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 【第一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一章】 宛平大学中轴线的正中是个斑驳的石砌地台,地台里种着一棵槐树,足有五人合抱粗细,应该已有几百年历史了,不知是先有的树还是先有的地台——总之,几百年来总不寂寞的。 槐树上吊了座旧铜钟,那铜钟倒是在宛平大学开办之初由校长亲自吊上去的,钟身用阳文大篆刻了‘格物致知’四个字,栉风沐雨下全身已结了厚厚的锈,敲起来音浪层层往外扩,就算埋在铜锈之下那声音仍不可小觑,想它从前时候,应该是顶洪亮的。 铜钟敲了十响,不多时,安静的学园渐起嘈杂嬉闹之声,夹杂纷乱脚步,男生张扬飞奔,离箭一般追逐着跑出来,女生则三三两两挽臂结团,喁喁细声而行。 女学生一律月白色短褂,下着黑色长裙,露出一截小腿,裹覆洁白棉袜,脚上穿着黑皮鞋,庄重优雅;男学生则着藏青色立领中山装,傲气却又谦逊。 宛平大学是津北首屈一指的大学,能入得此地的,不是达官显贵子弟,便是饱读诗书博闻强识的学材。中华未来之栋梁,就像初升的太阳,如今已初显锋芒。不论今后岁月如何残酷,此时青梅终归是温和,喧哗,欢喜的。 童荟瑜挽着曲无波的手走在学校的林荫夹道上,此时正值夏末,放课时虽已薄暮,但新上了一部外国电影,叫《梦里人》,才首映了两天便大热得很,我们这什么时候也去看?” 曲无波手被他握住,又听他一番温言,心中有丝丝甜蜜,“恩,我也听荟瑜说了,正想去看呢。你礼拜六有空吗?” 莫北原思索半刻,歉疚道:“礼拜六怕是不行了,那日我三哥回来,全家要给他接风。要不我们约在礼拜日?” 周六与周日也并无区别,曲无波点头答允,随口问道:“你三哥回来了?也并不曾听你提起。” 莫北原嗯了一声:“三哥从德意志留学归国后一直随军历练,这几年来东奔西走,少有时间回津北。这次在川平打了大胜仗,父亲十分高兴,便让他回家来,一则为他庆功,二则也可以休息一段时日。” 曲无波唔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如今正是共和改制第十六年,新政府下两大军阀,南边楚系以秦岭为险,划长江而治。而东北绥系则偏安一隅,伺机待发。津北临近北平,共和新政之后,北平自然也成为了新政府之都,新政府的九省大督军,便是莫北原的父亲莫仲枭了。 曲无波和莫北原从大学一年级开始谈恋爱,到如今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从他口中也知道了一些关于莫家的事。 莫北原是家中第四个孩子,也是嫡子,母亲秦氏是莫仲枭的原配夫人,秦氏共育有一子一女,女儿莫淑苑是家中老大,已嫁做人妇,丈夫是启丰银行的行长沈之墉。莫仲枭另有一名妾室李氏,已于多年前病逝,膝下只留了两名庶子:二少爷莫行远十一年前不幸亡故,三少爷莫行险在德意志陆军士官学校留学归国后,如今在军中任陆军总长。 “我听你提过,你三哥从前在德意志留学?” “是,不过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曲无波轻轻叹息一声,莫北原立刻察觉了:“无缘无故做什么叹气?” 曲无波没有回答,倒是抬起头看他:“北原,你父亲想要送你去留洋,是么?” 莫北原点头:“倒一直同我提过这事,只是母亲不同意,她怕我出去之后吃苦。”他不免问道:“好好的提这个干甚么?你若不愿我出去,我不去便是。” 曲无波摇头苦笑:“你若出去,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这毕竟是你的人生,我只是叹气,我这辈子怕是做不到了。” “难不成你也想出去?” “自然想的,出去见识大千世界,总比待在这爿地方坐井观天的好。”曲无波说:“只是你也知道我家里是旧式做派,我父亲是断不许的,漫说出洋东渡,就是我们几个姊妹离了女塾上大学,也是求了许久才求来的。”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两排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如蝶须覆下,只觉说不出的温柔,莫北原心中一撞,立刻握紧她的手道:“你别担心,你父亲那边不同意,还有我父亲呢,他巴不得我出去留学!只是得求一求我母亲,要她肯放心才行,到时候咱们先订婚,留学的事你也一起,不怕你父亲不同意!” 他一番话说来乐乐陶陶,便似是摘星也能轻易办到,然而曲无波倒不像他那样欢喜,只是轻轻微笑:“是吧。” 一路上说话,时间竟也过得飞快,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不远处高大的梧桐树后楼檐若隐若现,曲无波停下步子:“我到家了,你快些回去吧。” 莫北原一怔,发现确实已走到她家门外,不由得有些失落,“好,明天我来接你。” “明早我约了荟瑜一起上学,你不用来接我。” 莫北原只得道:“那好。”他朝她招了招手:“我们学校见。” “好。”曲无波微笑,转身离去,皮鞋叩叩敲响在青石板路上,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愈见浓墨的夜临暮色中。 天色虽已黑透,但曲宅门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却仍炙热,发出艳红的光来,像是沁在墨中的朱砂,汨汨地浸透开来。 似乎在昭告着每一个走过的路人,这里曾经是金堂玉马,煊赫豪奢的所在。纵然内里已经凋敝破败,却仍固执的维持着表面荣光,如同府门前这两盏永远崭新鲜红的灯笼。 曲家的老祖宗曾经被前朝皇帝封过爵位,官至户部尚书,位列六部之首。但有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父辈,其子女却不肖为多,后世一路承袭爵位,慢慢远离庙堂之高。及至曲无波老太爷这一辈,也不过空有爵位,厚自奉养,积子女财货而已。等到父亲曲堃当家时,天地又风云变色,朝堂易主,改制共和。曾经的爵位一朝成空,祖辈留下的财产慢慢坐吃山空。如今只有这一处老宅和乡下的几十亩田产,靠着佃租过活。 曾经的无限风光,如今只剩下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千里搭长棚,原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一章】 - 【第二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二章】 夏末的晚上温度仍旧居高不下,偶尔有夜风拂来,带着黏腻的湿气,半点不解暑,反倒叫人a闷得很。楼下地台上栽着的大片风铃草在黑暗中依稀能见,莹白如玉的花朵在空气中怯怯的颤动,树叶摩擦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曲无波趴在窗台上,手指头随意的拨动着阳台上摆放的兰花。枝叶顺着她指尖打转儿,那清幽的香气竟也萦萦绕在她白皙的手掌间。 隔着一层楼面几间阳台,依稀能听见电波里传出咿咿呀呀的胡琴声,时不时夹杂着曲堃变调的西皮腔。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父亲是最爱听戏遛鸟的——他仍保持着年轻时纨绔子弟以消磨时间的爱好。纵然现在的他,也是花不完的时间要打发。 他年轻时竟同年老了一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曲无波曾经一听她父亲这荒腔走板的唱腔就觉厌恶,只不耐烦的掩上窗户。然而此刻听来,配上电台里胡琴咿咿呀呀的拉奏,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她一想到傍晚时分莫北原那些绝情的话,便又止不住的伤心失望。眼泪簌簌坠下来,仿佛流不完似的。她不敢擦,她从来都是这样,哭时只要一擦,第二完自己掌不住,噗嗤一笑。 莫北原先是一呆,待想通时,内心一阵狂喜,挺直了身板,右脚朝左脚用力一靠,举手朝她敬了一个军礼,“遵命!” 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笑眯成一弯月牙,十分俊朗中带着三分温朗,三分英气,还有三分蓬勃朝气,熠熠日光下,竟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半个月后,莫北原拜访了曲宅,她父亲自然喜不自禁,未来女婿上门,自然招待的无微不至。连曹艳云也换上了压箱底的暗红色攒金团花杭绸旗袍,言辞上极尽周到客气。 这:“枪不能给你玩,但子弹倒是可以送你一颗,权当留个纪念。” 曲无忧欢喜着接过了,甜甜的说了声谢谢。曹艳云在旁边咯咯笑道:“你们看她那欢不定现下已经成婚了呢!” 曲无波忙道:“这不急,现下还在读书呢。” 甄氏扬了扬手中丝绢,掩唇一笑:“别说我们旧式人家就是老古董了,现在多少小青年在大学时就结婚了,小俩口既是夫妻也是同学,倒也有趣得很。” 曲无波被她打趣得脸通红,又没她那样伶牙利嘴,只能低低嚷了句:“大嫂你就别笑话我啦。”羞赧的低下了头去。 曹艳云赶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笑得花枝乱颤:“哎哟,我的小姑nn,你这把口可真是紧呢,瞒得我们好苦!老太太前一阵子还忧心,说要张罗着帮你介绍相亲呢,我当时就说:三小姐人才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保不齐就嫁了个门阀世家。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曲无波只觉她脸上的粉都掉在手背上了,但曹艳云对她如此亲昵,倒是头一遭,也不由觉得好笑起来。原来水涨船高,正是这个道理。 只听那曹艳云又道:“以后嫁到莫家当了少nn,可记得提携提携你无忧妹子。” 提携——她竟用了‘提携’二字,好像她是外人似的。然而谁说不是呢,他们是正经的一家人,她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曲无波转头看了看坐在檀木椅子上的无忧,只见她粉颊绯红一片,正朝她腼腆笑着:“三姐结婚的时候,我可是要当傧相的!” 曲无波也是一笑,朝她颔首,“好,只是怕到时候傧相比新娘子漂亮许多,我可要哭死啦。”一句话说的大家又抚掌大笑,气氛热络自是不提。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二章】 - 【第三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三章】 绿罩灯在泛黄的墙壁上投出泠泠的光,夜更深了,静的能听到纸上沙沙的声音。外头偶尔传来两声蟋蟀的鸣叫,仿佛是知道自己不能语冰,更吼得声嘶力竭。 曲无波伏在案上批改课业,外面套了一件羊绒毛衣,在十一月的深秋到底单薄了些。暖光投到她脸上,更让她清妍雪白的面孔泛出柔和光芒。她停了笔,将钢笔套子拿在手中把玩,她看着自己的手,葱g纤细,圆润白嫩,一看就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这样的一双手只能拿来写写文章,若做他用倒是糟蹋了。 她走到窗口,她的宿舍在二楼,一棵梧桐树正好挡在前面,窗台上爬满了蔷薇藤,花已经谢了,只剩下葳蕤的藤蔓。 月已中:“曲小姐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我跟他说一声便是。” 曲无波慌忙摆手:“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有什么事的,不必麻烦校长。” 莫行险一停,深目漆黑不见底,盯着她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长到曲无波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半晌,才听他语带揶揄:“你不愿意找校长,可以直接来找我。”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又从她手中抽出一本笔记本,在末页写下了一排数字,“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 曲无波瞬间涨红了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她手里抽过笔记本,看着他刷刷写好,又递了回去。她讷讷的接过,嗫嚅道:“我……那、那就多谢三公子了。” 莫行险望着她,深目锁住她单薄姿态:“你迟早是我莫家的人,不必言谢。” 曲无波这下更是窘迫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只觉全身血y都冲到了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还好莫行险只是笑了一笑,暂且放过了她,转身走向了教学楼。她待他一走,便飞快地跑回了宿舍。 这人怎的这样古怪,净说些不着五六的话。 她羞窘了一番,直到晚饭时方才平定下来,之后杂事烦身,也就无力再去想今日情状,只作巧合罢了,只是一个礼拜后傅校长却突然找上了她。 曲无波从校长办公室回来时,已经是七点钟了,晚饭也来不及吃,她懊恼的坐在床上。 今天放课后傅校长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军部的新年夜宴需要少年合唱团演出一阕曲目,他希望新来的实习教师历练一下,担起这个责任来。并且还给她介绍了另一位音乐老师梁萧。 一个负责写词,一个负责编曲,傅校长当场拍砖定案,分工分压在他们肩上。 “新年夜宴一贯是西洋合唱团的事体,我校向来擅民乐,料想出入西式场合,不太合适罢。”曲无波委婉地提出告诉。 傅则凡摆摆手,笑眯眯道:“军政部虽多有留洋归来的人士,但中国人还是需要中华文化浇灌的,西学东用,东学西用,也是颇为不俗。” 曲无波轻皱眉头,又道:“圣诞新年都是西洋节日,若无教会学校唱诗,怕是不妥。” “曲老师这你就务须担心了,他即提这样的邀请,想必内部早已安排妥当,况且如此中西合璧,倒也创了新举,如今国内外都在喊的口号,可不就是‘创新’么!” 连校长都这样说了,曲无波也只得认了命去。 现下是十一月中,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应当是来得及的。曲无波从床头站起,移坐在书桌前,她拿出放在抽屉里的牛皮笔记本,将钢笔汲了墨汁,然而笔尖才触到纸上,她又停了下来。 一阵心烦意乱。 她胡乱猜测,几天前莫行险是否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的校长?唱诗班她是知道的,但那应该是教会学校的事,历年的耶诞节和新年晚会都由圣安娜女校唱诗,荟瑜就被分派到圣安娜女校教英文,等有时间倒可以问问她,怎的今年又不效旧历了。 一定是莫行险同校长说了些什么,这才让校长注意到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人。她这样想着,却也毫无推拒的办法。 曲无波望着地上的一滩冷月,只觉满肠子的愁绪,这样凉的夜晚,如何能写出豪迈潇洒的行军诗来? 长长叹了口气,她这才慢慢吞吞拟定了词牌,然而《定风波》三个字一写完,她趴在桌上又是一阵神伤。就着趴卧的姿势,百无聊赖的翻起笔记本,前面是她誊写的东西,翻到后面一片雪花白,然而尾页上写着一排字。 她撑起身来,仔细一看,这才想起是当日莫行险留下的电话号码,那字飞扬遒劲,一串儿下来竟有淋漓酣畅之感。 他说有事可以打电话去找他,她自己知道,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这算什么呢,她并无心要傍靠这棵大树——就算要傍,那也是傍靠北原才对,同他三哥有什么关系,她躲他都来不及了,天知道她有多怕他浑身凛冽的气势。 她忽然又想到北原,此时他在做什么呢?自从他进了军部,来找她的次数也少了,连周末也要呆在那儿,平日里只能靠电话通讯。宿舍的电话装在一楼的走廊上,天气这样冷,她不高兴跑,一站就要站上许久,冻也要冻死了。 难道我对北原的感情还挺熬不过一个寒冬?她又吃吃的笑起来,只觉这想法实在太过好笑,她想好了要嫁给他的,他那样踏实安稳的一个人,她已经能预见自己之后的人生,一定是非常平静恬淡的,偶尔和丈夫拌拌嘴,孩子不听话,她拿出一g**毛掸子抽他们的屁股,北原忙过来拦住了她…… 她觉得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三章】 - 【第四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四章】 曲无波闻言,当即沉了脸色,她x格温和,从来不愿使人难堪,更遑论当场质问责备,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市井泼妇,失了身份。 然而她的温柔和顺并不代表她能任人愚弄!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进退得宜,不卑不亢:“既是如此,那无波便告辞了。”她手刚搭上门把,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吓了一跳,立马回头瞪着来人。 莫行险拉住她的手臂,在她面前站定展颜一笑,声线温柔:“生气了?” 曲无波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皱眉:“三公子还有事?”他的语气令她不悦,好像是男人在哄自己的女人一般,其实她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的。 “曲小姐请稍等。”他转过身去摇了一组电话号码:“耿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挂了断电话,莫行险又朝她道:“让曲小姐这样生气,是我的不是,就让莫某请曲小姐吃一餐便饭,权当赔罪,可好?” “三公子何罪之有?倒是无波这样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平白误了少帅这几个钟头时间,才是罪大恶极。”她冷冷道,不假半分辞色——终究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刺,什么得罪不得罪,统统抛到脑后了,纵使对方是这样的一个权贵,要她折腰,也绝无可能。 在她身体里,还保留着文人最不值钱的骨气罢了。 曲无波等待他的怒气降临,然而莫行险却并没有恼,他微微一怔,“看来我真不该把曲小姐当做是一只温顺的猫咪。” 没有预料之中的勃然大怒,曲无波倒是一愣,她已经做好了接受最糟糕的后果,然而此刻狂风暴雨并没有来,反而春堤绿柳,倒叫她为适才的尖锐心生一分愧疚,便咬着唇瓣闭口不言了。 “我确实没有半分戏弄曲小姐的意思,今日公事繁重,未能顾及到曲小姐,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又是一声,“apologize again?” 曲无波看他神情恳切,半点不复刚才模样,心下也软了大半。她想莫行险是没有理由这样戏耍她的,他为什么要针对她呢,她快要成为他的弟媳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不必了,我该回去了。”曲无波面上已无愠色,语气却仍旧淡淡, “真的已经很晚了。” “教曲小姐白跑一趟,我当真过意不去,今日还请曲小姐一定赏光。”莫行险微笑道,刚说完,敲门声响起,“进来。” 耿劭推门而入,莫行险吩咐他:“你回官邸一趟,将我放在五斗橱上的丝绒盒子拿来,顺便叫上北原,就说我和曲小姐在太和楼等他吃饭。” “是!”耿劭敬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你……你怎么这样不讲理?”曲无波愕然,她分明还没有答应。 “曲小姐难道不知道么?男人和女人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曲无波好气的摇了摇头:“确是闻所未闻。”她听到北原也去,心下稍安。她和北原大约有月余没见了,倒是有些想念的;二则莫行险再三邀约,再推辞恐被人说她气量太小,何况她今日本就是来取东西的,也不好这时候发作走人。 “那就多谢三公子请客招待了。”她低柔的声音慢慢响起,倒叫莫行险听得心情大好。 太和楼位于津北中心地段,老板是风雅之人,四周都用文竹隔开一片,外面灯红酒绿喧嚣嘈杂倒离得远了,只隐隐传来几声吆喝,幽静却不寂静,教人生出一股安心来,当真是闹中取静,雅致得很。 莫行险点了太和佛跳墙,官府谭四珍,芙蓉r,鲃肺汤,玉兰片,醋煨雪里蕻。他合上菜本递给跑堂,转头朝她笑道:“这里的芙蓉r最是出名,不可不吃。” “连三公子都赞不绝口的,那无波定要尝一尝了。”她虽这样说,但心思并不在这上面,看着外面月色渐浓,心中渐渐着急起来。 莫行险见她神色不自在,也不以为杵,只笑笑,端起桌上甜白釉的茶杯轻抿一口。 大约是因他身份特殊,所以菜上得特别快,不过一刻钟,菜已上完——然而莫北原还未到。 “先吃吧,四弟估计也快到了。”他将一碟芙蓉r端到她面前,“冷了就不好吃了。” 曲无波点头勉强笑了笑,拣了快肥瘦适中的放入口中,忽觉酱香馥郁,过口生津,却是肥而不腻,唇齿留香,她不由赞道:“难怪三公子念念不忘了。” 那芙蓉r是用jr一斤切片,清酱拖过,大虾r四十个,猪油二两,切骰子大,将虾r放在猪r上,一只虾一块r,敲扁,用滚水煮熟撩起。熬菜油半斤,将r片放在眼铜勺内,将滚油灌熟。再用秋油半酒杯,酒一杯,**汤一茶杯,熬滚,浇r片上,加蒸粉、葱、椒,糁上起锅。 如此繁复做法,却将虾的鲜味和r香原汁原味的凸显了出来,既不油腻负担,又觉余味无穷,清香味甘,果真不负盛名! 两人正说着,耿劭敲门而入,却只有他一人。他将那丝绒的盒子递给莫行险,又道:“四公子急事缠身,来不了了。” 曲无波心中颇觉失望,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垂着头不语,闷闷的拨着碗里的菜r。 “那今北原已经先约了你?” 曲无波一怔,北原从未跟她提过这件事,然而这大概是最有力的托辞了,她缓慢的点了点头,艰涩道:“嗯……是的。” “这样啊,真是可惜。” 曲无波默了半晌,“真是对不住,不过三公子要请女伴应该不是难事。” 莫行险背靠在真皮坐垫上,单手扶额,一边看着她道:“看得上我的,我偏不中意,我中意的偏又看不上我,曲小姐,你说这算不算得上一桩‘人生不如意者’?” 曲无波汗都出来了,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偏偏她又没那急智,只手上攒紧了帕子,细声道:“……这样一些小事就算不如意了,若、若遇到生死攸关时刻,便又该如何了……” 莫行险哈的笑了一声,点头道:“生死攸关?嗯,那倒也是。” 曲无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笑了,她紧紧抿住唇,只觉心跳如鼓,还好后半车程里莫行险并不再同她说话,她自也得了半刻松闲。 车又行了不过一刻钟功夫,车身一倾,终于停在了培真中学门口。莫行险扭头一看:“曲小姐,到了。” 曲无波微微松口气,客套道:“今日多谢三公子了,还让三公子破费,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莫行险先下了车,为她打了车门,“曲小姐这样说便是见外了,我送曲小姐回宿舍。” 曲无波刚踏下地,闻言惊了一惊,旋身站稳, “不劳驾了,这边的路我省得的。” 莫行险一哂,凝目望向她:“看来莫某今这该如何是好?” 曲无波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悔不迭头先讲了那样的话,却见莫行险一双深目如泓,望着她,直看到她心里去,她心头咯噔一声,急乱如鼓噪,匆忙低下头去,伸手抿回鬓边碎发以掩窘迫,心头却是为他这无状言语暗暗恼了。 莫行险见状却也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莫某人出身行伍,原本不会说话,曲小姐勿怪。” 曲无波也只得干干笑了一笑。她这次特意加快了步子,不过半分钟路途,便到了她宿舍楼下,她喘了口气,朝他道:“我到了,多谢三公子相送,倒是三公子,雪话吞吞吐吐的,耳g子也红了。 曲无波怪异的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无波!”梁萧突然提高了嗓音,倒吓了她一跳。曲无波等着他接下来的话,然而他又顿住了,支吾道:“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讲。” “嗯,你说,我在听。” 然而梁萧像是变了个闷嘴葫芦似的,这反倒让她着急起来,“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了?是家里出了事需要用钱吗?” “不!不是的。”他连忙摆手,“家里很好,并没有事,有事的人是我……不!其实也不是我出了什么事,是我心里、心里的一些私事……”他又仿佛说不下去似的。 曲无波心中暗道一声话吞吞吐吐的。” “你打算邀请我做你的舞伴么?”她一鼓作气说完,凝神细听他的回答,然而电话那头倒是骤然沉默了,半晌,莫北原才笑说:“你又不会跳舞,我们俩保不齐要出个洋相。”他又道:“况且那天我也不一定会去的,就算去,也许父亲那边另有安排也说不定。” 曲无波心头失落,想到自己毕竟不够资格同他出席这样的场合,难免难受一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讷讷道:“我确实不会跳舞。” 莫北原柔声安抚:“等我们订了婚,我头一件事就是先教会你跳舞,以后这种场合频常,你就算不想学,母亲也要迫着你学的。” “好。”曲无波心头虽涩,但仍含笑答应,免得让他为难,然而究竟异常忐忑,心思早不在电话里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便道:“你早点回家休息罢,我挂了,都这样晚了。” 莫北原说:“好,我这便要回家了。”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曲无波分明也并未求得一分安慰,背上绷得紧紧的,一丝一毫都不得舒展,反倒更是觉得难受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四章】 - 【第五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五章】 推开虚掩着的门,曲无波转身飞快的将门带上,她以额抵门,a口剧烈起伏,心中既慌且怒,惊疑不定。屋子里拢着熏炉,房间中飘着淡淡薄荷香。然而她鼻中闻到的却是硝药的味道——那是常年用枪的男子身上的味道。 她惊得跳起来,急急去解襟扣,然而手抖得厉害,那繁琐的琵琶扣怎么也解不开,她喘了一口气,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下来。好容易将那短袄脱下,她手上一哆嗦,像是沾了你想要快点结婚?我倒不知道你竟这样心急。” 这样的戏谑丝毫提不起她嗔怒的情绪,曲无波有些紧张的用手拢了拢头发,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离开津北。” 这下倒让莫北原猝不及防,看她又不似说笑的,也连忙正色起来:“离开津北?去哪里?” 曲无波唇角动了动,双眼睁的老大,鼓起天大的勇气似的:“北原,我们出国好不好。你父亲不是想让你出国留学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莫北原怔了怔,“是出了什么事?是你家里……” 曲无波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 “不是……”她急道:“你上次说我们若订了婚,就一起出国去的,你可还记得?” 莫北原哈哈一笑:“多早晚以前的事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曲无波说:“分明也没有过多久,不过也就半年的时间,你再仔细想一想?”见莫北原似真是蹙眉沉思,心中怦然而跳,他不过就想了片刻,她却觉得已过了那样长的时间,她仍在等待一个结果,在那个结果面前,她愿意相信迟到的可能。 “多想也是无益,如今早不是从前了,我放着好好的参谋长不作,做甚么要跑到国外去?你觉得外国就是好了?其实我告诉你,去到那里都是一样,照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 曲无波见他这样做作,分明存心敷衍,但她仍是不肯死心:“我记得你说过,做什么都陪着我,你、你如今说话不算话了吗?” 莫北原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你这样说便有些无理取闹了,我从前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现在不同了,我已能看见我们的未来,你要我现在就放弃么?我如今是副参谋职,用不了多久就是参谋长,副督军,甚而是督军,我的一腔抱负还未得施展,犯不着为了一点点没有缘由的小事就要罢手。”他又放柔了声音道:“无波,你替我想一想,这是我们的将来,不是只有我。” 曲无波心中冰凉一片,像是吞了沉甸甸的金子,直堕到肚肠里去,搅得她浑身发冷,她赶忙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冲下去,却咽的个满嘴苦涩。 莫北原也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凝视她道:“好了,利弊都同你陈讲了,现下你可以说一说这个中缘由了罢?” “没事了。”她摇摇头,目光却不肯看她,嘴角逸出一丝苦笑:“我同你顽笑罢了。” 莫北原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笑道:“没事便好,你若有什么事,我头一个最担心的。” “是吧。” 两人喝完了咖啡,莫北原送她回家,坐在汽车上,曲无波仍是一路强颜欢笑,她最是体贴人的难处的。 “到了。”曲无波下得车来。 莫北原送她到门口,替她敲了门,又道:“我今日就不叨扰了,军部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急急忙忙的出来。” “好,你去忙罢。”曲无波道,“那我回去了。”莫北原着手替她整了整雪披,两人便就此分别。 冷风过处,带着层层寒意,凉彻人心。曲无波拢着大衣,穿过月洞门,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转过长廊,回到前院。 前厅灯火通明,她蹙了眉,走了上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走到廊檐,只听‘砰’的一声,青瓷茶杯敲在离自己不远的廊柱上炸响开来,碎的四分五裂,一块碎瓷片溅到她脸颊,拉出一条血丝。 “父亲,你砸到三姐了!”曲无忧急急从厅里跑出来,忙拉住了她,“三姐你没事吧?” 曲无波摇了摇头,一双疑惑的眸子看向她,曲无忧还未开口,就听曲堃怒吼声传来:“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厅中的灯全开了,亮如白昼,家里所有人都聚在厅堂,皆是面色铁青。另外左首的梨花木椅上还坐着一个身着黑色暗花呢绒长旗袍的妇人。那人姓廖,是曲家的远亲,一直居住在金陵,之前曲含章和陈立夫的婚事,也是这位廖太太从中穿针引线。 她心中咯噔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曹艳云抢上去将曲堃扶住,“老爷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为这么个女儿,不值!”她又转头向曲无波道:“你二姐和陈立夫,离了婚了!” “什么!”曲无波大震,转头望向廖太太,“怎么回事?” 廖太太摇摇头,深色尴尬,朝曹艳云努了努嘴,“三小姐问太太吧,我也仅知道这么多了,该说的都说了。” 曹艳云拿着帕子掩了掩唇角,哀惨惨地道:“要说你二姐也是苦命人,前段时间不是纺织厂出了事么!陈立夫四处斡旋,牵线搭桥下找到了易家五少,哪知是引狼入室!这易九思竟把你二姐给看上了!陈立夫和你二姐因此离了婚——按说我们曲家就算凋敝了,可养个人总还养得起的,添个人不过是添双筷子,她曲含章得记着自己是有娘家的人,不是没处可投奔的!” 易九思!这个名字怎的这样熟悉?她心中着急,“然后呢?” 曹艳云讲到此处,神色一变,“还有甚么然后,你二姐便跟了那易九思了!”她说起来又是满面的痛心疾首:“你二姐这样端雅娴静的一个人,竟会干出这种事,那可是要被人家戳脊梁骨的!这到底让我们曲家的脸往哪搁啊!” 老太太唉唉的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是失望神色。 曲无波秀眉一皱,“姐姐断不会的!一定是出了甚么大事,要不然凭她的x子,断不会就这样离婚的!” 廖太太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从椅上站起:“我风尘仆仆从金陵来,难道还要专程骗你们不成,我辗转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料想你们必也知道了,但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定要来一趟的。” 曲堃怒气稍霁,他也站起身朝廖太太道:“这还要多谢姑姐跑这一趟,要不然我们都还蒙在鼓里。”他一张国字脸,面色涨的猪肝红,显是气得不轻,“我愧对曲家列祖列宗,竟教出这样的好女儿!” 曲无波冷冷一笑:“那父亲认为姐姐该如何自处?” 曲堃因a中激动,没注意到她嘲讽神色,肃容正色道:“她若回家,我自是会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来。但她如今这样有失道德,与其迫于易九思的威逼利诱,她也该学学历代烈女,毋宁一个死字!” 若说之前只是义愤填膺,那此刻心中便是彻底凉下来。 此地真是再待不得了…… 曲无波紧紧颔住下颚,气得浑身乱颤:“父亲不怪易九思□□熏心,不怪陈立夫胆小怕事,竟然怪罪姐姐有失妇德!女人就活该要死么?” “你!”曲堃没料到她竟不与他同气连枝,当下被气的频频抚a,“你也要同你姐姐一样来气我么!要气死我才罢休是不是!” “但凡姐姐还有一点路走,决不至于就这样跟了易九思!她是被逼到了绝路,我们是她的至亲,为什么连我们都要指摘她,不肯替她想一想?!” 曲无隅上来扶住了曲堃,忙替他拍着背脊顺气,他横了曲无波一眼:“三妹你就少说几句罢,真要把父亲气病么。”随即向甄氏使了个眼色,甄氏上来拉住她的手,柔声劝慰:“无波妹子,大嫂知道你同二妹关系亲厚,可是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就别再同父亲吵啦,快跟父亲认个错,也就罢了。” 曲无波仍站在原地,迎向曲堃怒极的眼光,她背脊挺得笔直,毫不退缩:“我没说错!” “你!你这个不孝女!”曲堃指着她大骂:“我供你读书就读成这个样子!什么新兴自由,全是狗屁!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抛到脑后了,简直枉自为人!” 曹艳云冷笑一声,“你们俩倒是姐妹情深得很,原是一路货色,以后保不齐也要走上你二姐的老路。”她闲闲道:“倒还是我们无忧最听话,断不会失了这样的体统。” 曲无忧在旁边急道:“妈!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被曹艳云横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扯了扯无波的袖子。 曲无波气的脸色通红,她红着眼睛恨恨道:“你们只想着曲府的脸面,却从来不想活着的人。颜面是甚么,竟还不及一个活人重要么?女人这辈子就该为贞节牌坊而活!?” “你给我滚!”曲堃怒不可遏,直骂到她脸上去:“我就当没生过你们俩姊妹!” 曲无波怒极反笑:“正是,我这就走!”她话落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身子轻盈如j灵一般,很快消失在澹澹月色下。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赶到金陵去!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五章】 - 【第六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六章】 火车平稳驶在两道夯实铁轨上,耳边只听哐当倾轧之声,窗外景致刷刷掠过,高楼屋檐渐次低矮稀疏下去,直至仅剩零星平房旧舍,直至转入茫茫乡野丛林。 今日是初八,曲无波已经坐上回津北的火车。原本是打算多待几日的,但姐姐却执意让她回去,大约是怕日久生变,万一易九思后悔,或者在这节骨眼儿上南北又现争执,被扣下来,便又不得而知了。 曲含章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易九思派专列护送她回津北的提议,仍旧只乘普通列车。大约是怕他又做什么手脚,毕竟整个南方都是他的,在专列上消失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这又惹得易九思脸色y沉了好几日。曲无波料想,大约他生气的是姐姐这样不信他。 两人原本就只有零度的火花,在冰冷凝滞的气氛下,又骤降几度。曲无波在一旁也觉难受。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北原竟打电话到松眉别墅来说要接她回去。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这里的电码,想来他寻来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但不管怎样,这始终是他花了心思的——他肯花这样的心思,已经很让她高兴了。 只是她还未想好回去之后要怎样面对家里人。走时这样决绝,毫无半分回寰余地,笃定了这辈子再不回去。然而现在,家里人并没有来找过她,更没求着她回去,她这样又算什么呢? 一定让人笑话,该讥嘲她毫无骨气了。 曲无波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中压了一块大石,怎么也缓不过来。她心事重重的推了包厢门。因为已过饭点,餐车内人并不多,她点了一客口味清淡的饭菜,临窗而食。等到吃完结账时,探手一 />,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再 />往另一边,直到把全身都找了个遍,仍是不见。可是她明明记得出门之前带着的。不过这么点路程,难道是丢了?那可糟糕! 对面收账员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狐疑的望向她,“这位小姐,您没带钱?” 曲无波脸上维持的笑已经越来越勉强,“对不住,我大约是忘在房里了,我现在去取给你。” 那收账员眉一挑,睥睨道:“我怎么知道你出去了还回不回来?看你一身官家小姐的派头,怎么还兴吃霸王餐?!”他声音扬高,此时已有人转过来看着她。 曲无波又羞又急,争辩道:“你不信,可以随我一道去,我取给你便是了,你何必这样出口污蔑。” 那人轻蔑的呵笑,“我这里忙都忙不过来了,那里分的出身去随你一道?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铁路署常将餐务外包给外商,所以生了这样的买卖。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我说回去取了给你,你不肯;叫你随我一道去,你也不肯,那到底要怎样才行?”曲无波满面通红。 “喝哟!我说,这位小姐,你倒开始横起来了!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了?我呸!”那人再也收不住嗓门,拉拔着就开始嚎起来,这下子整个餐车的人都转过去盯着他二人,曲无波这样被人冤枉,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起来。 “没钱吃什么餐车,煮几个茶叶蛋窝在床上吃吃好了。” “看着这么漂亮的小姐,穿着也矜贵,怎么也不像啊。” “你懂什么。嗳,真是可惜,样貌倒是顶好的。”女人们朝着她指指点点,男人们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倒没一个人愿意出来帮她。 曲无波只觉难堪到了极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就在她孤慌无助的时候,一道温和的男音稳稳切进来:“这是你的钱包吗?” 曲无波蓦地转头望去,只见那人手中平放了一个绣栀子花的湖绿色杭缎荷包,正是她的那个! 来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长衫,虽洗得发白了,但却十分干净整洁,他眉目间一派清朗儒雅,朝她伸来的手白净修长,女式的小荷包躺在他手心里,竟是分外的好看。 “呀!”曲无波朝那人赶上两步,接过荷包,朝他感激一笑,“是我的荷包,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那人也微微一笑,“正好落在我房间门口,我将那边找了一圈,忖着大约是到餐车来了,果然。”他侧身朝车厢后一指,示意是从那头找过来的。 这下子看热闹的人都识趣的散了,刚才口口朗朗的人也闭嘴不言,餐厅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曲无波忙掏了两块钱出来给了那账员,账员笑呵呵的接过了钱,“原来小姐真是钱包掉了啊,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作势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两记。 曲无波对这些c科打诨实在惰于应付,她心中有气,只紧抿着唇,装作没听见。那人平白吃了一个闭门羹,尴尬的搓手笑着。 等转过头,刚才那儒雅的男士已经出了餐车。曲无波忙追了上去,和他并排走着:“刚才实在是多谢。还未请教先生尊姓?” “敝姓顾。”男人没想到她会追上来,略微吃惊,“不过举手之劳,何足言谢。况且小姐刚才已经谢过一次了。” “刚才要不是顾先生出手相助,恐怕我今天是离不了那儿了。”曲无波苦笑一下,打趣自己,“平白徒惹一场笑料,又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男人微微一笑,宽慰道:“不过一时调侃,转头便也忘了。没有人会记住今天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家都只是普通人,仅有普通人的闲暇,热络,恐惧罢了。” “普通人……”曲无波咀嚼着他的话,半晌,轻声呢喃,“是啊,普通得简直令人害怕,害怕活的不够出众,不够得体,不够应有尽有。” “所以小姐永远不必怕,即使沦为笑柄,滑稽的戏码,至少敝帚自珍。” 也许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是普通人,生来便是不平凡的。或许是因为年轻气盛,流淌着不安分的血y。实则等到中年之后再回看过往,只会嗤笑一声——什么不平凡,不过就是一个很长,很普通的一生罢了。 “顾先生看待问题的角度真特别。”曲无波点点头,末了又俏皮的加了一句:“特别有道理。” 男人低头谦和的一笑,同她并肩走在狭长的走廊上,转头看向车窗外,远处有起伏的连绵青山,一衣带水。不由感叹道:“也只有在原野上方能看到此风景。” “人一旦选择了喧嚣繁荣,必然要舍弃自然本真。所谓舍得,有舍才会有得。”曲无波也学他的话:“这便是普通人生。” “好一个普通论!”男人哈哈一笑。 闲谈转眼间已到包厢门口,曲无波将手抵在门把上,“顾先生,我到了。” 男人道了声好,“真是巧,我就在小姐隔壁。” 曲无波这才了然:“怪不得落在先生门口了,想必是关门的时候太匆忙,这才掉了。” “下次小心便是。”男人朝她道:“回房间多休息罢,我就在隔壁,小姐若有事可以叫我。” “多谢。”曲无波柔柔一笑,随即推门入了房间。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六章】 - 【第七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七章】 如今已是初春,凉丝丝的风迎来,并不刺骨寒冷,倒是使人清醒温柔的。四周缓慢的风声在她耳边流动,极目处虚拢着一片沉沉烟霭,将苍翠青山衬得浮光高远,在这样一个极乐仙境一样的地方,连时间都走得更慢些。 原来长遥山山腹处有这样一个绝妙美景,曲无波不禁满足的喟叹一声。莫行险离她不过一马的距离,自然也听到了,转头道:“同我在一处让你感到不自在了?那你可要多担待一些了。”他口中虽说‘担待’,但面上却丝毫也没歉疚,反而一脸谐谑。 曲无波无奈的摇头:“你这人,疑心病怎么这样重。” 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埋怨,竟教他心情大好——埋怨至少也是一种情绪,总比沉默的,连眼珠子都不肯转过去的好上千倍万倍了。 他问:“那你为何叹气?” “我叹气原是为了这山河美景,可不是为了其他。” “既然是美景,就更不该叹气了。” 他们说着话,已经骑着马到了小平原的东面,这里是山腹的最高处,下面是缠绵的青山,抬眼便是云烟万状,远眺即是松柏涛涛。柔和的日光照耀着平林漠漠,阡陌田野,参差有大片城郭,万户人家,隐约能见到小人黑点儿一样的极慢的移动,还有直上云霄的炊烟。那些远在极远,一眼就能望见的,是她向来追寻的市井而平凡的幸福。 曲无波盯着那山下人家,苦涩一笑:“我叹气,是因为这苍茫大地,决然山川,终将战火如荼,人去楼空。” 耳边只闻松风隆隆,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莫行险皱眉:“这可不是你们女人家该c心的事。” “何必分甚么男女,说不定有一,他虽然笑着,心里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她恨恨的瞪着眼睛,又是一阵恼怒,只觉自己被他耍的团团转,却是毫无办法。 她深深地吐息了几口气,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微露恳求神色:“你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罢?我家中亲人一定非常着急的。”她不敢提莫北原,只好说:“我姐姐你知道的,我和她感情很要好,我若是不见了,她一定会急疯的,况且……” 她还没说完,就见到莫行险脸色陡然一变,长臂攒住她马上缰绳,用力一拽,拉得近了,便纵身一跃,向她扑了过来,曲无波大惊,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教他从身后紧紧搂住。 怎么竟一言不合就耍起无赖了?!她眉头一沉,正想发作,却听身后‘砰’的巨响! 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莫行险稳稳坐于她身后,猛地一夹马肚子,顺手掏出腰间配枪,朝后面砰砰开了两枪。 来人大约十几个,同样是骑着马,手中皆是双枪,从北面朝他们发足狂奔而来。 逐云听到巨响,本就受惊,开始埋头狂奔起来,莫行险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奔向西边的树林。在这平原之上,目标过于巨大,往树林间奔逃,至少有参差树木作掩护,也不易被发现。 曲无波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放黑枪!她心中害怕,双肩瑟瑟发抖,抓着缰绳的手软的没了力气,然而她还是清醒的,将双脚从马镫上挣出来,抖着唇道:“你……你踩着马镫,别掉下去……” 莫行险压低身子,与她一齐贴在马背上,呼吸就在她耳边:“双手抱住马脖子,千万别撒手!” 曲无波全身都被罩在莫行险的身下,纵然命在旦夕,却又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安全感,大约是被保护的好好的,浑身上下丝毫不露。听了他的话,她将手绕在逐云脖子上,瞪着一双惊恐的眸子颤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进来这里?” 耳边流弹之声不绝,似乎就从耳边擦过,砰砰枪声响彻山谷,将西边树林中的鸟儿都惊得飞起。 莫行险无奈的一笑:“这我可真的不知道了。”说话间,回首又放了两枪,后面两个人还来不及惨呼,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曲无波心中却越发急了:“耿副官呢?怎么还没有来?” 莫行险忖着,耿劭听见枪声,这时候也应该来了,他身上只带了一把枪,两个弹匣,用完之后可拖不住了,然而他没告诉曲无波,只道:“原来你紧张的时候话竟这样多,以后得让你时时刻刻紧张着。” “你!”曲无波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手肘,耳边枪声隆隆,轰然大作,然而她动作却是极轻柔的。 莫行险闷哼一声,曲无波以为把他撞伤了,忙回过头来道:“撞疼你了?对不住……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同你发脾气,你要不要紧?” “这样紧张?那应该让你多撞几下才好。”然而他额迹却隐隐冒出细汗,因不愿被她发现,故又沉声道:“不要回头,赶紧趴回去。”说着又用身体将她压回了马背上。 说话间,逐云已然奔进了树林,有了树木作掩护,曲无波刚松了口气,那一群人也窜进了树林,在后面穷追不舍,手中子弹用不完似的,一个劲的朝他们身后s来,耳边凛冽而急速的风呼啸,夹杂着流弹从鬓边擦过,她想到莫行险背后大空,正正是他们的靶心,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莫行险骑术j湛,进了树林便专挑往粗壮的树干前奔袭,一路绕了过去,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反而不容易被子弹打中。他留神听着四周的声音,此刻除了身后的一群杀手,南面也陡然响起了枪声。 他心头骤然一松。 这里是他的私邸,虽未有封山,但出发前已经吩咐卫戍将这一片给围了起来。卞予沛带着卫戍在四面布防,耿劭则在后面远远跟着,因怕打扰到他们,故意落地很远,又因他们骑马去了山腰峡谷处,则更是见不到人了,但此刻赶来,想必不需多久。 曲无波也听到了两边的枪声,诧道:“难道又来了一拨人?!” 莫行险正欲说话,却倏然哼了一声,手臂已中了一枪,子弹正正s到他臂上动脉,顿时无力,手中勃朗宁飞了出去。 曲无波倒吸一口凉气,忙将他手臂抓住紧紧地攒在手里,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子:“你中枪了!” 莫行险倒是面色从容,安抚道:“你别怕,耿劭已经赶过来了。” 他没了□□,无法御敌,只得骑着逐云疾奔,但终究不是办法,后面人多枪多,他们二人共乘一骑,逐云虽是良驹,却也伏不动两个人的重量,不过些时,必定会被后面的人追上。 他目光如惊电,往前方逡巡着,陡然看到前边五十米开外,一棵三四人合抱的槐树,槐树底下是一丛丛灌木,他左手搂紧了曲无波,轻声在她耳边道:“我要抱着你跳下去,你紧紧抓住我。” 他的声音沉缓从容,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笃定,曲无波回身抓牢他腰间衣物,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莫行险微微一笑,“乖。” 语声未消,曲无波只觉腰间勒得生疼,一阵天旋地转,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经离开了马背,莫行险垫在她身后,两人重重摔倒在地上,灌木丛的树枝刮的她脸辣辣的疼,然而她顾不得这许多,刚想出声询问,莫行险一个翻身,将她覆在身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曲无波乖乖闭嘴。 耳边枪声振聋发聩,她背后贴在地上,已经能感觉到马蹄踏响带来的微微震动。她望着莫行险,只见他稍稍侧头,仔细聆听四周响动,两只手撑在她头边,她一抬眼,便能看到他微微透出湛青胡茬的下颌。 ‘滴答’,她感觉到什么东西滴在嘴里,湿湿热热的,带着铁锈的味道,她蓦然睁大眼睛,他肩膀上湿濡濡的一团,正往下滴着血,落在她脸上,落进她嘴里,因他穿着黑衣,所以一时间也没有瞧见。原来他那一声闷哼,并不是她的肘击,而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中了一枪! 嘴里浓重的血腥味散在唇齿间,曲无波怔怔的望着他,她的身体密密和他贴合在一起,男人的身体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山,稳稳地将她罩住了,他的臂膀坚实有力,沉稳的心跳隔着衣料稳稳传来,同她急促的心跳共振。 臂弯间不过几许咫尺,却是万方安和。 杀伐之声响入云彻,耳畔却传来男人的柔柔耳语:“别怕。”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七章】 - 【第八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八章】 吃完了饭,曲无波先跟含章挂了电话,同她报了平安,又细细讲了事情的经过,两人絮絮叨叨了半刻,这才完了。 回到厅里,北原正和她父亲聊得开心,只听他清朗温润的声音道:“伯父不知,我母亲成日怨我没去接无波回来,今:“我先头正在同伯父说,我们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现下也该结婚了。” 曲无波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装作无可无不可的应道:“喔。” 莫北原凝望住她:“‘喔’是个甚么意思?你别同我耍那文字花样儿,我自然耍不过你,不过我总有法子治你。” “你倒说说,你有甚么法子?” “你父亲都把你卖给我了,你自己还有甚么脱身的法子?”莫北原哈哈一笑:“等我今晚回去就同母亲说去,她想要筹备这喜事很久了,你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吧?” 曲无波将额头靠在他肩上,抿唇笑道:“你把你母亲都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不吗?”口上虽嗔恼,心中却是欢喜的。 几年恋爱,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 终于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举案齐眉了。 两人又散了一会儿子步,绕着大街走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了曲宅门口,“好啦,你回去吧。”曲无波推了推他,“你母亲在家里该等着急了。” 莫北原说:“人说小别胜新婚,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却急着要赶我走,这是什么道理?” 曲无波没好气的道:“那里赶你来着,,我真要恼了。”作势便要转身回去,被莫北原笑嘻嘻的拦住了。 “好,我错了,我不该计较公不公平,我爱你多些,自然是应当的。”他朝扬起笑脸:“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我母亲订婚的事,请她多拿些主意,后面自然免不了双方家长相互见礼,又要算我们的生成八字,还要置办诸多事宜,之后一定会很忙。” 曲无波听他说的认真,自己也不免认真了起来:“嗯,我还要回学校报道,出了这样的事,纵然校长体恤,但也不能不去致个歉的。其他的事,烦劳你母亲拿主意吧。” 莫北原皱眉:“怎么订婚的事你一点不上心呢?我巴巴儿的说了这么多,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曲无波一怔,“我哪里有,你实在太多心了。不过是一路上累着了,有些分神罢了。” 莫北原一听,见到她眉间确实隐有倦色,心疼不已,自责道:“是我不顾你一路奔波,还拉你散了这么久的步,你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原不该让你久站的,是我糊涂了。” 曲无波柔柔一笑,也不推拒:“好,我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家罢。” 两人互做告别,便各自回去了。 踏入久违两月的闺房,一切如旧。 曲无波趴在自己的床上,闻着锦被间樟脑的气味,熟悉得让她莫名安心。她就在那样古旧而绵长的气味里,狠狠地缓了好些时间。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终于从床上抬起了头,临窗的绿罩灯发出泠泠冷光,趁着窗外渐大的雨势,越显夜色冷漠。 刚才她进门的时候没有细看,此刻才发现桌上放了一个黑色皮箱。骤然一惊,她已经跳下了床。皮箱的机括已经完全损坏,表面也擦破不少,看起来破败不堪,但这确确实实就是她的箱子。 原来,已经有人把箱子领了回来,大概是当做遗物领取的。 不知当初领回着箱子的人,是存了怎样的心情。 打开箱子,里面东西整整齐齐的摞放着,衣服也叠得四四方方,最上面还有一本《莫格街谋杀案》。 她呼吸为之一沉。 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知道顾先生的消息——若是他还在人世,那已经是极好的消息了。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自己骗自己的鬼话,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了,比死已经是有福得多了。 她将皮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抖落出来,依次顺好归好,那件黑色大衣的口袋依旧鼓囊囊的,她一 />,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苍兰花簪,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重回她手上。 银簪握在手中的触感依旧坚硬冰冷,凑近在灯光下,还是能看到它j美的花纹和细致的分割,散发着让人心颤神动的美丽。 她不禁想到莫行险。 他的烧退下了吗?伤口愈合了没有?此刻又在干什么? 壁角的落地钟缓缓的敲响,划破静谧的空气。曲无波吓了一跳,只听钟鸣了十响,原来已经十点整。 她捏了捏发酸的眉心,将银簪收在盒中,随手一开梳妆台的抽屉,然而手一停,还是起身走到衣柜前,将衣柜里最里面的抽屉打开,把檀香木盒放进了最深处,锁上。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八章】 - 【第九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九章】 自订婚以后,曲无波便常去莫家,因她平日里要教书,所以时常只去吃个晚饭。恰好学校离官邸也不远,一来一回也并不费时。 这也多得莫北原有心思,一则可以和她多相处,不至于因工作繁忙而冷落了她;二则也可以增进她和父母双亲的感情,结婚之后总是要一起生活的,现下开始热络起来,免得到时仍旧生分。 自那日后,曲无波每每来到官邸,看到秦氏平素里仍旧和蔼的笑脸,都觉如坐针毡,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人便是如此,总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千百个理由去怀疑眼睛和耳朵。 这日是礼拜五,正好是要放假的,曲无波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去了官邸,到的时候正是饭点,因这,我也会多陪着您的。” 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曲无波只觉浑身一寒。她记得北原曾经说过,秦氏是最憎晚香玉的,她却没料到只是一枝花,便会让她动这样大的怒。 如今看来,恨屋及乌,绝不是没有缘由的。 一个女人,已经系风捕影到了病态的程度,不但是惹人生厌,也是令人同情的。 李氏死在最美丽的时候,成为莫仲枭心头永远一颗朱砂痣。而她还活着,活人怎么斗得过一个死人?她只会人老珠黄,色衰爱弛,莫仲枭也许再也想不起她年轻时也曾有一张美好俏丽的容颜。 曲无波看到她的粉饰着的温柔笑容,陡觉作呕。 正在沙场浴血奋战的莫行险,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片世界? 这样山河破碎,内交外困的国;这样人情冷漠,麻木恣睢的家;这样情分疏离,杀机频生的人! 这样的家国人,他究竟为什么而战?! 原来竟没有一分一毫一人是疼惜他,珍重他的。 曲无波从来平平淡淡,脚下的路也是,情也是。然而此刻,她忽然感到了无可奈何。 那酸痛来得强烈而突然,眼眶一阵阵的发涨,逼得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大概这世上最沉重的情感便是无奈罢。 她久久停箸,莫北原也发现了异样,关切道:“你怎么了,怎么眼圈红红的?” 她回过神来,抿着筷子强笑道:“没、没有。大概是这道菜太辣了,辣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莫北原帮她添了一筷青菜,笑道:“家里新请来四川厨师,这道香辣排骨是他的拿手菜,你既不会吃辣,就别吃了。” 曲无波摇摇头笑道:“我爱吃的。”又夹了一块放入嘴中,于是眼圈儿更红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九章】 - 【第十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章】 自从那日之后,曲无波谎称自己平日课业繁重,好几个礼拜没去过莫家了,自然,见到莫北原的次数也少了。 莫行险也曾遣了耿劭来请她,都被她一一回绝。她十分庆幸只是耿劭前来,若是他自己,她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好在他并不曾来,她隐约听北原提起,最近内阁间一些事务极为棘手,大概是忙的分不开身了。 她周末回了家,顺便捎上了许多顾先生借给她的书。外面刚沥过一场春雨,犹有雨珠顺着庭外硕大嫩绿的芭蕉叶缠绵而下,‘啪嗒’一声,便只余一道蜿蜒水痕。 地上犹有积水,但着话儿,旁边坐着曲无忧,怯怯的低着头玩着绣了水泽芰荷的手绢。 “北原。”曲无波轻移莲步上前问道:“你怎的来了?” 曹艳云掩嘴一笑:“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这里便是他半个家,怎么便不能来了?” 莫北原也道:“军部今日也放一下了雨地上湿滑,又没说不去,你急什么呢?也总要等我换一身衣裳。” 莫北原这时才又展露了笑颜,“是是,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完真就起身作了个揖,曲无波笑着侧身避开了,并不受他这个礼。 倒是曹艳云抚掌笑道:“那敢情好!”侧头看了旁边搭不上话的曲无忧,只见她双颊微微晕红,一脸向往神色,曹艳云便拉着她起来朝曲无波一推:“正好你四妹也缠着我好久了,你也带上她罢。” 曲无忧冷不丁被母亲一推,忙拉住了无波的手,回头急的跺脚:“我甚么时候缠着你了,我跟着去成什么了,没的做了电灯泡。” 曹艳云眄了她一眼:“难道你三姐还会嫌弃你不成?” 曲无波柔柔一笑,挽了无忧的手:“也好,四妹也跟着去吧,正好同我做个伴儿。” 莫北原在旁边也笑道:“如此甚好。” 三人便收拾了一番,坐着车出门了。 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已经到了左近的翠停湖边,沿着烟波浩渺的湖岸,有延绵一大片草地,芳草茵茵,分花拂柳,远处依稀能见到亭台楼阁,翘角飞檐,隐在低峦之后。 绿堤上已经来了许多人,间或三五好友或是一对爱侣,各自带了一方大方巾铺在地上,又兼提了食篮,做好的三明治并着黄油面包放在里面,香气四溢。 只是,人也未免太多了些,树荫下已全被占得满满当当,现下话,“北原哥哥,我看这位顾先生很是博闻强识,三姐从小喜欢读书,我们家里自从二姐嫁人之后,便鲜少有人同她聊这些了,现下是遇着知己了。”她虽然也觉曲无波此举不妥,但仍竭力回护,说些话儿让他宽心。 莫北原冷冷一哂:“她心气儿这样高,我们等闲人自然做不成她的知己。” 曲无忧见他这样尖刻,心下也觉凄然,然而还是勉强展露笑颜:“北原哥哥做不成三姐的知己,却是三姐的意中人,岂不比知己更加亲密难得?” “意中人?”莫北原轻斥一声,然则有些话也不好将说给她听,只冷道:“希望如此罢。” 曲无忧见他面色略微好转,心情也跟着稍霁,忙说了些家中琐碎趣事给他听,更兼有两姊妹儿时糗事,方逗得莫北原一笑,看似再无y霾,她这才略松了口气。 等到黄昏时牌,四人在山中也兜得尽兴了,这才往山下赶。顾维礼因有事,便和他们一一道了别,莫北原也不加挽留,叫了司机来,将两姝载回了曲家。 一路无话,三人都略有心事,只淡处着。莫北原面色不善,曲无波绝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此刻却觉得他莫名其妙,连对她的友人都没有起码的尊重,于是敷衍也失去了耐烦心,便故作不知,莫北原脸色更是低沉了。 到了曲宅,他也并不留下吃晚饭,同两姝道了别,便家去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章】 - 【第十一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一章】 这日刚沥过一场暴雨,雨珠砸碎在地台上,堪破泥土,从地底深处漫出一股清凉土气,夹杂馥郁草香,陡然生凉。曲无波拭了石凳,提裙而坐,三伏时节最是闷热,只有暴雨之后方得片刻凉爽。 蚂蚁蚯蚓都爬了出来,树干上伏卧的牛角虫也掉在地上,一颠一颠的爬过来,并不怕人。曲无波绣鞋轻轻一掀,就将它掀了个四脚朝,却连脸也红了。 莫行险压低了声音笑说:“梨是不可以分着吃的,因为——分离。” 曲无波便哽住了似的,又将头垂了下去。 那下人弯腰捡起梨来扔了,站在原地也笑着帮衬:“曲小姐不知道吗?不过我们新派人家不讲究这些迷信的,所以不要紧。”她又帮曲无波重新叉了一块儿,递到她手上:“这是从新疆焉耆运来的,特别香甜生津呢。” 曲无波伸手接了,在两人的注视下,只用牙齿轻碰了碰,勉强尝得一点甜,她又说:“我还是喜欢吃荔枝多些。”。 莫行险似笑非笑:“刚从地窖里拿出来,冰凉凉的吃多了不好。” 她头越垂越低,g本不敢抬眼看他,剥了一个荔枝,红红的壳儿破开一道口子,香甜的汁水溅在她细白的指尖,她轻轻地道:“,糖放得太多了,腻得我喝了好几口茶。” 曲无波赧然道:“伯父你快别打趣我啦,多亏伯母在边上提点我,不然我自己也吃不下去的。” 莫北原哈哈一笑:“我母亲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拿什么来教你。” 秦氏佯嗔:“那也还是把你养到这么大!” 莫行险在一边并不说话,只是品尝着手里的冰碗,神色亦是淡淡。莫北原因问道:“三哥觉得如何?” 他微微一笑:“很甜。” 莫北原不乐意了,“三哥真是敷衍,用两个字就打发了。” 莫行险一怔,随即想了一想,“很好吃。”抬头看向曲无波,仿佛随意的一笑,“要是往后日日都能吃到便好极。” 那目光惊电似的撞在她心里,簌簌的狂跳起来,这人g本就是故意的! 莫仲枭倒是爽朗的笑说:“那还不好办!等到十月之后无波嫁进来,,“理应如此的。” 理应如此!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二章】 晚上八点,耿劭收拾好办公室,整理了几件档案准备带走,还没来得及将窗帘掩上,房门被大力推开,莫行险沉着脸走进来。 “少帅?”耿劭惊讶,“您、您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不是正应该在温柔乡嘛! 莫行险并不说话,径自脱下了腰间的武装带,往桌上一扔,又去解衬衫上的钮扣。 耿劭觑着他脸色,y沉的可怕,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是和那位曲小姐吵架了。他暗暗恼了,这曲小姐未免太不识好歹,少帅掏心掏肺的对她,怎么老是甩脸子! 他不便问,只得泡了茶,斟酌道:“少帅今晚是歇在这儿了?” 莫行险嗯了一声,“你明一壁往前厅走,刚过月洞门,便看到影壁边蹲了一个人,那人小小的身子,穿着粉色短褂,下着黑绸长裙,正挑了g树枝去喂一只肥白的兔子,不是曲无忧是谁? 只见她双眼无神,也不知道望着哪里,树枝一戳戳到兔子嘴巴,那兔子被戳的痛了,使劲儿往她裙底钻。 “无忧。”曲无波唤了她一声,她也没听到。 陈妈笑着搭讪:“嗳,四小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是心不在焉的,叫她也不应,怕是……” “是什么?” 陈妈呵呵笑了,眼睛眯了一条缝儿悄悄儿道:“怕是谈恋爱了罢!我们四小姐人才品貌这样出众,追求她的人不知道排到哪条胡同去了呢!” 曲无波也是微微一笑,“这倒是好事儿。”她朝陈妈道:“我和四妹讲两句话,陈妈你先去做事吧。” 陈妈哎了一声,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往厨房去了。 曲无波走到无忧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在发什么呆呢?” 无忧吓了一跳,反而躲开了脸,用力擦了擦眼睛,这才回过头来甜甜的叫了声三姐。 无波仔细一看,便见她眼睛鼻子略有些发红,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曲无忧本竭力掩饰,哪知一眼便被她看穿了,心中憋了事,当即又红了眼圈儿:“三姐、我……我、我……”支吾了半三哥一定会准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定不会少了她那份礼钱。 徐中,三百里呢,真远……不知坐车要几不出的烦躁,可是看到北原的高兴期待的脸,心中便c了把刀子似的,内疚得简直想要死去。 莫北原见她一径沉默,只当她是害羞紧张,紧紧攒了她的手笑道:“怎么不说话?” 曲无波望着他,凝神看了良久,最后黯然的笑笑:“北原,你真好。” 莫北原见她古里古怪的说出这样一句,也不禁失笑,“我真好,嗯,你到此刻才知道吗?” 她垂下眼帘,“很早便知道了。” 他哈哈一笑:“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古里古怪的。” 她摇了摇头,一双幽目注视着他,只是笑。莫北原被她看的不自在起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眼神平淡而温柔:“没,就是想再多看看你。” 莫北原失笑:“傻子!等结了婚天天都看到,我还怕你看久了生厌呢。” 曲无波抿唇,头略略一低,像是疑惑又像是呓语:“是吧。”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二章】 - 【第十三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三章】 津北,平溪官邸 四野都布了防,从窗口望下去,两名荷枪士兵端正挺直立在楼底,不远处花园里又是两个,铁门里外立了四个——连只鸟也飞不进来。 她的自由并不受限制,但仅在于官邸里,若要出门便是另一回事了。官邸里一应供应如旧,一日三餐也极为妥帖,并不像圈禁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慈悲罢了。 她并不是顶要紧的人物,所以无需花那些心思对付她,唯一的出路大概唯等死而已。可是她还没有活够,她愿意苟延残喘的活,她还有丈夫和儿子!真是糟糕,为什么人总有顾虑,若孑然一身,岂不潇洒? 沉思之际,却听窗外汽车轰鸣,撩开帘子一看,一辆黑色雪弗兰正远远从车道驶过来,她深深一呼吸,静待来人。 二楼的走廊极长,那脚步跨来蹬蹬的响,和着来人手里的金穗子敲打在皮靴的马刺上,金属相击,竟有峥嵘之声。 那走廊是她极为熟悉的,旋转楼梯上得来,东面有一扇半窗,门券上镶了五彩琉璃片,光透进来,斑斓光点铺洒半壁长廊。从楼梯过来,需要十五步,那人黑色身形越发高大伟岸,挡住光线,只留英挺剪影。 她心中默默数着步子,“十四,十五……”脚步声堪堪停在她了房门口,接着门把转动,没有半分犹疑。 她转身,已挂着轻蔑的笑,抬头睥睨来人,待看清后却是一滞:“是你?” 耿劭笑嘻嘻道:“夫人以为是谁?” 秦氏吃惊片刻后已收敛容色,冷哼一声:“莫行险呢?你叫他来同我说话。” 耿劭仍是笑着:“少帅忙得很,这等小事还是由下属代劳便了。”也不同她绕弯子,他略一抬手,后面侍从上前两步递上红漆木盘,上面稳稳放着一尊棕褐色玻璃瓶,里面盛着小半y体,随着动作不停晃动,拍打着瓶身壁,那声音几不可闻,然而有人听来,却是惊涛骇浪。 秦氏竭力稳住音调,扬起下巴,用那雍容华贵的面容蔑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你同我转告莫行险,他既做了难道便不敢认了?!他要如何,只管亲自来同我说,一味躲在后边那是肖小行径!” 耿劭也不生气,闲闲道:“夫人还是省一省罢,留点儿气力给自己,免得到时还要劳动别人。” 秦氏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督军夫人,你们敢随意动我?!他敢!”她声音凄厉高昂,说到最后更是破了音,厉害之极,像冬要去买橘子汽水,其实买汽水是假,和同伴偷偷去看别班新来的漂亮姑娘是真。他朝莫行远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回家。” 然而等到晚上偷偷 />回家时,他的世界早已发生翻天巨变——汽车在驶离学校不久便遭遇车祸,肇事汽车迎头相撞,竟丝毫没有刹车痕迹。车子被撞得只余铁泥,司机老刘当场死亡,莫行远坐在后座,虽留得有口气,但抢救到医院时,已是不治。 其时李浓云身上本就不好,众人都说须得瞒着,等到督军回来才是,然而秦氏先一步告知了她,李浓云闻讯当即晕死过去,醒来便再也起不来,医生诊断下来是突发x心脏病,伴随肾衰竭。母亲虽身体不好,但也只是常感风寒,失于调养而已,怎么突然脏器衰竭?!他当时才十七岁,哥哥突然身故,现在连母亲也一病不起,怎能不伤心着慌!当时莫仲枭正在东北打仗,拍了电报过去,等到他十日之后回来时,李浓云已经药石无效,撒手归天。 莫行险站在背光之处,脸上被黑暗隐去只留轮廓,孤独的身影被光拉下一条长长的落寞的影子,他低低道:“我原以为是秦氏做的手脚,但她抵死不认,才觉蹊跷。我百思不得其解,后头终于遭舅父点拨,顿如醍醐灌顶。当时父亲你还未升任三省督军,自然须得秦家一门加持,母亲是个极糊涂的,全然不觉你们的肮脏勾当,她竟一直到死还盼着你。” 莫仲枭脸色顷刻间灰败了下去,脸上浮现痛楚神色。 莫行险将链子收好,重新放回上衣口袋,“娘和二哥的死疑窦重重,父亲却数次呵斥,叫我再不可言。那时我才明白,其实您心中一直有数的。”他声音陡然发紧,痛苦地扭曲着:“原来竟是我父亲害死了我母亲,这真是天下第一等笑话。” 真相原来竟如此的不堪! 若放到平常人家,恐怕会被人笑掉了牙齿!然而在这样的深锁侯门,曲重庭院下,这些流血恐怕绝不值一哂,不过是豪门瓦砾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这样的一段往事,注定只能被时光湮没。 莫仲枭歪着眼,毫无辩驳神气,眼角竟淌下泪来。 他竟觉得冤枉!他年轻时初从寒武,字都不识得几个,那里知道那是害死人的药!他只道浓云已有两子,就算不能锦上添花,亦不算雪上加霜。那里知道秦玉茹竟打的是让他绝子绝孙的算盘! 追悔已是莫及,这腌臜勾当里他必得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隐瞒真相何其痛苦,就算以后再如何幸福,那都绝不是幸福的真正滋味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三章】 - 【第十四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四章】 共和改制二十二年,津北,兔园 五月的:“好罢,那你同往常一样,在门口等我罢,这点钱给你,和老苗买点凉茶解解渴。” 她下车,陈妈给她开了门进了□□,大下午的,曲堃出去听戏了——她时常挑这种时候来,避免和父亲久待。 后院里只有甄氏和儿子曲方溪在玩耍,嬉闹声从月洞门后传过来,稚子声如银铃远歌,将这禁锢着无数人魂的深宅大院刺破一个大洞,新鲜的空气从风洞里漏进来,取代颓败污浊。 曲无波绕过影壁,一个黑影晃过来,扑到了她腿边,小小糯糯的身子差点栽倒,还好她眼疾手快,一下子抱住了,孩子泛着n香的柔软身躯撞进她怀里,也撞得她心中一痛。 “蛮儿,你又调皮啦。”曲无波 /> />他的小脸。 曲方溪是曲无隅和甄氏的独子,小字玉阶,r名蛮儿,今年四岁半,他一见到曲无波立即往后一缩,躲到了甄氏身后。 曲无波起身朝甄氏微笑:“大嫂。” 她自从五年前私逃之后,令曲家蒙羞,一时之间曲家成为了众矢之的,更有好事者将曲无忧和曲含章的事也挖了出来,成了茶余谈资,曲堃当时气得突发了心脏病,差点没登报与她姊妹几个脱离关系,后来因莫行险的势力与威望,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总之,她这个人,原本还作姑娘时就受了不少冷落,至此更是不被待见了,若不是因为她的钱,大约g本不会让她进门的。 连同她关系向来不错的甄氏,也不得不疏远了几分。 她能理解的,在她这样败坏道德的女人,尤其是如今还获得幸福的败坏道德的女人,向来是所有人都嗤骂的,因为她的并没有遭到不幸,反而是一种罪了。 “三妹来了。”甄氏客套的笑着:“不巧父亲出去了,母亲和无隅在内堂呢。”她拽了拽身后的曲方溪:“蛮儿,你怎么又不认得人了?快叫你三姑。” 蛮儿被拽着往前了两步,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半晌,稚嫩的嘴唇破口道:“乌g□□。” 还不待曲无波反应,甄氏已经变了颜色,震怒道:“你说什么?!这话儿谁教你的!”反手啪的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曲方溪被打的愣了一愣,立即放声大哭:“上次明明nn……” 未等他说完,甄氏猛地一把捂住他嘴巴,呵斥:“小畜生不学好,偏偏学些浑话!”抬起右手作势又要扇下去。 曲无波忙拦住了,“不打紧,孩子才这么点大,不懂事的。”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懂事,只是背后谁在教导,再清楚没有了。 她自然知道说这话的是谁,但那些已再不会碰伤她。 五年的时光,已足够隐藏她的软弱。 甄氏犹不消气,戳了蛮儿的脑袋,骂道:“再哭!再哭仔细了你的皮!”曲方溪被她戳得身子一晃,哼哧一声,倒是不敢哭出声儿了,眼泪鼻涕却是流了一脸,曲无波见他可怜见儿的,忙将他拉到边上去:“好了,小孩子那里能知道是什么呢,学了两口牙语罢了,犯不着打的这样狠,到头来心疼的不也是自个儿?” 甄氏见蛮儿脸上慢慢浮出个五指印,映在他嫩白的小脸上更是可怜,心下也是软了,转头朝她赔笑道:“小孩子口没遮拦,你别放在心上,看我一会儿不好好教训他。”她也不好在曲无波面前失了体统,一拽蛮儿胳膊道:“妈妈同你三姑有话儿要说,你到别处玩儿去。”曲方溪如蒙大赦,立刻撒丫子跑了。 曲无波见他一转身就消失在照壁后头,这才拉了甄氏在y头里坐下,转开了话题,悄声道:“嫂子最近过得如何?太太和大哥呢?该不是又在……?” 甄氏无奈的摇摇头,四顾了一下,长叹一气:“从前只敢偷偷的,自打老太太去后,越发明目张胆了,现在连父亲都撒手不管了。哎,你是不知道,无隅自从碰了这个东西,整个人都变了……”说完眼泪已经流下来,曲无波只得拿了手绢塞到她手里。 曲无隅自从三年前被几个狐朋狗友带进了大烟馆子后,便再没出来。 起先只是时常去烟馆里抽,后来干脆买了□□回家,连工作也辞了不做,曹艳云骂了她几次,他非但不收敛,倒连她也唆摆了,曹艳云又是个极没定力的,到后来竟也一齐染上了。母子俩在后堂内室里吞云吐雾,一进屋白茫茫的一片,蚊虫不辨东南西北,连老鼠都比别处的大些。 老太太在两年前驾鹤西去,从此家里再没体贴她冷暖的人;曲无隅没了工作,曲堃又是游手好闲惯了的,所幸他倒是机警,没有碰那福寿膏一口,但饶是如此,这个家已是尽毁了。 曲无波每个月拿钱贴着,家里的一并伙食开销都由她补给,连曹艳云母子俩的烟钱也要她贴进去,几年下来不知往里填了多少钱。 她一直心存愧疚,虽知道只会惯得他们越发散漫,但也始终舍不得撂开手去。 曲无波劝慰了半晌,从手袋里拿出一卷钞票和珍珠耳环偷偷塞给了她:“这几千块钱你先拿着,家里的一应开销都要你当家,也着实辛苦你了。”她又把珍珠耳环拿出来:“我看你好几年也没添个首饰,给你拿了一副耳环,别嫌弃就好。”纵然她心中也明白这耳环最后也不过当了了事。 甄氏推辞了一番,也就收下了。 俩人又坐了聊了一会子完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记x,该是叫督军夫人——老也改不过口去!该打。”这幅做作模样让人倒尽胃口,曲无波同她笑着寒暄几句,不管如何指桑骂槐,她毕竟是正经督军夫人,还是一家子的衣食父母,谁也不敢真正开罪了她。 曲无隅此时也跟着曹艳云后边上了座,曲无波留神望去,只见他脸色蜡黄,身形比一月前见到时更瘦了,两个颧骨高高的凸出来,眼睛也毫无神气的——曲家男儿的风骨早已无存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四章】 - 【第十五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五章】 易九思双手撑在窗台上,隔着玻璃俯瞰楼下靡靡风情,女人的高跟鞋叩响在青石板路上,清脆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走来,走近到耳边,小巷儿里传出琵琶转轴拨弦,夹杂女伶咿咿呀呀的弹唱,“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那声音在风中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一缕飞烟,还未到面前便散尽了。 连远处的人也忍不住要在腿上打着拍子,更休谈堂子里的人是否早已茫茫江月,醉不成欢了。 易九思从鼻尖里逸出一声笑,低头又看了片刻,方转过身来,笑道:“景行兄选的这个地方,真是让小弟佩服得紧呐。” 混着异香的房间内蒸腾着熏笼冒出的雾气,将老旧的房间衬托出一种朦胧的美感来,屋子四方大,靠墙那边置了一张小饭桌,三把椅子。莫行险就坐在椅子上抽菸,地上是落下的烟灰,他闻言也笑了,摇了摇头道:“大概不会有比此地更周全的地方了。”他抖落了烟灰,又递了一g给易九思,“你这热闹可看的够了!” 易九思接过菸咬在嘴里,一边擦亮洋火,那火光倏然被点亮,忽明忽暗中,映得他半张脸异常俊美,他就着菸呼吸了一口,才笑眯眯的道:“景行兄该谢我才是,若非我来了,只怕还抓不到那群蠢货。” “那我可真要多谢你了。”莫行险哼笑:“看完热闹就请回吧,金陵怕也是更漏风起了。” 易九思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就着墙边的凳子坐了,说道:“景行兄这样急催我走做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的缘故么?” 莫行险眼睛一眯,视线如冰凌直s向他:“五少可别得寸进尺了。” 哪知易九思更是毫不顾忌,一肘撑在桌上半撑起身子道:“这次的事情你总应该知道,背后的推手是谁了罢。”他见莫行险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吸烟,便耸了耸肩,“徐凤权不过是个挡箭牌,他自也不是傻子,明面儿上是帮,实则和北方那边儿的暗合。两方互相牵制,倒奈何他不得,表面上嘻嘻哈哈过去了,实则暗地里教着劲儿呢。” 莫行险嗤笑两声:“他是老谋深算得很。” 易九思吐出一口烟,暗夜里那r白色烟腾在眼前风逝,他缓缓道:“扶桑人好大的野心,在东三省开了兵工厂又设了铁路,到底也是为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情分,我看那是没有的。” 莫行险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凉了个透,这些个道理他又岂有不知道的,只不过从别人嘴巴里听来,更要命百倍。 “北方那边,也不成个气候。” “虽是不成气候,不过妙就妙在是旧识。” 莫行险瞪了他一眼,他却是当作没看到,硬是要宣之于口: “威海卫督军,姚先光——景行兄没有不认得的道理罢。” “自然认得。” 姚先光他是知道的,那是从前莫仲枭的旧部,只是不知怎么同徐凤权和扶桑人牵扯上了。莫仲枭这几年中风虽是好了,但双腿却也落下了残疾,又同外面没有音讯,但人若要有心,便没有做不成的事,尤其是他这样枪林弹雨里叱咤了几十年的人。 他出身卑微,自起寒武,风云激变,屡立赫赫战功,身下一干忠肝义胆的勇夫誓死追随,连莫行险也要觉得,若是摆在戏文里,自己怕是那个顶坏的不顾礼义孝悌的大奸人。 “虽说一半是景行兄的家事,但另一半牵扯出这样大的事体,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将烟头扔在地上,一手蘸了茶杯里的水,缓缓在桌上画了一个圈,“我还得问一句,这仗,你可想好了该怎么打?”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 易九思抬起眼直直盯着他,他那猫一样慵懒的眼光里竟如风剑一般,凛冽如霜,他哂笑两声,又问了一遍:“你可想好了,这同扶桑人的仗,该怎么打?” 莫行险盯着他长滞片刻,这才恨恨道:“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第二体己话,你倒来臊我。” 曲含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趴在她肩上笑道:“你都成婚几年了,怎么脸皮还是这样薄?再说了,我可有说甚么?你倒这样生气,可见心里是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了。” 曲无波随手抽了一g旁边的花枝,掉转了头去戳她的嘴,嗔道:“你再说!你再说!” 两人便又在沙发上打闹了一回,后头连玢儿也闻声下来了,三人嬉笑作一团,此刻并不像成婚多年的少妇,倒像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未知世事多艰,只笑闺阁女儿情怨。 曲含章所料果然不差,没过两日易九思便说要回去了,他本也不是来游玩的,况且身份又这样敏感,在这样风雨欲来的时机里,能不露面便尽量不露面,在津北同莫行险密谈结束之后,便立刻动身回了金陵。他又是个极霸道的个x,不许曲含章多待,于是便定了八月二十八日的专列。 这一日的,药不能多吃,何况也只是寻常伤风感冒,多喝点水就是啦。”又低低叮嘱了她几句。 瑞妈见她拿定了主意,她是知道她的脾气的,虽从来温和好说话,但内里x子也是个极倔的,也就只能从旁的事情上细心打点了。 莫行险是第三天才回家的,连耿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回家先看了曲无波,她病了这几日已是有点恹恹的了,烧虽退了但咳得厉害,怕过了给他便叫他到客房去睡,莫行险放心不下,又请来了郝伯昭。郝伯昭见她反而更加恶劣了,扁桃都化了脓,便给她打了一针,又输了y,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竟比吃药还厉害。但总算没再恶化下去,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将将好了起来。 九月底的这一日,因是礼拜,莫行险不用公出,便同她一齐吃了午饭,两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曲无波乏了,回房眯了个午觉,睡到酣处,那珐琅钟响了十四响,把她惊醒了,她仍困得很,不想起来,就着昏斜的秋光,歪着身子卧倒在枕上。忽听楼下传来嘈杂之声,那声音不大,却极为细碎,刺得她脑中一个激灵,她伸手按了电铃,没过一会儿瑞妈端了药上来了。她因问道:“楼下怎么了?” 瑞妈先伺候她把药喝了,这才凑低身子过去道:“夫人娘家来人了。” 曲无波吃惊不小,问道:“谁来了?” 瑞妈拿眼睛眄了眄楼下,“还能有谁?曹太太亲自过来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病了多时,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回去过了。往常她一向准时的,但害病时候没有办法,曹艳云这几年倒因此来过一两次。她赶忙撑起身子道:“那我赶紧下去,你们怕是应付不来她。” 瑞妈拽住了她,道:“督军吩咐了,别吵到您,他亲自去待客了。” 曲无波一怔:“他亲自待客?” 瑞妈笑道:“可不是嘛!督军到底是体贴夫人的,您的病还没好透,禁不得气的。” 曲无波低头想了想,唇角绽开笑颜,又钻进了被窝里,“那我就再睡一会儿,由他去c心罢。” 瑞妈帮她掖了被角,笑眯眯地退出去了。 她心中甜暖,外面声音也渐低了,她就着这样洁白而柔软的下午,又睡了过去。然而这次的睡梦却颇不平静,她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坡上,那山顶种满了苍兰花,在冬季呼啸的冷风中迎风盛放,她欢喜不已,蹲下身子便去抚弄那花,苍兰高洁舒展的花朵垂在她手里,又带了冰凉的风霜。她想摘一朵簪在鬓边,然而绿丛中却忽然游过来两条蛇,一黑一青,如摩罗双刹,她吃了一惊,忙缩回手,那蛇却已经顺了她的手钻到她袖子里去了。她只觉蛇游走过处一片冰凉黏腻,浑身起了**皮疙瘩,她剧烈扭动身子,那双蛇却顺着她的衣袖滑到肩颈,再往下,滑过她a腔,一头钻进她肚子里去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五章】 - 【第十六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六章】 咔哒……咔哒……咔哒…… 极慢极缓的,金属嵌入的摩擦声,遥远的像是在沙漠的尽头,让人想到冰与铁,那金属凉到骨子里,仿佛贴着脖子,蛇一样的蜿蜒而下,让人忍不住要打一个寒噤。 曲无波头疼的似要炸开,身体像是悬在半空中,鼻腔里吸进去一股陈旧腐败的木漆味道,身下躺着的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她微微睁眼,只能睁开狭小的一条缝。 不清了。 男人都有一个争强好胜的心,原来拥有的,再矜贵也不过如此,但若有人来抢,再廉价的也要抢个你死我活。 曲无波趴在地上不说话,以沉默顽抗。 他a口又烧起了一把火,攫住她的肩膀粗鲁的将她拉了起来,曲无波动弹不得,g本无力保护自己,但却仍虚护住小腹。她轻微的动作被他看见,他眼底如寒风扫过,利如锋刀,他恨得咬牙切齿,身体里的一股野火全烧了起来,他一脚狠狠踹在她肚子上,只听她惨叫一声,那叫声像一桶冰水,将他的野火稍稍浇灭了些。 曲无波倒在地上,痛的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 他又是狠狠一脚踩上去,她这次连哀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莫北原越发恼恨了,一把将她掼在床上,‘撕拉’一声,就将她身上单薄的衣物撕下半幅,倾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吻啄她苍白的嘴唇,他的吻沿着耳垂一路向下,粗鲁又无情,曲无波g本无力反抗,只是蜷缩成一团。 他将她裙子撩起来,分开双腿,“从前我敬你爱你,半分也不肯折辱了你,可你就是这样践踏我的!我今日再不会手软!”他说完伸手去解腰间皮带。 曲无波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死死并住腿,疯狂的尖叫:“你走开!你走开!” 莫北原一时不得其法,一个巴掌又扇过去,曲无波头被打得一偏,猛的撞上床头,‘砰’地一声巨响,气息终于微弱了下去,眼前一片黑暗,嘴里却模模糊糊的喊着:“无忧……你想一想无忧……” 莫北原一凛,终于停手,他听见外面传来微弱的拍门声,夹杂细小的泣音,仿佛隔得很远。他下了床,将门狠狠打开,曲无忧跌坐在门口,已是哭得泪流满面。她虽跌在地上,却仍能看得出微微隆起的小腹。莫北原低咒一声,将她从地上捞起,不耐道:“你怎么来了?” 透过他臂弯,她看到躺在里面的曲无波已陷入昏迷,下身却不住淌血,她摇头痛哭:“你忘了我们的孩子了么?你忘了么?……” 莫北原被她触痛心中伤疤,神情一滞,那眼泪扰得他心烦意乱,低斥:“哭什么!不许哭!” 曲无忧收不住声,觑着他的脸色,只得低低饮泣,“你若下了这样的狠手,你想想三姐还活得成么?”她看莫北原脸色渐缓,手抚上自己小腹,“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你就为他积一点德罢,别再妄造杀业了。” 他怒道:“你们女人懂得什么?!” 曲无忧低下头,黯然垂泪:“我是失去过的人,我懂得的。北原,你也失去过,难道你不懂得?”她又忽然抬头直视他:“你若想她死,你尽管试一试罢。” 莫北原咬紧了牙齿,只听房内咯咯作响,半晌,他伸手将她往里一推,转身下了楼,携一身风雷之怒而去。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六章】 - 【第十七章】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第十七章】 p声轰隆,仿佛闷雷滚过,莫行险遥望远处黑烟弥漫战火荼蘼的城墙,这便是他所看到的家国。如今中华已到危亡时刻,前进一步是艰难万险,退后一步却是易如反掌。多少守城军官已降,可是仍有人在坚守。 只因还有人坚信,就算鳞尽掌断,拔齿抽髓,龙仍然是龙! 他亦是龙的子民,理应守到最后一刻,护它上下他趁此机会打了一个翻身仗,然而他们是绝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准变本加厉,以举国之兵力侵华,到那时候,怕是万难抵挡…… “传我令,修筑汉江防线,务必在两个月之内将防线固好。” 这一次,将会面临更大的狂风暴雨。 ‘兹兹’的电波声并不平稳,这座哨塔里因伫立山林深处,收讯并不好,总要调频调上半教?!你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么?那你也救救我行不行?!” 她冷道:“不敢。” 气氛一下降到冰点,莫北原y鸷的眼睛望着她,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眼睛也是可以这样狠毒的。他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她靠近,那眼神似是要将她撕碎,她只得捂着肚子慢慢朝后退,然而究竟避无可避,她身子又沉重,若他此时要了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他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她手上,冷得她直想甩开,这样极近的距离,他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眸中看穿她的恐惧。他一只手隔着被子放在她肚子上,曲无波一缩,用手拦住肚子,然而莫北原却不放手,紧紧贴着。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五指用力一收,就将她抓个开膛破肚。 然而他却是微微一笑,手掌透出温度,渗过被子传递到她的肚子上,“你心跳得好快,我在这儿都能感觉到。原本你肚子里,应该孕育着我的孩子,你知道么?” 曲无波大气也不敢出。 莫北原直起身来, />了 />眉毛,轻轻一笑:“你们让我与父母亲生离死别,我也要让你尝尝这个中滋味。”他见她沉默不语,又道:“你最好一辈子怀着他,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唔,让我算算,你还能怀着他多久?” 他忽然又得意的一拍掌,笑道:“还有四个月,一百二十二等我将孩子生下来,便将他送走,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手软。” 曲无忧沉默半晌,咬一咬牙:“他大约是说的气话罢,他那天回来的样子实在骇人,应是伤心到了极处。我也不瞒你了,他父亲在前日自杀了,你、你别怨他。” 曲无波倏然抬头:“为什么?” 她又追问道:“难道是吃了败仗的缘故。” 曲无忧咬住唇,往门缝外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父亲,其实并不知道他联络了扶桑人,原先只不过是回来□□的,那里知道……”她唉了一声,“这笔账,怕是又要算到莫督军头上了。” 原来如此! 他因羞愤难当而引戮自尽,然而不啻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她冷笑道:“他莫须有的罪名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莫北原若要冠便任他冠罢,难道我丈夫会怕他不成?” 曲无忧摇头,神情凝重,“事情怕有大变。” 曲无波见她神色有异,心中突的一跳,附耳过去,便听她低了嗓音道:“你还记得被刺身亡的那个少佐么?听说是德川家族的幺子,极为受宠,德川家闻讯震怒,禀了大元帅,拨了海军和陆军。那扶桑人岂是会因一个小小少佐动那样大的干戈的,分明是寻个由头。我看形势怕是不受控了。” 曲无波心头一沉,脸色煞白。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先前不过是头盘,扶桑人的铁骑现下才终于要出动了。 黎明前的黑暗,终于将要来临,窗外忽起风漏,原来是风雨欲来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第十七章】 - 【大结局】 胭脂井 作者:沈臧 【大结局】 哨塔里曲无忧发出一声极高极细的痛呼,那声音凄厉之极,不似做戏。 卫戍顿时慌忙了手脚,电话打过去:“夫人快要生了!叫医生!叫医生!” 女人疼得伏在地板上,女护士紧紧扶住她,几名卫戍一半在前面开道,一半在后面护着,她踩下哨塔里老旧摇晃的楼梯。三月的:“我希望你可以记得我,记得我曾经这样在你身边活过……” 到头来等来这样一句离别的抱歉,他心头火起,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那嗡嗡的拍门声犹在耳边回荡,曲无忧抱着肚子缓缓走到书桌前,她打开了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的盒子,盒子打开,并不是流光溢彩的钻石,只是一粒子弹。 那是莫北原第一次去到他们家里,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执意要他腰间的配枪,他没奈何,只好取出一粒子弹,摊在手心朝她笑道:“枪不能给你玩,但子弹倒是可以送你一颗的。” 他在曲宅长久幽暗的屋檐下对她笑着,屋檐上镶着的木雕深红大云头将他的脸映得微红,她从来也不知道男子的笑也能这样打动人。从此就在那一刻沦陷了,她这样渺小懦弱,却因为他而生了窥神之心。 因它而结缘,又因它而结束,她的人生长不过这样的转瞬。 她此刻再没有哭,而是在笑,绝望到了极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有笑才能证明她仍有勇气。“妈妈没有面目将你带来这世上,你外公外婆被你父亲杀死了,我怎么还有面目活下去呢?我们这就走吧。” 她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他,更从来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教他学会如何去珍惜…… 莫北原气冲冲的走到厅外,他不信她敢走!她那样爱恋着他,怎么舍得走?!不过是吓唬他,以为他舍不得!她以为她是谁?还能够同他拿乔?不过气个一两不出的柔情与爱恋,他盼着她能醒来再同他说:“北原,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他 />着她的心口,心脏还在噗噗的跳,可是那跳动越来越慢,越来越久,穿过他的掌心,他能感到生命在不断流逝,终于,那心跳彻底停了。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他轻而易举的由生到死。 人生最绝望,是无力回天。 他忽的回忆起五年前,他在流放的轮渡上,一片诧异的呼声中,悬桥上缓缓走来一个穿着粉红短袄的姑娘,她手里提了一个皮箱,头发扎成了两股麻花辫,俏丽稚嫩的脸上红扑扑的,她的嗓音如黄莺出谷,她说:“北原哥哥,我、我来陪你来啦。” 他以为她在说笑,然而她真的上船了,这一上便是五个年头。她一路陪他流放到俄国最偏远的北方,所有的苦难她都甘之如饴。 他不是不动容的,只是他的生命早和从前不同了,报仇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而无忧……等一阵子吧,等一阵子,再对她好一些,再娶她。 可是有些事,在念着‘下一次’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太阳落下去,再升起来的时候,已不是昨天的那个太阳,就在一转身,一犹豫的时候,有些人便在这样一念之差中,永久的错过了。 纵使他到最后才发现,他早已喜欢着她了。 然而他的世界里,从此以后,再没有曲无忧这个人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大结局】 - 【番外】 胭脂井 作者:沈臧 【番外】 暗夜里白色帐幕之中混合男人与女人极力压抑的沉重呼吸,粗喘与嘤咛在窗外透来的白月光下,吐出灰黑色的气。纱幕中依稀倒映出两条交缠的身躯,蛇一样,纠缠的几近扭曲。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是世界尽头,一旦离开便即刻坠入冷酷深渊。 两个人浑身都是透凉,不似取暖,倒像取凉。 女人忽然睁大了眼眸尖细地叫了一声,涂了蔻丹的指甲在男人背上划上条条细痕,男人允吻着她的嘴唇,要将她溺死在自己身下一般。 低喘声渐渐平复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像是睡沉去了。 门外两名荷枪的士兵站着,戴着毡帽,将护耳翻上去,耳朵伸的老长:“听到了吗?” “没动静了。” “八嘎!”另一人粗啐了他一口,附耳过去,“少佐同那□□睡下了?” 那士兵点头:“德川少佐向来不近女色,想不到今日败在一个□□手上。” “不过你别说,那□□美得,那身段,那姿色,都是一等一的!” 那士兵搓着手笑道:“等明天少佐玩腻了,咱们就……嘿嘿嘿。” “那也得等咱们站好了这一班岗。” “还用你说。” 凌晨三点,女人听着男人渐沉的呼吸声,缓缓张开双目。她双足轻轻下了地,地上是冰凉的大理石瓷砖,在这冰霜寒月里,顺着腿骨,一路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赤着脚,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踏破万点星辰,她回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抽纱窗帘随风拂动,洁白如云,黑与白的交织中,有一点晦涩而冷静的光。 她一步步踩下去,安静无声,她的手终于 />到散落在地板上的军装,a前冰冷的勋章同她的手一样冷,她顺着褶子往下 />,终于 />到落在近旁的武装带,‘咔哒’一声,打开了扣子,往里一掏,里面空空如也。 “在床边左柜的第一格里。”黑夜里突然响起男人冷漠平静的声音,她倏然抬头,却见他正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她。 “是么。”她索x便站起身来,直直走到左柜,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躺着一把7.65毫米口径的□□。她将枪捞起来,一个旋身上了床,坐在他身上,笑道:“果真在这里呢。”她的纤纤玉手把玩着□□,稍稍一掂,便知道弹夹已装满。 男人搂住她的腰,一双眼睛里分明是痛楚神色,他亦是微笑:“你喜欢么?” “喜欢啊。”她将枪口抵住他额头,红唇开翕,吐出‘砰’的一声,“吓不吓人?” “吓人。” “那我待会儿给你玩更吓人的好不好?” “初音,不要玩。” 女人忽然就变了脸色,“我不是初音。” 他亦柔声道:“那你是谁。” “我是美狄亚。”希腊神话里最恶毒的女恶魔。 他轻轻一笑,“你是美狄亚,那我就是你的伊阿宋。” 她将枪口下移,沿着他的a膛起伏,“那我要将你开膛破肚,分尸在树林里,你愿意么?”她的美目锁住他,要将他吞噬个干净。 他手臂用力一紧,便将她揽至a前,吻住她的红唇,“你要做什么,我一清二楚,可是你从前钟情的人舍得让你被糟践成这样?你还要跟着他么?” 她也回应他的吻,红唇移至他耳边:“我谁也不跟。”张口朝他颈间咬下去,男人闷哼一声,“你恨我,我知道。” 女人埋在他肩上轻轻一笑,伸手点他喉结,感觉到男人突起的喉结在她指尖滑动,只觉有趣之极:“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你恨我骗了你,恨我没有娶你,恨我侵略你的国家,我知道。” 她伸出舌头舔去他颈上鲜血,冷笑:“是啊,谁能想到当年海防大学暂代骑术课的德川拓也老师,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德川家族的子孙,并且还已有了妻室。”她捧起他的脸,神情认真无比,“对吧,德川律少佐?” 男人眼中突现痛楚神色,声音喑哑仿佛一只笼中兽,“芝兰,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忽然沉了脸,面泛霜色,扬手一个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男人不躲不闪,承受她的怒气,他不死心,重复道:“芝兰,你为什么回来?!” “为了杀你。”她咬牙,一字一句道。 她的声音仿佛美杜莎的呼唤,引他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又化身在雅典娜神庙肢体交缠的人蛇女与波塞冬,在贞洁与罪恶的孽海里涅槃成的一朵黑色曼陀罗。 男人轻轻移开她顶在他太阳x上的枪,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现在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的爱只是一场目的。但我也并非一心一意的爱你,我们都不能。” 她只是冷笑。 “你该为自己打算。” “我唯有这一途可走。” “为什么非要?” “为了成全我的国家。”她又将枪头抵在他额头上,右手拂过他a膛,抹上保险栓。 他握住她的手,一手从枕缝下 />出一柄□□来,那刀并没有上鞘,抽出的瞬间锃亮的银光闪过眼前,映出微明月华,水波一样投s在天花板上,极长极亮的一条。 “你们中国人有一个古语叫做千刀万剐,你要报仇,就不要用枪,你用这把刀,凌迟也好剜心也好,都随你。” 那刀身用金刚所铸,锋利无匹,削铁如泥,轻轻划过床单,已教它划出极细的裂口。他若方才存心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她轻轻一颤,呆怔片刻,两指夹了刀锋,睨了一眼,“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她看了片刻,一个使力却将刀扔到身后,朝他笑道:“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男人皱眉,面泛急色,“芝兰,你不要任x。” “我偏要。”她飞快的拉下保险栓,只听咔擦两声,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他拉住她的手,面上已呈铁青:“不要!不要开枪!” 她冷笑:“你怕死?” “对,我怕死!芝兰,你听我说!你把那把刀捡起来,不要开枪。” 她置若罔闻,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布条,将他一手牢牢困在床头,一只手指轻轻移动,搭在扳机上。 “不!”他低喊,“枪头没有装消声器,芝兰!你听话!不要胡闹!”他转头望向窗外,细听之下楼下传来戍守士兵巡逻的脚步声,而门外,他是清楚的,里里外外亦把手有重兵。 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如同春景,忽然让他想起樱花树下她策马而奔的爽朗笑声,她摇头:“德川君,你准备好了吗?” 他脸上已现哀色,低吼道:“不要开枪!我求你,枪头没有装消声器,你不要犯傻!不要开枪!不要!!只要你不开枪,我甚么都随你,我床下有一道……”她忽然俯身捂住他的嘴,她的唇轻轻吻在自己手背,如与他永隔天堑,“德川君,再会。” 他面色涨成赤红,额上青筋毕露,他从来未有此刻的绝望,那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的头,他的生命在流逝,而他唯一在乎的是,她究竟也不要活了! 德川律在慌乱中看到她的眼,两人在黑暗中对视,那窒息快要从眼睛迸发出来,他的眼睛里竟然有那样多哀伤绝望的神采,他不敢用力挣扎,怕吵到门外的士兵,怕她后悔亦没有退路。 可是他又绝望的知道,她绝不会后悔! 他忽然那样怕死!害怕到了极点! ‘砰’!一声巨响,似乎要将房顶的瓦砾震碎。深沉的夜色里忽然如白昼亮起,窗户外面霎时沸反盈天,门外的脚步亦迅速逼近。 德川律在生命的最末一秒,听到那脚步声,索命一般,将他还未冷却的心千刀万剐。他终于尝到凌迟的滋味。 她仍坐在他身上,眼前一片赤红,满腔子的血腥味,她将枪一丢,索x闭目而卧,引颈待戮。 杀了他,是为了成全她的国家。 杀了自己,是为了成全她的爱情。 她的人生,没有比今日更圆满了。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番外】 - 【写在最后】 胭脂井 作者:沈臧 【写在最后】 《胭脂井》终于完结了,其实发文的时候就已经写完并且修改完毕了,为什么没有边写边发,也是因为觉得仓促之下运笔有滞,怕带累了笔下人物。 关于《胭脂井》这篇文,其实一开始打算写的不是它,而是曲含章那篇,还有一篇仿明朝的古代文,但因为没有写过,怕写的不好,所以挑了这一篇线索简单的练笔。 而莫行险的结局是我最先想到的情节,因为先想到他的战死沙场,才构思的全文,虽然结尾可能会觉得有些仓促,但其实我更偏向于多一点留白。 写到曲无波私奔那里的时候,我还曾一度想过干脆让莫行险死在徐中算了,让两个人彻底错过。这个结局其实更符合戛然而止的并不那么声嘶力竭的路子,但因为前文几乎都把所有人的命运走向铺垫好了,这时候改,对我来说不异于一场浩大劫难。 如果《胭脂井》有一天我想把它改成中篇,我想我会沿用那个结局。 var cpro_id="u2273396"; </script> 【写在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