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我的少帅鬼夫》 第1章 棺材里的声音 清末民初。 窑城。 这里因前朝出产官窑而得名。 今日是督军之子纳兰墨染的新婚之喜。 督军府上操办婚事,本该热闹非常,可这场婚礼却截然相反。 这是一场冥婚。 两日前,纳兰墨染遭人杀害,横死街头,与他私奔的婢女不知所踪。 尸身被运回督军府后,双目圆瞠,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就在昨天夜里,守灵的靳小六忽听有怪声从棺材处传来,咔吱作响,就像是指甲用力抓挠木头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耗子啃棺木,轻咳两声欲吓走它。 可声音非但没停,反而愈发急促。 细听下,这声音竟是从棺材里头传出来,仿佛少帅的尸身在极力抓挠着棺壁,想要破棺而出一般。 想着少帅死不瞑目的样子,靳小六激灵一下,跌跌撞撞跑出灵堂,正巧撞上守在灵堂外头的副官郑长东,霎时瘫坐在地上。 “你找死!” 郑长东条件反射地掏出枪,见是靳小六便不由骂了一句。 靳小六跪在地上,惶恐的回眸看了看灵堂的位置。 灵堂里亮着一盏并不明亮的电灯,一口漆黑的棺材在昏黄灯光下异常醒目,叫人见了不免瘆得慌。 靳小六平复着心底的慌乱,颤着声音说:“棺……棺材里头有动静……” 郑长东顿时皱紧眉头:“满口胡言,死人怎么会发出动静来?!” “小的没胡说,小的方才真的听到里头有声……” 见靳小六说这话时身体抖得像筛糠,郑长东也不由脊背凉飕飕的,立马将枪口对准他,威胁道:“你再胡说,当心我一枪崩了你!” 这话才说完,灵堂里的咔吱声再次响了起来。 伴随着这诡异的声响,一阵阴嗖嗖的风吹过来,高高悬挂起来的电灯被吹的轻轻摆动,灯光也开始忽明忽暗。 靳小六惨白着脸从地上爬起,顷刻躲在了郑长东身后,结结巴巴的说:“副官您听……就……就是这个声音……” 郑长东也一脸惊悸,可他毕竟身为副官,应有的威严是不能少的,反映自然也不似靳小六那般夸张。 他握紧了手里的枪,不知不觉间,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靳小六又颤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小的听说,未婚配的人因故死了,会变成厉鬼来折腾人,要想安抚它,就得给它娶房媳妇儿,不然这督军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 郑长东故作镇静的说:“你在这守着,我去禀告大帅!” - 郑长东来到前厅时,纳兰柏岩正与夫人阮姵商量结阴亲的事情。 他没敢打搅,便候在一旁等着二人的话题结束。 不多时,纳兰柏岩转眸睨向他,他这才行了军礼,说:“大帅,少帅那边……不大好。” 纳兰柏岩浓眉紧锁:“把话说清楚。” 郑长东遂即看了眼阮姵,继而说:“夫人担心的事情,似乎……应验了。” 纳兰柏岩微微一惊,阮姵则轻拭了下脸上的泪,走上前来。 询问一番后,她忍着悲恸,看向纳兰柏岩。 “大帅,当务之急,是替墨儿把婚事办了,这样他泉下有知,才能保佑您尽快追查出凶手!” 第2章 谁敢抗命 闻言,纳兰柏岩微微点头。 阮姵敛去眼中的泪花,遂即从旗袍斜襟里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子。 又将帕子展开,拿出里面的一张纸。 “这是墨儿在世时,那些想与督军府联姻的商宦送来的,都是他们自家千金的生辰八字,墨儿之前被那小狐狸精迷了心智,对这事一直不上心,我也就搁置了下来。” 说着,阮姵便有些哽咽,又轻拭了下眼中的泪,继续说: “今儿个请游方道人看了看,总共有三位姑娘的八字与墨儿般配,分别是东城金家、南城吴家、还有永安银号的千金,您看,我们选哪个?” 见阮姵痛心的模样,纳兰柏岩长叹一口气。 即便是个刀枪弹雨里走过来的人,仍旧难逃丧子之痛,眼睛不免也湿润了。 纳兰柏岩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说:“你做主吧。” 阮姵微微颌首。 斟酌片刻后,她吩咐郑长东:“明日一早,你带着聘礼去东城金家提亲。” “是。” “好了,你退下吧。”纳兰柏岩道。 郑长东领命,正要退出前厅,阮姵似突然想起什么来,赶忙又叫住他:“长东,你等一下。” 郑长东顿住脚,又折返回来:“夫人有何吩咐?” 阮姵遂即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精小的锦盒,锦盒盖子打开时,两颗类似黑珍珠的珠子展露出来。 “夫人,这是……” 纳兰柏岩与郑长东满腹狐疑的看着这两颗珠子,不明所以。 阮姵立刻说道:“差点忘了,这是那道人临走时交于我的,说是让墨儿将其中一颗含在口中,能保尸身不腐、阻止精气外泄,大婚之日再含一颗便可行房,说不定还能给纳兰家留个后。” 纳兰柏岩不由皱起眉头,脸上的狐疑更胜:“真有如此神奇?” 阮姵将珠子交到郑长东手中,说道:“试了总没坏处,万一灵验,那便是老天开眼了。” - 翌日一早,郑长东便按照阮姵的吩咐,带着丰厚聘礼去了城东金家提亲。 结果吃了闭门羹。 担心事情办不成惹怒大帅和夫人,郑长东又带着聘礼去了另外两家,无一例外,没有一户肯把女儿嫁到督军府守活寡。 无奈之下,郑长东只好将聘礼原封不动的抬回到督军府。 阮姵得知后不免恼怒,在纳兰柏岩面前愤然道:“这几个奸商真不识抬举,以前巴结您的时候一个个都想把闺女嫁到督军府,现在反倒极力的想与大帅您撇清关系了!” 见阮姵恼了,郑长东忙又说道:“不然属下再去试试?” “慢着。”纳兰柏岩叫住他。 纳兰柏岩很明白,要想让他们将自家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死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他们之所以能在窑城乃至整个省里站住脚,还不是仰仗着督军府的庇护? 现在倒好,督军府需要他们的时候,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 静默片刻后,纳兰柏岩心里已然有了一番盘算。 他微微眯缝了下眼睛,一丝危险从中迸射出来,遂即吩咐道:“带上三队人,挨家去绑,我倒要看看,谁敢抗命!” 第3章 他已经死了! 傍晚时分。 酆(feng)府。 二楼卧房内昏暗如斯,寂静的落针可闻。 复古欧式铁艺床上坐着位姑娘,乌黑秀发零乱披散着,白色蚕丝睡袍裹着那抹羸弱的身子。 左侧肩头隐约有殷红的血迹从柔软丝绸中渗透出来,如同一朵雪中盛放的曼珠沙华,妖冶中弥漫着死亡气息。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像个假人。 门边立着一道高挑身影。 他一袭深棕色条纹西装加身,怀表链子荡在胸前,昏暗中极力迸射出几簇金色光芒,彰显它主人身份的高贵。 酆靖南。 西城酆家的酆三少,留过洋,经过商,年纪轻轻见多识广。 因他左右逢源,商业手腕高明,在官窑最不景气时,酆家窑厂仍能屹立不倒,深得酆老爷子欢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酆三少,仍旧有无比挫败的时候。 就像现在。 酆靖南的目光始终落在床边静坐的姑娘身上。 自她从昏迷中醒来大哭一场后,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连下人们送来的饭菜也没能动上一下。 酆靖南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这种时候只怕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对她而言,都于事无补。 眼见着她两天滴水未进,酆靖南实在心急,正苦思冥想该怎么劝她吃点东西时,她却突然开了口,似喃喃自语。 “我还记得……他临死时的样子……” 酆靖南静默着,没言语。 姑娘继续幽幽的说:“他挡在我身前,死死地抱住我,我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响,随着那每一道枪声,他都会更用力的抱紧我……” 她眼中突然透着一丝慌张。 “血……血从他嘴角溢出来,他终是体力不支,倒在我身前……我哭着唤他,他却眼神涣散的笑着对我说……别怕,我不会有事……” 姑娘说着,那眼睛里的悲切又染上了几许恼怒。 “他是个骗子,他说他不会有事,我居然还傻傻的觉得,他真的不会有事,骗子……骗子……纳兰墨染,你这个骗子!” 她越说越激动,羸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酆靖南唇齿微张,正要说什么,姑娘倏然站起身。 “我要去见他。” 话音落,姑娘转眸看向酆靖南,那双大大的瞳眸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红血丝。 即使这样一双无神的眼,那里头溢着的坚定仍是让酆靖南心下一紧。 酆靖南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拦住她。 “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从没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可他已经死了!”酆靖南拧紧眉强调。 他本不愿再提这事,毕竟纳兰墨染的死,对她来说是个无比沉痛的打击。 可面对她坚决的样子,酆靖南还是咬紧牙,狠了狠心,继续说: “他死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关系吗?督军府上上下下都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你现在去就等同于羊入虎口!” “羊入虎口……”姑娘仰起头看向酆靖南,泛白的嘴唇微微勾了一下,不在意的说,“那又怎样?” 第4章 窑城出大事了 “那又怎样?” 酆靖南恼了,扳过她肩膀,一双墨炯直视她的眼。 见她痛苦的蹙了下眉,酆靖南才恍然意识自己触到了她肩头的伤口,触电般松开了手。 他敛去眼底的担忧,恼怒的说:“既然我把你救回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救我?”她冷嗤,“我求你了?” 酆靖南被噎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只听那原本虚弱的声音顷刻高了几个分贝。 “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们两个就能一起身赴黄泉了!” 他看得出她在说这番话时,眼底所溢出的坚定,这让他不由回忆起两天前救她回府的情形。 那天傍晚,雨淅沥沥的下着,街道上偶有几辆黄包车匆忙经过。 他的私家车路过某处巷口时,突然听见一道枪响,紧跟着是一阵女子的尖叫与哭喊声。 因着声音有几分熟悉,他便命司机停了车。 车刚刚停下,便见到一伙蒙面人从巷口冲出,不多时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不顾司机劝阻,匆忙下车跑进巷子里。 他看到那抹娇小羸弱的身子跪坐在血泊中,看到她死死的抱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看到她为他哭的撕心裂肺。 原来是她。 而她怀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督军之子纳兰墨染。 他来不及多想,上前将她拽起。 她极力反抗,无奈之下,他只得击晕了她,把她带回到酆府。 酆靖南收回思绪,拧眉看她:“雪映,你醒醒!” 她突然愣了一下,干裂泛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细细咀嚼这个名字:“雪映……” 是的,她叫雪映。 犹记得与纳兰墨染初遇的那天,雪花如絮漫天飞舞。 她瑟瑟发抖地跪在他面前。 他问她叫什么,声音虽稚嫩,却格外动听。 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怯懦的摇摇头。 他看了看飞舞的雪花,突然灵光一现:“你就叫雪映吧!” “雪映……”她颤着声音重复着。 “嗯,雪映。” “为什么是雪映?”她迷茫的抬起头来。 时至今日,雪映仍记得那日抬起头迎上纳兰墨染眸子时,他装着几丝惊喜的眼神。 他说:“我叫墨染,纳兰墨染。” 然后他又说:“墨染……雪映……我们的名字刚好交相辉映。以后你就给我当丫头,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 就这样,她被纳兰墨染从人贩子手里买回了府上。 现在,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进雪映心窝深处,疼得肝肠寸断。 她逼退那些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继续用那坚定不移的眼神看着酆靖南。 斩钉截铁的说道:“酆三少爷,雪映从没如现在这般清醒过。” 话音落,她便毅然转身,伸手去开门。 只是还没来得及握住门把手,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三哥三哥,窑城出大事儿了!” 酆家四小姐酆靖茹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差点将雪映撞倒。 第5章 你不要命了? 酆靖南立刻护住向后踉跄的雪映,抬眼看向自家妹妹,不失宠溺的责怪道:“一个姑娘家竟如此莽撞,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酆靖茹吐吐舌头,歉意的看了看雪映。 遂即半开玩笑半抱怨的说:“这两天窑城就跟大号戏园子似得,也就你整天窝在这里照顾雪映姐姐,外头的事儿全都不闻不问的。” 闻言,雪映毫无血色的脸上溢出几丝尴尬来。 “快说,究竟是什么大事?”酆靖南问。 酆靖茹鬼灵精似的抿嘴一笑:“督军府上办婚事,这算不算大事儿?” 雪映怔住。 酆靖南眉头一皱,怀疑的看着酆靖茹:“办婚事?你莫不是脑子坏掉了?谁都知道督军府正在办丧……” 他又意识到雪映在场,后面那个字忙咽了回去。 酆靖茹遂即又说:“你爱信不信,不仅是在办婚事,而且还是抢的新娘子!” 酆靖南更是一头雾水,可见酆靖茹言语笃定,便又不得不信,待问清缘由,这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雪映,在兄妹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冲出房间。 “雪映,你去哪?” 身后传来酆靖南紧张的声音,可雪映就像是冲出牢笼的鸟儿,拼劲全身气力,飞快的跑出了酆府。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嫁给他。 哪怕是冥婚,也甘愿! 就这样,雪映穿着一件蚕丝睡袍,跌跌撞撞跑到督军府,却被门外的守卫拦住。 “哪家的疯丫头,不知道这里是督军府吗,滚远点!” “军爷,求您让我进去,求求您了!” 守卫用力一搡,雪映便向后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肩头的伤口仿佛被撕裂了,钻心的痛感传遍全身,顷刻间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咬紧唇,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从地上爬起,继续哀求守卫放她进去。 就在守卫用步枪对准她,随时可能扣动扳机时,靳小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眼便见到头发被汗水打湿的雪映,不由一惊。 “雪……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靳小六差点叫出雪映的名字,赶忙改了口。 “你们认识?”守卫不客气的问道。 靳小六忙点头。 “认识认识,一个远房亲戚。”他见守卫长长的步枪还对着雪映,忙又说道,“军爷,小心走火惊动了大帅和夫人。” 守卫这才收了枪,不客气的说道:“赶紧把人带走,别什么人都往督军府里领!” “是是是,军爷教训的是,小的这就把人领走。” 说着,靳小六便拉着雪映朝一旁的胡同口走去。 “小六,你别拉我,我要进去!” 雪映挣扎着,可还是被靳小六拉近了胡同。 “姑奶奶,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要见他?” “见谁?” 靳小六懵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神色也跟着慌了。 “你不要命了?大帅正派人到处找你,你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往这跑!” 第6章 被发现 雪映满脑子都是那一个念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凝着眉头,央求道:“小六,求你带我进去,你是他的跟班,肯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带你进去容易,可你万一被发现了,可就……” “即使被发现了,我也不会连累你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靳小六虽说胆子小,可也是讲义气的,怎么会怕受你牵连,我是怕夫人不饶你。”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尔后抿抿唇,说:“我已经决定了,小六,求你了。” 靳小六实在拗不过雪映,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安全,只得带她从后门进了督军府。 见雪映身上的蚕丝睡袍实在显眼,便给她找了件下人的衣服换上,尔后领着她朝灵堂走去。 还没到灵堂,雪映便已经听到一阵凄厉历的女子哭声,听上去像是几个女人同时在哭。 伴着这阵哭声,还能听到灵媒高声喊着:“一拜天地、再拜鬼君、三拜高堂……礼成!” 礼成二字说完,灵堂里的哭声更大了。 雪映随着靳小六溜到灵堂一侧的布帘后面,悄悄的看着里头。 一口黑棺前正跪着三位身穿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正哭得泣不成声。 坐在上位的阮姵与纳兰柏岩对视了一眼后,对灵媒吩咐道:“把她们带过去吧,别忘了那颗珠子。” “是,夫人。” 眼见着三位新娘子从面前经过,雪映有点儿慌了。 虽说纳兰墨染已经死了,即便她们嫁进督军府也不会真的怎样。 可雪映心里明白,纳兰墨染是不愿娶别人的,不然也不会与她私奔,更不会酿成今天这种局面。 许是有些激动,她欲冲进灵堂,却被靳小六一把拽住。 靳小六压低声音道:“姑奶奶,你疯了啊!” “我要去求大帅和夫人,让他们准许我留在这里守着他。” “别傻了,大帅和夫人只会要了你的命!” “那又如何,我若死了,正好下去陪他!”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你别拦我,当心被人见到牵连了你……”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僵持着,坐在灵堂上位的阮姵突然眉头一蹙:“谁在窃窃私语?” 靳小六心底咯噔了下,怕雪映说话,慌忙捂住了她的口。 若是自己一人走出去,雪映并不怕,可要是被发现她跟靳小六都躲在这里,难免会连累他,便也没再出声。 站在纳兰柏岩身后的副官郑长东也听出蹊跷,目光瞅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渐渐走了过去。 然后猛地撩起黑色的布帘,一眼便见到了一张略显惊慌却又透着坚定的脸。 郑长东遂即凝起眉头,攥着布帘的手微微收紧,僵在半空。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雪映,一时间不知该放下布帘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还是该回身禀告夫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长东?”阮姵的轻咦声从灵堂另一端传来。 郑长东深知,这种情况下,是根本瞒不过去的。 片刻后,他终是松开紧抿的唇,回身禀告道:“回禀夫人,是……雪映。” 第7章 酆三少爷来了 郑长东话音刚落,灵堂内外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顷刻间,周遭的气氛更显压抑。 谁都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大帅与夫人究竟是多大的忌讳。 如今,这平日里连提都不能提的人,却活生生出现在督军府上,必然是要掀起一些风浪来的。 大伙儿都不约而同的看着那面被郑长东放下的布帘,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阮姵蹭地从椅子上站起,眯缝起眼睛看着郑长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说谁?” 郑长东心情复杂的偏头回看了一眼,再次说道:“回夫人,是您一直在找的……雪映。” 阮姵的身子陡然抖了一下,握着丝帕的手也不由攥紧,尔后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郑长东身后的布帘走去。 侍奉的丫头一路小跑的跟在她身侧搀扶着。 待她来到跟前时,郑长东便再次掀开了布帘,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倏然出现在阮姵面前! 雪映抬眼看着阮姵,眸子里没有半分怯懦,反而多了几许祈求。 她想求阮姵答应,让她留在这里。 哪怕这辈子都守着那个冷冰冰的牌位,也心甘情愿。 “果然是你这个小贱人!” 阮姵咬牙切齿的说着,便疯了似得冲上来,一把抓住她头发,用力扯着,将她从布帘后面扯了出来。 “你害死我儿子这笔帐,今天就好好跟你算一算!” 本就虚弱的雪映被阮姵用力揪着头发,又接连扇了几个耳光,脑袋一时发懵,要说的话也全都卡在喉咙里,嘴角更是沁出一丝血来。 最要命的是,阮姵厮打她时,狠狠掐捏她肩头,那处缝合的伤口再次撕裂,痛感加剧,她直冒冷汗,险些疼得晕死过去。 可她没发出半点声音,就连求饶也没有。 她眼神涣散的看着那口黑棺材,满脑子都是被纳兰墨染护在身后的情形,他为她挡了那么多颗子弹,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郑长东赶忙上前,本想将阮姵拉开,可他又深知自己身份的卑微,便说道:“夫人,这种事情何需您亲自动手,当心伤了自己。” 丫鬟也在一旁劝阻。 可阮姵在痛失儿子的气头上,哪里肯听他们的话,依旧不知疲倦的撕打着雪映。 这时,半晌未言语的纳兰柏岩从太师椅上站起,命令道:“夫人,长东说的对,这种事情何需你亲自动手?” 听到纳兰柏岩的声音后,阮姵这才停了手。 她瞅着纳兰柏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帅,您千万要替墨儿做主啊,如果不是他被这身份低贱的狐狸精迷了心智,又怎会与她私奔,更也不会……呜呜……” 说着,阮姵便拭起泪来。 纳兰柏岩朝着她压了压手,遂即来到雪映跟前,视线落在她肩头时,眯起了眼。 “你受伤了?” 雪映疼得全身颤抖,摇摇欲坠,努力不让自己晕死过去,却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外面走进来,禀告道:“大帅,酆家三少爷来了,说是来找人的。” 第8章 邪门的很 “找人?”纳兰柏岩轻咦一声。 士兵继续说道:“是,酆三少爷说,他新收的一房姨太太在督军府中。” “胡说!酆府连婚事都没办,酆靖南哪来的什么姨太太?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在我们督军府。”阮姵又转眸看向纳兰柏岩,说,“大帅,明摆着事有蹊跷。” 纳兰柏岩点点头,遂即吩咐道:“你告诉他,督军府里没有他要找的人,本帅现在也不便招待客人。” “是。” 士兵走后,纳兰柏岩的目光再次转向了雪映。 这一次,他眼中的耐心几乎消失殆尽:“说,你跟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雪映微怔,尔后意识到纳兰柏岩这话的意思,眼中不免溢出几丝诧异来。 “不……不认识。” “不认识?”纳兰柏岩冷嗤一声:“那他们为何没有杀了你?” “大帅,一定是她和那些人暗中勾结,骗墨儿出去将他杀害!您一定要为墨儿报仇,绝不能饶了这个小贱人!” 纳兰柏岩遂即从腰间掏出枪,对准了雪映的额头,愤狠道:“你不说可以,本帅有的是办法能查出来,今天就用你的血来祭奠我儿亡灵!” 说着,他便扣动扳机。 “大帅,您且慢!” 郑长东有些慌了,可他依旧故作镇静,努力掩饰自己心底的慌乱。 “大帅,今日是少帅成婚的大喜日子,何必急于一时?” 见纳兰柏岩停了手,郑长东再接再厉道:“反正她就在督军府里,杀她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等忙完了少帅的后事再用她的命去少帅坟前祭奠,岂不是更好?” “不行!”阮姵见纳兰柏岩有所动摇,便立即说道,“这贱人必须马上处死,一刻也不能叫她多活!” 郑长东下意识的擦了擦额前的细汗,正苦思冥想着再说些什么时,方才带着三位新娘子去洞房的灵媒已经折返回来。 她匆匆来到阮姵跟前,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吉时就快过了,可三位新娘子哭得厉害,谁也不敢把珠子喂给少帅。” “这几个没用的东西!”阮姵一听便恼了,继而又吩咐说,“让下人喂进去。” 灵媒摇摇头,又说:“其他人与少帅八字不匹,况且,她们也近不了少帅的身。” “什么意思?”阮姵问。 “少帅是横死,怨气深重,又服食了游方道人的丹药,现在邪门的很。” 灵媒没有细说,可阮姵已经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 她凝眉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灵媒想了想,说:“老奴在想,或许是没有少帅中意的女子。” 阮姵的眉头越蹙越紧,然后似突然想起什么来,目光倏地落在雪映身上,那双透着满满憎恶的眸子里又染上几许复杂。 在来灵堂之前,雪映就在靳小六那得知了一些内情,也明白今日嫁进督军府的新娘子的使命是什么。 虽说她不信那颗珠子真有那么神奇,也不信已死的人能与活人行夫妻之事。 可万一灵验了,至少她还能见到一个虽死犹生的纳兰墨染。 所以,她想试一试。 第9章 就让她做个妾吧 迎上阮姵并不友善的目光时,雪映没有丝毫怯懦。 她看着面前身穿黑色旗袍高贵无比的阮姵一眼,目光微转,又看向站在阮姵一旁的纳兰柏岩,突然跪在了他们面前,磕头恳求道:“恳请大帅与夫人准许雪映试一试。” 阮姵看着雪映的目光越发充满了憎恶,那眼神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她冷嗤一声,嫌弃的说:“你?你有什么资格?!” 阮姵还欲说什么,纳兰柏岩便朝她压了压手。 “大帅,您……” 阮姵的话再次被纳兰柏岩打断:“夫人,切莫意气用事,让她试试也无妨。” 闻言,阮姵这才没再言语。 纳兰柏岩遂即对灵媒说:“你看看她的生辰八字,是否与墨儿匹配得上。” “是,大帅。”灵媒颌首,转眸问雪映,“姑娘,你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雪映回道:“我只记得是戊午年七月十五。” 听罢,灵媒掐指算起来。 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灵媒时,郑长东却心情复杂的看着雪映,似是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却又碍于彼此的身份,不得不把那些话烂在肚里。 片刻后,灵媒欣喜的叫道:“对上了对上了,大帅、夫人,这位姑娘的八字与少帅十分般配!” 阮姵竟也似突然放松下来,遂即吩咐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她送过去!” “夫人,现在还不行,她还缺一个身份。”灵媒道。 阮姵瞬间拧起眉头来:“难不成还要让她跟墨儿拜堂?” 灵媒点点头,耐心的解释道:“没有合适的身份,是不能送去冥婚洞房的,这场婚礼也就无法完成。夫人,您别再犹豫了,不然吉时一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阮姵看了眼纳兰柏岩,见他脸上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没再阻拦。 遂即不甘的说道:“那便收她做个妾吧。” 就这样,雪映穿着一身下人的粗布衣裳,在灵媒的指示下,与纳兰墨染的灵位拜了堂。 走出灵堂前,阮姵一脸嫌弃的看着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告诉你,要是不能顺利的把珠子喂给墨儿,你依然要死!” 雪映只抿着唇,微微颌首,尔后便跟着灵媒走出了灵堂。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督军府中到处可见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本是喜庆的颜色,此刻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到了,姨太太,把这个拿好。” 说着,灵媒便将一只小巧的锦盒交到雪映手里,待她接过后叮嘱道:“进去之后尽快喂进少帅口中,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雪映攥紧锦盒,耳边还回荡着那句姨太太,她终是嫁给了他,哪怕只是妾,她也心甘情愿。 雪映对灵媒颌首道:“知道了。” 转身,雪映轻轻抬手,门被推开时,传出吱呀一道长响,在寂静的夜幕下分外刺耳。 雪映迈进门后,灵媒便匆匆地将房门关上了。 下一秒,她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第10章 要我含着喂你,你才肯吃吗? 灵媒锁好门窗便去给阮姵回话了。 阮姵听后满脸狐疑,皱着眉头问:“真没哭闹?” “是的夫人,先前几位少夫人才进去就又哭又嚷的,唯独这位姨太太安静的很。” 听了灵媒的话后,阮姵并未表露出欣慰来,反而继续说道:“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给我好生看着,别让人跑了。” “夫人请放心,门窗都已经上了锁,任她有天大的神通,也逃不出去的。” 闻言,阮姵微微点了点头。 彼时。 婚房中亮着灯,却并不比院子里明亮多少。 跃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透着喜庆的大红色。 只是房间里越发寂静了,寂静的仅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雪映转眸看向内屋,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安静的躺在里面。 不知不觉的,雪映抱着灵位与攥着锦盒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进到内屋后,她便将灵位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了上位,下意识的轻抚着上头的名字,嘴角淡淡抿起。 转身,她看向那张挂着红色纱幔的木床。 因着灯光昏暗,她并不能立刻看清床上的人,只隐约见到那里有一抹人形隆起,知道他身上还盖着艳丽的喜被。 越是接近他,雪映便越是有些不敢靠近他。 她的胆怯不同于那些哭着嫁进来的女子,她只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临死时的模样。 她只要微微阖眼,就能回想起当天傍晚的情形。 他断气时是睁着眼的,那双涣散的瞳眸里全都是她的影子,以及对她的不舍。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床边。 纳兰墨染此刻的样子与她想象中不同,他不再是双目圆瞠的模样。 他竟微微阖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鼻梁依旧高挺,薄唇依旧如生前那般轻抿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开口说话似得。 艳丽的锦被盖至他腋窝处,露出上半身的衣裳,这是一件黑红相间的寿衣。 他此刻正双手相交置于腹部,一副安然睡着的模样。 雪映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在那双相交的手上,他的指甲竟微微泛着黑,又仿佛比之前长了些许。 她以为这是尸体渐渐腐败的正常反应,可房间里却又没有半点尸臭味。 她缓缓坐在床边,轻轻的握起他的手,这是一双冰冷的没有半丝温度的手,却柔软的不像个死人。 “墨染,你只是困了,睡着了是不是?”说着,她将脸凑近他的手,“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醒来,多久都会等。” 当脸颊触碰到他手的瞬间,隐忍了许久的泪水也一并涌了出来。 雪映突然想起灵媒说不能误了时辰,连忙擦了擦眼,将他的手放回原处,遂即打开锦盒,取出里面那颗‘黑珍珠’。 纳兰墨染皮肤虽柔软,可牙关却紧紧的闭阖着,雪映试了几次,都没能将珠子喂进去。 回想起他生前,两人曾有过的甜美时刻,雪映流着泪,强颜欢笑的说:“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一定要我含着喂你,你才肯吃吗?” 第11章 尸体动了 “从前你这般戏弄我,我从未如你的愿,今日我便依了你,你也依我一次,乖乖把它吃了,好吗?” 雪映苦涩的勾了下唇,将黑色丹丸含在口中,又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凑近纳兰墨染。 她第一次与他唇齿相撞,第一次感受到他唇瓣的柔软,竟让她红了脸。 那殷红的小舌探入他唇间时,她在心底祈祷,他能准许她撬动齿关,将丹丸顺利喂进去。 她绝望的以为,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原本紧紧闭阖的齿关,竟真在小舌轻轻的撬动下,欠开一条缝隙。 雪映又惊又喜,继续卖力的撬动着。 只是接下来不论她怎样努力,那条窄窄的缝隙却再没有变宽分毫。 雪映有些着急,只得将丹丸在口中嚼碎,混淆着她香甜的津液,一并送入他口中。 待做完这些,雪映伏在他上方,仔细查看着他是否有变化。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 伴着滋滋的电流声,室内原本并不明亮的电灯开始忽闪起来,就连烛台上燃着的龙凤蜡烛也摇摆不定。 一阵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像是猛兽的喘息,令人心悸。 雪映慌张的四下看了看,门窗紧紧的阖着,声音也不似从外面传进来的。 她似意识到什么,目光蓦地落在纳兰墨染身上。 “是你吗?墨染,是不是你?” 尸体依旧静静的躺在那,纹丝未动,雪映不免有些失望。 可那古怪的声音依旧在回荡着,像是响彻在耳中,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哗啦啦…… 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突然响起,因着声音明显高出几个分贝,使雪映不由惊了一下。 她立刻看向传出声音的窗,见窗外似有人影晃动,不免紧张起来。 “是谁?”雪映慌张的问道。 酆靖南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雪映,是我,别怕,我来救你了!” 雪映一惊。 这里可是督军府,即便酆老爷子与大帅有些交情,也由不得酆靖南擅闯。 要是被发现了,一定少不了麻烦。 雪映欲起身上前,劝他快点离开督军府。 可刚刚站起一点,衣摆似勾到了什么,她被一股外力牵着,重新坐回到了床上。 雪映的心脏也随着这一坐开始狂跳不止。 她垂眸去看,便见到那只有着黑色指甲的大掌,正死死的抓着她的衣摆。 雪映惊得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捂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雪映,快点跟我走!” 在雪映愣怔时,酆靖南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经撬开窗户的锁,跳进房间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雪映跟前,牵起她的手便将她往外拉。 那只紧紧攥着雪映衣摆的手,因此滑了下去。 雪映慌张的挣脱着酆靖南,压低声音道:“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你快走,不要管我,要是被发现了,不只是你,只怕酆老爷也要被牵连。” “你是我新纳进府的妾,我来带你走是天经地义,即便被发现了我也不怕!” 第12章 你会后悔的 酆靖南的话让雪映怔了一下,尔后触电似得立刻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出来。 “酆三少爷,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妾?” 明知这只是权宜之计,可看着她失措的模样,酆靖南嘴角不由勾了勾。 故意继续说道:“如若不是我在爷爷那表了心意,他老人家又怎会准许我救一个来历不明且受了枪伤的姑娘?” “你……你的意思是……” 迎上酆靖南笃定的眼神,雪映又惊又恼,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阵风吹过,敞开着的窗随风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雪映慌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推着酆靖南来到窗边。 “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酆靖南警惕的看向窗外,见外头没什么异样,便不紧不慢的站在窗边,任由她一双小手儿抵在自己胸口。 转眸看看内屋,纳兰墨染的尸体依旧静静的躺在那儿。 想着眼前花样的女子若真留在督军府,为纳兰墨染守一辈子活寡,不免替她不值。 “难道你就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 “甘心!” “你!”酆靖南被噎了一下。 见她冥顽不灵,又担心待会儿被发现,酆靖南目光一凛便扬起手朝她颈间劈去。 只见她灵巧的侧转,轻易躲过他扬起的手,尔后恼怒道:“酆三少爷,您还准备故技重施吗?” “我……” 酆靖南刚开口,雪映便拉下脸说:“酆三少爷,您尽早回吧,雪映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不值得您这般待我,况且,如若被发现了,您还有酆老爷撑腰,可雪映只怕会被装进猪笼里沉塘了!” 闻言,酆靖南更是哑口无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酆靖南神情也紧张起来。 他深深看了雪映一眼,见那眼中仍是满满的坚定,知道现在无法劝动她。 要是被发现了,更也会污了她的清白。 如此想着,便只得悻悻的翻窗离开,并撂下话说:“你会后悔的!” 酆靖南走后,偌大的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雪映立刻来到内屋,刚迈进门槛,想到方才被抓住衣摆的瞬间,便有些不敢近前。 她定定的看着床上的尸体片刻,发现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不由秀眉紧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雪映回眸看看,一个人影正贴附在门缝处。 雪映知道那定是大帅夫人派来监视她的,便故意轻咳两声,叫外头的人安心。 灵媒的声音遂即从外头传进来:“姨太太,今日是您和少帅大喜的日子,若您能顺利为督军府添丁,您将来定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明白。”雪映回道。 灵媒又说:“明个儿一早会有人来服侍您洗漱的。” “多谢。” “应该的,若没其他吩咐,老奴先告退了。” “好。” 雪映知道,服侍洗漱只是幌子,她们的目的是检查她有没有与纳兰墨染行房才是真的。 第13章 滴血的眸 雪映并不是特别胆大的女子,只是在面对一个深爱的人时,即便他是一具尸体,甚至是一只厉鬼,也无法让她觉得恐惧。 她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纳兰墨染。 他虽没有半丝气息,可那模样宁静的,就像是正在熟睡中的人。 她缓缓坐在他身边,执起他放在腹部的大掌。 方才就是这只手紧紧的拽住她衣摆,仿佛担心她会离开似得,将她拽坐在他身边。 可现在,他却安静的任由她握着。 她多希望他能再像刚才那样,紧紧地抓住她。 雪映轻轻摩挲着纳兰墨染的手,看着他如刻的眉眼,菲薄的唇瓣,说:“墨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雪映牵强地扯着嘴角,继续说:“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开心吗?” 回应雪映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想着灵媒临走时的话,雪映长吸口气,无奈的笑笑,又说:“明日一早,他们就会过来查房,你再不醒来,我该怎么交代?” 纳兰墨染依旧静静的躺在那儿,没有半丝反应。 雪映叹息一声,将他的手放在原处,倾身上前,去解他寿衣前襟的盘扣。 “夫君,夜已深了,妾……伺候您宽衣。” 当盘扣被一颗颗解开,雪映的心脏也不由自主的一阵乱跳,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新婚女子,在期待着被丈夫宠爱。 她暗骂着自己,明知道纳兰墨染已经死了,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做,为何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雪映平复着小鹿般乱撞的心跳,继续解着那些盘扣。 待所有盘扣解开,雪映轻轻敞开寿衣衣襟时,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只因她看到纳兰墨染胸前,密密麻麻的散布着许多大小相同的圆形伤口,有的伤口处还能见到未取出的子弹。 虽说已经没有血液从伤口中涌出来了,可那画面让人见了,依旧触目惊心。 纳兰墨染中枪时的画面再次涌入雪映的脑海,她不由湿了眼。 她颤着手,轻轻抚上他胸前的伤口,忍不住哽咽。 “你怎么这样傻?那些人明明是冲着我来的啊,如果你把我交出去,你也不会……” 说着,雪映便泣不成声。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因为她曾答应了纳兰墨染,要守口如瓶,不让任何人知道。 就连救了她的酆靖南,雪映也只字未提。 雪映很明白,纳兰墨染是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才在临死前逼她答应保密的。 如果纳兰柏岩与阮姵知道纳兰墨染是为了救她才死的,只怕她有再大的利用价值,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雪映趴在他胸口,不停的哭诉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为什么……” “墨染……墨染你醒醒好不好……”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呜呜……” 寂静的婚房中,尽是雪映压抑着的哭声,凄厉历的透着无助。 而此时,在雪映看不到的位置,纳兰墨染猛然间睁开眼,一双滴血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上方。 第14章 他,不记得她了 雪映正伏在纳兰墨染胸前嘤嘤而泣,顿感身下的尸体似是动了一下。 她立刻止住抽泣。 待抬头看向纳兰墨染的脸时,正巧迎上那沁了血的双眸,心下骤然咯噔一下! 雪映瞠大眼,条件反射的想要坐起身,可下一瞬,她纤细的腰肢猛地被一条如藤手臂紧紧圈住。 她就这么被纳兰墨染再次摁回到胸前。 那张略显惊慌的小脸儿也狠狠的撞在他结实坚硬的胸膛,零距离感受着他身体传出的冰冷。 “墨……墨染?” 雪映定了定心神,勉强扭动颈部,看向纳兰墨染的脸,可她现在身处的角度仅能看到他若削的下颚,根本见不到那双充血的锐眸。 寂静的空间里,雪映紧张到粗重的喘息着,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那噗通噗通的每一次收缩,都仿佛要冲破胸腔跳出来。 她轻唤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他突然安静下来。 若不是腰间还压着他的手臂,雪映都快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因着自己太思念他,而产生的幻觉了。 被他摁在身上,一个姿势久了,雪映便觉身体酸痛。 她本想挪挪身子,却在还没来得及动时,腰间一紧,身子猛地被翻转,紧接着一个冰凉且沉重的身躯便附了上来! 他的动作粗鲁极了,雪映肩膀处的伤口狠狠撞到床上,疼的她冷汗直冒,身子更是抖得像筛糠。 可这样的姿势,也让她看清了上方的脸。 此时此刻,正有一双沁了血的戾眸与她对视着,那眼里透着冰冷与陌生。 雪映被惊了一下。 她忍着肩部的疼痛,轻轻扬起手,抚上纳兰墨染的脸,泛白的嘴唇轻启,念着他的名。 “墨染……你……” “哧——” 一道布料撕裂的声音划破房间里的寂静。 雪映惊叫一声,外衣已经被纳兰墨染一把扯破,露出里面的白色肚兜,以及凝脂般的肌肤。 少量沁了汗水的碎发贴在颈窝处,将颈间的红绳映衬的越发妖娆。 “你……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雪映啊……雪映……” 雪映呆呆的看着纳兰墨染,看着那双陌生的眼,心里却已经明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完全没想到,那颗黑珍珠般的丹药真的会如此神奇,竟能让已死的人重新动起来。 只是,她更加没有想到,他虽动了,却好似失了心。 他,不记得她了。 纳兰墨染青紫的薄唇紧抿着,那双血红的眼依旧死死的盯着雪映。 片刻后,他倏地俯下身来,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的颈窝,吮允啃噬,动作粗鲁,没有丝毫温柔可言。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履行着某种任务般,在她身上索取着。 仿佛这样仍不能满足他,只见他又用力一扯,顷刻将她胸前仅存的布料扯下。 一丝凉意袭来,雪映几乎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他面前。 雪映突然很怕,很想尖叫。 可她又明白,她已经没有退路。 这就是她能留在这里,留在纳兰墨染身边的使命。 第15章 平安扣 如此想着,雪映便做好一切准备,屏气凝神的盯着上方的纳兰墨染。 只是,当她等待着他更进一步的动作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雪映狐疑的看着他,然后意识到那双血红的瞳仁正落在自己胸口处。 而那里,是一枚用红绳缠绑着的白玉平安扣。 雪映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着手捏起平安扣,在纳兰墨染面前晃了晃,说:“墨染,你记得它吗?” 雪映定定的望着纳兰墨染,期待这枚白玉平安扣能唤起他的一丝意识来。 她还记得当时纳兰墨染将这枚平安扣送给她的情形,在那之前他曾多次送她首饰衣物,全都被她一一推辞了。 她自知只是督军府里的丫头,配不上那些名贵的东西。 纳兰墨染还因着被她拒绝,跟她怄气了几日。 后来,他将自己贴身佩戴多年的平安扣赠予她,并撂下狠话,若是再拒绝,便是嫌弃他。 雪映只得收下,只因这是他贴身之物,即便不能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也好留作日后睹物思人。 这也是纳兰墨染死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雪映看看纳兰墨染,他的视线依旧落在这枚平安扣上,眼睛里的冰冷似乎染上些许温度,少了一些锋芒。 “墨染……你想起来了吗?这是你曾送给我的,你说它能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你还说,它是圆的,我们两个也会同它这样圆满。” 说这番话时,雪映紧紧的盯着纳兰墨染,期待着他能做出一切反映。 可是那双原本血红的眼睛突然间黯淡下去,而下一瞬,欺在她身上的纳兰墨染也朝着一侧倾斜,顷刻倒在床上。 雪映慌了。 她忍着肩上的痛,猛然爬坐起来,搡了搡他的臂膀:“墨染?墨染?” 纳兰墨染一瞬之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双眼紧闭的躺在床上,任由雪映如何推搡呼唤,都不再有半丝反应。 夜已深了。 烛台上的龙凤蜡烛已经燃尽,屋内仅剩电灯还散发着昏黄光亮。 雪映屈膝坐在床的角落,静静的看着眼前纳兰墨染的尸体,静静的等着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渗进几缕光亮。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紧跟着便是开锁的声音。 灵媒以及跟阮姵陪嫁而来的乳娘吴妈,领着一个年轻婢女从外头走了进来。 婢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定是没见过死人的,连头也不敢抬,只默默的将手中盘匜摆放在床边,颤着声音说:“姨……姨太太,奴婢伺候您洗漱。” 雪映没言语。 吴妈接下话茬说:“夫人叮嘱过,咱们姨太太不比那些千金小姐身骄肉贵,无需下人伺候。” 婢女忙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两人说话时,灵媒便看了眼婚床上的狼藉。 见纳兰墨染的尸体衣襟半敞,而坐在床角的雪映也头发凌乱,一副倦容,遂即与吴妈相觑一眼。 吴妈阴阳怪气的说道:“姨太太,把裤子脱了吧。” 第16章 羞耻 雪映怔了一下。 正迟疑的当儿,吴妈继续用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重复道:“姨太太,请您把裤子脱了吧!” 这样的情形是雪映一早便意料到的,只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还是羞耻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现在,要命的已经不是她将那么隐秘的部位袒露给她们看,而是她依旧是完璧的身子,若是被发现了,她或许会被立刻处死。 她不惧怕生死,只是她还贪恋着纳兰墨染这具不腐的尸身,还期盼着能再见到他如活人般动起来,哪怕毫无意识。 可一旦她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了。 见她犹豫着依旧坐在原处,吴妈耐心全无,走上前来,不客气的说道:“同是下人出身,都知道做下人的不易,您就别难为我们了,是您亲自动手,还是让我们来?” 见吴妈说话间便作势要上床来扒她裤子,雪映慌乱且虚弱的说:“不……我……自己来。” 吴妈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那就赶紧动手啊,没工夫跟你在这耗着!” 雪映已经两三天滴水未进,又身中枪伤,身体虚的很,若不是因着纳兰墨染而撑到现在,只怕她早就已经昏死过去。 她咬着泛白的嘴唇,听天由命的把心一横,忍着肩上的疼痛,缓缓挪动了下身子,着手褪着裤子。 见她动作迟缓,吴妈便越发的不耐烦了。 在她才褪下一点时,猛地扯住她肥大的裤管,将裤子扯了下来。 雪映惊呼出声,已经来不及护住下身,一丝凉意席卷而来。 她遂即被吴妈搡着躺在纳兰墨染身边,双腿屈起,被吴妈肆无忌惮的查看着。 雪映羞耻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厄运的降临,可房间里却平静的不像是会有大事发生似得。 带她睁开眼时,便见到吴妈与灵媒正面面相觑,而年轻婢女则是站在一边,怯生生的望着床上的位置。 吴妈冲着灵媒点点头:“身子丢了,伤口是新的。” 说着,她又似想起什么来,开始在被褥上翻找着什么。 被褥上映着许多斑斑点点的血渍,已经分不清哪处是雪映肩头伤口流出的血,而哪处又是处子血了。 因此,吴妈便起身道:“姨太太,把裤子穿上吧。” 说完,吴妈便轻蔑的睨了雪映一眼,与灵媒离开了。 雪映失魂了一般的撑着自己坐起身,缓慢的整理着衣物,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来。 她昨晚明明没有和纳兰墨染真的发生什么,为何吴妈会说她身子丢了,而且伤口也是新的? “姨……姨太太……您……不害怕吗?” 婢女怯怯的声音在一旁传来,打断了雪映的思绪。 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坐在一个死人身边,定是惹得婢女害怕,便扯出一丝不在意的笑,说:“他就这般安静的躺着,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做恶的活人。” 婢女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说:“您先洗漱吧,奴婢这就给您去拿吃的。” “嗯。” 雪映暗暗坚定信念,她要好好活着,这是纳兰墨染对她的期许。 第17章 把那贱人给我叫来! 彼时。 阮姵正焦急的在大厅里踱着步子。 纳兰柏岩见她一直在眼前晃,不免拧眉叫她停下。 阮姵哪里停的住脚,整个心思都在纳兰墨染是否与雪映行房这件事上。 这时,吴妈与灵媒匆匆赶来前厅,将自己检查的结果告知阮姵。 阮姵听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喜极而泣,立刻转身对纳兰柏岩说:“大帅,老天开眼,咱们纳兰家就快有后了!” 纳兰柏岩悲中带喜,欣慰的笑起来。 灵媒遂即又说:“大帅,夫人,师兄临走时交代,少帅接连三日在吉时与女子行房事,必然会令其怀孕,三日后,尸身便可安葬。” 阮姵敛去眼中悲喜交加的情绪,随口问道:“那个贱人现在怎么样了?” 吴妈接下话说:“肩上的伤许是裂开了,身子也虚得很,要是不采取措施的话,只怕熬不了几日。” 阮姵眼中闪过一丝痛快。 可她转念一想,还得指望着雪映为纳兰家传宗接代,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纳兰家的损失? 然后阮姵不情不愿的说道:“找个郎中给她瞧瞧。” “是。” 灵媒与吴妈遂即退了出去。 这时,副官郑长东从外面走进来,向纳兰柏岩行了个军礼后,说道:“大帅,酆家三少爷求见。” “他怎么又来了?”纳兰柏岩眉头紧皱。 郑长东回道:“说是……他的姨太太被大帅您掳进府,给少帅配了冥婚。” “胡闹!本帅掳进府的都是些商家小姐,谁会给他做姨太太?” 自打督军府出事后,没有要紧的事情,谁也不敢来招惹纳兰柏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唯独这酆家三少一再挑衅大帅的威严,纳兰柏岩气到跳脚。 阮姵却突然想起一人,来到纳兰柏岩身边,轻抚着他胸口道:“大帅,您别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说的人,八成是雪映。” “不管是谁,督军府也容不得他胡闹!”纳兰柏岩恼怒的吩咐郑长东,道:“去把他抓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这里把人带走!” “是!” “且慢!”阮姵叫住郑长东。 纳兰柏岩狐疑的看着阮姵,后者耐着性子说:“大帅,我觉得这样做不妥。” 被点醒了一下,纳兰柏岩立刻明白了阮姵的意思。 酆家虽是商宦人家,在窑城的声望之高、地位之显赫,也是鲜少有人能及的。 更何况,在纳兰柏岩的军队占领窑城时,曾得到过酆老爷子的鼎力相助,这份恩情让他铭记于心。 而且酆靖南只是个晚辈,要真的与他较真儿,也有失他身为一方霸主的气度。 阮姵见纳兰柏岩迟疑,便遂即吩咐道:“把他赶走便是,这种事情别再来通禀了。” 郑长东领命后离开前厅。 郑长东走后,阮姵又说:“大帅,您说,雪映怎么会和酆三少爷走到一块儿了?” “夫人的意思是……” “这里边儿一定有什么蹊跷!”阮姵笃定道,尔后目光一凛,对着厅外吩咐说:“把那贱人给我叫来!” 第18章 愿我人间炼狱,换你地府安康。 雪映洗漱后,强撑着坐在桌前。 才喝了一口粥,房门就被大力的推开,吴妈苍老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姨太太,夫人请您到前厅问话。” 雪映不免紧张起来,心想着会不会是她们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与纳兰墨染行房的事? 她很想拒绝,可现在的她寄人篱下,身边又没有一个能替她说话的人,许多事情也由不得她。 雪映缓缓放下手里的粥匙,起身时,身子虚软的晃了晃。 婢女立刻上前搀扶,却被吴妈狠狠剜了一眼,只得怯生生的松开雪映。 “我没事。”雪映勉强站稳。 吴妈冷嗤一声:“没事就好,赶紧走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雪映随吴妈来到前厅时,阮姵正坐在太师椅上阖目养神,年轻的丫头在给她揉着太阳穴。 “夫人……嗯……” 雪映才开口,小腿便被吴妈踢了一下,猛地跪在地上,膝盖与坚硬地面狠狠撞在一起,疼得她直喘粗气。 阮姵缓缓睁开眼,对身后的丫头示意了下,丫头才退到一边。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跪在大厅中央的雪映,质问道:“你和酆家三少爷是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雪映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会问昨晚的事,没想到会问及酆靖南。 雪映虚弱的说:“没有关系。” “没关系?”阮姵一脸的不相信,“可他说你是他才过门的姨太太。” 雪映惊了一下。 阮姵轻蔑的看着她,继续说:“墨儿才被害死,你就又勾搭上了酆靖南,真是好手段啊。” “请夫人明鉴,雪映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既然没关系,他为何会那样说?”阮姵的耐心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雪映遂即说道:“或许,他觉得雪映是个可怜人,一时犯了恻隐之心,才会编出这些谎话。” “你可怜?”阮姵蹭的站了起来,走到雪映跟前,狠狠掴了她一巴掌,“你有我的墨儿可怜吗?” 雪映仍旧跪在那,脸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可她一下都没有动。 对于纳兰墨染的死,她始终都在责怪自己,今天被阮姵这样对待,反而让她轻松一些。 可雪映越是这样雷打不动的模样,就越是激怒阮姵,让她感觉自己每一下都打在棉花上,心里的怒火无从发泄。 她的目光遂即落在雪映肩头,原本素色的布料已经染成暗红色,此时颜色已经干涸。 她阴狠的勾起嘴角,朝着雪映肩头狠狠捏了下去。 “啊——” 雪映忍不住惨叫一声,尔后狠狠地咬住嘴唇。 阮姵面目狰狞的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 “嗯——” 豆大的汗珠顷刻布满雪映额头,发丝全被汗水打湿,她疼得直发抖,跪都快要跪不住,却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 雪映觉得这是她欠纳兰墨染的,是她该受的。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份祈愿: 墨染,愿我人间炼狱,能换你地府安康。 第19章 看她那副鬼样子 就在这时,大厅里吹过一阵风。 伴着这阵风,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仿佛随时会下起雨来。 吴妈不禁打了个哆嗦,警惕的四下看了看,须臾来到阮姵跟前,拦下了她。 “夫人,您跟这扫把星置气不值当的,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怎么得了?” 说着,她便又对阮姵使了个眼色,示意阮姵看看骤变的天色。 现在的督军府不比往日,自从纳兰墨染死后,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试问,连死人都能洞房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吴妈当即就觉得这股风来的邪门儿,因此才有意拦下阮姵。 可阮姵一心只在痛失儿子的气头上,似是没有明白吴妈的真正用意。 吴妈又不好明说,只得在一旁继续为阮姵找着台阶下。 “夫人,她就算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又能多活几日?等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还不是随您处置吗?” 听到这话,阮姵才停手,心里的怒火也稍稍平复了些。 尔后,她看着雪映,眼中噙着几丝讥讽与得意的说:“姑且让你多活几日,滚回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 雪映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步履维艰地走出前厅,一步步的朝着她与纳兰墨染的别院里走去。 “啊!” 刚刚踏进别院,便听到一阵女子惊慌的尖叫声,就响彻在耳边。 雪映微微抬头,迎上一位衣着华贵,年轻貌美的姑娘,此刻那姑娘正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惊慌的看着她。 姑娘身边的丫头遂即恼怒的骂道:“哪里来的疯子,全身血淋淋的在院子里头晃,你是想吓死我们小姐吗?!” 在短暂的愣怔后,雪映便意识到,这定是昨晚嫁进府里的某位千金小姐了。 她并未理会丫头的咒骂,转身朝着自己与纳兰墨染的房间走去。 身后响起主仆俩的对话声。 “小姐,原来她就是那个姨太太,看她那副鬼样子?奴婢见了都不免慎得慌,方才定是吓坏您了。” 金裕雅轻抚着自己的胸脯,瞅着雪映离开的背影,眉头几乎拧的几乎打了一个结:“真是晦气!” “这种货色嫁给死人才是绝配,就是委屈了您。”丫头嘟着嘴巴,继续说,“既然已经有人顶替,您何不让老爷去求一下大帅,放小姐回去?” 金裕雅心情烦闷的说:“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爹自然也想得到,只是,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 “姨太太,您回来了。” 守在门口的丫头怯生生迎上来,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雪映便迈进屋里。 见丫头一脸惊慌的模样,便说道:“你不必进来。” 丫头感激的连连道谢。 雪映关上房门,不远处主仆俩的窃窃私语声因此隔在了门外。 她来到床边,纳兰墨染依旧静静的躺在那儿。 雪映坐在纳兰墨染尸体旁边,执起他冰凉的手,委屈的落下泪来:“墨染,我好想你,你若心里有我,今晚便陪我说说话吧。” 第20章 印在墙上的影子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自从纳兰墨染横死之后,督军府中先是棺木中传出异响,紧跟着是为死人配了冥婚,再然后便是尸体与活人行了房事。 督军府中虽无人敢嚼舌根子,可背地里头都是人心惶惶的。 白天别院里都鲜少有人出入,到了晚上,被掳进府的三位小姐与各自的下人全都门窗紧闭,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走动,生怕沾染了晦气。 雪映坐在复古的红木桌前,看着新来的丫头怯生生的点燃蜡烛,须臾说:“素月,以后你把日常所需的东西放在门口即可,不必进来服侍。” 素月自是感激的不得了,连忙叩谢。 雪映看得出,素月对她的恭敬并不是因为自己姨太太的身份。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如今的处境并不好,素月的恭敬只不过是对纳兰墨染尸体的恐惧。 既然素月这么惧怕尸体,雪映也没必要非让她在屋里伺候着。 况且阮姵对她恨之入骨,也容不得有人照料她,而她也想清静的与纳兰墨染呆在一处,不想被任何人打搅。 素月粗略收拾了下,便逃难似的出了房间,房门关闭的一瞬,一股阴风吹进来,桌上的烛火摇曳不止。 雪映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墨染,是你回来了吗?” 烛火突然停止剧烈摆动,恢复如初,雪映有些失落。 她走到内屋,来到床边。 纳兰墨染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床上,雪映痴痴的细细打量着他。 鼻梁依旧高挺,只是眼窝处似是比之前颜色黯沉了些,嘴唇也越发青紫了,还有那双长着深黑指甲的手。 除此之外,他便与往常无异,好似熟睡中一般。 雪映缓缓坐在床边,握着那双冰凉的手,呢喃自语:“不是要行房三日吗?你今晚,还是会来的吧?” 没有得到回应,雪映扯了扯唇角,轻轻的躺在了纳兰墨染的身边,疲倦的闭上眼睛:“墨染,我就在这等你。” 许是太倦了,雪映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周身一阵冰冷,整个人冻的就像是被剥光了丢进冰窟里,不停的打着哆嗦。 雪映睁开眼。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房间里一片昏暗。 迷迷糊糊间,一个高大的黑影在窗棂处站着,勉强能看出是个穿着大褂子的人形。 它像是印在了墙上,一动不动。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即便是影子,也该映在正对着窗棂的地方,而非窗棂之上。 雪映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在片刻的慌乱过后,似是意识到什么,忙下床朝着窗边走过去。 “墨染,是你吗?” 影子依旧未动,也看不出模样,可雪映就是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那无形的目光既阴冷又陌生,竟让她没来由的脊背发凉。 就在雪映小心翼翼的来到窗边时,印在窗棂与部门墙面的黑影突然消失不见。 雪映还来不及惊慌,身后便传来一丝异响。 她猛地回过头! 第21章 坐在他腿上 在雪映回头的瞬间,原本躺在床上的纳兰墨染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如水的月光洒在床上,将那张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染成了青白色。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雪映还是不免心悸。 她强压下心底的紧张,轻轻唤着纳兰墨染,后者似是听见声音,身子未动,头却缓慢的转了过来。 他转头的动作十分诡异,脖子仿佛被扭断了似得,发出咯咯的骨节错位声。 这声音响彻在寂静的房间里,更显诡谲。 更骇人的是,当他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雪映只从那双血色的眸子里见到凶狠目光。 雪映反复喘息,一遍遍在心底暗示自己,眼前的人是纳兰墨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惧怕。 “墨染,你……来了。” 说着,雪映便朝着纳兰墨染走过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到跟前,纳兰墨染突然单手扬起,雪映腰间一紧,就像是有根无形的藤蔓缠住她的腰,将她拉向纳兰墨染。 转瞬间,她已经被拉上床,竟坐在了纳兰墨染的腿上。 雪映反复吐纳,平复着突如其来的惊慌,定定的看着纳兰墨染。 那双血红的眼眸正落在雪映的脸上,在狠戾的眼神之外,还有一丝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像是一团火,即刻就要将她吞噬。 不知怎的,雪映竟红了脸。 而他们此刻这暧昧的姿势,更让她的心跳乱了章法。 若是从前的雪映,每每面对纳兰墨染故意的挑逗时,她总是矜持的不予理会,或者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可是今天,她突然很想抓住这样的机会。 因为纳兰家所希望的事情,也是雪映希望的,她想生下纳兰墨染的孩子,让那个小生命来延续纳兰墨染的生命。 如此想着,雪映便鼓起勇气,伸手勾住了纳兰墨染的脖颈,尔后小心翼翼的将脸凑向他,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 而下一瞬,纳兰墨染突然翻转身体,将雪映欺在身下。 他并不与她过多的亲近,而是目的性极强的撕扯着她的衣物,动作十分粗鲁。 雪映忍着身上的不适,逼迫自己去迎合他。 然而,当他就要闯入她时,却猛地停住了动作。 雪映喘着粗气,狐疑的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纳兰墨染。 此刻的他就如昨晚一样,正盯着她颈间的平安扣看,那双血眸里的狠戾与陌生染上了几许柔和。 雪映垂眸看看那枚落在自己胸前的平安扣,又看看纳兰墨染,只见他忽然抬手,将平安扣拿在手里。 雪映深信,他即便无心,却似乎依然记得起这枚平安扣。 看他握着平安扣,雪映遂即轻声念道:“光素无纹洁白玉,保卿平安度华年。不求富贵平安好,越活返童越少年。” 那双血眸微微颤动了下,须臾,纳兰墨染身子一歪,倒在了雪映的身边。 “墨染?墨染,你醒醒!” 无论雪映怎么叫他、搡他,纳兰墨染不再有任何反应。 雪映捏起平安扣,心中疑惑,难道纳兰墨染接连两晚没有与她行房,是因为这个东西吗? 第22章 不,我不愿意 就在雪映狐疑着这些时,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里头还夹杂着轻轻的脚步声。 就仿佛有个人,正躲在窗外探听屋内的动静。 雪映不免有些心慌。 这院子里的人都忌讳主屋里躺着个死人,平时都鲜少有人出入,晚上更是不会有谁赶出来,更也不可能有胆子在主屋外面偷听。 会是谁呢? 雪映在片刻的慌乱过后,不禁联想到灵媒,或许是灵媒在屋外监视她是否与纳兰墨染行房? 如此想着,雪映便不由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位置。 纳兰墨染的尸身一动不动的倒在她身边,今晚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雪映遂即将床幔放下,这样便不会再有人能窥觑到床上的画面了。 只是床幔刚刚落下后,窗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雪映?雪映?” 雪映不禁愣住,只因她听出这声音竟是郑长东的。 郑长东是大帅的副官,却也是与雪映一同被纳兰墨染买进督军府的下人。 雪映成了纳兰墨染的贴身丫头。 郑长东起先只是个杂役,后来自荐参军,一次偶然机会舍身救了大帅一命,因此受到重用,成为副官。 他们两个虽见面机会不多,可不论过去多久,都没能忘记曾一同遭受过人贩子的毒打与谩骂,情义自是比督军府里的其他人要深厚一些。 雪映匆匆下床,来到窗边。 推开窗便见到身穿一袭飒爽军装的郑长东,狐疑的问道:“长东哥,你怎么来了?” 郑长东一脸愧疚的看着雪映,说:“雪映,你怪我吗?” “为何要怪你?” “昨天在灵堂里面,我救不了你,也不得不告诉夫人你在幔布后面。” 雪映长叹一口气,说:“我为什么要怪你,你身为副官,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况且,昨天那种情况,也不是你想瞒就能瞒得过去的。” 见雪映没有怪他,郑长东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雪映警觉的看看周围,立刻又说:“长东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也赶紧回去吧,万一被人看到传进大帅和夫人耳朵里,只怕你前程不保。” “我不怕,雪映,我今天来这里是准备带你走的。” 雪映一惊,狐疑的拧紧眉头:“带我走?” 郑长东笃定的点点头。 雪映立刻拒绝道:“不,我不走!” “他已经死了,你何苦为一个死人作践自己?” 郑长东有些恼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雪映的想法,多少人对这个避之不及,唯独雪映这个傻姑娘甘愿嫁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 “长东哥,你不会明白的。你还是快走……” 雪映的话还没说完,郑长东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吓得雪映身子一颤。 还不等雪映再说话,郑长东急切的说道:“雪映,从前少帅喜欢你,我争不过也不敢去争,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你愿意,我就带着你离开窑城。” “离开窑城?我们能去哪?” “天南海北,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雪映立刻将自己的手从郑长东掌中抽离:“不,我不愿意。” 第23章 一抹冰凉附在她身上 “不,我不愿意。”雪映接着又说,“长东哥,我劝你也尽早断了这个念头!” 郑长东拧眉看着雪映,现在的她满脸倦容,身子虚弱不堪,哪里还是曾经那个灵动少女的模样? “你若执意留在这里,指不定夫人会怎么折腾你……” 郑长东的话还没说完,雪映立刻打断他:“你放心,就算夫人恨极了我,可我现在毕竟是纳兰家的希望,至少在我生下孩子之前,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你居然真的要为一个死人生孩子?” “不许你这么说他,他在我心里,虽死犹生!” 郑长东无语至极,胸口憋着一口气无从发泄,他强压着心底的不甘,耐着性子说:“就算夫人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以为那些千金小姐能放过你吗?如果你真有了孩子,她们能容得下你?” “是她们不愿的,为何不放过我?” “你太天真了,即使她们不愿,可同是督军府中的寡妇,如果你有了纳兰家的种,直接威胁到她们的处境,必会遭来妒忌!” 郑长东句句忠恳,雪映也终于明白自己在督军府中的日子,怕是要步履维艰了。 可她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遂即说道:“我会小心的。” 郑长东觉得自己的话全都白说了,恼怒极了,可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多呆上一会儿就多一丝危险。 他只得深深凝着雪映片刻,愤然转身离开。 雪映关好窗,回到内屋。 她坐在红木桌前,点燃蜡烛,呆呆的看着轻轻摇曳的烛火,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将脖颈间佩戴的平安扣拿下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接连两晚,每当纳兰墨染见到这枚平安扣就会突然停下,不消片刻便没了动静。 纳兰墨染生前将平安扣送给她时曾说过,它能祛邪免灾,保人平安。 难不成是纳兰墨染的魂魄害怕平安扣? 雪映又不禁回想着纳兰墨染看到平安扣时的样子,那眼中的神色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他甚至还会细细的盯着这枚平安扣看,不可能是惧怕这东西的。 可不论怎样,她若想怀上纳兰墨染的孩子,平安扣是断不能再戴了。 雪映遂即找出一方红帕子,将平安扣包裹起来,放在梳妆镜前的匣子里。 做完这些,她才上了床,躺在了纳兰墨染的身侧。 夜里,雪映朦朦胧胧中,一抹冰凉附在了她的身上。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的好似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她想问是不是纳兰墨染来了,可废了好大力气,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雪映只觉得,自己的衣裳被一层层剥落,而此时此刻,正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身上游弋,一下下触碰着她敏感的肌肤。 他的动作竟出奇的温柔,使她一阵阵颤栗。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他吃干抹净了,欺在身上的男人却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俯身凑近她耳畔。 低沉暗哑且无比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等我。” 第24章 你该不会喜欢雪映姐姐吧 “墨染!” 一声惊呼好似冲破了重重阻碍破喉而出,雪映也顷刻间坐起身来。 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双眼。 待她适应了这光线后,不禁转眸看向身边的位置。 纳兰墨染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那,姿势不曾变过,甚至,连他身上所穿寿衣上边儿的褶皱也都没什么变化。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雪映的衣物也完整的穿在身上,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只是太过思念他,才会做了一场梦。 可是,身上被他触碰过的感觉依旧清晰,而他说的那句‘等我’也一遍遍的在雪映耳边回荡着。 那么真实的感觉,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姨太太,您该起床洗漱了。”素月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雪映应了一声后,便起身下了床。 推开门,迎上素月的目光时,雪映见到她眼神里有着些许的惊讶。 雪映正疑惑素月的目光时,却听她说道:“姨太太,您今天的气色好了一些。” “是吗?” 雪映只淡淡一笑,接过素月手中的盘匜,便回了屋。 她先是将手巾打湿,为纳兰墨染擦拭了一番,尔后才轮到自己。 洗漱之后,她想着素月方才的话,来到梳妆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脸上虽还挂着倦容,可气色却明显比昨天好了一些,甚至她突然意识到,肩部的痛感也稍稍减轻了些许。 她在一点点的痊愈。 雪映扯了扯嘴角,要是纳兰墨染也能一点点痊愈该多好。 - 彼时。 酆府。 酆靖南跪在祠堂中,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却无心思过。 他整个脑子里都是如何将雪映从督军府里救出来,让她脱离苦海。 自昨前两天去督军府要人被酆老爷知道后,便罚他不准出门。 今天一早酆靖南得了空,准备偷偷出府,可还是被精明的酆老爷逮个正着,因此罚他在祠堂里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准他起来。 酆靖茹从外面走进来,来到酆靖南身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三哥,你就跟爷爷认个错嘛,他老人家那么疼你,肯定不会再难为你的。” “认错?”酆靖南有些无语,“你也觉得我错了?” 酆靖茹蹲在酆靖南面前,嘟嘟嘴巴,小心翼翼的说:“难道没错吗?” 闻言,酆靖南一脸的气恼。 “三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酆靖茹赶忙又说:“我昨天才知道你救回来的雪映姐姐,原就是督军府里的丫头,而且纳兰墨染的死跟她也脱不了关系,爷爷不允许你接近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该跟爷爷置气。” “你说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雪映姐姐了吧?” 酆靖茹话音落,酆靖南便微微怔了下,须臾说道:“别胡说,我只是同情她而已,我的婚姻必定是要与酆家利益挂钩的,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 “当真不喜欢?” “这种蠢话别再问了!”酆靖南烦躁的说。 第25章 他不会来了 酆靖南烦躁的说:“以后这种蠢话别再问了!” 酆靖茹委屈巴巴的闭上嘴,心中不免腹诽: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雪映的心思,就他自己还在自欺欺人。 不过这层窗户纸没有戳破,对三哥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雪映的身份确实不适合他想太多,以免徒增烦恼。 “少爷!” 酆靖南的跟班左旋从祠堂外面走进来,见酆靖茹也在场,微微怔了下,须臾唤了声四小姐。 酆靖南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左旋看看酆靖茹,后又凑近酆靖南耳边,小声说道:“明天一早纳兰墨染的遗体就会下葬,那个时候督军府里的人都要忙着这事儿,怕是没人顾得上雪映姑娘。” 酆靖南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悦色,意识到酆靖茹还在场,立刻敛去笑意,轻咳两声说:“靖茹,我这就去跟爷爷认错!” 话音落,酆靖南便站起身,飞也似的跑出了祠堂。 安静的祠堂里,只剩下酆靖茹一人懵懵的站在那。 方才左旋说话的声音很小,酆靖茹没能听清主仆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可三哥突然就说要去跟爷爷认错,这事儿的确有蹊跷。 “小姐,夫人叫您过去一趟呢。” 酆靖茹见丫鬟一脸喜色,不免问道:“什么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夫人说,老爷已经答应让你去女子学校念书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酆靖茹难掩悦色,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酆靖南的事情,立刻跑出祠堂,一边兴奋的说着:“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去女校念书了!” - 相比起酆府,督军府中依旧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气氛。 好在都忙着明天一早安葬纳兰墨染的事情,阮姵无暇顾及雪映,更也没人来找她的麻烦,这一天倒也过的清静。 入夜。 雪映将蜡烛吹熄,来到床边,躺在纳兰墨染身边,静静等待着吉时,期盼着能再见到他。 “墨染,明日一早你便要入土为安了,今晚……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你若放不下我,就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也好给我留个念想。” 话音落,雪映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的搂住他。 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在这个温暖的季节里,仍是让她感觉到由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寒意。 不知在他身边躺了多久,屋里的西洋钟响过数次后,雪映有些慌了。 现在吉时已过,可纳兰墨染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扯她衣服要洞房了。 雪映坐起身,看向窗边。 昨天夜里,纳兰墨染的魂魄就站在窗边,可是今天,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雪映慌了。 他今天不会来了吗? 直到窗外渐渐泛起青白,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房间里,雪映终是绝望的跪坐在床边,嘤嘤而泣。 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雪映立刻止了抽泣。 下一瞬,房门被人推开,灵媒领着几名家丁从外面走了进来,几人直奔内屋。 第26章 梁上的红纱幔 “你们做什么?!” 明明知道今天一早要面临些什么,可雪映看着几人径直来到床边时,还是不免惊慌失措。 她想要拦住他们,奈何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身上又伤着,被人轻轻一搡便跌坐在了地上。 “不,不要把他带走!” “姨太太,我劝你还是安分些,误了下葬的时辰,大帅和夫人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灵媒说着,便又对几名家丁吩咐道,“别理她,赶紧把少帅抬出去!” 雪映不理会灵媒,爬起身,疯了似得冲上去,却又被两名家丁拦住。 担心她误了下葬的时辰,家丁更是将她架起,控制在了一侧,不让她靠近。 “墨染!墨染!” 雪映无助的唤着纳兰墨染,他的尸体被罩在锦被下,那张熟悉的脸也一寸寸的消失在她视线里。 直到尸体被抬出房间,家丁才将她放开。 “墨染!” 雪映挣开束缚后,疯了似的冲出去。 她追着尸体来到灵堂时,阮姵见了不免拧紧眉头,不悦的问道:“她怎么跟来了?” 身边的吴妈立刻给两名家丁使眼色,家丁便上前桎梏住雪映,欲将她拖出灵堂。 “大帅,夫人,求求你们,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你没资格送墨儿!”阮姵遂即高声吼道:“赶紧把人给我关起来,别让我再见到她!” “不要,你们放开我,放开!” “墨染!墨染——” 不论雪映如何挣扎,都没能挣开家丁的桎梏,她绝望的看着纳兰墨染的棺材被一群杠子手抬出灵堂,哭得撕心裂肺。 雪映被家丁推进房间里,房门顷刻落了锁。 她不停的拍打着门板,一遍遍喊着纳兰墨染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没了动静。 仿佛随着纳兰墨染的棺材被抬走,整个督军府都安静了下来。 空前的绝望在雪映心底蔓延着,现在的她,才是彻底失去了纳兰墨染吧。 雪映哭累了,人也安静下来。 她长叹一声,强撑着爬起身,无力的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疲倦憔悴的自己。 “我们大婚当晚,我也是这般模样,怕是被你嫌弃了,你才接连三日没有碰过我。” 她打开镜子前的胭脂盒,精心为自己画着眉眼,尔后满意的看着镜中的女子。 “墨染,我现在……好看吗?” 说着,她又拿出昨天放在匣子里的平安扣,重新戴在脖子上。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到那张空荡荡的床边,用力扯下床上的纱幔。 她又将凳子放在桌上,拿着纱幔爬了上去。 喜庆的大红纱幔被挂在了房梁上,雪映将它打了一个结,轻轻的把头钻进去。 凳子被踢开时,她仿佛看到那年冬天,雪花漫天飞舞,一位偏偏少年如神祗般走进她的生命。 “你就叫雪映吧。” “为何是雪映。” “我叫墨染,纳兰墨染。” “墨染……雪映……我们的名字刚好交相辉映。以后你就给我当丫头,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 第27章 天意 强烈的窒息感侵蚀着雪映的神经,让那些曾经的过往如水中绽放的波纹,一圈圈散开。 她无力的阖上眼,有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自脸颊滑落。 罢了,事已至此,她也了无牵挂,能安心随他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雪映从昏迷中醒来,眼前一片黑暗,让她分不清自己身在哪里。 周围安静极了,甚至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都听不到。 她想,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你怎么这样傻?” 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雪映神情一惊,立刻转身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漆黑的空间里,她看到一抹颀长伟岸的身型立在那,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精致深邃的五官。 而他的身上,还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寿衣。 眼泪倏地从雪映眼中滚落,她不由分说便朝着他跑了过去。 可他所在的位置始终不远不近,却又无法抵达。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跑不到你身边?墨染,墨染……”雪映急哭了。 纳兰墨染依旧站在那,凝眉望着她,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你怎么这样傻?值得么?” 雪映流着泪,无助的摇头:“值得,只要能看到你,我做的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不该这么傻……” 纳兰墨染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他的人也渐渐变成一个虚影,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墨染,不要离开我!” 雪映猛地从床上坐起,刺眼的光亮晃得她睁不开眼。 耳边再次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却已经不再是纳兰墨染了。 “你醒了,干嘛这么傻呢,为他这样值得吗?” 雪映眯着眼睛看向说话的人,酆靖南的脸在她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雪映微微怔了一下,尔后转眸看看周遭的环境,这是一间古朴的木屋,对她来说无比陌生。 雪映再次将视线移到酆靖南的身上。 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并没有死,她又一次的被酆靖南救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许是昏迷了太久,此刻喉咙发干,雪映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许多。 酆靖南长叹一声:“醒了就好,这里是我奶奶生前斋戒的木屋,放心,不会有其他人来,你可以安心住下。” 雪映没有理会酆靖南说的这些,而是继续问:“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酆靖南问。 “天意?”雪映苦涩的笑了笑,“天意就该让我下去陪他。” 酆靖南担心她还会再想不开,便又说道:“你这样做对得起纳兰墨染吗?” 雪映微微愣怔。 酆靖南继续说道:“他为你挡下那么多颗子弹的初衷是什么,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雪映无助的闭上眼睛,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涌出来。 “你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对得起他的付出吗?” 雪映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酆靖南接着又说:“况且,你难道就不想查清楚杀了他的那些人是谁,为他报仇吗?” 第28章 难道,只是她幻听吗? 闻言,雪映定定的看着酆靖南。 “如果到那时,你还想寻死的话,我就不再拦你。” 见她有所反应,酆靖南抿了抿唇,转眸看看木桌,继续说:“你要是想通了就吃点东西,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能有力气为下一步做打算。” “我真的可以吗?”雪映自我怀疑的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没有了纳兰墨染,她便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有什么能力去查清楚凶手,又何谈报仇呢?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人还在,总会找到办法,若是人死了,便真的什么办法都没了。” 雪映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来到桌边开始吃东西。 她要活下去,她还要找出凶手为纳兰墨染报仇,到那时,她才是真的了无牵挂,再随他去也不迟! “雪映,你终于想通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彻在雪映耳边,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听上去不甚真切。 雪映转眸看看,酆靖南还坐在床边,此刻正一脸欣慰的看着她。 可她能肯定,方才那个声音根本不是酆靖南的。 只是声音太过虚幻,一时间让她听不出究竟是谁,甚至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难道,只是她幻听吗? 吃过东西后,雪映也多了些力气,酆靖南见了很是高兴。 “这是上次洋医生开的药,你走后我也没扔,现在总算又派上用场了。” 酆靖南将一些药放在了桌上,分为两份。 “这份是外敷的,这份是内服的,西洋药见效极快,用不了多久,你的伤就能痊愈了。” “谢谢你。” 雪映想起阮姵的质问,以及上次酆靖南夜闯督军府时说的话,不禁抿抿唇,难以启齿的说:“酆三少爷,你为什么要救我?难道我……我们……” 酆靖南见她踌躇的模样,不禁笑了,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让她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实话实说道:“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雪映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雪映何德何能,竟让您三番几次相救。” “说到底,我们也认识时间不短了,我拿你当朋友。” 的确,雪映很早前就认识酆靖南了,那时她还是督军府里的丫头。 酆靖南的母亲与窑城里其他名门太太们,时常相约在督军府里陪大帅夫人打麻将,她偶尔也会被传去伺候着。 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接酆太太回家的酆靖南。 “朋友……” 雪映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她从没奢望自己会有一个朋友,况且,酆靖南又是这样家世显赫的一个人。 “别想太多了,你现在只需养好身体。” 酆靖南遂即将候在外面的丫头叫进来,一边对雪映说道:“督军府正派人到处找你,我不能时常呆在这里,以免暴露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阿罗说,她会第一时间转达给我。” 雪映感激的看着酆靖南,说:“酆三少爷,什么感谢的话此刻看来都显得苍白,雪映唯有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待来日加倍报答。” 第29章 神秘的竹林 雪映看着酆靖南离开,才缓缓的收回视线。 阿罗甜美可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姑娘,你有什么吩咐阿罗的吗?” 雪映转眸看向阿罗,她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生的十分俊俏,那甜美的笑容像是一道阳光照进她视线里,驱走些许的阴霾。 雪映笑笑,说:“没有。” “唔……”阿罗想了想,又说:“那我带姑娘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吧!” “好。” 雪映随阿罗出了木屋,一股清新的竹香扑面而来。 她这才发现木屋周围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大片的竹子罩在上空,遮挡住阳光,使竹林看上去神秘莫测。 阿罗说:“老夫人生前最爱楠竹,这些都是她老人家亲自种下的。” 雪映没言语,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竹林,不知为何,看到这片竹子,心里就莫名的踏实。 阿罗又说:“老夫人年轻时便时常礼佛,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看破红尘了,非要一个人来这里清修。” 雪映难得有了反应,微微蹙眉,狐疑的问道:“难道是和酆老爷子闹了矛盾?” 阿罗摇摇头:“我听说,酆老爷和老夫人是青梅竹马,虽说酆老爷曾因为家族利益娶了几房姨太太,但他和老夫人却十分恩爱。那年正赶上少爷出生,少爷的名字便是取了‘楠’字的谐音,也能说明他心里是有老夫人的。” 雪映点点头,想起酆靖南说不会有人来这里,便不由问道:“既然酆老爷这么爱老夫人,为何不来这里?” 阿罗嘟嘟嘴:“老夫人来这里清修后便要求任何人不准来打搅,就连酆老爷也不准,说来也奇怪,酆老爷真的没有再来过,就连老夫人过世时,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 “你听说的事情真不少。” 阿罗有些不好意思。 “酆家家大业大,下人又多,摊到每个人手里其实也没多少事情做,不做工的时候,三五人聚在一起便是议论这些来打发时间了。” 阿罗又意识到什么,忙说道:“不过我们可没有说主子的坏话,姑娘千万别跟三少爷说。” 雪映难得舒心的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两人又朝着竹林里走了一段,阿罗突然叫住雪映:“姑娘,前面不能再走了。” “怎么了?” “那边是老夫人安葬的地方。” “哦。”雪映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如今住在老夫人的地方,理应去拜祭一下的。” 阿罗一脸惊慌,摇着头说:“姑娘还是别去的好,老夫人生前便喜静,死后更是不许人打搅,我们这样擅自过去,怕是会惊扰了老夫人的亡灵。” 雪映本心还是觉得应该去拜祭一下酆老夫人的,毕竟她现在住在人家的地盘,可阿罗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不能执意再去,只得作罢。 离开竹林时,雪映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方才阿罗的神情十分慌乱,生怕她会过去,这不免令雪映疑惑,难道老夫人的亡灵还在这世上吗? 若是真的,那么,纳兰墨染的灵魂是否也能在人间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