知这孩子那般脆弱,竟然惊吓致死了! 而几个妻妾,却也因为和母亲不和,先后被自己休了,逐出家门。到了今天,自己虽然落下世人一声海青天的清名,可是每逢团圆佳节,又或深夜万籁俱静,自己心里的凄楚又与谁诉! 海瑞觉得很气闷,仔细说来,自己这一世也算求仁得仁,按照自己的初衷,绝不能算不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大成功的!可是为什么每每扪心自问,心中这么剜心的痛? 韩广生是来打扫祠堂的,一进门,却见海瑞跪在谢氏的遗像前,吓了一跳。他颤巍巍的快步上来,颤巍巍的伸出双手,颤巍巍的扶住海瑞的左臂,颤巍巍的道:“老爷!您怎么在这跪着!天大寒了,您要保重身体啊!” 海瑞轻轻抖开韩广生的手,望着母亲的遗像,却是向韩广生问道:“广生,你说,我去是不去?” 韩广生虽然只是一个老仆,不通文墨,但是追随了海瑞一世,他无比的了解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却倔强无比的伴儿。他思考了片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里常年化不开的淤塞,嘶哑着声音道:“若是姨娘还在,想必是让你去的。” 海瑞闻言,跪在地上的腰身蓦的一挺,他望着母亲的遗像,忽然俯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待直起身来,口中朗声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说着,双手捧起圣旨,对着母亲遗像继续道:“母亲,孩儿不孝,致海家无后!但海瑞不能再做那不忠之人!孩儿愿以一腔老血,奉旨上京!” 说完,用单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韩广生去扶他,却被海瑞一挥胳膊,推到了一边。半晌之后,这个倔老头儿硬是凭着自己老迈的腰身,再次直立于母亲谢氏遗像前。 他双手攥着圣旨,深深一揖倒地,对着母亲的遗像,苍凉却悲壮的说:“母亲,海瑞这便启程了!只是这山高水远,孩儿又已年迈,只怕此去再无归期!也难再为您扫撒清洁。罢了!罢了!广生!你便留在这里,替我这不孝儿为我母亲、你姨娘,守灵尽孝吧!” 韩广生急道:“汝贤!你我二人自幼为伴,至今已六十有三年,为何到了终老之时,你却要舍我而去?莫非我还能成了你的累赘?”说话间,喉头耸动,眼眶发红,只怕是海瑞口中吐出半个不字,他便要老泪纵横! 海瑞听到这话,也是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六十七岁,韩广生六十九岁,这次要是一别,便几乎就是生离死别,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可自己母亲这里...... 他望着这个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女人遗像,默然无语。 韩广生忽然叫了声:“厚琪!” 原来是门外又响起一个脚步声,听到韩广生这一嗓子,立即有声音应道:“爹!孩儿在此!” 说话间,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正是韩广生的儿子——韩厚琪。 韩广生颤巍巍的举着手,指着儿子道:“孩儿啊!老爷要即刻上京为官,你爹爹我也定是要去的!所以,你姨奶奶的灵堂便自此交予了你!仔细照看着!若是出了差池,节气上、又或者初一十五少了供奉——你死后,不得入韩家祖坟!” 这个要求,已经是极为严厉的,韩厚琪一听,自己这年近七旬的老爹要随海瑞老爷进京!先是一惊,心道老人家疯了?想要劝时,却见二老情绪均十分激动,白须乱颤! 韩厚琪心知肚明,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这俩倔老头都必定是听不进去的。 他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父亲虽然性子平和,但每次下定决心的事,就一定驷马难追。这次他说要去,那便是一定要去。 只是这老爷子近几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海瑞老爷也是,去年中风险些搭上性命,又何必再去为朝廷拼这个命呢? 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滚滚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二老面前,恸声哭道:“是!爹!孩儿记住了!一定守好姨奶奶灵位!” 海瑞和韩广生见韩厚琪哭的伤心,无不悲伤异常,良久,韩厚琪止住了哭声。 海瑞抑制情绪,沉声道:“厚琪!你起来吧!从此家中便交予了你,你要好生照料!我与你父亲这便去了!若是......若是收到唁函,我们两副老骨头,还指望着你来收尸送终!” 韩广生激动的老脸涨红,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韩厚琪“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却不答话,悲泣声中又已是泪流满面。 海瑞擦了下眼睛,忽然振作起精神,哈哈笑了两声道:“好了!都不许再哭!我是去为官,又不是去法场!不许再哭!” 说着,他指着韩厚琪道:“厚琪,你去帮我准备些东西,老夫上京面圣时要用!” 韩厚琪擦干眼泪,站起来抽噎着道:“老爷您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海瑞眼中射出神光,正色道:“老夫已衰老垂死,愿意效仿古人尸谏之法,向圣上进谏!要革除本朝日渐盛行贪腐之风,必须恢复太祖时刑法——对待贪墨者,要尽剥其肤、充以杂草而制成人形皮囊,立于堂前以警后人!” 众皆骇然! 海瑞却不管那些,接着又道:“以及定律枉法达八十贯者,判处绞刑的规定!既然圣上要我去督察院,那我便舍这一条老命,抬棺上京!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80.虎口莫捋须 海瑞上京一事得到了天下的普遍关注,尤其是京师里的官场,很多有心人都知道,恐怕又有大事要发生了,因为海瑞不管走到哪里,官场上都是一阵腥风血雨。这是定律。 吏部专门安排了阔厢的马车,专门到南京府迎接海瑞——这是一种殊荣,因为他的年纪和威望。其他人一般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这也足见吏部、或者说主事人对海瑞的重视和关注。 之前的官场生涯中,海瑞一向是不愿意、也不屑于享受这些奢华的待遇的,为了海青天的名声。但是现如今他的确年事已高,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鞍马劳顿,只怕他今生都到不得京师,所以他默许了这种“非典型”海瑞的存在。 但即使这样保养着,去往京师的这半个多月里,海瑞和谢广生依然反复病了几次。这不是娇气。纯粹是年龄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导致的,所以吏部的这一举动,在海瑞冰冷的心里激起了莫大的涟漪,拼命办事的信念再一次得到了加持。 到了京师,海瑞顾不得休养,拖着病体就要上朝,谢广生怎么都拦不住。于是第二天早朝,京师所有的官员和朱翊钧小皇帝,一大早就看到了这个颤巍巍、却极其倔强的挺着腰杆的老迈身影。 平时的朝堂上谁敢偏头东张西望?谁都不敢!可今天几乎人人都在偏着头,都想先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倔老头到底是怎样一副尊容。 而与此同时,作为继位以来唯一一件自己想做、并且痛痛快快做成的事,朱翊钧对海瑞这个白发老人的好感值简直爆表! 皇帝朱翊钧笑道:“海瑞爱卿!这一路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了!” 海瑞一拱手,正色朗声道:“臣深感圣恩,正是图报之际,不可谓苦!必然万死不辞!” 朱翊钧微笑着,正想说话,听到海瑞说出这个“死”字心里却不大舒服。又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态度暧昧的张居正,便小心的问道:“不知首辅还有何要交代”? 张居正轻笑了几声,对着朱翊钧行礼后,望着海瑞淡淡的道:“海大人的清名天下皆知!不过……” 海瑞一开始拱手低头听着,垂头不语,对这位一直不待见自己、现在突然又说开了绿灯的首辅,他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不大想说话。但是在听到这句“不过”时,却再也忍不住,霍的把头抬了起来,定定的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一捋胡须笑道:“不过,只怕海大人年事已高,刚勇、精力均不似当年啊!” 海瑞闻言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周围的人耳鼓嗡嗡作响!他气的胡须乱颤,却是笑道:“首辅大人多虑了!廉颇九十尚能食肉十斤,米一升!何况海瑞尚不满七十!本官此次赴京就没打算回去!乃是抬棺赴京!”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海瑞接着道:“臣正要尸谏皇上——准许恢复太祖皇帝人皮鼓、微贪即绞的法律!重裁贪墨,以正朝纲!” 八宝金殿里顿时如开了锅一般!试问,这大殿里除了皇帝,谁敢说自己是完全干净的?如果真的恢复了太祖那一套酷法,只怕半月之后,这大殿里就剩下皇帝与海瑞二人! 一时间大殿里窃窃私语不停,有人说,传闻海瑞去巡抚应天府时,当地官吏多有主动请辞者,看来这传闻绝非空穴来风!如果不是皇帝在上面,估计大殿里已经有人要当场吓得跪倒了! 朱翊钧完全没想到,张居正一句似玩笑非玩笑的话,竟然激出海瑞这么一颗炸雷!一时间僵在那里,褒也不是,贬也不是。 张居正心里暗暗笑了一声:“老顽固!”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帝你不是喜欢海瑞吗?我便给你喜欢的机会!于是张居正仿佛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朱翊钧难堪了一会儿,尬笑着问张居正道:“首辅!海瑞此议……你认为如何?” 张居正心里微微哼了一声,却不露声色的拱手道:“臣以为,海大人提议颇为有理!当交由内阁票拟意见!再请圣上定夺!” 朱翊钧愕然,海瑞却大喜!心道这张首辅果然是一心为了社稷之人!正要发话,却听前排一个声音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众人都转头看去,朱翊钧心花怒放,心中只觉这一嗓子宛如天籁!急忙抬眼看时,却是张四维!便笑问道:“张爱卿有何事启奏?” 张四维恭敬道:“臣以为,海大人提议之事不当!朝廷大事,法规如铁,岂能朝令夕改?还是应遵循现有法令而行为上!” 朱翊钧不等张居正发话,立即拍案答道:“好!就依爱卿之见!海爱卿,你便遵循现法,好生办案吧!方才之议,恰当时再提不迟!” 朱翊钧和张四维之所以反对海瑞提议,所虑大不相同。朱翊钧是怕海瑞初来乍到,一时心热,拿捏不稳,捅出什么篓子!反为不美。 张四维反对却是完全出于一种警觉,或者说本能——那就是张居正同意的,他就反对;张居正反对的,他就同意。而且这事儿打根子上就透着蹊跷,不由得他不做出动作。 等他这一反对,朱翊钧再一批准,朝堂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松了口气的声音。想必这些大臣也是怕极了海瑞的作风,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海瑞心中大怒,扭头便恶狠狠的望向了张四维。心道你便是从一品又如何?反对我的建议,便是心中有鬼!但皇帝既然允可了,这次便算了,你便睁眼看着我如何作为吧! 张四维没有回头,却被海瑞冰冷的目光盯的后背发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张居正躬身拱手道:“遵旨!此事……便容后再议吧!”低头时,嘴角再次露出一丝微笑。 目的都达到了,不是么? 海瑞断案,从来不是明察秋毫,凭的大都是主观好恶,依据道德准绳大于案件实际。 在海瑞断案过程中,一向是“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其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翻译过来,用现代的语言简单地说,就是弱势群体是对的,我弱我有理,我怂我牛B! 所以,这种靠着四书五经的道德伦常和个人主观好恶断案,虽然符合大众审美,却不知道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但张居正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让海瑞深深恨上、盯上张四维而已。 退朝之后,海瑞行完礼,调头便走。身后的官员纷纷退让,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可见这位海清天的威名何其之盛。 人们窃窃私语,据说这老头真的是抬着棺材来京师的,看来是已明死志,大家还是小心些,不要干虎口拔牙的蠢事了! 而后,才纷纷心怀忐忑的下朝回家,各自营生不提。 这海瑞心中带着气,出了东华门,便坐上皇帝特许给他的马车,一路向着督察院开去。可是看看到了督察院门口,马车却被一伙跪在路当中的百姓拦了下来! 这帮人口中高叫着冤枉!又哭又喊,一时间热闹大起!海瑞心中的正义感立即便爆发了!他命马夫停下车,自己颤巍巍移步下来,走到喊冤的人群中,说道: “我是督察院左副督御史海瑞!你们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那群人中顿时爆发出“海青天!你要给我们做主啊!”之类的哭喊声。海瑞激动的胡须乱颤,这真是瞌睡遇上枕头。立即带着这些人进了督察院大院。 我站在马路对面的民房后面,静静地看着海瑞等人进了院子,笑着开口道:“走吧!我们回去!” 不悔和九鬼政孝随我一起,隐入了巷道深处,上马,离城而去。 我已经按照与首辅张居正商量的办法,把所有的证据串成链条,打包交给了海瑞海清天,想必他不会让我失望吧! 我们自回居庸关不提,单说这海瑞,本以为喊冤的只是一起普通财产土地纠纷,或者类似的不大的事情,却不料一问之下,心头大惊! 这些人是居庸关帮助修筑长城关城的民夫,领头的民夫头名叫贾六,有官方文书证明身份。贾六他带人喊冤,却是因为关城开修以来,屡次遭到贼人黑手,造成多人伤亡! 而贾六等人暗中查探,居然揪住了几名意图破坏的贼人!揪着几名贼人顺藤摸瓜,发现兵部郎中李友欢深度参与其中,而一系列的证据却直指向兵部左侍郎——武毅璜! 海瑞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此事,他心里并未排除诬陷的可能,但是派人详查之后,贾六等人身家清白,与朝中之人没有任何瓜葛。而目标人物,除了武毅璜之外,居然直指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 海瑞心中怒火顿起,张四维啊张四维,怪不得你反对我恢复刑罚的奏疏,原来你自己不干净啊!既然如此,我便要彻查此事! 海瑞不是未曾想过,这件事为何在他初来乍到就第一时间摆到桌面上,但在他看来,既然是恶事,那么无论出处是哪里,又或者为何如此,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海瑞海青天一定会秉公办理,还天下一个公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六十七岁的老人几乎是不眠不休,一方面,从已经抓住的贼人人手,彻查证据;另一方面,又顺着已有的线索,深入挖掘。 第二天,在押人犯分别交代了证词。 第三天,海瑞把兵部郎中李友欢传唤至督察员审查司,而这也是李友欢人生最后一次自由行走。 第五天,海瑞揣着自己依据证据链——包括李友欢的证词——而形成的奏折,直奔紫禁城,觐见皇帝。 当天下午,皇帝朱翊钧盛怒之下,命人将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拘传至宫中。 第六天上午早朝,明神宗朱翊钧传旨,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堂会审,务于月内查明此事。 第六天下午,原兵部左侍郎武毅璜下狱。 第七天,前往会审途中,海瑞在东华门外遭到不明人物当街刺杀,却被赴京请粮的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撞见,击溃贼人,救了海瑞性命。贼人余众皆散,孙启蓝从人纵马追赶,杀死三名,擒获两名。 第七天夜间,海瑞连夜审问刺客,两名刺客熬不住刑罚,一名服毒自尽,另一名招供,指派他们的正是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 第八天早朝,海瑞奏疏据表,向皇帝参奏张四维纵贼行凶,阻挠审查。朝堂一时大哗!后来形势逐渐明朗,明神宗力保张四维,海瑞保留意见。首辅张居正着人彻查此事。 第九天,原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招认,指示破坏长城修筑为张四维主意,他只是胁从。 第十一天,三堂会审形成审理结论——纵贼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刺杀督察院官员海瑞一事,系由武毅璜主使,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疑似参与其中,证据尚不完善。兵部郎中李友欢、贼人头目杨均可等人各有其罪,均已下狱待宣判。 至此,首辅的意图已经实现了大半,应该说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而我则在宣判前的这天下午,单人匹马,来到了位于东直门外、圣上赐予海瑞的居所——清正轩。 81.弃车而保帅 对于武毅璜而言,这几天的遭遇宛如地狱。不!比之地狱都不如! 尽管他一口咬定,就是张四维指使自己,雇佣恶徒,在居庸关长城修筑一事上横加黑手,导致十数人死亡,若干人受伤。其余方方面面问题也是张四维怂恿,自己只是胁从,是完全没办法的。 但海瑞完全不信,不知道为什么,武毅璜总有种感觉,海瑞这老头儿所知道的,似乎比他认为海瑞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武毅璜心中很恐慌,最让他不安的,是从以前身为兵部左侍郎时,一切消息都是第一手知道。而现在身在刑部大狱,自己仿佛一瞬间变得耳聋目盲,什么都不再知道,这种强烈而巨大的反差,让武毅璜几乎崩溃。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崩溃,因为他很清楚指使自己的到底是谁。这个人自己绝对不能有一字涉及,因为涉及了便是欺君之罪。自己的全家老小可都在这京师里生活,如今还只是被圈禁着,可若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步...... 武毅璜闭目靠在墙角,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述职的日子。去年的今天,夫人邹氏带着两个小妾,亲自下厨做了祭,还给自己做了最爱吃的香酥鸡。去年的今天,全家还许愿说,请灶王爷上天后多多美言,让自己平稳登高,步步生莲! 可是没想到,仅仅一年,还是在今天,自己却已从高高在上的从二品大员沦为阶下囚,而且是那种毫无出狱希望的阶下囚。 证据确凿,这个自己是无论如何跑不了的。而主谋......张四维也是圣上亲信,又是对抗张居正权势的桥头堡,圣上应该会全力保他。那么自己呢...... 武毅璜在此刻,心中是无比愤懑的。朝廷中最重要的是站队,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从四品京官干到如今正二品,已经成了小皇帝朱翊钧的心腹,靠的就是对站队的先天敏锐。 本以为,跟着谁也不如跟着皇帝,可是现如今,这个倔老头儿海瑞似乎根本没费什么劲儿,就把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事情里里外外看得通透! 难道他是火眼金睛!?又或者有天眼通?武毅璜此刻的心中有一万个不确定。 其实,海瑞没有火眼金睛,也没有天眼通。但是他身后,有一个掌握一切朝臣鬼蜮伎俩的张居正,还有一个海瑞的救命恩人、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首席受害者的我作为串联线路,于是这件事便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坐在张府上后院的小厅里,今天的张居正精神格外健旺,居然不喝养身茶,而是端起了酒杯,热了一壶酒。他举起酒壶,给我倒了一杯,又自己斟了一杯,抿了抿,“兹”的一声,仰头将一杯酒下肚。 张居正的脸上闪过一丝潮红,我看了,心中不免暗叹一口气,随即举杯一祝,仰头将酒喝进肚里。 这酒好有劲儿!喝进肚子里一阵燥热。张居正看着我笑了笑道:“这乃是虎骨酒,你这年龄喝,确是难以消化!不过偶尔喝几杯也无妨的。” 我也笑了笑,放下酒杯,端起酒壶,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满上。 张居正笑道:“为何给我倒这么些?” 我没有做声。张居正苦笑一下,望着我道:“不妨事的。多喝一杯,不会早死。少喝一杯,不会增寿。给我满上吧!”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他半满的杯子里又加了三分,轻声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张居正笑了笑,摇头端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而后把杯子推到我面前,望着我打了个眼色。 我无奈之下,又给他到了八分,自己却端起自己的酒杯,又是一仰头下肚,又给自己满上。 张居正哈哈笑了两声道:“原来你是要和我抢酒喝!” 我摇头笑道:“就算是吧!” 张居正端起酒杯,却不急着喝,而是端在手里来回把玩着。目光似乎盯着酒杯里的酒,却又似乎很无神,思考着什么。我便那么安静的等待着。 片刻后,张居正表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口中却低声道:“这样都搞不倒张四维,只怕今后也很难搞倒啊!” 我点点头。是啊,这一次确实是下了大工夫。海瑞在彻查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的同时,启奏皇上之后,已然调用东厂力量,对涉案的武毅璜等人进行了彻查,甚至也对张四维进行了调查。 于是,武毅璜为官三十年来的所有行迹被查的一清二楚,当然有些涉及宫闱的,自然已经被东厂省略了去。而张四维这里进度却很缓慢,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挠着,海瑞屡次下令,却突破不了这层阻挠,东厂在这件事上也似乎畏缩不前。 海瑞知道,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但他怕什么!? 海瑞心道,自己一来无后,二来求名,三来将近古稀,所以在这样难啃的骨头上,那必定是遇强则强,见刚俞刚!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自己万劫不复,那......那才真正是求仁得仁!舍了一身老旧皮囊,换来万事清名景仰吧! 所以,海瑞在追查案件上越发尽力。尽管督察院、刑部,乃至大理寺卿都多次暗示他,差不多了,适可而止,但海瑞依然奋勇无前! 直到有一天,小皇帝朱翊钧口谕海瑞,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已查明,不必再追查时,海瑞才知道,真正的根子却真的在那云山雾罩的紫禁城里。 后来,三堂会审的班子里传出风声,说罪止于武毅璜,罚止于张四维,不知道这个话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似乎班子里人人都以此为底线,所有的判定、裁决都是以这个为依据做的。 海瑞心里很难过,也很愤怒。他几次求见圣上,都被圣上以龙体欠安为由拒绝了觐见请求。于是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盖棺定论了。 想到这里,我端起酒杯,举向张居正道:“二叔祖,无论如何,这次于我们都是个胜利!值得庆祝!” 这个称呼是张居正让我叫的,也算是他对历史、对感情、对兄弟的一个交代。我并不抗拒,也不反感,于是我们便越发亲近了。 张居正闻言,伸手将酒杯与我轻轻一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道:“启蓝那!可惜你幼年时未考取功名,不然,我真有心让你代我,推着这大明继续前进啊!” 说完,我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笑道:“人各有命罢了!”又给我们二人满上。 张居正笑道:“是!人各有命!我自有命而系于天。哈哈,洒脱!”说着又要端起酒杯,却被我用右手轻轻按住了。 张居正看着我笑了笑道:“再喝三杯!” 我看着他道:“两杯!” 张居正哈哈笑道:“好!两杯!”我松开手,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砸了咂嘴道:“估计小皇帝要弃车保帅,这次武毅璜必死,而张四维则不过是不轻不重的责罚,虽然严格说来也算是胜利,但与预期相比,果实却太小了!” 我方才陪他喝了一杯,此刻腹中被这虎骨酒闹得热气腾腾,压了几压,方道:“也不算小!这紫禁城并非一日建成,那张四维又岂是一击即溃的?还是当见好就收啊!” 张居正把玩着空杯子,微笑道:“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说着抬头望着我道:“启蓝,你去做件事!” 我问道:“什么事?” 张居正凑上前来,在我耳边不远处轻轻说出几句话。 我望着他,良久,笑着点了点头。他把空酒杯伸过来,我给他满上,我自己也倒了一杯,望着张居正,与他轻轻一碰。 杯中酒下肚。 当天夜里,丑时。天下万籁俱静,只余呼啸的北风侵彻着京师的土地。 刑部大牢里,武毅璜裹着薄被,正在迷迷糊糊的休息,忽然听到门锁在响。他努力睁开眼睛,借着幽暗的灯火,只见牢头提着灯笼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让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武毅璜心中升起一丝明悟,知道自己的生命该到头了。他并不惧怕,因为他早料到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牢头送人进来,深深鞠了一躬,方才带上牢门,远远的退开了。 武毅璜盯着来人,轻声问道:“我有什么选择?” 那人开口了:“只有美酒一壶。” 听声音,尖锐刺耳,竟是宫中的黄门。 武毅璜心念电转,看来是紫禁城那位怕我熬不住刑,说了不该说的话,来送我一程了。他笑了笑,伸手就从来人的手中接过那壶酒,靠近的时候,借着灯火扫了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朱翊钧身边红人、大太监冯保身边的亲信穆南司。 至此,武毅璜心中再无一丝怀疑,这的确是来送自己上路的。他把酒壶放在左手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问道:“那位......还有什么交代?” 穆南司尖着嗓子轻声道:“大人,您走了也该有个交代,虽然口供已经录了,但遗书的效果不是更好么?武大人您以为呢?” 武毅璜点点头道:“我这就写!只是我的妻子儿女......” 穆南司轻声道:“那位已经安排,着人将你的一妻两妾,四个孩子全部送往了南京,好生养着。自然还找了替身替他们受死的。” 武毅璜再次点头道:“谢主隆恩!” 口中说着,手下却已写完了简短的遗书。遗书就九个大字:“逼我犯罪者张四维也!” 写完之后,给穆南司看了看,穆南司点了点头,武毅璜便将这封遗书放在床头小凳上,坐回床头,整理了衣服头发,扭头望向了床头那个酒壶...... 穆南司出来后,上车远离刑部大牢。转过第三个街角却停了下来。我登上马车,钻进车厢。穆南司见是我,便把那个空酒壶交给了我道:“一切顺利!” 我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袋子,轻轻放在穆南司手上。 穆南司谄媚笑道:“都是为主分忧!孙大人太客气了!” 我拱拱手道:“替我向冯主官问好!”他还了礼,我便从后门下车,很快马蹄声响起,并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穆南司轻轻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听着金属的轻响,微微笑了笑,也命马夫开车,向着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向沉睡的世人徒劳的诉说着它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82.谁又能逆天 宋朝名将岳飞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史书上把这个锅都砸给了秦桧,说秦桧用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岳飞,所以杭州栖霞岭东南麓埋葬着岳飞尸骨的墓前,秦桧等四人的跪像已经跪了千年。 但实际上真的是如此吗?秦桧再有权势,他也只是个臣子,计划再好,他也决定不了任何事情,特别是处决军事统领岳飞这样天大的事。当然并不是说秦桧是对的,而是说,他并不是害死岳飞的元凶。 当时的皇帝赵构,作为宋徽宗的第九子,继位于靖康之难的非常之秋。他的父兄二人被金人掳到北方,如果赵构积极抗战,倚重岳飞、韩擒虎等主战派直捣黄龙,那么他的父兄二人仍有回銮的可能。 所以问题就来了,一旦这种可能成为现实,两位前皇帝都回来了,那么他这个在国难当头自作主张登临大位者,便会陷入尴尬的境地——三个皇帝,究竟谁才是正统的NO.ONE呢? 而且,赵构除了心气儿足,敢拍板之外,文不成武不就,又极其善妒。所以他对于岳飞这样已然成军、又凝聚力极强的军事统帅,若不猜忌,那便是见了鬼。 因此秦桧所做的,不过是给政敌挖了个坑,但真正推岳飞下去的却是赵构,这就是计划者和决策者的关系。 而以首付张居正为首的我们,目前面临的也是这个问题。 尽管海瑞已经查出张四维的很多问题——当然这与我们的鼎力相助分不开——但皇帝朱翊钧在对张四维的处理态度上极其暧昧,可以肯定,他虽然没有明着保张四维,却绝对有维护张四维的坚决念头。 海瑞大声疾呼,要求严惩恶官,但三堂会审的决策机构却绝不会按照他的意思写。在审理文书中,也将“其情可原、于理不合”的表述,悄悄改成了“于理不合、其情可原”。 至于其他方面的猫腻就更是不一而足,海瑞多次在不同场合激烈表达意见,却都无人应答,事情还是这样往前推着。 在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张四维,不想让他被击倒。这股力量从未浮现于水面,但却远远强大过浮在面上的每一个人。 对于这种状况,张居正心知肚明,那背后的力量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朝堂上称自己首辅、下了朝堂后称自己先生的人,当朝天子、明神宗朱翊钧! 更进一步的说,皇帝他要保的不是张四维,而是一个和自己作对的人!即使那个人不是张四维,而是李四维、王四维、牛四维、马四维,朱翊钧也一样会竭尽全力保他!只因为他和自己不对付。仅此而已。 这个小皇帝近两年来表现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啊!我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张居正有时候在想,也许我走了,对这个小家伙是更好、更大的帮助吧!雏鸟总要学会飞翔,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在这种情况下,我做的越多,是不是造成的不愉快就越大? 不能!我还不能走!改革还没有完成!再给我两年!不!一年! 张居正心里在大声疾呼,可是他知道,自己的阳寿已经没有多少了...... 站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他重重一拳打在树干上,发出“碰”的一声闷响!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击出的右拳上,深深的低着头。他是在悔恨,悔恨自己这些年生活上的不自爱!悔恨自己没有听从师父、大哥的教诲和劝阻! 可是到如今,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留下火种! 小皇帝想制衡自己,安排人来与自己对抗,这对于帝王心术无可厚非,但是朱翊钧啊朱翊钧,你当知道,我推行的所有改革完全是为了你朱家的大明江山!真让这些明里暗里反对改革的人登台,你的龙椅还坐的那么稳么? 张居正咬咬牙,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不是自己力推改革,不是这么多年整顿吏治、清丈土地、实行一条鞭法,安排戚继光、俞大遒、谭纶北上驻防,兴修长城!现在的大明该已经沦丧到各种地步! 自己做的这些事,哪件不是为了这大明的江山!哪件又是为了我自己呢? 小皇帝怎么就不明白,如果仍按照先皇帝在位时那样昏聩腐败,这大明!只怕前路上也再行不出多远啊! 我做的有什么错吗?我从为官以来,直到今天,又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为了整顿吏治,我亲生儿子中了状元都不大肆启用,不就是为了避嫌?家中又有谁、又有哪一样是沾了我的光飞黄腾达?除了海瑞那个偏激无后的怪人,当朝又有谁比我更清、更正、更勤呢!? 张居正站在树下,心中波涛起伏,可是想到最后,却被深深的无奈所代替。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姓朱啊! 他抬起头,站直了身体,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闭上眼,默默的仰着头,说到底,自己是徒有回天之志、却无逆天之力啊! 一阵狂风吹来!树下的张居正突然觉得一阵莫可抵挡的眩晕,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尽力扶住身边的树干,却双膝一软,眼前一黑,就那么瘫倒在地! 神思恍惚之际,似乎有人跑了过来...... 清醒过来时,张居正正躺在卧榻上,榻边上坐着夫人王氏。王氏夫人是续弦,自原配顾氏早丧之后,王氏便撑起了张家的后院。她和张居正虽然算不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但也算感情和睦。 如今,王夫人坐在榻沿上,眼角明显还有泪痕。见张居正醒来,她惊呼道:“老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旁边几个人围了上来,张居正偏头看时,有长子张敬修、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和五子张允修,后面还跟着最小的女儿张佑熙。三个大儿子都有些张皇失措,只有最小五子张允修表情刚毅,肃然而立。小女儿虽然眼泪汪汪,但紧紧咬着嘴唇,忍着泪珠,见自己醒来还露出一丝微笑来! 张居正不由得心中一叹,自己私下里一直钟爱四子、五子和小女,果然是没错的。可惜四子张简修任南镇抚司佥书管事,不得回来。 忽然,他发现几个儿子和家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自己此时最想看到的,那个神奇的小伙子——孙启蓝。而我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这一刻,我们非常明白彼此的想法。 张居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王氏叫道:“老爷!您刚清醒,快卧着,别起来!” 张居正一把推开她,三个儿子只好扶着他坐起来,张允修赶紧拿过靠垫,塞到张居正背后,让他有所依靠。 张居正坐起来,平复了一下气息,盯着孙启蓝道:“启蓝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默默无语,知道张居正有朝政上的事要和孙启蓝说,他们不敢有二话,纷纷拱手退出。王氏出去前,拉着我的衣襟低声道:“启蓝,让你二叔祖早些休息!” 我默默的点点头,王氏才姗姗去了。 见其他人都走远,我走近几步,为了让张居正说话方便,我还从旁边拉过一把小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张居正盯着我半天,忽然笑道:“启蓝,你的师父莫非有天眼通?怎么事事看得如此通透!又*出你这样优秀的弟子!” 我默默地苦笑一下,低声道:“二叔祖,您过誉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可惜我没有能耐、没能力改天逆命!”说罢一声长叹。 我心里百味陈杂。英雄末路,总是令人难以承受其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见我不做声,精于世故、通晓人性的张居正笑了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启蓝不必难过!只是......” 他盯着我的眼睛道:“只是改革尚未完成,我是实在放不下!放不开!不甘心啊!” 这个却又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低下了头。 张居正又笑了笑,轻声道:“这件事,的确不该强加于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好到让我惊诧!”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我们张家是忠于大明的!我过身之后,只怕环境将遭遇大变,这几个孩子去留也都随他!但我却有一事相求!” 我直起身盯着他,他也盯着我说道:“允修他和你年纪相当,为人豁达通透,性格刚毅勇敢,又是文武兼修,我向来最中意此子。我死之后,如果张家遭遇不测,只求你看在几世的香火情、看在同门的恩与义、看在我这个老人的恳求份上,带允修和佑熙走!”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长子敬修性格倔强,是必不会走的。次子嗣修过于懦弱,带走也无甚出息。三子懋修过于刚烈,只怕走了日日想着复仇,却也不是我所愿。” 说着咳嗽了几声,才接着说:“四子简修娶了三边总督之诰女,去年生子张重润,想来不至于便死,故不必考虑。而且,不能留下名声说,我张叔大一死,张家便纷纷做了逃贼!呵!算我对不起他们,他们另外兄弟三人便看造化吧!” 我默默的点点头。张居正了却一桩心事,重重的靠回靠垫上,看着顶篷笑道:“我终归还是有私心的,要给张家留个后!你说海瑞究竟是怎样一副铁石心肠,方能如此决绝、不留后人!” 我低声叹道:“他也只是求仁得仁吧!” 张居正嚯的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求的只是大明中兴!所以在我死前,一定把能做的全做好!至少......至少不留遗憾吧!” 第二日、第三日无话,张居正休养在家。第四日上朝时,明神宗朱翊钧钦定了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判罚! 主犯武毅璜,纵贼行凶,污蔑朝臣,罪大恶极!正身已畏罪自杀,家人多有逃散。着天下追捕,本家三族刺配三千里! 从犯李友欢,纵贼行凶,穷凶极恶,妄图破坏居庸关长城关城修筑,造成大量伤亡。钦定凌迟!本家三族刺配三千里! 从犯凶徒若干,均判处斩刑,秋后一并问斩! 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心智不明,受贼蛊惑,钦定褫夺少师衔,罚俸三年。 就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破坏居庸关长城修筑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能说,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个人终归逆不了天啊! 83.又到春节时 看得见是眼力,看得开是心力。眼力好练,心力却难学。王阳明在他的学说《心学》中表示,任何苦恼的来源都是智慧不足。从一定层次和角度上去理解,我觉得他说得对。 因为我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并不是说我智慧超群,而是我一直认为,想了没用、于事无补的事情,就不必去想。 不然,自幼时父亲早丧、母亲分离,一路孤苦长大,被人背叛致死,这一路的坎坷足够折磨疯我十遍有余!但是我依然过的很开心,这就是心的力量。 所以在张四维等人明显被庇护的情况下,海瑞气得大骂朝堂,张居正心情抑郁不已,而我却根本不在乎这些——这根本轮不到我在乎,不是么? 判决后的当天,我就一如既往回到居庸关,心情平和的监督着军民继续修筑完善长城关城,这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按大明律,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后一天上班。年初一开始,整个正月里都是寒假。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嗨森的事情,这一个月我可以好好做些自己的事情,为以后做好准备。 不过据说朱元璋在世时,这一个月的假期根本就不存在,官员们一般只能休个三五天,就得回来苦逼的上班。这些官员一直熬到到朱元璋死后,明朝的假期制度才逐渐放宽,一直到了今天,成了正月里都是假期。 不过根据规定,首辅和内阁还是要每天上班,各部门也要安排人员值班。但按张居正现在的情况,这几年都是把寒假的班移到家里上,众人谁有事,谁来家里汇报就是了,张居正就地批办,反正他说了算,没毛病。 又转着、看着、练着鹰羽式,晃悠了两天,这两天果然是天下太平,再没有任何人敢来捣乱,不然那边挂在杆子上、随风飘荡的十几具尸体就是榜样!民夫们都反应,看着那些恶人被处决心里特踏实,干起活儿来都格外的有劲儿! 再有劲儿,到了大年三十,我也把他们全赶回家了,包括叶思忠的部队,我也跟他说早些返回,还能赶上年夜饭。于是他们早早开拔,看意思,赶在日落前能返回蓟州吧! 当然,我是提前给他祝了新年的,并说好,过了破五,我便去蓟州,给他和戚都督拜年! 我也该走了!站在八达岭长城的毛坯上,我的心里格外有感触。又是一年啊!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吧!都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这根本就是在异世好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貌似也没有什么可以思念的人吧。 带着微微的惆怅,我们一行人纵马回到京师。整个京师里已经张灯结彩,连城门上都挂上了花红!街道上尽是窜来窜去玩耍的孩子,大部分商铺今天都歇业过节了,但却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以示庆祝。 不悔和九鬼政孝这一路格外开心,他们从来没有在京师这样的大城市里过过节,所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而对我来说,经历过新时代无限开放的节日,这些旧的民俗又怎么能打动我呢? 我骑马缓缓在街上走着,看着欢庆的人群,嬉笑的孩子,忽然觉得有些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着、碰不到。忽然,耳边“咚——嗒”的一声巨响,我猛然回头,却是几个孩子在燃放二踢脚! 声音可真够大的!吓我一跳!看着孩子们因为一个炮仗笑的那么开心,我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好了,没必要这么低沉消极!我猛地挺直身体,口中“驾”的一声呼喝,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稀溜溜”一声叫唤,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跑起来!后面众人见我加速,也纷纷加速!不大会儿功夫,便看见了熟悉的门牌:“问海阁”。 到了门口,甩镫下马,早有门口的门人过来接了马匹,纷纷向我问好,致以节日的祝贺。他们口中统一叫我“少爷”,这也是我的规定,因为一开始,乔汉生等人都叫我老爷,家里的侍女们又都叫我少爷。想了想,我便让他们统一叫少爷,毕竟我还是希望自己年轻一点儿嘛! 当然九鬼政孝、鸢、青莲、玉荷他们管我叫先生,那是另当别论的,因为这些人是为我撑起来外部小体系的人。而称呼我少爷的,则应该算是家人。 我进了大门,绕过屏风进了院子,听到马蹄声,当先跑出来的是个女子,我骑了半天马,头脑还有点眩晕,定睛一看,原来是鸢!她今天穿着一身汉家女子的华服,打扮的格外娇俏可爱!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日日想着怎么更强大、更优秀、更安全,一直把鸢当做队伍中的参谋在看待,完全没注意,这姑娘经过这两年已经成了大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山岭丘壑也是越来越明显了啊! 见我定定的看着她,鸢笑的像只小狐狸,在我面前微微抬起双手,转了一圈,笑问道:“好看吗?先生!” 我突然惊觉过来,连续清了清嗓子,掩盖心中的尴尬,笑道:“好看!从哪里买来的?” 鸢凑上来,抱住我的左臂道:“是青莲姐姐送我的呢!”我哦了一声,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而是聚集在她抱住我时、靠在我胳膊上的胸口!哇擦!这两年没在意,便A升C了么? 为了不当众出丑,我轻轻甩开鸢的胳膊道:“好了,快去给我找点儿水来!我快渴死了!” 鸢眯眼笑着应了一声:“是!”咯咯笑着跑进了内堂。而我则站在原地,装作东张西望的看着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布置,实际上却是让生理反应略微缓和,方才向着内堂走去。这姑娘,啧啧! 乔汉生知道我回来,正在迎接出来,我们二人正好在正堂门口碰面了。他向我拱手致礼,问了节日礼后笑着说,今天他让府里准备了丰盛的家宴年夜饭,只等我回来便可以开始。 我点头同意,乔汉生便立即吩咐从人,进后堂去准备了。 等我踱着步子进了大厅,嗬!满满当当三桌,一大两小。这也是鸢揣摩着我的心思布置的。我很满意。 到了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我们全员在正厅里就坐。分座位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叫我先生的坐大桌,叫我少爷的坐小桌。当然,管家乔汉生是个例外。他和我们坐在大桌上。 凉菜已经起了,十个凉菜,喝的酒是慕容沁上次从欧洲带回来的葡萄酒,喝不惯的却是要了官窖按爵位给配送的白酒,看封口,却是池州秀山门外杏花村的贡酒。 此时,满屋子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我,等着我说祝酒词。我站起身,端起酒杯——是喝白酒的七钱杯,却满满的装着红酒,顿时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端着杯子,颇有些尴尬的望了慕容沁和陈奎一眼,还没开口说祝酒词,却先崩了一句:“下次去欧洲,记得先带一套玻璃高脚杯回来!” 慕容沁和陈奎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高脚杯是神马东东,但还是应了下来。 我心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红酒的正规喝法,且随它去吧! 环视了一眼众人,我朗声道:“在座的各位来自*!不,是*加上扶桑才是!” 这样的开场白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顿时堂里响起一阵哄笑! 我等大家笑了一阵,轻轻把杯子举了举,屋里便渐渐安静下来。我微笑一下,继续说道:“相聚就是缘分!无论在座的各位之前在干什么,在哪里,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经历,来到这里,就是回到了家!再也不需要漂泊!” 掌声四起,我打眼一扫,有人在笑,也有人默默流着眼泪。 我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此,我要再次感谢各位在过去一年里的辛勤付出!即将到来的一年是马年,祝大家新年里龙马精神、马到成功!” 众人一起站了起来,举杯齐声道:“龙马精神!马到成功!” 我高举酒杯,叫道:“干了!” 说完,带头满饮杯中酒!在座的全都端杯子见了底,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 庭院里的小厮借机燃放起了烟花爆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弥漫的硝烟顿时四起!一瞬间,我仿佛想起了前世的春节,鞭炮声丝毫没有改变啊! 接下来,就是一圈一圈的敬酒、被敬酒。热菜也一样一样起了,气氛越发热闹。我努力让自己融入到这种欢乐的环境里,想让自己的心也热起来。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众人都已是半醉不醒。乔汉生过来拱手行礼,请我移步后院,说是安排了戏班子,要给大家唱戏跨年除夕夜。 说实话,京剧啊、豫剧啊、黄梅戏啊什么的,都是很有文化底蕴的表演形式,也为文化传承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我作为一名现代人,更喜欢电影啊、游戏啊这类文化载体,对这种高雅的艺术形式实在很是没有兴趣。 戏班子先唱的是《定军山》,唱完以后掌声四起,我却睡意大起。接着又唱一段《打龙袍》。我几乎要睡着了,便扭头问身后的乔汉生:“老乔,有没有麻将啊?拿一副来呗。” 乔汉生一脸懵逼的看着我道:“少爷,啥是麻将啊?” 这次换了我懵逼,突然想起,麻将这玩意怕是明末清初才有的,这会儿恐怕还没有面世吧!上会答应谁要教给他来着?好像……好像是戚都督和叶思忠吧。 我心中玩儿心忽起,笑道:“赶紧把玉荷叫来!” 乔汉生不知道我要干嘛,但见我满脸笑意,知道是好事,便立即去叫了玉荷来。 玉荷满脸疑惑的笑着望着我,问道:“先生想我啦?” 我笑了笑道:“是想你了。那什么,咱们青玉阁里最便宜的那种玉牌,有多少?” 玉荷笑道:“是这事儿啊!那多的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先生要多少?” 我想了想,这麻将呢,北方常用一百三十六张,南方常用一百四十四或一百零八张。有些麻将还有八十四张、一百一十二张、一百一十六张、一百二十张、一百四十八张,最多的有一百五十二张。 而我最熟悉的还是一百三十六张主牌的麻将玩儿法,就笑道,先拿一百五十个来吧! 玉荷立即派人去店里拿,不大会儿便拿回来两大包玉牌。 我坐在小几前,拿出离霜,饶有兴致的开始雕刻。 一会儿功夫,就雕出一个一万!见我玩起了手工活儿,众人都大感有趣,好些人凑了上来,鸢凑的最近,脸都贴到牌上了。我索性把牌递给了她。 鸢盯着牌看了半天,问道:“先生,这一万是干嘛用的。” 我却不回答,指着周围的围观群众道:“想玩的都别闲看着,动手!去!从一万到九万,各要四张!” 想了想又道:“去找些你们的胭脂来,描画的丹青也拿来些,雕刻好一张,就拿颜料在中间字里涂上颜色!万字都是红的,筒子、索子我说,你们涂!” 这一下大活儿全动起来了,有的雕万字,有的雕筒子,有的雕索子,还有雕刻东南西北风、中发白的。到了快十二点时,一副麻将已经大功告成!又问乔汉生要了两个骰子,所以,那就撸起袖子,开始吧! 84.热情的麻将 凡是搓过麻将的人都知道,不会玩麻将的人,对这项活动完全没有兴趣。可是一旦学会了、玩通了,再带了彩头,那便是不眠不休也停不下来。 记得前世看过很多图片和视频,国内、尤其是四川的童鞋们即使冒着大雨漫灌,坐在水洼里也要完成手中的麻将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我用了大概一个小时来教这帮人规则,又用了一个小时让他们熟悉,到了第三个小时,也就是夜里两点多的样子,鸢、九鬼政孝和乔汉生三人已经具备了正常对局的能力,于是我们在免费打牌的基础上,增加了彩头。 这一下众人的兴致更高了!鸢甚至卷起了袖管,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九鬼政孝和乔汉生也杀得兴起,叫嚣着不要走,决战到天明!我晕!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的样纸? 这一夜打了将近二三十圈,我从一开始赢多输少,变得胜率越来越低,打到公鸡报晓时,大家几乎已经是平分秋色了! 我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腰身,尽管眼花神乏,头晕目眩,但心理却是得到了近两年来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也算是我对前世的一种追思吧!吃着乔汉生让后堂送来醒神的冻梨,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熬夜时最喜欢吃的冰激凌,特别是圣代!不,甜筒! 一瞬间,我的味蕾仿佛回忆起了那种丝丝入魂的甜腻,顿时这冻梨就觉得酸的入不了口。我推开冻梨,抱怨道:“也没个冰激凌吃!” 鸢问道:“啥是冰激凌?” 我感受了一下室内炉火的炙烤,又听望着窗外呼啸的寒风,觉得告诉他们冰激凌制法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在乔汉生洗牌的时候拦住了他,笑着道:“老乔,辛苦你,让厨房给我们来个新玩意!” 自从见识了我整出的麻将,乔汉生已经对我口中的新玩意充满了兴趣,顿时站起来道:“少爷您说!我就去办!” 我让他拿来笔,当场记录,什么牛奶、水果、鸡蛋、淀粉之类的自不必提,唯一让我有些挠头的就是奶油怎么解决。忽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将牛奶变成奶油的帖子。好使不好使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以一试,便如是说了。 我说了十几分钟,乔汉生记了十几分钟,大概清楚意思之后,他便急匆匆的去了。在他并不年轻的心里,忽然被这位神奇小少爷的“新玩意”唤醒了年轻时的感觉。 等到打更的再次过去,我掐指一算,六点了!便在一局输了之后,一下把牌推的乱七八糟,吆喝着睡觉睡觉!在九鬼政孝、鸢和入替的不悔“先生耍赖!”“启蓝耍赖”的呼喝中,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屋里,也不洗脸刷牙什么这个那个了,脱了鞋就是闷头就睡。 果然,刚睡了两个多小时,我就被乔汉生给叫醒了,很简单,根据大明朝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京官是要团拜大年的。所以八点多钟不到九点,院门就被来拜年的团队叫开了!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辅、我的二叔祖张居正。 他老人家笑呵呵的进了院子,后面跟着一大票官员,比较熟悉的有什么礼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李再兴,还有那倔强的老头子海瑞也跟在队伍里。一大票京官熙熙攘攘进来,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张居正看着我,只是笑了笑,说了句祝福的话,大庭广众,他也不好说太多,就带头往正厅里走。乔汉生早已根据讲究,在正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 张居正带头过去,提起早已备好的毛笔,在宣纸正中间写了七个字:上面是“万马奔腾”,下面却是他的名字“张居正”。 这就是明朝拜年的习俗,没有什么这钱那礼,来写个字,挂个名字,就算是拜年了!等几个熟人都写完,按理说是要过来跟我这主人道别的,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后院里“噼里啪啦”的乱响,又是男男女女或者兴奋、或者抑郁的大叫! 张居正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用眼神问我,这是干嘛呢!? 我知道他会错意了,笑着道:“这是我发明的一种小玩意,叫麻将,很是有趣,想必是家人们又分出了胜负,故而呼喊!” 李再兴凑过来笑道:“首辅,启蓝这小子鬼点子最多,他说有趣,那必是有趣的,我们且去看看吧!” 张居正笑了笑, 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方便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向着后院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几个老熟人带着一帮半熟不熟的官员,就这么一股脑进了问海阁后院,不悔等人见这么多人来,立即停了手中玩意,三桌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在这半天里,麻将成品已经顺利的由一副变成了三幅,这就是群众的力量! 张居正笑着拱手道:“给诸位拜年了!今天是大节,咱们不分高下,各位继续游玩吧!” 不悔等人将眼光投向我,我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便带头坐在桌子一角道:“别傻站着了,打起来啊!” 他们见我都不在乎,便更不在乎,于是男男女女又回到桌前看,长城又再次码了起来!我给了乔汉生一个眼色,乔汉生立即明白,座椅不大会儿便搬了进来,供这些官员们坐。乔汉生还跟在张居正身边,不住讲解这麻将的道理。 这些明朝的官员们被条令法规管得像儿子似的,哪里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看了几局,又听了讲解,就有好几个人按捺不住了,下场就要一战。 可麻将桌上是不讲新老、不分亲情的,自古赌桌无父子。这些官员玩的兴起,输那么几两、十几两银子也根本不皱眉头,只是越玩越觉得兴起。 张居正碍于首辅身份,自然是不会当众下桌,海瑞这个老顽固看着心痒,但平时端着端习惯了,也不好意思出台。于是看着众人打的热闹,看看到了十一点,这京师里可还有一半官员家没有拜年呢!海瑞便在张居正耳边提醒了一句。 张居正一想是啊,正事儿还得办,就叫了一嗓子,意思是都别玩儿了,先办正事儿啊。以李再兴为首的顽主正玩得开心,哪里舍得便离开?一时间面色就极为郁闷。 我心里有数,笑道:“各位大人且去拜年,下午回来便不回去了,启蓝略备薄酒招呼大家便是了!” 众官欢呼!其实谁在乎这一顿饭呢?在乎的是麻将这好玩的玩意! 听了我这话,众官跟着张居正一溜烟出去了,还不住催促:快走!首辅!快走快走! 张居正无奈的苦笑一下,用手指了指我,却带头转身去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叫来乔汉生和青莲、玉荷,让他们立即把库房里所有的玉牌都拿来,全部雕刻成麻将。再选上好的木盒装盛,尽快办完!同时吩咐岚和乔汉生,立即派人,去把周边库房的玉牌全部搬来! 于是,大年初一的问海阁成了加工作坊,一屋子人都在忙着雕刻麻将!等到张居正等人回来的时候,饭菜早已做好了,麻将也雕刻出了二十几副! 这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寥寥草草,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来到底是干嘛的。 我也早做好的安排,根据官职大小、关系好坏、年龄高低等因素,把家里十几间房都用上,才把这些官员一桌一桌全安排好!每一桌安排一个府里的“熟练工”作为教练,带领他们进一步熟悉规则,再安排一个家人盯着,端茶倒水什么的,伺候的这帮官员十分惬意。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就连和王国光、李再兴、九鬼政孝对阵的海瑞都打的呼来喝去,赢了大呼小叫,输了也大呼小叫,激动的白胡子乱颤。反正是关着门的,谁也看不见谁,身边都是熟人,又有谁在乎呢? 这一仗直打到天光大亮,这些大人们还不尽兴,可是却有了新的麻烦——这些官员的家属、女眷,见家里老爷彻夜不归,虽然有人来通报,说老爷在孙府里喝酒,但谁知道喝的什么酒?男人嘛,有钱就变坏,于是这些夫人太太们一大早,便结队来寻夫了! 进了院子,自有人招呼着,分别引导她们到各自夫君所在的房间里。这些婆姨们进去以后,见果然是四个大老爷们儿在玩耍,心中顿时就安定下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吃着水果,喝着茶水,看老爷们儿玩。 看了一阵子,这些夫人们发现,哇擦!这么有趣!我也要玩!于是每个屋子里又添一张桌子,变成一桌男子、一桌女子,分头厮杀! 我早已撤出了战团,此刻的我关心的已经不是游戏,而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利用麻将,好好的赚一笔! 就这样,大年初二下午,等到这些官员们双眼通红、夫人们头发散乱的离开问海阁时,我已经如愿的培养出一大批“国粹”的忠实粉丝,同时,他们也爱上了苦战燥热时的避暑神器——冰激凌。当然,临行前,我还一人送了他们一套麻将,以示友谊。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如我所料,这些官员们回到家中,正好放假,麻将又着实有趣,便组团厮杀,可是总有三缺一的情况发生,便叫着家里面的老小参与。一来二去,粉丝越来越多,我赠给他们的麻将便明显不够了,可是不玩又心痒难耐,便向自己家老爷打听,这麻将是哪里来的? 一问,是孙府赠的,又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好像在青玉阁有售,于是熙熙攘攘的粉丝们便涌向了青玉阁。 这个群体的规模相当的大,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人数就像滚雪球!可以想象的,到了大年初六时,青玉阁已经被狂热的“国粹”粉丝包围了!由于京师人口基数太大,玉牌做的麻将已经供不应求,我们便开始用木板和竹板代替!就这样,加工的速度都跟不上购买的速度!可见粉丝们到底有多么的狂热! 等到大年初十的时候,麻将这一娱乐形式已经扩散到了京畿等地,也出现了一些仿制者。对于盗版这个问题,在这个年代很好解决——由地方官员出面,宣布这种产品由青玉阁独家代理,违者视作走私! 当然,这也是看在我的身份,以及我承诺——额外多上一成税银的面子上做出的决定。 于是问题便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就是权力加上金钱的威力!自此以后,我们出售的麻将背面便多出了“青玉”字样,我告诉他们,这个叫做注册商标! 这一票,赚的我盆满钵满,不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坐在书房里,我详细书写的“万历十年春节京师麻将大赛规则”了解一下? 生活,就是得自己创造乐趣! 85.花灯定鸳盟 麻将要玩,冰激凌要吃,该走动的人还是要走动了。从初三开始,我就顺着关系开始往下排。二叔公张居正、兵部尚书李再兴、吏部尚书王国光,以及各部委的朋友兄弟那里。再加上大太监冯保,以及他的一干小弟也没落下。 后来想了想,又去了海瑞府上一趟,正儿八经陪他打了几圈麻将。 毕竟他府上人太少了,找那些仆人又实在不成体统,老汉之前几天又想端着架子、又想玩麻将,可算上他,算上谢广生,再算上陪他三十年的老车夫,还是三缺一!可把老汉急的!所以...... 这几日下来,真心累的腰疼。这大明有个习俗,就是过年时在街上见了熟人,当街就要互相磕头! 想象一下,大街上那不到处都是熟人么?这头磕的我腰椎间盘都快突出了好吗!最后在街上见到第N回碰面的熟人,大家都假装没看见,扭头去看街边的风景,最终擦肩而过!而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大年初七,我带着几个人跑了一趟蓟州,专程去给戚都督送了新年祝福——一套精工麻将。这玩意已经传到了周边地县,戚都督戚老大人见了这个,比见到啥都高兴!当然少不了叶思忠和几个老兄弟的,还让叶思忠务必给李成梁捎带一套。 想起李成梁,忽然想起山东巡抚杨本庵和几个老乡,便少不得又着人跑一趟山东。 回到京师已经是正月初九,写完麻将大赛规则,志得意满的交给乔汉生和青莲、玉荷去办,我便带着已经准备好的精工象牙麻将,直奔目的地——兵部尚书府! 正月里的兵部尚书府多了许多喜庆的气息,正可谓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这几日,连府里的从人们都换了新衣,李再兴、李夫人见了我来更是比什么都高兴。 至于李华梅,正在后面和她几个闺蜜打麻将杀得天昏地暗,听说我来了,急匆匆跑出来打了声招呼,转眼就消失不见,只听见她的声音随着快速远去的脚步声一起传来:“不许动我的牌!谁偷看灭了谁!” 李再兴和李夫人一脸尴尬,我却笑的很随和,又拿出精心准备的新年礼物,老两口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晚上吃饭时,李华梅已经送走了她的那些“入坑”的闺蜜,但心思却还在垒长城,一个劲儿催我们快吃,吃完了我们四个正好凑一桌! 李再兴和李夫人随口批评了李华梅几句,但听得出来,其中的宠溺成分倒是占了九成五,而且他们夫妻二人其实也想玩,我们便草草吃了晚饭,收拾干净桌子,给桌面上铺上一层绒毯,我带来的精工象牙麻将便开始了它第一次征战之旅! 这一晚上我的手气格外的好,几乎可以说是大杀四方!有几局赢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五万、八条、五筒不要钱似的往外送,拼了命的想点炮,可见了鬼了楞就是没人和! 看着我手边的碎银子越堆积越多,李华梅气得,喊出了:“不赢走孙启蓝的内裤不睡觉”的口号!李再兴和李夫人也是斗志十足! 一直打到公鸡报晓,李再兴和李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上熬不住,让从人给我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休息,二人便先回去休息了。 李华梅却不困,非要缠着我教给她冰激凌的做法,我便说给她听,这姑娘不愧是冰雪聪明,说了两遍她便掌握了要领,扬言要作出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激凌! 这个我自然是不反对的,而后各自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和李华梅约定,正月十五,一起去皇城看花灯。吃完饭,我便告辞回去了。 之后几天,不说也罢,总归过得是醉生梦死。看看的到了正月十四,知道明天有约会,晚上便早早睡了,谁知半夜里鸢突然钻进我的房间,说啥就是不走,于是......第二天起得比较晚,精神却很好!好吧!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 到了正月十五下午四、五点钟,我收拾打扮停当,便准备去赴佳人之约! 鸢喊着也要去,结果青莲、玉荷听见了,也不依不饶要去,以至于就连最内敛的岚都跳了起来!于是我告诉他们,让不悔、九鬼政孝、拉克申等五、六个男的带着他们几个组团去,我有正事!都不要跟来! 于是重色轻友的名头就这么落下了! 这会儿我哪还顾得上这个!快马加鞭就直奔兵部尚书府而去! 见到李华梅,我知道今天来对了!这丫头今天一改平日里黑红搭配的杀伐装束,换了一身粉白相间的套裙!再加上脸上略施粉黛,发髻上簪着的花儿,完全改变了平时假小子的做派,硬是伪装成了一名淑女! 是的,伪装! 当着她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听了这话,这姑娘当场就想要爆发,但考虑到自己的淑女装扮,地动山摇的爆发最终变成了在我胳膊上狠狠一掐! 我们二人出了门,并肩而行,一会儿就走到了紫禁城外。自朱棣登基开始,为了彰显与民同乐的氛围,每年紫禁城闹花灯,都会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对外开放,官民均可入内观赏,甚是热闹。 走在街上,无论男女老幼,都流行以金箔、或者金黄色的彩纸纸折成飞鹅、蝴蝶、蚂蚱等形状的饰物,插在头上,烘托喜庆气氛,名为戴“闹嚷嚷”。 大个儿的闹嚷嚷有巴掌那么大,小的如铜钱大小。一般人都是戴一个,我们也看到几个故意炫富的有钱人,在头上插满了闹嚷嚷,看那得意的架势,在大街上几乎恨不得是横着走的! 笑着闪过人群,我拉着李华梅跑到路边小摊上,买了两只最大的“闹嚷嚷”,一人一个插在头发上。真傻!我们不仅彼此指着哈哈大笑!另一只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紧紧牵在了一起...... 当然,我没有放过街边卖糖葫芦的,买了两串最大的,一人一串,我吃的津津有味,华梅却不爱吃这个,所以两串几乎都进了我的五脏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花灯逐渐明亮,烟花爆竹也开始纷纷燃放!明代的烟花爆竹已经有了相当高的制作水平,品种有数百种之多,做工精细的,甚至可以表现出逼真的花草人物等图案。 我们在路边买烟花时,听那手工匠人讲,这烟花啊,用泥包裹的叫“砂锅儿”,用纸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装的叫“花盆”,只发出声响的叫“响炮”,能飞上天空的叫“起火”,飞上天空后发出响声的叫“三级浪”,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 李华梅以前很少玩这些,今天知道了高兴的直跳脚。我看她真高兴,就买了一大堆烟花,乐的那手艺人龇牙笑着,还送了我们一些烟花。交易完毕,他还说,我们二人一看就有夫妻相,虽然看起来还未成婚,但想必好事儿也不远了! 虽然我知道这是拜年的话儿,但是听着人舒坦啊!华梅更是羞的满脸通红,抱着花炮就往人群里钻!但钻归钻,牵着的手却没放开,我于是微微一笑,提着剩下花炮追着她,挤到一片空地上! 这空地上,一些权贵大户人家正在燃放各色烟花,我们看着热闹,就把自己买的也一起放了!结果放烟花的几个小子、姑娘都是官二代,都认得李华梅,见我们拉着手,便姐夫长、姐夫短的叫着,华梅羞赧的训斥了几声,便也就脸色通红的认了。 晃来晃去的,我们就走到了东安门外,这里好热闹!比刚才的紫禁城边上人更多! 原来,根据这个年代的习俗,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赏灯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地的制灯工匠和商人纷纷云集京城,把自己的产品拿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 这灯市上形形*的花灯,可以说应有尽有,再加上游人、观光客,前来观赏的人摩肩接踵,男女皆有,热闹非常。正月十四开始试灯,各种花灯开始点亮悬挂,正月十五灯会正式开始,一直点到正月十六方才罢灯。 据说正月十六罢灯的这天晚上,京师的妇女会结伴夜游,按团队分组,选出其中一人持着点燃的香在前面走,其余的人跟在后面,名为“走百病”,祈祷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咎。 如果走过的地方有桥,就三五个妇女相携而过,取度厄之意。在城门处,妇女还会在黑暗中摸索城门钉,如果能摸到,就是吉兆。 这一夜,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都通宵不闭,任由百姓往来,士卒校尉则通宵巡逻,维持秩序。至此,年才算是真正过完。 我和李华梅在人群中穿梭,因为人太多,几次差点儿被挤散了,于是我们的手便牵的更紧!到了最后,十指相扣,即使一个人松手都会不脱开! 我们在不经意间会目光相触,一开始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一触既分。到了后来习惯了,有时互相会凝视很久,继而忍不住傻笑起来。 这种心动的甜蜜我从未有过,原来发自内心的喜欢会是这样一种感觉!忽而我想起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说得不是情人之间的感情,但咱就取字面意思好了! 等冲出人群,却已经到了金水桥边。这里毕竟是皇城重地,寻常百姓进来的还是较少。我们二人却没顾忌,牵着手就上了桥。巡逻的士兵看到我俩,一看就是官员家属,其中一个小队长似乎还认得我,过来拱手行礼后,便带着小队走开了。 我心中暗暗感激,这真是创造的一手好机会啊!我和华梅牵手走在桥上,望着桥下的水波被灯火映照的波光粼粼,心情真是无限大好!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华梅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我立即解下披肩,从后面给她披上。手碰到她的身体时,华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我见她并不反感,便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处子的幽香丝丝缕缕的钻进我的鼻子,弄得我痒痒的,忍不住就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 华梅一个哆嗦,挣开我的怀抱,变成面对着我,嗔道:“登徒子!怎么如此浪荡!”她羞的想甩开我的手,却被我死死抓着,她甩不开,便噘着嘴道:“你捏疼我的手了!” 我连忙放松手指,她却也不趁机逃走,而是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心中一阵剧烈的激动,我知道,按照无论韩剧、日剧还是美剧、国产片的情节,这时候都该求婚了!这样的情况都不开口,那就是凭本事单身,谁都救不了! 于是我用双手牵住华梅双手,深情的凝望着她的双眼,良久,说出一句:“华梅,嫁给我!好吗?” 华梅脸上、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激动和爱意,却不开口,又是良久,方点了点头! 我心头火热,双手往怀里一拉!华梅便顺势靠近我的身体!轻轻拥着她,双方呼吸可闻!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86.定亲便出征 有爱的日子就像浸在蜜罐里,连呼吸的味道都是甜的。走起路来就像踏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心里总是痒痒的。再加上对象李华梅同学又格外能捯饬,所以我们的恋爱生涯绝对称得上精彩。 自从正月十五赏花灯时定鸳盟,我们便真正把彼此当做了即将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另一半来对待,这种心情和朋友或者恋人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种心悸和甜蜜交织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从那天起,我在居庸关长城上,时不时能见到李再兴的助手和副官杨希恩。 杨希恩也总是会带来华梅亲手制作的一些东西。一双手套啦,一个围脖啦,一沓袜子什么的,总之都是些小玩意。但是无论是什么,上面肯定有一枝绣的很精致的梅花,让我时时穿戴在身上,时时能感受到她的情与义。 而我也会时不时送她一些小礼物,不过我自己跑回京师的情况比较少。毕竟修筑长城是件大事,玩忽职守、被御史揪住弹劾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二月初六这天,我收到戚都督回信——这是之前我给他去信的复函。他欣然同意了替我去李家提亲的请求,毕竟这也是他当初的承诺。于是这个开心的日子被定在二月二十当天。 我又致函戚都督,表示诚挚的感谢,并表示一应礼品由我准备,他就不用再操心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可是忙坏了乔汉生和岚,这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按照我列的基本清单四处搜罗礼品。最后准备的东西列了老长一个单子,我接过来一看: 按照我的要求,烟酒糖茶果肉,这个是最基本的。可第一样“烟”就难坏了乔汉生。 听他说了我才想起当时没有香烟,不过这个问题被岚解决了——上次陈奎去欧洲时,带了几盒哈瓦那雪茄回来,于是被精工包装之后,成了最完美的礼品! 话说估计老李都不知道哈瓦那在哪里好吗!也不知道这雪茄筒子他抽不抽的惯?我恶趣味的想着。 酒是从老家山东专门运来的二十年陈酿景芝高烧;糖是红纸包装的状元糖;茶是最顶尖的茉莉花茶;果子是戚都督带来的,蓟州最是盛产果子;肉就是精选的肋排。这些东西都是两份,作为基础礼品。 至于三金什么的,我总觉得送金银太俗气,而且我有青玉阁,这个是根本不发愁的。 正好有岚前阶段在南洋时,遇到葡萄牙商人贩卖的坦桑尼亚淡紫红色翻面宝石,色泽鲜明,成色完美,甚是稀贵。 我便让霍姆斯停下手中其他活儿,专注精心打造了一对镯子、一对戒指、一对耳环、一条坠子,边角料还打了根簪子。 仅这一套,按照明朝的市价就在三千两纹银往上,相当拿得出手了。 至于其他的绫罗绸缎之类的物事,都由乔汉生去准备,自不必提。 另外,此前岚还专门跑了一趟东瀛,带回来一件之前收得、寄存在越后屋、极为珍贵的青磁马蝗绊。 青磁马蝗绊名字奇怪,实际上是一只茶碗。那是我国龙泉所产的青瓷器,已经有近五百年历史。传至东瀛后,原为源平时期的平重盛所有,后流传到足利义政、角仓家,是足利将军家的传家家宝。 后来足利家几经颠沛流离,这宝物不知怎么的就流传到了市面上,被岚从一个行脚商人手中购得。青磁马蝗绊因含有少量铁而略显绿青与淡黄色,又有六处补碗的碗钉,因状似蝗虫眼而得名。论价值,实可谓天下最为珍贵的茶具! 不过反正我这粗人也欣赏不来,就一并当做聘礼吧! 就这样,时间看看到了二月二十,我为了这件大事,提前告假返回了京师,而戚都督也于二月十九日抵达了京师,我在问海阁设宴款待,准备陪他好好喝几杯。 结果正在吃饭喝酒,忽然乔汉生进来报告说,首辅张居正让人带来礼物,并附手书一封。 我和戚都督甚是诧异,不过我大概心里有数。 打开书信一看,张居正是以二叔祖的身份写给我的。大意是本来他作为我在中原的唯一长辈,应该出面提亲,但是考虑到身份特殊,又加上身体不甚康健,便不出面,正好我和戚南塘有约定,便由戚帅代为提亲。 另外,他还送上特供御用文房四宝一套,让我一并作为聘礼,送至李家。 这份礼品的意义,实无异于他本人亲临,戚都督看了书信,又看看我,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是因为知道张居正阳寿将尽,颇为惋惜,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想这些是没有用的吧。还是顾好眼前之事为上。 第二天就是二月二十,戚都督起来用过早膳,收拾更衣后,便带着一队家人,披红挂彩、驮着礼物,吹吹打打的直奔李府而去。 而我就在家静静的候着。说实话我并不担心,因为这个其实是之前李再兴和李夫人都首肯了的事情,华梅更是钟情于我,所以我就这样宅着,开心的等候着回音。 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戚都督回到了问海阁,满脸喜色,告诉我李家已然同意了这门亲事,李再兴和戚都督约定,待我修筑长城之事完成后,择一良辰吉日便完婚。 我的心彻底定下来。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虑——历史上,就在几个月后,张居正过世之后,他所代表的一派和中立的一派,很多官员都遭到执政反对派的疯狂报复,我印象中就有李再兴。 不知道今生得我提醒的张居正能活多久。但既然现在双方有了姻亲关系,我便必须择机去说服李再兴,如果到时形势不对,还是与我一起离开大明比较好。 否则,按照历史上的情况,反对派几乎遭到血洗,贬谪为民都是最好的情况,动不动就是抄家灭门、流放三千里,所以我得用恰当的形式,务必尽快与李再兴达成共识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送戚都督回蓟州之后,和李家走动更加频繁,不过大多是委托乔汉生完成的,毕竟我还得盯在居庸关办公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看到了三月中旬,天气渐暖,冰霜日益消解。不过居庸关长城基本已经修筑完毕,特别是八达岭南、北两段,已经完全建成。 这期间,戚都督来看了几遍,十分满意。李再兴也来了一次,褒奖了我半天,还带来李华梅的口信:“抓紧完工,回来成婚!”而且据李再兴说,李府和孙府都开始了婚礼的前期准备。我们爷俩说着说着,便相对大笑起来! 我几乎是一直带着笑继续着收尾工作,一切似乎都按照计划在往前推。只等这里一完工,我便回去准备成婚一事,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三月二十八这天,一封加急快马送来的书信,彻底打乱了我的一切计划! 去年,我们在辽阳、蓟州一线大败土默特、黑石炭联军,草原诸部大为震撼,绝大多数与大明签订了和平条约,互市通商。但也有少数部落未签订条约,依然敌对。 眼下,去年未曾参战的土蛮速把该部起兵十万,再次进攻锦州卫,速把该的弟弟炒花、儿子卜言兔分兵袭扰锦州的卫城义州,两面夹击,形势十分紧急! 李成梁部对入侵之敌予以了坚决抗击,狠狠挫折了速把该的气焰!但李成梁所部仅五万余兵力,为敌军一半;加上骑兵只有七千余,机动力远远不如速把该部来去如风! 故李成梁紧急上书朝廷,请求援兵!明神宗依首辅张居正建议,由蓟州大营派兵三万,前往驰援锦州。 早朝上,明神宗朱翊钧钦点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统率援兵,接旨后即刻起行,不得有误! 接到这份圣旨,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怨念。我不排斥率兵出战,也不抵触圣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正在婚前兴奋的兴头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得我不郁闷。 但是圣旨难违,我不得不长叹一声,狠狠地攥着圣旨,咬着牙与叶思忠交割了余下的任务,便准备启程返回京师,向兵部报道后,奉旨即刻前往蓟州大营。 叶思忠也想去,但是长城修筑不能没人盯着,他千不愿、万不愿的送我离开,一个劲儿叮嘱我多加小心。 我自然应承了,怀着满腹的郁闷和愤怒,策马返回了京师。 路上,接连接到紫禁城发出的三道金牌,着我尽快向兵部报道,弄的我心中越发郁闷。 一路奔驰进了京师北门,我马不停蹄直奔兵部,报了道,兵部着我立即前往蓟州大营。接待我的新任兵部左侍郎秦一可说,李再兴方才回了府中,还叮嘱他告诉我,去蓟州前务必先去一趟李府。 我点头拱手称谢,出门翻身上马,直奔李府而去。 火烧眉毛般到了李府,翻身下马,李再兴就在正堂里等我,见我来,几步迎了出来,拉住我的袖子就进了正厅,坐定后,李再兴皱眉道:“启蓝,闲话我便不多说,如今你我已是一家,我便实话与你讲。” 我点点头,李再兴继续说道:“速把该的十万兵马只是这次土蛮人的部队,据探马报,女真人此时也有动静!” 我心头大惊,这是要两面夹击么?便急问道:“愿闻其详!” 李再兴沉声道:“万历三年,李成梁率军攻打建州,王杲被擒,磔于北京。其子阿台逃脱,投奔了虎儿罕。如今取而代之,帅兵八万,隐隐有进犯孤山、迅河,进逼沈阳、突击山海关之势!” 我仔细回忆,方记起一些事来——这王杲又名喜塔喇·阿古,女真语名“阿突罕”。乃是建州女真头领,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官至建州右卫都督。 历史上王杲的确是几年前为李成梁所擒,而如今他的儿子阿台——也就是努尔哈赤的舅舅,开始率兵进攻山海关,实为明朝心腹大患! 我不禁皱眉不语,这个年代的女真人不同于晚清时那么废弛懈怠,这时候的女真人正是逐渐兴起、日益强大的时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之作战肯定会十分艰难。 但是反过来讲,既来之、则安之,圣旨已下,躲是躲不掉的。 李再兴见我皱眉,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了,不必惊慌。我已安排兵部,给你加派兵马,军械钱粮马匹均按常规多五成供应,你便安心去带兵!另外......” 李再兴抬头叫了声:“来人啊!” 外面应了一声,却见杨希恩带着两个兵丁,抬进来一个皮箱子。兵丁打开箱子铆钉,便退了出去。 杨希恩打开箱子,里面却是一套半身盔甲,他熟练的解开束甲绳,就要替我穿上。 于是我脱下外袍,杨希恩一边帮我穿着甲胄,李再兴一边道:“这套甲胄,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家传宝甲,唤做明光鱼鳞铠!此甲随我祖上征战几世,我早年也穿着它讨伐倭寇!” 说着捻须微笑、无限缅怀的接着道:“一次与倭寇战于蓬莱,一名倭寇武士背后偷袭,一刀斩至我右肩,却被这宝甲挡下,不曾伤了我性命,只是甲上多了一道伤口!” 我低头看时,果然右肩有一处用金丝银线修补的痕迹。李成梁见我穿好甲胄,上下打量了几眼,抿着嘴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早日回来!我还等着你当女婿!” 我正要回答,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启蓝!” 我听出是华梅的声音,便转头望向她,努力笑了笑。 华梅眼眶发红,却没有哭,她走近前来,抬手塞给我一样东西。我张开手掌看时,却是一个小香囊。华梅低头不看我,轻声说:“这是我自幼带着的护身香囊,如今便送予你!愿它代我守护你吧!”说完眼泪抑制不住的流出,扭头就往外跑! 我刚要追,华梅又转过头来,双目流泪的说道:“你要是敢不回来!我便去阴曹地府寻你这负心汉!” 说完哭着跑了! 我的喉头哽咽了,眼眶微微发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了咬牙,我披上外袍,回头对着李再兴一拱手道:“告辞!”便大步出门上马,回头望了一眼李府大门,用力一夹马刺,马儿便“稀溜溜”一声嘶鸣,全力奔着京师东门而去。 画阁里的李华梅听见马蹄声渐远,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87.定计向辽东 这次叶思忠去不了,与我同行的却是熟人——副将刘建春。这个三十多岁的咸阳汉子是个十分爽利的人,在蓟州大营于我一同接收了兵马,表示全盘接受我的指挥,这为我们精诚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军议大会形式大于实质,更多的是激励士气、鼓舞斗志,而真正对作战有帮助的,却是作战军议后,到戚都督大帐里召开的小会。 参会的人员不多,也就七、八个人,除了我和刘建春,都是戚都督的心腹。既然都是自己人,大家便也没有什么顾忌,说起事情来非常直接。 戚都督盯着我半晌,看着我无悲无喜的脸色,似乎是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最知道我定亲的事,也知道我马上就要成婚——因为他是我邀请的证婚人。可是如今新郎没做成,却做了出征将,换了谁也是一样的心中愤懑吧。 但是既然从军,便一切以国事为上,戚都督呼出一口闷气,直接问我道:“启蓝,你此去救援,若是鞑靼人速把该部与女真人阿台部联合攻击锦州,你当如何应对?” 我心中有气,也不思考,便直接闷声答道:“以力拒之!” 戚都督望了我一眼,又问:“若是敌方两军分别进攻锦州、沈阳,你当如何应对?” 我又是想也不想便带着气答道:“分兵拒之!” 戚都督沉默半晌,忽然道:“若是如此,则锦州、沈阳危矣!若两城破,则敌军直面山海关!若再有失......只怕自此国将不国,生灵涂炭啊!” 我猛然警醒!一直以来,我为明朝做事,为的都是一股民族气节,怎么到了真正的大事面前,反而闹起了小情绪? 顿时浑身上下连带着额头上都微微见汗,立即躬身道:“启蓝心有不明,多谢都督教诲!至于对敌之策,还望都督示下!” 戚都督笑了笑,知道我已经想通了其中重要性,便低声答道:“先破鞑靼,后击女真!” 这次不同于去年的土默特和黑石炭进犯,那时候的两支敌军对于我既有协作,更多猜忌。而今天的两支敌军没有什么联系,也不存在猜忌的问题,反间计无从下手。唯一可利用的环节,正是戚都督所言——两军在进军先后、攻击波次上的时间差! 我脑海中顿时显现出三军对垒的场面。 我军李成梁部锦州、沈阳防线,就如同抵御海浪的海堤,速把该部、阿台部则像先后到来的潮水,即将次第撞击我军防线。而由我率领的援军则是一支偏师,斜刺里杀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会同李成梁部剿灭或击退速把该,再集合兵力,围歼阿台! 我起立拱手道:“都督明鉴!启蓝当谨记在心!此去必将奋力杀敌、不负所托!” 刘建春等众将便一同起身,拱手盟誓。 戚都督点点头,也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此去在外,一切从权!”而后又靠近我耳边道:“切不可莽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谨记!” 我拱手以答。既然交代完毕,我便与刘建春准备出发。 此次我所统率的援兵队伍共三万人。其中集合蓟州、近畿骑兵一万八千人,步兵、车兵、辎重兵一万二千人。我和刘建春开拔之前商议,救人如救火,我先率领骑兵兼程赶至救援,他尽快率领步车兵全速赶至。 刘建春此人甚是有勇有谋,同意我的计划,但再三叮嘱,不要冒进、先行沟通。我自然应了,便点起将校,放了三声号炮,拔营出发,兵锋直指东北! 一路上全速兼程赶路不提,行至河北边界前,我唤出随军向导向勇前,在马背上让他拿出锦州地形图与我观瞧。 向勇前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世居锦州一带,对当地的地形可谓老马识途、闭眼可至。待我问起,锦州、义州一带何处最适合伏击作战时,向勇前略一思考,便给了我答案。 “若论地形诡谲,当属黑松林。如能引敌军入内,放一把火,便可值得十万兵马!但若论地形狭隘、易守难攻,为伏击之用,那便属镇夷堡莫属!”向勇前如是答道。 我颇有兴趣的问道:“这两地相距多远?与锦州、义州又是如何关系?” 向勇前与我在马背上协力拽开地图,空出的左手指着地形给我一一讲解。锦州、义州、黑松林、镇夷堡四个大小地方,不偏不倚形成一个“口”字形,我又仔细观看了向勇前重点介绍的镇夷堡,那地方是两山夹一堡,堡前山势绵延,就像一条长长的甬道! 我的脑海中慢慢推演出一个计划——便是诱敌深入、火烧松林、驱敌入谷、前后夹击的办法。 想了想,叫过随军参谋班子,开始研究。这些参谋虽然真正打仗不行,但计划议事还是尚可的。而经过研究,他们都认为我的计划可行,又提出一些细节上的修改意见建议,我也首肯了。 但尽管众人达成了一致,但我心中却总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哪里没有想到。抬眼四望一圈,众人都是神色肃穆的望着我,只有拉克申眼中含笑,眼神中颇有内容。 我心中一动,便遣散众人,慢慢放缓马速,逐渐与拉克申并行。拉克申明白我的意思,也刻意与我保持了马速一致。 我轻声问道:“拉克申,你有什么疑惑的事,或者好的思路,但说无妨。”我真是骑着毛驴找毛驴,之前倒是忘了他——这个身边最好的谋士,“草原雏鹰”拉克申! 拉克申微笑道:“先生的计划是好的,但是却算漏了一点!”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拉克申笑着道:“速把该的疑心!”语气甚是笃定。 我“嘶”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两秒,追问道:“此话怎讲?” 拉克申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速把该部为祸辽东二十年,纵横来往,明朝无可奈何,靠的就是谨慎二字。” 我低头不语,拉克申继续道:“速把该在草原上有个绰号,叫做‘塔勒怒特个乔那’,用草原上的语言翻译,就是草原狼的意思。虽然他的势力没有之前的土默特、黑石炭部强大,但却更加奸猾、更让人难以琢磨!” 见我思考,拉克申又道:“所以,在我们近呼伦贝尔海拉尔一带有个说话,叫做宁惹土黑虎、不碰草原狼。这草原狼就是指速把该了!” 我偏过头,望着拉克申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计划?” 拉克申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道:“明朝有句古话,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啊!” 我默默思考,这句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是什么意思。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这句话其实一直被误读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人们都理解为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代价,实际上却是错读。 这个错误源自于多地方言中,“鞋”与“孩”的读音一致,慢慢就演绎出这个群体错读的版本。 而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的本意是说,想要打到狼,就要不怕跑路、不怕浪费鞋。 因为狼生性狡猾,且体格强壮,能奔善跑,一旦被猎人发现,它不是东躲西藏,就是逃之夭夭。猎人若想逮住它,往往要翻山越岭、跑许多山路;而爬山路是非常费鞋子的一件事情,再加上古人脚上穿的多是草鞋、布鞋,很不耐磨。 所以,在古时候,人们往往要在磨破一两双鞋子之后才有可能捕捉到狼,如果舍不得费这一两双鞋子,那就很难捕到狼。于是,慢慢就有了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的俗语。 拉克申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迂回包抄?两面夹击?我一时不得要领,沉吟不语。 拉克申笑道:“速把该部最擅长的就是包抄迂回、快速机动,想要追上他们是不现实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包围他,而是让他主动送上来!” 拉克申不解释,继续笑着低声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我脑海中闪过四地地形,眼前一亮,偏头望着拉克申,低声道:“李成梁部坚守锦州,分兵出义州,右路佯动,做出迂回包围、义州空虚之状!” 拉克申接口笑着低声说:“锦州之兵则暗度陈仓,潜行至速把该部攻击义州的必经之路——镇夷堡!” 我有些微微激动的继续说:“而我部援军则绕后火烧黑松林,驱赶速把该部南下!” 拉克申斩钉截铁的低声道:“故决战之地,就在镇夷堡!” 我们二人在马上,深深对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油然而生!我从未想过,拉克申竟然有如此智谋,绝对不负“草原雏鹰”之名号。更想不到这只“草原雏鹰”,会成为我日后横行七海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博得了“海鹰”之名。 议定计划,我和拉克申又推敲几遍,便唤过探马队长,令他派员,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前往锦州,碰面李成梁,将我的计划与之沟通,速去速回,不得延误! 望着探马队长亲自带人前出送信的背影,我心中暗暗捏着拳头! 但愿一切如愿吧! 88.匍匐的蝮蛇 如果要问我,人生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三件事是什么,我一定会说——等人、等车、逛商店。 而现在我所面临的,就是等待。探马派出后,我心里对计划左思右想,接不到回应,总觉得不踏实。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只怕我计划再好,形势却已发生了变化,那就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一直等到当天深夜,我们正在安营短休之时,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听那速度,应该是探马无疑! 我立即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不悔说:“探马如回来,立即让来见我!” 不悔点头跑出去,不大会儿,引来了气喘吁吁的探马队长。 这队长跑到我面前,单膝跪下道:“报!李成梁将军口信:速把该部一击即退,并不停留,实为狡黠草原狼!启蓝之计可行!预计三日后寅时于义州发兵,右路佯动以示空虚。当夜子时,锦州兵潜往镇夷堡!但愿启蓝所部第四日正午前到达黑松林以西,点火策应、见机行事为盼!” 我心中大概盘算了一下路程,三日半当可到达黑松林,兼程赶路的话,不要三日便可抵达。便命探马队长再派人去,就说“启蓝所部必于三日内到达黑松林以西!放火接应一事不必挂念!见火起时,右路佯动兵马回头挑衅,而后继续后撤,如此反复,引诱速把该部至镇夷堡前。你我两部三军合围,在镇夷堡决胜速把该!” 探马队长着实累得无力再去,便委派副队长带人,“哗啦啦”骑着马,又向东北方向去了! 至此我心中方才大定。看来一切还都在计划之中。与拉克申、鸢、九鬼政孝又小声商量了一阵,方才安心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接下来两天多的时间,我命骑兵队只带四天的干粮,其余辎重全部扔在路上,由后面跟来的刘建春部携带,所部全速赶路,务必于三日内到达黑松林! 路上,不少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有些战士累得一头栽倒,便再也没有起来!掉队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但我顾不得这些!军令如山倒,我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于最快的速度到达黑松林!早到一分,胜算便大一分! 在这样不计成本的全速赶路之下,终于,我所率领的骑兵队以非战斗减员一千一百人的代价,于第三日入夜前赶到了黑松林西畔,而这也为接下来的战斗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大战前,部队必须得到良好的休息。我让全营靠着黑松林结寨,放出探马三十里,斥候向着黑松林以东侦探。接下来,我们应该有五、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一、二个小时的时间来做好战斗准备。 我带着不悔、九鬼政孝和拉克申等几人,又带了小队护卫骑兵,策马进了黑松林。这黑松林无愧名中这个“黑”字。松树遮天蔽日,树枝最密集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在向勇前的带领下,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才骑行到黑松林东侧! 真够大的!我不仅感叹。又抬起手试了试,西北风!一如既往的西北风!感谢东北的亚寒带气候,给了我火攻的最强大助手——合适的风向! 我带队来回巡查了几番,研究确定了十九个着火点,足够形成全面森林大火,逼迫敌军向东南镇夷堡方向进发! 而我军将绕过黑松林,从正西北方向靠近速把该部的后背! 转了几圈,研究了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我便带领一行人,快速赶回了黑松林西畔,召集临战会议,将我的精神传达给诸部军官。同时派出探马,将最新情况告知李成梁,加强双方协作默契。 锦州城中的李成梁又何尝不是在苦苦等待?他在等我到达目的地,等敌军被右路佯动部队吸引,等本部合适时潜行镇夷堡,等黑松林大火烧起,等敌军被驱赶至镇夷堡前,等着决战的一刻! 这么多环节,哪一个都需要等,哪一个又都不能等!沈阳那边告急文书雪片般的发过来,女真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昨日夜间时,已经抵达沈阳城北一百里!这已经是朝发午至的距离!他们无非是在为大部队的到来做准备而已! 而当务之急,是要先干掉面前的这支鞑靼人队伍! 再次接到我的传信,李成梁又何尝不是心中大定!据探马队长报告,李成梁接到我军到达黑松林西、做好策应准备时,重重拍了三下桌子,大叫三声好!激动地脸色通红!这位驻守辽东的总兵大人实在是背负了太大的压力,此刻的他会对任何好消息表示欢迎,更何况是这样的重大利好! 而他也托探马队长带回口信:“时间既定,敌军未定。启蓝一切从权,我等前后呼应,必破敌军!” 这时,可以说无论是我,还是李成梁,已经为大战做好的最扎实的心理准备。我们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不对称,打的就是速把该部不知道我们的诱敌计划,打的就是速把该对自己机动力的自信,或者说——自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所部近一万七千骑早已悄悄拔寨,大部已在副官的带领下迂回至黑松林西北角隐藏等候,见火起,两刻钟后从背后掩杀! 而我则亲自带着两千人的引火队伍,快马行至黑松林中部偏东的位置,悄悄等待,斥候则放至黑松林以东十里哨探。 第四日正午时分,斥候队长带着全队收缩回黑松林以内,原因又有一个——速把该部已经上钩!他们紧紧咬着义州分队的尾巴,像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刮掉义州分队的断后部队,小口小口的吃着义州兵的血肉!同时,向着义州方向不断前进! 但他们的行动很谨慎,每当遇到高山大林,都要先派兵进去十里哨探,没有埋伏才会继续追击!果然不愧是草原狼!而我军在接到前线报告之后,引火部队立即再后撤五里,在入林十五里处埋伏!同时,我派出九鬼政孝,带领着墨、砂和十名下忍,埋伏在黑松林东侧二里至十里的位置监视。 我就不信,这些土鳖草原蛮子能发现以隐身监视为特长的东瀛忍者! 下午三点左右,九鬼政孝派人来报,敌军斥候深入黑松林十里哨探,未发现我军踪迹,已经返回报信。 下午四点左右,九鬼政孝又派人来报,义州分队在速把该部追赶下,前军变后队,后军变前队,目前已行至黑松林以东,正向镇夷堡方向“溃逃”! 五点不到,我又收到消息,速把该部大队行至黑松林东侧。由于彻夜行军、连续作战,速把该部暂停了对义州分队的追赶,进入黑松林寻找水源、放马休息。 六点,速把该部大部已经进入黑松林,深入五里左右,扎营做饭,又在七里处找到水源。探马向里又多放了五里,几乎已经顶在了引火分队的咽喉处! 我知道时机到了!便派人悄悄唤回九鬼政孝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拔掉钉子、贴近速把该部,放火烧林! 这次出门,我带上了几乎所有手下精锐忍者,算上之前的几人,具备秘密潜伏、隐秘击杀的忍者已达到五十五人之多!这个数字面对十几个人、两两结伴的速把该部斥候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次我决定亲自带人去办!这种细活儿真是我这个清洁工最擅长的,更何况,我现在又有了通灵诀和寒晶诀傍身,更加如鱼得水! 于是,我在九鬼政孝、鸢一左一右的护卫下,向前潜行了三里左右。这一路,我们三个人就像三只游走在森林中的狐狸,淅淅索索,毫不张扬。等到九鬼政孝打出手势,我知道已经到了双方斥候接战线,便停住脚步。 九鬼政孝模拟着猫头鹰的声音发出一声枭叫,这声音几可乱真,我知道,这是让全体戒备的意思。 我慢慢的爬伏下身子,将身形隐没到深深的草丛中,宛如一条随时准备暴起的眼镜蛇!运起狼顾式,在寒晶诀的助推下,眼、耳、鼻、触、灵等感官顿时数倍放大!我清晰的感觉到,前面十五米的位置有两个人——一明一暗! 明的在一块巨石后面隐藏,暗的则高高的爬上一棵杉木!这是很常见的哨戒模式。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明哨被袭击,暗哨第一时间会发现,可以立即对天射出响箭示警!这个办法用来对付一般的斥候足够了,但是用来对付以潜行、暗杀为本职的东瀛忍者队伍,却仍不够看! 我打出手势,示意九鬼政孝对付明哨,我对付暗哨!九鬼政孝自然是全无意见——自从我得到师公真传,在潜行暗杀方面已经远超霁辈,用九鬼政孝的话说,即使放在忍者天才辈出的东瀛,也绝对可以排在一只手之内! 我不知道最厉害的忍者都多强,但我知道,对付眼前这两个速把该部斥候是足够了! 绕开二人的视线,我静静的、快速的在地上匍匐前进,就像一条匍匐的蝮蛇,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直到我绕到树上暗哨相邻的一棵树下,我才慢慢借着背光站起身,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树! 攀过枝丫,我嘴角露出微笑,原因很简单——那暗哨的背心,就在我面前两米处,浑然未决...... 89.赶狗入穷巷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当鲜血迸溅出的一刻,我的左手死死捂着那名暗哨斥候的嘴巴,让他未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九鬼政孝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拿下了树下的明哨! 除了我们这一组是一对一,其他各组都是四人一组,两名忍者搭配两名军中射手。用弩箭对付树上的暗哨,树下的明哨则通过背刺的方式完成! 不大会儿功夫,树林里无声无息之间,就完成了阵地的易主转换!速把该斥候三十六人无一生还!也无一发出有效示警!而树林中唯一的动静,就是惊起了一些飞鸟而已!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而这一刻,我身上又被前世的清洁工本能附体,整个人的精神高度凝结,无悲无喜,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情绪波动。悄无声息的回到树下,让九鬼政孝发出信号——引火分队开始前出! 九鬼政孝拟声发出了狐狸一样的嗷嗷叫声,这在黑松林中是极为常见的!远处传来的同样的狐狸嘶鸣,这是我们的引火分队在回应。大概十分钟后,我加持了狼顾式的双耳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知道,是我们的引火分队到了! 等分队指挥官向我报到,九鬼政孝他们已经前出完成了进一步侦查——敌军正在前方休息,丝毫没有引起警觉! 时机已到!我率领引火分队开始静默前出。不大会儿功夫,就到了九鬼政孝所在位置——距离速把该部三里左右的位置! 不能再往前了!如果再往前,就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树叶拂动的方向,是西北风!还是西北风!真是天助我也! “点火!”我压了压心头的躁动,轻声下令道! 九鬼政孝点头,仰天发出一阵狼嚎!那狼嚎声如泣如诉,我听着,就像是速把该部奏响的挽歌! 引火分队行动起来了!他们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浇在树上,一把火点燃!“轰”的闷响连声传来,树林里密密麻麻的燃起了着火点! 黑松林,黑松林,顾名思义,里面全是松树!又正好时值夏季,松树枝干燥易燃,这火一烧起来,便如脱笼的猛兽,借着西北风疯狂肆虐! 望着眼前越烧越旺的森林大火,我忽然想起了诗仙李白描写赤壁之战的七言绝句——《赤壁歌送别》: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大火几乎覆盖了整个黑松林的横截面,就像滔天的巨浪,向着东南方向压了过去!而燃烧的大火还带来了弥漫的烟尘和氧气的缺乏,站在上风口,我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正在变得稀薄!可以想象,下风口的速把该部是什么感受! 很快,树林的那边响起了人喊马嘶的声音!速把该部发现了森林大火,又被烟尘呛的无法呼吸!据拉克申翻译,他们一开始想派兵救火,结果火势太旺,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反而被大火逼得节节败退! 树林里响起了绵长的号角声,拉克申说,这是集结号!速把该部准备撤出树林了!我立即下令,分队全员向树林北方机动,与骑兵部队汇合! 我们开始快速向北跑去,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东面的速把该部焦头烂额的想撤离黑松林的身影!等我们穿出黑松林北方,在此接应的骑兵队伍已经等候多时! 我翻身上马,却按兵不动,让探马去哨探前方情况! 不大会儿探马来报:义州分队见大火起、速把该部陷入混乱,便立即停止了撤退,调头攻击速把该部!速把该大怒,命全军攻击,想借机一口吃掉义州分队。 而义州分队却不硬干,稍一接火,便立即撤退,双方又开始成了之前逃跑时剥洋葱的架势! 速把该隐隐觉得似乎不大对,这大火来的也太蹊跷了!有心收兵,便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可面前的义州分队见他们停下,却也扭过头来,又是放箭,又是火枪零星射击!其中一枪流弹还误打误撞、击中了速把该的副官!这个倒霉蛋儿被打的肩膀喷血不止,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速把该心头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是草原狼,是狡猾,但前提条件是,他是一只狼! 而在他心中,面前的义州分队就是一只待宰羔羊!狼面对羊,是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即使加上锦州的李成梁部,也最多从一只羊变成一群羊!仅此而已! 所以速把该下令,全军突击!务求一举击溃义州分队! 鞑靼人的骑兵开始提速,义州分队便开始“溃退”。他们边跑,便沿途扔下铁蒺藜、四角钉一类的恶心人的东西,很是给速把该部增加的追击的难度!也更加有效的激起了速把该部滔天的怒火! 等速把该部终于趟过了这些障碍物、全队左右分开,想要包抄装圆义州分队时,镇夷堡那巍峨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地势开始变的越来越狭窄,变成了两边是山、中间是谷、前面是堡、后面是路的格局! 速把该的确迟疑了一下,该不该继续追击。但是看到前面的义州分队筋疲力尽的样子,又实在忍不住诱惑,便暗暗一咬牙道:“追上去!消灭这队该死的绵羊!” 全军两队又合成一队,深深的追进了镇夷堡前方的峡谷!马力全开,义州分队根本没有了逃跑的余地! 于是义州分队转过身来,开始用戚家军制式的攻击小队与速把该骑兵前队纠缠,并且边战边退! 至此,双方才有了开战至今最为正式的交战。义州分队且战且退,但打的却十分坚决,完全没有了刚才溃退的样子!速把该越打越是着急,恨不得一口吃掉义州分队,转而立即帅军突击防守空虚的义州城! 于是双方就这样焦灼着,越来越深入峡谷之中! 我们的骑兵在后面十里处远远的吊着,按照半速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这样不会扬起太高的尘土,而前面速把该部骑兵扬起的尘土,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正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焉能辨我是雄雌?速把该部不知道自己的队伍有多长,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还跟着这样一队,随时准备挥出致命背刺的终结者! 等我远远望见镇夷堡前的峡谷时,探马来报:速把该部八成已经进入了峡谷,后军正在全速涌入!我知道,该我们出场了!便下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再隐蔽,迅速占领峡谷外侧高低,组成防御阵地! 我们的骑兵开始全速前进,扬起的尘土直冲天际!这一异状,迅速引起了速把该部的警觉!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在他们的后队发现我们的时候,我军已经占领了他们身后的丘陵地带,牢牢把控住了制高点! 而且,他们的骑兵正在往山谷里冲,想要调头是极其困难的——骑兵不同于步兵,步兵只要一个口令,立即就能转身,但骑兵不行。 骑兵队伍的前锋和外侧的一圈有示廓的作用,更是带领骑兵队前进的头领和方向。头领不转身,后面的人盲目转身只会造成队形打乱! 这是骑兵的大忌,一旦出现,那么不用敌人进攻,光是自相踩踏就足够丢掉半条命! 所以速把该部的骑兵高声呼和着:敌袭!敌袭! 可是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后面的人又指挥不动前面的人。即使指挥的动,在这样狭窄的地形里,想要调头也是极其困难的! 更何况,已经赶狗入穷巷,我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听见一声炮响!原本空无一人的镇夷堡城头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明军旗帜!高高飘扬的“李”字大旗,就像速把该部的催命符,吓的这些土蛮人惊慌失措! 而与此同时,峡谷两侧的山头也杀声大起!如城头一样,一瞬间多出了无数明军旗帜! 速把该身在阵中,心知中计,心念电转,是进?还是退? 退的话,等于自断一臂,光是队伍混乱、自相踩踏就得断送三成兵马! 可如果进!那么就要面对虽然算不上十分高大、但驻防明军却并不少的镇夷堡! 该死!镇夷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瞬间,速把该心念电转,知道自己是彻底中了明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 也得说,速把该的确是个人物!面对绝境,他决定不退反进,暗暗咬牙的同时高叫道:“全军突击!攻下堡垒!” 一时间冲锋号角声密集响起!速把该部全员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向着义州分队和镇夷堡方向全速突击! 而与此同时,城头号炮再响,峡谷两侧的山顶上箭如雨下、火枪声连成片!滚木礌石、石灰炮子不要钱似的向速把该部倾泻下来! 义州分队见状,留下一百多人的小队断后,大队却像断尾的壁虎,快速向镇夷堡撤退! 等到速把该部消灭了断后的小队,义州分队余部已经全部撤进了镇夷堡! 而形势上,已然形成了明军对速把该部的四面合围! 决战,一触即发! 90.草原狼之死 人们都拿瓮中捉鳖来形容事情的顺利,特别是捉到鳖时的愉悦心情,可是谁又曾想过,鳖的烦恼有多严重。 速把该身在峡谷中,尽管周围是层层手下的维护,但他仿佛有一种被人关进铁笼里示众的感觉,又仿佛穿着皇帝的新装站在众人面前,心里没有一丝安全感。 尽管下令冲击镇夷堡,但速把该心中其实抱着的是撤退的打算,只不过此时没有转身的可能,进兵也是为了争取转圜的余地,而绝不是想和明军死磕。 当两边峡谷顶上箭如雨下之时,速把该心中更加焦急,不由的拔出了金刀,急声呼喊道:“冲!冲!冲上去!” 我站在几里外的山头,一直在寻找速把该的踪迹,我的凭依,就是手中这架岚从西欧带回来的单筒望远镜!我眯着左眼,将右眼紧紧贴在目视口上,来回寻找着这只狡猾的草原狼。 忽然,满目的银光出闪出一道微弱的金光!正是速把该手中挥舞着指挥的金刀!我保持着观望,让传令官下令,全军高呼:“使金刀者速把该!” 一万七千人齐声高呼是一种怎样的场景?那雄壮的声音顺着西北风,飘向了峡谷两侧的李成梁部耳中! 顿时,本来散射的箭支子弹,开始向着那道金光密集处射击过去!速把该身边的侍从顿时死了一半!速把该的儿子卜言兔高呼:“父汗!你的金刀!太显眼了!”同时扯过一面盾牌,靠近速把该身边贴身维护! 速把该闻言,立即扔掉了手中的金刀,双腿一夹马腹,向着人群里猛钻! 失去了金刀目标,山顶上的袭击者没有了明确目标,箭支子弹又开始散乱,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又下令:“喊!穿红袍者速把该!” 喊声又起,山顶上的射手们再次找到了一片苍茫中的那一点红!顿时又是一阵集火!人群中的速把该再次享受了被重点照顾的荣幸,但心中却是无比的愤懑! 卜言兔格开一支劲箭,又大叫道:“父汗!红袍!快脱掉!” 速把该立即脱掉大红色披风,催马再次向前! 这次我提前下令:“喊!骑白马者速把该!” 速把该那匹白马有个诨号,叫做照夜玉狮子,形容的是它通体雪白,毛发几乎可以照亮夜空,又极其威武雄壮,仿佛一头白玉雕刻成的狮子! 第三批集火瞬间到达!速把该欲哭无泪,这次他听懂了我们喊得什么,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捡起一面盾牌就混进了人群中间! 这次的确不好找了,尤其我又离得远,实在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射中速把该了没有。但是我看不见,不代表别人看不见。速把该的一系列动作,早已被山顶上两个年轻人盯上了!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李如梅,一个叫李如梓,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身份都是军中五品武官。他们的父亲便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二人分别是李成梁的第五子、第六子。 李成梁一共九个儿子,长子李如松最为出名,征战草原、抗倭援朝,到处都有他的远扬威名! 而李成梁九个儿子中,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做到总兵官,如梓、如梧、如桂、如楠做到参将,被时人誉为“李家九虎将”。相比之下,同为万历朝名将,戚继光的门户凋零绝对无法与李成梁相比。 这李如梅今年十九岁,身长九尺,虎背狼腰,军中绰号“赛温候”!这个绰号,主要是说他善于射箭!平日里用一张八十石的铜臂铁胎弓,一百五十步里箭无虚发!两军作战时,又偏爱用弩! 他的爱弩名叫“神臂天机”,种二十五斤,弩身纯铁打造,弩臂却是铜铁裹着铁木制成,展开长一米五!弩弦为牛筋缠着银丝制成,极为坚韧!弩重一百五十石,手拉不开,为脚蹬弩! 平日里这弩便挂在李如梅的马鞍上,下了马,则有专门的士卒背负着此弩。 用的箭乃是特制的铁脊破甲箭!箭重一斤二两,通体精铁打造。箭头是四棱破甲槽,箭羽用的是雪山之上苍鹰的翅中羽!这箭配上神臂天机,仰射可达六百步射程!三百步上还射的透两层牛皮甲!端的是厉害无比。 李如梅方才在另一处山头上,听说速把该在这边,立即策马过来!刚下了马,不等士卒帮着拿弩,自己扛着就往山头跑!跑在路上,就听见有人喊:“五哥!来这边!” 李如梅抬头看时,却见六弟李如梓在山头上挥手!李如梅咧开嘴笑了笑,迈开长腿就奔着六弟跑去! 到了山顶,李如梅二话不说,将弩身戳在地上,右脚向下一蹬!“卡吱吱吱吱”连响,蹬开了神臂天机。旁边的士卒递过一直铁脊破甲箭,李如梅二话不说,搭在弦上。开口问道:“六弟,贼首在哪?” 李如桢个子不高,按照现在的度量衡也就一米七五,比他五哥低了半个头。但身形矫健,宛若狼形。向来又以灵活善谋、运兵神速著称,人称“赛神行”。 李如桢一双丹凤眼,此时带着微笑急着指道:“那边有块岩石!对,形如卧虎的那块儿!对对!旁边有个俯卧的人,穿着金丝甲的那个便是速把该!” 李如梅顺着李如梓的指引,向下寻找,顿时就找到了藏在卧虎石后面的速把该!那身金丝甲藏得再深也看得见! 如今速把该藏在石头后面,外面只露着两条腿,李如梅并不着急射击,而是半跪下来,左腿在前,右膝着地,右脚后跟在臀后支撑、宛如一个坐垫。身形稳定下来,弩身前端搭在地上,保留体力,继续观察着速把该的动静。 躲在石头下面的速把该心头无比压抑,无比屈辱,这是他出道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但作为草原狼,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便宛如负伤的野狼,继续匍匐在石头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儿子卜言兔背着一面盾牌、又举着一面盾牌凑了过来,低声道:“父汗!敌人箭矢目标转移了!当速速撤离!孩儿掩护你!” 速把该回头一望,果然箭矢从方才的攒射变成了现在散射,心知此时不走,那便一辈子不用走了!当机立断,就准备站起身来!可是由于俯卧太久,双腿麻木,这一下尽然没站起来!卜言兔见状,立即放下一面盾牌,伸手去拉速把该! 山上的李如桢见状,低喝一声:“五哥!机会!” 李如梅的目光片刻不曾离开过速把该,眼见他要离开掩体,立即意识到最佳机会已然来临!他左臂左手用力,稳定而迅速的将神臂天机端起来,右手扣着扳机,将弩身死死拉靠在右肩上! 准星里的速把该在卜言兔的搀扶下,踉跄着移出巨石下,谨慎的露头张望一下,见没有被集火,方才大胆探出身形! 与此同时,李如梅屏住呼吸,眯着左眼,聚焦的右眼视野里,除了速把该无限放大,周围都成了一片虚像!右手食指忽然冷不丁扣回,弓弦剧烈收缩下,铁脊破甲箭毫无征兆的离弩而出! 这支箭宛如流星赶月般,在空中微微画出一道弧线,直向巨石旁的速把该飞去! 速把该方从巨石后探起身,却见眼前一花,耳中只听见“噗嚓”一声巨响,胸口宛如被攻城锤撞击一般,整个人被带的向后飞退!由于这感官来的太猛,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就开始精神恍惚! 卜言兔见状嘶吼出声!却见一支小拇指粗的铁箭扎在自己父汗胸口!后背透出了箭头,胸前还露着将近一尺的箭尾! 同样是神射手的卜言兔深知,能射出这样一箭的必然是绝顶射手!自己父汗定无幸理!他怒吼一声,将跪倒在地的速把该一把扶住,哭喊道:“父汗!” 速把该猛地吐出几口鲜血,抬起染血的左手,拉住卜言兔的右手腕,拼尽最后的体力道:“跑!不要报仇!” 说完,左手猛地垂下,头颅也软搭在卜言兔的肩头,咽气的同时,缓缓而永远的闭上了那双傲视草原几十年的狼眼! 卜言兔抱着速把该的尸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整个战场为之一震!他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头顶,当即就想拔出身后的宝弓雀舌,射杀那个狙击自己父汗的射手! 但不等他动手,定级射手的本能告诉他,杀机将至!卜言兔不及细想,向着左边就是一个侧翻! 只听“噗嚓”又是一声,又是一支铁脊破甲箭从同一角度俯射下来!正设在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入土半尺深!卜言兔呼出一口凉气,心知如果不躲闪,只怕此时的自己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一箭,也彻底射醒了卜言兔,他响起父汗刚才的遗言,高喊道:“全军撤退!撤退!全速撤退!” 然而,明军却没有给卜言兔太多发挥的空间!就在此时,山头响起了鞑靼语言的高呼声:“速把该死了!速把该死了!” 本来仓皇撤退的额骑兵队伍就十分混乱,互相踩踏,令人不忍卒睹,此时喊声再起,顿时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卜言兔知道,这次不只是要壮士断腕,只怕是四肢都要留在这镇夷堡山前!但他深知,哪怕就是只留着一个首级,也必须要跑出去! 于是他再次高呼一声:“撤退!撤退!” 便翻身上马,抱着速把该的遗体,在赶过来驰援的炒花的掩护下,随着退却的大队,向着背后的山谷口全速撤离! 91.成也李成梁 立在山头,望着山谷里如潮水般退下的速把该残部,我的心头清冷如冰。雷锋叔叔在日记里写过,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无论这本被后人们众说纷纭的日记内情几何,这句话都是没有错的。 可以望见,镇夷堡中的李成梁本部开城出马,与两翼山头宛如猛虎下山般的分队一起,极力追杀速把该残部! 如今我这个方向,成了速把该部唯一的逃离方向,兵法云:“围兵必阙”,就是说不能堵死敌人的退路,没有退路的敌人必然调头死战,而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出口,那么敌人便会抱着侥幸,争相溃逃! 我命令全军守住山头,部下工事,在速把该部撤退到附近时并不急于下山追赶,而是用火枪、弓箭予以狙击!这一举措,再次加速了速把该残部的溃败! 好不容易逃出山谷的速把该部残兵,本以为终于逃出生天,却又遭到迎头痛击!顿时刚刚整起来的队形再次大乱!任凭卜言兔、炒花等人如何约束,敌人的骑兵大队却并不理会,只是如退去的潮水般,开始向着北方溃退! 我就这样望着他们逃走,并不追赶,副官几次提醒我,意思是该不该进兵追击?我微笑着回头,望了一眼拉克申。 拉克申会意,也是笑道:“坐山观虎斗,如此悠闲打猎方是正途。进身而与虎正面相搏实为不智啊!” 我与他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扭过头来。收割总会到来,但并不是现在。 就这样,在我所率领的援军骑兵队“放水”下,速把该残部七成已经绕过我所在的山丘,后面剩下的,是不足三成、最先进入山谷的骑兵! 这些骑兵都是速把该部的精锐,但进谷最深,受创最大,此刻人人带伤,已是强弩之末! 见状,我命传令官下令:全军上马!准备突击!顿时,骑兵队熟练的收起简易工事,上马备战! 山下的敌军见了,知道死神的镰刀终将挥至!也不管后面的队伍,前队加速向北逃离,后面的残部更加惊慌失措! 我高呼一声:“全军!随我冲锋!”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一声长嘶,开始疾冲而下!我军将士见主将冲锋,纷纷催动战马,紧随其后!向着落在最后的那三成重伤精锐全速冲去! 一面是满心杀意、保家卫国的生力军,又借着下坡的加速,将冲击力提到最高;一面是从拂晓杀至下午,精疲力尽、浑身带伤的残兵,且主帅阵亡,兵无斗志,这中间的差距不可以里计! 我的队伍只一个冲锋,就把速把该部截成两段!前面的部队像挣断尾巴的壁虎,仓惶逃窜。后面留下的“尾巴”,则注定成了明军盘中的大餐! 我的部队并没有直接冲击敌人后军中心,而是像剥洋葱、削肉片一样,一层一层的消化着敌军残部的生命!而后面的李成梁部则紧随其后,不紧不慢的蚕食着敌军残部——正如之前速把该部蚕食义州分队残部一样。吃相不太难看,但效果却很好,尤其是我方伤亡极小,这绝对是最恰当的作战方式。 这一阵直杀到太阳下山,等到收队时,战场上已经没有能喘气的速把该部残敌!而我终于和李成梁——这位明末与戚继光齐名的名将再次碰面。 “启蓝!”李成梁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我们碰面的地方,正是距离之前速把该被射杀的卧虎石不远处。 我也快步迎了上去!等我二人终于面对面时,这位中年将领哈哈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道:“听说是你要来,我心头大定,心知此战必胜!果不其然!戚都督说你是福将,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我连忙谦逊道:“李将军过奖了!启蓝只是在旁策应,大功全在李将军!” 李成梁又是哈哈大笑,口中道:“哪里哪里!”我知道,他对这一仗打的也是极其满意,兴头上,谁都喜欢听恭维话。 李成梁身后转出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我隐约记得,这是他的两个儿子,似乎是叫李如梅和李如梓。我望着李如梅手中的巨弩,心头若有所悟,笑道:“射杀速把该者可是令郎?” 不等李成梁答话,李如梅拱手道:“正是区区不才在下射杀了速把该!还要多谢孙将军出言提醒!否则千军万马之中,如何寻得一人!” 我听他说的谦虚,但实际上却是颇为骄傲。便笑了笑道:“李家九虎将,名不虚传!孙某佩服!” 李成梁一愣,随即又哈哈笑道:“几个犬子,不过都是勇猛莽夫,又哪里比得上启蓝的足智多谋!如梅、如梓,以后你们还要多向孙将军学习请益才是!” 李如梅、李如梓立即拱手称是。 这些闲话又说了一阵,看意思,李成梁和我的想法一样,都没有再追击速把该残部、卜言兔一行的意思。原因有两方面。 第一,速把该残部元气已伤,士气堕至极点,已经没有了一战之力,完全是溃逃。 第二,阿台率领女真部攻击孤山、迅河,直逼沈阳。同时又联合女真人阿海部,夹击沈阳城南的浑河,以及旅顺一线!兵势十分紧急,已经来不及让我们先追杀速把该残部,调头再与接战! 所以我们二人就在这山谷里商量已定,方才转身,返回镇夷堡整理兵马。 这一战,我军消灭速把该部敌军两万余,己方损失了近五千——大部分都是义州诱敌分队的损失。但斩杀了为祸辽东二十年的速把该,当为奇功一件,些许损失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望着在我前面骑行的李成梁,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悟——李成梁,真的是接下来对女真作战中合适的人选吗? 有人说,李成梁和戚继光一样,是明朝后期真正的英雄,镇守北关三十年,几乎百战百胜。 也有人说,李成梁纵容努尔哈赤,养虎为患,为虎作伥,他才是明朝被清朝取代最大的罪魁祸首。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成梁就是这样一个两面人物。一念天使,一念恶魔。而这一切,却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嘉靖四十五年,也就是一五六六年,朝鲜后裔、出身中级武将世家的李成梁,正在当时尚不繁华知名的“大城市”铁岭卫浑浑噩噩的苦熬日子。他有祖上福荫,该能继承武职,却穷的连上京办手续的钱都没有。直到他命中的贵人——钦差大人、巡按御史李辅。 这位命中的贵人资助了李成梁,使他能够上京邀职,最终继承祖上职衔,成了辽东险山堡参将,成为一名旅团级干部。这一年,努尔哈赤八岁。 而就在这里,李成梁一飞冲天,成为明朝北方冉冉升起的军事巨星,与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的戚继光遥相辉映,一时间,世人都说南有戚继光,北有李成梁。声名显赫,威震北疆! 而随着战功的不断积累,李成梁的官位略有提高,但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他进入了生命中的第二位贵人的法眼,这个贵人便是——万历首辅张居正。 在张居正的大力支持下,李成梁一路高升,不几年,已经通过张居正力推的治吏良方“考成法”,成为了正二品的辽东总兵。而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在抗击草原诸部的作战中表现优异。 比如这次击败的速把该部,在李成梁统御辽东之前,纵横北疆二十多年,却无人可敌。李成梁之前的辽东总兵就是死于速把该之手!但李成梁上位之后,这位善于用奇兵、擅长夜行伏击的将军屡次击败速把该,成为草原狼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次速把该进攻李成梁部,也是瞅准了女真人阿台部同时起兵、李成梁首位应接不暇的空档,想要报之前屡次败给李成梁的仇! 却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空误了卿卿性命不说,部族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一蹶不振好几年。他号称草原狼,一辈子算计人,而这次自己被算计,便成了人间绝唱,实在不得不令人感叹。 于是,这位曾创造了徒步步兵一日一夜行军二百里奇迹、前期几乎百战百胜的将军,几乎成了明朝北方的奇迹。当然也有一种主流观点,是因为戚继光镇守的蓟州过于坚固,戚家军太难撼动,所以草原人都被驱赶向辽东的李成梁部,这也是成就了他一世威名的重要原因。 在张居正执政后期,出师必捷、威震绝域的李成梁受封宁远伯,成为了明朝贵族,正式进入了高层行列,踏上了人生的巅峰。 如果人生就到这里,那么李成梁的一生可谓辉煌之际,我也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可是还是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今年、万历十年、一五八二年,在首辅张居正去世后,这位威震绝域的将军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逐渐黑化,成为了明朝覆灭的罪魁祸首。 而这一切,都与历史上扑朔迷离、至今谁也拎不清的李成梁与努尔哈赤之间,那错综复杂、诡异难明的恩怨纠葛绝对有关。 望着李成梁的背影,我的心思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 92.败也李成梁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便没有之后的恩与怨,爱与恨,情与仇。如果李成梁的一生到了现在——万历十年,公元一五八二年便截止,那么他绝对可以被称为一个民族英雄、国家英雄!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严格来说,李成梁的一生可以被分为张居正时代和后张居正时代。 张居正时代的李成梁,就是那个屌丝逆袭、战无不胜,走上人生巅峰,高大全伟光正的李成梁。 而后张居正时代的李成梁,却是一个谎报军情、杀良冒功、结党营私、监守自盗、养虎为患、遗祸三百年的李成梁。 而引起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就一个——首辅张居正的逝世。 在张居正时代,李成梁在铁岭被发掘之后,蒙着张居正的照顾,加上自己的智谋和武功,一路青云直上,从一个连赴京盘缠都凑不齐的困顿中年人,变成了集帝国北疆军事主官、二品大员、宁远伯等诸多荣耀为一身的帝国将星。 然而,随着张居正的逝世,他亲眼目睹了张氏一族的悲惨结局,更是眼睁睁看着声威尤在自己之上的真英雄戚继光,是如何被迫害至穷困潦倒、病饿致死! 虽然李成梁因为远离朝廷,又确是北疆必须的人物,躲过了一劫,但他的心里是否因此在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这,又是不是造成他后来彻底黑化的根本原因呢? 一些史学家说,李成梁一辈子做了两件最大的错事。第一件,是结党营私、监守自盗。 根据明朝制度,一方军功,相关者都可以受赏。李成梁在辽东每次打了胜仗,连京城里的兵部、户部等凡是扯得上关系的官员都可以得到好处。 要么是官位升迁,要么是资金奖赏,总归是好处。天长日久、细水长流的好处,加上李成梁刻意的攀附结交,这些与李成梁利益绑定的人们逐渐形成了一个群体,一个密不可分的私党。 后来有一次,李成梁追击敌军失误,导致部队大损,他思前想后,却上报了大捷的奏章。在京师私党的帮助下,竟然顺利的蒙蔽了同样黑化了的明神宗朱翊钧,反而对他大为褒奖。御史们的弹劾被压制,甚至有的因此丢官、降职。 尝到甜头的李成梁一发不可收拾,一段时间下来,辽东已经尽是李成梁的天下。 之前说到“李家九虎将”人人封侯的事情,都说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有酸的有甜的;一个妈妈生的孩子,有好的有坏的。 李成梁的九个儿子,当然不排除却有李如松这样的正面典型,但无论业绩大小,人人官居三品以上,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可是,李成梁就是做到了。到了他晚年,根据《明史 李成梁列传》记载,“全辽商民之利尽拢入己。以是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赇,为之左右。” 此时的李成梁,已然由万众敬仰的辽东英雄,变成了盘根错节、吸血吃肉的地方恶霸。 李成梁一生做的第二件错事,便是宽纵、帮助、滋长了清太祖努尔哈赤。 我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却正是李成梁。他端着酒杯,边朝我敬酒边笑着问道:“启蓝有何所思?老夫方才唤了你三声都未觉。” 我只能举杯笑道:“只是一些家事,不足挂齿。李将军海涵!” 此时,李成梁已经在镇夷堡的议事厅里摆下随行简宴,招呼我这个千里驰援的友军。觥筹交错之间,我竟然走神了。 李成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听说启蓝方才定亲,正要成婚——我还着人去送了贺礼的——此时却被拉来这边疆打仗。换了谁也是要抑郁的,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我只能又装作被说破心事的样子,低头笑着,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李成梁见我表情,以为被他说中了,笑得更欢,又满上一杯端起来道:“来!启蓝!我再敬你一杯!这一杯代表的是驻守辽东的五万将士!感谢启蓝千里驰远、助我破敌!” 我举起酒杯,十分慷慨的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启蓝又怎敢为了一己之私,妄顾国家大事!” 我们二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不知道李成梁心里怎么评价我这句大义凛然的表态,至少我心里还远远没有从刚才的沉思中回过味来。 喝完酒,我开口问道:“李将军,启蓝临行前,戚都督曾秘密交代于我,让我全力配合您,先破速把该、再逐女真人。如今这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当如何行动,还请将军示下!” 李成梁听完,哑然失笑。笑的很真诚,笑得很灿烂,一如他随后说的话:“戚都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成梁不及也!诚如都督所言,如今门前两兽,已去一狼,但余一虎,已然势孤,不足道也!协力驱之便是!” 这句话说的也是十分官方,也是十足的胸怀。闻言,我不禁笑了笑,又敬了李成梁一杯酒。 心里却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我不禁脑补了一个画面——我对张子遗说:“子遗姐,饭冰冰夸您长得美,就是化妆上还要更讲究些。” 张子遗笑的花枝招展的道:“饭美女的容妆自是美的!我还要多加学习才是!”心里却想,碧池一滋艘碧池!贱人就是矫情!敢到老娘头上指手画脚! 而我之所以说这句犯忌讳的话,其实也是想套一套李成梁的话,看看他对女真人到底如何打算。 因为史学家们对李成梁评价中,认为他所犯的第二件大错,便是宽纵、滋养努尔哈赤! 清朝历史,若放进华夏历代二十四史,充当第二十五史,也是水分最大、虚假度最高的一个;但是,也是被当前京师的遗老遗少们滤镜美化、宣扬扩散、最广为接受的一个。 打开电视机,看到的不是抗日神剧,就是满清宫斗,似乎华夏五千年历史,就剩下眼前的短短三百年鞑子伪历史,满屏幕都在为女真鞑子歌功颂德、粉饰贴金。而真正的英雄岳飞、戚继光、霍去病,却已然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越来越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长此以往,只怕不久的将来,跪在岳飞墓前一千年的秦桧也该站起来了!到时候到底谁立谁跪,恐怕仍在两可之间。 回到历史,当年的努尔哈赤不过就是辽东城外一个破落贵族的伪官二代。他的父亲、祖父为李成梁误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与李成梁的密切关系。 据考证,努尔哈赤曾先后做过李成梁的亲兵、侍卫、侍卫长,但后来突然离李成梁而去,投奔叶赫贝勒。 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很难归结到政-治上,更多的恐怕是年轻气盛的努尔哈赤与李成梁老夫少妻的少妻发生了超越友谊的关系,导致仓皇逃离。 这中间的是与非,与东北地区流传的“紫薇夫人”、“歪梨娘娘”、“歪脖老母”等民间传说恐怕不谋而合,只是想必不如传说的那么离奇精怪、十足唬人。 在我看来,这段故事应该就像那种介于正规电影和岛国电影之间的影视作品情节——精壮的特种兵保镖爱上了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总裁六夫人,恋奸情热,干柴烈火。什么朝闻道、夕可死,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只羡鸳鸯不羡仙。总归就是胡天忽地,没有下限。 结果一不小心玩过了头,被总裁发现了!总裁大怒,特种兵保镖见势不妙、提起裤子就跑!总裁夫人为了掩护情郎,死死拽住盛怒的总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毅然把自己吊死在歪脖子梨树上!以自己的死挽救了情郎性命。 情郎回去,靠十三副遗甲起兵,从一个失去了工作的特种兵保镖,变成了一个个人合伙的执行官。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与被他带了绿帽子的独角兽企业CEO不知道因为什么,与特种兵保镖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谅解和默契。 只能说,CEO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独角兽CEO不但纵容特种兵个人合伙执行官发展,还给予他时间、土地、物资、人员的支持,甚至直接出手,帮助他剿灭竞争对手! 三十年后,当这个特种兵个人合作执行官剿灭了身边所有的对手时,绿帽子CEO已然九十岁,一不留神,挂了! 于是,特种兵个体合作执行官便再无顾忌,大肆并购独角兽公司资产,甚至把手伸向了独角兽公司的母公司。 结果母公司因为财务问题、劳资合同问题、劳动纠纷问题夹缠不清,被特种兵保镖个体合作执行官一举取代!这一取代,足足霍霍了这家大公司三百年! 这不是历史,但也就是历史。望着李成梁,我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中年将军,与那个养虎为患、为祸误国中原三百年的民族叛徒结合在一起!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也是极为纠结的。从李成梁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他对女真人的轻视和放纵。接下来,我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来推动与女真人的战争呢? 端起酒杯,酒是热的,我的心却是冷的。 93.互相的试探 公与私,这是一个历朝历代、直到现在都很难界定清楚的东西。就连明代唯一的名相张居正,后人评说时,说他九分功、一分过,都说他“功在社稷,过在室闱”。换句话说,他于公是利国利民的,于私却有些尚待商榷。 可是我知道,李成梁的下半生,绝对可以说是因私废公,这个是不容置疑的。 席间,我多次和李成梁谈到对女真人作战的问题。他的态度是——擒其贼首,驱逐余部。而我的态度是——围追堵截、杀伤有生。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态度可谓泾渭分明、截然不同。 最后双方议定:由李成梁出塞,与阿台军势决战与孤山、迅河。而我则率领援兵继续北上,牵制沈阳附近的阿海军势,与李成梁遥相呼应,互为犄角。 宴席最后,我们互相约定,无论谁先取胜,都要回军支援另一方。面子上自然又是言笑晏晏,皆大欢喜的。 出了宴席,我翻身上马,默不作声的回到行营里休息。跟在我身后的几人也是一声不吭,就那么静静的跟随着。 直到进了营房,我闷闷的坐在榻沿上,虽然不抽烟,但是却很想抽一口。其余几人不明所以,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 我不说,他们也不好问。直到众人都散去了,屋里只剩下拉克申,他没有走。 我抬头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偏偏头,意思是坐下说。 拉克申行了个礼,坐在了我下首的凳子上,沉吟片刻后方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我抬起头,看着拉克申,淡淡的道:“何事不明?” 拉克申见我回话,笑了笑,问道:“土蛮势大,先生不以击败其为喜;女真势孤,先生却以不得尽灭之为忧。拉克申眼界短浅,不知何故,特此请教。”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总不能说,历史上就是这个土鳖努尔哈赤建立了清朝、推翻了明朝,误国三百年吧!只能说,站在当时人们的视角,我的做法确实有些令人不解。 想了想,我开口道:“大明五行属火,旺在西南。如今朝纲疲敝,如垂垂老人,今后代之者必为水。壬癸,亥子丑,北方水。我曾得高人指点,说代明者起于东北,因此格外顾忌女真。” 拉克申想了想,忽然又道:“先生不似是听信玄异话端之人,想必另有缘故吧!” 我心道,这个小子真的是骗不过去!便开口继续道:“我师父曾游离大江南北,至女真部落时,曾见星坠于当地,彼时当地共降生三名孩童,其中两名已然早夭,唯余一名尚在人世。” 拉克申问道:“现在何处?” 我叹口气道:“此人名为努尔哈赤,乃女真人后裔。祖上被李成梁误杀后,奋而起兵,如今正在关外营生。” 拉克申道:“却未听过此人,想必不甚势大。先生何必为虚妄之事如此多心?” 我默默无语、拉克生跟随我以来,见我事事都胸有成竹,唯独这一次似乎十分纠结,忽然脑子一转,低声道:“以先生的手段,既然对此人如此顾忌,何不......”说着,做了个手掌下切的动作! 嗯!这个办法我TMD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真的可以有啊!见我的眼神活络起来,拉克申微笑着补充道:“如若先生顾忌的只是此人,那么此法却是可行!不过......” 我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拉克申低声道:“不过,就怕按下葫芦浮起瓢,拉克申不懂得其中的因果,也不知这努尔哈赤到底是何人物,更不敢确定,杀了他,是否就能保大明江山无虞!故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先生莫怪!” 我低头沉思,的确如此,谁知道这其中的因果是什么?我若真杀了他,万一把历史导向更不好的一面,又该怎么办?于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的有理,我们且走且看吧!” 第二天,我和李成梁见面后,约定探马随时沟通,我便率领一万七千人,踏上了开赴沈阳的征程。而就在当天,我也接到率领步兵队伍刘建春的通信,他们已抵达此地以南五十里! 我顾不得等他,只是让他尽快继续北上,到沈阳汇合为盼。 接下来,我带领骑兵队伍,以并不十分紧急的速度北上,不日便到达了沈阳城。 这座如今北方的大城市,那时还是一座边塞荒城。土质的城墙上,斑斑驳驳,到处是战争留下来的影子。城里城外一片萧条,丝毫看不出边塞通商带来的经济发展。剩下的,只有麻木不仁。 我带兵进城,沈阳城守将——参将李翼博过来与我见了礼。坐定之后,他给我讲了近日军情。 女真人阿海部与阿台部联合,近日作为敌军左翼,不断袭扰沈阳城,前几日还劫掠了浑河县城。但每当守兵出击,阿海部却又立即撤回,并不接战。所以在他看来,女真人并不是打算攻城略地,而是想劫掠一番,充实物资人口罢了! 我却并不这么看,我认为,这是一种试探。既是对李成梁的试探,也是对阿台部的试探。 而接下来的战事也充分证明了我的观点——李成梁与阿台部,我与阿海部,捉对儿大眼瞪小眼。说白了,他李成梁不进兵,我也不进兵。 对方也是,阿台不进兵,阿海就按兵不动。 这就是一种试探!是敌军对我军的试探,也是我军与我军、敌军与敌军的试探! 靠在暖炉旁,端着一杯茶,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几个人的表情,或者说,心理表情。 阿台打着报亲仇的旗号,其实却是想来打秋风; 阿海作为联军,并不想为阿台拼命,更多是见风使舵,捞取好处; 至于李成梁,他与女真人到底有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仅从努尔哈赤起兵时喊出的官方口号:“七大恨”,几乎句句指向李成梁,李成梁却对努尔哈赤纵容有加可以看出: 两人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所以他并不着急进兵,而是更想看看,叫嚣着消灭女真人的我到底打算干什么。 至于我,我只在乎努尔哈赤,什么阿台阿海,阿猫阿狗,who care?于是,我比谁坐的都稳。 我每天的事情,就是让手下将官带领着骑兵,到周围巡视一圈,确保没有敌人入侵,宣誓一下安全保障而已。直到半个月后,刘建春的步兵队都到了,我还连一仗都没打过。 更准确的说,有几次我们的部队遇上了阿海部。双方隔着老远,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阵子,甚至有一次还互相叫骂了半天!只以为马上就要动手了,却又像网上视频里那两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蠢萌柯基,眼看要擦枪走火,忽然同时默契的扭头就走! 我忍不住笑骂:这阿海是在跟我唱二人转么? 李翼博问道:“何为二人转?” 我十分鄙视的望了他一眼,心道你一东北人问我啥是二人转?想了想,这会儿恐怕还没有二人转这种“现代化”的娱乐形式吧!心情轻松之下,笑着道:“回头教你罢了!” 却没想到,就这一句话,为之后的东北地区娱乐业发展带来了多么大的推进力!当然,总觉得好像说起这事儿来不是很光荣的样子,不提了不提了! 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就这样,在这种懒散的对阵与试探中,时间过去了两个月,已经到了五月底,看看就要到六月了。 我心里也开始慢慢着急起来,毕竟,京师里我那位二叔祖到底是什么情况,阳寿还有几何,我确实心里没底。可是李成梁依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让我又不得先行动作。 与众人商量无果,我想了想,悄悄写了一封信,让不悔带着几个人,连夜赶回蓟州去,把信当面交给戚都督。 几日后,戚都督回信到了。我展信一看,微微笑了。 到底还是戚都督最了解我。 我的信里,无非就是说了当前的情况和我的疑虑,并请教办法。 戚都督就回了八个字:“除己之外,皆为敌人!” 我拿着回信想了想,心道戚都督你果然不厚道啊!居然让我去算计李成梁! 他说的皆为敌人,当然不是让我去攻击李成梁,而是要让我用计谋,推动和趋势李成梁为我所用、为我所动!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合起信件,又写了封短信,让不悔再送回去。却叫了拉克申、九鬼政孝和鸢,进了我的军帐商量事情,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天。九鬼政孝和鸢分头去办事了,帐篷里又只剩下我和拉克申。 这个小伙子端着一杯奶茶,吹着,喝着,笑着道:“先生,你也太阴损了!这样的损招都想得出来!” 我也喝了一口奶茶,说实话,不好喝,奶味儿太足,没有香漂漂的香精味儿好喝!咂了咂嘴,才懒洋洋的道:“这事儿,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你才是主谋,又怎么能怪的了我呢?” 拉克申和我对视一眼,我们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94.怒火李成梁 我是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互相算计,我发誓——孙启蓝。 尽管战端未起,但我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力,让骑兵、步兵、车兵营时不时的出去操练。 一开始,阿海部还会因为我们的动静而紧张,可是几天下来,见我们就是找块儿地方,自顾自的喊杀震天,来回冲几趟,并没有真正进攻的意思,行动间宛如游戏,慢慢的阿海部也就放下心里。 我在戚都督“演习”方案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诸如“夜训”、“对抗训练”等内容,阿海部也是着实新鲜了一阵子,随后也就归于平淡。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空气中充满了无聊的味道。我这里是如此,想必退守广宁的李成梁也是如此。 这天下午,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逸,也许是浑身不爽利,李成梁新纳的七姨太夏婉棠实在是在家待不住了,偌大的锦州城也被她溜达个遍,在屋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七姨太当年也是京师留香苑里的一枝花,号称卖艺不卖身、才色艺三绝,人送外号“俏海棠”。 可是自从被辽东土豪李成梁看上,她便开始主动拓宽业务范围,据说很快就由“三绝”变成了“四绝”,其学习业务之快、之精,也总让京师顽主界感叹,纷纷惊为天人!都说这奇女子无师自通,学会了便登峰造极...... 一来二去,彻底迷住了这个大自己近四十岁的土豪,成功嫁入了豪门,当上了李成梁的七姨太。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七姨太也的确是个顽主,别的妇人家巴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定的在屋里享受这岁月静好。 可这七姨太却不行,每日里坐着她的小马车,几日下来就把锦州集市里的各类玩意场馆踏了个遍,每日回家只是嗟叹,说这小地方确实没什么玩头。 前些日子七姨太又爱上了骑马,反复央求着李成梁从军中给她选一匹好马。李成梁开始觉得,一个妇道人家尽出去野什么?便板着脸拒绝了! 谁知这七姨太夏婉棠轻轻用樱桃小口叼着自己食指哀怨道:“就准你骑马,偏不准我骑马。那从今日起,你也不准骑了!” 这话旁边仆人丫鬟都听见了,心说这七姨太敢这么跟老爷说话,也是厉害人物,个人都暗暗咋舌。 第二天早上,李成梁照例骑马去办公,又骑马回来,当时仆人丫鬟听见了那话的都觉得奇怪,又暗暗笑道,说这七姨太口气虽大,但是说了却不算,老爷这不是照样骑马呢吗? 可是第三天,不知道老爷哪根筋不对,竟然真的从军中让人牵了匹骏马回来,当面送给了夏婉棠。谁知这七姨太并不道谢,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李成梁的胸口道:“好了!既然你让我骑,那我就让你骑!” 李成梁十分欢喜的样子,夫人丫鬟们都搞不懂。把个马有什么骑头呢!搞不懂! 就是这么个七姨太,这天实在待不住了,忽然脑回路不知怎么地闪出一个念头,叫过贴身丫鬟翠云,尖声叫道:“给我备马!我要到广宁去看望老爷!” 这翠云吓得,心说话你是什么大家小姐啊!还是留香苑适合你好吗?但是口中却不敢说,只得苦苦哀求,说今日天色晚了,到了只怕就天黑了,不安全。 这夏婉棠也是个火爆脾气,尖叫道在这辽东地界谁敢动我?不要命了? 翠云拗不过她,只得上报了管家。这管家一想,这个孽障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李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可他口中也不说,只是笑呵呵的道,既然七奶奶要去看望老爷,那便去吧!我们派人保护就是了! 于是就派一队士兵,也就是十个人,保护着这七姨太从锦州去往广宁寻夫。 可是这事儿偏偏被三姨太听到了,这三姨太大了七姨太十五岁,本来就是徐娘半老、兀自哀怨的时候,偏偏府里来了这么个狐狸精! 老爷之前说最喜欢听我唱夜曲,自从这狐狸精来了,便一次也没来找过我!都是这个狐狸精勾引男人!这次又要巴巴的凑上去么? 连妒带恨,这三姨太便把事儿告诉了原配夫人朴氏。这朴氏原为农家女,颇有智谋。 据说早年因为辽阳地穷,家家都在屋里挖深井,埋藏钱物。这一天父母都出去了,就留下朴氏一个人在家,结果来了两个贼寇,进门后东找西找,却找不到东西,忽然发现地下的井里好像有人! 打开井盖一看,吆西,真有一个花姑娘!拉了朴氏上来,估摸着下面有钱财,一个贼寇就跳到了井下,另一个把这姑娘放在马上,回头扶着井边儿,拿火把照着下面。 这朴氏趁贼人不注意,一把把他推进了井里!盖上井盖,又压上许多重东西。 干完这些,她跑去田地里找父母,如此这般说了,回来时带着人来,抓住了两个贼寇。当时在军中任职的李成梁听说后,大为惊异,求其为妇。入府后,德行宽厚,行为淑慎,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 朴氏夫人听三姨太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不妥。这七姨太虽然疯癫,但已经入了李家的门,就是李家的人,怎么好让她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当即让人唤了七姨太夏婉棠来,好言相劝。 谁知这夏婉棠非但不听,还使出本专业的劲头来,又跳又叫,又吵又闹。几房姨太太都被吵来了,却无人敢管。 最后还是朴氏说话,说今日已经晚了,明日派人送你去吧! 夏婉棠这才哼着应了。 这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这般,都被爬伏在屋顶的墨听了去! 墨立即报告了九鬼政孝,九鬼政孝和拉克申一商量...... 第二天一早,七姨太夏婉棠就叫着要出发,朴氏夫人无奈,只得又加派了一队人,总共二十人,连带着夏婉棠和丫鬟翠云共二十二匹马,出了西门,直奔广宁而去。 这七姨太一出门,便使出风流性子,和那些骑兵们口中这个那个的说些荤话,翠云在一旁听的面红耳赤,却因为不太擅长骑马,全神贯注的控着缰绳,顾不得劝解这个顽主姨太太。 谁知就在离广宁还有五十多里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队女真人骑兵来!这些女真人大概有百十来号人,个个蒙着脸,上来几下就赶散了保护七姨太的这二十个骑兵! 这些骑兵虽然打不过,但是又不敢逃走,只得远远的看着这些女真人的头目把七姨太“请”进了树林,说是去研究什么人生哲理。 骑兵们不知道这女真人头目和七姨太研究的是什么哲理,只是听见七姨太很激动的样子,尖叫声不绝于耳,话语似乎逻辑不通,但是激动亢奋的情绪和态度是完全表达出来了的! 等到去广宁城搬救兵的人带着大队人马回来,女真人已经走了。七姨太也被放了回来,看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她回头望着那队女真人骑兵背影的眼神似乎有些......嗯,怎么说呢,反正是搞不懂。 就这样,七姨太被包装完好的送进了广宁城,但李成梁岂是那么肤浅、只看包装的人? 仆人丫鬟们都在门外吓得不敢进去,就听见七姨太哭,李成梁骂,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傍晚时分,才见李成梁脸色铁青的从屋里出来。仆人们再进去看七姨太,只见这女人兀自在窗边发呆。 而且丫鬟们发现,这七姨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发呆、嗦手指、舔嘴唇的习惯,经常是发着呆时,怎么地就开始一惊一乍,不知道想起什么,一脸怀念又羞恼的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七姨太从梦中惊醒时,口中犹自喊着不要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翠云见七姨太拿着跟擀面杖发呆,便问怎么了?七姨太咬牙道:“我恨女真人!” 翠云觉得有道理,哪有那样找人说事儿的!便骂了女真人几句。 谁知七姨太勃然大怒道:“你这小蹄子懂得什么?器度甚大,格局广博,这让我以后怎么过?”说着便开始暴躁的摔东西,一屋子全砸个稀烂,唯独扔到那根擀面杖时,却不舍得扔,定定的拿着出神。 几天下来,翠云觉得这七姨怕不是真的染上了什么病?怎么这么奇怪的,心中担忧,便把这些悄悄告诉了李成梁。 本来是想问问老爷,要不要找个郎中来替七姨太看病,谁知道老爷勃然大怒,脸色涨的通红!叫了声:“来人啊!” 翠云以为老爷是着急七姨太的病,可谁知李成梁却怒吼一声:“点起将校,整顿兵马!明日起兵,攻打孤山、迅河!” 翠云怎么惊诧的我不知道,但这些消息全被墨安排的下忍带了回来。我和拉克申听了这个消息,拉克申笑道:“李大人七姨太这病可不好治!她也的确不负我当年听过的俏海棠之名!” 我喝了一口奶茶,也微笑道:“那谁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郎中!也不是砂,没见识过她的本事!” 说完,我们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95.突击曹子谷 愤怒的李成梁改变了计划,没有等到第二天早晨,而是在当天夜里就开始进兵。发兵三万,直取阿台营地——曹子谷寨。 这曹子谷寨位于辽海卫东南塞外,也就是今天的开原老城北郊偏东的地方,大约在清河水库以东百里的区域。李成梁早已查清了此地的地形、敌军的屯兵形势,但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我的态度,所以迟迟没有发兵。 这次被我略施小计,触动了他的逆鳞,便再也压抑不住,于是便使出了自己的绝招——暗夜奇袭,直击阿台本部所在位置——曹子谷寨。 这也是阿台命中有此一劫,之前方才劫掠了孤山、铁岭周边的村镇,劫得不少钱粮、货物、人口,是夜大宴群属,均喝的大醉。再加上女真人一向散漫,头目大醉,手下小醉,此刻的阿台曹子谷所部上上下下都已经进入了迷乱的醉酒状态。 喝过酒、宿醉过的人都知道,喝的时候兴奋的很,躺下了却不省人事,尤其是到了早上四、五点的样子,醉汉的疲劳将达到顶峰! 两个看守营门的女真士兵就那么靠着立柱,紧紧的抱着胳膊、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尽管女真人世代居于塞外,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但是对于这种夜间的寒冷还是不甚喜欢。但是岗哨又不敢擅自脱离,便只能躲在低洼处,尽量躲着些风,其实却是等于脱离了岗哨的。 为了不睡着两个人还兀自说些闲话。 门卫甲:老铁,昨天的酒真不错啊! 门卫乙:那是自然!粮食酒!从孤山那边抢来的! 门卫甲:南人们可真会享受!粮食这么宝贵的东西都拿来酿酒! 门卫乙:可不正是!昨天我还听阿台头目说,要带我们打到南边去! 门卫甲:当真?那岂不是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门卫乙:再也不用每天受这份苦寒了! 门卫甲:内牛满面......嗯?我说老铁,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门卫乙:没有啊!不就你在说话么? 门卫甲:不是!我的意思是,别的声音! 门卫乙:没......!有敌袭!敌袭! 当两个迟钝的门卫看到汹涌而至的敌军时,李成梁部的前队已经清扫了敌营前的路障,像一柄刚刀一样,深深的扎进了阿台部大营正中! 一路上,李成梁命令骑兵人衔枚、马摘铃,又在马蹄上裹上布!这样便几乎消除了绝大部分响动!再加上这么多天以来,阿台部和李成梁井水不犯河水,开心的打着默契球,故阿台部的防御实际上极为薄弱,丝毫没有正在战争中的觉悟! 结果,李成梁这一偷袭,顿时宛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般攻进了阿台部的阵营中!一时间,女真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地震了?着火了? 结果直到刀子到了头顶,才发现原来是敌人!满营都是哭天抢地,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可是到了这一会儿,再哭再喊又有什么用呢?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营救的! 几个亲随见势不妙,就想叫醒阿台,可是阿台昨天喝的烂醉如泥,根本叫不醒!看看的李成梁部已经打到了中军,亲随们再顾不得去多,两个人驮着阿台,就往帐后跑!一直跑到军兵聚集处,方才放下心来,楞楞的看着远处战成一团! 盛怒的李成梁命军士四处寻找阿台,高呼着抓住阿台者赏千金、万户侯!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人争先! 阿台部就像海浪里的一条小舢板,被冲击的东倒西歪,李成梁部来回几个冲杀,已然溃不成军! 黑夜里,李成梁部每个人都在左臂上扎了一条白色布带,互相扫一眼,凡是左胳膊没有白布带的,一律格杀勿论! 可是阿台军终归有八万人,就算是十个里面有三个清醒的,这三个里面又有一个有胆色的,那也有将近一万人还有战斗力。所以李成梁部在前期的势如破竹之后,渐渐的陷入了混战之中!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李成梁部因为装备整齐,又是骑兵,在大占优势的情况下,终于完全占领了阿台部的曹子谷寨! 阿台此时业已从宿醉中醒来,见自己光着膀子裹着一张兽皮,宽宽的躺在一棵白杨树下面,以为自己是喝多了还在犯迷糊。便翻身又想继续睡,结果一挥手,打在了那棵白杨树的树干上,疼的“嗷”的叫了一声,立即清醒了不少。 他睁开眼,却见旁边全是衣衫不整的残兵,一时间他的脑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愣了半晌方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副官被人在脸上砍了一刀,这会儿白布扎着半边脸,都快被完全染红了,哭丧着脸过来,如此这般说了! 阿台大怒,拍着大腿便大骂起来!说南人都是骗子!说好了这次是演戏,大家各取所需!我抢钱粮,他得功名!怎么就真的下了这样的死手? 一时间骂的兴起,就要回寨子去找李成梁理论。副官连忙拉住他,说大王您的脑袋可值千金、万户侯,您确定要去吗? 阿台吓得,缩了缩脖子,嘟囔着此事必有蹊跷。于是便派了一名心腹小将去了曹子谷寨,面见李成梁,到底是闹哪样啊? 结果这小将进了大明军营,不大会儿功夫就被李成梁砍了脑袋! 从人哭喊着跑回来!说明军头领李成梁大怒,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砍了! 阿台越发奇怪。这李成梁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多年,他因为自己外甥,又因为之前错杀了自己家人,所以对自己一家子格外照顾。从来没有红过脸。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发这样的邪火? 于是他又派一个小将去问,那小将不想去,便被阿台一刀砍了,叫道废物,留你何用!转身又指向第三名小将,让他立即去。 这个小将名叫呜古那,倒也是个十分机灵的主儿,知道此时不得不去,便痛快的答应了。 进大明兵营之前,他先咬着牙,在自己身上拉了一刀!又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让从人把自己五花大绑了,装出一副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样子,去面见李成梁。 李成梁这次没有下死手,只是割了他一只耳朵,让他回去传话给阿台,想想清楚,自己人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明天一早回话! 呜古那回来,如此这般的一说,阿台听了这话,心里十分纳闷,便依样问了手下诸将,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些女真人将领也都是直肠子,互相看了一眼,琢磨着,好事?自己这么一大帮人,不远千里杀到这里是来干好事的吗?帮助南人消耗吃不完的粮食算不算?喝酒呢?杀人呢? 哪件都不算好事啊! 可要是说的是干坏事,那这么多年一直在干啊!李成梁都是知道和默许的呀!他今天到底是犯什么病那? 阿台和众将从中午谈到晚上,也终归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女真人的直肠子又犯了——既然说了,明早回话,那就明早再想吧! 于是,有伤的、没伤的,高兴的、不高兴的,稀里糊涂又就着小树林喝起了酒!大呼小叫,越喝越高兴! 这一切都被李成梁派出的哨探看在眼里,他回去一通禀,李成梁大喜,高叫道“此真乃天助我也!破阿台部只在今晚!” 结果,就在阿台部上下喝的更甚之际,不守约定的明军再次攻至! 阿台正迷迷糊糊间,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此时他就是再懵懂,也清楚的知道李成梁不是来要回话的,一咬牙,下令全军撤退! 这道命令一下,早已被打的莫名其妙的部下一哄而散,留给李成梁一营地的物资。 等到清理干净营地,李成梁一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抢来的粮食对自己没什么用,但是有用的东西却也不少,比如说——阿台部没来得及骑走的那些战马!这些可都是紧俏的好东西,无论是谁,都是极为需要的! 尤其是这次这些战马一看就是久经战争,甚至有两匹马看毛发、看状态完全可以作为种马!李成梁大喜。 可以说,就这些战马,就值得上这次战斗所有的战损! 李成梁出兵的消息,我这边在一天前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也利用夜间出兵,袭击阿海部! 阿海可能已经收到了我军深夜出行的线报,但是,因为之前我们这一段时间的演习,已经彻底的麻痹了阿海的神经!他只以为我们这又是一次自己逗自己的演习而已,却不料,我这次不演习了,玩真的呦! 趁夜一阵冲杀,阿海部大为溃败!虽然没有抓到本人,但是斩首也在三千以上,缴获战马物资无数! 我命士卒就在阿海部的营帐里扎营过夜。阿海带人逃出十五里,见我们鹊巢鸠占,不走了!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手下有个谋士,叫做布尔台献计说,既然南人可以趁夜偷袭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趁着他们休息了,再回去偷袭呢? 阿海一听对啊!立即带着人马回来,准备偷袭我们 悄悄潜行到营区跟前,始终没有被明军发现,阿海自以为得计,呐喊一声,就命人冲进了营帐! 可这些军兵挥刀大喊了一阵,才发现营帐里空空如也、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们中计了? 96.勇士哈勒哈 寨中的阿海汗如雨下,心知自己中了对方计策,正要大喊撤兵,却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 一颗子弹飞向他的咽喉,阿海福临心至,听见声音时便尽力向左一躲!结果这一枪没打中咽喉,却是打在了肩膀上! “噗”的一声,带出一蓬血花! 阿海借势落马,枪声四起!四周箭如雨下! “太黑看不清么?” 我笑着问身旁的炙。刚才那一枪是他开的,见没有达到效果,炙也是摇头砸了咂嘴道:“这蛮子也忒狡猾了!” 我哈哈大笑道:“你开冷枪打人家,还嫌人家狡猾!” 炙也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寨子里已然大乱,阿海部开始仓皇撤退,想要循原路返回,却不料,我早已让军兵在周围的树上、草地上洒上火油,只等他一进来,立即点燃了火种! “轰”的一声,营地周围冒起了冲天的大火,阿海部更加混乱,互相踩踏致死的不计其数!死于火海、射击的人手,一时间只怕也上了近千人! 阿海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自己人的几轮马蹄,吐出一口血,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了他一把,阿海急忙扭头,却是自己副官!顿时,阿海心中大定,被副官一拉,站起身来,快速骑上马背,一抽马鞭,马儿便极速奔驰起来! 阿海在马上大喊:“往北!往北!” 听见呼喊的族人一起呼喊,渐渐的,女真人从散乱变得有组织,开始向北方整体撤离。 我感叹了一声,砸了咂嘴,笑道:“还不赖嘛!” 拉克申却道:“先生您又说风凉话!” 我笑了笑道:“放炮!” 后面的军士闻声,点燃了手中的号炮。那号炮一飞冲天,“咚-嗒”!两声响,顿时阿海部北方、西方的山头上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我大喝道:“上马!追击!”全军上马,便开始自南方向阿海部追杀过去! 这一夜我们围三缺一,直杀得血流成河。阿海部无心恋战,一路向北逃跑。追出近五十里,我下令收兵、清点物资。根据战场情况来看,战损比能达到一比二十左右,却可谓一场大胜! 命令阿海部的俘虏把女真人的尸体集中起来,浇上火油,一把火烧掉。站在火光中,我的脸上阴晴不定,一跳一跳的,看得那些女真人俘虏一个个胆战心惊。 我指着一个高大的女真人俘虏道:“你们的后备营寨在哪里?” 那哥俘虏却是十分硬气,并不答话。我点点头道:“有骨气!好汉子!”说完头也不回的道:“处理了。” 那俘虏顿时被一刀砍倒在地,两名士卒拉着他,往后拖了几步,就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火堆里顿时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叫的其余女真人脸色惨白。 我走到下一个女真人面前,淡淡的问道:“你们的营寨在哪里?” 这女真人似乎年龄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斑斓兽皮制成的皮袍,不只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嘴唇尤其抖得厉害,却不回话。 我哑然失笑,伸出大拇指道:“好汉子!我敬你!” 说完又淡淡的道:“处理了!” 那年轻的女真人顿时吓得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惊慌失措的想逃跑,却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树上,顿时昏迷不醒。 我笑了笑,心道这还真是个办法。便让士卒把他拉了下去,当然也是“处理”掉了。 等我走到第三个人面前, 这个人已然崩溃了,他痛哭着跪倒在地,大声道:“我说!我说!” 还不等我开口,后面却传出一个声音:“乌达补!你忘了自己的誓言吗?” 听到这个声音,地上这个叫做乌达补的年轻人立即哭的更大声了:“我没忘!但我不想被烧死!” 那个十分雄壮的声音继续道:“死也不能愧对祖先!” 我笑道:“去把那个人带过来!” 立即上去几个士兵,把那个在后面说话的人带了上来。这人二十六、七岁,一脸短胡茬,脸上流着血,应该是中了一刀。样貌十分威猛,个子也很高。 我笑道:“我这个人最是敬重勇士!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番话说的十分符合女真人的作风,在他们心里,即使败了,也希望对方能尊重自己的勇武。所以这精壮汉子看了我一眼道:“哈勒哈!” 我挑挑眉毛,笑道:“你跟我来!”又回头望着刘建春道:“这边,你继续审问吧!” 说完,我当先向着人少的那边走去,口中又分吩咐道:“你们不用跟来!” 那哈勒哈望了望我,又看了看身后停住脚步、如狼似虎的战士,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大踏步的跟了上来。 我在一块大石头跟前站定,那哈勒哈走到我身后五步的位置,便立住不动。 我忽然笑了,朗声道:“你的右手里拿着什么?一把断刀?还是一块碎裂的刀刃?你刚才有三次想把这东西投掷向我的背心,有两次想扑上来攻击我,对,听我说出你的心声,你又动摇了一次。” 说完在,慢慢赚过身,笑着看着哈勒哈问道:“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动手呢?你不是那种怕死的人啊!” 哈勒哈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半天方无奈的低下了头,右手松开,“叮当”一声,一块铁片掉在了地上,接着开口道:“我不能从背后攻击一个尊重我的人!” 我看见了那铁片的形状,饶有兴致的道:“把它拿过来,给我!”说着,坐在了大石头上。 哈勒哈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捡起那块铁片,走上几步,伸手交给了我。 那是一块圆形的铁片,大概有五毫米厚,圆形很工整,中间厚,边上薄。圆心的位置似乎被长时间打磨,十分的光滑。 我捏在手里,旋转着把玩了一会儿,在寒晶诀和鹰羽式的催动下,对这铁片的熟练程度越来越高!随即笑着问道:“这是暗器?” 哈勒哈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半天方道:“这是我们一脉的独门暗器,除了我和我父亲,再没有人会使用,为什么你......你会这么熟练?” 我神秘的笑了笑,忽然一扬手!那圆形铁片在夜色中飞过一个弧度,以极高的速度,“噗嗤”一声,钉在十五米外的一棵树上! 哈勒哈更是脸色惨白,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什么。忽然望着我大叫了一声:“你是巫师吗?” 我笑着没言语,哈勒哈震惊的望了我一会儿,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年轻的巫师?那你一定是个绝顶高手了!” 我不答反问:“你父亲呢?” 哈勒哈望着我,淡淡的道:“死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去年,死于黑死病。” 我看着他,狼顾式全力发动,从他身上寻找出越来越多的线索,便又问道:“你是铁匠?” 哈勒哈惊异道:“你真的是巫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我抬起手,接过鸢递给我、我刚才掷出的圆形铁片,低头看了看,这样的加工手艺,即使放在中原也是第一流的。 便又问道:“这是你打造的吗?” 哈勒哈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家族的独门手艺!当然,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掌握了......”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愿意效忠于我吗?我是说,一辈子效忠,用你女真人的名节和你父亲的亡灵起誓!” 这样的人是我需要的。他镇定、勇敢、有才能,而且看得出武艺不错,又忠诚,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名优秀额铁匠!我需要这样的人,因为我在出海之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需要一个能干又忠诚的铁匠! 哈勒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可以效忠于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我笑着说:“说来听听!” 哈勒哈指着身后的女真人俘虏道:“你不能再烧死任何一个人!” 我没有回答,问道:“第二个呢?” 哈勒哈道:“我只服从强者!” 听到这话,我笑着道:“和我一样,我最喜欢征服!”说着,对哈勒哈勾了勾手! 哈勒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向着我就扑了过来!我瞄了一眼,心里已然有底,寒晶诀、猿度式全力运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哈勒哈冲过去! 哈勒哈被我的速度震惊了!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我借着冲劲儿,抬起右腿就是一招猛虎摆尾! 一腿刮着风,直抽在哈勒哈的肩头!这个壮小伙子顺势就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却爬不起来。 我缓缓走过去,走到他身前,沉声道:“作为仆人,你没有资格向我提条件,而我之所以答应你的要求,是因为我的仁慈!所以,履行你的诺言吧!” 哈勒哈挣扎几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膝跪在我面前,磕了三下头道:“尊敬的主人,海西女真人、铁匠、航海士哈勒哈向您效忠!我以我自己的灵魂、名节和我父亲的亡灵向您起誓,终身不会背叛!” 我微笑着接受了他的效忠,并朗声道:“你应该叫我先生。” 就在这时,不悔走了过来,看了跪在地上了哈勒哈一眼道:“启蓝,他们招了,女真人的藏营在古勒寨!” 我瞄了哈勒哈一眼,他的表情很镇定,看来他的宣誓并不是作伪。 于是我点头道:“给他们食物和水,让他们带路,到地方就释放他们吧!” 哈勒哈的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目光。我转过身,向着大部队走去,声音却传到了哈勒哈的耳朵里:“那么铁匠、航海士哈勒哈你跟我来,我还有话问你!” 哈勒哈望着我的背影,露出一丝微笑,朗声道:“是!先生!” 97.兵发古勒寨 路上,鸢悄悄问我,为什么在敌营位置上这么小心,连续分别问了三十名俘虏才相信? 我笑了笑,望着鸢,就微笑着说了两个字:“经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两个字:“教训。” 而后便笑而不语。 鸢睁着大眼睛盯了我半天,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拉克申轻声补充道:“先生也是为了考核哈勒哈的忠诚吧!” 我继续微笑不语。 拉克申忽然笑着问我:“那么先生,您又是如何考核我的呢?还有鸢!” 听到这话,鸢也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抬头望向东面天际的一抹红晕,笑道:“时间!” 说实话,经过考核,我对哈勒哈很满意。他是一个铁匠,是一个出过海的铁匠!他的父亲常年与高丽人做人参生意,当然,也会和周边的暹罗等地贸易,大都是以物易物。当然,我也知道,这些所谓的海商是什么角色。 说白了,这些人拉起商队的旗帜,就干商队的事情。拉起海盗的旗帜,就干海盗的活计。所以听了他的经历,我知道我需要这样的“航海士”。怎么说呢,确认过眼神,遇到对的人,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那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面对古勒寨的女真人。 我已经让探马与李成梁取得了联系,不出所料,他已经击溃了阿台部,而同样不出意料的是,阿台部和阿海部向着同一个方向撤退,他们已然在古勒寨和相邻的莽子寨汇合,互为掎角之势,驻守不出。 实际上,他们摆出这样的姿态,已经是在表明退却的意味,表示他们不想再打了。但是很明显,我给李成梁下的这剂猛药效力不错,李成梁并不满足于击溃敌人,而是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原谅色的耻辱。 而我自然是乐见其成,最好李成梁杀的兴起,与努尔哈赤反目成仇,那就皆大欢喜了!所以我是极力在促成现在这样的进攻态势。 可惜,这终归是个美好的愿景。 第三天下午,我和李成梁在古勒寨以南三十里出会师了。 这名大明朝与戚继光齐名的猛将状态并不太好,我象征性的问了两句,他回答的云淡风轻,我劝的自然也是冠冕堂皇。这种事,我总不能自报家门说,那猛男是我手下的小弟砂吧! 这种小确幸还是自己知道就好了吧! 李成梁黑着脸,挤出一丝微笑,指着地形图上的两个寨子对我说:“启蓝,你看,如今阿台部扎营古勒寨,阿海部在莽子寨休整。我们这次出击不能空手而回,你说,我们怎么打?” 我看了看地形图,绘制的很详细,等高线细细密密的,图形也很清楚。我没有回答,却问道:“这是军中的制式地图?” 李成梁又笑了笑道:“不是,这是如梓画的。” 我望了一眼站在李成梁身后的李如梓,笑着点了点头道:“高手!” 李如梓抱拳谦逊的同时,我已经开始认真研究那张地图。古勒寨、莽子寨的地形就像一个哑铃,两个寨子就是两个哑铃加重块,中间是一条山谷,不过两个寨子的地形却千差万别。 莽子寨的地形相对平缓,但寨子外面有一条极宽的护城河,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并不容易占领。而古勒寨则是三面峭壁、一面陡坡,更像是一个建在山顶上的碉堡! 我看着这两个寨子的地形,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问李成梁道:“李将军您更熟悉此地,有什么高见?” 李成梁皱眉道:“说实话,之前曾经勘察过此地,但却不是作为进攻方,而是作为防守方。” 我奇道:“此话怎讲?” 李成梁道:“这两个寨子,原是忒没真的三弟帖木格在此修筑的,做为监视兴安岭的堡垒。我曾来过几次,想把这里拾掇拾掇,改造成监视女真人的前方哨所,却不料被阿台和阿海部先夺了去!” 我问道:“内部构造呢?粮食、水源如何解决?” 李成梁想了想,方才解释道:“这两个寨子均有多口水井,可以供给饮用。至于食物,我估计既然两个部落能往这里齐齐逃逸驻守,只怕也是预先有准备。至于结构,这两个寨子都是纯石头制成的,想靠外力打破,只怕是不易啊!” 我又沉默了片刻,问道:“这个,古勒寨,寨子外面是怎么样的情况?” 李成梁道:“周围都是树木,不过都不算太高,毕竟寨子太陡峭,周围的树木能长多高?” 我思考了一下,笑着道:“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作为参详。” 李成梁眼前一亮道:“但说无妨!愿闻其详!” 我却神秘一笑道:“李将军,只怕你已经有了定计吧,却来考我!” 李成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启蓝,我与你虽然差着三十多岁,你与我几个儿子年龄相仿,但每次与你说话,都有同龄之感!不如这样!” 他让人拿过两支毛笔,笑着道:“我们把办法写在手上,却是一起拿出来,看看想的一样不一样?” 我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我们分别背过身去,拿毛笔在手上描画了几笔。几乎是同时,我们转过身,又几乎同时伸出了左手。 他的左手心,写着一个“火”字。 我的左手心,也写一个“火”字。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多话不说,李成梁笑罢,却直接问我:“古勒寨就这样定了!你刚才说有办法,可是对莽子寨也有招数?”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俯下身,指着两个寨子之间的山谷道:“我给他们安排的坟场,就在这条路上!” 李成梁轻声道:“路......你是说,围点打援?” 我微笑不语。李成梁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真有你的!之后的大明腰玉之人,必有你的名字!” 我谦虚道:“李将军过誉了!启蓝不求闻达于天下,只求平稳于本心!” 李成梁叹道:“启蓝年纪虽轻,却气节高华!老夫佩服!” 我连忙谦虚了几句。 李成梁又道:“既如此,两个寨子都已定下对策。那启蓝你先选吧!你选哪个寨子?” 我笑了笑道:“李将军神勇冠于天下,自然是难打的交给李将军。启蓝小子,还是寻些轻省的活计干吧!” 李成梁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会谦虚。好吧,那我也当仁不让!古勒寨归我!莽子寨的阿海部,便仍交予启蓝解决吧!” 我拱手道:“定不辱命!” 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准备。我这个人,有些事一定要自己看见才心安。这天晚上,我带着九鬼政孝、墨和鸢,悄悄潜伏到两个寨子更前,打探究竟。 周围静悄悄的,我们猫着腰,潜行在两个寨子之间的道路边上,这里道路两旁的树木极其茂盛,在这六月里,草长莺飞,绝对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 看完道路,我又带着几个人 ,来来回回到两个寨子观察了几圈,真正做到心里有数,才带着几人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开始准备作战的计划和物资。这一次我要给女真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至少让他们之后再来侵略时心里要打一个秃噜! 李成梁那边也在紧锣密鼓,我看到他派人去砍树,很多很多的树。望着那一棵棵树木倒下,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熊大熊二,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为现实,也为回忆。 我也做了大量的准备,当然会在之后的作战中展露出它们的獠牙! 第三天下午,我们的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准备完成。我和李成梁再次秘密商议之后,便各自回营休息,为夜里的战斗做准备,充分保留体力和精神! 深夜,两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向着寨子进发了。我骑着裹着马蹄的战马行进在队伍中间,听着压抑的呼吸声,望着远处另一条黑压压、毫无灯火的长龙,心中暗暗感叹。 这就是历史,我就是在创造历史!虽然我不知道我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但是我一定,一定至少不让自己后悔! 经过大概四个小时的行军,我们已经潜伏到了两个寨子之间道路南侧一里的位置。刘建春按照计划,带领着步兵和车兵继续向前,藏到了道路外沿处! 而我则带着骑兵队,迂回到道路北侧的小山头后面,严阵以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我思索、李成梁什么时候动手的时候,突然,几里之外的山头上,呼的冒起一团火光! 那火光越着越大,最后几乎像个火山口一般,映照的半边天都是红的! 李成梁动手了!我心中暗道。却依然静静的观察者。 从这个视角看去,看不见古勒寨的里面,却能看到莽子寨的一举一动! 古勒寨着火之后,莽子寨的守军很快发现了!他们奔跑着去向阿海报告,不大会儿,所有的帐篷都亮了起来! 我俯视着下面的灯火,伸出右手,向着那个方向虚虚一抓! 你们,终将是我的猎物! 98.彼此有算计 对于夜战,我有一种特别的偏爱,这种偏爱,似乎来自于灵魂,认真推敲,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前世的职业,我是说真正的职业,并不是那么正大光明。 二、寒晶诀。这项至阴至柔的内功,正在一点一点改变着我的内心。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改变的是我的处事方式,但是在做人的根本上,我是毫无改变的。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做人做事,要看他的本心,并不是说广明磊落就一定做好事,也并不一定计谋勾画就是做坏事,这个,还是要看初心。 李成梁那边打的,不,烧的火热,隔着老远,我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被风儿带来的一股股的灼热之感。我让骑兵队伍全部隐藏在山后,自己带着几人,在明光鱼鳞甲外面罩上一层黑袍,猫在山头边沿,向下看着。 大火分三面烧向古勒寨,只留了一面——就是连接着古勒寨和莽子寨的道路那边,没有火。 三面的大火加上浓烟,让古勒寨就像一个架在路上上的蒸锅,上面的敌楼则像是蒸锅上的笼屉。我想着想着,忽然笑了:那阿台部的人,不就成了笼屉里的包子?一晚上下来,个个蒸的白白胖胖! 鸢奇怪的问道:“先生在高兴什么?” 我望着古勒寨,抿嘴轻声笑道:“你们看,这像不像蒸包子?” 一时间几人都笑。 大火烧到第二个时辰,古勒寨里的阿台部终于忍不住了,他们打开寨们,几次想要冲出,都被李成梁部占据在另一个山头的射手们强力阻击,又逼回了营寨。 我站在山头上看的分明,这种情况下,阿台部想向外冲,是能能冲出来的,但一定会遭受到沉重的打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阿台或者能如愿逃脱,但是今后呢?在强者为尊的女真人世界里,失去了强大的军力,他阿台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看见,阿台命人将井水纷纷浇在身上,所有人都尽量趴在地上,躲避烟尘。而他似乎叫过去什么人。不大会儿,一队看起来就十分精锐雄壮的骑兵开始突围!在弓箭手、火枪手的射击下,折损了一半人,终于冲出重围。 他们奔腾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我命刘建春带队潜伏的地点——莽子寨。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搬救兵。 现在的状况正如我刚才所说,总有人要牺牲,所以阿台选择了牺牲阿海部。那几十个人在我眼皮底下,破啦啦的马蹄声直奔莽子寨而去。到了门口,似乎喊了几句话,便进了那虽然灯火通明,却悄无声息、宛如死域的莽子寨。 我的注意力便转移到莽子寨这边。拿出单筒望远镜,对准莽子寨,细细的看了进去。随着镜头转换,我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莽子寨的人没干别的,他们在忙着给自己身上浇水。 很明显,他们也被天边那道火烧云吓怕了,所以在做提前预防。我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傻缺,你们浇水有个毛用!人家古勒寨是因为三面丛林我们才烧,你莽子寨三面,不,三面半环水,我们怎么烧啊! 但是这无伤大雅,因为我知道,莽子寨的阿海不傻,他不可能带兵冲入古勒寨,阿台有私心,阿海就没有吗? 这些年来,阿台部仗着努尔哈赤和李成梁的微妙关系,大肆扩张,如今的势力已经比几年前翻了几十翻。首当其冲感到威胁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阿海部毗邻而居的阿海部。 所以事情的进程正如我所料——尽管阿台部搬兵的人进了大帐那么久,但大帐里依旧安静,并没有进进出出的传令兵,营帐里也没有大规模兵力调动。 这些也在计划之中。 我就着大帐上的人影可以看出,里面的人在激烈的争论着——人影的肢体动作十分剧烈,他们吵的一定很凶。直到一个人影似乎是摔了什么东西,另一个人站了起来,我估计,这场争吵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境界! 既然如此,就该动手了吧!我心中暗暗想着。第一批,阿海部会派多少人出来呢? 一千?两千?两千五百? 我不禁在心头冷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是我在古勒寨里被包围,那么莽子寨的人会不会来救援? 我认真思考了一遍,如果是叶思忠,那么百分之百会发兵来救;如果是李华梅,估计也差不多;如果是戚继光,嗯......九成左右概率;李成梁的话,六成吧!至于其他人,我不敢仰仗,比如下面的刘建春,虽然一直听命于我,但却绝对和我算不上朋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没有原因。 阿海部出兵了!我看着他们的队形,概略的计算着人数。 大概,大概就是一千到一千三四百人吧。可能就是刚刚整编完,交给一个千夫长带领的加强千人队。我心中暗暗想到,这的确符合当前的形势,阿海部能派出这些人,已经算是在面子上给了阿台部,他绝对不可能一下子派出更多! 我就望着这一千多人的单薄队伍从自己眼皮底下窜过去,丝毫没有加以阻拦,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当你的敌人是一只老虎,忽然又多出一只松鼠,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困扰呢? 李成梁那边很快也发现了这队人马,分出一军,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一千多人拍死在路边。 我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画面——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汤姆把杰瑞一下子拍在地上、或者墙上,杰瑞变成一张纸片,慢慢的飘荡着落地。 这一千人的结局和这个画面如出一辙,于是我不禁又笑了笑。 鸢、不悔、拉克申、九鬼政孝等人已经渐渐习惯了我忽然发笑,不以为意,心知我又想起了什么搞笑的事情吧。但笑总比哭好吧。 就这样,阿海部接连派出三队援兵,总数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千,结果都如同第一队骑兵,就那样被茫茫的黑夜吞噬了。 差不多了,我有一种感觉,因为阿海部的莽子寨里开始大规模调动兵员,估计他们要全力进兵了! 我让九鬼政孝回到后面骑兵大队隐藏的地方,通知他们,准备作战! 不大会儿,亲兵牵来了我的马,我翻身上马,继续观察着下面的景象—— 阿海部开始全力调集兵力,整队准备出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把能带的东西全带上了,估计是没打算再回到莽子寨,应该是准备冲出去之后,趁机远遁! 哦!抱着的是这样的心思吗?我命九鬼政孝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那个木盒子,里面其实没装什么,就装着四盏煤油灯。盒子四面都是遮板,现在提在手里,对着刘建春所在方向,把那一面遮板打开、合住、打开、合住。 反复反复的做着这个动作——这是我们约定的动作,如果看到,就表明做好战斗准备! 黑夜里,灯火尽管微弱,但却是极为显眼,很快下面的潜伏部队就发现了我的信号。我借着月光,用望远镜向下观瞧,嗯,兵车已经推到了山体对敌一侧,隐藏在树木后面的黑影里,呵呵,那是我给阿海部准备的礼物! 终于,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第一缕曙光时,阿海部出兵了!他们全军向水龙头里额水一样,熙熙攘攘挤出寨门,向着古勒寨的方向前出! 我定定的看着,抛开个人思想,刘建春是个好军官,他的指挥很镇静,很沉着。敌军三倍于他,但是丝毫不见惧怕和慌乱——在敌军出城近万人时,刘建春那边忽然有了动作! 大炮的轰鸣声响起!那是随军的四十门虎蹲炮在开火!同时三千弓箭手、一千火枪兵,还有八千步兵、辎重兵混编的客串射手开始猛烈射击! 数以万计的箭矢弹丸向着阿海部的先头部队猛烈袭击过去,又是有心算无心顿时阿海部级倒下一大片,估摸着连死带伤超过了千人! 阿海部大惊,却并不慌乱,调转马头,开始向着刘建春方向直插而去! 想突破我们的防线么?傻孩子,真是图样图森破! 这一夜里,刘建春已经按照我的计划,在山顶到山谷之间的坡面上,让人挖了密密麻麻的小坑。每个小坑都是类似圆柱形,直径十二、三厘米,深度十厘米左右,简单地说,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拳头。 这一切,都是在黑夜的掩护下,由两个步兵营悄悄完成的。这项工作不会发出任何响动——需要的,就是一千黑衣士卒,拿着小铁锹,爬伏着一路挖过去,再爬伏回来。 而带来的效果却是意想不到的好! 阿海部的骑兵向着山坡开始冲锋,接着便开始大规模的马失前蹄——想象一下,全速奔跑中,一只脚突然踏进一个坑里会出现什么情况? 接着便是大规模的踩踏,而后,便是大规模的混乱! 敌军开始在山坡下扎堆,密密麻麻。我估计扔下一块石头都能砸死两个人!而他们的后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拼命的向前冲击! 既然如此,那就该送他们一份大礼了!我心头暗暗道。 就让曙光早些来吧! 99.天火镇狂贼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是错的,所以我不会犯这个错误,相信有计划的刘建春也不会。 在敌人扎堆最密集之处,女真人千夫丈杜曼图尽力的约束着手下的部队,向古勒寨方向进兵。但是在这黎明前、人挤人、马挤马的山坡下,又有谁能听到他的叫声? 情急之下,杜曼图抽出弯刀,斩杀了两个不听指挥的士兵!周围的人顿时逃开,结果以他为圆心,周围挤得更厉害! 可是由于周围空出一点儿空间,杜曼图得以四处张望,忽然,他发现山坡上,似乎飞下些什么东西!那不是弓箭! 然而就在大概两秒之后,那些东西狠狠地砸在了杜曼图的身边!杜曼图全身被击中四处,其中一处还起了火! 他顿时被重物从马背上被击落地面,立即摔得七荤八素,可是还不等他起身,又是一波袭来…… 我在山顶上看着,哦,是我们的散花投石机出场了!几天前,看到战场地形图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大杀器——散花投石机! 这个灵感来自于一个远古游戏——《帝国时代2》,当时对本作的的痴迷简直到了疯狂的境地。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一起联机对战,三对五,地图长河。双方被一条长河分割两半,隔河相望。 在丢了制海权,不,制河权之后,我和两名同伴毅然采取了消耗战的方式,与对方五人展开拉锯战。理论上,双方地图上的资源是一样多的,我们三人需要付出的只是更多的操作而已。 当时我就是建造了大量的散花投石车,这种投石车没有推炮和折叠投石机的射程远、威力大,但却有个最大的优势——攻击范围广,而且——不分敌我! 我记得,我和同伴一起爆出大量只消耗粮食的长枪兵、斥候骑兵,在敌军沿着浅滩登陆时,毅然冲了上去,和对方的波斯战象、拜占庭武士等高级兵种混成一团! 然后,派出我们的散花投石机,将敌人消耗大量资源的高级兵种,和我方只消耗粮食的垃圾兵一起,拍死在海滩上…… 高级就意味着高消耗,所以尽管残忍,却是9稳赚不赔的买卖。 记得那一仗直消耗的海滩上布满了敌人和我军的尸体,刷新了,又铺满;铺满了、又刷新。一仗打了七个小时,等到战后,两块大陆上连树都砍光了!除了建筑,什么都不剩…… 所以这件大杀器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几天前,我画出了草图,让哈勒哈看看是否可行。他看见之后,脸色微微一变,但是想起已经宣誓效忠于我,叹了口气,又修改了几个地方。 我很满意他的表现,便让全军出动,伐木制造。这东西实际上很粗糙,需要的就是一个架子,一个杠杆,再加上一个斗,一根绳子。 第二天正午时,第一台散花投石机就被造了出来!二十个人合力去拉绳索,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利用地形居高临下,甚至可以达到四百步!而投出的石子,几乎可以覆盖半个篮球场大小! 这就是我要的!确认过眼神的!于是大军在一片激动的情绪中开始量产这种大杀器!到了昨天夜里,已经造成了四十九台!除了其中一台在上山时坠落山崖散了架,另外的四十八台完好无损的上了山顶! 此时,这四十八台散花投石机正在怒吼着!咆哮着!向阿海部投掷出无数的石子弹丸!我让士兵们在收集石子的同时,还另外制作了些添头! 比如,辣椒面包裹,再比如,石灰包,*包! 当敌军身上散开的*包遇上弓兵、步兵的火矢,山脚下一时间也成了与古勒寨遥相呼应的另一片火海! 这种恐惧让阿海胆寒!从来没有一样东西能这样屠杀自己的族人,哪怕大炮也不行!但是……这些明朝人分明就有这样的东西!他们一定是魔鬼的使者!一定是! 阿海开始指挥军队,企图摆脱纠缠,向古勒寨进兵!但是客观的讲,他们的进兵路线完全在我方散花投石机的射程覆盖下! 因此,每一个人要冲过这几里路的射击区,都要先想想,自己今天出门前洗脸了没有? 于是,脸白的就带伤冲了过去!脸黑的嘛,石子、石灰、*、踩踏、弓箭、枪子儿,总有一样会眷顾于他。 山下的小路成了彻底的死亡之路,顺着谷口已经流淌出一条细细的血河! 阿海的心在淌血!这样没有价值的消耗,不!是浪费兵力,对于人口本就稀薄的女真人来说是一种犯罪! 于是,在保存实力和拯救貌合神离的盟友之间,阿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阿海部开始离开山路,向着我的方向——北面的山丘机动,企图脱离散花投石机和弓箭、火枪、虎蹲炮的射程! 他们做到了!等他们爬到山丘一半时,对面的山头停止了射击! 原因很简单,我率领的骑兵,像下山的猛虎一般,自上至下开始了全军冲锋! 我们的骑兵不再按照以往的锥形冲锋,因为根本没必要,这一次冲下去就压根没想再冲回来——冲下去是下坡,冲回来却是上坡。我们不傻。 于是,我们的骑兵队就像……嗯……大家知道过年时擦窗户、用那种两面夹的擦窗户器吧!我们这一冲,就像用那玩意刮下去一般,顿时从阿海部正中间刮出一道干干净净的空地! 而这一道并不是随便刮的,在山顶,我就通过单筒望远镜确定了阿海的位置——很简单,护卫最多、火把最密集的就是他! 于是这一刮,就刮掉了阿海部的灵魂——酋长阿海! 等我们冲到山谷的路上,顾不得去看这宛如人间地狱的景象,而是调转马头,向着莽子寨方向发起了冲锋! 几万敌军,从那仅可容纳五匹马并行的寨门涌出是需要时间的!如今大队已经出来,寨子里还剩着一万左右的骑兵! 我看了山头一眼,知道计划外的事不能报太大希望,但心里还是期望能有奇迹!期望刘建春能福临心至!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听到了我的呼唤,山顶的散花投石机又开始发威了! 这次的目标,却是莽子寨的寨门! 当本来分散的散弹开始集火,那便意味着灾难! 莽子寨中的一万人左右敌军刚要出门,门口的几十人却被密集的石子砸成了烂泥! 后面的顿时胆寒,开始后撤,于是莽子寨门口又成了人口聚集区! 炮火再次覆盖!这些女真人当真是转角遇到爱,个个感动的泪流满面,却只能再次退却,躲避散花投石机的屠杀! 已经上了山的女真人见同伴被分割,尽管主帅已死,但还是有个别有胆气的指挥官企图回军救援,却被对面山上、刘建春麾下的火枪、弓箭和虎蹲炮驱散了最后一丝勇气! 山上的女真人撤退了,寨子里的残兵彻底绝望!此时,本来他们用以防卫的护城河,却成了他们不得不接受的催命符,成了审判他们的死亡宣告! 射杀了几个企图游泳逃脱的女真人逃兵,寨子里的女真人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升起了白旗。 刘建春催马赶到我身边,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便默不作声,等着他说话。 刘建春望了望寨子里的白旗,问我道:“启蓝,这个,怎么处理?” 我看着白旗若有所思,刘建春等了一会儿,见我不发话,又说道:“敌军已请降,杀之不义啊!” 我点点头,对刘建春笑道:“杀之的确不义。为我朝天威考虑,不当杀之!” 刘建春闻言点头,又道:“不若将他们押回锦州,再做考虑吧!” 我却似笑非笑的望着刘建春问说:“你是说……押送一万个俘虏走着几百里?” 刘建春也是面露难色,押送一万人的军人俘虏,需要两万人严格防范,否则很容易出现问题。于是他皱着眉头问我:“那启蓝你说怎么办?” 我望着莽子寨的大门,出了会儿神。我想做的,是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可是这样的对待降敌的确不妥。而且,就算杀了这些人,也不过就是损失一点有生力量,我要的,是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 于是我淡淡的道:“想要活命,就要他们自己选!” 我盯着刘建春,缓缓道:“要么死!要么……” 我一字一顿的说:“先行自断右臂!再行离开!” 刘建春惊道:“会不会太狠了?” 我斜睨着他笑道:“刘将军可曾看到过他们劫掠的城池村落?” 刘建春默默无语。 我哼了一声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天理!” 刘建春点点头,最后问道:“启蓝,你就不怕后人评说你嗜杀如命么?” 我抬起头,望着天空道:“后人评说,还不如眼前的一杯酒,天上的一片浮云。” 说着,我笑了笑,望着莽子寨的大门道:“与其被人欺,不如被人怕!” 接着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我宁愿女真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再想起我时咬着牙颤抖,也不愿他们抿着嘴不屑。” 说着翻身上马,用马鞭指着莽子寨道:“与我为敌,这就是他们的命!” 说完,一夹马腹,马儿奔驰起来。我带着骑兵去追击逃敌,只留下呆滞的刘建春,默默的咀嚼着我刚才的话语。 100.突然的噩耗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所料,女真人的队伍沸腾了!他们呼啸着向大门发起了决死冲锋!气势十分惊人! 但是,在他们犹豫的时间里,大门已经被彻底封死了!!残破的尸体、断裂的武器、碎裂的石头、燃烧的木材,在这并不宽阔的门口几乎筑起了一道围墙! 里面的女真人向外冲锋,首先就会被这堵围墙拦住。骑兵想要翻越这么高的障碍物几乎不可能,但是我们更不可能给他们去拆毁障碍物的机会。 于是,新的尸体加厚加高,形成了新的的障碍物,再加上撒花投石机的覆盖,女真人不得不再次退了回去! 接下来便是拉锯战,这种拉锯对我方来说是没有压力的。我们补给充足,进可攻、退可守,没有什么疙瘩结在心里。 而女真人则不一样,他们面对的是围困,是随时会到来的攻击和死亡。所以一天过去之后,莽子寨里的女真人开始越来越狂躁起来! 我站在山头,拿望远镜看着里面的情景,他们内部吵得很凶。这个真是喜闻乐见的。而探马也告诉我,古勒寨的阿台部同样没有投降,仍然在尽力抗击。 呵呵,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气节!最好你们永远不要走,就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心里暗暗的想着,下令,却让士卒分三队,不干别的,深夜里每过半小时敲一次鼓。我要让寨子里的人分分钟都无法休息,让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 另外两队则撤出五里,休息整顿。 于是,半夜里,女真人刚刚想休息片刻,山头上突然响起了鼓噪之声,还有人喊马嘶、枪炮齐鸣。于是他们立即爬起来,拿起武器冲出来! 结果,结果没有结果,院子里、寨们前空空如也。想趁夜突然,却又被黑暗里射来的石子砸的头破血流! 有几个聪明人想翻墙游泳出去,结果被等在护城河外的忍者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见此路不通,他们只能骂骂咧咧的回屋继续休息。可是不大会儿,又开始响起敲鼓声!有的女真人说,南人就是在吓唬人;可是也有的说,万一哪一次是真的,怎么办? 于是,鼓响一遍,他们便起来一遍。等到第七、八遍的时候,女真人明显疲了,出来的人少了许多,我便让炙带着火枪队,对着他们的寨子就是一阵齐射!又推来几门虎蹲炮,对着院墙一阵轰击! 女真人又炸锅了!可我们放完炮,继续回去休息,到点就换班下一拨人来。 怎么样?开不开心?喜不喜欢? 就这样,经过一夜的煎熬,寨子里的女真人彻底崩溃了!他们站在寨子的围墙上,向着我们大吼大叫,我听懂了,他们是要求像勇士一样决斗! 我欣赏这种勇气,于是便让散花投石机对着射程内的寨子范围,进行了长时间的覆盖打击! 挑战的人再也没有了,他们彻底被打回工事里,龟缩着等待转机。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智慧。于是,便让弓箭手搭上火箭,对着寨子里面的建筑物无差别射击! 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业余消防人员的表演! 由于地处兴安岭范围,寨子里的建筑物大半都是木质的。被我们这么一顿火矢,里面的可怜虫发现,他们打水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我们射击的速度!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一些刚烈的家伙选择了自尽,但是自尽就会流血,他们的鲜血汇成小溪,更是吓破了那些不太刚烈的同伴的胆子。 争吵更加严重了!终于,在李成梁那边传来消息,阿台被歼,余部死战脱离的时候,莽子寨剩下的歪瓜裂枣们,终于同意了我友好的提议,开始成建制的投降。 至于阿海部,我不想看见他们,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交流,只是让人死死守住大门,自己按照我说的标准解决一个,出来一个,然后慢走,不要等着我们送! 一些想蒙混过关的家伙被当场格杀了。在尖锐的马刺面前,他们跑不了多远,而且远远跑不过箭矢的速度。剩下的这四、五千人,排着队接受了由完整的人到废人的自我变革。 我就是要放这些人回去,让他们成为做不了劳力、又无法作战的废人!就是要让他们回去消耗粮食!就是要让他们成为女真人看见就想起来的伤疤! 对我来说,什么名声都是浮云。自家知自家事,我离开明朝的时间,绝对不会太远了...... 与李成梁相见的山头搭起了营寨,将士们在赢得了一次大胜之后,情绪均十分高涨。 辎重营带着足够的补给,所以今天我们放开了战士们的给养,还为每个人提供了一瓶酒。这带给了营寨里大量的欢声笑语,也影响着我的心情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和李成梁等人坐在大帐里,李成梁哈哈大笑着,端起一杯酒,向我敬酒道:“启蓝,这次破敌,你居功甚伟,想必回去之后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老夫在这里先敬你!祝你前程似锦!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老哥哥!” 我端起酒杯,微笑道:“哪里哪里!下官只是了尽本职,主战的还是李将军!想必经此一役,李将军必然声威更盛,实为朝廷栋梁!东北支柱!” 就这样,我们俩便开始了互相吹捧。这也很正常,对李成梁来说,他有没有监守自盗、有没有猫腻,他自己最清楚,他也怕吵的太凶吵得太凶引起别的事端,所以借我吸引火力。 而我则根本不想趟这个浑水,只想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一时间,大帐里你推我让、你谦我恭,可高兴坏了看热闹的人。 一顿酒喝到半夜,等我辞别李成梁,回到自己的营帐,几个亲信都在等着我。去给戚都督送信的不悔也回来了,呆呆的站在大帐中间。 我觉得气氛不太对,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过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我手上。 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妥,接过信,展开,上面除了台头和落款,一共六个字:“首辅病危!速回!” 尽管我早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封书信,依然心头大震!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是各种负面情绪的交织,唯一可以算是正面情绪的,大概就是一种微微的解脱。 可是很快,我的心就被弥漫的痛处所占领! 为什么!我早已提醒了他的!他已经很注意身体,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和历史上真实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 真的是积重难返么? 他的布局完成了吗?后继人选好了吗?张四维的势力压制住了吗?小皇帝的工作做通了吗? 一个个的疑问,在我的心头不断汇集! 为什么是现在?哪怕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在女真人中间埋下更多的剧毒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啊! 我的心头响起了无声的呐喊,最终我决定,赶回去! 于是,我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身,回了李成梁的大帐。 李成梁正在和几个儿子、部属说话,看我又来,不知何故,起身笑着问道:“启蓝复归,想必由要事吧!” 我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道:“方才收到家信,说家人病危,启蓝思考,目前战事已毕,欲先行返回述职,特来向李将军辞行!” 李成梁脸色一变道:“竟有此事!启蓝放心便去!这里有老夫收拾打理,必无问题!” 我沉声道:“如此多谢!诸位保重!启蓝告辞!”说罢,拱手去了。 回到自己大帐,叫来刘建春,还是如此这般一说,让他带队返回。刘建春应了,我便带着亲信人等,加上忍者团队和火枪骑手,连夜赶往京师。 路上,我暗暗思索,这样一头扎回去并不一定是个好的选择,便下令,赶往蓟州,先去见戚都督。 一路上昼夜兼程,马儿都是在驿站里直接换取,几天下来,终于到了蓟州。我顾不得休息,直奔戚都督别院而去。 如今已是夏季,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背后凉浸浸的,直到在前厅看到同样面色不佳的戚都督,放才知道,有这种不好的感受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 见我这么快赶回来,戚都督很是欣慰。对我先来见他,更是感到十分感动。 我们也不客套,分宾主坐定。戚都督却站起身,关闭了房门,屋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按捺着心中的难过,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都督,目前情况如何?” 戚都督面色沉重的道:“很不好!”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问道:“朝中什么动静!” 戚都督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风起云涌,暗潮迭起!”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问道:“首辅……我二叔祖他……” 戚都督盯着我,半晌方道:“若是他不走,你有这次的功劳,想必平步青云!唉……可惜!可惜!” 我不悦的瞪起眼睛,望着戚都督,语气冷冷的道:“都督您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偏偏启蓝就是那追名逐利之辈么?” 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以后,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十分的不客气。 戚都督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我,我也就那么盯着他,室内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戚都督忽然问道:“这是真心话?” 我却不愿回答,默默地哼了一声。 戚都督又望了我几眼,忽然笑了起来!那表情,就像是三月花开,无比灿烂! 我暗惊!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101.假戏作真唱 有道是事出有异必为妖,作为张居正的亲密盟友,戚都督没有理由在知道首辅病危以后,还如此高兴的。 我有些愕然的望着戚都督,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戚都督忽然微笑着问道:“你说,人生中最可怕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我更加不解,这是咋了?眩晕了?这会儿问这个干嘛?我定定的望着戚都督的眼睛,半晌方问道:“启蓝不明白,都督你要表达的意思。” 戚都督笑的更加有内容,低声道:“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那便好!在启蓝看来,最可怕的,就是潜伏在暗处,平日里笑脸相迎,关键时刻蹿出来致命一口的敌人!” 戚都督点头,笑着问道:“那依你之见,怎样才能把这些人挖出来?再一网打尽?” 我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疑惑道:“让他们放心、自己跳出来?” 戚都督没忍住,哈哈笑了几声,又连忙压抑住笑意道:“英雄所见略同!” 我皱着眉头,等着他继续说。 戚都督笑了一下,望着我继续道:“首辅没事。” 我心头一惊,却不说话。结合着他刚才的问话往深里一想,抬起头,望着戚都督问道:“你是说,这是个局?” 戚都督微笑道:“正是!” 我皱眉道:“那为何骗我说,首辅病危?” 戚都督又笑着道:“首辅是已病危,太医会诊后说,绝对活不过十日了!” 我又思考了一阵,方道:“所以这是假戏真唱!要想骗过别人,必先骗过自己人?” 戚都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然道:“这几日里,可有不少人跳出来,叫着闹着要翻历史账本,还要清算首辅之过错!” 他忽然望了我一眼,低声道:“这些都是启蓝你之前说过的,几乎事事都在你的所料之内,你的那位师父当真有那么大神通!能知前后五百年!” 我微微一笑,放下心来。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我的老师叫做历史课本。便不答反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当如何配合?” 戚都督笑道:“你可知道,朝廷已经为你的封赏官职吵翻了天?” 我听了这话,倒是十分新鲜,笑问道:“愿闻其详!” 戚都督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在两年里连升五级,共十个台阶,这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 我点点头,以前我还是个不入流,或者说,再往前根本就是个不在体制内的小盲流,两年时间已经到了正三品! 这不是坐火箭,这是开外挂! 于是我颇有些无奈的道:“这个,也是因时适会吧!” 戚都督点点头,又是微微一叹道:“说因时适会也好,说命数如此也罢!按你的功劳,得这些本是没有错的!但是……” 我知道,关键就是这个但是。不过我也不着急,见戚都督卖关子,我便索性端起茶碗,一口一口的抿着。 戚都督见状,知道拿我没办法,摇头笑着,拿手指点着我道:“真是个滚刀肉!” 我放下茶碗,扯道:“这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都督您就直说吧,这个激不着我!” 戚都督又笑了会儿,方才道:“但是你有两点,却是被人揪着不放!” 我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一是挂靠首辅,从中渔利?” 戚都督点头道:“正是!你被张四维等人视为首辅亲信,必须除之而后快!” 我点点头道:“他们倒没说错,那第二呢?” 戚都督笑道:“你认得倒快!这第二,便是你的手段过于激烈,已经引起了很多非我一圈之人的恐惧!” 我微微一笑,也不辩解,低声道:“求仁得仁罢了!这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满不在乎的说道,戚都督却打断了我的话头,跟着道:“这个便是如今吵闹的焦点!” 说着不等我回答,接着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两面,有好处,有坏处。可有心人却以此做文章,说你毁坏大明形象,有不亲不孝、不忠不臣之心!” 我哦了一声,淡淡的道:“这顶帽子扣的好大!”心中却也隐隐有些怒火。 这明朝的文官集团,真的是导致朝代覆灭的罪魁祸首。指鹿为马、指黑为白,明神宗朱翊钧几十年不上朝固然不对,却也不过是想躲避这些文官的恶意掣肘! 我眯着眼道:“首辅对此事什么态度?” 戚都督还没回答,我忽然接着道:“装病退居幕后,隔岸观火?不,应该是在推波助澜才对!甚至……” 我笑望着戚都督,缓缓道:“如果我是首辅,那么这件事应该根本就是我一力促成的才对啊!” 说着,我眯眼望着戚都督问道:“都督,你说,启蓝分析的对也不对?” “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戚都督反问道。 “神来之笔!恰到好处!”我拍案道:“首辅假做病危,引得贼人浮出水面。再借我这个最刺眼的,让这些人群起而攻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效的洞察方式?” 戚都督感叹一声:“当日首辅跟我说起此事,我还有些犹豫,怕你想不开,以为遭到背叛。但首辅说……” 我眯着眼问道:“我这二叔祖说了什么?” 戚都督正色道:“首辅说,启蓝大智大勇,必以我此计称善!不仅如此,他还必有招数,再添碳火!”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二叔祖慧眼识人!这件事已经开了头,没有理由让它这么不上不下!我既然回来了,就当再加一把火,让它烧的更旺!” 戚都督眼神里流光闪过,沉吟半晌后方道:“如今你方十八岁多,不足十九,便已是三品大员!加上此次居功甚伟,如若顺利度过此关,想必更上层楼!” 说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问道:“难道你对功名真的视如粪土、毫不动心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诚恳的道:“启蓝并非圣贤,没有那般清高。但是,我从来不希望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望着戚都督若有所思的目光,继续说:“就像这次,如果首辅真的病危,我不就真的一无所有?我之前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之后再努力,又能得到什么?我想要走的更高,但……那一定是建立在我自己的努力之上!” 说着话,外面忽然雷声大作,我抬眼看时,窗外已经一片黑沉。看来暴雨将至啊!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轰鸣之时,我回过头,望着戚都督道:“我只作我自己!” 这句话其实才是我最真实的心声。前世,为了追寻自己的想法,为了坚持自己的追求,与实际上最亲密的人反目成仇。但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选择! 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思想牢笼里,我要作的,只是自己。如果因此我要忤逆别人、违背别人的心思,那么只要我认为自己是对的,便无所畏惧,绝不反悔! 无论面对的是谁。 暴雨轰鸣着打在屋檐上、地面上。屋里长时间的安静。许久,戚都督低声道:“如果当年,我也像你一样坚持自我……” 说着,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人各有命,不可强求,多说无益啊!” 我回过身,重新坐下,笑道:“都督你立下不世之功,威镇寰宇,必然流芳百世,何憾之有?” 戚都督望着我,微微一笑道:“弱水三千,我却唯取那一瓢!唉,不提这个!启蓝,若你真的下定决心,只怕……” 不等他说完,我正色道:“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我家?都督放心,启蓝自有分寸!” 戚都督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道:“我怎么觉得,倒像是解放了你!”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却立即按捺住情绪。 说实话,听说张居正没有事,我心里大为安慰。而且,能够以我一人为代价,扫掉他前路上的主要敌人,我何乐而不为呢? 再加上,我对这腐败的官场早已毫无兴趣,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全离开,真的是打破囚笼出猛虎、顿开金锁走蛟龙! 所以我没忍住,让戚都督看出我实际上发自内心的开心! 闲话不说,我和戚都督又私下里商量了一会儿,研究了策略,雨恰好停了,我便告辞,带着几人直奔京师! 这一去,只怕就是我最后一次登临京师吧!路上,我心想。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既然我想要自己的生活,那就一定要放弃些什么。 就这样,我脑海里波涛汹涌,策马进了进了东门,直奔问海阁而去。 看看到了问海阁,却见门口围着很多人,我抬眼看时,似乎有官兵,也有看热闹的百姓。 只听见乔汉生的声音道:“说过了!我家老爷不在,你们要查案,便去辽东大营里查吧!” 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既然孙启蓝孙大人不在,我们便先寻找物证吧!” 大门里顿时传来了更加剧烈的争吵!忽然,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是乔汉生! 我再顾不得在一遍看热闹,推开人群,快步走进问海阁大门! 102.血染问海阁 有的人,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对于这样的人,我是向来毫不手软的。 我几步踏进大门,却见院子里面站着不少人,大概在十五、六个左右吧。看他们的打扮,倒是锦衣卫无疑。 乔汉生倒在地上,肩头流着血,依然咬牙怒视着对方。 却见那个方才伤了乔汉生、站在头目身侧的人晃了晃里的绣春刀,恶狠狠的道:“你敢阻挠锦衣卫查案?便连你一起拿了去!” 乔汉生尚未答话,我朗声道:“你们要拿谁?” 听到我的声音,乔汉生等人顿时喜出望外,那些锦衣卫却是大为惊异! 回头一看是我,顿时神情上就有些慌乱。 我见了这个情况,心里有数,走到乔汉生旁边,扶他起来,给了不悔一个眼色,扭头望着那些锦衣卫高喝一声:“关门!” 立即有两个下忍过去,关闭了大门,上了锁。 那个提刀的锦衣卫总旗见状,心中有些惶恐,大声问道:“孙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他一眼,皱眉大喝道:“你个七品的下人,也敢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狗东西!还不滚下去!” 那总旗气的七窍生烟,待要出声,却被在场地位最高的锦衣卫副千户挥手制止了。 那副千户拱手道:“孙大人息怒!下人不懂事,回来再向您赔罪!” 我微笑着望着他,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怎么称呼!” 那副千户道:“在下苏起宪,乃是锦衣卫新任副千户。今日乃是奉旨查案!还请孙大人通融。” 我又是微微一笑,问道:“查案?” 苏起宪道:“正是!” 我又问:“奉旨?” 苏起宪略一迟疑方道:“正是!” 我冷笑一声道:“奉谁的旨?” 苏起宪口中道:“这……在下不敢说!” 我右手拿着马鞭,在左掌心轻轻敲打着,笑道:“说吧!我都不怕,你有什么不敢的!” 苏起宪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心知肚明,这次来抓人,本来就没有任何旨意,乃是行私刑! 万历初期,朱希孝为锦衣卫指挥使。其对权力的行使可谓规规矩矩,不扩大事态,严格遵守规矩,对事物的处理比较谨慎。 万历十年,也就是今年正月里,朱希孝擢升东宫职务,这锦衣卫指挥使便空了出来,一直是各方角力的焦点。 如今,首辅张居正“病危”,这些乱七八糟的锦衣卫指挥官着急站队,今天很明显就是私事公办,想来找些毛病,向身后的大人讨好。 按理说,我不在,他们打着奉旨查案的名头,留守的乔汉生等人根本就招架不住。等把人抓进牢里严刑拷打,随便罗织几个罪名,等我回来,却已经坐实了。 可我突然出现,苏起宪就有些傻眼,我这里可不是他随便糊弄的,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怕今日难以善了!可是,他方才口顺,说了奉旨查案,此时无法改口,立即无法回答。 若硬说是奉旨,我只需让人去找冯保一问,便清清楚楚。 若说未奉旨,可刚才已经说了奉旨,这不就是矫诏! 我见他不说话,心中大定,笑着道:“苏大人,下官还等着您示下呢!” 苏起宪见状,便打起退堂鼓,瞪着几个手下道:“旨意说的是查苏家,你们怎么记成了孙家?原来却是一场误会!”其他人会意,都是一阵“错了错了!”“误会误会!” 说着,踢了旁边那个总旗一脚道:“这都弄不清楚!怎么当的差!回去再给你好看!” 说着向我一拱手,笑着道:“今日原是误会!孙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说完就带着人转身想走。 我高声道:“慢着!” 苏起宪闻言站住脚步,脸色极其难看的转过头来,问道:“不知孙大人还有何指教!” 我冷笑道:“一个从五品的锦衣卫杂碎,假传圣旨,攻讦朝廷三品命官!光天化日,纵贼行凶!我就问问你,苏起宪,你长了几颗脑袋,敢如此胆大妄为!” 不等他回话,我又接着道:“五万鞑靼人,我手里一个没走掉!八万女真人,回去的都少了右臂!苏起宪,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比鞑靼人和女真人脖子更硬!” 苏起宪听到这话,顿时冷汗直流,连忙拱手道:“孙大人!今天都是误会!我代手下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向您赔罪!” 我冷着脸道:“这些话,你还是到刑部大堂去说吧!” 说完高声喝道:“还不将这帮贼人拿下!” 我话音一落,炙的火枪队便举起火枪,对准了苏起宪等人!不悔和九鬼政孝则带领家人,拔出刀剑,将他们围拢在中间! 这帮锦衣卫顿时围成一个团,苏起宪高叫道:“孙启蓝!你要造反吗?” 我冷笑道:“假传圣旨的是你!纵贼攻击朝廷命官的也是你!现在,要么跪着束手就擒,要么继续抵抗,我赐你们全尸!” 苏起宪叫道:“孙启蓝,你敢……” 我望着炙,冷冷的道:“要我教你么?” 炙被我冷冰冰的眼神一盯,宛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低喝道:“狙足击!” 火枪队的人闻言,立即压低枪口,连续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枪声过后,所有的锦衣卫已经双膝尽断,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我走向起宪身前,头也不回的道:“给他纸笔,让他写!”立即有一名下忍拿来了纸笔,放在苏起宪身边。 我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苏起宪的脸颊,笑着道:“敢到我家来捣乱?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看到自己家破人亡!” 苏起宪疼的冷汗直流,听见这话,顿时哭号起来:“孙启蓝!我跟你没完!你等着!我要告你!” 我微微笑了笑,柔声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会儿就带你去紫禁城,咱们一起去告御状!你有什么冤屈,当面跟圣上说吧!开心吗?” 苏起宪顿时脸色惨白!仅仅假传圣旨这一条,就足够他全家被凌迟处死八次!听到告御状,他顿时也顾不得疼,翻身爬了起来,猛磕了三个头道:“大人!是我不对!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还是微笑着道:“纸笔在那里,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该怎么写,你自己决定吧!” 说着,我又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让人把你家的女眷全卖到最低级的窑子里!好好派人照顾她们生意。你不用谢我的!” 苏起宪爬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裤腿,只是哀求。我一脚踢开他,微笑着道:“还有半柱香。” 说着,我走到刚才那个砍伤乔汉生的总旗面前,低头问了句:“砍人的感觉爽吗?” 那总旗立即跪了起来,磕头认错,一万个愿意赔付银钱!自扇耳光的桥段也出来了,各种各样的花样自戕也出来了。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他眼泪都哭不出来,我估计外面看热闹的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人数,便笑道:“不要怂啊!刚才跟我这儿很勇猛不是吗?” 那总旗顿时又泪如雨下,一个劲儿哀求。我默不作声,又看了他一眼,回头望着不悔淡淡的道:“砍去双手喂狗。” 其实到了今天,到了这会儿,我已经有了绝对的明悟。我现在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满城风雨!要让所有有异心的人都跳出来!让张居正有借口,有目标,去一网打尽! 因为张居正剩下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否则,他不会这么着急出此招数!虽然未曾见面,但我能够深深的体会到,张居正那种发自灵魂的急不可待,一刻不能等的急切! 所以,这也是我能为张居正——我那二叔祖,也为这大明朝能做到最后的事情了。我只能如此,不遗余力!不计后果! 不悔执行的很坚决!白光闪过,一声惨叫过后,那总旗的双臂齐肘而断!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我丝毫不为所动,喝道:“开门!给我把他倒吊在门口示众!让大家都看看,这些杂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下场!” 众人应了一声,拖着那个总旗就往门口走。打开大门,外面的人轰的一声散开一个半圆! 不悔带着几个家人,把那个总旗腿上拴着绳子,另一头绕过门梁,一拉!那个断了双臂的总旗就被倒吊在门前!哀嚎声就没有停过!血液逆流,顿时淌了一地! 门外顿时大哗!除了杀猪宰羊,谁曾见过这个阵势!可那里吊着的分明是个人,一个锦衣卫的官人! 不悔扶着乔汉生走到门口,朗声道:“蟊贼假传圣旨,攻讦朝廷命官!光天化日动刀行凶!孙大人照章出手,已将主贼拿下,行凶之人正是此人,就此示众,以儆效尤!” 门外又是大乱。 我听不悔说的很得体,便笑着道:“至于这些杂碎,等他写完,给我像拴牲口一样,一个个拴着,拖着他们,咱们上紫禁城!告御状!” 苏起宪高叫道:“孙大人!我已经写了!你怎么……” 我望着他,冷冷的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活命?既然敢来找事,你就该有思想准备。还是多为你的家人考虑吧!” 苏起宪立即闭了嘴。估计此时心里一万个懊悔,为什么要心头一热,听了人鼓动,却来招惹这个凶人!但事到如今!罢!罢!罢!既然你们害我,我便从实写吧! 想到这里,他跪在地上,“刷刷刷”的书写起来! 我望了他一眼,扭头回了正堂。事到如今,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我就做那齐天大圣,去大闹天宫! 二叔祖,但愿启蓝的这番作为不会白费!但剩下的那些事,终归还是要靠你啊! 103.【爆1】风雨紫禁城 有道是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其实我真的没想找事,但他们非要把脸凑上来让我打,我要是假装不懂,不蹬鼻子上脸,那就是我自己不懂事了。 等苏起宪写完,颤巍巍的把供词交给九鬼政孝,再递给我。我端端坐在正堂里,冷冷盯了他一眼,方才拿起供词,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完完整整的看了三遍。还觉得不放心,又整体盯对了一遍。 看完之后,我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又冷冷看了苏起宪一眼,方才挥挥手,让人架着苏起宪,把像条死狗般的他就那么拖到我面前,扔在地上。 我居高临下,淡淡的问他道:“我说,你所写所说所言,可句句属实?” 苏起宪双眼通红,攥着拳头,恶狠狠的咬牙道:“是他们!是他们害我如此!是他们让我人不人、鬼不鬼,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我点点头,把他写的东西合了起来,喊过九鬼政孝,吩咐道:“现在就去他家,查清楚,到底有几口人,几个大人,几个孩子,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个直系的,几个旁系的。查清他九族!一个也不要漏掉……” 我盯着苏起宪的眼睛冷笑道:“你当知道我的手段。我能让整军的人灰飞烟灭,自然也能让你九族生不如死!所以,你应该祈求自己不要忘了什么才是!” 苏起宪面如死灰,嘴唇止不住的翕动。我继续笑道:“我在战场上是用了些手段,结果京师里多有传言,说我残忍嗜杀,甚至有人喊出了‘孙剃头’、‘寡妇制造机’的称呼!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为国尽忠,他们倒这样说我”! 我把他写的东西卷成桶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所以希望你自重,不要让我再增加一个‘孙灭门’的称号才是。你说呢?” 苏起宪一个劲儿磕头,连声哭号道绝对不敢,请我高抬贵手!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又是什么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我就当他是个屁、把他放了之类的。 说法不一而足,十分精彩。我第一次知道告饶也有这么多花样,一时间竟然听的我津津有味。 等他说累了,我方才笑了笑,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碗,浅浅的抿了口茶道:“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苏起宪是是是连声,表示一定尽力。一时间屋子里没了声音。 不大会儿功夫,九鬼政孝大步进门来,对我拱手道:“先生,我们去苏家,请了管家出来,开始他啥也不说,我们给了他些甜头,他已经完全招认,苏起宪一家的情况已经基本掌握!” 听到管家二字,苏起宪汗如雨下,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对九鬼政孝说:“说来听听,苏大人家里都有何人啊”? 九鬼政孝拱了拱手,开口道:“苏起宪三服以内共六十六口人,大部分都在京师周边生活。其中直系亲属十二口。父母双亲尚在,兄弟姐妹三个,一妻两妾,育有二子二女,另外……” 九鬼政孝瞥了苏起宪一眼,继续道:“据说他在箐花楼给一个风尘女子赎了身,养在西直门外,还另外给他生了一子一女!这件事,我已安排人再去速速查清楚向您汇报!保证不会走漏了一个!” 苏起宪听到这话,彻底呆滞,遍体生寒!他死也没有想到,我为什么能如此之快的查到这些!他作为锦衣卫,深深地知道做到这些的难度,管家受自己大恩,只怕不会全说,大半还当是九鬼政孝他们自己查出来的。 他早就有所耳闻,说我手下暗中拥有不弱的力量,可十万个没想到竟然强大如此! 而我却是心中极为有底,这两年,我让九鬼政孝和墨他们弄的情报机构,业已遍布京师及周边省份,想查个把人易如反掌,更不要说是他这样的小喽啰。不需要多少功夫,保证查出他一夜几次、什么姿势。 于是我笑笑道:“给我继续查清楚,不要让我失望。另外,现在就安排好人手,也不用等我下命令,但凡有一丝异动,或者我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九鬼政孝拱手微笑道:“先生放心,我们是最专业的。”说完,扭头大踏步去了。 不等我说话,脸色惨白的苏起宪几步跪行到我面前,叫道:“孙大人!孙大人!我刚才写的供词里面忘写了一句话!” 我抠了抠耳朵,大拇指、小拇指互相弹了弹,方才笑着问道:“哦!竟有此事!那少了句什么话呢?” 苏起宪低着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低声磕磕巴巴的道:“少了句……少了句——主使者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是也!” 我微微笑道:“这么有意思的话,你怎么给忘了?你也太不小心了!我记得我警告过你的!” 苏起宪满头冷汗的道:“小的确是忘了!大人一提醒,小的方才想起来。” 我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的脸,笑着问他:“那你再想想,还少不少什么话?” 苏起宪面色又一变,几乎是哭着磕头道:“不少了!不少了!绝对不少了!” 我的脸孔冷下来,坐直了身子,淡淡的道:“还是少的。我很仁慈,再赐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想着写清楚,张四维如何主使的,他指使谁,几日、几时、在哪、怎么说的、有什么人证物证,详细写出来。苏起宪,我想你懂的,若是少了一个字……” 我定定的望着他,苏起宪不敢看我,磕头道:“我懂!我懂!” 我附身望着苏起宪,却是给身边的人咬着牙安排道:“备马,找个拖车,一炷香时间后,就拉着外面这些狗杂,去午朝门击鼓鸣冤!咱们告御状!” 苏起宪脖子一缩,再不敢有半句废话,赶紧颤巍巍的跪在一边去写东西…… 半个小时后,午朝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远远望着,我下马后,大踏步走过去,弯腰拿起鼓锤,抡圆了臂膀,敲响了那面惊醒君王闻知四海的大鼓!接连敲了十八下,方才扔下鼓锤,负手立着! 不大会儿功夫,午朝门里出来一队御林军,队形整体,军容甚伟!领头的是名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我还认得,姓徐。 徐侍卫长带队走到跟前,看了我一眼,颇有些诧异。随即照例大声对着外面问道:“午朝门皇室重地,何人击鼓?” 我踏前一步,大声答道:“不是别人,正是下官孙启蓝击鼓。” 徐侍卫长走过几步,向我拱手道:“孙大人久违了!按说您不是在辽东平寇大捷,怎么却在这里击鼓?后面这些是……”说着,不住地拿眼睛扫视着我身后、被捆在拖车上的的苏起宪等人。 我正色拱手道:“徐大人,托圣上洪福,在下辽东大捷,杀敌数万,余者尽皆被驱逐四散,祸患已除。于是下官先行回京述职,结果一进门,便遇到这几个锦衣卫的贼人假传圣旨,纵贼行凶。一问之下,此事牵扯甚广,下官不敢造次,故击鼓鸣冤,请求圣裁!” 这徐侍卫久居宫禁,多少腌臜事情看在眼里,早已明白这是首辅病危的并发症。他知道首辅一心为国,也知道我忠贞不二,但当前的形势嘛…… 于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复又叹了口气道:“孙大人,下官对您是极其敬仰的!只是前路漫漫,山高水深,还望孙大人多多保重!” 我微笑着拱了拱手道:“水里火里,在下也记得徐大人的好处!” 徐侍卫摆摆手,摇着头道:“不敢!请孙大人在此稍候,下官这就进去通禀。” 我又拱手道:“有劳徐大人。” 徐侍卫长抱拳行礼,转身进去了,不大会儿又出来,大声告诉我,圣驾已知,兹事体大,在乾清宫宣蓟州副都指挥使孙启蓝觐见!并同宣在京诸部首脑一同进殿。 我谢了恩,让人拉了苏起宪几人就往里走。 徐侍卫长伸手拦了一下,凑到我跟前低声问道:“孙大人,这几个人是……” 我微笑着斜睨了他们几人一眼道:“哦!他们呀!不怕您笑话,他们是此案的污点证人”。 见徐侍卫一脸懵逼,我又笑着解释道:“哦,换句话说,他们是行凶之人,也是证明主谋的证人!” 徐侍卫长点了点头,面露难色的道:“原来如此!那肯定是要进去的。只是这板车……似有些不成体统啊!” 我笑着称是,回头望着那几个锦衣卫,冷冷的道:“都听到了?还要我请吗?” 几个锦衣卫立即爬下车来,跪行到我身前,拖出一地的血迹!整个午朝门外顿时一片哗然。 我不理别人怎样,回头望着徐侍卫长,朗声笑道:“之前问话时不小心碰到了他们,这样就可以了吧!” 徐侍卫长低头望了血肉模糊的几人一眼,默然无语,心道骗鬼呢?你是用冲城车碰的吗?那个最惨的双手都碰没了!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吩咐手下侍卫们,两个架一个,随着我往宫里面去了。 我随着领路的御林军一路到了乾清宫,搜身什么的自然是有的,我也极其配合,待通禀以后,大太监冯保出来,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尖声叫道:“宣一等子爵、蓟州副都指挥使孙启蓝觐见!” 我行礼后,快步走上前去,到了冯保身边时停住了脚步,这位张居正的老搭档趁着背对其他人,借着我的身体遮挡,低声笑着说了句:“演的好!” 我点点头,心知冯保和张居正是已经通了气的,心中更加安定,便不动声色,按照礼数进了乾清宫大门。 三拜九叩、口称万岁之后,明神宗朱翊钧的声音传来:“孙爱卿平身!” 我站起身来,侧立着。打眼一扫,张四维站在上首、原来张居正的位置,只是没有设座位。其他的吏部、兵部、刑部、大理寺、鸿胪寺等部门正职均在列。 小皇帝朱翊钧显得神采奕奕,朗声问道:“孙爱卿,朕听闻你在辽东大捷,怎么却在午朝门击鼓鸣冤?到底有何冤屈?速速说来,寡人一定替你做主!” 我行礼道:“圣上英明!谢主隆恩!托圣上洪福,臣在辽东,与李成梁将军携手,尽退土蛮速把该部、女真人阿台、阿海部!贼首尽皆服诛!近日臣先行回京述职,却不料……” 我停了停,又行礼道:“圣上!启蓝斗胆,带了证人来,只是怕惊了圣驾,先行请罪!” 朱翊钧笑道:“也不知多大的事情!既有证人,便带上殿来!爱卿无罪!” 我行礼道:“遵旨!”回头望了徐侍卫一眼。 徐侍卫一抱拳,转身出了殿门,片刻后,让属下拖着几名锦衣卫进了大殿。 “轰”!大殿里一片沸腾,连朱翊钧都惊的站了起来!张四维看见苏起宪,面色一变,苏起宪却低低的垂着头,筛糠般的颤抖着! 张四维喝道:“大胆孙启蓝!竟敢将这等不雅之人带上大殿,惊扰圣驾!还不拖出去!” 我冷笑道:“张大学士,方才圣上都恕我无罪,您着什么急?莫非见了此人,张大人心里有鬼不成?” 张四维额头上青筋跳了几跳,沉声冰冷的道:“我有什么什么鬼?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哼了一声,向朱翊钧行礼道:“圣上英明,容启蓝禀报实情!” 朱翊钧情绪已慢慢稳定下来,坐下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孙爱卿尽管说便是,这事朕替你做主!”这番话倒是说的泱泱大度。 我谢恩后,如此这般,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原委说了,随着我的话越说越深,殿上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到了我最后一句:指使者,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是也!殿里顿时哄的一声炸了锅! 吵了一阵,殿军呼喝肃静!乾清宫方才恢复了安静,只余窃窃私语。朱翊钧稳了稳心神,忽然有些气恼,昔日张居正在时,何曾有过这般攘乱!今日张居正不在,怎么就冒出这么大的怪事来? 想了想,俯视着我问道:“孙爱卿所言兹事体大,可有确凿证据!” 我拱手道:“回禀圣上,人证就在眼前!” 说着,我回头望了苏起宪一眼,这一眼,却是含着寒晶诀的内劲,看的苏起宪宛如腊月里兜头一桶冰水浇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道:“让他说话!” 我应道:“遵旨!”说着回头淡淡的道:“说吧!” 苏起宪磕了几个头,颤抖着应了是,便开始这样那样的说了起来,从张四维如何通过刑部侍郎找到他,怎么蛊惑他,如何许下诺言,又是如何逼迫于他,全都倒了个干净。说的如泣如诉,闻者无不心惊,我却听的心中暗暗叫好。 等他说完,我拿出苏起宪的证言道:“启禀圣上,这假传圣旨的贼人之前写有证言,与所说并无二致!还望圣上圣裁!” 一时间,乾清宫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班公卿大臣沉重的呼吸声! 朱翊钧望着我手中的证词,久久没有做声。良久才道:“呈上来!予朕过目吧!” 104.【爆2】为难明神宗 有些事,你想面对,得面对;不想面对,也得面对。这可能就是命运。 明神宗朱翊钧听了我的话,心里翻江倒海。这次首辅张居正病危,自己心里正在纠结,为今后的朝政担忧——虽然自己也承认,之前确实有过一丝欣喜,觉得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接连不断的事情,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已经弄得自己焦头烂额。情急之下,才再次记起了张居正的好。 被推到一线,朱翊钧深深的感受到自己仍然稚嫩,有些事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搞定的,而是更需要经验、阅历、气度和胸怀。 但是很遗憾,这四样东西,前两样他知道自己没有,后两样他认为自己有,但事实上没有。而这就是他感觉到事情难办的根本原因所在。 真正遇到事情,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今天这个事,摆明了就是张四维看着张居正病危,准备清洗他的势力。文臣自不必提,今后可以慢慢来,反正几个秀才,也跑不到哪里去;武将里面,戚继光暂时还动不了,那么首当其冲、顶在最前面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最近风头最劲的孙启蓝! 只不过,张四维这一次做的确实有些难看,当然,这件事自己也是默许了的——并不是希望真的把张居正的势力怎么样,而是借着张四维的手,好好出一口恶气。 这么多年了,张居正,张首辅,张先生,这个瘦削却无所不能的男人一直死死的压在我头上,让我一刻都透不过气来,直到今天。有他在,自己就永远是皓月旁边的小星星。我好生不甘啊! 可是 ......可是话说回来,唉,今天这破事儿该怎么处理呢? 良好的休养,令朱翊钧脸上仍保持着帝王的镇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此刻他真希望张居正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用他特有的、别人不具备的铁腕来解决这件事,可是,这本来不就是自相矛盾的事么? 如果他在,张四维又哪里敢跳的这么高呢? 于是,朱翊钧不说话,别人也不说话。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别人是知道说什么却不说。 谁都知道这位小皇帝在为难。这也是难以避免的。这么多年,这样的事都是张居正替他解决,那个人就像一堵防火墙,死死的堵在朱翊钧的身前,替他遮挡这些缠人烦心的事,所以,谁也不开口去触这个霉头。 就拿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胡椒苏木折俸一事来说,这件事发在万历,根子却在前朝。 从英宗“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的国势就日渐衰弱,纵使期间有“弘治中兴”、“嘉靖中兴”等励精图治,然吏治瘫坏很久,国家经济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百姓民不聊生的地步。 特别是嘉靖后期,由于严嵩专权,官吏贪墨成性,老百姓怨声载道。到隆庆皇帝即位时,国家的财政已经扛着十分严重的赤字,这也成了隆庆皇帝挥之不去、避之不及的心病。 这位倒霉的皇帝在接手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时,他治下的大明朝就已经破败不堪,性善的隆庆帝于即位初决定奋发图强,在保守改革派的领袖人物高拱的引导下,试图改革吏治、发展经济。 但由于隆庆帝的性格犹豫不决,再加上身体有疾,力不从心,便逐渐丧失了对改革的信心,慢慢变得开始沉迷女色,最终皇位只坐了6年就驾崩了。 隆庆皇帝驾崩后,年不到十岁的万历皇帝明神宗朱翊钧登基为帝,在高拱、张居正、冯保等人的簇拥下开始了万历新朝。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被前任皇帝隆庆爱戴的高拱由于与内阁太监关系不清不楚,在冯保、张居正、李太后的利益交换大前提下,最终高拱被迫出局。 从此,大明朝便在张居正这个强力引擎的带动下,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万历大改革”。阵痛过后,大明朝的气象节节走高!呈现出中兴之势! 当然后话说,这也是大明朝最后一次中兴,甚至是可以完全走向世界、并且领导世界发展步伐的一次中兴,可惜后来的万历皇帝萎了,实在不成气候,糟蹋了张居正的贡献。 在胡椒苏木折俸之前,当时的情况是戚继光等将领还在沿海抗倭,光是这件重大事项就需要大笔银子,且不谈天灾人祸。大明朝的国库确实吃紧,据说年度盘点,存银不足千两。户部尚书恨不得跳楼——因为他已经无钱发放官员俸禄。 稍微有一点从政经历的人都知道,基本运行经费——当然,只要是指财政供养人员支出和机关运行经费,这个是不能停的。因为他们是国家的动力、血脉和支撑。 就好比,一个地方的财政部门不发工资,财政工作人员不上班了,可能明天这个地方的各个部门就要瘫痪,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当时遇到这个问题,十来岁的明神宗朱翊钧已经完全傻眼了,抖着手就知道问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当时的朝堂之上就是张居正不顾个人安危站了出来,提出由自己作起,全京城的官员实行一定周期的胡椒苏木折俸,缓解国家财政困难。 这个消息一出,那些被损害利益的官员立马站出来弹劾张居正,说他贪墨、纵容手下贪墨、人品不好,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这中间,更多的只怕是对张居正考成法等一系列管理制度的憎恨居多。 但是,在皇太后的支持和皇帝的信任下,张居正还是通过铁腕打赢了这一仗。 其实,当时胡椒苏木可是上等货,如果不是灾年,这货比黄金白银还值钱,但在灾年,这货就难以销售,特别是胡椒,保存周期短,又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必需品,所以很多官员纷纷反抗朝廷这一政策。 闹事的官员里,有一些有钱有势的官员,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俸禄,他们闹事只是因为张居正有损他们的利益,而那些真正清贫的官员则是真的揭不开锅,最终酿成少部分官员被饿死,或者家里人被饿死的情况发生。 从结果上看,这件大事虽然最终还是被张居正镇压下来了,按照他的想法走了,但事实上也逐渐使国家和张居正与这些官员渐行渐远。 张居正死后,这些官员迅速迎合皇帝的自我表现、自我认同心理,清算了张居正包括胡椒苏木折俸在内的一系列“错误”。是的,他们报复了张居正,但也让大明朝迅速的朝完蛋滑落下去,而且万劫不复。 我们可以说,如果不是张居正这样死死顶住压力、竭尽全力去力推此事,那么其他官员最多是个高拱的成色,而朱翊钧则绝对搞不赢他老爹隆庆皇帝——毕竟当时他才十岁。 而今天,张居正病危,再没有人那样站出来替朱翊钧挡风挡雨。此刻的朱翊钧其实是满怀着期望在等,等一个人像张居正一样站出来,勇敢的说出自己的见解,最好别人都不敢反对,这个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吭气,于是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问道:“张爱卿,此事你有何说法?” 这一脚,却是将皮球踢给了张四维。张四维心里打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问我?他是心知肚明的,这样问我,是要我怎么说?我不得回避吗?算了!管他呢,先抵赖吧! 于是,张四维满脸委屈的道:“启禀圣上,此事实为无稽之谈!乃是孙启蓝伙同这些个锦衣卫,合伙来玷污于为臣!还望圣上为臣做主!” 朱翊钧听了这话,知道张四维存心抵赖,却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指着他的鼻子说——就是你!我知道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那也太不成体统了。而且,自己颜面何存呢! 想了想,继续踢吧。便转头又看向我,问道:“孙爱卿,张爱卿说此事有冤屈,你怎么看?” 我冷笑道:“启禀圣上,此事其实也简单,要证明张大人是不是冤屈,只需交给督察院,嗯,海瑞大人严格审问,届时自会水落石出!还张大人一个公道!” 海瑞站在一边,听见我的话,激动的白胡子乱颤!哈哈!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热闹!说实话,这样整大事儿、千古留名的事情就是我的最爱啊!这孙启蓝真是我的知己啊知己! 于是海瑞再不犹豫,呼的前踏一步,举着玉圭朗声道:“启禀圣上,若由臣办理此事,必当严查到底,绝不冤枉忠良,也绝不让奸佞之人走漏!臣特请旨!” 朱翊钧还没说话,张四维却道:“此事,我看还是交由刑部去办吧!”他知道,若是交给海瑞,只怕连自己几辈子做的孽都查清了!而且自己心知肚明,恐怕海瑞正愁着找不到借口来查自己呢吧! 双方的意见一顶牛,朱翊钧一下子没了主意,海瑞就那么挺挺的杵着,弯着老腰,一副忠诚请旨的样子。张四维必然是慌了的,所以急不可待要甩锅。唉,还是踢皮球吧! 于是朱翊钧又看着我道:“孙爱卿,此事由刑部办理也是有理的,你怎么看?”语气甚是和蔼可亲,但心里其实是想让我别再闹了,或者拿出个办法来。 我拱手正色道:“启禀圣上,方才臣的参奏里,也有刑部左侍郎万彭飞的罪过,这锦衣卫贼人的供词里也有严重涉及此人,故刑部当回避才是!” 朱翊钧心道:“你倒是把事情拿捏的很准!”口中却问到:“也是有理。那依你看,此事当由谁办理?” 我拱手道:“启禀圣上,依臣愚见,此事或可由大理寺与督察院联合办理,并请指派东厂介入侦查,必可报万无一失!” 朱翊钧心想,这倒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办法。本来三堂会审,涉及刑部回避,那便剩了大理寺和督察院两家,也可以说更加公允。此事又涉及锦衣卫,那么由东厂来参与调查,确是不二只选。忽然,朱翊钧眼里的我仿佛张居正附体,这正是他要的答案。 于是朱翊钧开口道:“程爱卿何在?” 大理寺卿程平前踏一步,举着玉圭道:“为臣在此!” 朱翊钧朗声问道:“方才孙爱卿之议,你可认同?” 这程平确实人如其名,为人方正刻板,官途也是平平正正,不比谁快,也不比谁慢,但却是一路平平稳稳,从来不出差错。 此时听朱翊钧问起自己,程平正色道:“孙大人之提议于理甚合,绝无问题!只是......” 朱翊钧心道又有什么幺蛾子?便皱眉大声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程平又是一躬身,答道:“只是,臣担心此事涉及朝廷重臣,恐怕查办时阻力不小,故特向圣上请旨!” 朱翊钧心里哼了一声,心道老狐狸,你东也请旨,西也请旨。朕都有了旨意,还要你作甚? 但转念又一想,也对,他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去查的张四维是正二品,万彭飞是从二品,若是朕没有个话儿,只怕他是真查不下去。 想到这里,瞟了张四维一眼,心道谁叫你自己办事不谨慎?怎么这会儿不吭声了?却又怪得了谁?想着自保吧亲! 于是心中再不虞有他,朗声道:“拟旨!” 冯保立即走上一步,拿笔记着,同时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明明无悲无喜,但我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惊喜。 “一等子爵、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参奏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刑部左侍郎万彭飞一事,钦定由大理寺卿程平、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协同办理,东厂听调配合查办。望深挖细究、严查到底,并望公平正直、惩恶扬善!钦此!” 朱翊钧的声音落下,大殿里先是落针可闻,继而程平、海瑞一同拱手道:“臣遵旨!” 作为东厂首领的冯保记录完之后也道:“遵旨!” 此时的张四维,脸色铁青,恨恨的说不出话来。朱翊钧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心道你张四维乃是张居正保举入朝,这么多年,越干越不入张居正法眼。结果你恩人一病危,第一个跳出来的倒是你! 口中却道:“张爱卿,不必惊慌,若真如你所说,清者自清,朕必严惩造谣之人就是了!” 张四维还能说什么?只能拱手谢恩。 这件事就算有了下一步的方向,暂且不提。朱翊钧又问了我辽东战事,我如实说了,待说到命投降的近万女真人自断右臂方可离去时,大殿里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朱翊钧稳了稳心神,问道:“此事朕倒尚未得到奏报。正好孙爱卿本人在此,你且说说,此举何意?” 我坦坦荡荡的道:“前宋朝之时,忒没真兴兵以攻,五十余年方克下。一则忒没真低估了中原韧性,反之,赵宋也未正视忒没真的侵略之实”。 朱翊钧饶有兴趣的道:“哦!那与你的作为有何关系?” 我拱手道:“启禀圣上!而今不同于赵宋时,鞑靼人没有了忒没真那样的盖世英豪。却又同于赵宋时,盖因女真人已取而代之,成为草原最大隐患!” 张四维接口叫道:“大胆孙启蓝!你是借赵宋暗讽我大明要亡国么?” 我冷笑一声,斜睨着张四维道:“我在前线杀尽十数万外寇时,你却在家里暗算功臣,若我这算是暗讽,那你岂不是公然作乱造反么?” 张四维气道:“你!血口喷人!是何居心?” 朱翊钧心烦,连声道:“张爱卿,你且住口,让孙爱卿继续说。是非曲直,朕心里有数。” 张四维无语,只能拱手领旨,却是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心道,如果瞪人就能杀死对方的话,我马上去练一双火眼金睛! 却是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如今女真人在关外,渐成气候,日益强大,臣此次前出征战,多曾派人深入女真人内部调研。发现近年来,女真人内部多曾涌现年轻俊杰,臣分外惊心!” 说着,前踏一步,抬头道:“臣之所以出恶招,主要考虑,要从心理、从根子上遏制女真人。为臣此举,是要在女真人心理扎下一根刺,让他们看见断臂者,就想到大明朝!” 这句话可谓振聋发聩,我清晰的听到旁边官员咽口水的声音。我却不管这个,继续朗声道:“变勇士为废人,也是挫败地方锐气。同时,臣也是为边疆百姓平气。女真人劫掠之后,寸草不留,臣此举,也是在百姓心中壮我大明国威!” 最后,我拱手道:“臣以上所言,句句肺腑,请圣上明察!”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望向下面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忽然心中有一丝嫉妒,是的,就是嫉妒! 如果......如果我也能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该多好啊! 朱翊钧在心里如是说道,可是如果,终归是如果吧。 105.【爆3】无耻的闹剧 当天的朝会,就在接下来的一问一答中结束了。看得出来,小皇帝朱翊钧对我在外的经历十分感兴趣。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我越是做的离经叛道,他就越是支持。 我将这种心理归结为长期压抑下的伪青春期叛逆综合症。 别看这孩子已经十九岁多、快二十的人了,但是由于长期处于母亲和师父的双重严格管理,或者说压迫下,心理上强烈的自我认同和无奈的现实情况之间产生了剧烈对冲,导致他在问题的判断上情绪化现象比较严重,有一种强烈的他人否定、自我肯定趋势。 他渴望被认同,渴望纵横捭阖、颐指气使。但现实却是处处束手束脚,一筹莫展。于是他就越发叛逆,你们越让我怎样,我就越不怎样。 就好像冬天里,妈妈对孩子说:“快把棉裤加上,天冷了。” 孩子说:“我就不!我就喜欢冷着!” 妈妈又说:“傻孩子听话!” 孩子又说:“就不听话!” 妈妈:“行!你牛!你别穿!” 孩子:“凭什么你说不穿我就不穿!我现在就穿!咋了!” 妈妈:“......” 可是,孩子任性苦一家人,皇帝任性,却是苦全国人。在我认为,朱翊钧就是典型的挫折教育失败产品。后来他三十年不上朝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当然话说回来,鼓励教育对他来说也不一定就好使,所以在世界上享有崇高地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强明逐步走向衰落、直到灭亡,都与朱翊钧个人的无能有直接关系,或者说,是因果关系。 这就是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是用生命在表演。等我演完自己的这几幕,剩下的,就由你们自己关起门来自己玩吧!小爷我不伺候了! 一路上,我心中不住的冷笑,带我回到问海阁,我立即召集手下的亲信们开会,安排下一步的事情。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绝不作那样的蠢人。 撤退的路线是早都安排好的,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比如,万一原路线遭到封锁,我们必须有新的路线。经过研究,水路安排在天津卫或者烟台港;陆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走陆路,但万一需要,我便直出居庸关北上吧。 唉,关键时刻,想到的还是最亲近的朋友,叶思忠。这真是活生生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包括青玉阁在内的内地生意,目前已经做得很有规模,就这样直接抛弃实在可惜,所以前一阶段,我去辽东之前,就安排岚和青莲、玉荷多方筹划,将生意全部转手出去。 当然,接盘的实际上也是我的资本,只不过背着晋商或者辽商的名字而已,这一出金蝉脱壳还是拉克申的主意!真是个能干的好小伙子! 我根本不在乎生意姓什么,反正纹银是不写姓氏的,不是么? 装备上,马匹自不必说,都是上好的草原马。船只则让岚和哈勒哈一起加固维修,增强火力,让我们能够应付海上、路上的各种情况。 人员上,由于亲属早已转移完毕,大明没有什么更多的人需要转移。现有的这些人,除了乔汉生、青莲、玉荷这些门脸儿,又或者不悔、九鬼政孝、鸢这些有自保能力的亲信,别的熟脸儿全都与石川五右卫门那里新培养的人进行轮换,提高下一步转移的成功率。 毕竟,问海阁的所有一次人都跑没了也很难看不是? 说来说去,说到底,唯一放心不下的,我心里有愧的,我确实觉得有些无法面对的,就一个人——李华梅。 我该怎么说呢?亲,因为剧情需要,我和我二叔祖唱了一出双簧,唱完我就扯呼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又或者:华梅,之前是我骗了你,我得走了,这辈子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还给你? 我的脑海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未婚妻,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清早起来头还晕晕的,却仍然不得要领。 可是,现实没有给我太多想这想那的时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就在第二天晌午,督察院突然来人带着文书,让我走一趟。我心里纳闷儿,这是要闹哪样?去录口供吗?这态度看起来不像是面对原告,倒像是对被告的语气啊! 我安排了一下,便带着不悔、九鬼政孝两人就出了门,一路上思考着各种可能。到底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反正是不得要领,就这么到了督察院,迎接我的是督察院右都御史王森可。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冷峻,见了我一拱手,见了礼之后,却让我坐在桌子对面。 这桌子二尺宽、三尺长,冰冷坚硬,推不动,似乎是镶在地上,桌角都经过了打磨,没有棱角。我心说话,这不是录口供的地方,倒像是刑讯室才是啊! 我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名称:“静思阁”。啧啧,难道这么荣幸,今生我也享受到了这种高干才有的待遇?我是无所畏惧的,我就在这里,看看你们有什么手段! 于是我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大人,不知你唤本官来,有什么指教?” 王森可拱手道:“孙大人,我个人是十分敬仰您的。不过,昨天下午、今天一早,仅督察院就收到检举揭发您各项过失的检举信六十二封。此事已经上报,圣意是您方立新功,对待功臣,纵有小过也不要太张扬,先小范围沟通了解情况。” 说话间,他的语气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耐烦。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点点头,咂咂嘴,挠了挠耳朵,方笑着问道:“不知道都参奏我些什么?王大人可能相告?” 王森可点头道:“原就是请你来做个说明,自然是要让你逐条知道的。” 我点头道:“嗯!很好,劳烦大人先说说看!”脸上依然挂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王森可见我满不在乎,“邦”的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摞信件,扔在桌面上。我一看,哎呦不赖啊!不到一天罗织了这么多罪名!果然是专业的!佩服!佩服! 我猜想,这个主意应该是张四维想出来的,但手下少不了一帮能人相助,应该是有一个团队在运营这件事吧! 于是我指了指这些信件,抬头笑着问道:“话说王大人,你们有没有规定。这些玩意我能看看么?” 王森可语气有些森冷的说道:“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上面有交代,说孙大人您是例外,可以现场参阅,方便做出说明。” 我笑了笑,点头道:“这么格外开恩,孙某受之有愧,那我就看了!”语气里已然带上了讽刺。 王森可点点头,也不理我的态度,想必见得多了。只是示意其他从人看着我,自己便去了隔壁。 我微笑着,随便拽起一封信,随手打开,定睛一瞧,嗯,是鸿胪寺左少卿严君旺参奏我的,我看看说什么...... 纳尼?聚众*、有伤风化!时间是万历九年秋,地点是蓟州西门外灯火辉煌? 哎呦,我去年买了一块表!去年秋天......去年秋天我在山东清丈土地好吗?这谣造的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吧!行行行!算你狠!这么无厘头的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了! 你等着!我先放着,先看下一封。 这一封是吏部员外郎何昆写的,哎呦隶书写的不错哦!内容是......厚颜无耻、学历造假?乖乖!这是咋说的?我看看......哦,去年我写给皇帝的奏折中写了句“戚都督常批评我,学富五车与我毫无关系”。 这是去年清丈土地后,对皇帝给我升官的答谢奏章。本是想说,戚都督常怪我没有考取个功名,当这么大个官儿我心里很有愧。但是这文言文怎么说也说不顺溜,便就写了这么一句,表示谦虚。 可是由于古时候不管是写信还是写啥的都是从上到下,不加标点,这一句写出来就是“戚都督常批评我学富五车与我毫无关系”。这么一气儿读起来是挺累人的的。 但是看这何昆的意思,他把这一句断成了“戚都督常批评我学富五车,与我毫无关系”! 我:“......” 到底是谁厚颜无耻!?何昆你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再比如说我贪赃枉法的、说我欺君罔上的、说我偷看尼姑洗澡的、说我见到老奶奶过马路不扶的,总之,妥妥的六十二封检举信,宽宽的摆了一桌子。 看完以后,我啼笑皆非。好吧!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文化人啊。怪不得古代皇帝喜欢搞文字狱,喜欢干焚书坑儒的事情,此刻的我也深有此心啊…… 不说别的,如果按照这上面的说法,只怕我活脱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我就是死十遍,再死十遍,也洗脱不干净我这一身的罪孽啊! 王森可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屋里,见我看完了信件,便拿出纸笔道:“好了!孙大人,现在请你逐一进行说明!下官记录后好上报。” 说完看着我,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孙大人。” 我心道,傻缺才相信你的鬼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快别哄傻子了好吗?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道:“嗯,听好!是王大人您来记录么?” 王森可正襟危坐,准备落墨,听我说话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的望着我。 我望了他一眼,正色道:“启禀圣上!为臣孙启蓝躬身报告:近日,京师有六十二名官员先后诬告于臣!臣从大局考虑,本不欲生事,但鉴于此事发于京师,若不刹住这等歪风邪气,必将影响朝纲稳定,也有违圣上英名!故:臣现状告此六十二人诬陷之罪!请圣上将尔等奸佞之人发送三司,从严审理为盼!臣孙启蓝叩谢皇恩!” 我说一句,王森林记一句,记到“状告此六十二人”一句时,王森可吓得笔都掉了!呆呆的张大嘴看着我,半晌方道:“孙......孙大人,您要状告这六十二人诬陷?”说话间,额头上已然流下了汗水。 他在督察院干了这么多年,见过哭的,见过闹得,见过不说话的,唯独没见过我这样,气势汹汹反告六十二名原告的! 我却一脸的奇怪,很诧异的反问道:“对啊!法规上不允许吗?” 王森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定了定身,方才无奈的低声道:“按理也无禁止说不能一告多,但是......但是这也太那个了吧!孙大人!您这可是面对六十二位官员啊!” 我不悦的道:“但是什么但是!我怎么说你,你怎么写!与我写的有一字不合,我告你篡改笔录、别有居心!”对这种豺狗,是绝不能露怯的,否则只会把你一口一口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王森可被我噎的说不出话来,瞪了我一眼,赶紧思索着把我刚才说的补上,想了想,又添加了几笔,方才拿给我看,问道:“孙大人,下官记录的与您说的并无二致吧?” 我瞥了一眼,反正也就是个七七八八,有些词汇上还是做了修饰的,但我也无心和他墨迹,这注定是件没有结果的事,便笑道:“略有不同!算了!先这样吧,若有什么不妥,我再随时找你说事!反正你也跑不到哪里去!” 王森可:“......” 到底谁才是被审问的?!这就是寡妇制造机孙启蓝?果然名不虚传啊!低头想了想,他又抬头问道:“孙大人,您真的要把这个说明交给圣上?” 我站起身,问道:“对啊!不允许吗?” 王森可:“......。孙大人慢走!不送!”此时他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了,只想让我快点走。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再见到我! 出了督察院,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真是无聊啊!偌大的一个朝廷,唐唐的帝国官员,每天为了利益、为了团伙互相攻讦!有这么多精神,干些正事不好吗? 难怪大明病入膏肓,这就是躲不过的周期律吧! 这样的朝廷,又有什么前途呢?文官政治,可笑!可笑!可笑 ! 106.【爆4】嘱托三更夜 从督察院出来,我又被叫去了刑部问话,这一折腾又是大半天。所说的无非就是什么品行不端、贪墨受贿、作风问题什么这那的。真的是既无趣,又无聊。 这一天过的,真是相当心力憔悴。这种事儿就像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我现在特别理解那些屈打成招的,再这样的情况下,搁谁谁都扛不住啊! 身心疲惫的回到问海阁,我的心里被一种十分负面的情绪笼罩着。那是一种想要发泄,却又无从下手的感觉。真想把那些诬告的官员全抓过来!打死!救活!打死!救活!一百遍! 当夜幕降临,我却毫无睡意,似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干完!是什么事情呢?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果然,大概晚上十一点的样子,首辅府管家突然来到问海阁,说“他”请我速去一趟。 我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我这一身行头还在身上,根本没有换掉,等的就是这个,果然被我猜中了!便立即随着张府管家一起,坐着一辆全封闭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大会儿便赶到了首辅府。 车子停在院子后面的阴影里,我和管家见无人,便快速从角门进了院子,默不作声的穿过后院小树林,来到了张居正最喜欢待着的那个偏厅门前。 掀开门帘进了屋里,我仔细一闻,空气中的中药味似乎淡了很多,淡的几乎闻不到了。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连药都不需要了吗...... 我那二叔祖,当朝首辅张居正坐在火炉旁的小椅子上,低头伏案奋笔疾书着,看起来精神很好。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么? 看我进来,正在批阅奏折的二叔祖张居正抬起头,露出了只有长辈见到晚辈才会有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小椅子道:“坐吧!启蓝!” 我默默的坐下,并不开口,只是盯着他看。我这位二叔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笑着道:“你辛苦了!” 我知道,这句辛苦,既是对我之前在辽东的出色表现,也是对这几天应付朝廷里外的纷纷扰扰的抚慰。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张居正哈哈笑了两声,很爽朗,依稀有年轻时的样子。他眼神灼灼,缓缓伸出一只手,伸出食指对着顶棚。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一个月?” 他放下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肚子上,笑道:“是的。”不等我继续问,他接着道:“我吃了一种宫廷秘药,会激发我体内的生命力,据给我药的人说,我还有最多一个月时间。” 我知道,此刻再说别的都没有意义了,便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问道:“还需要我怎么做?” 张居正二叔祖爽朗的笑着,递给我一个信封,温言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启蓝。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优秀,一回来,就把京师的水搅得这么混!该跳出来的全跳出来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说着,眼睛里放出希冀的目光,轻声道:“要是你不走,要是你能继续干下去,那该多好啊!我用十年,不!七、八年,就能把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京师重臣啊!”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微笑着道:“二叔祖,不说那么远的,就这一次,我这次可是把半个京师的官员得罪了。二叔祖,就和你一样一样的啊!” 张居正二叔祖哈哈笑了起来,旋即收敛了些,微笑着说:“可惜,一个朝廷只有一个清醒的人是不够的。”说罢看着我继续道:“哦!对,加上你是两个!可惜,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啊!” 说着,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精神道:“今天叫你来,是想交代几件事。”语气里无悲无喜,十分从容。 我点点头,对于强者来说,悲伤只能留给过去,未来应该留给希望。于是我振作精神,昂着头道:“你说吧!” 二叔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十分欣慰,笑了笑方才继续说道:“这几件事对你来说,可能都不是太好办,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能做到。” 我哼着笑了一下,撇着嘴道:“事情太难我可会耍赖!而且要加工钱的!” 二叔祖哈哈大笑了几声,方才笑着说:“很久没有这么欢欣过了!启蓝!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他摊开了桌上的一个大大的卷轴,我一看,却是一副世界地图! 二叔祖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拿出这么宏观的命题吓唬我?我只是个本科生,你非要拿这种博士论文来吓唬我吗? 我有些发愣的望着他,二叔祖笑道:“第一件事,我要你想尽办法,维持这里的割据形势!” 我低头看时,他的手指向的却正好是我下一站的目的地——东瀛!竟然这么巧?瞌睡遇上枕头吗? 二叔祖看着地图,接着道:“扶桑人生性凶残,极为好斗,占领欲极强。在监视倭寇时,我一直在关注整个东瀛的动向!” 我听到这话,心中暗道,二叔祖的国际视野好棒!真是高瞻远瞩啊!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二叔祖笑着道:“据可靠推测,这东瀛一旦统一,受方方面面因素影响,必将会对外发起战争!而目标,则无非就是周围这些地方吧!”说着,他的右手食指在高丽半岛画了个圈。 我点点头,很直接的道:“没错,这个情况一定会发生!”我心里暗暗补充道:“就在不久的将来!二叔祖你说的对!” 听我这么说,二叔祖笑着抬起头看着我道:“上个月,据说被寄予厚望将统一东瀛的最大割据势力首领——织田信长,在京都本能寺遇刺,以我之见,他的势力必将由治到散!启蓝!我知道你在东瀛有些道行,充分的利用它!一定要让东瀛尽可能维持割据状态!”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因为大明不能再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了!”言语间尽是疲惫之意。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二叔祖看的很准,在他去世后,由明神宗朱翊钧主导的万历三大征,就包括抗倭援朝的战争。 虽然最终历尽波折打赢了,但却耗尽了大明朝最后一丝元气,最终在内忧外患夹击之下,被东北崛起的女真人大清势力所取代。所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二叔祖的担忧十分准确,而且超前。 我点点头道:“我会尽力!之前其实我已经有一些准备,但是......但是这个还是太难了,毕竟,那是国与国的战争,我个人的力量太小了!” 二叔祖忽然提高声音道:“不!你的力量不小!甚至可以说,很强大!” 他盯着我的眼睛,极其认真的道:“相信我!你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如果不是我阳寿将尽,我真的希望......希望把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可惜!可惜实在是来不及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织田军势必将重新归于混乱,我会尽力援助弱的一方,尽量让他们维持割据,至少......至少延迟他们的一统期限!” 二叔祖点点头。有我的承诺,他知道我一定能做到。 于是他便接着说:“第二件事,我要你监视李成梁!” 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中午吃米饭吧”这么简单。 而我心头却是着实一惊,李成梁不是二叔祖的嫡系吗?为什么会有这个打算?却听他继续说道:“看你的表情,你似乎也有所察觉,说说看!” 我略一思索,便很痛快的说道:“我认为,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因为过于自信和偏帮私情,李成梁必将成为国家的罪人!我可以打包票!” 二叔祖的眼神里放出锐利的神光,他用力抓住了我的胳膊,沉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他笑了笑,放松了右手,微笑着道:“那我就不多解释了。我希望你,能然一切保持在尽可能可控的区间!万不得已时......” 我见他不语,便接口淡淡的道:“放心吧二叔祖,必要时,我一定不会留给他翻身的机会。” 二叔祖微笑着看了看我道:“可惜我的几个孩子都比不上你!”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二叔祖低声道:“至于第三件事......启蓝,你有听说过威尼斯这个地方吗?” 我点头道:“当然听过水城的名字。就在意大利。” 二叔祖笑道:“看来你为了出海,可是做了不少准备啊!”我笑笑,不说话,我不可能告诉他这是地理课本告诉我的吧。 他接着说话前,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却是一件私事。” 我接口道:“你刚才跟我说的都是私事。” 二叔祖望着我,眼神里满溢着温柔,半晌后温和的笑着道:“你这孩子!当年......婉清过世之后,我悲痛欲绝,日日长醉不醒。后来有一日,我忽然发现婉清回来了,照顾服侍于我,醉酒之中,我便与她......” 说话间,他的眼神里满是懊悔,片刻后又接着道:“等我醒来,才发现那不是婉清,而是她的妹妹,婉亭!” 我呼出一口气,很理解的接口问道:“然后呢!” 二叔祖眼神里透着无奈,轻声道:“他们太像了!我又醉的七荤八素。可谁知,后来她竟有了我们的骨血!” 我摇了摇头,这狗血的剧情,二叔祖见我表情,也笑道:“谁不曾年轻过呢?我想,既然已经如此,我便娶了她罢!谁知,婉亭竟和她姐姐一样,是个刚烈性子。她说我爱的不是她,而是她姐姐......” 二叔祖低下头,点了点道:“是,我爱的是婉清!于是她便走了。跟着她的家人,说是出海去贸易,据说那地方,叫威尼斯。我在海国图志上翻看到了,此去何止万里!而我也曾想过去寻她,但是,你明白的。我又哪里走得开!” 我嗯了一声,问道:“所以,二叔祖,你是希望我去干什么?” 二叔祖望着油灯的灯芯,呐呐的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想让你帮我去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孩子,是男是女......这孩儿,也该有三十五六岁了吧!” 我沉默了,这三十多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改变!真是宛如大海捞针啊!不过,我会努力的!为了二叔祖的嘱托! 于是我点头道:“等我到了那里,会尽力寻找的。找到以后......我会说服她,或者他们,回来看看你吧!” 二叔祖的眼神里露出了无比感激的神色!许久,方才道:“那就让他们在我的墓前放一束鸢尾花吧!婉清最爱的就是鸢尾花……孩子,我走之后,你便自己照顾自己。等见到大哥,替我陪个不是。还有三弟也是,就说老二有愧于他们!” 我沉默了,点点头。 二叔祖摇着头摆了摆手道:“光顾着安排事情,忘了告诉你。去年葡萄牙人来贸易时,我知道你终归要出海,便与他们预定了五条船,乃是最先进的海船。上个月他们的人来说,船已停靠在雅加达。是我让停在那里的,运回来终归不好,总有人嚼舌头。” 说着,递给我一个牌子,银光灿灿,接着道:“算是二叔祖送给你的一些小礼物。想必你用得上!” 我的眼睛有些发涩,这二叔祖,虽然平日里不说话,心里却是时时惦记着我的事情。直到生命的尽头,也还是记得我的初衷…… 二叔祖望着我的样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雏鹰总有一日要自己飞翔!老鹰也只能是帮一把而已!”笑声十分的爽朗。 我点点头,看出他一脸的疲惫,知道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要告辞。行礼转身,将要出门时,二叔祖却忽然道:“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华梅那孩子吧!” 我默默无语,点点头,走出了房门。 107.【爆5】混乱的季节 接下来一段时间,整个明廷宛如成了菜市场一般,互相攻讦、彼此投石,完全是一派群龙无首、混战乱斗的样子。那架势、那动作都相当的难看,简直就与菜市场的农夫打架,毫无气度可言。 那朝堂之上,今天你参奏我,明天我参奏你,搞来搞去,要么都是些诸如“聚众*”、“学历造假”一类的诋毁,不过有的人却是真金白银,着实搞倒了不少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个个感觉危如累卵。 锦衣卫受人指使、大闹问海阁一案也有了结论。明神宗朱翊钧最终还是想保张四维,大笔一挥,将程平与海瑞审查结论里、对张四维“纵贼假传圣旨,疑有不臣之心”一句结论,解读为“纵贼。假传圣旨,疑有不臣之心。” 就这样,却把张四维的大部分罪过分给了苏起宪等一干锦衣卫和刑部侍郎万彭飞。 最终,张四维又被由一等伯爵将为三等伯爵,罚俸一年了事。 万彭飞因为助贼行凶,被褫夺爵位,撤去官职,贬谪为民。 而那些锦衣卫,则定了秋后问斩不提。 尽管这样,围绕着我的攻击却一刻也不曾少。但上次我反状告六十二人的事,朱翊钧最后批了两句话:“启蓝被告一事,估计子虚乌有。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起争执。”便告一段落,不了了之。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在辽东的功劳是抹不去的。当然,对李成梁的安排,大家没有什么异议,是“驻守辽东总兵官太保兼太子太保宁远伯”,这也是历史上此役后的封赏,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削弱。 而围绕我的职务问题,内阁里吵成了一锅粥! 吏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李再兴等人均大力为我表功,拟授三等伯爵宁海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这已经是看得见的最好结论。 而以张四维等人为首的反对派,反对意见则十分明确,他们认为,我虽然有些功劳,但此役过于激进,造成女真人极大愤怨,边境更加不稳。 所以,他们认为不但不擢升,还要弹劾我。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方互不相让,谁都不肯相让。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闹腾。而是把精力投入到了新一轮与我的互掐中——毕竟,扳不倒我,张四维等人是不甘心的。我的出现,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参奏弹劾是一波跟着一波。 但是话说回来,这种散弹式的打法造不成多大伤害,最多让人心烦。于是我也发动自己的情报圈,再加上幕后大BOSS二叔祖张居正的情报支援,大举反攻,弹劾张四维为首的反对派官员,一时间竟斗的旗鼓相当。 毕竟这种事,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谁也别装作什么善人。你要我死,我就要你命!你要干,那便干吧! 这两天里,京师最常听见的就是某某某被弹劾,经查属实,褫夺封号、官职,削职为民。某某某被弹劾,经查不属实,已将诬陷之人捉拿归案,严格审理。 如此云云,不一而足,整个京师成了一锅粥。 这就是强大支柱倒台带来的破坏力。之前二叔祖张居正在的时候,虽然难以洗脱强权政治、权臣执政的污点,但是可以看见的是政令畅通、宦场平静,经济得到了有效发展,整个社会是在往前走的。 而张居正这一隐居幕后,是的,再也没有强权政治,有的是自由,有的是民主,有的是大开放,却没有大安定、大发展、大繁荣。有的只是群龙无首的乱糟糟,有的是失去了主心骨的胡作非为。 不过这也是二叔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水混了才好摸鱼,他才好推动他的下一步措施。而这样的乱局,总好过一边倒的被清算! 这几天里,最郁闷的当属明神宗朱翊钧。前段时间,遇到朝臣们互相弹劾,他还本着治病救人、重振朝纲的想法,认认真真让东厂核查,认认真真的批阅。可是一段时间闹下来,到了这几天,弹劾文书堆成了山,他也是再无心仔细批阅。 据冯保后来说,有一次朱翊钧批阅奏折,连续拿起七八个,全部都是互相弹劾的奏折。朱翊钧大怒,举手一扫,把桌面上的奏折全扫倒地下,喊着要把这些污蔑攻讦同僚的人全部下狱! 等回过气来,却又感叹,低声说早知如此,宁可有人管着。想必是想起了张居正在位时,朝廷里还能维持的和平与宁静。 可是,目前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尽管我当初推荐了于慎行,在二叔祖的支持下,他如今也已经官至礼部尚书,但客观的说,他是个能人、干才,却不是擎天之柱、定海神针。在万历年的大风大浪面前,想靠他顶起天地——像二叔祖张居正那样,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否则,后人们也不会做出,张居正是明朝唯一名相的结论。 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整个朝廷内外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几乎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边忙着内斗,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之前安排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成了,人员已经完成了大转移、大调换,生意也已经全部卖了出去,应该说了,我已经做好的走之前的最后准备。 然而就在这一天晚上,突然乔汉生来通报说,有一个人来找我。他穿着一身长袍,一张脸深深的隐没在斗篷里,门人问他是谁,他却不答,只说让告诉我“南京莫愁湖”五个字。 我听到这个,立即叫道:“快请!”乔汉生正要出去,我又快速补充了一句:“走角门,到后院来,我在后院偏厢里等他。”说罢,我起身快速去了后院,坐进偏厢,让人上茶。 乔汉生闻言,知道事情不同寻常,便悄悄去了。不大会儿功夫,那个人来到了我所在的偏厢房。 我站起身,拱手道:“海大人深夜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来人掀开斗篷,却正是那督察院副都御使——海瑞。我深知,海瑞是个极不愿交往、走动的人。他来找我,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丝不太好的感觉,海瑞坐下之后,因为年龄大,气息还有些短。我连忙把茶碗推到他面前,走过去关上门。 褪下斗篷外套,海瑞里面穿着一身便装,可见他绝不愿别人知道,他曾星夜来过我这里。 坐定之后,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压了压紊乱的气息,放下茶碗,盯着我看了半晌,这位白胡子白头发的谏臣方说出第一句话:“启蓝,我知道,你是个好官。” 我拱了拱手,真诚的称谢道:“能得海大人一句褒奖,抵得上立十座牌坊丰碑!启蓝铭感五内,万分欣喜!” 这句话倒不完全是恭维海瑞,他老人家这一辈子,弹劾的人不计其数,夸奖的人却屈指可数。所以他能说出这番话,我心里也是着实十分感动的。 海瑞抬起手,对我示意别说这些,他便继续开口道:“近几日,有人说你借休假之名,前往东瀛,与倭寇勾结,疑对我朝不利。又运用粗莽残酷手段,激起边民不满,合力形成对我朝的夹攻之势。启蓝,我知道你没做过,对不对?” 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心里暗暗心惊,能说出这些话的,肯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人,再半真半假的添加上自己的想象,可是就是这样真真假假的信息,才对人伤害最大,才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可是,到底会是谁呢? 我想了想,正色道:“清者自清,启蓝谢海大人理解。” 海瑞点点头,继续道:“我这一生,就是看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无耻之徒。只是,这个检举人似乎极其了解内情,说你近日来转移人员、调换资产,随时准备出逃。启蓝,可有此事?”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这是谁?知道这些事的,已经可以说是我们这边的核心层了,至少,是那些称呼我先生的人里面出了有问题的。一定是的! 我望着海瑞,他的眼神很清澈,我心中一动,拱手道:“海大人。最近风起云涌,怪事连连,为了自保,启蓝确是做了些准备。不过我可发誓,于国于民,却无丝毫损伤!皇天后土,可鉴此心!” 海瑞点点头,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轻声道:“你很诚实,我更加信任你。若是你一味的否定,我却要低看你几眼。” 不等我说话,海瑞继续接着道:“记着,圣上已命锦衣卫暗中搜查你不轨的证据,估计你现有的动向都已被掌握!启蓝,若是要走,便尽快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是下了锦衣卫大狱......只怕他们不会给你翻案的机会,估计你在劫难逃啊!” 我急剧的喘息了几口气,方平静下来道:“海大人,您的高义,在下铭感五内。只是启蓝有一事不明——如此大的干系,你我又非亲非故,却为何要帮我?” 海瑞看了我一眼,正色道:“你只道我海瑞不通世故,处处刁难人,是也不是?启蓝,你毕竟还年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却不知我既要做千古清官,便一定要与众不同。有些事我并非不懂,而是我不能。” 说完,我俩几乎同时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瞬间,我在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知己之感,想必海瑞也是如此,才肯如此帮我吧! 此时,海瑞忽然又笑了笑,拱手便准备要走,转过身后,披上拉起斗篷,重新遮住了脸。他却站住脚步,望着天空叹道:“我只愿,这天下多一分正气长存!” 说完,默默地走了。乔汉生在门外等着,见海瑞出来,便送了出去。 我定定的坐在偏厢里,思索着,到底是谁? 知道这么多前前后后的事情,一定是个问海阁的老人。至少是我第一次去东瀛之前,就已经跟着我的人。 我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思索着。是谁!是谁!是谁?! 我一个个的排除着。首先想到的不悔——不悔是亲人,决不会有问题,第一个就把他排除了。 接下来便是九鬼政孝、鸢、墨、岚、砂、夙、炙,这几个东瀛忍者应该不会有问题,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利益联系。陈奎是个水手,航海一把好手,几乎不上岸,更是不可能。 青莲、玉荷也不应该有问题,她们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不是她们,他们也不了解海上的事情。 乔汉生是二叔祖的亲信,而且,有些之前的事他也不知道。 至于拉克申、哈勒哈,更是慢慢才开始融入。 思前想后,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在我穿越之初就遇到的人,这两年一直跟在我身边,却一直不即不离,若有若无。有背景、有能力、有野心,一切条件都满足。 呵呵,难道真的是你?不!只能是你!只能是你啊! 慕容沁! 就是你,对么? 108.【爆6】终将远离去 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你的态度,和所收获的结果,是不一定成正比的。不一定你对别人好,别人就要反馈良性的东西给你,这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常听到有人说,我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殊不知,这根本就是不可对等去算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佛家前世今生、亦或者来世的理论学说。 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了海瑞这个及时雨般的提醒,我心里就有了底线。小皇帝朱翊钧看似宽和待人,但是实际上却是在背地里不断做着小动作。他的内心无比的矛盾,就像他的举动充满了不可理解一样。 我决定,提前离开。但是走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而且走之前,我得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的未婚妻,李华梅。 但是在这些事之前,我必须完成帮助二叔祖张居正的最后一件事——我把他给我的那封信件认真的读了,心里有了概念,便连夜写成了弹劾信,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些送到了督察院、大理寺。 这里面全是张四维及同党的罪状。我看得出,也是一样的有真有假。但是不说别的,仅就中间会试舞弊、私吞田产一事,如果成立,不,一定会成立!就一定能让张四维等人灰头土脸! 二叔祖后来又带来的口信里说,这些都是查实了的。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引子。等到他复出的那一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盖棺论定! 我做完这些,其实剩下的就都不重要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在与不在,都不影响大局,何去何从,也不过是自己的考虑。 于是,我带着拉克申和不悔,连夜整理素材,最终形成了洋洋洒洒的检举弹劾信,并把一些证物附在了后面——当然,都是复制品,真品都在二叔祖那里。另外,我还叫来九鬼政孝,私下里吩咐了一件事...... 黎明很快来临了!我带着弹劾信,上马直奔督察院和大理寺。这段时间我成了这俩地方的常客,门卫见是我,也不阻拦便放行了。我便长驱直入,找到接受检举的官员,交信,画押,完成手续,离开。 回到问海阁已经是中午。我一进大门,却见里面有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围着内院。看着装,竟然又都是锦衣卫!旁边招呼着的是新调来的两名下忍,熟脸孔一个都不见人。我心里暗暗赞叹,九鬼政孝办事还是爽利。 那么,锦衣卫来干什么?提前动手抓人了!没有理由啊!不管这么多,现在走恐怕也是来不及了,先看看情况吧。 带头的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言续锋,他见了我,朝我一拱手道:“孙大人,圣上有旨,对于有人检举您私通倭寇、图谋不轨一案,让我们来请您,配合我们审理。” 我故作不知情,惊问道:“我私通倭寇?你们是白日做梦?还是急惊风了?居然说这等疯话!” 言续锋冷着脸道:“是非曲直,圣上自有公断,孙大人,您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还望您配合!” 我愤怒的道:“谁不知道我孙某祖上亡于倭寇?我私通倭寇?那只怕天下全是倭寇了!” 言续锋言语间更加苍白的道:“孙大人,下官也只是奉旨行事!哦,对,把圣旨请过来!” 一名手下端出一个锦盒,言续锋双手捧出了圣旨,递给我道:“还请孙大人过目,这次并非假传圣旨!”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他们在为上次的事儿藏着火。这次终于有了机会,自然是要报复的。呵呵,就是这吃相太难看了! 我点点头,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确实是小皇帝朱翊钧的钦印!看来海瑞所言不假,这小皇帝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背后里要下手了! 我看了一遍,双手将圣旨合起来,递还给言续锋,微笑着问道:“圣旨是真品。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谁跟你说了这么无稽的话,居然说我私通倭寇!” 言续锋摇头道:“孙大人,十分抱歉,您的问题在下确实不知!如果您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吧!” 我点点头道:“这样,你们稍等片刻,我交代一下家里的事。”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想必他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虽然他十分想说,没有必要,你还想着有回来的一天吗?但表面上却是不会这么直接。 于是言续锋点头道:“给您一炷香的时间,希望您不要做傻事。”言下之意,是告诉我不要耍花招,妄图逃走吧。 我点头称是,而后便抬手招呼院里的两个下忍装扮的从人,进屋交代事项去了。毕竟,有些事还是属于家事,回避也是正常的。 言续锋等人在屋外等着,说是一炷香,其实他们也不好真的就卡那个时间。毕竟,就算进了死牢,翻身复起的也多的是,就怕今日做的太过,明日后悔不已。所以一定的耐性,他还是有的。 可是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我出来,心里渐渐就起了疑心。过了有大半个小时了,不但不见我出来,连后面进去的两个小管事也不见了! 言续锋心中暗道不对,便立即带人闯进了屋里!结果里三圈、外三圈找遍了,就连箱子柜子都翻遍了,却还是找不到我的人! 言续锋大喝道:“人呢!人呢?有谁看到了?” 手下均表示不知,大发雷霆之际,队伍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咯咯笑了两声道:“早说了,这孙启蓝滑头无比,才让你们提前来捉拿!结果你非要什么体统,不肯围了院子,怎么样?跑了吧!” 言续锋回头看时,正是这次检举孙启蓝的主谋——慕容沁。 这女人的家世比较离奇,是史上鲜卑皇族后裔,没落至今后,她想借着此事功劳,通过张居正反对派一举重振家风! 这打算是没错的,这女子说的事也大部分属实!只是......据说孙启蓝这几年待其相当不薄,她这样反复无常、背后捅刀,只怕也并非好人!望着慕容沁,言续锋心道。 而此时,听了慕容沁的话,他虽然更加恼怒,但一方面对方确实有言在先,是自己没听进去。另一方面,此时还是赶紧捉拿嫌犯才是!没有时间废话!于是高喝一声:“通知四门,严加盘查,绝不要放了嫌犯孙启蓝走脱!” 手下应是,慌忙去了!只留下言续锋站在院里独自生着闷气。其实在他心里,抛开之前一点作为锦衣卫与我之间发生的矛盾之外,他心里对我还是十分敬佩的。 前面没有听慕容沁的话、堵死所有出路,大概也是心中隐隐有些不想把事做绝,潜意识里给我留了一条活路。此时见我真的走脱,言续锋心中说不出的感受,分不清是气恼还是欣慰更多。 而此时此刻,我已经出了京师北门,为了留下踪迹,特意还跟守门的禁卫军聊了几句,方才策马向北,一路绝尘而去。 一口气跑出二十里,见后面无人追赶,我便带着不悔、九鬼政孝、鸢,还有那两名留守的下忍调转马头,向西奔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我刚才调头的位置追来了大队骑兵,都是锦衣卫的官兵!他们沿着我方才的方向,一路向北追了下去!而我则在西行了一阵之后,又调头往南,却是绕过京师,一路南下了。 想抓我?哪有那么容易!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盘算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走,一开始就命九鬼政孝带领几个新招来的下忍,每天夜里动土,从地下挖了一条窄窄的地道。地道的入口在我的正屋床板下,另一头,却通向两条街外的一座空屋里。 那间空屋自然早已买下来了。屋里长期放着清水、干粮等各类给养,以及纹银盘缠、武器器械,为的就是这么一天。没想到今天用上时竟然这么完美,我们这一路出来,真的是应有尽有! 而知道这条地道存在的人,要么就是我完全放心的、现在身边的几人,其他的,已经全部送到海外跑生意去了。 昨晚海瑞来通风报信,我当时就动了立即走的心思,碍于有未竟之事才又耽搁半天。而我让九鬼政孝去做的,却是将自己人全部撤走,留下的两个,都是格外机灵的死士。 我不禁暗暗笑道:如果没有海瑞通信,那么可能更加被动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已经接到通风报信,若再被抓,也就是凭实力靠本事找死了,却怪不得别人。 烟台这边的港口航线也是秘密开通的,用的是马甲商会的名字,知情人也只有我们在场几个、海上带队的几个,还有就是李华梅了...... 想起她,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一直想去找她的,却被各种各样的事缠着,压根儿没来及去。记得有一次我跟她说,我在烟台这边还有条航路,有机会带她出海,一起去捕鱼、去看深蓝色的夜空。 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嚷着要钓一条大过海船的鱼。 可是如今,我却食言了...... 这一去山高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啊! 我不禁坐在马上,心中无比抑郁惆怅,不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启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机会东山再起,又何必烦恼呢?”说话的是不悔。听我叹息,他以为我是放不下,或者气不过。 实际上,我却是为了那逝去的爱情而叹息。无奈的又轻叹一口气,笑着答道:“兄长说的是!启蓝当振作才是。” 说话间,却看见鸢策马跟在后面,偏头看着我,脸上却露出了十分愉悦、开心的笑容。仿佛捡到什么大奖似的,令我纳闷不已。 我不禁轻轻带了带缰绳,奇道:“鸢,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仓皇赶出来,你为何如此高兴呢?” 鸢又抿嘴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却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嘟着嘴道:“我就是开心,怎么了!” 我不禁摇摇头,谁知道这丫头心里想的什么。不过她这一笑,倒是让我心里好过了些,舒缓了心中与李华梅的离愁。 这一路,我们昼伏夜出,绕城过村,极其小心谨慎的往烟台方向前行。中间路过邯郸城时,我还专门让两名下忍悄悄进城一趟,果然,城门口已经贴上了我的画影图形! 我一点都不害怕,但是却非常好奇,不知道他们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儿! 鸢跳起脚来,说要替我趁夜去揭一张来。我忙笑着制止了。这不是自己找残疾么?还是免了吧。 到达烟台,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盛夏的大海,碧蓝如洗,晴空万里。而我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大海,我来了!我要的自由,终于这样唾手可得! 来到明朝后的这两年里,我提心吊胆也好,奋斗拼搏也罢,心中着实一刻不曾消停。直到今天,当我再次面对大海,我将要再次回到她怀抱的时候…… 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到这里,大明海殇的序章——梦回大明便结束了。希望喜欢启蓝的亲们跟杯子一起,开启新的、蓝色的篇章吧!) 109.【爆7】东海魅影 (亲爱的读者们,至此,《大明海殇》第二章“东瀛风云”正式开篇了!欢迎您与杯子一起,品读万历年间、我国近邻的一段风云史。欢迎点评,并请支持正版哦!) 当海船离岸的那一刻,我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很多东西、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不在乎,或者放下了。可是当你真正失去时,才发现在自己心里,远远不够平静。更谈不上放下,或者遗忘。 海岸线慢慢变窄、变细,最终成了远远的回忆。望着船身拖出来的水迹,我忽然有些呼吸不畅,眼眶也在发热。这华夏的大地,我还回得来吗? 当年我父亲带着我,也是从烟台启航,偷渡到了横滨。当他离开故土、一路向东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难舍难离、又不得不走呢? 这难道就是宿命?我们孙家的宿命?这纠结不已、又割不断的宿命呢? 心里沉甸甸的,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这和志气无关,纯粹是人的精神状态。我就这样站在船头,默默地望着海岸线的方向,一言不发。 忽然,我感觉身后又来一个人,是鸢。我没有回头,她就那样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扶着栏杆,和我一起向远方看着。 海风吹着鸢的头发向后飞扬,她解开了一直束着的发型,过肩的黑发,像波浪似的摇曳着。我偏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姑娘在笑,虽然没有声音,但那分明是十分愉悦的微笑! 我转回头,重新望着远方,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微笑着问道:“鸢,你在笑什么?我看到你一直很高兴!告诉我吧!” 鸢没有转头,而是一如既往的平视着前方,却声音十分愉悦的说:“开心就笑啊!这不是很好的理由吗?” 我无奈的嗤笑了一声,抬起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微笑道:“难道你不该为我的遭遇而难过吗?” 鸢揉了揉脑袋,嘟囔了几声真疼,还没放下手,却又开心的笑道:“是遭遇,但不也是新的开始吗?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看呢?” 我哑然失笑道:“如果被人赶出来也算是机会的话,那的确值得庆贺。” 鸢欢快的抱住我的右臂,轻轻摇了一下,俏皮的道:“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开始!难道不值得庆贺吗?你在留恋什么呢?”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鸢把头轻轻靠在我的右臂上,闭着眼睛喃喃的道:“我会陪着你的!不管在哪里……” 我在心里又微微叹了口气,却没看到,鸢背对着我的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她嘟囔着说:“先生又只属于我了……” 我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鸢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我嗤笑了了一声,叹了第三口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岚和夙向我汇报了最近的贸易情况——东瀛和南洋的贸易进展很大,总量比起以前和明朝的朝贡贸易,再去掉那些税费之后,只多不少。 而且,南洋的很多港口城市都很落后,现在基本上是百废待兴,所以我们投资的同时,也可以攫取到一定的城市管理权,这对我们今后的长期发展十分有益。 尤其是锡兰、汶莱等几个港口城市,在形成全额投资、占据了全部贸易份额后,城守还和我们签署了独家贸易协定,在那四五座城市里,我们刃海商会的话语权,并不比城主小多少,每个月还可以从他们的税收中拿到分成。 刃海,这个名字是我起的,也是前一世米国对华夏最先进的驱逐舰的官方代号。我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就取了。 这次来迎接我们的是一号舰队的三号舰,为了迷惑大明海关,挂着“美浓姬”的旗号。实际上真实的船名叫做“思远”号。是一艘特制“福”级远洋海船,大明技术,绝对没毛病。 这种船的耐波性极好,对风浪的抵御程度远远超过东瀛的任何一种船型,包括他们十分引以为傲的铁甲船。而且十分的平稳,包括拉克申这样的草原人都没有晕船的迹象。 到了下午时分,吃过了下午茶,我坐在船头甲板上,望着前进的方向。我们现在整体上还属于近海贸易,经常会停靠在港口,所以各种给养非常丰富,吃的也都是新鲜食材做成的食品。 岚见我在此,便和九鬼政孝一起走过来,向我拱手道:“先生,自我们出海后不久,后面就有一条船跟着我们!这一路跟来,似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毛,却没有做声,等着他们继续说。 九鬼政孝接口道:“都是福级的海船,大家整体性能差不多,如果真的有敌意,我们却可以压制他们,因为我们是战船的配置,这次还特意加强了火力。几处改装之后,整体性能上也比原始的‘福’级战船强了很多!” 我抿了口红茶,继续问道:“哦!那他们要多久能追上我们?” 岚回头又望了望,开口道:“他们驾船之人技术也十分高明,我们双方目前一直保持相对匀速,如果照此下去,他们永远差我们两个时辰的海程。”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气候呢?天气情况如何?” 岚微微皱着眉头答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海风骤起,气味偏咸,我担心,不久之后前方会有暴雨!而这将大幅减缓我方速度,进而才会影响到对方!” 我沉吟道:“换句话说......” 岚继续说:“换句话说,我们将先于对方减速,而对方有可能利用天气,最终在某处追上我们!” 我皱眉道:“暴风雨的话,大半火器将无法使用,因此,我们必须利用双方靠近的机会,一轮重创对方,增加其在暴雨中的危险性,减缓速度,我们就胜券在握了吧!” 岚朗声道:“正是!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再确认一下对方身份和意图。” 我点头道:“不错,先搞清楚来意吧。” 海风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越来越强,站在甲板上,风刮在脸上隐隐生疼。我望着前方激扬的海浪,心中若有所思。会是谁呢?明朝海军?不,不会是他们。如果是的话,那就不会是一条船,而是一个船队了吧。 我心里满是疑惑,看对方船只的方向,明显是冲我们来的无疑,但是到底是谁呢? 暴风雨将至,太阳早已隐没到乌云后面,海面上泛着不寻常的白沫,鱼儿在水面上跳来跃去。我们的船体随着风浪在轻轻摇摆。这九米宽的船身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增加了我对抗大自然的勇气!人在海上,真的是命由天定啊。 岚向我报告,对方船只见到我们进入风暴区减速之后,却再次加快了速度,想借着风暴追上我们。这在航海术中属于极为危险的操作,一个不慎,就会使全船陷入险境,而对方显然没有顾忌这些,只是勇猛的冲了过来! 我方全舰已进入战备状态,按照当前的状态,如果我们不刻意躲避、如果对方不考虑风暴危险,那么很可能入夜前双方会在风暴圈中接弦。 海风咆哮着,巨浪不断扬起,打在船身上、甲板上,船体的木板嘎嘎吱吱的作响。我真担心这种木质的甲板会断裂掉——虽然这样的事始终没有发生,但是依然坚定了我以后一定要造出纯金属战舰的决心! 目前我们还没到达风暴中心,所以随着我们向东北方向不断前进,风暴的强度也会越来越强。目前可见的是一米多两米的中浪,“思远号”已经缩起了大部分风帆,开始做防风浪的准备。 而后面的那条船却仿佛无惧这风浪,依然张着全帆向我们冲来!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呢?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完全没有理由啊! 又往前行进了一个小时左右,风浪更大了!三、四米高的大浪打在船身上,船体开始强烈的摇晃!风帆已经缩起大半,如果风浪再大一点,就要完全收掉风帆,甚至连一些可以取掉的桅杆都要撤下!目的就是尽可能减小船只的受风、受水面积,降低在风暴中的危险性! 尽管还只是下午,但天空已是一片黑暗,乌云浓密的仿佛压在头顶上,空气中气压极低,海燕几乎贴着海面在飞翔。穿梭在乌云里的闪电就像长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我仰头望着天空,对这天地之威,我在心怀敬畏的同时,也一直在享受和感悟着。我有种隐隐的错觉,似乎每次经过这样的风险锻炼,我都会更近一层似的。虽然这样的想法毫无根据,但是我却坚持这样认为着。 就在这个时候,岚过来向我报告道:“先生,后面的船还是全帆前进着!你看,他们的船体几乎贴着海面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了这种同归于尽的战术!我特来向您请示,是否加速避开他们?” 我忽然心里很同情后面这艘船上的船长,他到底怀着怎样的执念在追踪于我?我可以确认,他们不是大明海军,因为海军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为了我而搭上自己、搭上全船性命的必要。 我沉声道:“减速!” 岚和九鬼政孝都有些不明白,岚出声问道:“先生?” 我微笑道:“这样的执着应该被奖励,无论他是谁。减速吧!我要看看是谁这样奋不顾身!他们到底要向我们索取什么!我十分的好奇啊!” 岚和九鬼政孝早已习惯了我的不走寻常路,应了声是,便下去准备了。当然,减速的同时,全船火炮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尽管在暴风雨中接战是违规的,但是迫不得已时,我们必须自保! 大浪中的思远号慢慢开始减速,来船却不减速!我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大声安排道:“如果一里之地对方仍不减速,就开火击沉他们!” 双方只剩下不到一里半的距离!我下令,开炮示警!顿时,左舷船尾的三门火炮开始开火,却是瞄准了来船前面的二百米的位置。这几炮的警告意味甚浓! 然而,对面的船却仍然未减速,只是开始微微转向,船身前进的方向,变直对我船为逐渐与我船并列而行! 他们是想登船?还是想射击?为什么呢?在在这样的天气下登船,他们是真的疯了吗? 我的心里越发好奇,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依然下令道:”所有火炮戒备,对方一有开炮之嫌,立即全力开火!” 我有十分的自信,相信这一轮齐射,绝对足够对面的船喝一壶!如果打中关键部位,那么对面绝对挺不过这轮风暴! 然而,来船丝毫没有开炮的意思,相反对面突然升起了船旗!我在风雨中看不太清楚那旗帜的样子,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非常熟悉!是谁的船? 随着那艘船越驶越近,我看清了那条船的飞扬着的船旗!赫然是,一朵傲然开放的梅花...... 而船头的甲板上,站在最前排的,正是我那已然定亲、却完全没有时间做以解释和会面的未婚妻——李华梅! 140.【爆8】惊涛骇浪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望着船头的李华梅,我的心情一如李商隐的无题,满是难言的感触。 本以为,再见很难,至少短时间内再见很难,却不料就这样便又相见。可是不同于以往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这次的见面,竟是如此的风起云涌、难以言明。 “停船!”我下令道。船上的众人看到对面的李华梅,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得停船。唯有身后的鸢,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苦涩表情,定定的盯着我的后背。 华梅的船也渐渐减速,最终两条船在暴风雨中并行停船,下了锚。 不等船停稳,对面就搭过来搭板。我看到华梅跳了上去,心头大急!这个傻女人!不看看现在啥天气么? 顾不得考虑太多,我二话不说,也跳了上去,向华梅伸出手,大喊道:“快过来!危险!” 搭板大概十五米长,八十厘米左右的宽度,再短就有船只撞击的危险,再宽就拿不动了。搭在两船之间,本来船就晃得厉害,更何况这板子! 那简直是上下翻飞,人踩在上面就像耍杂技似的! 一个浪头打过来,两艘船剧烈的晃动着!我几乎立足不稳,立即运起寒晶诀和猿度式,竭力稳住身形!却见华梅就站在搭板中间的位置,任由身躯随风摇摆! 我不得不再踏前几步,再次高叫道:“快过来!华梅!你这傻女人!站在那里发什么愣!” 雨水在脸上生疼,狂风几乎要把我掀下去!我心中不由得极其恼怒!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怕她掉进海里,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她面前两步的位置,伸出手去拉她!风雨完全迷住了我的眼睛,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白光一闪! 我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只觉得一阵寒气擦脸而过!华梅他居然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双短刃武技——红袖漫舞! 只见她手中的双匕首上下翻飞,招招不离我的要害!状若疯虎般向我扑来! 我大惊之下,用双臂连续格挡的同时,高声对着她喊道:“你疯了吗?傻女人!快住手!” 华梅不答,只是狂攻!一轮紧似一轮,一轮快似一轮! 我之前以为是敌人,已经把影秀拿在了手里。后来见是华梅,便把它背在了背上。却不料华梅突然发疯狂攻不止——当然,即使影秀在手里,我也不可能用居合斩去对付我的未婚妻吧! 我连续躲过或格挡了她数十下攻击,却不料她依旧不停手!我身后的众人无不替我担心,有几个人甚至掏出了弓箭!却被不悔和九鬼政孝拦住了! 杨希恩在对面船上大叫:“小姐!别打了!快回来!巨浪来了!快!快回来!” 听到这话,我偏过头一看,我擦……!居然是一波高达十数米的巨浪!向着我们铺天盖地的拍了过来! 当时我的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就在我回头观察的同时,华梅一刀却架在了我脖子上! 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向我尖叫道:“为什么!!!” 我来不及回答,只喊出一声:“当心!” 一股大力自左侧袭来!就像有人用大锤猛锤一下!猝不及防之间,我们二人便被那巨浪一下子拍到了海里! 那一瞬间,我仿佛耳目失聪般,被海浪重重的击向海底!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嗡鸣!整个人一瞬间都失神了一般,意识都短暂的停滞了! 忽然,我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海里!扭头四顾,华梅在不远处!似乎失去了意识,正在缓缓向下沉没! 我立即运起一口内劲,全力向她游去!到了身边,我摆动身形,绕到了华梅身后,用左臂环住她的脖颈,加速向上游去! “哗”!我们终于冲出了海面!此时已经被海水冲出了近三十米远!而且正在越冲越远!此时的海面上已经如同沸腾的煮锅,两条船就像锅里炖着的鱼,一会儿没顶,一会儿又露出来! 此时若是他们起锚来救我们两个,那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甲板上乱做一团,似乎是岚,指挥着几个人,向我们的方向扔出了绑着绳子的浮筒!我尽力游了过去,一把抱住! 突然,一个前所未有的巨浪,向山峰般压向我们方向!我眼见不妙,顿时就准备下潜以避!入水前的一刻,我隐约看到船上似乎有人跳了下来! “轰!”大浪没过头顶,激起沸腾的水花!继而向着两条船扑了过去!我拽着浮筒的手臂几乎要被拽断!只能运起寒晶诀尽力抓住! 剧烈的漩涡过后,我一手拖着华梅,一手抓着浮板,再次浮出水面!海面上只剩下一条船!是更大更稳定的“思远”号!华梅的那条船已经找不到了!即使是思远号,也在海面上苦苦的挣扎着! 然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我手上绷的紧紧的浮筒突然一松!绳子竟然被强大的水压冲断、我们开始随着海浪快速漂向远方! 突然,不远处冒出一个脑袋来!我抬眼一看,是鸢!她在背上绑着一个浮筒,全速向我游来! 我大喊:“快回去!回去啊!” 鸢却奋不顾身的向我游来,等我们到了一起,把两个浮筒捆在一起,鸢游过来,抱住我的另一只胳膊,我大声道:“你跳下来干什么?” 鸢却摇了摇头,喊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来不及说话,又一个巨浪拍来,我拉着鸢、拖着华梅,一起向下一沉!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自救!我忽然在不远处看到一块礁石!形状极其熟悉!突然想起,第一次东瀛之行时,就在这附近就有一片岛屿!而那块石头,便是岛屿西侧的标志! “游过去!”我对着鸢大喊道,手上指着那边不远处黑沉沉的岛屿。 鸢点点头,我们便合力往过游去!回头看时,船上的人们见我们开始向着岛屿游动,手上又有浮筒,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便开始全力自救! 他们见沉在海底的锚拉不住船身,几次还差点被海浪与缆绳合力带翻,便索性起了锚,开始靠着操船术对抗海浪的威力! 我和鸢尽力的游着,终于,看到了似乎触手可及、却始终够不着的海岛!不能死在这里!我和鸢对视了一眼,奋起余力,尽力游了过去!一刻钟后,我们终于伴随着剧烈的喘息,踏上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果然完美!我把华梅拖上岸,试了试鼻息,没事!忽然背后响起风声,我回头时,鸢却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 我的心里无比感动,在这危机时刻,能够舍生相救的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呢!? 我和鸢紧紧相拥,良久方才分开。暴风雨里,站在这海岸边的沙滩上是非常不明智的!我和她对视一眼,鸢给我一个明白的眼神,当先去探路,而我则背起华梅,随她向岛屿深处走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又找到了上次栖息过的那个山洞,还有留存着的树枝和草垫! 我把华梅放在火堆旁,掏出兜里的打火石,开始想办法点火。 一开始火石受潮,打不出火,等到表面一层潮湿被打掉,才冒出火星,不大会儿引燃了火堆里的干草,轻轻吹了几下,火堆冒起青烟的同时,火便着了! 我和鸢连忙把旁边的干草、树枝扔进火堆,篝火立即旺了!整个山洞里顿时暖和起来。 我拿过树枝,在火堆边搭起一个架子,给了鸢一个笑脸,两个人比赛着把湿衣服脱了,搭在架子上开始烘烤。想了想,又和鸢一起,把华梅的湿衣服脱了,也搭着烘烤。 这个期间,我才对物资进行了盘点,影秀没了!估计是掉在了海里。身上的其他物事也没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把离霜。 我微微叹了口气,还好,最重要的没丢。 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与山洞外面的狂风暴雨交相辉映。一忽儿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幻的。鸢就坐在我旁边,默默地不说话,只是抱着我的左臂。 华梅还是昏迷着,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就在此时,我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看来在海里拼搏还是太消耗体力!我站起来,摸了摸衣服,已经半干了,便穿在身上,扭头对鸢说:“我去找些吃的。你休息会儿吧。” 鸢的脸色有些苍白,估计也是累坏了,乖巧的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小心点儿!” 我嗯了一声,笑了笑,转身进了风雨之中。 我依稀记得,山洞不远处有几棵椰子树,根据记忆往前一阵寻找,果然找到了! 那树影在狂风中摇曳,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上面饱满的椰子。上树吧!区区大风难不住我的猿度式! 我把离霜咬在口中,挽起袖子,几下便爬到了树顶,扒着树干,四处寻找船只的踪迹,却没有一丝痕迹。唉,估计早不知道被风浪吹到了哪里。 算了,以他们的操船术,应该会没事吧!我劈手拧下几个椰子,看了看下面的土地,便扔了下去,而后自己也手脚微松,向地面出溜下去。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便抱着椰子快步返回了山洞。 一进山洞,我却惊奇的发现华梅也醒了!此刻她正和鸢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却也不说话,见我进来,又一起盯着我,气氛尴尬而诡异。 我放下椰子,这俩女人在干嘛?这是闹哪样呢? 我隐隐觉得,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比暴风雨还要更加艰难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