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那些事》 分卷阅读1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 书名: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文案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四十岁的张二宝喜欢很哼这歌,虽然口齿并不怎么伶俐。打小那会就经常听父亲哼,后来自己有了孩子就哼给孩子听,孩子大了都听厌了,他仍然在哼。只是每次哼唱着这首歌的时候,父亲便坐在院门前,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卷,顿顿望着远方。 故事开始的前两年,文化革命刚刚爆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欣二庆 ┃ 配角: ┃ 其它:下放知青 ☆、第1章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四十岁的张二宝喜欢很哼这歌,虽然口齿并不怎么伶俐。打小那会就经常听父亲哼,后来自己有了孩子就哼给孩子听,孩子大了都听厌了,他仍然在哼。只是每次哼唱着这首歌的时候,父亲便坐在院门前,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卷,顿顿望着远方。 故事开始的前两年,文化革命刚刚爆发。 1968年12月,伟大领袖□□主席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1968年当年在校的初中和高中学生,全部前往农村。 当时伴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有十分之一的城市人口来到农村,这是人类现代历史上罕见的从城市到农村的人口大迁徙。当时的全国农村家庭中,几乎没有一家不和“知青”下乡联系在一起。 下面要讲的故事,就是这支下放大潮中的其中一片小浪花。他们原本是天上的雪花,谁也不认识谁,后来落到了地上,结成冰,化成水,就再也分不开了。 1 京城里的一切动荡不安,似乎对这个南方的农村并没有产生多少影响,农民仍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共产主义四化建设付出着辛勤的汗水。农村劳动联合制收缴了所有的农田,按工分制计划劳动,建立生产队,联合生产,按劳分配。 1969年9月下旬的一天,联新村村长老陈接到县知青办的通知,隔天要去县城接几个从北京来的下放知青。这是让老陈颇感头疼的事。 一年前下放到联新村的四个知青和村民关系处得并不好,自己这一年几乎都在周旋于知青与村民的矛盾之中,眼下又要来几个,还是北京来的,都说京城个个是高官,眼下这几个知青一下来自己的村长位子恐怕也到头了。最让老陈烦恼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自己的儿媳秀英正在家里待产,就这两天要生的样子,要是自己不在家,家里的婆娘也管不来这许多的事,怕是要乱了套了。 隔天中午一点老陈赶到县政府大院,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就直奔知青办,知青办主任老董却还没到,急得老陈像热锅上的蚂蚁。秀英昨晚后半夜开始喊肚子痛,农村妇女生孩子本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自己婆娘生陈小忠那会也是一闭眼一使劲娃就呱呱落地了,只是这秀英的身子并不如小忠他娘那般结实,而且昨晚嚎了一宿,今早小忠娘给煎了一碗红糖水喝,听他娘说已经出了水,怕是碰上了难产。 老陈也顾不上喝知青办的同事给他倒的茶水,只在走廊上来回走着,急得直搓手。 九月的太阳到下午仍然足够猛烈。俗话说秋老虎秋老虎,不给你晒掉一层皮也称不上秋老虎了。老陈满头大汗地等了足一个半钟头,终于看见一辆军绿卡车开进县政府大院,从车上下来几个手提行李的年青孩子。 老董嘴里叼着半截烟卷大老远看到急火攻心的老陈,笑嘻嘻过来打招呼:“陈村长觉悟高嘛,政治学习果然有好处,今天这么积极来配合组织上的工作。” 老陈心里暗骂:高你娘的头,老子要不是急着回家抱孙子,老子在这跟你扯到你娘都认不出你来! 嘴上却也只得讨好似地陪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边说:“董主任这一趟辛苦了,来,抽支烟,孬烟。” 老董接过烟,夹到耳朵上,回头招呼随他一起下车的几个年轻人,对老陈说:“喏,就这五个,你们村的,都是北京来的,个个都够份量,放在联新村是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可别说组织上没想着你们……” 老陈急着回家,打断老董的话,“那我这就领着走啦。” “急什么,他们两天两夜的火车,都还没吃着什么东西,可不能饿着中央派来的知识青年。”老董一边说一边回头朝那五个灰头土脸的知青笑了笑。 老陈干着急,又一琢磨这会如果去吃饭,回到村里肯定得到晚上了,家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连忙说道:“我原就考虑到他们可能没吃饱肚子,所以随身带了干粮过来的,虽不多,垫垫饥还是行的,村里几个生产队都知道今天要来新知青,早上就嚷嚷着说加餐加餐,这会回去肯定能赶上,保证不让他们多饿一分钟。” 知青们一听这话就都咂吧起嘴来,其中一个瘦高个转过身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老董说道:“主任,我看就依村长的意思吧,您看村长将伟大的□□指示学习得多么透彻,咱们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相结合可不就是这么起步的么!” 董主任一听,这样也好,还能给知青办省下一笔花销,上面照样上报,钱自己独得。于是喜滋滋握起了老陈的手,“陈村长,那我就不强留了,本该派车送送你们,可他们马上还得去进行采购任务,所以我也没法子啦,村长你多担待。” 老陈原本就没打算要他们派车送,像老董这样铁公鸡,能从他身上拔下一根毛是自己造化好。 “董主任那我们就走啦。”老陈仍然陪着一脸的笑。 “主任再见!” 几个知青各自提着行李,跟着老陈走出了县政府院门,老陈一出门就回头啐了一口口水。 ☆、第2章 回村有二十多里地,老陈回头瞅了瞅身后这几个学生,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统一洗褪了色的草绿色军装,四个男学生戴着前进帽,一个女学生扎着两只小辫。每人都打着十字行李包袱,后背上背着脸盆水瓶等用具,只是个个疲惫不堪,走路使不上劲,脚后跟几乎贴着地在“拖”走。这个女学生手里的包袱已经被旁边的瘦高个提着了,自己只背着一个脸盆却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浑身被汗湿透。 “累啦?”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 “还成!”旁边一个身材较为健硕的男学生答道,咧着嘴朝老陈一笑。 “那再走五里地,到梅岭再休息,我给你们吃干粮。” 老陈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没走两步又折回头,把女学生身上的脸盆卸下来,自己背上,转身继续走。 瘦高个扶了扶女学生,轻声说:“快走吧,到了就好了。” 女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着前方坚定地嗯了一声。 到梅岭已经半下午,太阳也没那么猛烈了,村长老陈停下来坐在路边等他们几个赶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三只糊渣饼,每个对半掰开,分给他们每人半个,自己留半个。 “这是啥?”瘦高个掂着手里的半只饼问道。 “糊渣饼。”老陈一边嚼饼一边就着水袋喝水,“年头好才能吃上。” 老陈咽下一口水,撅起嘴唇把手上粘着的饼渣渣吃干净。 “村长,您,能把水给我们女同志喝一点儿吗?” “噢。”老陈递过水袋,女学生接过来一声不吭抬头咕咚咕咚喝起来,瘦高个看她这模样,皱着眉头轻轻拍着她的背,“慢点儿,慢点儿。” 老陈心里挂念着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出世的孙子,转眼看到瘦高个在拍女学生的背,便打趣道:“你们,处对象咧?” “咳咳咳……”女学生被老陈一句话呛得眼里直闪泪花。 瘦高个赶紧往旁边坐了坐,“没,没有,我们才认识的。” 旁边三个男学生笑开了,一扫刚刚的倦容,瞅着窘迫至极的瘦高个和女学生两人。老陈也直笑,仿佛他的孙子已经出世了,就等着他回家给取名字一样。随口又问道:“你叫什么名?” “张欣。”瘦高个回答。 旁边三个男学生也一一做自我介绍。 “我叫陈昊,我父亲是空军……呃,空军某政治部秘书,我跟他是同学。”他一边说一边用身体靠了靠身边的张欣,张欣低头轻笑一下表示认同。 “我叫周宾,我爸是京西文工团团长。” “我叫李国梁……” “你爸是什么?”老陈见他顿了一下,便问道。 “机密,不能乱说!” “嘁!我稀罕知道!” 老陈又转头问女学生:“你呢,叫什么名?” “我叫刘艳芳。” 刘艳芳一边说着一边将水袋还给老陈,“谢谢您的水。” “哟呵,还挺客气。”老陈笑了笑,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泥土,“歇够了吧?走咯!” ☆、第3章 刚上村口的大石岭,太阳已经擦着岭头往下落了,老陈越走越急,走得快了便又停下来等身后越走越慢的几个人。半岭沿上一个身材高达打着赤膊浑身被太阳晒得油光的壮小伙牵着一头水牛正往山下走,老陈老远便叫他:“二庆!二庆!” “嗳!”壮小伙牵住水牛,站在路边回头张望着。 老陈快步走到他身边停住,急急忙忙问:“我家秀英生了没?” “还没呐,我下午出来那会才看到婶在卫生所又买了好些纱布药水什么的。” “还没呐……”老陈脸色黯淡下去,一把拽住二庆手里的牵牛绳,“这几个是新来的知青,你把他们带到知青集体宿舍去,我得回家看看去。” “成,叔,你回家吧,别着急啊!” “那好。” 老陈撂下两个字人已走出好远。 这边张欣忍不住走过来问:“村长他们家是有人在生孩子么?” 二庆把牵牛绳在手上绕了几圈,转身超前走去,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嗯。” 二庆是不喜欢这些知识青年的,去年头一批知青下放过来,个个仗着自己读过书,平日净说一些不三不四取笑村民的话,劳动的时候偷懒不说,半夜还偷吃公家的山芋,都被当场抓到了还死不承认,说什么是晚上上茅房路过来巡房的。二庆认为天底下所谓的知识分子大概都是一个样,耍嘴皮子功夫有一套,真刀真枪干起来,个个都是蔫葫芦。 “或许,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张欣对二庆的不理睬态度并无他感,只是觉得村长刚才给过自己半块饼,就这恩情自己也应当好好报答。 “就你?瘦得跟竹篙子一样!”二庆心底越发讨厌这个无事套近乎的瘦高个。 “是这样的,我家世代行医,单从医学上讲我还是懂一些的。”张欣不屈不挠,接着说:“再说您这么强壮,您就懂怎么帮产妇生下孩子么?” 二庆被张欣问得有点恼火,“净晓得耍嘴皮子,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又怎么了!” 张欣也被他弄得有点恼火,场面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身边的刘艳芳轻轻拽了一下张欣的衣服,朝他摇了摇头。 旁边陈昊等人见第一次和村民见面就如此尴尬,心知不能再煽风点火,想调和一下气氛,便堆着一脸的笑走上前,“这位大哥身段这么好,想必也是练家子出身吧,真是有英雄气魄呀!” “是呀是呀!”周宾和李国梁随即附和道。 “气概你娘个头!你们没听□□说反对个人英雄主义吗?书白念了你们!”二庆没一句好话给他们。 陈昊吃了一记冷棒槌回头朝张欣等人吐了吐舌头,无奈地摇头。 一行人继续朝村子走着,刘艳芳一直没出声,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大哥,这位张大哥真的懂一些西医的,您带他去村长家或许能帮上一点儿忙。”说完顿了顿,仿佛还得再补充一些才能安心似的,接着说道:“□□不是说过,我们要把贫下中农和知识分子团结起来,这样才能……” “好了好了!知识分子是不是都这么啰嗦啊!”二庆毫不客气地打断刘艳芳,转身一鞭子抽在水牛的背上。今天真是倒霉,遇到这么一群嚼舌头根子的。 二庆十分恼火地回头望着张欣,“你,真懂怎么生孩子?” 张欣望着二庆一怔,遂即低头赧然一笑,“大哥,您还说我们知识分子耍嘴皮子,您自个儿倒在这先占起便宜来了。” 旁边陈昊等人哈哈大笑起来,刘艳芳低头捂着嘴吃吃地笑。 二庆吼道:“笑什么笑,等会老子轮个揍你们看你们还笑!” 几人迅速闭口憋笑,张欣看形势缓和下来,赶紧说道:“等会儿还劳烦大哥带个路,我得去村长家看看。” “别大哥大哥的,我就烦你们这样没事瞎套近乎,谁是你大哥,我叫张庆生。” “噢,庆生哥!”张欣遂改口。 “叫我二哥!” “是!二哥!”张欣咧着嘴一笑。 二庆不屑地转过头,第二鞭子甩到水牛背上,水牛昂起头朝着前方不远处晚霞中的村落长长地哞了一声。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 ☆、第4章 天已全黑下来张欣才随着二庆赶到村长老陈家,老陈家里里外外忙成一锅粥,屋里间歇传出一声又一声低吟,邻村赶来的小脚接生婆在木盆里正搓洗沾了血的毛巾,老陈老婆则一脸疲惫地穿梭于厨房和儿子的卧房之间。 张欣被二庆带进屋时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各自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待老陈老婆又一次将半盆染红了的水端出来时,二庆走上前,“婶,还没生啊?” 老陈老婆此时身心俱疲,只抬头望了一眼,说了句“他二庆来了?”就走了出去,根本没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同样一脸倦容的张欣。 张欣好不容易看见村长,上前叫住,“村长!” “啊,是你?怎么不休息?找我还有么事?”老陈无心顾其他,但这几位“北京来的”他却必须上心。 “村长,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张欣撒了一个谎,他是下放知青,这个村长自然知道,但是此刻张欣必须给自己也给村长一家人哪怕一丁点儿希望。虽然在此之前,自己除了在家里的医书上了解过一些女性分娩的相关知识之外,实际并没有真正的“实习”过。 老陈望着张欣的眼光从怀疑到肯定,像是做了一个莫大的决定,随即带着张欣进了卧房。 张欣回头望了一眼正准备跟着进来的二庆,二庆站住了脚。 “二,二哥……” “怎么了?” “你去厨房烧热水,用缸蓄着,冷了再烧,越多越好。” “好。” 二庆像是接到了一个命令一样,想也没想掉头走向厨房,却看到老陈老婆一手扶着灶台另一只手在抹着眼泪。 “婶。” “嗳!”老陈老婆回头看了看二庆,没说什么,继续一瓢一瓢往盆里添热水。 “婶别怕了,刚我带来的那个人,是个医生,北京来的医生,他会接生,比刘婆会。” 二庆有些没有底气地说着,转身走向灶台,往灶笼里添了一把柴火。 “真的?” 二庆的话显然给她带来了无限的希望,随即加快了手里添水的速度。 “嗯,真的!” 二庆没头没脑回了一句,灶笼里的柴火劈里啪啦燃起来,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过了不知道多久,二庆烧的热水快把一口大缸填满,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这个燥热的夜晚,二庆正在往缸里舀水的手顿了顿,扬起嘴角,舀水的节奏变得有力道起来。老陈老婆提着空木盆奔进了厨房,一把抓住二庆的双手,有些激动,“生了,生了,还是个男娃娃。” “男娃好,嘿嘿。”二庆笑着,此时的喜庆气氛仿佛沾满了这个厨房里的每一件物什,就连爬满了灰尘的墙上贴着的年画里头灶王爷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在油灯的昏黄照耀下也显得生动起来。 “来来,赶紧,赶紧,那医生说要热水。”老陈老婆把缸里的热水往木盆里舀着,一边喜极而泣。 二庆笑着问:“那个,那个医生,真那么神?” “哎哟,那个医生可救了秀英的命了,刘婆都说大人都快保不住了,他一来,大人小孩都保住了!” “喔!”而且有些恍神,那个“医生”下午和他对峙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细长的并不好怎么好看的眼睛,薄嘴唇,低鼻梁,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自己往常里见到过的人,倒是那精瘦的身板……二庆忽然想起他下午说他会生孩子时他低头笑时的样子,忍不住乐出声来。 老陈老婆捧着一盆热水出了厨房,张欣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额头上沾满了汗珠,看起来异常疲倦。 “二哥!” “嗯,好啦?” “好啦!第一次上战场,幸好凯旋而归,母子平安。” “什么?第一次?!”二庆显然被吓到了。 “是呀,第一次,以前只从我姐的书里看到过,今天全派上用场了!”张欣乐呵呵地望着二庆,期望能让这个下午还在和自己的立场相对立的同志重新和自己归类。 “你,你,不是看你一副病得站不稳的样,老子真揍你!”二庆暴怒地吼道。 “为啥?”二庆的这一声吼倒真把张欣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你要给人秀英弄,弄没了,你怎么交代?”二庆愤怒地摔下瓢子,再也没搭理张欣一句。 这时老陈老婆进来,看到张欣在厨房站着,连忙招呼二庆说道:“他二庆,灶火别歇了,我去拿俩鸡蛋来,给医生下碗面吃,人家大老远过来还没捞着坐呢!”又转过身几乎感恩戴德地拉着张欣的手:“小张医生,坐,坐,面下好就吃,下好就吃。” 张欣有些拘谨地推托着,“大娘,您别忙活了,我,我该回去了。” 二庆坐在灶口探出脑袋,不冷不热地朝张欣说道:“鸡蛋面农村里一年吃不上一回,当你是贵客才请你吃,你还啰嗦什么!” 张欣只得坐下,又不甘心被二庆这么嚷来嚷去,只低声说道:“我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你小看人!” 这边二庆坐在灶口前把火钳夹着柴禾弄得一片响。 ☆、第5章 锅里的面咕嘟冒响的时候,二庆便放下火钳从灶口走了出来,擦着张欣的身边走了出去,仿佛没有当这个人存在一样。张欣却低着头像是一个正在承认错误的孩子,但是从锅里飘出的阵阵香味早让他不住地咽口水了,肚子里饥肠辘辘。 老陈老婆知道二庆的心思,连忙叫住他,“二庆,你一定要吃了再走!平日婶总省这省那舍不得给你们吃,那是日子苦,今天婶添孙子,你就为了你这刚出世的侄子,也得吃了面再走。” 二庆停住,回头笑道,“婶,我不饿,该家去了,回头二宝闹他爷爷。” “也不急这一时半晌!”老陈老婆边说着边盛好面捧着走到二庆面前。 二庆接了面,也没再说什么,回到灶台边,把面上覆盖着的鸡蛋悉数捞到旁边的碗里,然后捧起半碗寡汤面,径直走到灶口,蹲下吸溜吃起来。老陈老婆笑了笑,把灶台上这一碗堆了满满一碗鸡蛋的面条捧给坐在边上正在揉脑袋的张欣。他太累了,几乎马上就能睡着了一样,不过鸡蛋面的香味立刻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 “大娘,鸡蛋留给孩儿他妈吃吧,刚生完孩子得多加营养。” “她有,她还有。”老陈老婆把碗塞到张欣手里才抽回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擦着,笑着看张欣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在吃着面。 老陈进了厨房,身后跟着他的儿子陈小忠,一进屋便对张欣又是鞠躬又是敬烟,“张医生,抽烟,抽烟,孬烟。” 张欣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碗筷,扶着陈小忠说:“您别这么客气,这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 都是我应该做的,谢谢您,我不抽烟。” “抽吧,抽一支吧,孬烟。”陈小忠亮了亮手里香烟盒的牌子,东海烟,两毛八一包,村干部平日里里也就抽一毛九一包的玉猫,贫下中农则只能抽九分钱一包的丰收了。 张欣仍在拒绝,“谢谢您,我,我还是学生,我真不抽烟,谢谢您。” “真不抽?”陈小忠似乎还有点不放心,生怕怠慢了这位“恩人”。 “他真不抽,给我带回去给二宝他爷爷抽!”二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顺手抢过了那包东海,笑嘻嘻地对老陈说道:“那我就代二宝他爷爷,谢谢您勒!” 二庆那个“您”字很明显是学张欣的说法,把众人都逗乐了,反倒让张欣站在那里闹了个大红脸。 “小张啊,我还想请你帮个忙。”老陈手掌反复搓把着一根烟卷,说道。 “村长您说,什么事?”张欣觉得能帮到别人的忙是件很快活的事情。 “我这孙子,你看着出世的,你也有学问,看能不能给取个名?” “取名字啊——您别急,我想想啊。” 张欣说着便低头琢磨起来,那边老陈老婆已经把剩下的面汤端给了老陈,自己去了儿子卧房看秀英和孙子。老陈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口,一口一口惬意地喝着。 “陈曦,对,就叫陈曦。”张欣有些兴奋地说道,“村长,就叫他陈曦,晨曦的曦,代表着黎明即将到来时的希望,他就是咱家的希望。” “这话说的可真好,那就叫陈曦啦。谢谢你啦,小张。”村长撂下碗一路嚷嚷着,“我去看看我小孙子陈曦,哈哈哈——” 张欣回头看二庆正望着村长的背影在笑,心里琢磨着二哥大概没有在生自己的气了,便也低下头笑了。 ☆、第6章 回知青宿舍的路上月光皎洁,虽不是满月,倒也让这个有些清冷的夜颇具美感。由于疲倦,张欣跟着二庆一步一步走得有些吃力。秋夜山里的凉风略带寒意,张欣忍不住捋了捋衣袖。 “冷啦?” “有点儿!” “要不这件给你披着?” 二庆说着便解上衣的扣子,其实他自己上身也就穿了这么一件上衣。 “别,二哥,回头您自个儿感冒了!”张欣赶紧婉拒。 “你!你就不能不说那个您字?!”二庆吼道,解扣子立马变成了系扣子。 “啊?” “老子还以为你和那些知识分子不一样!”二庆没头没脑又来了一句。 “我咋了?”张欣莫名其妙地站着不动,他这个二哥今天打从见面到现在,已经冲自己发了好几次莫名火了,难道知识分子和贫下中农就这么不能融洽相处么。 “前面到了,我回家了。” 二庆撂下一句转身便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张欣回头望着二哥的背影,月光下的二庆看起来异常冷峻,仿似一个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士。 “二哥!” “什么?”二庆站住,回头问。 “谢谢你!” “谢什么?” “鸡蛋!” 张欣咧着嘴笑,这是他自从踏上这片土地一来第一次会心地微笑,或者说自从家里出事之后第一次这样不带伤感而又充实满足地微笑。 “嘁!”二庆头也没回地离去。 二庆回到家在院角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水从头浇下,打了几个寒战,悉悉索索进屋,里屋传来张老爷子的声音:“秀英生了?” “嗯,生了,男娃。” “生了好,遭罪。” “二宝没闹你吧?” “睡着了。” “我抱我屋来吧,省的半夜闹你。”二庆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放在堂屋条几上的油灯。 “算了,你歇吧。” 二庆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说那是床,其实就是自己弄来的几块楼板钉成的一张极简易的床,楼板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面几片老布袱子,再盖上一整块破旧的老布就是床了,躺在上面动弹一下便能听见稻草悉索的声响和床板间未钉得严实的地方咿呀做响,三年前和春兰结婚时做的,现在春兰都走了快两年了。 春兰的离去和这个家的贫穷不无关系,生了二宝之后家里更是上顿不接下顿,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苦,其实村里的其他户几乎家家都是如此,在这样一个举国共产主义的时代,老百姓却仍旧在一紧再紧自己的裤腰带,一年到头别说能吃上一碗鸡蛋面了,哪怕是一碗白米饭都成了奢望。 二宝两岁那年突然高烧不退,二庆从队里的卫生所开回来的药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各种办法用尽,大人都快放弃了的时候,二宝突然好了,只是眼神不再像一个孩童应有的那般明亮,张开了嘴巴也不晓得合拢起来,任口水拖成千丝,神智从此再也没有清晰过来,常常半夜发梦,出一身汗,醒了便大哭不止。春兰再禁不起这样的刺激,抛下他们爷孙三人离家而去。 老爷子说,这都是命呐!我们二庆他命不好,怪不得孩儿他娘。 ☆、第7章 张欣回到宿舍后整理好自己的物什,躺在床上,旁边床是陈昊等人,他们一路累着到这,吃完晚饭几乎是挨着床便睡着了。张欣侧身望着窗外并不怎么明亮的月光,耳畔是蝈蝈一声又一声的低鸣。肚子饱了,浑身温暖,回想起在村长家发生的那一切,自己竟也佩服起自己来,要是父母亲知道,大概也会为他高兴吧,姐姐会不会又笑话他对女人研究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张欣一家历代行医,在京城倒也颇具名气。到张欣这一代,时代变了,姐姐张玫思想激进,学了西医,父亲本就想把家业全部传给张欣,便也没对姐姐的选择加以阻拦,放在张欣这儿是万万不可能的。只是张欣那时还未到十八岁,个性极其强烈,对中医的掌握更是皮毛之皮毛,却没想文化革命一爆发自己家立即就成了“四旧”的代表,家里被红卫兵抄了一次又一次,家中典藏的那些中医药典全部被那帮打着“破四旧”旗号的红卫兵们付之一炬。张父情急之下将张玫托付给留洋在美国的世叔,张欣自己则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成了学校里的头批“□□”分子,迫不得已只好和家里划清了界限,断绝往来以表决心,张家也因为有一个美国的世叔而被冠以“投敌卖国”的叛徒名号。 后来张父被抓,姐姐张玫被世叔带去了美国,张母一人带着张欣在北京熬着日子,1969年夏张父在牢中不堪受辱,自杀而亡,张欣默默帮助着悲恸的母亲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同时又获得了学校里安排下放的资格,这对张欣来说是重获组织信任的机会,虽然自己并不是多么想再需要获得别人的信任——父亲的死多多少少让张欣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5 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想保命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向组织靠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天的落蔻也许就是明天的王侯,重耀门楣的任务比组织上交代下来的任何任务都要让张欣铭记在心。 张欣是流着泪离开了自己仿佛瞬间苍老的母亲身边,一路忍着泪来到联新村,一直到晚上吃到的这碗鸡蛋面,那股暖暖的感觉几乎又一次让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第8章 第二天一早,张欣等人便来到村大队院里,刘艳芳比他们早到一会,五个人坐在院里各想各的事,静候村长老陈过来给他们分配任务。 姗姗来迟的老陈脸上挂着刚添孙子的喜庆,大老远看见张欣便点头微笑打招呼。 “村长来了。” 众人起身站好,力图给人以精神饱满的状态。 “嗯,你们好。”老陈满意地扫视各位,“依照□□的伟大指示,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的相结合是十分必要的,这为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建设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将来美好的生活和你们的辛勤劳动是分不开的,你们对共产主义建设来说是功不可没的……” 张欣无心再听老陈说道下去,一只小家雀停在院墙上,唧唧喳喳叫着,吸引了他的注意。 “咳咳……那我就说到这里,下面我就来分配一下你们的任务。”老陈知道自己大费口舌其实起不了什么实质性作用,干脆让他们快些领了任务去干活才最重要。 “陈昊,周宾,村西张家冲里的三分棉花地,棉花长势不错,有望丰收,你们俩去那找吴队长,他会交代你们具体的任务。 “刘艳芳,生产队食堂里缺人手,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好上山下田,暂时去食堂打打下手吧。 “李国梁,你去公社找陆会计,他会告诉你干些什么,不懂要问。 “张欣……” 老陈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这四个人的安排他愁了一夜,既要考虑到他们“上山下乡”必须做到的具体任务,又要考虑到他们“北京来的”的身份,不能劳累了他们也不能让其他知青说他老陈包庇,想了一宿才想出这么些个“具体任务”来。 唯独对于张欣,老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心想给张欣的任务一定是要很实质性但是却不能太繁重的,以自己的身份照顾一下他还是可以的,老陈婆娘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派张欣去村卫生所里工作。 “张欣同志今天就跟我去村卫生所看看,既然你懂医术,我们就要学有所用嘛……” 其他四人立即露出羡慕的眼光,在那个年代,和医院相关的工作上至军区总医院,下至各村卫生所,都是多少人垂涎的香饽饽,拍扁了脑袋找各类关系哪怕是到医院去打打杂都是高人一等的。村卫生所其实也就是个名号,从乡卫生院里按月领来的一些药品用具,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去看看,里面的医生很少有医学专科出生,平日里高傲惯了,哪怕是个小护士,平日里村民见到了都如恭敬神仙般嘘寒问暖一番。 “不,村长,我不能去卫生所,□□教导我们说,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达到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来完成。所以我想我必须深入到贫下中农内部去,参加劳动,在劳动中获得知识,得以进步。” 张欣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老陈听得有点目瞪口呆,旁边陈昊四人心底一阵惋惜。 “那好,张欣同志等会就和我一起去生产队,我会给你分配任务。” 老陈为这个有点不知好歹的张欣心生懊恼。 老陈带着张欣出了村大队的院门,向一片田地间走去,又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只煮熟的鸡蛋,硬要塞到张欣手里。 “小张,这是他婶一点心意,你别推托,被别人看到了不好,你回头找个没人的地方吃了。” “村长,您别,别这样……”张欣四下望了望,怕被人看到自己和村长在拉扯,只好先接过鸡蛋,揣在口袋里,嘴里仍然在小声说:“村长,大家都困难,我不能拿这鸡蛋,这等行为和资产阶级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能拿,等下了工我给您送回去,嫂子的身体更需要吃这鸡蛋。” “去他娘的资产阶级,怎么就资产阶级了?你小子把我当外人了是吧?行,你现在就把鸡蛋送回去,明天我就把你发到劳改农场去,天天吃糊渣饼!” 也不知老陈是真的生气还是假装出来的,那架势着实吓到了张欣,只好揣着鸡蛋走在村长身后一句话不敢多嘴,圆滚滚鸡蛋握在手里,余温从手心传了出来,差点又让他感动得流泪。 ☆、第9章 老陈领着张欣走到村口大石岭下,前面的那条马路就是他们昨天走过的那条路,马路的两旁分散有几亩田地,九月末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太阳并不太猛烈,偶尔吹起一丝山风,扫过身上格外清凉。老陈吸着烟卷走上田埂,顺脚把散落在田埂上的土坷垃踢进田里。 张欣一眼就看到正在田地里干活的二庆,他一手牵着水牛,另一只手把扶着犁头,嘴里吆喝着赶牛犁地。 “二哥。”张欣在老陈身后小声说了句。 “嗯。”老陈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这样,张欣,你今天就跟你二哥学习犁地,学不会没关系,明天接着学,哈?” “这个……”张欣心知村长有意照顾他,却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妥,面露难色。 “怎么,这个也不干,那个也不干,你说你想干甚么?你自己不是要求参加劳动吗?” “是。” 张欣无奈地跟着村长朝前走去,旁边田地里一个中年妇女抬手裹自己头上的毛巾,看到村长和张欣,便说道:“陈老哥,这是新来的知青呐?” “嗯。”村长并无心搭理她,倒是张欣站住脚对她笑了笑。 “哟呵,小模样还挺招人喜欢。” 妇女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往田埂上走,解下头上的毛巾顺手伸进上衣擦着汗。 “我说黄毛妹子,你儿子能喊他做哥了吧,你还这么老不正经!”村长笑。 “哈哈哈哈。” 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引得二庆往这边张望,看到张欣和村长,便开口逗道:“村长过来指导工作啦?怎么,后边还带个秘书?” 张欣知道二庆在说他,气得直拿眼瞪他,那边却转过身扶正了犁头继续犁他的地,压根就没理会张欣。 老陈对着二庆的背影喊到:“二庆,今天给你派个任务,教会张欣同志犁田。” “什么?!”二庆显然被村长这个“任务”吓倒了。 “你过来。”老陈朝他招了招手。 二庆撒下手里的牵牛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6 绳和犁头,转身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 “二庆啊,今天他就交给你了,我不能老带着他,再说你们昨天也熟悉了,他交给你我放心……” 张欣越听村长这话越不对,怎么自己倒成“拖油瓶”了,刚想开口只见村长又把二庆的脖子就势一揽,二庆弓着背,侧着耳朵听村长讲了点什么。 二庆听完村长的“悄悄话”只回了一句:“我家三个人吃饭一个人挣工分,你早该给我了!” 老陈嘿嘿地笑,拍了拍二庆的背,“就这么着了,我去忙啦。” 回头望了一眼正要说话的张欣,说道:“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不要让组织失望!” 张欣只得立正,回了个“是!”。 村长走后张欣站在田埂上欲要下田,田里的二庆回头嚷了一句:“把鞋袜脱了!” “噢。” 脱了鞋袜的张欣站在田埂上直觉得田边那些杂草土坷垃硌脚得厉害,地上更是无从下脚,正左右为难着,刚才村长喊黄毛妹子的妇女走了过来。 “小兄弟,头一回下田吧?看这脚白的,跟大姑娘的脚一样。” 张欣臊红了一张脸,却挺直了身子,闭着眼走下田去,刚刚被二庆犁过的田里不干不湿地翻起来的泥土,倒比站在田埂上要舒服的多,遂回过头嘿嘿一笑:“大娘,我不怕!” “大娘?哈哈哈哈……” 那边二庆转身看这边的情况,嚷道:“黄毛大妈,净逗小知青玩,等会队长又扣你分了。” “切!谁稀罕那点子分?我有这个——”黄毛大妈挺了挺自己丰满的胸部,“我要多少分就有多少分!” 张欣顿时明白其中的含义,低着头红着脸走到二庆身边,伸手过去准备拿绕在二庆手上的牵牛绳。 “干什么?现在就要?今天老老实实跟我后面走,学着!”二庆说道。 “噢。” 张欣赤着脚走在二庆的身后,二庆仍然头也不回地扶着犁头,手上牵着绳子,到田边拐角的地方就吆喝一声,扯一下绳索,那水牛便乖乖地拐了弯,继续低头犁田。张欣跟着走了两圈,有点无趣,抬头看四周的山,正青青郁郁的一片,不远处的农田里村民都在低头干活,又一眼瞥见那边的黄毛大妈,一把锄头抡得比绣花针还灵巧,一下一下给田地锄除杂草…… 张欣一头撞上身前已经停住脚的二庆的后背,二庆回头望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拿眼瞥着他。 “对不起,二哥!”张欣开始有点懊恼自己在开小差。 “她好看?”二庆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黄毛大妈。 “啊?” 张欣顺着二庆的眼光望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不,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二庆问道。 “我……” 二庆好像并没有接着打趣的意思,“去休息一下,等会就敲钟下工了。” “噢。” 张欣随即转身朝田边走去。 “嗳,等会。” “啥事?”张欣回头。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哦,我比你大九岁!”二庆一边整理犁头上的杂泥乱草,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看不出来。”张欣呵呵一笑。 “是看不出来,按常理你不应该喜欢看黄毛大妈。” “我……”张欣恼了,“二哥,你……” “没什么,我以为村里的男人都喜欢她那对□□。”二庆不以为然地说道。 张欣被二庆这句话噎到,在自己所受过的教育里,是绝不可以出现这样的字眼的,这不仅是对女性的不尊重,也是自己没有教养的表现。可是二庆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一脸的云淡风轻,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下作或者令人厌恶的东西。反而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引起了自己的注意,里面仿佛写满了沧桑,从不会因为注视某一样东西而闪现光芒,即便是在两人对话时偶尔的对望,也是一扫而过,波澜不惊。 张欣的手碰到口袋里村长给他的鸡蛋,折过身走到二庆身边,扯出二庆的一只手,把鸡蛋塞了进去。 “别让人看到了。”小声说了句。 张欣以为二庆会推辞,正准备怎么劝他收下,二庆却接过来一把塞进裤袋,低头装作整理自己裤脚上沾着的泥土,说了句谢谢。 “二哥客气了。”张欣挠着头皮笑了笑。 ☆、第10章 在吃了生产队食堂送来的午饭之后,一整个下午张欣都在田里跟着二庆学习犁田,这对张欣来说显得有些过于艰巨的“任务”倒让他渐渐乐在其中,从把扶犁头,到牵牛吆喝,习习凉风把劳动中的张欣吹得甚是惬意,于是小声哼起歌来。 “你这哼的什么调?怪好听的。”二庆在旁边说。 “呵呵,这是旧上海歌厅里的歌,现在局势紧张,被别人听到一举报我就会被当作资产阶级余毒给抓起来的。” “你不怕我举报?” “二哥你不会的。” “你怎知道老子不会!”二庆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就这么觉得的。” 张欣脸上显露出快乐的笑容,他觉得这样的拌嘴很有意思,这个大他九岁的男人执拗起来像个孩子,虽然自己对他几乎是完全不了解,可是他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告诉你,这是个老实敦厚的人,是个可以让人完全不用设防的人。 “二哥,其实我家成分很差。”张欣又说道,仍然低着头。 “什么样的成分就是差成分?” “就是资产阶级毒瘤,帝国主义走狗,叛徒卖国贼之类。”张欣一连串几个词倒把二庆给怔住,“那村长对你那么好?用一个半工分换我带你劳动。” “啊?村长把我卖啦?” “哈哈……”二庆大笑,“对!卖啦,一个半工分!” “哼!” 张欣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能认识二庆这样的人在他的人生经历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这个既简单又纯粹的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正在吸引着他。 “二哥,说说你呗。” “说什么?” “就说你啊,你的人生,你的经历。” “嘁!你们知识分子就爱瞎嚼舌头根!” “爱说不说!”张欣抬胳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牵牛犁田。 “我,我叫张庆生,他们叫我二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国强,后来改掉了。我儿子叫二宝。” “二宝是你儿子呀!”张欣一脸的惊喜表情,“几岁了?” “四个年头。” “噢。好玩儿吧!” “他,神智不大清晰,不好玩。”二庆低声说完,便拽着牵牛绳往另一边走去,丢下正在怔怔发呆的张欣。 张欣站在原地心里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7 忽然难过起来,回头望了一眼二庆,虽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是到底清楚他现在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张欣遂即拔起脚大步走到二庆身边,说道:“二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二庆抬头问。 “我让你伤心了。”张欣难过地望着这个比他高比他大却比他脆弱得更需要安慰的汉子。 “不至于,我每天都得看着他,他白天挺安静,就是不爱看人,眼睛老是望着不晓得什么,晚上就闹,没办法,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疼谁疼。” 张欣站在一旁听着,心下为这伟大的父爱而感动着。 二庆又说道:“你上午给我的两个鸡蛋,中午回家二宝吃了一个,泡在米粥里,他爱吃,还有一个留着晚上给他吃。” 张欣说:“那我以后把鸡蛋都给二宝留着。” “傻蛋!你以为村长天天都给你鸡蛋吃呀!” “可以去公社买啊!” “你有几个钱?农民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鸡蛋,这些年村里连生孩子的都少了,生出来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也就村长家条件好,还能喝红糖水,吃鸡蛋面。” 张欣再次沉默了,这显然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从前的他是家里的公子哥儿,父母宠着姐姐惯着,读书学习全凭自己意愿,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连买个鸡蛋吃也会成为问题,这些似乎从来不是问题的问题,一下子涌了出来,令张欣愁云密布。 “你怎么了?愁没鸡蛋吃?”二庆逗他。 “我在想,我们国家连日本帝国主义都可以赶跑消灭掉,为什么却治理不了民生问题。”张欣默默说道。 “你想得太远了,我从没想过这些。我每天只想做满一个工,挣满一个工分,我爹和二宝才能不挨饿,村长说带你多给我一个半工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呵呵。”张欣挠着脑袋笑了。 “那个,小,小张……我,我能这么喊你么?”二庆突然说道,表情有些窘迫。 “可以的,你也可以喊我欣欣,我们家人都这么喊我。”张欣有些快乐地发散着自己的友谊。 “那个,小张,中午我爹说,想问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去我家看看二宝,看还能不能治……”二庆的声音已经低到张欣快听不清了,却又突然提高了声调,“我我跟他说过你也就是个半吊子医生,可他不信。” 张欣嘿嘿直笑,为这样的善意邀请感到欣慰。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没有噩梦一样的抄家,也没有戴上□□章飞扬跋扈的红卫兵,没有阴险毒辣的敌人,也没有敌我不分的同辈,只有这么一群淳朴的劳动人民,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共产主义建设在忘我地奋斗着,他们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二哥,吃过晚饭我就去你家,看二宝。” 二庆眼神里第一次对张欣充满了柔软的感激,“小张,谢谢你。” ☆、第11章 11 吃过晚饭张欣在宿舍里转了转,闲着没事看李国梁坐在自己的床边折腾着一个他从北京带过来的无线电,里面发出嘶嘶的声。张欣随口说道:“这里能收到广播么?” 李国梁笑了笑,“你以为呢!” 张欣无趣地回头整理自己的床铺,天快完全黑下的时候便起身欲要出门,刚好遇到周宾和陈昊正走进宿舍。 “要出去啊?”陈昊随口问道。 “嗯,去一个乡亲家看看,他家孩子病了。”张欣答。 “哟,这倒真成神医了!”周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跟那些村民走的太近,咱们可是知识分子。” “得了,你这话到这儿也就罢了,万一给哪个好事的听去举报了,非给你安上一个不团结贫下中农的罪给拉出去□□!” 陈昊一边说一边四下里望了望。 “呵呵,没事儿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讲,我下放来这也就是为了给组织一个表现,等一年时间一到我马上就回北京,直接进军区,我爸都给我通好路啦!”周宾有些炫耀地说。 “嗯,真好。”张欣笑了笑,也没太在意周宾的炫耀,走到门口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到自己床铺前,翻出行李,找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十瓶阿莫西林,张欣拿出四瓶,分别揣进上衣的两个口袋,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陈昊一把拉住。 “张欣,私藏药品是犯法的。” “这些就是消炎药,有什么关系?” “他们管你是消炎药还是耗子药,卫生所卖没关系,可咱老百姓身上谁能有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陈昊有些急了似地拉住张欣不放。 “行行,就算是犯法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周宾,李国梁,你们不会说吧!”张欣朝周宾开玩笑地说。 “啊?”李国梁抬头不知所问。 “我当然不会说!我才不会随便和这些农民说话!”周宾不以为然地回答张欣。 “总之你要小心才好。”陈昊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干脆放两瓶搁我这儿,你家成分不一般,万一出点什么事可说不清了。” 张欣被陈昊这么一说也有点害怕起来,遂掏出口袋里的两瓶塞到陈昊手里,转身又问周李二人:“你们要么?” 李国梁研究着手里的无线电没有搭理张欣,周宾则摆手,“我要那玩意儿干嘛,看我身体多棒!” 张欣呵呵一笑,转身出了门,朝二庆家方向走去。 知青宿舍建在村子西边,是新搭建的一排土砖房,二庆家和村里其他居民家集中在村东口,步行过去大约需要十来分钟。 聚集的村民家围绕着一个祖祠堂向四周分散建开,坐北朝南,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祖祠堂有很多年的历史,祖祖辈辈的红白大事都得在这里办。家里娶媳妇或嫁女儿,女方必须打祠堂过一遍才能算得上是家里人;老人去世,睡着老人的棺木也必须要在祠堂里由晚辈供一夜,俗话说守灵,第二天一早才能抬出祠堂上山安葬。 二庆家就在祠堂后面的第一户,张欣走到祠堂大门前,祠堂上中下三堂漆黑一片,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洞。幽幽凉风铺面而来,夹杂着被村民晾在祠堂里收割过后剩下的麦草的植物气味;四下里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在漆黑的环境里仿佛在无限扩大,直胀耳膜。张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二庆从黑暗的祠堂里走了出来,走到张欣面前。张欣瞪大了眼佩服这个这么不怕黑的人。 “二哥!你不怕呀!” “怕什么?村里的人都不怕。” “我不是村里的人……” 二庆拍了拍了张欣的肩膀,“我带你走那边。” 随即转身朝祠堂右边的一条仄路走去,张欣赶紧跟上。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8 一路上村民的家几乎都是破败不堪的,土砖墙,条件好一点的房顶上盖了瓦片,其余都是稻草盖成的屋顶,常年不见日光的墙根泥地上被湿湿的青苔布满,走上去一步两滑。虽然张欣想象过二庆的家也许不算那种条件好的人家,但是真正看到时还是被眼前贫穷潦倒的景象怔住。 斑驳的土砖墙壁,悉悉索索的稻草房顶,一推便咿呀作响的门,堂屋中央摆着一个有些年代的大方桌,桌上摇曳着一盏油灯,屋里的墙壁上挂着一两件简陋的农具,被昏暗的灯光投射出暗长的影像。 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靠里屋的墙边放着一条长长的茶几,上面摆放着一个簸箕,堆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什。 张老爷子出了屋,堆了满脸的笑迎接张欣。 “小张大夫来啦。” “张大爷,您好。” “进屋,进屋。庆,去倒茶。” “诶。” 二庆去厨房,张欣站在屋子里不知道该往哪站,抬头望了望,又瞅了一眼油灯。 “家里破,也没甚么好招待的,让小张大夫见笑了。” “大爷,您别喊我大夫,喊我小张就成,要不然喊我欣欣吧,我们家人都这么喊我。” “来,喝茶。”二庆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送到张欣面前,又伸手拉着张欣的胳膊把他摁坐在长凳上,“坐。” 张老爷子也笑着拢了拢手臂,在桌边一角坐下。 张欣坐定,捧起茶碗,嘶嘶地吹气,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问二庆:“二宝呢?” “睡下了。” “在哪个屋?我看看。” “跟我来。”二庆说着便转身朝一个房间走去。 张老爷子托起油灯,跟在张欣的身后。 简陋的屋子里,二宝睡在一张床上,四仰八叉地,光着的肚皮上搭着一条粗老布。 张欣走过去,伸手轻轻捏了捏二宝有些显瘦的胳膊。三四岁的小孩,本是该长身体活蹦乱跳的年纪,这会睡在床上却也没一下安宁,一会便抽动一下,抽动的力道大了便把自己弄醒,哇哇大哭起来。 二庆轻拍着二宝的胸口,嘴里轻轻哼着,只一会孩子便安静了下来。 张欣摸了摸孩子睡过的床单,汗湿了一片,遂伸手在二宝的胳膊上轻轻抚了一下。二宝仿佛感应到这只陌生的手,随即又抽动了一下。张欣抬头难过地望了一眼二庆,眼里充满了怜惜。 回到堂屋,二庆不做声,坐在桌边的长凳上,低着头,双手合拢,左手玩右手的手指头。 老爷子问:“小张,你看看,娃还能治么?” 张欣安慰老爷子,“大爷,二宝这样有些时候了,咱们暂时找不出病因,只能在平时尽量照料他好一点,让他舒服一点,你看看刚才孩子抽得……”张欣有些难过,说不下去。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老爷子赶紧答应。 “他睡觉出汗,咱就弄条干毛巾,给他垫着,要保证他后背干燥,要不然早上起来着了风,又得生病。”张欣又说道。 “是是,庆,记得了?去拿条干手巾来。” “父,我们爷三人用的是同一条手巾,哪还有干手巾……”二庆回了一句。 “二哥,为了孩子好,你自己还说的,自个不疼谁疼。” 二庆低着头不做声,张老爷子呜咽起来:“小张啊,庆他不易,这个家成了这样,他还在撑,回头我两脚一伸,就剩他爷俩,我……” “父,你瞎说甚么!” “大爷,我张欣今天在您这放句话,您别担心,二宝的病我一准给治好!” 张欣的肯定语气让老爷子感动的哭了起来,转身对二庆说,“庆,我们要好好感谢人家,人家救了我娃的命呀!” 二庆仍然低着头不做声,在村长家的时候他就知道张欣未见得是个医术多高明的医生,最多算个赤脚医生,不过张欣到底让老爷子放下了心,即便是二宝的病没有一点进展,但是起码他的心思还是好的。 张欣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阿莫西林,放在桌上,对二庆说道:“这两瓶是消炎药,二宝要是再发热了你就给他吃一颗,记得要用热水送服,你和大爷自己有个头疼发烧的也可以吃一粒。” 张老爷子伸手颤抖着接过这两瓶药,像是在端详某件神圣的器物,嘴里不停念叨着“谢谢小张,谢谢小张。” “大爷,是药三分毒,不是什么病都能靠吃药的,这药你们收着,但是也别对别人说了,啊?” “是,是。” 二庆把药攒在手里,回头望着张欣,诚恳地说了句:“谢谢你。” “不客气,二哥。” 张欣又回头对老爷子说,“现在国家情势不好,大家都困难,所以咱们要好好挺过去,但是不能苦了孩子啊,平日里该给他吃的还是给他吃,别太省了……” “时候也不早了,回头没月亮了你不好回去。”二庆打断了张欣的话。 “庆!”老爷子叱责儿子的没礼貌,张欣嘿嘿一笑,“也是,我该走了,记得给二宝找条干布垫着,夜里醒了给他喝口水,要开水啊。” “嗯,嗯……”老爷子忙不迭点头答应着,又回头瞪着二庆说道,“送送小张,城里娃怕黑。” 二庆走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等着张欣。张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老爷子道别。 回宿舍的路上,二庆不做声地走在前头,张欣紧紧跟在他身后。 “二哥,刚才我有点啰嗦。呵呵。” “你知道你啰嗦啊。” “你信我,我一定要治好二宝。” “嗯,我信你。” 良久沉默,二庆又说了句,“真挺谢谢你的。” “嘿嘿。”张欣笑着。 “你别嘿嘿嘿嘿地笑,跟特务似的。”二庆倒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语气。 “二哥你还见过特务……” “早些年镇上演过样板戏,我看过。” “哈哈,你还看过样板戏。” “怎么,嫌我这样的乡巴佬不配看?” “不,不是,二哥,你老是歪曲我的意思!” “行了,你到了,我回家了。” 二庆说完扭头便走,张欣站住没动,望着他离去。 二庆走了很远才回头看一眼,嚷道:“你还不回去。” “我看着你!省的你害怕。”张欣大声回答。 “嘁!”二庆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12章 第二天一早张欣吃过早饭便来到昨天和二庆学犁田的那块田地,还没到敲钟上工的时间,四下里安安静静,一群鸟雀在地里啄食翻出泥土的种子,张欣走过去的时候惊得它们集体飞了出来,倒吓了他一跳。 生产队吴队长扛着锄头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铜铃铛从村口走过来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9 ,老远看到张欣站在田边张望,走了过去。 “你是新来的知青?” “嗯,是,您是?”张欣站直腰板,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微笑。 “我是生产队吴队长。” “吴队长您好。” 张欣看着这个眼神里仿佛有着无尽主意的男人,他的头发凌乱,龇着满嘴的黄牙。 吴队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张欣,“抽一支?” “啊,不,不,谢谢您,我不抽烟。” “哦……”吴队长叼着烟,擦着火柴,低头笼着手,点烟。 “那个……”吴队长吐出一长串烟,张欣看着突然想起了寒冬腊月的时候马从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 “那个你是学医的?” “不,我们家是历代行医。” “那……有没有说过怎样才能生儿子?” 张欣低头一笑,顿时明白吴队长的意思,他准备解释生儿生女是怎么回事,可是一看吴队长一脸无知的样子,顿时兴趣全无。 “小张,去一趟我家?我儿媳妇最近在害喜,我倒希望她能养个儿子。” “这?其实吴队长,生儿生女的几率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我管他一样不一样的!”吴队长打断张欣的话,“我只准她生儿子,要是再生女儿,我……” 张欣望着突然变激动的吴队长,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你去我家看看吧……不扣你工分,给你按正常上工算。”语气软了下来,呛着鼻烟。 “吴队长,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没办法决定您儿媳生男还是生女,我——” “张欣!” 二庆的声音。张欣像是听见了救星在喊他一样,转头对二庆一笑,“二哥!” “在做甚么?不干活被队长抓着了?” “我……”张欣望望吴队长,又望望二庆,无语低头。 “吴队长,亲自下来指导工作啊!”二庆咧着嘴对吴队长干笑。 “嗯,好吧,你们赶紧上工吧。” 吴队长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张欣松了一口气,回头有些感激地对二庆笑,“二哥,幸亏你来了……” “他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他要我帮他儿媳生个儿子……”张欣说着又赶紧摆手,“啊,不,不,是他要帮他儿媳……这,这要怎么说呢这个?” 张欣挠着头皮,二庆乐了,“也还有能难倒你这大知识分子的!” “二哥……” “就他那样,也配有孙子,生出来一看是女儿就塞粪窖里了,从来都没做积德的事,有孙子才怪。” “啊?真的?!” 张欣被二庆的描述吓倒了,从前只听说过农村里重男轻女,只是没想到女婴的下场会这么悲惨。 “你今天还跟着我?村长说了?”二庆问道。 “没说,我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所以才来这等你。” “跟着我我能赚工分,好事,走吧。” “今天干什么?” “你也真逗,在农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闲的人。” “嘿嘿——” “一脸特务相!” 联新村南边有一大片低矮的山坡,蔓延好几里,山坡的朝阴面是村子里专门下葬去世的老人的地方,被当地村民称作“阎王边”。阎王边和村西边的张家冲相连接,形成一个凹进去的地势,老一辈的人便将凹进去的地势深挖了好几十米,挖出来的土便堆在凹口,足有半山高,渐渐里面形成了一个水塘,外面的填土便成了一个水坝。村里人称这水塘叫“水库”。 二庆带着张欣来到水库的坝脚,坝脚处不规则分布着好几亩田地,之前种的是红薯,现在的季节红薯已经全部被挖出,剩下散落的红薯藤蔓,需要人工将它们全部绞成耙子,晒干了当柴禾烧。 “小兄弟又来啦?” 昨天的那位黄毛大妈也在地里,对着张欣龇牙笑。 “大妈。”张欣回应。 “黄毛大妈,我怎么老跟你在一块做事,我得去和吴队长说说了。” “怎地,跟我一块做事你是没心思做事还是有心思想别的?” 张欣听着他们对话直觉得自己脸上被臊得不行。 二庆笑道:“你也老不害臊的,我跟你差着辈分呐。” “我就爱瞅你们这些年轻的壮小伙,个个膘肥体壮的,看着踏实。哈哈哈哈——” 黄毛大妈笑完又接着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是毛娃娃那会,我才刚嫁到这,被马蜂蛰了,还到你家取过你的童子尿呢,那个骚的……” 二庆赶紧打岔:“得了得了,还来劲了。” 张欣却在旁边吃吃地笑得快憋不住。 “笑什么,赶紧干活去。” “是。”张欣笑着跳下田地,走到黄毛大妈旁边,跟她学绞耙子。 张欣觉得这个农村妇女朴实的有些可爱,虽口无遮拦,但是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说话还要顾及那么多实属没有必要,生活的艰苦压得农民抬不起头,在所有这两天自己所接触的到人里面,也只有黄毛大妈才是真正笑得最无忧无虑的一个人。兴许是自己太缺乏这样的感染力,张欣甚至觉得除了二庆之外,黄毛大妈显然是值得自己相信的人。 一整个上午张欣和黄毛大妈坐在一块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说笑着,黄毛大妈不时传出一阵爽朗的哈哈笑声,周围田地里三三两两的村民偶尔也会抬头笑一下,用头上的毛巾擦把着脸上的汗水。 到了午饭的点,生产队食堂推着小单轮车送来午饭,村民三三两两从田地里走出来,到坝脚的小溪边就着溪水洗脸,拿饭缸去车边准备吃饭。 “今天又是糊渣饼?”黄毛大妈显然对每天同样的午饭不满。 “黄毛姐,今天中午有蒸红薯吃,我给你留了个大块的。”送饭的妇女小声说道,一边从盖着老布的木桶里抽出一只明显大了很多的红薯。 “嘿——我没白疼我金凤妹子——”黄毛大妈接过蒸红薯便撕开皮大口吃起来。 张欣领了一个糊渣饼和一个蒸红薯,走到蹲在田埂上的二庆旁边,蹲下来一口一口吃着。 “没城里的饭菜可口吧?”二庆问。 “还成。” “知道糊渣饼怎么做的吗?” “咋做的?” “就这红薯,磨成浆,虑出里面的浆水,剩下的渣子,晒干了再磨成粉,做出来的饼。吃了抗饿,但是吃多了就拉不出。” “……二哥!” 张欣有些责怪二庆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个。 “哈哈,城里人穷讲究,吃喝拉撒,这有什么。” 二庆说完低头吃他自己的饭,一会又转头问,“你一上午都在跟她说甚么?” “说你们村的一些好玩儿的事呢。”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0 “好玩儿的事?”二庆学着张欣说话。 “好玩的事,儿化音不是你这么说的。” “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穷讲究!”二庆头也不回地答。 “呵呵,黄毛大妈说了你了,逗死了!”张欣似乎还在回味着,又噗地笑出来。 “说我甚么?” “说你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哈哈哈哈……”张欣没憋住,嘴里还有半截红薯,笑了出来。 “怕蚂蚁夹了胯……她谁都这么说。”二庆不以为然地说着。 “哈哈哈哈——”张欣笑得直抹腮帮子。 “真有这么逗?” “二哥,这话真特别有意思!真的!” “黄毛大妈就是个骚老娘们。” 张欣被二庆这话给噎得一口糊渣饼卡在喉咙,二庆转身拿水袋递给张欣,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回头她估计也要问你要童子尿了。” “噗——”张欣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咳咳——咳——二哥,你——” “你多跟她玩啊,作死。” ☆、第13章 吃过晚饭张欣在知青宿舍旁边转悠,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远处连绵的青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反而觉得它们是连在一块,将这个村子拢在自己的怀里。村里住户家的屋顶上渐渐没有了炊烟,油灯闪耀着的一点点光芒忽明忽灭,相比那个自己从小长大的京城,这里静谧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陈昊从水塘洗衣服回来,一边拍着胳膊一边嚷嚷,“这乡下真怪,都秋风凉了还这么多蚊子。” “咋了,被蚊子叮了?”张欣笑着答。 “你在这干吗呢?” “闲着没事,这会儿睡觉太早了。” “这两天劳动,有啥体会没?”陈昊问。 “体会?□□教导我们说……” “得得得,又来这套,怕了你了。”陈昊赶紧打断。 “嘿嘿,你自己要听体会的。” “对了,那药你给人乡亲家里了?” “嗯,给了。” “可靠不可靠啊?别回头说出去了。” “人家是用药救孩子的,你净搁那瞎想。” “我倒情愿我在瞎想。”陈昊皱了皱眉头,“我去把衣服晾了,你别在外面瞎晃悠了,就你那瘦胳膊瘦腿的,蚊子叮着都费劲儿。” “呵呵,我一会就回去。” 张欣站在原地抬头望天上的几颗星星,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待那人走进了才看清是吴队长。张欣赶紧转身准备往回走,那边却叫住了他。 “小张!” “嗳!吴队长!”张欣装作刚刚看到的样子。 “小张,过来是麻烦你个事。” “吴队长客气了,您说,什么事?” “我儿媳在家有点发热,能帮我看看吗?” “发热啊?女人怀孕的时候体温都会偏高,这个不碍事儿。” 吴队长似乎听出张欣语气里的推托,又说道,“跟我去一趟吧,我给医钱。” “吴队长,我不是要您的钱,我说的本来就是医术上的知识。” 张欣想,再不去这吴队长家估计他得发脾气了,去看看也好,说清了也省的他再跑过来纠缠自己。 “好我去,吴队长,您带路。” “诶,走!” 吴队长的家看起来要比二庆家条件好了许多,似乎连油灯都亮得有些晃眼。吴队长老婆殷情地端茶递水,吴队长的儿子吴巧水巴巴地上来递香烟,被张欣拒绝之后又非要塞一支在他手里,嘴里不停说着,“抽着玩,抽着玩。” “病人在哪呢?带我去看看。”张欣把烟放在桌上,心里急着要回去,这一家人的假模假样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吴巧水领着张欣进了卧房,走到床前,张欣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略胖的脸颊红润异常,鼻息厚重,一双眼睛盯着张欣嘀咕咕直转,又转身过去结开纽扣从衣服里抽出一支体温计出来,递给张欣。 张欣接过温度计看了看,低烧。心里感叹着二庆那个家徒四壁的屋子,孩子病了连个干毛巾都没有,区区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家竟然还有体温计。 “不碍事的,低烧。” “小张大夫,你给开副药,让她生个儿子吧。”吴队长老婆走上前,牵起张欣的手说道。 “大娘,生儿生女医生说了没用,得看孩儿他父亲……” “你给开副药不就行了……”吴队长老婆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是啊是啊,帮个忙,帮个忙……”吴巧水在一旁哈着腰,“都连着生两个女娃了,不能再生女娃了啊……” 张欣对这样的一家人显得颇为无奈,故意问道:“那女娃呢?” “女娃?女娃……”吴队长老婆嗫喏着。 “命太轻,养不活,都早夭了,所以这不才想要个男娃。”吴队长镇定地回答张欣。 张欣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扼杀掉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随即说道:“我给您开个药方,每个礼拜喝一次,保证生男娃!” “我就说嘛,城里来的医生,还能没办法?!”吴队长老婆堆着一脸的笑,“小张大夫,先别走,吃几个鸡蛋再走啊,我去拿。” 张欣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得回去早一点,太迟了路又黑,我不熟悉。” “么的事,叫巧水送。” “啊,不了不了,我这就开个方子,完了我就真得走了,谢谢了啊。” 张欣所说的药方,其实只是原先从家里的医书里学来的一些保胎安神的中草药,内心的不平让他把药往贵里开,连党参都用上了,加上以前学来的一些中医药理,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纸,交给吴队长。 吴队长像捧着全部身家性命一般捧着药方,恬着脸连声感谢张欣,张欣急着脱身,赶紧说还要回去洗衣服,倒是把吴队长老婆急得连让张欣把衣服送来她帮着洗的话都说出来了。 张欣拒绝了吴巧水要送他回去,只说自己记得路,于是一路摸着黑顺着刚才的记忆往回走,却在一户人家屋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屋子里二庆轻轻拍着正在哭闹的二宝,嘴里哼着小曲,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一个装了热水的瓷碗,放在唇边试了试,送到二宝嘴边让他喝。 “要不要吃粒药?”老爷子问。 “好好的吃什么药,你去睡吧,我来就行。” “二哥!二哥!我,欣欣。”张欣在窗户外面轻轻敲着。 二庆诧异地开窗,“你怎么跑这来了?” “吴队长家过来,二宝又哭了?”张欣说着朝窗户里边张望。 “没事。进屋来么?” “二宝没事就好,我不进去了,得回去了,晚了我,我怕……”张欣有些不好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1 意思地低头小声说着。 “你在那等着,我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 “你在那等着。” 二庆说完就转身离去。张欣只得在原地等着。 夜晚没有了月光,四周黑漆漆一片,二庆走在前面,张欣紧紧跟着。 “吴队长还在为早上的事找你?”二庆问。 “嗯,非要我开个方子让他儿媳生儿子。” “你开了?” “开了。” “有用?” “有啥用啊,生儿生女又不是医生说了算,我给他开的是保胎安神的中药。” “那要回头生个女娃他不找你算账?” “我管那么多,怎么的也还要□□个月才能生吧,那会我早不知道在哪儿了!”张欣随口说着。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 “走了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也不是那么差啦。” “对了,二宝哭醒不用给他吃药吧?” “当然不用了,那是消炎退烧的药,他要是再发热就给他吃一粒,千万别吃多了!”张欣想想不放心,又叮嘱道:“给他准备干……干布了么?” “有了,晚上隔在他后背,我会给他翻边。” “那就好。”张欣放下心,又说道:“那你不睡不好?白天还要出工。” “没事。” “噢,没事就好。” 两人走到知青宿舍门前,二庆才停住,回头说:“到了,我回去了。” “嗯,谢谢二哥。” 张欣仍然在原地站着,二庆走着又回过头,“别望了,我不怕。” “诶——” ☆、第14章 自从村里来了下放知青以后,村民们的生活多多少少都在被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们影响着,小孩子晚上没事做就爱凑到知青宿舍里听他们讲城里的事;同龄人则羡慕着他们,有知识,有文化,出口成章,动不动就把□□搬出来,连村长都得让着他们三分;高一辈的人们平日里并不怎么关注这些知青,只要在不影响到自家利益的情况下,基本上是采取不理会也不招惹的态度,虽然那说起来有点可笑的利益仅仅只是维系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工分。 女知青们几乎都在被村里的单身小伙子们仰慕着,欣赏着。她们漂亮,高贵,皮肤又白又嫩,比村里的那些姑娘看起来要美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人家是城里人,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如果能娶回家一个,那可有了天大的面子。 当然女知青们是不可能对他们看得上眼的,自己的命运如何且还不知,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是不可能在这样的乡下度完一生的,她们有自己的理想,有远大的抱负,不甘沦为命运的奴隶。于是知青们渐渐传出了一个不成文的顺口溜——“下放女知青,肉一斤,米一斤。”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想娶女知青可以,女知青体重多少男方家里就得拿同样重量的新米来做嫁妆。这样的条件对当时的贫下中农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在村里的生产队食堂上工的除了几个妇女之外还有一个男人,大家都喊他老苗,年龄才三十多岁,却长着一张足有五十岁的脸,说话磕磕巴巴,至今未娶媳妇。原先队里是安排他一个人在山上看林子的,有一天村长上山找他说事,却撞到他和邻村的陈寡妇正光着身子在屋里苟且,村长把他一顿臭骂,不过到底也没有把这事公开出来,毕竟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没有个老婆是件挺可怜的事情,随后就把他安排在生产队的食堂里,运些瓜菜柴禾什么的倒是个好劳力。村长想,生产队食堂里的这几个妇女个顶个的厉害,把他放在那里他才不敢乱来。 刘艳芳自从那天被村长老陈安排在生产队食堂之后,便日日都在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她本身就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子,除了几个在食堂里工作的妇女们偶尔会和她说几句话以外,她几乎没有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接触过。她很想知道张欣陈昊他们现在怎么样,接连好些日子她除了回宿舍便是在食堂里,在那些聒噪不停的妇女们身边低着头干她自己的活。 隔了些日子之后,刘艳芳发现老苗时不时地塞一个烤红薯或者一个煮鸡蛋给她,她一开始并不想要,她甚至有些讨厌这个看起来相当不友好的老男人,当然她并不知道老苗过去的那点事。可是却又觉得这个对着谁都结巴的大叔很可怜,也很善良,他只是在关心自己而已,兴许他不本身也不坏,虽然自己几乎从来都没有对他有过哪怕一次笑脸。 这天每天专门往工地送饭的金凤大妈去了县里,送饭的任务落到刘艳芳头上。刘艳芳歪歪斜斜地推着小单轮走在阎王边坡脚的田埂上,远远望去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墓碑让她心里发寒,就好像是埋葬在这里的人们都在睁着眼睛看着她一样——看着她满身的罪恶。 张欣正弯腰在晚稻田里拔着裨草,抬头看见刘艳芳的时候有些诧异,赶紧深一脚浅一脚从稻田里走出来,跑到刘艳芳旁边去帮一把手。 “张欣!”刘艳芳有点意外,顺手抬起胳膊用手袖抹去头上的汗珠。 “刘艳芳。” “你记得我呢?”刘艳芳笑了笑,“这才多少天没见,你咋又黑又瘦了!” “劳动光荣嘛!今儿怎么是你送饭?” “金凤大妈去县里有事了,我替她。” 张欣帮刘艳芳把单轮车停稳,吆喝起来,“饭到啦——乡亲们吃饭啦——” 众人从田地里走出来,拎着破旧的碗具过来打饭。村民们平日里几乎很少见到刘艳芳,所以对今天过来送饭的姑娘多少有些新奇,打了饭也没有跑到田埂边上吃,而是围着张欣和刘艳芳。 “啧啧,城里的姑娘就是好看呐。” “人家是知识分子,有文化,有思想……” “嘿,姑娘,有对象了没……” “你想怎地?你们家屯了多少稻子?” …… 刘艳芳被众人围着评头论足显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张欣则在旁边啃着红薯一边吃米糊疙瘩一边嘿嘿直笑。 黄毛大妈仰头把碗里最后一点粥喝尽,回头朝张欣说道,“我看这姑娘就挺配我小张小兄弟,都是城里人,合计合计在一块过好啦——” “哈哈哈哈——” 黄毛大妈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刘艳芳更是羞得抬不起来,张欣只在旁边嘿嘿地笑,他知道黄毛大妈这个人,心直口快,说话也就图个乐呵,并没有取笑人的意思。 “怎地?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旁边的小伙子用肩膀搡了张欣一下,又接着说:“我黄毛大妈胳膊拐子总往外,我这亲嫡嫡的大侄子她倒不想着——哈哈哈哈——” 张欣笑着回应:“我也是黄毛大妈的大侄子,咱们就是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2 兄弟了,要不先紧着哥哥你?” 小伙子伸出胳膊把张欣揽在自己怀里,哈哈大笑,“小张兄弟是个好人,哥哥我以后有肉吃少不了你的!” “大峰,又想肉了,你看你现在还不想想怎么娶个老婆家去,还在这想肉!”黄毛大妈取笑他。 “大妈,这话就不对了,女人我天天都看,肉难见到哇,那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咬一口满嘴流油……”大峰一边说一边咽着唾沫。 刘艳芳望着张欣和他们打成一片的样子,有些木然,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是张欣他们已经适应了当下的生活,还是自己仍然沉迷在过去。没错,事实上自己过得显然没有张欣这样快乐,过去的一切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毒瘤,然而现在,这颗毒瘤已然正在慢慢长大。 刘艳芳的家庭在北京原是令普通老百姓极为羡慕的,父母亲均在总政治部任要职,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加上她面相有些内敛,说话从不大声,在当时的总政大院的各家姑娘里算得上是一枝独秀。刘艳芳十六岁那年随着母亲参加一个宴会认识了总政另一官员宋某的儿子宋子文,两人一见如故,加上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便也就听之任之。 在这一年的七月刘艳芳刚刚获批成为下放知青没几天,自己的父母亲忽然被总政部停了职,没过几天便双双被人抓走,家中只剩刘艳芳一人惶惑不安地度日如年。这时宋子文对她伸出了援手,整日陪伴,安抚心灵。朝夕相处的日子让刘艳芳对宋子文感激不尽,遂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 但是后来忽然从有一天开始宋子文再也没去过她家找她,刘艳芳到宋家上门拜访也无用,隐隐约约听说宋家要和刘家彻底划清界线以保名节。刘艳芳的心冷了,回到家关了自己三天三夜,浑浑噩噩度完她人生里最黑暗的一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但是下放行程在即,她顾不上太多,匆匆下乡。 ☆、第15章 这天老苗又偷偷塞了个煮鸡蛋给刘艳芳,没说什么话转身就走。刘艳芳握着手里的鸡蛋叫住了老苗,“叔,你这鸡蛋哪来的?” 老苗第一次听到刘艳芳主动跟他说话,表情有些激动,红着脸乐呵呵地回头笑,“偷,偷,偷队里的。” “你偷的!?”刘艳芳惊道。 “小,小点声。” “可是不能偷啊,犯法的!” “没关系,捉我,我,我不怕!” “……” 刘艳芳突然有些涌动,她挂念着自己的父母,甚至有时候还在偷偷想着宋子文,因为她总觉得有一天宋子文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是不情愿的,他是要来接她走的。可是那还要等多久呢,更何况自己肚子里的动静一天天大起来。刘艳芳再抬头看老苗,老苗仍站在原地堆了一脸的皱纹笑着看她,似乎在等她发号施令,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下下策,她想。 “叔,你是喜欢我对吗?” 老苗显然一辈子都没听到过姑娘家主动问自己是否喜欢她的话,遂有些窘迫而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刘艳芳并不顾忌其他,接着说:“可是我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望着刘艳芳,双唇有些颤抖。刘艳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低着头,手心里的汗濡湿了紧紧攒着的鸡蛋。 老苗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刘艳芳却如释重负般放松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老苗是不可能对其他人说这件事的,大概即便他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他的吧。再者,事实已是如此,过不了几个月自己身形渐渐显露出来,跑是跑不掉的,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碰一下运气。 第二天午饭过后,刘艳芳正蹲在集体食堂门口搓洗一大堆油腻腻的抹布,低着头忽然看见一双穿了布鞋的大脚走进自己的视线,抬头一看,老苗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是顿顿望着她。 “叔,有事?” “你肚,肚,肚子里的孩子……多,多大了?” “问这个干啥?” “就问问。” “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吧。” “你,你……你,要不嫌弃我,跟我吧。我,我……” 老苗还在结巴着,刘艳芳却已经流出了泪水,“叔,你何苦……” “别,别,别再叫我叔……” “……” 刘艳芳干脆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之间大哭起来,这么多天以来,所有的惶恐不安,所有的矛盾积怨,统统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刘艳芳哭得喘不过气来,老苗着急地直搓着手,又不敢上前扶她。 闻声出来的金凤大妈看到这场景,大抵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马冲着老苗嚷起来:“你个老磕巴,欺负人女孩子做甚么!” “我,我,我,我……”老苗急得只知道说这一个字。 “我什么我,我去村长那告你去,叫你老不正经!”金凤大妈说着就一边结身上的打满补丁的围裙一边作势要往外走,刘艳芳起身奔过去一把拉住她,“大妈,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刘艳芳想,多简单的三个字,这几个月以来自己的生活如此艰辛,然而却无人倾诉。其实哪怕是跟了眼前的这个傻磕巴,也总比横竖一死要好。她已没有其他的念想,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死去。 金凤大妈本就是个心软的妇人,看到刘艳芳哭成这样,眼睛一湿,“我的娃儿,有甚么委屈跟大妈说,大妈给你做主。” 刘艳芳此时却不再哭泣了,她抹了抹脸,似乎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暴风雨,现在暴风雨已然过去,她的眼神里一片风平浪静——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16章 二庆带着张欣在村后的山上放牛,深秋的季节山里一片金黄,干枯落下的枫叶和松针铺满了山坡。前两天下过雨,山上有些湿滑,水牛安安静静地拱去地上的枯草,伸出舌头卷起地面上残余的绿草,吃得津津有味。 张欣不明白水牛在吃什么,只好奇地跟在后面,地上的松针一不小心就钻进鞋里,穿过袜子刮着皮肤,有些刺痒,张欣走一会便停下跺跺脚。 “二哥,这会山上都没草了吧,它在吃啥?” “你懂什么,秋天的草抗饿,牛过冬吃不了什么。”二庆随手撇下一枝松枝,又接着说:“它肚子里有小牛了,平时懒得动,带它出来走走,好生产。” “嗬,有小牛了呀!” “你看不出么?只知道给女人生娃儿……” “不是,我们家医书上没写牛怎么生……” “大概冬天生吧……它之前都生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3 过三胎了。”二庆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怀它的母牛,就是因为懒得动,生它的时候熬不动,死了,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 张欣望着眼前的水牛,灰褐色的皮毛光滑顺溜,一对黑色的牛角骄傲地指着天空。秋天没有那么多烦人的蝇虫,它正吃得自由自在。 “我小时候,正春寒的时候出来放牛,那个天寒地冻的,还老下雨,水牛正吃着草的时候拉出热腾腾的牛粪,我就把脚丫子插`进去,暖暖和和的……” 二庆仍然在回忆他的少年,张欣忍不住皱着鼻子打断他的话,“那个,那个不臭么?” “牛吃的是草,牛粪你仔细闻还能闻到草的味道。” “噢,也对……”张欣点点头。 “牛粪用处大了去了,我们小那会天热的时候上山放牛,都带着粪箕,一路拣牛粪,回家堆起来,大人就挑水把它们化开,和成泥,做成大概这么大的粑,贴在墙上。”二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那干什么用的呢?”张欣问。 “到了冬天小麦下地之前,把这些牛屎粑运到田里,堆着烧掉,剩下的灰就是很好的肥料。” “噢……” 张欣点着头,眼前浮现出一副美丽的场景:暖洋洋的初冬季节,远处的山林里已经不那么郁郁葱葱,傍晚时分偶尔有候鸟扑棱棱从山林里飞出,直冲云霄。老爷子将堆成小丘的牛粪和着干草点燃,浓烟四溢,年幼的二庆围着点燃的牛粪堆兴高采烈地哇哇乱叫,阵阵浓烟呛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灰,老爷子估计又该教训他了…… “想什么呢?”二庆打断他的思绪。 “喔,没,没什么,就觉得这些东西挺好玩儿!”张欣挠着头皮乐呵呵地笑。 “你们城里的娃当然没见过这些。乡下穷,□□那会家里都揭不开锅,我都快不记得我有多长时间没吃过我妈做的饭了。后来,唉……” 二庆顿了顿,张欣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 “后来我有天回家,她躺床上死了,活活饿死的……” “啊?!” “村里那几年,饿死了多少人啊,没东西吃,有的人就扒灶台上的锅烟灰吃,那东西吃起来还有点味,就是吃进去拉不出来,活活把人憋死……唉……活的人都没力气去埋饿死的人,就随便草席卷卷,在阎王边刨个洞就埋了。” 二庆抬头望了一会天空,然后走到水牛旁边去捡起拖在地上的牵牛绳,把水牛牵到山坡的另一边去。 张欣无法想象二庆所说的那个年代的事情,60年的□□,那时候自己才九岁,印象里只是在后来听父辈们聊天时提起过,那三年对中国的农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那些震撼人心的受灾数据距离自己所能想象到的也实在是太过遥远。然而忽然这一切都和眼前的人有了关联,张欣的内心感受到无比强烈的悲恸,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生生死死看得多了,你看,我活这么大,不一样好好的。”二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回头朝张欣一笑。 “对!好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张欣的鼻子有些反酸,眼角泛出一点泪光。 “你就跟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哭。”二庆不屑地说着。 “我,我……”张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要是那会我知道你们这在受这样的灾难,我一定把我家那些吃的全送过来给你们。” “傻子!” “嘿嘿——” “我说你呀——”二庆说着又顿住。 “说啥?你说呗。” “总这样总有点不好。” “咋样了?” “你看,放牛我一个人来就行了,这你也跟着……” “可我不知道干嘛去啊。村长又没给我其他的活儿。” “你不是吵着要积极参加劳动么,田里那么多活,油菜籽该下地了,麦苗也该去草了,你还跟着我满山跑。” 张欣没再作声,低着头,半天嗫喏出几个字,“二哥你是讨厌我跟着你呢?” “这,这倒不是。你和那些知识分子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跟着。” “你是真傻啊,书白念了么。”二庆把手里牵牛绳的一端轻轻甩在水牛的背上。接着说道:“你不干活,天天跟我屁股后面,已经被吴队长看到好几回了,他那人最爱抓人小辫子的,现在是你给他媳妇开了生儿子的药他才不敢把你怎么样,大小事还求着你,回头孩子生了你看他怎么抖你这些事,什么不好好劳动啦,不积极上工啦屁事一大堆……” 二庆说完又郑重其事地一脸严肃,“再说了万一生了个女儿,你看你到时候可作死!” “二哥……别,别吓我……” “我吓唬你干什么,这些都是事实。” “你这么大块头,到时候他要打我你得帮我拦着点儿。” “嘁——”二庆非常不屑这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大小孩,“你又不是我儿子,我保护你做甚么。” “那我认你做干爹!”张欣哈哈一笑。 “作死!”二庆拿手里的松枝转身看也没看就随手兜头抽了张欣一下,张欣没想着躲避却被迎面而来的松针划到了眼睛。 “哎——”张欣捂着眼睛蹲下身子。 “怎么了?”二庆有些慌张。 “没,没事,弄到眼睛了。” “我看看——” 二庆说着要掰张欣的手,张欣不让,二庆小声说着,“对,对不起啊——” “没事,我作死。” 张欣眨巴着眼,二庆探过头望了望,本来不大的眼睛突然瞪圆好像变得特别大,那一下弄得也不轻,张欣右眼都红了,往外流着泪水。 张欣不想二庆自责,便随口说道:“二宝还好吧,我晚上去看看。” “嗯,好。” ☆、第17章 张欣和二庆牵着水牛下山的时候天已渐黑,路过村口的水塘时看到刘艳芳在水塘边洗衣服。 “刘艳芳!”张欣喊道。 刘艳芳回头,笑了笑,“张欣!二哥,放牛呢!” “嗯。” 刘艳芳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两人身边,拉着张欣的手袖,“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二庆连忙装作左右张望了一下,“那个……你们说着,我去把牛拴好……” 刘艳芳看着二庆的表现有些不好意思,张欣没理会太多,拉着二庆说道:“诶,二哥,等会,我随你去看看二宝。” “噢。”二庆牵着牛走到前头等着,水牛低着头便开始吃田埂上的野草。 “啥事啊?”张欣问。 刘艳芳支吾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我,我准备嫁给老苗。” “啊?!”张欣惊道,那边二庆回头望了望。 “我,我也没办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4 法,我,我怀孕了。”刘艳芳低着头小声说。 “谁的?他的?” “不是,来这之前就有了,再不结婚肚子就大了。” “那个,那个你跟我说这些,我能帮你做什么?” “就这几天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医生,结了婚之后我会请你给我看病,你只要跟别人讲我怀孕了就成了。” “可是……可是没那么快啊,人信么?” “没办法了,所以才求你去说啊,你是医生,医生说出来的话他们不信也得信。” “这样啊——那好,你别太多心思,怀孕了就别干那么多活,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谢谢你啊,张欣。”刘艳芳感激地望着张欣,“我去洗衣服了,你们走吧……” “诶等等——”张欣提高声调喊了一声,那边二庆又回头望了望。 张欣遂又低声说道:“那个……老苗知道这事儿?” “嗯,他知道。”刘艳芳低着头回头水塘边,继续搓洗她的衣服。 张欣怔怔地站在路边,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二庆走过来,拍了拍张欣的肩膀,“怎么啦?” “噢!没,没什么。”张欣低着头转身走了。 二庆并没有太多的奇怪,青年男女的那些事在他年轻时也发生过,张欣和刘艳芳打他第一眼见到时他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二庆咧着嘴角笑了笑,跟着有些失神的张欣朝村里走去。 在二庆家张欣见到了还没有睡觉的二宝,老爷子牵着他的小手,蹲在旁边叫他喊叔叔。 “苏苏——”二宝口齿不清地喊着,嘴角的口水流了出来。 “嗳!”张欣愉快地答应着,弯下腰抱起二宝,用额头轻轻抵着二宝的额头,“苏苏跟二宝抵角玩——” 二宝并没有理会兴致勃勃的张欣,眼神飘忽不定,望着一旁正在收拾院墙上挂着的衣服的二庆,喊了声“爸爸——” “嗯,跟小张叔叔玩着。”二庆回应道。 “二宝真乖呀!”张欣乐呵呵地说。 “是呀,要不是这病……唉……”老爷子叹着气。 “父!”二庆用眼神制止父亲在张欣面前谈这个话题。 老爷子拉着张欣的胳膊说:“小张,来,屋里坐。”遂又从张欣手上抱下二宝,“二宝乖,下来自己站着。” 二宝不依,“苏苏,苏苏——” “喔,好好,苏苏抱着——”张欣无比快乐地抱着二宝往屋里走,回头朝二庆说:“看二宝喜欢我呢,哈哈——” 张欣坐在屋里的长凳上,把二宝放在腿上,牵着二宝的两只小手,来回悠着,“呼啦啦,呼啦啦,飞咯——” 二宝被逗得咯咯直笑,嘴角不停有口水流出来。张欣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细心地给二宝擦着。 二庆端着一瓷缸冒着热气的水送到张欣边上,“喝点水,啧啧——你们知识分子随身还带块破布。” “啥玩意儿就是破布了,这是手绢。” “我知道那是手绢,在农村它就是破布。” 老爷子托着油灯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人家城里的娃爱干净,哪像你,他那么大的时候半年也没见你洗回澡……” “父,你瞎说甚么。” “哈哈——”张欣不理会身边这对父子,转身逗二宝,“二宝有个臭爸爸,二宝有个臭爸爸……” 二宝流着口水笑个不停。 二庆好气又好笑地转身,问道:“父,晚上小张在家吃饭,你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加点菜。” 老爷子高高兴兴地答应着,“我去看看。” 张欣立马说道:“不了二哥,我回食堂吃,这不,都困难,我本也就应该去食堂吃的。” “别废话了。” 二庆撂下一句就去了柴房。 张欣低着头笑了笑,转身又逗起了二宝,“二宝的臭爸爸好凶喔……” 抱了一捆树杈子的二庆从柴房出来,经过张欣身边时又撂了一句话:“别什么话都教我儿子说!” 老爷子仿佛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一样,准备晚饭的时候竟然哼起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片段,张欣乐呵呵地跟着哼,一边逗着二宝,“将来等你长大了,我也教你唱,绝对比爷爷唱的要好。” 饭菜上桌,三个小盘,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白汤。张欣抱着二宝坐下来,琢磨着这一大碗汤怎么会这么香,跟肉汤似的。 老爷子这回是再不肯让二宝坐在张欣身上了,“二宝来爷爷这坐,让叔叔吃饭……” 二宝仍然不依,哇哇地哭起来。张欣心疼地拍着,“这有多大事,就坐我这也耽误不了我吃饭啊。” “不行,你是客。”二庆斩钉截铁地说,回头嚷了二宝一句,“你再哭给你扔你妈那去!” 二宝被二庆的大嗓门吓住,怔怔地抽着。张欣生气地责怪二庆:“你朝孩子嚷什么!” 老爷子哆哆嗦嗦伸出手抱走二宝,朝张欣使了眼色。 “吃饭!”二庆又嚷了两个字。 “要吃你自己吃,我走了。” 张欣有些恼火,自己并没有死气白赖求着在他家吃饭,凭什么嚷了孩子还嚷自己。遂站起来转身就走。 老爷子连忙站起来,“小张,小张,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把家里那块咸猪肉给炖了汤。庆说了不用张罗,可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呀……” 老爷子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张欣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觉得好笑,转身拍了一下二庆,“一块咸猪肉,你至于的么……” “嘁,你说得轻巧。”二庆也没回头,说道:“一块咸猪肉,每次菜下锅之前把这块猪肉在锅里擦一下,就算是菜里有了油了,今天我父把它全炖了,一下半年家里菜都没油了,我自己无所谓,他跟二宝老的老小的小……你说他老了老了是不是老糊涂了。” 老爷子低着头不说话,张欣有些感动,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二庆仍然没有回头,说道:“没那么严重,做都做了,不吃可惜了,吃吧。” “大爷,二哥,以后再别把我当客人了,行么?”张欣有些愧疚地坐下来,望着这一桌子虽然寒酸但是在农村来说已经相当丰盛的菜,说什么也下不了筷子。 “是是……”老爷子连忙附和着,“以后再来我家庆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专门为你做了,小张快吃吧……” “嗯,谢谢大爷。” 张欣认真吃着这一桌饭菜,把每一样菜都细细品嚼,粗糙的菜茎和一些特殊的味道虽然算不上什么美味,就连这米饭也是用糙米煮出来的,里面夹杂着一些碎糠,可是这却仿佛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饭一样,一碗吃完碗里干干净净的就像从来没装过米饭一样。 ☆、第18章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5 第二天刘艳芳一斤米不要就嫁给光棍老苗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做媒的是金凤大妈,有好事的连带着把金凤大妈也骂了一顿,人家城里的女娃娃,多可怜的,嫁给谁不行要嫁给老苗,你金凤欠了人家多大的情要这么报答人家;有知道一些老苗底细的人把老苗也一起骂了,玩了寡妇还想玩闺女,癞□□要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可配得上。 黄毛大妈急的托着金凤大妈的手说:“金凤妹子呀,你聪明一辈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样的糊涂事,这事太缺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没说?是不是?” “黄毛姐,我也没办法,艳芳那姑娘可怜……”金凤大妈抹了抹眼角。 “也不能对姐姐我说?” “不能——” “老苗欺负她了?” “唉,别问了姐姐,这事就这么让它过去吧。” “好,不问了,我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你决定了就好好给人家张罗去。” 知青宿舍里也炸开了锅。张欣为了表示自己之前并不知情,只好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刘艳芳同志是怎么了?思想这么不坚定?” 李国梁显得很激动,放下了他一得空就会摆弄的无线电,说道:“肯定是老苗那不要脸的占了她便宜!我这就去把丫废了!” 张欣和陈昊连忙上前拉住他,张欣说:“这时候激动也没用处是不,要不咱们把刘艳芳喊过来,问问她自己是怎么个意思。” 陈昊连忙称是,可是到底谁去喊,又成了问题。 李国梁死活不肯去,他说他一去就肯定是把老苗先揍一顿再说。 张欣更是不可能去,借口说现在人家女孩子是在家待嫁了,我一个人去也不方便。 陈昊没办法,只得等周宾回来,拉着莫名其妙还没有弄明白状况的周宾就出了门。 刘艳芳进门时李国梁腾地站起来,吓坏了张欣,以为李国梁要揍她,赶紧拦腰把他抱住。陈昊和周宾一看这阵仗也赶紧走过来,试图安抚李国梁。 李国梁挣脱张欣,“你们干什么,我不至于对一个女人动手,放开!” 众人放开李国梁,刘艳芳站在门口不知是进去好还是回去好,她本身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刘艳芳同志,你就说说,你是怎么个想法。”李国梁不去看她,扔了句话。 “我……”刘艳芳望了望李国梁,她有点不明白李国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遂又转头无助地望着张欣。 张欣赶紧说:“其实吧,可能是两情相悦心心相惜……” “滚你妈的……”李国梁激动地骂了一句。 张欣站在一边不知道再该说什么,这时刘艳芳站直了身子,仿佛英勇就义一般,“我因为自己的私人利益,现在就要嫁给老苗。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们的事!” “我,我——我代表我们知青组,我在代表组织,关心你——”李国梁有些结巴。 “事情都已经决定了,我们明后天就去县里开证明。”刘艳芳斩钉截铁地说。 “你,你就这么急着嫁么?”李国梁的声调降了下来,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你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娶你还不行么,你不能嫁给老苗……” 刘艳芳显然不知道李国梁会说这么一句话,张欣等人都被这句话给吓了一跳,半晌刘艳芳哽咽着说:“谢谢你的情意,我,我配不上你,我走了。再见。” 刘艳芳说完转身离去。 李国梁冲着门口吼了一句:“我他妈的连老苗都不如是不是!”转身把无线电抄起来往地上狠命一砸,碎部件摔的一地都是。 张欣无趣地走出宿舍,没走几步迎面看到二庆。 “怎么了?那姑娘哭啼啼地就走了?”二庆问。 “问我?我问谁去?”张欣没好气。 “怎么了这是?小两口闹别扭了?”二庆又问道:“对了我听说她要嫁给老苗,怎么了?要我帮你出手么?” “不是——你怎么也跟着瞎掺和,你也要揍老苗?” “可她不是跟你好着么?” 张欣猛然一惊,二庆显然误会了他和刘艳芳之间的关系,“别,二哥,你,你说啥啊——” “她不是你相好么?她要嫁给老苗了啊,二哥我不会睁着眼睛不管的!”二庆愤愤然。 “诶,不是……这都怎么了……乱成什么样儿了!”张欣无奈地挠头,“二哥,第一,我跟她不是相好,我们从来都没好过呀;第二,她要跟谁结婚跟谁结婚,轮不到你管呀!” “那她昨天还跟你亲亲蜜蜜地说小话呐?”二庆不解地问。 “啥玩意儿就亲亲蜜蜜了,二哥你都想啥了啊……”张欣一脸崩溃。 “可是……可是……” “好了二哥,别可是了,我跟她没关系,谢谢您了……”张欣推着二庆往前走,这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现在倒让他自己焦头烂额起来。 “行,行,不要老子管了是吧,你自己作死去。” 二庆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张欣莫名其妙望着二庆的背影发呆,今天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这么诸事不顺。 刘艳芳和老苗的婚宴设在三天之后,说是婚宴,其实不过是东家拼西家凑地整齐了一桌子并不怎么像样的饭菜,村长和队长都到了,金凤大妈还有张欣等几个下放知青也到了,独缺了一个李国梁,他至今想不明白刘艳芳这么急匆匆嫁人除了老苗那老混蛋占了人家便宜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村长老陈吃完饭临走时握了握老苗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好好待人家。” 老苗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 刘艳芳正低着头收拾桌子,张欣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好好过,别乱想了,再有什么情况就找我。” 刘艳芳嗯了一声,继续擦桌子。 ☆、第19章 这时的天气渐渐入了冬,早起有凉雾,夜晚则更加清冷。南方的冬天来得远没有北方那样强烈,只是让人渐渐觉得,洗衣服或是干农活时手沾到冷水时便突然一惊,偶尔说话时会喷出清晰能见的水雾,更多时候大清早起来就会被外面浓浓的雾气罩住,看不见前方。 张欣平日里从村长老陈那接到的任务总是不同,今天上山收拾松球,明天则下田去给刚抽出苗的小麦松土,好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倒让村民看起来觉得他是个勤勤恳恳的小青年,加上张欣平时对乡亲们都很热心对待,隔三差五便主动去到村里孤寡老人家帮着收拾收拾,嘴上说看看病,暗地里倒是把自己带过来的几瓶阿莫西林给乡亲们都分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日子仿佛一恍然便到了年底。年底乡下的农活少了许多,村民们辛苦了一年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6 的成果终将得到一些回报,个个都很兴致冲冲的样子,仿佛抬眼就能过上好日子一样。 大队分粮食那天大队院里非常热闹,每户当家的都来了,村长和吴队长分别按照小簿子上所记的工分给大家分配着粮食以及一些粮油票,陆会计则在一边迅速地写写画画。张欣凑热闹地站在陆会计背后,看着他在本上写着,一边扳着指头仔细地算。 “今年村里相比去年倒算是收成不错,也是老天爷给了脸,大家能填饱了肚子,来年再好好干!”村长老陈在发完手里的所有票据之后感叹地说。 张欣接过话来,“这样分给乡亲们的粮食按每家每户算的话也未必能填饱肚子啊村长!” “比往年要好很多了。”陆会计回头说了句。 “城里来的娃不懂乡下人过的多苦!”吴队长煞有其事地回头瞅了一眼张欣。 张欣只好吐吐舌,往旁边走去。 院子里村民们三个一伙四个一堆正围着圈在算着自家的账,张欣刚巧路过黄毛大妈身边,被她一把牵住手,“我说欣欣,你有学识,来给我家算算,我咋每年都只领到这么点点!” 二庆走上前,一手揽过张欣的肩膀打趣道:“黄毛大妈,每年队上扣的分你总能占去了一大半,给你分这么多算是对得起你了,也不枉你儿子叫他一声叔。”二庆一边说一边朝不远的吴队长使了使眼色。 “这孩子,又作死呢,甚么话都在欣欣这说!”黄毛大妈不满,一巴掌已经甩上了二庆厚实的后背。 二庆扶着张欣的肩膀一边躲着黄毛大妈的巴掌一边把张欣往前搡,张欣被这大个子晃得有些晕乎,赶紧求情,“大妈,别打他了,待会我该晕了!” 黄毛大妈牵过张欣的手,佯装警告:“以后少和庆玩,他坏的很!” “噢?咋个坏?”张欣来了兴趣。 “十几岁了跟我一块睡觉手就不安分……” “诶诶!黄毛大妈,又不正经了!”二庆赶紧打断。 张欣听了红着脸退到一边,不说话,只低着头笑。 “别听她的,她才最不正经的!”二庆领了自己的粮票和工钱后路过张欣身边时撂了一句。 张欣没反应过来,回头啊了一声。 “哦,对了,晚上家里用新米煮饭,父叫你来。” 张欣也没推辞,“好,我刚好去看看二宝。” “嗯。” ☆、第20章 天快黑的时候乡里来的邮递员来了一趟联新村,送了一封信到村长老陈家。老陈看到信封上写的是张欣收,落款是总政治部某分处的第二机关,心想可能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件,得赶紧给他送去。 到了知青宿舍李国梁说张欣天黑去了二庆家,老陈便又径直向二庆家走去。 老远便闻到家家户户飘来的饭香,一年到头,也就只能到了分粮的这天能吃上一顿真正的白米饭,老陈心里想着,有些感叹,更多的是难受。 “庆,二庆!”老陈敲门。 开门的是张欣,手里抱着二宝,一见到是村长,有些诧异。 “咋了村长,有事?”张欣低着头对怀里的二宝说,“叫爷爷!” “爷爷。” 二宝喊了一声。二宝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见了人很少再直勾勾望着前方不眨眼。 “这有封信是北京来的,给你的,我给你送来了。”老陈从兜里掏出信件给了张欣。 “信?” 张欣接过信,二宝伸手要玩,张欣胡乱地瞅了一眼信封,总政治部几个字眼倒让心里咯噔了一下,转眼又对老陈说道:“进屋坐坐吧,要么也一起吃了饭再走?” 老陈伸手摸了摸二宝的额头,“不啦,婆娘在家等着吃饭,我走了,二宝这孩子看起来好了许多。” “是么,呵呵。”张欣低着头逗二宝笑。 “走啦。”老陈转身便走。 “嗯,再见村长。” 张欣进了屋放下二宝,举起信封对着油灯看,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心里琢磨了一下,难道是要他们这些知青提前结束下放的通知,半年了,是该回去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了?什么信?”二庆从里屋出来看到张欣对着一封信发呆,便问道。 “北京那边来的,可能是要召我们回城了吧。”张欣坐在凳子上盯着眼前油灯里跳跃的火焰。 “这么快?” “是挺快的。” “噢。”二庆把四方桌上的物什收拾收拾,转身又说道:“能回去是好事。” “我……”张欣欲言又止,心里却像是乱成了一团麻。 说实话,此时的张欣并不愿意离开联新村,一个是因为二宝,病情渐渐有了气色,自己跟着观察了这么多日子,心里也有了底,要是就这么一走,就是等于放弃了二宝,他于心不忍;第二个则是这里的乡里乡亲,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要说突然就走,倒还真舍不得起来。张欣想着便叹了口气。或者,还有第三个原因,成日里跟着二庆后头,忽然说起要走,倒有些舍不得起来。 “先吃饭,吃了饭再想。”二庆把油灯拨了拨,说道。 “嗯。” 收拾好桌子二庆便去厨房端饭菜,今天不止是煮了喷香的白米饭,二庆还切了几两肉做了一锅汤,加上几个小菜,厨房灶台上排了一个整齐。 张欣拆开信,漫不经心却又慎重其事地看了下去。 “张欣同志,你的母亲于1969年10月10日凌晨在西城干校自杀而亡……” 张欣没敢再看下去,天崩地裂的感觉顿时袭进了张欣的头脑,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使劲闭了闭眼睛,重新开始看,字还是那些字,只是捏着信纸的手怎么也把稳不住,浑身颤抖的厉害。 “……现将她的骨灰寄存在西郊火葬场公共安置处,组织望你好好学习,早日获批回城以尽忠孝之心。” 张欣不知所措地握紧信纸痛哭起来,捏着信纸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只感觉到自己的周遭天昏地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二庆闻声赶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坐在凳子上痛哭的张欣,二宝站在他旁边,轻轻扯着他的衣摆。 “怎么了?”二庆轻轻拍了拍张欣不停抖动的肩膀,“欣欣?” “我妈,我妈她……”张欣抽噎着满脸是泪地抬头望着二庆,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庆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又说不上半句安慰的话,只轻轻拍着,他像是在哄着正在哭闹的二宝。 张老爷子急急忙忙从厨房赶来,看到二庆一脸凝重的神情和哭得直抽的张欣,想问又不敢问。 二庆把二宝牵给老爷子,轻声说了句:“欣欣他妈,走了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7 。” “唉……”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牵着二宝去了厨房。 张欣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醒来时已经是半夜,自己合着衣服躺在床上,四周漆黑一片,身上盖着的被子散发着陌生的气味,动了动身体,第一感觉是诧异,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这时旁边突然一个人坐起身,“醒啦?” 是二庆的声音。 “二哥?” 晚饭时看信的内容又全部钻回了张欣的脑袋,一瞬间他有些支持不住,低下头,眼睛开始往外冒眼泪。 “哎,等会,等会再哭,你晚上也没吃,不饿么?”二庆起身,摸索着火柴,把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让张欣感觉到不适,哭了很久的眼睛肿的老高,眼圈一片通红。张欣捂着眼睛,低着头提不起半点兴致。 二庆起床,捧着油灯出了房门。屋子里重新回到一片黑暗,这时浮现在张欣眼前的全部是都是母亲的面容,小时候母亲的宠溺,大时和姐姐争宠,母亲总是一手揽着姐姐一手拥着自己,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儿子是妈妈心口的一块宝……张欣一想到这些就开始止不住地流泪。 二庆捧着油灯重新回到房间,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盘子,里面盛了些锅巴,放下之后又转身出去,端回来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肉汤,放到了床边的小凳上。 “吃一点吧。要说是为你做的你又不高兴,我家过年也才吃的上这些。”二庆站在床边对张欣说。 “吃不下……”张欣抽噎着说。 “怎么也要吃饱了再哭对不?”二庆说着,冬天下半夜的寒冷让二庆瑟缩着身子,张欣抬头望了望,“二哥赶紧上床,别给冻坏了。” “你睡外面来,吃点东西,我陪你说说话,不难过了,啊?” “嗯……” 张欣一边应着一边坐起身往外边移,两人盖的是一床被子,自己睡了半夜被窝里还是冰凉的,二庆这边暖和许多。 二庆轻轻说了句真冷,便脱鞋上床,披着上衣半靠在床头,随手轻轻掖了掖张欣这边的被角,之后便睁眼望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好歹你吃点,老子大半夜给你搞吃的……”二庆愣了一会神之后看张欣一下都没动,有些恼怒。 “谢谢二哥。”张欣偏了头对二庆苦笑了一下,“我真吃不下。” “我不是说叫你吃过了再哭么?你别废话赶紧吃一点,这锅巴我还用油盐煋了一会,小那会子就想吃这个!” “煋是什么东西?”张欣不解地问。 “就是把锅巴上的米饭刮干净,撒一点点盐,然后灶里再添一小把火,盖上锅盖煋一会,然后你掀开锅盖,那个香啊……”二庆一边说着一边咂舌,仿佛正在回味天下第一的美食一般。 “嗯……”听着二庆说的张欣渐渐有了点食欲,随手拿起一小块锅巴放进嘴里,一咬嘎嘣脆一声,满嘴咸香,张欣嚼着嘴里的锅巴,回头对二庆弯起眉眼一笑,“是挺好吃。二哥你也吃。” “我吃不下,你赶紧吃,别哽着,喝汤。” “嗯。” 张欣一边嚼着脆香的锅巴一边大口咽着肉汤,胃里面填进了东西,浑身暖和起来,情绪也好了许多,虽然一想到母亲便会黯然,不过马上又被另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所取代——妈妈不在了,我更要好好地替她活! 一想到这些张欣本想努力咧着嘴对坐在旁边的二庆笑一下,感谢他半夜为自己弄吃的,一转头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饱啦?有劲了?那行那哭吧,哭会睡觉。” “二哥……”张欣喊了一声便呜呜地哭起来,二庆虽然嘴里强硬,心里到底有些不舍,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母亲饿死的时候的样子,自己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悲伤或者哭泣;想起几年前二宝他妈离开的时候,二宝天天哭天天闹,自己也是坚定着一路走了过来。 二庆伸手揽住张欣,怀里消瘦的肩膀随着抽噎不停颤动着,二庆抬头望着油灯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墙上的巨大的重叠着的影子,叹了口气。 ☆、第21章 第二天张欣醒过来时就剩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楼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屋外老爷子逗二宝玩耍的声音不时传进屋来,张欣起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大爷。” “醒啦?来,洗洗,吃早饭。”老爷子眯着眼睛对张欣笑了笑。 张欣径直走到二宝跟前,弯腰抱住二宝,额头抵在二宝额头上,二宝望着张欣柔软的宠溺眼神咧着嘴笑,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苏苏好不好?” “苏苏好——” “嗯,二宝也好。” 张欣紧紧抱着二宝,下巴轻轻磕在二宝破旧的棉袄上,眯瞪着眼竭力忍着眼里的泪水,老爷子摇摇头转身去了厨房。 冬天的太阳晒得张欣有些迷糊,坐在二庆家的院子里一整个上午没有去出工,老爷子就陪张欣说了一上午的话。从二庆小时候没了娘说起,说到二十多岁救了落水的春兰于是娶回家当了老婆,又说到后来生了二宝之后生活倒有些模样了,二宝却突然发病变成了现如今这般模样,再说到后来春兰离开了他们爷三,一直到现在,二庆小时候是个很调皮的孩子,大了之后却再没见他怎么开怀过,有时候几个大老爷们一块喝酒,喝多了他就一个人闷在房里哭。 老爷子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最后对张欣说:“人这辈子,有些苦处,只有自己咽,你能跟谁说去,谁能听得懂?欣欣啊,你还年轻,今后那么长的路,你是见过世面的,比庆强许多,将来肯定会好的,你可要好好的啊。” “嗯!”张欣郑重地点头。 二庆中午回了一趟家,带回来几个白面馒头,说是上午队里伐树,村里几个壮劳力都去了,累了一上午,就换回来这几个馒头。 二庆敞着棉袄,进了家就咕咚了几口凉开水,身上的旧老布棉袄有几处被山上的树杈给刮漏了缝,里面的棉絮探了出来。张欣眼尖,走过去帮他把棉袄脱下来,说:“二哥去把你们家针线拿来,我给你补补。” “你还会这个?”二庆有些不相信地笑问。 “去拿来,我给你补补。”张欣不理会,拿了棉袄走回院子里太阳刚好晒得很好的角落里坐下。 张欣倒没有想其他,认认真真缝补着衣服上的口子,一针一线,针脚整整齐齐,密不透风。老爷子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场景,突然笑着说了句:“欣欣要是个姑娘,就嫁给庆了。” 一句话惹得张欣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二庆撂下一句“父你瞎说甚么,谁稀罕娶这么个爱哭鬼!”就回了屋。 张欣一听到说自己爱哭鬼,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8 连忙抬头想顶回去,却没看见人,只得怏怏继续低头缝手里的衣服。 吃午饭的时候二庆叫张欣下午一起去出工,老在家待着不好,张欣欣然答应。 上了村西的张家冲,吴队长刚好在那里当监工,二庆和其他几个年轻壮劳力在那里伐树,吴队长老远看到张欣,皮笑肉不笑地上来搭讪:“年底了也没什么活了,小张还来这干吗?” 二庆接话:“带他来拣菇子。” 吴队长噢了一声,走远。 张欣问:“啥叫菇子?” “茅草菇,这时候山上正长着,满山都是,你每棵松树下找找,白色的,跟石头长一样。” “那我去找找。” “嗯,记得是白色,别色的不能吃。” “哎。” 张家冲向着阴,两侧的山都比这儿高,刚好在中间形成一条凹进去的山脊,潮湿的地气极有利于各种野生蘑菇的生长。张欣离开伐树的人群,朝凹里走去,阴冷的山风吹得自己直打哆嗦。 果然在一颗松树的脚下发现了冒出来的白色茅草菇,地上铺满了枯萎的褐色松针,白色的茅草菇相当便于辨认,张欣兴致勃勃地弯腰扒开松针,才发现这里竟然生长了一大片,冒出来的那个大的几乎都不像是蘑菇,而是更像一块白色的石头块。 张欣乐呵呵地把它们全都采摘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新鲜的茅草菇清香夹杂着泥土的湿气,自己仿佛都已经闻到了从前在自家厨房里刚出锅的蘑菇肉片汤的味道。咽了咽口水,出门时也没带个袋什么的,于是只能将他们放在地上拢在一起,四周捡起许多小石块围成个圈,即使走远了回头也能看到这一堆茅草菇。 张欣渐渐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奥妙,越是松针铺得厚的地方茅草菇就越多,有些茅草菇已经长成比两个手掌完全撑开都还要大,轻轻一碰便碎了,这些是不是就是这个山野丛林里的茅草菇精了,张欣一边把碰碎了的茅草菇埋在树根下一边嘴里念叨着:各路神仙恕罪,小人只是采些回家垫垫肚子…… 然而张欣越往里走便发现越是黑暗,抬头一看净是高耸的树木,这些已经不是松树了,木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偏离了张家冲,因为四下里张望竟然全部是这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迷路了,张欣被自己意识到的问题吓了一跳,赶紧沿原路返回,心想幸好一路走过来都有一些石子围着采好的茅草菇做了记号。 但是越往回走越是觉得不对劲,不仅没有看到一处自己用石子围起来的圈,而且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松树了,地上铺得也不再是松针,而是许许多多腐败的暗黑色的树叶。 糟糕! 张欣有些眩晕,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自己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迷失在丛林里面,况且是在这片看起来并不是很高的山坡里。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张欣懊恼地低着头乱走一气,反正怎么走都是在这片山里,看不到一点儿玄机所在,却蓦地发现,自己走到一座坟跟前。 左右张望,四周并没有别家的坟,仅这一座,在半山脊上望着对面的郁郁青山,显得格外孤寂。 张欣并不害怕,走近仔细看了看,坟头不旧,墓碑跟前的地上有烧过草纸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得混进了泥土里,左右两侧长着齐腰深的杂草,坟并不高大,看起来估计也就是一般老百姓家的老人埋葬在这里。 张欣扒开墓碑旁边的草丛,仔细辨认刻在墓碑上的字,几个大字是“陈氏慈母月桂之墓”,左下侧一行小字是“儿国强泣立,辛卯年秋季月”,张欣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等等,国强,张国强,二哥,对,她是二哥的母亲! 张欣有些兴奋地抚摸着墓碑,终于在迷路之后还能找到一个起码还和自己有一点点关联的人,虽然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阿姨——哦不不,大妈,不对,大娘——”张欣不知道应该喊睡在这里的人叫什么,索性说道:“我跟二哥也算得上亲弟兄了,我就随他喊您一声娘吧,娘——” 张欣喊完一声娘却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逝去的母亲,悲从中来,仿佛埋在这里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妈——”张欣跪在地上抱着墓碑痛哭起来。 ☆、第22章 张欣哭累了,靠着墓碑坐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其实他早注意到这座坟的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沿着走下去绝对可以回到村里,可是此时他却不想再走了。张欣望着黯黑的天空,这时候自己才感觉到了累,感觉到了孤独,每天一副积极向上向组织靠拢的状态几乎快要把自己蒙蔽,甚至做梦都是在背□□语录。下乡这半年,几乎都没有梦到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或者姐姐,这又是怎么了……可是现在,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了,姐姐远在美国,自己突然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脱离出来,成了一个孤儿,再没人疼没人爱。 之前一直以组织的力量大过一切的看似坚实的后盾来支撑着自己,在这一刻它们突然崩塌,显露出背后的无尽荒凉。张欣想哭,却再哭不出来,张着嘴,绝望地望着天空,任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 二庆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张欣面前,瞪着眼睛望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人,终憋下了即将爆发的火气,弯腰扶着张欣,自己转过身,把他扛到背上,朝家里走去。 张欣开始发高烧,额头烫的烙手,老爷子牵着二宝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张欣直摇头,二宝不明白事情,只轻声喊着“苏苏——苏苏——”,二庆喂张欣吃了两粒阿莫西林,然后绞了个毛巾把搭在张欣额头上,拧着眉头回头说了一句:“都去睡吧,让他歇会。” 老爷子嗫喏地说:“庆啊,他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二庆果断地扔下一句,转身出去。 深夜,二庆躺在张欣身边,睁着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当年二宝也是这么高烧不退,烧了三天三夜,之后再送县医院医生已经说太晚了。假如,只是假如,张欣就这么死了,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吧,他明明知道他心里有事就是不肯说,自己还不愿意陪他说话,带他上山以为能让他多注意点别的东西,没想到弄成这样。二庆一边想着一边恨不得捶自己几下。 伸手探了探张欣额头,冬天的夜晚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立即感觉到一片冰凉,张欣的额头却仍然很烫。 “喝水,渴——”张欣迷迷糊糊说着。 “啊?!”二庆几乎弹跳着起来,下床点亮油灯然后去倒水,又怕太烫,自己抿了一口试试,才送到张欣嘴边,却发现张欣平躺在床上几乎无法喝水,才一小口就把他呛得涕泪横流。 二庆赶紧找来一块干布给张欣擦干净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19 ,再把张欣抱着扶进自己的怀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茶缸送到张欣嘴边,迷糊中的张欣感觉到嘴唇碰到了水,这才安安心心喝起来。 第二天早上,二庆起床穿衣服,看了看张欣烧得似乎有些浮肿的脸,烧退了些,可额头仍旧有些烫,无奈又喂了两粒阿莫西林,这才放心出门。 老爷子过来看望,捏着张欣的手,老泪纵横。 “欣欣啊,你这孩子,我这个老头子昨天才跟你说,要把心放宽,要把心放宽,你怎么就不听,自己作践自己,你妈要是看到,不心疼死?” 二宝站在床尾把玩着张欣的外衣上的扣子,不声不响。 挨到中午二庆回家,老爷子连忙拉住二庆,“庆,欣欣他还在烧,我们送他去医院吧,送医院吧,要不然……” 二庆没理会老爷子说的话,转身放下搭在身上的衣服,又去水缸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晌才丢回一句,“家里还有多少钱?” “钱,钱……”老爷子哆哆嗦嗦地说着,他这一辈子,最想的就是这个字,最怕的也是这个字,穷惯了,没有钱的概念,可是每次提到钱的时候,就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懊恼,甚至有些愤恨,凭什么自己要这样清贫潦倒地过着这一辈子。 “没钱送医院不是一样死?”二庆说完就去了厨房,从碗橱里舀出一些米饭,兑上水,点着灶,打了一个鸡蛋,煮稀饭。 滚烫的稀饭舀进碗里,上面放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二庆把荷包蛋捣碎,加了一点盐,和着稀饭搅成一碗糊,溢着蛋香,送进了卧房。 张欣的脸已经明显浮肿,红扑扑的,没有表情。 二庆绞了一个热毛巾把,擦把着张欣,让他的脸上起码有了一些湿气,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干燥骇人。然后才把张欣抱起来扶进自己的怀里,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勺,一勺一勺喂着张欣吃。 张欣安安静静吃完,二庆拿了自己的枕头过来垫在他的背后,让他靠着。张欣虽然没有醒,却仿佛有了一些知觉,眼珠子在眼皮里滑动着,二庆看到,低下头问,“想说甚么?” “妈——妈——”张欣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 “妈来了,不怕了,乖乖睡觉。”二庆木然地隔着被子轻拍张欣的胸口,转身走出门。 ☆、第23章 这天夜里,张欣醒了过来,老爷子阿弥陀佛了好半天,带着二宝去厨房张罗吃的,剩下二庆打了一盆热水在给张欣擦洗。 “二哥,麻烦你了——”张欣有些歉意地说这话,声音轻飘飘。 “是我不好,不该带你上山。”二庆自顾自绞着毛巾,转过身一边擦着张欣的脸一边说。 “唔——”张欣被热毛巾捂住鼻子,发不出声,“二哥,我,我自己来。” “你有力气么自己来?”二庆说着放下手里的毛巾,把张欣抱扶着坐起来。 张欣躺靠在床上,悠悠吐出一口气,“二哥,我,我又梦见我妈了……” 二庆没再答话,用力绞着毛巾,水从指缝里滴滴答答漏进盆里。二庆伸手要解张欣的内衣,张欣窘迫地遮挡,“二哥,我,我自己来……” “嘁——”二庆放下毛巾,转身走到一只破旧的矮衣橱旁,打开,弯腰翻找着。 张欣拿起毛巾伸进衣服里有些费力擦着,这时二庆扔过来一件粗棉布上衣,“把衣服换了,全汗湿了。” “噢。”张欣又开始费力地脱衣服。 二庆看张欣磨磨蹭蹭脱衣服的样子,径直走过去抓住下衣摆,往上一撸,张欣就光条条抱着胳膊坐在那里了。 “你看看你精瘦的,城里的生活不是都挺好么!” “我,我天生就这么瘦。” 二庆又返过身去衣橱里翻找,找出一条粗布裤子,扔到床上,“都换了吧,明天大概就能下床了。” “二哥……”张欣有些难为情,仍然抱着胳膊坐在那里不动。 “你又不是大姑娘,你有甚么好难为情的?”二庆说完把张欣刚刚擦过的毛巾放进热水里重新绞了一遍,“来我给你把后背也擦擦。” “噢,谢谢二哥。” 二庆一只手扶着张欣的肩膀,一只手拿着毛巾擦着张欣的后背,说道:“人活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我几岁时我妈就死了,我也活这么大,我知道你难过,寻死的心都有,对吧,可是还不是得好好活下去,再多痛,再多苦,也只有自己抗,你真该多学学你二哥我……” 二庆说着停住了,想了一下,又说道:“还是别学我了,一辈子没出息,到现在家里成这样——” “不是,二哥,你是个好人,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的!”张欣弯着腰有些吃力地答着话。 “好啦,把衣服穿起来,我去倒水,你把裤子也换了。”二庆大功告成似地吐了口气。 “噢。谢谢二哥。” 换了衣服,又吃了一些米饭熬成的粥,张欣气色好了许多。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的张欣,这时候竟然想下床出去走走,看看二宝也好,和老爷子聊聊天也好,只要别再躺在床上。 二庆脱了衣服上床,躺靠在床上,一言不发。 “二哥,咋不睡?”张欣虽然想聊聊天,可是知道二庆白天要上工,晚上就必须得好好休息。 “陪你说说话。”二庆眼睛望着前方。 张欣偏过头对二庆笑了笑,“二哥,有啥好聊的,我真好了,没事了,还挺麻烦你的,折腾了你们一宿,明天我就能回去睡了。” “老子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二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油灯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墙上,自己的影子刚好挡住了身旁二庆的脸,他的侧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眼神。墙壁上人影绰绰,宁静的冬夜仿佛将这一切都冻住,张欣看着这黑暗的昏黄的影子,觉得它们一起被慢慢放大,将自己压倒,喘不过气来。 “看什么?”二庆偏头看张欣正望着自己,便问道。 “呃——”张欣回过神,“没,没什么,我好累,睡吧。”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累?” “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老觉着要说感谢的话就挺见外,可是是你救了我——” “废话,换成个孬子我一样救!” “呵呵——” “你昨天怎么到我妈坟边上去了?” “噢,我拣那个菇子拣迷路了,一路走就走到那了。咱妈保佑呢吧!” “咱妈?” “噢,咱妈,北边儿的说法,就是关系很铁的哥们儿,我妈就是你妈,你妈就是我妈,在一起就是咱妈!” “那要两个妈妈都在一起怎么说?” “还是咱妈呀!” “那不混了?” “哎呀二哥,人都是这么叫的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0 ,打记事起就这么叫,就跟这儿喊大爷大妈是一样的。” “噢。” 沉默良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半晌张欣低低地说了一句,“二哥,我现在没家了……” “你不都咱妈了么?怎么,嫌我家破?” “不是,不是——”张欣赶紧解释,“以前,虽然下放到这儿来,但是总觉得北京还有妈妈在那,家就还在那儿,可是现在,妈妈,走……了,突然才明白过来,家也就没了,我现在就没家了。” “你家不是还有一个姐姐么?” “姐姐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她又在美国那么远的地方……” “美国?在哪?” “老远了,就是外国,你看啊,咱们叫中国,人家叫美国,你想想,都差了国字辈儿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 “再远也得有个地方吧,能有多远啊?” “坐船要四十多天吧……” “四十多天……”二庆只能想到四十多天在乡下来说其实很快,四十天之前播种下地的小麦种子,四十天之后肯定都开始抽芽了。 “反正很远了……”张欣无比惆怅地说着。 “你也别那么怕,就在这住着,回头你们要是能回城……”二庆顿了顿,“能回城再回去,毕竟大城市比我们这要好,好好干,将来二哥老了去你那享享福。” “噗——”张欣低头笑,“二哥,你就大我九岁,你老了我估计也老了,不过你现在身体这么棒,将来肯定老得慢,所以说不定我们是一起老的。” “也是,你看你精瘦的。” 二庆说着伸手去捏了捏张欣的肩膀,没使劲,张欣怕痒痒,缩着肩膀往被窝里躲。 “二哥,我吹了灯,睡吧。” “好。” 张欣欠起身把灯吹灭,躺好,睁着眼睛望着黑夜,身体仿佛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他又看见了父亲严肃的面容,母亲宠爱的笑脸,还有姐姐一会赌气一会开怀大笑的样子,他像是朝着无边无际的方向飞去,再也不要沾染这片土地,不要感受到别离的伤痛。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张欣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忍着悲恸。 这时二庆的手从身边伸过来,伸进自己的后颈脖和枕头中间,用力一带,自己便蜷缩到二庆的怀里,暖和的,宽阔的,坚实的怀抱,二庆的肚子贴在自己的后背上,随着呼吸一深一浅地起伏。张欣伸手轻轻捏着枕在自己颈脖下面的二庆的胳膊,沉沉睡去。 ☆、第24章 再过两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乡下过小年的日子。张欣除了平日里偶尔咳嗽几声,身体基本无大碍。原先一直病在床上,后来下了床,年底也没什么工要做,白天几乎都待在二庆家,带着二宝玩,太阳好的时候就坐在土墙根下陪老爷子聊天。他开始教二宝认字,张欣发现二宝是个挺较真的孩子,教一个字认一个字,记不住就不会再学新的字。 乡下日子苦,老古话说: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过年除了能吃上一点像样的饭菜之外,大人几乎都在愁着来年的收成,老天照顾能多收点,交了公粮自家还能剩下一些维持生计,遇上年份不好,一家老小只能吃着糠米饭就着盐水萝卜挨日子。娃娃们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听大人说过小年就是接祖宗回家过年的日子,噼里啪啦几声炮竹响,就打响了快乐的日子,可以吵闹着穿新衣服新鞋,而且每天都能吃上两粒糖,一直闹腾到元宵才结束,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张欣和其他几个知青一起结算了这半年的工分,加起来除去扣掉的公粮,自己领回了六块三毛八分钱,宿舍里数自己领回来的钱最少,最多的是周宾,足有十一块多。 张欣低着头坐在自己床铺上,把手里的钱来回数了一遍又一遍,盘算着改去公社换些布票给二哥一家添置几件新衣服。 周宾惦着手里的一堆小碎钞,有些不以为然,“这点钱不够我在北京花一天。” “得了吧,你还在做你的北京梦呢!”陈昊笑道。 “我听说最近跟老苏关系不大融洽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宾随口说着,“要是真干起来,我第一个要求上前线。” “你都打哪听来的这些小道消息啊——”陈昊最忌听人议论国家大事,他一向作风严谨,生怕一不留神被人抓了小辫子。 “什么叫小道消息,咱们国家都在建立生产建设兵团了,北方好几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独立团,随时准备战斗,我好几个下放到大兴安岭那边的同学现在都混到连级了!” 周宾说着有些不甘心,“也就这鬼地方,就是打起来一时半会也打不到这儿!” 陈昊连忙打断周宾,“小祖宗您赶快别乱说话了,还嫌不够乱么。”转身又问张欣:“你领得钱不少呢,准备怎么花?” “呵呵,想给二宝做件袄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钱,不知道够不够。”张欣笑着答。 “这个你得问问李国梁,他不是一直在跟陆会计后面做事呢么……”陈昊说着转头望李国梁。 李国梁自从那次在刘艳芳那闹了别扭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那被摔散了无线电被他收集好又重新组装起来,这回竟然偶尔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他本人更沉默了,大多数时候大家一起谈话时似乎都习惯了他像个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啊?”李国梁回过神。 “呃,这有点不大好吧……”张欣连忙拒绝陈昊的建议。 “啥就不大好了,又不是叫你挖社会主义墙角……”陈昊笑,“国梁,张欣说他想买点布,你那能搞到布票么?” “噢……我回头去队里看看,有的话我帮你搞点儿。”李国梁说道。 “嘿,那先谢谢啦!”张欣听到这消息有些激动,咳嗽了几下。 “跟我客气啥。”李国梁说完又进入了入定状态。 “你们这些小知识青年啊,胸无大志啊——”周宾装作一副颇为无奈地望着房顶,“几匹破布就能把你们高兴成这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谁来拯救我这个末路英雄啊——” “哈哈——” 周宾的感叹引得张欣和陈昊一阵笑。 这两天二庆一直在帮队里忙着给水库抽水,每年年底水库都会抽一次水,一来收集里面的野生鱼虾,二来给水库换换水,来年庄稼的收成好坏很大一部分就指着这水库里的水质了。老式脚踩的水车,一端架在岸边的大石块上,另一端伸进水里,队里搬来两架,村里出了两架,还从老产屋村借来两架,村里八个壮劳力一齐上阵这才开始吱吱呀呀给水库往外抽水。 腊月二十二上午开始抽,中间休息了一个晚上,一直到隔天下午水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1 库才渐渐见底,黑色的淤泥里好些半大不大的鱼儿翻着白肚皮蹦老高,食堂里上工的妇女们便挽起裤脚也不顾那寒冬腊月冰冷刺骨的河泥,挎着一个竹编篮子就下去捞鱼,村长老陈点着烟坐在岸边张望着,吴队长蹲在旁边,也望着深一脚浅一脚在淤泥里插秧似的女人们。 捞鱼的人里数黄毛大妈最欢实,大嗓门在抽空了水的水库里显得格外脆亮,一会这儿一会那儿,不时还逗逗旁边的妇女们,大家也不讨厌,只紧着她玩闹,每年捞鱼都少不了她的份,自己亲手捞,捞完了分的时候每次她都能分到好几个人的份,乡里乡亲都明白事理,黄毛大妈不是个抠门的婆娘,自家孩子去她家玩都能捞到一些吃的,所以看着她闹也就算了,没人睬呼什么。 刘艳芳站在岸边,肚子很明显地凸着,她正热情地帮忙把妇女们递过来的篮子接住,粘了冰冷黑湿的淤泥的鱼儿不甘心地乱蹦着,溅了她一脸的泥点子。 黄毛大妈递过篮子,自己爬上岸,也不顾一身的泥腥味一把拉过刘艳芳一边数着篮子里的鱼一边朝大伙集结的地方走,“这条你待会带回去喂你肚子里的娃,这两条等会给庆带回家,一条给二宝,一条给欣欣大兄弟……” “大妈,就这三条大点儿的都分了,你自己都没啦!”刘艳芳笑。 “我还能分到更大的!这些是我独吞的,哈哈哈哈——” 这边张欣在邻村唯一一个会裁缝的师傅老段那里取回给二宝做的新棉袄,本想给老爷子和二庆一人做一件,算来算去还是差几毛钱,想想还是算了,即使做了估计还得讨二哥一顿骂。 天快黑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放炮竹,十响的鞭炮声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没几秒钟便戛然而止。张欣手里抱着新棉袄,砃过色的深色老布,耐脏,穿着还有点显贵气,张欣一边想着一边美滋滋地朝二庆家走去。 刚进屋就看到地上的竹簸箕里满满一簸箕各种鱼,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水袋烟,眯着眼乐呵呵地瞅着张欣笑,“晚上有鱼吃啦。” “是嘛,队上分鱼啦?” “嗯。” “不错不错,二哥还分了这么多呐!”张欣注意到老爷子抽的水袋烟,“咋还抽起这玩意儿了?” “就他收了好几年的烟草,都霉成灰了估计……”二庆用碱皂一边洗着手搓把着毛巾一边说,“这鱼也不都分给我的,那两条最大的,黄毛大妈说给你和二宝的,我还奇怪了,她怎么这么惦记你,又被马蜂蛰了?” 张欣还没反应过来,老爷子抱着二宝哈哈哈一阵笑,把水袋烟搁桌上,去了厨房。 等张欣反应过来二庆说的是什么事,心想要发火估计就真挺像那么回事了,只好罢了。遂抖开手里的新棉袄,“二宝,二宝,快来,有新衣服穿!” 二宝欢快地跑到张欣跟前,二庆也好奇地走过来看,嘴里却责怪,“你乱花什么钱!” 张欣白了他一眼,“给二宝做的又不是给你做的!” “嘁——”二庆转身去倒水,随后又去了厨房。 “来,给苏苏看看二宝好不好看。” 张欣给二宝穿上新棉袄,那边老爷子就从厨房奔了过来,拽过二宝左转右转,嘴里直夸张欣,“欣欣这孩子也真是,乱花什么钱……啧啧,真好看,我二宝真好看!” 张欣笑得眯缝着眼,二宝穿上新衣服看起来显得灵巧可爱了许多,眉眼里有一股子二哥的霸气和憨实。张欣想,穷也有穷的好,自己打小穿过的新衣服无数,却从没有过一次像今天二宝一家这么开心,老天爷看来确实很公平,夺去了一些,却又还给你一些,还给你的还是这世上最珍贵最纯真的东西。 “啊哟,我二宝这就给新棉袄滴上记号啦?以后不准别的娃娃穿啦?哈哈——”老爷子一边用自己的衣袖给揩着二宝嘴角的口水一边笑得很纯粹。 ☆、第25章 开饭前老爷子拿出来一串鞭炮,乐呵呵地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走到院门。张欣抱着二宝站在堂屋门口,拿手轻轻堵住二宝的耳朵,“要放炮仗了喔,二宝怕不怕?” 二宝笑得很开心,不断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张欣掏出手绢给二宝擦,“二宝又拖千丝了。” 噼里啪啦一阵响,老爷子有些虔诚地对着不知名的地方说着:“祖老爹们,回家过年咯。” 张欣抱着怀里的二宝望着老爷子,有些鼻酸。 四方桌上放了两个油灯,这使整个屋子看起来比平日的夜晚亮堂了许多,桌上摆了六盘菜,有四样都是鱼,老爷子喜滋滋地说:“鱼好,年年有余么!” 二庆从里屋拿出一瓶高粱酒,给老爷子、张欣和自己一人斟了一盅。放下酒瓶,郑重其事地开口:“吃饭。” 张欣端着酒盅站起来敬老爷子酒,老爷子连忙也站起来,二庆也没抬头,说道:“比高呢?坐下!” “噢。”张欣对老爷子笑笑,坐下,举着酒盅说道:“大爷,我真挺感谢你们,还有二哥,我要老说谢谢二哥又该骂我了……”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二庆不满地朝张欣嚷了一句。 “你看看——”张欣笑着对老爷子抱怨。 “庆!你比欣欣大,让着他一点不成?” “成,成,现在他是你儿子!”二庆嘴里虽不满,脸上却挂着一丝笑容,转身对坐在一边的二宝说:“儿子诶!你以后给我整这么个人回家我可不会认他做儿子的……” 二宝没听懂,眨巴着眼望着二庆。 “我看成,反正欣欣也姓张,我们祖宗都是一家人。”老爷子高兴地说着,“要不然欣欣就当我小儿子算了。” “好啊——”张欣一脸欢乐,“父,来,儿子敬您一杯!” “诶!”老爷子欣然答应。 “啧啧,瞧着一对父子。”二庆一边把挑出刺的鱼肉送到二宝嘴里一边说,“我们也是一对好父子,对吧二宝?” 二宝没理会二庆,转头喊了声“苏苏——”。 张欣放下筷子对着二宝笑,“二宝也学会欺负人啦?哈哈——” 二庆好不气恼的样子,“你呀你!到我们家把我弄成阶级敌人了对吧!” “二哥,这不,你不跟我们团结嘛——”张欣颇为得意地笑,“来,二宝,叫声爸!” “爸!” 二宝脆生生喊了一声,老爷子和张欣哈哈大笑,“庆就是不团结,老把自己当个顶天柱,他都能忘了他还是我养的了!” 二庆跟着笑,“老子本来就是顶天柱!对吧二宝!”说着又伸手去二宝的脸蛋上刮了一下。 “不过不能喊你爸。”二庆佯装严肃,“我想想——” 张欣已经很满足,说道:“我开玩笑呢,喊我什么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2 都行。” “应该叫小爸,你比我小!”二庆说。 “小爸?”张欣有些不好意思。 “好,就是小爸。”老爷子也很赞同,“来,二宝,叫苏苏小爸。” “小,爸!”二宝不怎么清晰地喊了一声,张欣笑得眯起了眼睛。 一顿小年夜饭吃的和乐融融,二庆放下了平时严肃的表情,一边喂二宝吃饭一边自己乐呵呵地喝酒,一瓶高粱酒他一个人喝下去半瓶,越喝话越多,跟老爷子扯着小那时候的事,谁谁谁家的孩子和他一起偷鸡蛋,谁谁谁家的孩子和他一起去队里偷荞麦上山烤着吃,说得满面红光,兴致高昂。张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脸上挂着笑,偶尔插上几句话。二宝早已吃好坐到张欣的怀里,他知道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爷爷很高兴,爸爸很高兴,苏苏,哦,小爸,也很开心。 吃过饭二庆在厨房里刷碗,张欣去帮手,二庆不让,说干不来活还要添乱。 老爷子给二宝洗洗好,哄了在床上睡着,转身也来了厨房。 “庆,灶里添把火再烧些水,给欣欣洗,晚上就不回去了啊。”老爷子说着转头望张欣。 张欣点头,“嗯。” “嗬!”二庆发出一声,表示你还真不知道客气的意思。 “怎么?不愿意啊?那我这就走。”张欣说着就转身。 “行行,我又没说什么。”二庆只好放低语气。 “欣欣啊,庆他这人,就这样,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是反的,你只要反着想就行了。”老爷子在一边笑着说。 “父,我知道啦,哈哈——”张欣一脸我抓住你小辫子的得意表情。 二庆一脸我不跟你计较地转身给锅里添水,然后去灶口添柴点火。 ☆、第 26 章 第二天一早二庆起床忙不迭地穿衣服,张欣眯着眼睛看外面,“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今天要去把那些梁子送县城去。” “啊?你要去县城?” “怎么?你也想去?” “噢,那倒不是,县城我自打来这经过一回也没去过。” “那你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去。” “你们不是要送梁子去么,我去了回头碍手碍脚,你自己去吧。” “成,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啊不用不用,你自己小心点。” “哎,知道。” 二庆走后张欣才忽然想起来他没吃早饭,遂懊恼不已,怎么不叮嘱他吃点东西,给他准备点干粮带上也好,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到底哪不对了却说不上来,干脆翻了个身,继续睡。 张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床边有悉索声,睁眼看到二宝正在趴在床边,手指头抠着被子,眨巴着眼望自己。 “二宝,怎么了?”张欣坐起身,捏着二宝的手问。 “小,爸。” “哎,二宝真乖。” “起,床。” “行行,这就起来,你真跟你爸一个样,不睡早觉的。”张欣乐呵呵地捏了捏二宝的脸蛋。 二宝咧着嘴笑,嘴角边的口水快要流出来时出伸舌头舔了舔,吸溜回去,又望着张欣笑。 “哈哈——”张欣被二宝的样子逗得直乐。 半晌午的时候张欣正在帮老爷子把晒在院子里的一些东西挪到太阳好一点的地方,二宝趴在凳子上低头望着地上认张欣刚刚教他的那个爸字,似乎左右想不明白,地上的字旁边已经淋了一滩他的口水。 张欣回过头瞅着二宝笑,“宝啊,不认识就算了,没关系,久了就认识了,啊——” 二宝没理会,仍然望着地上的字。 “父,二宝可真较真,我应该从简单的字开始教起。”张欣对老爷子说。 老爷子说:“都一样,庆小那会也这样,一根筋到脚底板,他可不管你拐弯不拐弯的,恨不能肠子都给捋直咯。” “呵呵,瞧父说的……”张欣笑。 “爸。”二宝非常清晰干脆地吐出声来。 张欣惊喜,瞪圆了眼瞅着二宝,“宝,来,再认一下,什么字?!” “爸。”二宝显得轻松了许多。 “哈哈——”张欣异常激动地抱起二宝,“宝真是太聪明啦,哈哈——”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猛亲一阵,回头对着老爷子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敲门,老爷子笑着去开门,进来一个人,老苗。 老苗看到张欣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神仙一样闪着光亮,“小,小,小,张,芳芳,芳芳……” “咋了?”张欣不明就里地看着结巴得比平时都要厉害的老苗。 “芳,芳芳……” 老苗越是急便越是说不下去,老爷子在旁边也急得直拍老苗的背,索性嚷了句:“还芳什么芳,一定是他婆娘出了事,欣欣你快去看看。” 进了老苗家,放眼望去,家徒四壁,比二庆家还要破败。张欣顾不上四下张望,直接进了里屋,只见刘艳芳缩成一团坐在床里边,闭着眼睛,表情有些木讷,本想抱着双腿却因凸起了的肚子只好将胳膊耷拉在膝盖边上,头发有些凌乱,两根小辫再不见往日的整洁与光亮。 “刘艳芳。”张欣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句。 刘艳芳抬头,看到张欣,又往后瞅了一眼,看见老苗,眼如死灰,又埋下头去。 张欣回过头,“你,你把她咋了?” 老苗显得有些心慌意乱,不知从何说起,“血,流,流血了,救,救……” 张欣再注意一看,才发现刘艳芳深色的裤子下已经殷红一片。 “你咋了?疼不?”张欣问。 刘艳芳仍然没动弹一下。张欣急得直跳脚:“走,我送你去卫生所。” “不去。” “为啥?” “别管了好么,别管了——” “我们是一起过来的,我凭啥不管啊?” “让我死在这吧,这日子真不如死了。”刘艳芳的语气平静得令张欣有些抽冷气,这一点也不像从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话。 张欣只好回头瞪老苗:“你,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啊!你瞎折腾啥呢你!” 老苗只低着头,并不答复张欣的质问。张欣没其他办法,只好下命令似地吼道:“背到卫生所去啊,这是动了肚子里的娃儿了,我能治啊!” “噢,噢……” 老苗走到床前去拉刘艳芳的胳膊,刘艳芳触了电似地一缩手,整个身子又往床里边缩了缩。 张欣看到刘艳芳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弯身说道:“刘艳芳,我们一起下放过来,将来我们还要一起回去,你在这虽安了家,可是北京还是你娘家啊,你怕啥?我,陈昊周宾他们,都是你娘家人,他不敢欺负你!” 张欣的话让刘艳芳突然大哭起来,“张欣…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3 …张欣……我,我不要再在这过了……我……” “好了好了,咱都要好好过,路是自己选的,即使错了,不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不是么。” 刘艳芳听了这话更加发狠地哭起来,带着一股子绝望的劲。 张欣朝老苗使了使眼色,老苗这才反应过来,拉过刘艳芳,背起来,朝卫生所奔去。 张欣在老苗身后跟着,冬天的寒风刮起来像把刀子,一下一下划在脸上,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直抽抽。张欣望着颠在老苗后背的刘艳芳,她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张欣想,自己刚才说,每个人都选了一条自己的路,刘艳芳选了一条路,她走了,受苦了,可是也还是坚持着一直在往前走;而自己呢,脚下仿佛已经没有路,当说到自己是她的娘家人时,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可是自己在北京的家,早已人去楼空,北京这个地方忽然和自己没有了任何关联。 张欣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跟着老苗继续朝卫生所走去。 ☆、第 27 章 寒冬腊月天黑的早,二庆从县城回到家时天已大黑,老爷子带着二宝在厨房里张罗晚饭,灶台上的油灯照得老爷子硕大的身影在墙壁上一晃一晃,二宝坐在灶门前眨巴着眼睛盯着灶笼里的柴火,光亮映得小脸通红。 “父,我回来了。” “回来啦。” 二庆把棉袄往堂屋桌上一扔,抄起脸盆来到厨房,站在灶台前从炉子里舀热水。 “父,他回宿舍去了?”二庆一边舀着水一边问。 “欣欣?哦,他晌午出去了,这会也没回来。” “去哪了?”二庆停下水舀子,问道。 “老苗来找他,说他婆娘要生了吧,叫他去看看。” “嗬!真成接生婆了。” 二庆说着撂下水舀子端起脸盆就走出了厨房,才走出去没几步又走回头,把脸盆往灶台上一搁,“父,老苗不是才结婚三个多月么,这么快婆娘就能生了?” “咦?也是噢。”老爷子望着二庆的脸若有所思地想着。 “那这么说,那姑娘来这之前肚子里就有了种?” “不能吧——” “怎么不能?城里的女娃你都以为跟乡下的姑娘一样呐!” “也是——” 二庆朝着脸盆里晃悠悠的水望了一眼,“算了我去洗把脸。” 张欣摸着黑回到二庆家的院子,看到堂屋里点着油灯,知道是二哥回来了,遂走进堂屋。 “二哥,回来啦?” “嗯。” “我,我那啥,我去那了,乡卫生所。”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捞过桌子上的瓷缸一顿猛灌。 “嗯。” “那,那个,刘艳芳,你知道的,老苗老婆,出了点事。”张欣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却发觉昏黄的油灯旁二庆只低着头坐着,胳膊搭在桌上,两条腿若无其事地甩来甩去。 “咋了?二哥,今天累了?”张欣问。 “没,没累。”二庆抬头望了张欣一眼。 “肯定累着了,你歇着,我去帮父做饭。” 张欣说完便去了厨房,二庆望着堂屋大门发呆,门外是漆黑的夜,昏暗的灯光照在漆黑的门板上,也照不出门外有什么,油灯里的灯芯燃得有点长,火苗扑闪着冒着黑烟,二庆伸手过去想掐掉一截,却咝地缩回手,烫着了。 转身从墙上取下锈了口的剪子,剪掉那多出来的一点灯芯,火光立即平和起来,安安静静地,不再跳跃,也不冒黑烟了。 二庆一只手一直插在兜里,握着一支英雄牌自来水笔,下午卖了梁子结回了这几天的工钱,足有十一块七毛八分钱,收梁子的老板是外地人,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包烟,也是没见过的牌子,之后二庆便去了供销社,找来找去终于找到卖纸笔的柜台,问哪种笔最好,售货员就说当然是英雄牌自来水笔,二庆就说那就买这个笔,花了三块八毛钱,买完了揣在右手边裤兜里,自己的右手不时地擦过裤兜,碰到硬硬的笔还在,心里就很踏实,一伙人回家时他一直走在最右边,怕兜里的笔被这帮走路都横冲直撞的没文化的人给碰坏了。 而此时二庆盯着油灯,心里却有些不明所以,更确切地说这也许算不上是一种情绪,失望,失落,懊恼,生气,或是其他,一点也不。二庆只是忽然想起来,张欣和那姑娘一起下放到这里,每次那姑娘有什么事张欣肯定都很愿意帮忙,可是现在她都结婚了,要生娃了,娃还不是老苗的,张欣即使想和她怎么的,这也是在当地几乎是被禁忌的行为,她不能这么做,他更不能这么做。 “在想啥呢二哥?都楞神了。”张欣捧着饭菜进了堂屋,放到桌上,一脸笑意地望着二庆。 “没,没呢,吃饭了?我都饿死了,吃饭吃饭。”二庆搪塞着,转身去厨房。 一家人吃过晚饭,老爷子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涮洗,张欣正准备去拿脸盆的时候二庆突然说了句:“天太黑,等会我送你回去。” 张欣楞在原地,转身噢了一声,便走到堂屋大门边,把二宝抱在怀里逗着玩。 这时老爷子在厨房里喊:“欣欣,拿脸盆过来洗脸。” 张欣朝厨房噢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抱着二宝回头望了望正在擦桌子的二庆。 二庆撂下抹布拿起脸盆就去了厨房,只一会便听见厨房里传来老爷子不满的声音。 “干吗叫欣欣回去?” “……” “挤一晚能挤死你啊?” “……” “这大冷天回头招了风……” 张欣放下二宝,准备去厨房,却见二庆正从厨房走出来,便上前笑了一下,“二哥,好了?我回去了,不用送了,这路我熟悉了都。” “不回去了。”二庆撂下一句。 “我,我还是回去吧。” “不回去了!”二庆压低嗓门重重地说了一句。 张欣哽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望了望厨房,他实在不明白二哥和老爷子为了什么在争吵,是因为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老爷子从厨房里大声吼了一句:“你回头把你那狗窝搬他们宿舍去,欣欣留下来跟我和二宝过,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二庆一句话不说进了堂屋,只留下张欣一个人木噔噔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晚上张欣到底没回宿舍,吹灭了油灯悄么声地脱了衣服上床,二庆朝床里边挪了挪,留下已经捂暖和的被子。 张欣躺下,一动不动,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 “二哥。” “嗯?” “今天咋了?” “没事。” “二哥,你有事也不说。” “说了没事。” 沉默半晌,张欣说道:“我今天被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4 老苗喊他们家去看刘艳芳,这老苗也真是,老婆大着肚子呢他还瞎折腾,结果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刘艳芳差点没哭死。” 二庆没出声,张欣又说道:“我觉着吧他们过得也挺不容易,唉,这苦难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二庆仍然没出声,张欣伸出胳膊碰了碰,“二哥,睡啦?” “嗯。” “行,那睡吧。明天还要上工么?” “不用了。” “哦。”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片无边际的黑暗里慢慢下沉,张欣闭着眼睛,静默的空气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空间里,四周没有一点光亮,或者说像希望一样的光亮。 张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那娃是你的么?”二庆突然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啥娃儿?”张欣被二庆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苗老婆的娃。” “啥玩意儿啊这个,二哥,不是二哥,你都往哪儿想了都?!”张欣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撑着胳膊坐起来。 “不是你的你着什么急!” “我,我……二哥,你不是因为这个吧?” “因为哪个?” “你以为刘艳芳肚子里孩子是我的,然后就对我像阶级敌人似的……” “谁对你像阶级敌人了!” “呵呵,你自个瞅瞅你今晚对我可不就像阶级敌人么。” “老子不是为你好么。” “那你倒说说,怎么就为我好了?”张欣来了兴致,乐呵呵地说。 “她是有男人有娃的女人了,你们以前再好,现在也不能再好了,村里发现你们这样的,会把你们赶走的!”二庆煞有介事地说着。 “我跟她没什么,真没什么,二哥,我啥时候骗过你。”张欣有些无奈地解释,“是,刘艳芳下放之前就怀了孕,可不是我的啊,我跟她真的是一起下放到这儿才认识的……不是,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吗?!” “嘁——”二庆不屑地扯了一下被子,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 “二哥,你要相信我,我向□□发誓,我从没做过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二庆面朝着墙壁嘟囔了一句。 “就你以为的那样的事啊!” “鬼信。” “合着你一晚上对我冷鼻子冷眼的,就因为这个,你,你婆娘不婆娘啊?” “你才婆娘!” “好了好了,说清楚啦,睡觉啦!”张欣躺好,掖了掖二庆后颈脖上的被子,继续打趣道:“二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赶紧睡觉!” “噢。”张欣闭嘴,却忍不住乐得咧开了嘴。 又过了一会,二庆突然翻过身来躺平,把差不多快要睡着的张欣给惊了一下。 “我今天在县城给你买了一支笔,文化人,平时得多写写划划,回头自己把自己给荒废了。” “啥笔?”张欣迷迷糊糊问。 “叫叫什么英雄牌,我也不知道,叫水笔吧。” “啊?!”张欣一激动,抻了一下腿,床板吱呀叫了一声。 “在床边柜子里,你明天看看好写不好写。” 张欣立即欠起身伸胳膊去摸索床边的木头柜子,第二层的隔板上果然放了一支笔,遂拿进了被窝,一不小心笔头的金属帽碰到了二庆。 “咝——你拿被窝里来干吗?” “谢谢二哥,挺贵的吧。” “谢我你还那这什么破笔冰我!” “冰么,我摸起来挺好,真好,明天我用这笔教二宝写字。” “随你!”二庆撂下一句话接着翻过身面朝里睡去。 张欣小心翼翼地把钢笔塞到枕头下面,转念一想怕自己睡觉压着它,便拿出来摆在床边柜子上,又不放心怕被老鼠什么的给咬到,最后还是放到了柜子第二层的隔板上,这才躺回去,安安心心地睡觉。 ☆、第 28 章 张欣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只身一人走在大石岭郁郁葱葱的松树林里,四周一片寂静,阳光透过松针洒下细密的光束,晨雾在光束中飞舞,心知自己是迷了路,却不怎么害怕,脚下没有路,全是草,湿答答的。前面有座坟,青草都还没来得及长满坟头,暴露着堆在上面的新湿的泥土,墓碑上刻着红色的正楷字,那字是模糊的,隐约是个强字。走到坟后面才看到二哥躺在那里,头发尖都湿了,闭着的眼皮上落了一根枯黄的松针。弯腰凑近看了看,这些都不足以让自己悲伤,因为躺在地上的人是那样的鲜活,胸口有力地跳动着,甚至都能听见那砰砰的声音。这才忽然看到他的身边放着那支钢笔,墨绿色的塑料笔管,笔盖上头金属的别扣,闪着眼。它躺在二哥身边,断了,拿不起来,拿起笔管笔盖就掉了,拿起笔盖笔管就掉了,自己急得直哭,越哭心里越难受,为什么二哥就这么睡着,也不帮自己把钢笔收好了,带上山干啥玩意儿来了。 直到把自己哭醒,张欣一睁眼看到二庆坐在床头穿衣服,天已大亮,自己眼角还挂着泪,耳后的枕头给濡湿了一大块。 二庆头也没回地问:“做梦啦?” “嗯。”张欣欠起身抹了抹眼睛。 “梦都是假的。” “可我梦见……梦见钢笔断了,你,你死了。”张欣抽噎着。 “我死了轮不到你哭。” “可钢笔断了啊!”张欣还沉浸在梦境里,带着哭腔,难过涌上来,鼻头一酸,眼角又泛起了泪花。 “好好好,哪个王八日的把笔给掰断了,老子这就去活劈了他。”二庆不耐烦地回头安慰着。 张欣无语地靠在冰凉的床沿上哭得不能自已。 二庆套好外衣,回身一把抄过张欣细瘦的肩膀,轻轻拍着,“都是梦,梦都是反的,我哪能死,你也不想想,父年纪大了,二宝还那么小,就是阎罗王现在要拿我我也得跟他搏一搏。” 二庆的冰凉的棉袄把张欣拉回了现实,没再哭,渐渐平复了下来,转而噗嗤一笑,“我真傻,这不发梦呢么。” “你还知道你傻,我以为你真傻了。”二庆没好气地说。 “二哥,我,我搬过来吧,我不回宿舍了。”张欣轻轻地说。 “住上瘾了呢?” “你不同意啊?”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老头子都说了,叫我滚你们宿舍去,他跟你带着二宝过。” “呵呵,那不是气话么。” “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啊我要这样还你。” 二庆说着就撒手放开了怀里的人,张欣一下磕到床板上,龇牙咧嘴地说:“你这辈子又开始欠我了,下辈子还要你还!” “我下辈子要再见着你就先把你给灭掉。” “指不准我下辈子是个杀猪的,你就是一头猪,哈哈哈哈。”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5 “一会哭一会笑的,孬子!” “我就笑,哈哈!老子起床咯!” 张欣躺着床上蹦起来,床板吱呀一声响。 上午的太阳晒到院子里的时候张欣搬来椅子和小马凳,摆稳当了,取出钢笔在二宝眼前晃了一下,二宝被这新鲜玩意给吸引住,伸着小手喊着:“小爸小爸我要。” “宝啊,这是读书人用的,你得会写字,才能用,明白?”张欣把钢笔举着,笔头的金属帽折射出耀眼的光辉,二宝抬头眯着眼睛看,口水从嘴角流出来,又吸溜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 张欣看着二宝笑,“宝,来,小爸教你怎么用这笔。” 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蓝墨水,转开钢笔的塑料笔管,□□墨水瓶,胳膊悬着,手里摁了一下笔肚子,墨蓝墨蓝的颜色便充满了原本透明的塑料笔肚,二宝看着越发觉得好奇,望着正在往下滴墨水的笔尖咧着嘴笑。 “来,看,这样写。”张欣用吸好了墨水的钢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爸字。 “爸。”二宝念着。 “对,宝真聪明,来照着写。” 张欣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笔递给二宝,二宝身子往后退,他不敢接。 “来,拿着写,没事。” 二宝这才伸手接过钢笔,却哆哆嗦嗦地不知如何下笔,张欣伸手在二宝的头上摸了摸,“宝,你就写,没关系,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二宝小心翼翼地抓着钢笔,歪歪扭扭地开始写画,执笔的手法就不对,张欣却并没有去纠正,而是在一旁坐着微笑地看着二宝的笔尖走动的痕迹,二宝不时抬头望望,看到张欣微笑的神情,放松了许多,抓着钢笔的手也不再哆嗦。 张欣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教会了二宝怎么执笔,二庆本来在院子里忙着翻晒农具和一簸箕陈年的稻米,后来看二宝学写字来了兴致,就站在一边看,张欣回头朝他挥了挥手,“边儿去,挡了宝的光线。” 二庆瞪圆了眼,“你——” “边儿去。”张欣继续挥手,回头继续一脸微笑地瞅着二宝执笔的手给他指点。 “好,真好——” 二庆不屑地嘁了一声,“成,你们都是知识分子啦!” 老爷子拿着小刷子刷着水袋烟壶外的污垢,回头望了一眼,低头笑。 二庆在屋里绕了几圈,把自己床上和老爷子床上的被子都搬出来摊开了晒,最后搬出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二宝身后,脖子伸老长想看二宝到底在写些什么。 “这,这都在乱画什么啊?”二庆看到二宝面前的纸上乱七八糟画了一条一条的线条,忍不住想教训二宝。 二宝被这一声喊给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到二庆严厉的眼神,顿时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放下笔,缩进张欣的怀里。 张欣拿眼瞪二庆,“你瞎嚷嚷什么!看把宝给吓得。” “他这乱画什么呀?不浪费墨水么。”二庆声调降了下来,但是还是很严厉,似乎在责怪张欣不应该这么宠孩子。 “学写字总要一步一步来吧,宝也才这么大,我教他自然有我的方法,你不懂还尽在这添乱!”张欣几句话说的二庆一点脾气都没有,拍了拍怀里的二宝,“宝别怕,咱继续写,他自己没文化还乱说话!” “你——” 二庆气得快要发作,张欣毫不理会,继续把二宝抱到小马凳上坐好,给他笔,让他继续趴纸上写写画画。 这时老爷子过来,扯了扯二庆,“午饭吃点甚么,你去做。” “你们都一家的!” 二庆撂完一句话便奔进了厨房。 ☆、第 29 章 吃中午饭的时候张欣抱着二宝在吃,老爷子埋头自己吃自己的,二庆吃着吃着便伸手舀了一汤勺小鱼送进二宝碗里,随后又舀了一汤勺给张欣,自己便又埋头吃自己的。 “干啥?”张欣回头问。 “吃鱼补脑子。”二庆没有抬头。 “我又不用补。” “你教二宝,当我谢谢你,可以不?” 张欣笑得眯起了眼睛,低头把小鱼送进二宝嘴里,说着:“有的人啊,聪明,可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得不着理了就耍横,对不,宝?” 二宝只顾嚼着嘴里的东西,点点头,“嗯。” 二庆在一旁把碗筷扒拉得一片响。 下午日头落西山的时候,二宝才学会了写这个爸字,端端正正的,老大一个,写在纸上。张欣把这纸拿着给老爷子看,老爷子吧嗒着水袋烟,笑着点头,“好,好,我宝会写字啦!” 二庆凑过头来张望,张欣抽回纸,也没理会,回头走到二宝旁边,“走,宝,小爸带你出去玩玩,今天的功课做完啦。” 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好纸笔,放在堂屋桌上,回身抱起二宝,出了门。 二庆回堂屋拿起二宝写着字的纸,咧嘴笑着,“父,这甚么字啊?” “爸字!你个不学无术的,叫你认字那会你净上山偷红薯去了!”老爷子没好气地回答。 “那时候我那拨娃娃不都上山去了,谁认字去了!”二庆一边笑一边认真地对比着看手里张欣写过字的纸和二宝写过字的纸,“父,二宝这字和他的字还有点像呢!” “当然像了,师父好,徒弟当然好。” “嗯,回头叫他也教我认认字。” 老爷子没理会站在那傻啦吧唧直笑的二庆,进了厨房张罗晚饭。 张欣抱着二宝出门,其实并没打算往哪去溜达。天色渐黑,张欣想想便一路走到知青宿舍,进了宿舍大家都在,随即乐呵呵地打招呼,“嘿,都在呢,快来看看我小儿子!” “哟,这都有儿子了?”陈昊第一个走过来,伸手逗二宝。 周宾也走过来,“跟谁生的啊这个?” 二宝不理会陈昊和周宾,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坐在床边的李国梁正在鼓捣着手里的无线电,张欣看了看,问道:“咋了?想玩那个?” 二宝点点头。 “你儿子挺能啊,这就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将来必定是个科学家啊!”陈昊打趣地笑。 “那可不!”张欣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脖子,抱着二宝走到李国梁身边,“李国梁同学,发扬一下风格,把你那玩意儿借我儿子玩儿会呗?” 李国梁回头望了望,显得很不屑,“他才多大点儿,知道这是啥?” “切,我儿子到你这么大的时候绝对能制造你这玩意儿了,你信不信?” “是,是,咱中国就指着你儿子给造第二颗卫星呢!”周宾有些嘲讽的语气。 张欣也没理会其他,只轻拍着二宝,“咱不玩那个,等你长大了给小爸造一个,我也听听,可好呀?” 二宝对张欣的问话向来都是直接点头,从来不考虑其他。见二宝点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6 头屋子里其他的同学都哈哈一笑。 待张欣抱着二宝往二庆家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到祠堂门口张欣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祠堂,过去听二哥讲村里老人过世都从这祠堂抬上山的,眼下如果不直接穿过祠堂得弯好长一段路才能到二庆家,二宝又不适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张欣一惊,可别把孩子给弄感冒了,于是抱紧了,硬着头皮朝着黑暗走去。 “二宝?!” 二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张欣一激动,差点带上了哭腔。 “二哥!” “真是你们呐!” “宝,爸爸来了,不怕了啊。”张欣在二宝耳边轻声说着,捏了捏二宝的手,一手心的汗,整只手冰凉。 “怕甚么,村里人都不怕,来,我抱。” 二庆从张欣手里接过二宝,拍了拍二宝的背,“走咯,回家咯。” 张欣紧紧跟着二庆后面,心里已经不下一万遍地埋怨自己,不该带二宝出去玩儿。 二宝到底招了风,回到家晚饭还没吃就浑身发热,头脑变得不清醒起来,哇哇大声哭着,他难受,张欣想,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只能这么哭。张欣一边想着一边自己也难受得不行。只能抱着二宝紧贴胸口,在屋里来回走着,嘴里念叨着“宝啊……不哭了……”。 张欣忽然想起一首歌,小的时候听母亲唱过,母亲的嗓音悠悠地哼唱的时候,自己再怎么吵闹都会立马安静下来,后来长大了,还要缠着母亲唱,母亲那时候嗓音都已不再清脆,歌声里飘散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张欣一遍又一遍轻轻唱着,二宝睡着了,趴在张欣的怀里,脸上没了仿佛忍受着千般难受似的神情,脑门上沁出一层汗。 张欣长出一口气,将二宝轻轻放到二庆屋里的床上,绞了热毛巾把给二宝擦干了汗,掖了掖被角,低头用自己额头去试探二宝的额头温度,正常了,终于没事了。张欣低着头望着,睡梦中的二宝嗫喏着唇,偶尔发出吧唧声,张欣探下头亲了一下二宝的脸颊,走了出去。 晚上睡觉时二庆抱怨,“你把祖宗给搬来了!” “嘘!小点儿声。”张欣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怕他晚上闹,我看着。” “噢。”二庆也没多话,睡到里边。 待到张欣吹了油灯准备脱衣上床时,二庆突然乐呵呵地问:“你唱的那甚么歌呢?” “啥歌?” “哄二宝睡的那个。” “噢,我小那会我妈哄我的,摇篮曲儿。” “教我唱唱,回头二宝闹了我也好有个招哄哄……” “成,那我唱了。”张欣轻轻咳了咳嗓子。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张欣一遍又一遍唱着,手轻轻搭在二宝身上轻拍着。 二庆闭着眼睛听张欣轻飘飘的歌声从看不见的黑暗里飘出来,好像带了许多儿时的笑声,还有躲在草丛里眨巴着亮的萤火虫,那时候田埂边的青草长的正好,被牛嚼去了半截剩下的便飘散出许许多多的香气;歌声带着他回到了大石岭的山顶上,放眼望去远处还有更高的山,还有更绿的树,还有萦绕在山坡上的连绵雾气,那时候的孩子单纯的只剩浑身淘不玩的气,白天在外面野了一天,晒得浑身腥臭,回家娘就给自己扒光了扔大桶里洗澡,爹在旁边找小树杈使劲抽自己…… “二哥,二哥?”张欣停下来,轻声喊。 旁边已传来轻微的鼾声。 张欣轻声一笑,伸手攒着二宝软和的小手,闭上了眼,慢慢睡去。 ☆、第 30 章 这时候已经是1970年的春天,中苏关系恶化,中央发出调令,全国加强兵团建设,下放至南方的原北方知识青年可申请回城,集中调往中苏边境,一部分编入守备团预备参战,另一部分参加建设兵团。 一时间人心惶惶。周宾带来的这个消息也让素日平静的知青宿舍里炸开了锅,陈昊特地去了老苗家喊来刘艳芳,李国梁去二庆家喊来了张欣,一起下放到联新村的五个知青至此头一次聚首开会,场面显得有些隆重,也有些尴尬。因为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宾很兴奋,满脸洋溢着希望,李国梁因为和刘艳芳的过去那些事一直心里有梗,别别扭扭摆弄着手里的无线电,陈昊拉着一脸莫名的张欣坐下,张欣一看这阵势,加上来之前陈昊和自己说了一部分,大抵明白了一些。 “我说,现在组织上给咱考验的机会来了!怎么着?给个话呗!”周宾按捺不住,却也明知自己一个人起不了气候。 “给个话呗?”周宾又问了一句。 陈昊左右望了望,李国梁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没有出声,刘艳芳低着头,左手指掰着右手指,张欣一脸与自己无关的样子抬头望着房顶。 陈昊轻轻咳了咳说:“张欣,你先说,你什么想法?” 张欣有些诧异地回望了一眼陈昊,想法,不是没有,北京,到底那儿才是自己的家,撇去那些空无一物的为祖国建设的大好进步思想,自己也许更希望那儿只是单纯是自己的家,北京或者其他,有家的地方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然而,家里也许早已荒草断壁,满目荒凉了,倒是父亲和母亲,自己不能尽孝,这是万万不该的。如果说让自己这样回北京,倒不如还是留在这里,可是留下来,这儿也不是自己的家,也许留下来给二宝治病的借口会很好,可是二宝病好了之后呢……张欣渐渐想得有些出神,陈昊在张欣眼前晃了晃手。 “噢,我,我再想想吧,我也拿不准。”张欣断断续续地说着,刘艳芳抬头望了他一眼。 “怎么,你爸妈的问题还没解决下来么?”陈昊小声问。 “噢,倒不是这个。”张欣没有对他们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母亲已故去的事情,周宾一听张欣的语气便一脸的不屑,“咋了,还真待出贫下中农的阶级感情来了?” 张欣摸着下巴无奈地笑了笑。 陈昊说:“那我说说我的想法,我是个重团结的人,我能这么说,你们若要说一起申请回城,我肯定参加并支持,但是如果咱五个分两批,一批走一批留,我想我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我希望咱们到哪儿都别分开。” 李国梁回头嗤笑了一声,“你倒好,明哲保身,谁也不得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7 罪。” “那你呢,你什么想法?”陈昊反驳。 “我能怎样,我爸我妈现在还背着投敌卖国的罪名在北京受罪,我即使申请回城也未见得能批得下来。”李国梁一脸平淡地说着,望了一眼刘艳芳,又说道,“我想,我们中华儿女在哪儿都能扎根,在哪儿都能有一番作为,不是么?!” “你倒懂得名族大义,到底不还是两边派。”陈昊说。 周宾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你们,你们都在这儿呆傻了都!你们忘了你们是来自首都的么?你们忘了当初你们发誓要为共产主义献身的誓言了么?现在中苏关西紧张,说打就打,你们就背着你们这些所谓的民族大义明哲保身躲在这山旮旯里等死吧!” 李国梁接口说道:“你当谁的家庭都和你们家一样?不说别的,文化革命之前,我们这四个人哪家成分不比你家高,现在全给整了,也就你们家到现在还完整,你一心为国尽忠,你倒是去啊,干嘛非拉着我们!” 周宾一时有些哑口,走到窗户边,扒拉着窗户上的木栅栏气得直发抖。 张欣清了清嗓子,说道:“凡事大家都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谁能左右得了谁的,我不瞒你们,我父母现在都不在了,要说怕死,我也不怕,地底下躺着的是我的亲人,现在事情是这样,毕竟也是个回城的机会,这次错过了也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年……” 周宾接过张欣的话,“是呀,这次错过了也不知道还要再等多少年呢!” 陈昊轻轻拍了拍了张欣的肩膀,“你妈她……” 张欣点了点头。 这时宿舍门被人推开,门外站着老苗,赔了一脸皱巴的笑望了一圈里面的每个人,众人里面只有张欣微笑着回应了他,随后老苗的眼神便钉在了刘艳芳的身上,刘艳芳许久未动,突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诶!你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李国梁没回头嚷了一句。 刘艳芳站住,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良久,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回去了。”说完便出了门,老苗跟着后面也走了。 张欣望着被打开的宿舍门,他甚至有些羡慕刘艳芳的决心,她已然成了为自己的命运做主的人,她早已褪去知识青年的外衣,心甘情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埋葬自己的青春,看起来惨烈,却无比平凡,甚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来说,她显得比自己伟大许多。 宿舍里剩下的四个人都沉默下来,张欣望着宿舍门发呆,二宝突然出现在门口。 “小爸。” “嘿!”张欣高兴地跳起来,走到门口抱起二宝,“你咋来了?” “爸,在那。”二宝指着宿舍外不远的一棵柳树下,二庆站在那里无聊地低头踢着脚底下的石子。 张欣看着二宝清澈的眼眸,从沉重的话题里回过神,用额头抵着二宝的头,回头朝屋里的三个人说:“我儿子喊我回家吃饭了,回城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啥结果告儿我声就成。”说完便抱着二宝离去。 回二庆家的路上,张欣一边逗二宝玩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他们说回城调令的事。” “啊?”二庆听了没反应过来。 “就是回城,中央要下放知青回城了。” “这么快?” “听说像是要打仗了,我也不知道。” “你呢?” “我啥?” “你,回去么?”二庆顿了顿,两边张望了一下,“回去也好,城里比乡下好。” “我还不知道。” “也是,就你这样的,上不了战场。” “嘿——凭啥我就上不了战场,我们可都是一腔热血的大好青年。” “歇了吧,你拿甚么报啊?” 张欣哈哈一笑,贴着二宝的脸使劲往二宝的颈脖子里蹭,蹭得二宝缩着脖子咯咯直笑。 “我还是好好教我儿子认字吧,对吧宝?” 二宝笑得拿额头撞了一下张欣的下巴。 二庆嘴角轻轻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偏过头笑了笑,“你自己的前途自己想好了。” 张欣伸手捏了捏二宝的脸,“爸爸有文化了呢!” 二庆抬腿朝着张欣的屁股一脚踢过去,张欣跳着躲过去,抱着二宝朝家里小跑过去。 二庆在身后大声喊着:“你慢点,摔着我儿子!” ☆、第 31 章 乡下的新年很清贫,搞不出太多花样,但是除夕和初一是这一年里最快活的两天,家家户户用红纸写门联,早早地贴上了门,一来图个喜庆,二来也叫那要债的黄世仁不要再来打扰。 二庆一家去祭祖,总共就两处坟,却南北相隔大老远的路,老爷子爹妈葬在阎王边,二庆娘葬在张家冲北面。老爷子和二庆出门时张欣本说了不去,大抵也是觉得这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刻,他一个外人也没什么理由去。老爷子抱着二宝,二庆手里拎了几刀草纸和几盒鞭炮,临出门时张欣给二宝整了整衣服领子和袖口,一直叮嘱着要注意安全,点鞭炮时记得捂着二宝耳朵。老爷子一看索性就说,“本来你就认了我这个父,走走,也跟我去见见老张家祖宗。” 张欣低着头笑,有些不好意思,“不大好吧?” “有甚么不大好?路上刚好抱着二宝,我这把骨头经不起他折腾。”老爷子说着就把二宝塞到张欣怀里。 张欣抱着二宝抬头看二庆,二庆翻了一下眼,“走了走了,磨蹭甚么。” 这下张欣才高高兴兴地抱着二宝跟着老爷子朝阎王边走去。 在乡下年纪渐长的人喜欢在祭祖的时候和躺在地底下的人拉家常,这些淳朴的民风影响了一辈又一辈人,一年也就清明和除夕才有正当的理由上山和已经故去的人说说话,说说庄稼的收成,说说家里的变化,说说孩子们怎么怎么不听话,说说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就下去找他们了…… 老爷子坐在自己爹妈坟前絮絮叨叨了好半天,二庆跪在旁边低着头用树杈轻轻挑着正在燃烧的草纸,火焰从草纸中间燃烧开来,只一会便蔓延成整片,草纸烧过变成灰,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四散飘走了。 跪在一边张欣拿胳膊拐了一下二庆,轻声问:“这些,祖宗们能收到么?” “大概能吧,我也不知道。”二庆颇无趣地低头玩弄手里的树杈。 张欣随手掰过一枝树杈,在还在燃烧的草纸堆里扒拉一下,想让火烧得更彻底一些,老爷子看到连忙从张欣手里夺下树杈,“不能这么捅,捅破了他们收到的就是破的了,穿不上身的。” 张欣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朝眼前的坟磕头,“对不起祖宗,我,我不知道这些。” 老爷子眯着眼笑了笑,转过头对着坟头说:“这娃叫张欣,命不好,爹妈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8 都走了,在我们家住着,还给二宝看病,二宝现在好多了,我看他也姓张,就认他做了小儿子,这娃是个好娃,将来亏待不了我,你们放心。” 老爷子一席话说的张欣红了眼圈,跪在那里低着头。 老爷子又接着说:“庆也挺好,没病没灾,是你们保佑的好,家里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他也没再续一个,你们看着估计也心疼,可是家里状况是这样,谁还愿意来……” “父,”二庆打断老爷子的话,“谁说要续了!” 张欣有些莫名地两边望了望,二宝走到他身边,趴在他的背上,自己的双腿倒悬空起来,嘴里咯咯地笑。 老爷子没再说话,眯缝着眼点了一支烟,又扔了一支给二庆,二庆接过烟叼着低头去燃尽的草纸灰里取火,吧嗒吧嗒两口便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吐出,像一声长长的叹息。二宝学着二庆抽烟的样子,噘着小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一阵咳嗽,惊得张欣连忙把二宝抱起来直拍他的后背。 这一片山坡上埋了村子里大部分故去的人,他们生时安安静静地在这个村子里过一辈子,死后也安安静静睡在这片山坡上与村里的后辈们遥遥相望,看他们和自己活着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人生的轮回在这里看起来没有太多繁杂冗长,一辈子清清爽爽,简单明了。 “走吧——”老爷子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去他娘那里。” 这是张欣第二次来到二庆娘的坟前,他忽然感觉到冥冥中有很多事情真的像是注定的一样,坟里睡着从未见过面的娘,自己却能将她想象成多多少少和自己的母亲有些相像的模样,既然无法回到自己的父母坟前尽孝,眼下心里心心念念的两个母亲合为一体,也能成全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孝。 想到这里张欣的眼泪打着滚滴落下来,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抽噎着喊了一声:“妈——” 二庆轻轻拍了拍张欣的背,老爷子叹了口气,回身去拔坟头上的杂草,嘴里念叨着:“人活在世上,见一面,少一面,过去人不懂,天天吵嘴打架,等人死了,不在了,就又天天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死了,死了就能见着了,也不做别的事,还是天天吵嘴打架。” 张欣没听懂老爷子说这话的意思,二宝在旁边学嘴,“吵嘴,打架。” 二庆轻轻胡撸一下二宝的头,“小娃不许吵嘴打架,知道?” 二宝乖乖地闭口不做声,缩到张欣身边。 “哎,庆他娘,我们来看你了……”老爷子嗫喏地说着,弯腰哆哆嗦嗦地掏出火柴点燃草纸。 “山头上也没几座坟,你再熬几年,等二宝大了,我下去陪你……”老爷子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张欣扶着老爷子,红着眼圈说:“父,咱们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他们在地底下也才安心……” “这娃,叫张欣,我认的小儿子,你喜欢不,带来给你看看,认个脸,将来也保佑他顺顺利利的……”老爷子哑着喉咙对着墓碑说着。 “妈。”张欣跪着朝墓碑喊了一声,“二宝也是我干儿子,我一定会对他好,您要放心,保佑他身体健健康康的。” 二庆默默掏出一块老布,把墓碑上的尘土擦去,顺着碑上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擦个干净,最后用手轻轻划着墓碑上国强两个字,慢悠悠地说:“妈,你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你保佑老的多活几年,保佑小的少给我惹事,我定给你整个像样的家出来。” ☆、第 32 章 晚上放过鞭炮吃过年夜饭,乡下的风俗就是挨家挨户拜年,二庆爬到楼板上找下来一个灯具,胖胖的底座垂上几根铁丝吊在一根细铁链上,罩在底座的玻璃罩上乌黑一片,二庆找来滑石粉给它擦亮,二宝嘴里塞着难得吃到的一粒花生糖站在旁边吸溜着口水瞅着,张欣则忙着收拾桌椅,把瓜子花生和一些陈年旧货摆上桌。二庆把灯具弄亮时二宝站在旁边望着那一粒灯火笑得很灿烂,张欣凑过来问:“这是啥?” “马灯。”二庆有些得意地拎起细铁链,在张欣眼前晃了晃。 “这干吗用的?”张欣不解地问。 “等会出去拜年,路上有它就不黑了。”二庆说。 “哈哈,有道理,怎么等会你要出去啊?”张欣又问。 “拜年啊,你们城里人过年没意思,缩家里呆着哪都不去,不像我们,每家都跑到,小那会拜年讨来的糖能吃一两个月。” “二哥你小那会嘴可真馋。”张欣笑着。 “乡下没东西吃,一年也就吃这么一回糖。你们天天吃,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二庆说着,放下马灯,准备出门拜年。 “那等会你要带宝去吧?外面可冷的很。”张欣一边说一边伸手抄了抄二宝的衣领。 “我结过婚,不用跑了,照理是让小娃跑,二宝这不还小么,我等会跑跑至亲房就回来。” “那行,你去吧。” “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 “我去?合适么?” “村里人你都认识,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了黄毛大妈平时对你也不差,过年你去她家拜拜年也应该。” “哦,是去黄毛大妈家呢?行,那我去。” 二庆提着马灯走在前面,张欣在后面紧紧跟着,路上也有一些其他拜年的人,擦身而过时互相说声“过年好,拜年了”,到了黄毛大妈家的院子门前二庆大声喊了一句:“黄毛大妈,我来拜年啦!” 黄毛大妈迎出来,看了看二庆的身后,便伸手把张欣拽过来,哈哈直笑:“真成小媳妇了,来来来,家里坐,我给你们泡茶。” 张欣有些尴尬地被黄毛大妈拽进屋里坐下,大峰也在,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手边放了一瓶高粱酒和一个酒盅。 “嘿,跑这来蹭酒喝!”二庆看到眼前这情景来了兴致。 “哥,来来,陪我喝两盅。”大峰拉着二庆坐下,“大妈,再拿两个盅子来!” “诶诶,来了来了。”黄毛大妈把手里的两杯茶放下乐呵呵地应着。 “不是,我,我不会喝酒。”张欣一看这阵势赶紧摆手。 “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男人不会喝酒以后就玩不了婆娘,别啰嗦了,喝,喝。”大峰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盅细细地嘬了一口,发出吱地一声。 黄毛大妈手里拿着两个酒盅走过来,笑道:“每年过年啊,也就大峰愿意过来陪陪我,以前你们都小,还愿意来我家待,后来都长大了,成家了,我这反倒冷清了。欣欣啊,回头要多过来陪陪我啊……” 张欣连忙点头应是,二庆冲着大峰哈哈一笑:“看看,大妈对我家这个还没死心!” “不是,谁是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29 你家的?”张欣一听这话有点别扭,赶紧反驳。 “行行,不是我家的,你等会就搬大妈家来跟她过吧……”二庆撇着嘴角满不在乎地说,回头拿起刚刚倒满酒的酒盅,抬头一饮而尽。 张欣气得不行,索性也拿起酒杯学着二庆那样一抬头把酒全倒进嘴里,顿时嘴里像是着了火一般,想吐出来又觉得不妥,生生咽了下去,那火就从喉咙一直烧到胃,又从胃开始向身体各处一路烧过去,只一会儿功夫张欣便整张脸都泛红,说起话来舌头也不利索了。 待大峰又要给张欣的酒盅斟酒时二庆伸手挡住,递过自己的酒盅,嘴里说:“酒他又喝不出个味,给他喝都糟蹋了,来来,我们两喝。” 张欣不满,朝着旁边的黄毛大妈喊了一声:“大妈——” 黄毛大妈哈哈一笑,抓起一把剥好了壳的花生米送到张欣面前,“庆这是护着你呢,你呀,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你看看你这小脸现在都红成什么样了。” 张欣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脚下不忘狠狠踹了二庆一脚。 接下来二庆和大峰你一盅我一盅喝完了整两瓶酒,两人都喝到舌头捋不顺,黄毛大妈和张欣坐在旁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过去二庆和大峰小时候的事,张欣不时哈哈大笑,二庆和大峰便放下手里的酒盅互相挤兑,都说当年那些丑事和自己无关,倒是更让黄毛大妈和张欣笑弯了腰。 最后大峰拍着二庆的肩说:“哥呀,你就知足吧,欣欣人不错,好好对人家,啊——” 二庆迷迷糊糊地回应着:“你哥什么人呀,要你说?”转而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指着在一旁趴着暗笑的大峰说:“你瞎说甚么瞎说——欣欣要是个姑娘,我,我……” “你怎么样啊?”黄毛大妈停下手里还在剥的花生笑着问。 张欣坐一旁听着他们拿自己打趣,当着黄毛大妈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拿眼瞪二庆。 “我能怎么样?我能告诉你们?哈哈!”二庆说着朝张欣挥了一下胳膊,“走,欣欣,回家。” 张欣站起身,对黄毛大妈说回头来家坐,然后走过去拍了拍二庆的头,“傻呵的——回家了。” 二庆站起来把欲要上来扶自己的张欣推了一把,“不用你扶,我还能喝,黄毛大妈,明天把酒备好咯,大峰这王八日的我非要把他干趴下去!” “好好,明天再喝,明天再喝。”黄毛大妈应着声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到张欣口袋里,“带家去给他解解酒。” “哎!谢了大妈。那我们走了。” “路上看着点,过年摔阴沟里就不吉利啦!”黄毛大妈朝着已经出门的张欣和二庆喊道。 路上张欣提着马灯走在前面,二庆跟在身后,三步一个踉跄,不时地扶着墙站住歇着喘气,张欣轻拍着二庆的背,嘴里直抱怨:“喝喝就好了,喝那么多干啥,有啥好喝的!” “你不懂!” “我是不懂。”张欣说着便不管二庆了,提着马灯朝前走去。 张欣走着回头看了看,二庆并没有追上来,只好又提着马灯往回走,没走几步看到二庆趴在墙上,凑近了才看见二庆剧烈抖动的肩膀,和若隐若现的哭声。 “二哥,这是怎么了?” 二庆自顾自地哭,并不理会张欣。 张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抬手想拍拍二庆的背安慰两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马灯里的油燃尽,灯火跳跃了两下便熄灭了,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总想着,日子一年好过一年……到底一年不如一年……”二庆断断续续抽噎着,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二哥——” “我还想她做甚么,你说,她还有什么值得我想……” 张欣低着头不说话。 二庆胡撸了一把自己的脸,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来我家,我高兴,真的,二宝也比以前好了许多,我……二庆,这辈子欠了你,只怕还不了,下辈子一定好好还你……” “二哥,说这些干啥,”张欣鼻子一酸,“二宝不是我小儿子么,我乐意对他好。” 二庆顺着墙角蹲了下来,接着说道:“你,也别老觉得这就是你一辈子该待的地方,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将来还有许多大事情要做,你应该去北京,去那个……那个美国,你这辈子不是在这里。” “二哥,这我明白的,这次回城……” 还未等张欣说下去,二庆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二哥我活这么大,从没为自己想过什么,可是我哪怕就稍微为自己想一点,我都不想叫你走!” 二庆压低嗓子,一把抓住张欣的手,“可是我又不想看你一辈子留在这,这□□的地方,有甚么好值得你留的。” “二哥……你这都说的啥话。”张欣蹲在二庆旁边,被那一席话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父说,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一辈子够长,可一辈子也老短的,我天天都在想,将来你走了,我也老了,二宝也大了,我那时候天天能做的,估计也就回想回想这半年的日子了……”二庆说着,又笑了,“真他妈可笑啊,你看,我就这点出息。” 张欣自以为读过许多书,拿□□语录来教育别人是他的拿手绝活,可是□□语录没有告诉他怎么安慰身边这个孤独的男人。 “欣欣啊……” “嗯?” “你得给老子好好活着,知道不?” “啊?” “你,你要能稍微为我想一点,哪怕就为我想一点点,你也要给老子好好活着,就算你不在这里,我想起你来知道你还活着,我就足够了,我不想对着一堆黄土说,你再熬几年,过几年娃大了,我下来陪你……”二庆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 “二哥……”张欣抬手顺着二庆的头发一下一下捋着,嘴里轻声说道:“二哥,我这么年轻,我真没活够,我才不想死呢,真的,你不是说等你老了我要接你去北京看看吗?其实不用等你老啊,你想想,咱有能力了就成,也许我三十多岁,你四十多岁,宝也大了,父也还健在,我们一家人去北京玩,我带你们看看我家,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多好。” “嗯,嗯!”二庆埋头听着一直点头。 “二哥,走,我们回家。”张欣伸手去搀扶二庆,二庆站起来头里一片眩晕,扶着墙的手一滑,整个人压着张欣往墙上倒去。 张欣靠在墙上,双手扶着二庆的腰身,脸被迫压在二庆的胸膛前,耳朵传来如此年轻有力的心脏砰砰直跳,二庆浑身的酒气直熏得自己睁不开眼。二庆拿下巴抵在自己额头上,鼻息一下又一下喷在自己的头顶上。 二庆摸摸索索伸手捧起张欣的脸,望着眼前暗夜里的双眸,心里一动,低头就啃了下去,火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0 热的唇舌碰到张欣冰凉的嘴唇,心里有些发紧,手却下了劲,一时间直觉得浑身的血液四处流窜,仿佛在寻找某一个出口宣泄而出。脑子里早已飞速旋转开来,身边仿佛蒸腾起了云彩,香的,甜的,陌生的,熟悉的,各种味道从舌尖传开。手里的人早已瘫软下去,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仍由自己啃噬着,像一只被豺狼咬住的羔羊。 是的,像是一只豺狼。 二庆想到这句话,猛然离开张欣的嘴,张欣此时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刚刚二哥对自己做了什么,二庆忽然一把推开张欣,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墙壁上,嘣一声响,惊醒了自己,也惊醒了张欣。 “二哥,你,你……疼不?你瞎撞什么啊?”张欣连忙伸手过去。 二庆甩头再不让张欣触碰自己,“我完了,我都干甚么了……” “……你干什么了?你什么也没干,走,我们回家。”张欣一边说一边去扶二庆。 “你离老子远点!”二庆冲着张欣吼了一声。 张欣傻愣愣地定住,抬头望着黑夜里怎么看也看不清晰的二庆的脸。 二庆丢下了失魂落魄的张欣慌慌张张朝家跑去。 张欣靠着墙坐了下来,幸好是晚上,他没看见,我也没看见;幸好是晚上,刚刚就当那是一场梦吧;幸好是晚上,二哥走了,叫我离他远点;幸好是晚上,心里就跟被人用刀子剜了一刀一样,即使流了泪,也不会有人看见吧,幸好是晚上…… 张欣失了魂般扶着墙慢慢爬起来,弯腰捡起地上已经熄灭了的马灯,摇摇晃晃地朝知青宿舍走去。 ☆、第 33 章 知青宿舍老远看过去一片灯火通明,张欣走的摇摇晃晃,路上的石子隔着自己的鞋底仿佛一下一下嗑在心上一般,刚刚的一幕在脑子里回旋,带着似乎要逼走其他所有思绪一般的冲劲,二哥在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怂恿一股莫名的情绪,又像是失足跌进了无底的深渊。张欣理不顺自己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是不对的,这是万万不可的。 重重叹了一口气,张欣来到知青宿舍的门前,抬起手准备敲门,到底没敲下去,靠着墙蹲下,望着眼前望不到边的黑夜。 宿舍里传来周宾的歌声:“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他大概是想回城想疯了。张欣想。 回城,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字眼,眼下大概他们早已达成了协议,无论如何他们的家不在这里,二哥说,我的一辈子也不在这里,可是我的一辈子到底应该在哪里呢。 张欣伸手拨弄放在身边的马灯的玻璃罩,冰冷的触觉从指尖传开,足以让全身哆嗦起来。这除夕的夜,怎么这么寒冷。 “欣欣——欣欣——” 张欣猛然抬头,老爷子的叫喊声隔着知青宿舍门前的池塘从对岸传来。张欣连忙起身应了一声,宿舍里的歌声突然断了,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人开门。 陈昊看到屋外的张欣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哦,我,我这不是想来问问你们回城的事么?”张欣结结巴巴地说,不时回头望着池塘对岸的模糊身影。 “张大爷在叫你呢!” “啊,是是,我出来没打招呼,我,不进去了,你们继续玩儿,我走了……” 张欣逃也似地跑开,留下陈昊站在宿舍门口莫名其妙地张望。 “欣欣啊,这大夜晚的,你跑这来干吗?”老爷子佝偻着身体两手交叉着伸进棉袄的两只手袖,“冷吧?冻坏了回头!” “不冷,不冷。父,大晚上的看不见,当心摔着了。”张欣一边说着一边伸胳膊轻轻拥着老爷子。 “摔不着,这路上几个坑几个石头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走了一辈子,也就记得这条路了。” “那倒是。” “欣欣啊——” “啊?” “你说,你说庆怎么了啊?回家就上床挺尸去了,问他你去哪了他说不知道,叫我自己出来寻,你们,吵嘴了?” “啊,没,没,哪能啊,我刚来宿舍跟他们商量着回城的事呢。” “回城啊,好啊,回城好,乡下不是你待的地方。” “父,你也觉得好啊……” “可不,你们城里娃娃,见过世面,知道外面是怎么个样子,窝这里干嘛,活一辈子不够,死都死在对面山头上。” “父……” 张欣忽然觉得老爷子仿佛已经很老了一样,老得就像正在跟自己交代后事一般,虽然他并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事,那些不好的事,可是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的轮回。老爷子语气平淡,带着几分不舍,他到底还在留恋着这淳朴的人间,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孙子。 “父,我,我想把二宝治好了,治好了我就走,成么?”张欣轻声地说。 “唉……”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欣欣啊,二宝这病,这段时间也亏了有你,天天照应着,天天都能看着好,可是我不能因为二宝就把你捆在这里啊。” “不是您捆的,真的,不是,我愿意,我自己愿意的。”张欣连忙说道。 老爷子听了有些感动,轻声说道:“你,二宝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遇到你这么个爸,我要替张家的祖宗多谢你,欣欣。” 张欣扳着自己的手指头问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留下来,没错,二宝是其一,真切的是想给二宝彻底治愈了,但是,心里头那份突如其来从天上戛然落地的感觉,多多少少需要一个解释吧。 是的,二哥欠自己一个解释。 张欣望着眼前的户户人家,家家大门敞开,屋里昏黄的灯火照耀着每一张略带喜气的脸颊。 张欣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贪恋这样的人间,这个凡尘俗世。 ☆、第 34 章 回到家里只见二宝一个人趴在桌上玩着花生和瓜子,口水滴在桌面上被油灯照耀得有些闪烁。张欣心里微微一紧,走过去抱起二宝,额头抵着额头,咧着嘴对二宝笑,“小爸回家啦!” “小爸。”二宝乖巧地笑着喊了一声。 “诶——” 张欣高兴地把二宝举起来,原地转了个圈,重又抱好,嘴里说着:“走叻,宝儿跟小爸一起去洗洗睡觉觉叻。” 老爷子眯缝着眼看着这一对半路父子,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二庆才二宝这么大,可是比二宝要机灵许多,他不要大人抱,干什么都是自己动手,才四岁就知道自己上山放牛,放完牛回家拿着镰刀去田边地头挖野菜,二庆仿佛生来就是劳碌的命,自己的一辈子差不多快要过去,二庆的路却还有那么长。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儿子担忧过的老爷子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曾经在二庆小时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1 候自己拉着他的手站在山头上,指着远得看不清的山头说,那里就是外面,你长大了要去那里。 张欣把二宝擦洗干净准备往二庆房里抱,老爷子止住,说:“他喝酒了,睡迷糊了回头把二宝压着了。” 张欣说:“没事,我揽着。” 老爷子说:“我晚上睡觉冷,二宝给我捂捂被窝挺好的。” 张欣应了一声,转身把二宝送到老爷子房里,老爷子说:“庆大概是舍不得你要走,他这人啊,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张欣低着头笑,“哪至于了——没事儿,我也没说要走。” 老爷子嗯了一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张欣拿着堂屋的油灯回到二庆的屋,借着灯光看平躺在床上的人,额头上青紫了一大块,张欣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一幕,脸颊就像燃起了火一样,有时候明明知道这种感觉不对,却偏要去想,就像手边的这盏油灯,夏天的时候放在堂屋就老是有蛾子飞过来,扑闪着被火苗点着,落在桌面上,留下一股子烧焦的味儿。 张欣去厨房捧了一盆热水进来,绞好了毛巾把,试着不怎么烫手了,才轻轻凑到二庆脸边,刚接触到二庆额头的那一块青紫,二庆就被猛然惊醒,瞪大了眼望着眼前的人。 “二、二哥,醒啦?”张欣举着毛巾问了一句。 “呃……你要干嘛?”二庆把脸往旁边挪了挪。 “你这伤着了,我给你擦擦。”张欣准备继续往前凑过去,却又忽然收回手,把毛巾扔在二庆的脸上,“既然醒了就自己擦吧。” “噢。”二庆应着声,有些费力地爬起来,拿毛巾胡撸着脸。 “这,这。” 张欣指着自己的额头对二庆示意,二庆一时忘了自己的额头有伤,使劲胡撸过去,把自己疼的咝咝地喘着气。 张欣噗嗤一声笑了,二庆也觉得有些好笑,低着头,嘿嘿笑。 张欣又重新投了一把毛巾,绞好了递给二庆,嘴里说着:“身上都擦擦吧,一身酒味儿。” 坐在床上的人不满地接过毛巾,一边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擦把着一边说:“我,我昨天晚上洗的澡,身上干净着呢。” “你不流汗了啊!”张欣一把抢过毛巾,“过来。” 二庆只好挪到背对着张欣,张欣撩起二庆宽松的老布褂子,在坚实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费力地擦着。 “二哥。” “嗯?” “以后,以后你再叫我滚,我可就真滚了,滚远了就再不回来了。” 二庆身子猛然一颤,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为我好,真的,我想的特明白,可是我们不是一家人么,我现在就是回城了也是饿死。” “可你回城比留在这好。”二庆打断张欣的话,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好不好是每个人自己的看法,也许你觉得好的事情别人却觉得不好,我就觉得,留在这,还有一个家,有父有宝儿,还有……你,像一家人,除非,除非你们讨厌了我,要赶我走,我肯定走……” “你瞎说甚么。” 张欣擦把好二庆的背,放下撩起来的衣服,拍了拍二庆的后背,“好了,睡下吧。”转身把毛巾放在盆里搓把着,说:“你也说我那是在瞎说,我肯定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二庆盯着张欣,问。 “肯定得等到局势好一点了,我姐在美国,我将来不愁没日子过,你和父担心的都是不存在的。” “噢,也是。”昏暗的油灯下二庆的双眼暗淡了下来。 “所以,二哥,以后别再想这事了,到了要走的时候我自然就会走了。” “嗯。”二庆应了声,闭上了眼睛。 “还有……”张欣又接着说道,“你那么对我,没事,我知道,我理解你,我也不会对别人说。” “你理解个屁你!”二庆瞪着眼回了一句,“别老把自己搞得跟个神仙样的,说一句话还顶人一条命了!” “呵呵,二哥……”张欣咧着嘴笑的有些尴尬。 “别,你别对我那样笑,傻。” “二哥,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么?”张欣笑着问。 “不想知道!”二庆闭着眼斩钉截铁地回答。 “噢,那睡觉。”张欣弯腰吹熄了油灯,摸摸索索上了床,掖好被子。 半晌,二庆突然冒了一句,“你甚么感觉?” 张欣对着黑夜微微笑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喂,喂!”二庆伸手假装在张欣的眼前晃了晃,“真睡着了。” 遂又捏了捏张欣的下巴,拿手指轻轻碰了碰张欣的嘴唇,又伸出手指头在张欣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 “能有什么感觉……” 二庆转过身,面朝里睡去。 张欣睁开眼,望着眼前的黑暗,能有什么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令张欣有些头晕,可是除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自己也确实什么话也不能说,什么事也不能做。 张欣想,姐姐在美国,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他比二庆清楚眼下的情势,美国和苏联一直不和,现在苏联和中国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现在回城,可能第一批就要拉到前线去建设兵团,保不准还要上前线打仗。不怕死,说真的,一点儿也不怕,可是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东西让自己留恋,怕自己死了,会有人伤心,二哥说,哪怕只为他想那么一点点,都要好好为他活着,让他不至于在老了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坟说等再过几年就下来陪自己…… 轻轻笑了笑,这都想哪去了,老,多么遥远,睡在旁边的二庆发出鼾声,张欣伸手在二庆的后背抚了抚,手停在健硕的腰身上,发烫的身体,那热度顺着自己的手和胳膊,一路直逼心脏。 睡吧睡吧,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告别了六十年代,走进一个新的年代,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对,还有二哥,等着自己和二哥一起去做呢。 ☆、第 35 章 春打五九末,这时候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偶尔刮起的阵阵东风,带着暖洋洋的春日气息,村口的老柳树吐出新芽,田间地头一片新绿。立春是一年里的头一个节气,这又是走进七十年代的第一个立春,村民们觉得生活多了许多盼头,不辞辛苦地忙着耕田播种,生产队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张欣早上去生产队出工前教会了二宝一句“一年之计在于春”,待晚上下工回家时,二宝已能熟练地顺口溜一样随口说出来。这让张欣十分高兴,二宝四岁了,放在城里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已能蹦能跳能说会道,二宝生在乡下,但他看起来却比任何人都要服从天命一般,除了病痛难受时会哭闹以外,平日里即使磕碰着哪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张欣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2 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这淳朴的民风。他和乡亲们处得比谁都要融洽,谁家有人头疼脑热都会找张欣去帮忙看看,张欣乐于做这些事情,偷偷送给人家几粒阿莫西林,一辈子没吃过西药的乡亲们几乎感恩戴德地捧着他们眼里的“圣药”,对张欣更是当自家人看待,菜园子有了新鲜的菜果都会叫张欣去采摘回家吃,看到张欣抱着二宝出来玩的时候也会从家里找出一些舍不得吃的陈旧年货塞给二宝。 回城的事到底被彻底断了希望,中央的最终调令指示,这次回城的申请太多,只能分批进行,一部分人已经回城,并调往东北边境参与兵团建设,而另一些在“破四旧”时家庭成分有问题的知识青年,中央将不再考虑。 周宾为此事郁闷了半个多月,毕竟自己并不是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才跑这么远来和贫下中农学习,当初下放时是为了向中央表决心才选择了这么远的地方,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到底还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黄毛大妈有一天去隔壁村的裁缝老段那里添置新衣,看到老段的女儿段小阮,生得水灵灵的模样,十六岁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来,遂心底打了一个主意,有意将她说给张欣。 后来有一天趁张欣下工时拉住准备回家的张欣,有些神秘地说:“欣欣,陪我去段裁缝那里取件衣服。” 张欣很乐意地答应,托大峰去跟二庆说了一声,便跟着黄毛大妈去了老段家。 老段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小阮娘在生小阮的时候难产去世,他一人将小阮带大,实说也不容易,女儿就跟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一样,近年来小阮渐渐长大,上门说亲的人着实不少,老段都以小女年纪尚轻给一一婉拒。 邻近几个村子只有他一人会缝纫衣物,家中也渐渐有些家底,旁人只说老段舍不得自己的家产,怕嫁女儿把自己整个家给嫁掉了,去年倒有一个家庭背景不错的知青托村里的媒婆上门提亲,到底还是被轰出家门,老段说自家的女儿自家的命,不望着她将来攀龙附凤,嫁到城里也是吃苦受罪的命。 这些黄毛大妈自然都是知道的,老段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她路过公社时买了两包红糖和一盒糕点,这让张欣颇为奇怪。 “怎么去取衣服还要买这些?” “你不懂啦,我呀,这是去说亲!” “呀!大妈,你……”张欣欲言又止,“大妈,这段裁缝我也见过,虽说本分吧,可也有些抠门,不大适合你吧?” 黄毛大妈一听哈哈大笑,“是呀是呀,抠门的很,哈哈——” 到了老段家,天色已晚,黄毛大妈进门就拉着小阮话家常,老段多多少少有些明白,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上门都是客,何况人家还带了礼过来,随即吩咐小阮准备晚饭。 黄毛大妈说自己要试试新衣服,叫张欣去厨房帮小阮打打下手,张欣只当是黄毛大妈要和老段说说私房话,便做了个鬼脸,去了厨房。 小阮在灶台边忙上忙下,张欣进来时她并没有顾及到。 张欣说:“要不我在下面给你塞火吧。” 小阮一笑:“你们城里人还懂塞火?” 张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在家也经常烧火的。” “咦,怎么你们城里人也烧灶台?”小阮诧异地问。 “噢,不,不是,我是说在我二哥家,联新村,我二哥家。” “哦,你下放去的那个村对吧。” “对对。” 张欣熟练地拿着火钳夹住柴禾往灶笼里塞,回头问:“你咋知道我是知青啊?” 小阮笑答:“以前都没见过你,到我们家来的,我没见过的基本上都是知青。” “噢,也是。那你家还经常有知青来?” “也不是,就是,就是……”小阮越说声音越小,“来提亲的多。” “啥?” “提亲。” 张欣哐啷一下丢了手里的火钳,风风火火跑出去,堂屋里正在说得神采飞扬的黄毛大妈嘴里的一句话硬是被张欣给哽了回去。 “大妈,你带我来到底是做什么?” “带……带你来看看衣服啊,欣欣过来看看,我这身好看不?”黄毛大妈说着站起身,转了个身。 “大妈,我,真还没想过要和谁成亲,我,我……”张欣急得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这孩子!”黄毛大妈剃头担子一头热,被张欣这一盆冷水浇得有些恼火。 裁缝老段坐在旁边冷眼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随手叩着手里的香烟,黄毛大妈坐下,也一副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来解决的样子。 张欣左右望了望,站直了给老段鞠了一躬,“段叔,对不住了。” 老段不屑地动了一下嘴角,“原本就八字没一撇的事,你有哪门子对不住。” “那,我走了,叨扰了。”张欣说着就转身走去,黄毛大妈赶紧跟上,一边回头给老段赔不是一边往外走。 “张欣!” 张欣回头,小阮站在厨房门前,对他笑,“还来玩啊?” 张欣定了定,没再答复,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张欣一言不发,黄毛大妈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 “欣欣,这个,大妈这不是为你好嘛。” “大妈,我没怪你,真没。” “那你一脸嫌弃的样子做甚么。” “我,我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张欣忽然觉得,其实黄毛大妈是真的为自己好,介绍个这么好的姑娘给自己认识,这是一个多么平常的事情,但是自己内心的排斥却是来的那么强烈,他恍惚间觉得,如果二哥知道了这事,他会不会直接跑来把老段一家灭口了。 越想越不对,张欣结结巴巴地说:“大妈,我真没想过找对象的事。” 黄毛大妈听着想了想,转头问道:“看不上乡下的女孩子?咳,有这想法你也跟我说啊,我还以为你跟那些知识青年不一样呢!” 张欣赶紧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有啥能耐,凭啥看不起乡下女孩子。” 黄毛大妈不明白了,“在我们乡下,你这年纪也不算小了,人也长得好看,怎么就不愿意说对象?” 张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下去,随口问道,“那二哥?也是很晚才结的婚吧?” “庆?我想想,66年结的,二十四了吧。” “那你看,我才十九岁,真的还早。” “庆这娃也怪,长的牛高马大,那模样俊啊,我就看他长大的,可也总不说对象,家里穷吧,说也说不起。” “噢……”张欣若有所思地想着。 “诶,我看你小子,就不大正常!”黄毛大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张欣莫名其妙地回头望,“我怎么不正常了?”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3 “你说你在庆家住着,天天跟他混一起,我倒越看你越像他婆娘了!” “大妈!”张欣大声喊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除夕那一晚发生的事,他甚至以为那一晚已经被黄毛大妈看到了。 “哈哈——还别说,你要是个闺女,倒适合庆,跟庆一块过,他肯定对你好。” 张欣越发窘得说不出话,幸亏天色已晚,要不然自己一定满脸通红得想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不过说回来,欣欣——”黄毛大妈语气严肃了起来。 “啊?” “你不会真对庆动心了吧?” “啊?!怎么可能!大妈你都在说些啥!”张欣赶紧否认。 “我老觉着不对劲,我可跟你说,这是千万不能的,我小那时候,我娘家有个至亲房的叔叔,就好像因为和邻村一个男的怎么样了,被人抓到,活活被家族的人给打死了!” “……” 张欣第一次听到这样惨烈的故事,以前只知道乡下的风俗古板而陈旧,寡妇门前有是非也会被沉猪笼,绝对没有一个好的下场,只是头一遭听到男人和男人的结局,没有好下场是必然的,只是黄毛大妈这样对自己说,仿佛在告诫自己,或者说是在提醒自己,不论如何,她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张欣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出一身的冷汗。 ☆、第 36 章 回到家,张欣去厨房找吃的,默然蹲在灶台边上一口一口食之无味,二庆拎着盆走进来,看到失魂落魄的张欣,随口问:“不是去段裁缝家吃饭了?” “噢,没吃,拿了衣服就回来了。” “那赶紧吃。” “成,父和宝儿都睡了?” 二庆掀开炉子盖舀着水,“都睡下了。” 张欣放下碗筷,说:“那什么,二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甚么?” “我,我觉得我还是回宿舍去住吧。”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就是怕……” “你怕什么?” “怕,怕人说闲话……” “闲话?你有什么闲话给别人说?” 二庆有些莫名其妙地放下舀热水的瓢,端起脸盆就准备走,想了想又站住停下来说:“你,想走了?” “啊?”张欣缓过神来,“噢,我没,我就是,就是怕对你不好。” “对我有什么不好?你在瞎想甚么?” “过去有寡妇抱石沉潭,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今天终于知道了……” “什么寡妇什么沉潭?” “二哥,要是我,我也会那样做,死真没什么大不了,就怕为了不死而活下来,人还剩下什么……” “你在说啥?” 张欣低着头把手边的碗筷摆了整齐,油灯在灶台上摇曳着,他抬眼看昏黄灯光里的二庆,那双眼睛显得黑亮有神。张欣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二哥,我在说,即使乡亲们把我和大石块捆在一起扔进水库,我也不会怕!” “他们干嘛要把你扔水库?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二庆被张欣认真的表情吓到。 “我,我是说,他们以为我们俩要那啥。” “我们两怎么了?”二庆问完才突然想起除夕晚上自己对张欣做的那些事,遂低头轻声地问:“你,你是说那晚的事?” “二哥,我大概魔障了,我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劲使得有点大,自己把自己给拍疼了,随即蹲下身,捂着头不言语。 “欣欣——” 二庆掰开张欣的手自己按上去,轻轻揉着,嘴里念叨:“自己打自己还出这么大力的,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二哥。”张欣抬起头,泛着满满两眼的泪花,“二哥,跟我说,叫我滚,我走,我不想害你,你会被我害死的二哥……” “你都瞎说甚么!” “二哥,真的,他们要知道了,你会被人打死的!”张欣带着哭腔。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可是早晚他们会知道呀……” 二庆突然心里一阵疼痛,望着怀里这精瘦的人,这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压着这么多的东西,他年纪不大,家里却已空无一人,剩他一个,怪不得他说不怕死,也许活下去对他来说才是最困难的事。 二庆鼻子一酸,“欣欣啊,别乱想了,我怎么会叫你走,上次你说我再叫你滚你就真滚了,我记住了,这辈子也不会说这话了……” “二哥……” 张欣强忍着泪水,紧紧抱着二庆的胳膊,哽咽着说:“二哥,这条路难走,要是可以,别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们各走各路……” “你怕了?” “我刚说的,我死都不怕……”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我们做什么了就要被人打死?我们即使,即使那样过了,又怎么样,碍谁的事了?” 张欣到底年轻,心气简单,听二庆那么愤然地说话,噗嗤一笑,脸红了。 二庆低头望着,怀里人刚刚哭过的细长双眼,衬着油灯跳动的火光,脸颊绯红,唇角轻扬,亮着一排齐刷刷的小白牙望着自己笑。望入了神,便又回想起那一晚在墙角边发生的事,二庆轻轻凑近张欣的脸,噘起嘴唇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欣欣,我,我挺不想你走,我知道,你走了也许日子会很不一样,肯定会比在这里好……” 张欣摇了摇头,二庆微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面上,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乱地跳动,他抬手摩挲着二庆的脸庞,仿佛总也摸不够一样,嘴里悠悠吐着气息,“二哥,二哥……” “欣欣,不走了,啊?” “嗯,不走了。” “那早点洗洗睡了,啊?” “嗯,洗洗,睡。” 两人坐在堂屋里面对面坐着洗脚,二庆的一双大脚把张欣的脚严严实实包裹着压在水里,一下一下轻轻按着,咧着嘴笑。 “二哥你笑啥呢,笑得我一阵阵发毛。” “你这脚也这么小,还白。” “我生来就这么小的脚,我也想它大,大不了。” “就这样也挺好的。” “你这也喜欢?” “嗯,喜欢。” “嘁,真俗气!” 张欣一边说着一边把脚擦干,二庆抢过洗脚盆,也不理会张欣阻拦的双手,捧出去倒掉。 待二庆回堂屋,张欣还坐在那里,勾着双脚说:“二哥,帮我把布鞋拿过来呗!” “你们城里人真麻烦,坐那别动。” 二庆栓好院子门和堂屋的门,来到张欣跟前,笑嘻嘻地弯腰一把抱起张欣,“走咯,睡觉去。” “二哥,父在睡觉!”张欣在二庆怀里扑棱着。 “噢!”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4 二庆随即蹑手蹑脚抱着张欣进了屋,轻轻放到床上,又小心翼翼地出门把油灯拿进来,关好了房门。做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正在偷摸着玩耍的孩子,张欣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欣欣啊,我,抱着你睡吧,你身上老这么凉,我给你捂捂。” “嗯。” “欣欣,你别老把背对着我,后面捂暖了也要捂前面。” “嗯。” “你把宝写字的笔揣裤裆里了?” “……” “嘿嘿。” ☆、第 37 章 春天像是一个闹不完脾气的小孩儿,一会青天白日,一会阴雨连绵,早先下雨时老人都说,春雨贵如油,天上淫雨靡靡的时候恨不能拿全部家当铺在地上接着,下得久了又觉得有些厌烦,到处灰蒙蒙一片,生产队上工的人寥寥无几,田间地头始终只有那么几个人披着蓑衣低着头懒散地挖弄着庄稼。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缩在家里望着连绵不绝的春雨唉声叹气,虽说进了七十年代,到底和六十年代没多少差别。 张欣坐在堂屋门口,抬头看着天,一两只雀鸟唧唧喳喳地来回奔走于屋檐。二宝正坐在旁边的小马凳上,上身趴在椅子上练写字,春天掌握不好冷暖,二宝一直有些咳嗽,倒是老爷子说比往年好了许多,能安安静静吃饭睡觉了,省了不少心。 二庆去了张家冲伐树,去年年底队上为了填补收成,伐了一部分松树林,拖到县里卖了个好价钱,于是开年一看天气不怎么样,田地里撒了秧苗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活干,便又决定再伐一部分,春上被这雨水浇过的树木,沉了许多,拉去卖的话一定能比去年年底卖的好。 二庆回到家时天已大黑,老爷子和张欣带着二宝在厨房张罗晚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就像人们渐渐形成的习惯,二庆回到家脱去身上被淋得湿透的外衣,搭在椅子靠背上晾着,光膀子跑到厨房,空气中弥漫的蒸汽让整个人浑身一惊,遂抄起张欣早早准备在灶台上的碗咕咚了几口热茶,又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弯腰把二宝抱起来,逗着二宝叫爸爸。 灶火把张欣的脸庞印得亮堂堂的,他伸出火钳去拨弄灶笼里的柴火,噼里啪啦一阵响,老爷子持着锅铲的手没一下停歇,洗完锅的水舀起来倒在桶里,嘴里一成不变地念叨一句,“有猪多好,猪食水,猪食水……” “父,要不然我回头去抓头回家吧。”二庆放下茶碗说道。 “算了,要不少钱,养不活还糟践人。”老爷子叹气。 “要不了什么钱,去年的工钱,留下来的那些,现在倒可以拿出来用用,现在养,年底肥了就能卖,钱能赚回来,你们也还能吃上肉,这不错。” 二宝听了直乐呵,“吃肉,吃肉。” “是呀,吃肉,吃肉,你跟小爸都有肉吃,看把你们两个给瘦得!” 张欣笑:“我天生这么瘦,不是到这才这么瘦的。” 老爷子也打趣地说:“回头给欣欣姐姐看到了,还真说我们亏待人家了……” 二庆一阵哈哈大笑,张欣笑着起身,“哪至于了——我去给二哥拿件衣裳。” 张欣说着去了里屋,二庆这才对老爷子轻声说:“吴队长家儿媳就要生养了,也不知道是个男娃还是女娃……” “说这个干吗?” “父你不知道,当初吴队长拉着欣欣要什么生男娃的药,欣欣倒是给了,不给也脱不开身,现在要是出来个女娃,他不整死欣欣?” “啊?”老爷子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 “你也知道,他老吴家要孙子要得跟什么样的!” “欣欣怎么做这糊涂事?” “我做什么糊涂事啦?”张欣拿着二庆的干净衣服进了厨房,听到在说他,随口问。 “噢,庆说,你给吴队长家儿媳开过药?”老爷子紧张兮兮地问。 “什么药?”张欣一时没想起来,“噢,你说去年那回么,我也没办法,他拉着我不让我走,就差全家给我下跪了!” “你呀!”二庆有些懊恼,“就是全家给你下跪了你也不能搞这么个事出来。” “不是,有这么严重么?” “他儿媳生女娃他当场就扔粪窖去,你说他是不是想孙子想疯了,这下吃了你的药,要再生个女娃出来,他不把你扔粪窖去?” “二哥……”张欣咬着嘴唇望着二庆。 “行行,他也不敢怎么对你,这段时间能避就避吧,最好别见他了。” “嗯,二哥你去买头猪苗回来,我在家里养养猪,不去上工了,好吧?” “这好像还不错。”二庆显然对这个主意很满意,有些赞许地望了张欣一眼。 老爷子接过话,“前些年看猪的卖命看养了一年,年底了肥膘膘的猪就被生产队牵走了,说是政策规定的,后来就没人养了,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一阵沉默,老爷子继续在灶台边上忙活,二庆坐在小马凳上望着灶笼前的张欣,二宝淘气地把他身边的柴禾捡起来要往灶里塞,张欣一手护着二宝的身子一手帮着往灶笼里边弄,头挨着头,亮堂堂的灶火印在一大一小两人的脸上,笑得没个边。大约他们才更像一家人,可是自己到底是离不了这个人,每天吴队长都一脸怪笑地和别人讨论他那个还未降临的孙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好,这让二庆如履薄冰,一想起那些在脑子里盘旋已久的不好的结果心里就一阵阵发颤。他担心,担心张欣没头没脑地得罪了许多人,他笑脸迎人,人家却在背地里捅他刀子。 望久了,二庆眼睛有些酸,抬手揉了揉,老爷子刚好说可以吃饭了。 晚上张欣准备吹灯上床时,院子门被人拍得一阵响,二庆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事还是来了。 张欣有些奇怪,二庆没等张欣反应过来便起身去开门,院门外果然站着吴队长,有些焦急和期盼的口气:“小张,小张在不?我儿媳,疼得直叫唤……” 二庆没好气:“生娃哪有不疼的,小张睡了,都睡着了!” 吴队长陪着笑,塞给二庆一包烟:“喊喊小张起来,去看看吧。” 二庆没要烟,“他又不是接生婆,这几天淋了雨在家病着呢,不能出来,回头传染了。” “是么?”吴队长将信将疑,知道自己平日里并不怎么得人心,却也碍着从前张欣确实帮过自己给开过一副能生男娃的药的情分上,没跟二庆计较,悻悻然回头,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转身说:“要不然我去乡卫生所喊个大夫来给小张看看吧,病了倒不能拖。” “那倒不用了。”二庆口气缓和下来,“你去把接生婆喊来,保准没事,明天早上就能抱上孙子了!” 吴队长听了这话很受用,嘿嘿地笑,转身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5 把手里那包烟塞给二庆,“给老爷子抽,我回啦——” “诶——” 二庆关好院门,望着乌黑一片的天空,心里乞求老天爷赏给这个不要脸的一个孙子吧,不能连累了我的欣欣。 回到屋里,张欣和着上衣坐在床上,“二哥,怎么了?” “吴队长家儿媳晚上就要生了,我在求老天爷给他一个孙子。”二庆没好气地回答。 “你干吗求?” “我吃多了给涨得!” “二哥……” “好了不说了,你明天就躺床上装病吧,哪也别去了,我还得去张家冲伐树。” 张欣有些为难地咧嘴,“这不大好吧,我装不像怎么办?” “你自己不是治病的么,装个病人都装不像!” 二庆一边说一边脱光了自己,钻进被子,伸手搂着张欣细瘦的腰,贴上自己的脸,嘴里喃喃念叨:“你全身就这块这么软和……” “二哥你每天都要说一遍。”张欣一边笑一边脱去自己的外衣,准备躺下的时候二庆不让。 “怎么了?”张欣问。 二庆仍然贴着不作声,但胳膊使着劲,张欣噗嗤一笑,“二哥,你犟起来跟个小娃娃似的……” “那你天天还要捏着小娃娃才能睡觉。” “我天天都捏你哪了……”张欣窘迫地反驳。 二庆贴着张欣的肚皮笑得床直颤悠,“赶紧脱了睡吧,过来我抱着。” “嗯。” 张欣这才把自己贴身衣物也一起脱去,春天的夜晚尚有些寒气,张欣捋了捋光滑滑的胳膊,钻进被窝,刚好卧进了二庆的怀抱,年轻的强有力的肌肉紧贴着自己瘦小的身子,温暖,带着许许多多的甜蜜,像梦境一样让人不能自已,张欣伸手胡乱摸着,找到一个舒适的所在,轻轻握住,安然睡去。 ☆、第 38 章 第二天全村便传开了,吴队长家儿媳又养了个女儿,这回他没再好意思扔粪窖了,因为生养的时候屋里除了接生婆还有其他家族房头上的叔伯姨婶们都在,吴队长婆娘都已经准备好了红鸡蛋和老母鸡汤面,就等着孙子落地一开嗓就招呼着大家吃喜宴,可谁曾想竟然又是个女儿,吴队长的脸当时灰得就跟才从柴灰堆里扒出来一样。 张欣听了二庆的话在家里床上躺了一整天,却没见吴队长过来寻事,老爷子不放心,就说你这几天干脆都别下床了,来了人你就只管闭眼睛睡觉,我来应付。 天快黑时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二庆给盼回来了,张欣正和着衣裳在厨房帮老爷子生火做饭,乍看上去倒真像是刚下床的病人,脸色很不好。 “你真病了?”二庆问。 “啊?没病吧?”张欣望了望老爷子又望了望二庆,“倒是眼皮一直在跳……” 二庆走过去伸手在张欣额头上摸了摸,张欣定住不动,抬眼眨巴着望,二庆抽回手又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怀疑地说:“是不一样。” “真的吗?” 老爷子笑:“瞎说,他皮糙肉厚的能感觉出来什么不一样!” “那我再看看。”二庆说着就低头拿自己的额头抵上张欣的额头,张欣傻愣着,使劲拿眼神瞪他,怪他不顾场合,老爷子和宝儿都在旁边呢。老爷子瞅着笑,随口说了句,“欣欣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张欣一愣,二庆的额头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前一磕,差点摔倒。 二庆连忙说:“父,真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老爷子莫名其妙地问。 “这啊,不一样。”二庆指着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张欣的额头,随即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张欣这才明白过来,“二哥,你发烧了吧?我看看。” 说着便伸手去试探二庆的额头,可不正一片烫热,吓了张欣一跳,赶紧把二庆拖到里屋,塞到被子里躺好,掖好被子转身回厨房弄姜汤。 “父,二哥好像有点烧,大概给雨淋的。”张欣一边弄姜汤一边对老爷子说着,有些着急。 “他没事,捂一捂就好。”老爷子宽慰。 “嗯。” 张欣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回到里屋,看着二庆喝下去,这才放心地出去吃饭。二庆喝完姜汤,浑身一阵热乎,裹着被子便睡过去。 二庆做了一个梦,梦里浑浊一片,像是在夜晚,天上却挂着很大的太阳,四周是漆黑的底子,却样样都曝在烈日之下,正疑惑着,看到前面一个城门楼子,好多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抬头去望挂在城门楼子上的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才猛然看清挂在上面的人就是欣欣,衣衫破烂,面容不整,他睁着眼望着自己,他说,二哥,我疼。待自己回头一看,便看见一群人举着棍棒撵着自己而来,凶神恶煞一般,不能走,得把欣欣救下来,伸手去够却又够不着,旁边也没有可以支撑攀爬的物件,心下急得火烧火燎,追来的人棍棒早已打了下来,一下又一下,感觉不到疼,欣欣却猛地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二庆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欣欣!欣欣!”二庆大声叫喊。 “来了,二哥,来了来了……” 张欣闻声进屋,看到一脸惊慌的二哥,脸色刷白,遂凑上前握住双手,“怎么了?二哥,发梦了?” “欣欣,欣欣……”二庆只能断断续续喊着名字,不能言语,眼泪像断了弦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落下。 张欣伸手抹去二庆脸上的泪,心疼地说:“二哥,我没事,你看,我不好好的么!” “欣欣……我,我梦见他们打你了,欣欣,你不能出事,你明天跟着我一块,你哪儿也不能去,晓得吗?” “好、好,我明天就跟你一起,我以后天天都跟你一起……二哥,晚上没吃,饿不?我去端饭。” “欣欣你别走,我不吃了。”二庆犟嘴。 “二哥,就一分钟,我去去就来,我不走,我能去哪啊?院子门都拴起来了,没人会来的。” “……嗯。” 二庆心底十二分的难过,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风平浪静,担忧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时时刻刻剜着自己的内心,他不能让欣欣受到伤害,可是越是这样发自心底地想要去保护,却越是不知道从哪里保护,欣欣不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可以揣在口袋里,贴在心窝上,他们真的会打死他的…… “咳,咳……” 张欣捧着饭碗回到床边时二庆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面色青紫,不能说话。张欣心疼地轻轻拍打着二庆的后背,眉头拧到一块。二庆终于在最后一声响亮的咳嗽之后,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两个人都吓懵了,二庆无力地摸索着床里边的那块老布,颤微微地擦着被子上的血。 张欣这才反应过来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6 ,眼泪夺眶而出,“二哥,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二哥……父!快来啊,二哥……” 老爷子赶过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住,扶着床沿凑上前摸索二庆的手,“庆……庆,怎么了庆?” 张欣一边帮着擦二庆的嘴一边哭着说,“父,倒一碗热水来给二哥漱口……” 老爷子颤颤微微出门,嘴里呢喃着:“庆他娘,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不能这么对他……” 二庆躺下之后,张欣伸手探住二庆的脉搏,脉象忽快忽慢一片紊乱,张欣直懊恼自己当初没有跟父亲多学习中医,现在二哥这乱七八糟的脉象就像自己脑子里乱成一团的线头,找不着头也找不着尾。 “要不然……去乡卫生所请个大夫来?”老爷子在旁边看着,轻声说。 “不去……”二庆把头往旁边一偏,“花那个……钱……咳,咳……” “二哥,这不是花钱的问题!二哥,你自己也说过,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倒了轻巧,宝和父怎么办……”张欣低声说道。 “欣欣啊……”二庆抬手轻轻放到张欣的头上,爱怜地摩挲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不有你了,我不怕,你帮我带宝和父,我放心……” “我不,你信不信你前脚走我后脚马上就跟上!”张欣哽噎着摇头。 “嘿嘿……瞎说甚么,我真累了,睡一会,不说话了……”二庆说着抬头望老爷子,“父,去睡吧,我没事……咳,咳……我明天就好了,真没事……” 老爷子哆哆嗦嗦地抹脸上的泪,点点头,“当年庆他娘就是这样……咳着咳着就吐血……然后就再不醒了……庆他娘,你不能这么对他……” “父……瞎说什么,把欣欣吓到了,我……我没事,这几天干活累着了,我真困啊……你们都去睡啊,不说话了,不说话了……” 二庆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昏迷过去。 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虽然能清晰地听到欣欣在自己耳边的哭喊声,却伸不出手来,什么也抓不住,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只能听见欣欣使劲哭着喊二哥,耳朵都快被吵炸掉,心想这小子,我这么累了就想睡一会,也不给我安分一下。 ☆、第 39 章 人世间的太多无奈,并着些许不可言说的错误,正洋洋洒洒地发生着,那时候谁都饶不过谁,恨不能把人家祖坟给挖了才得以泄愤。可是到头来,老了老了,倒放开了许多,心下的旧仇恨结了疤,长了茧,厚厚的一叠,想抠抠不去,又明明白白地生长在那。 许多年之后吴队长老得快走不动了,颤微微地去二庆家求二庆原谅,说那是他一辈子做的错事里最错的一件,要是在自己归天之前不能得到原谅,那就是生生世世都不能好活了。二庆淡淡地笑,坐在堂屋门口的小马凳上,吧嗒地抽烟望着院子里的四角天空,那时候大约也是个春天,鸟儿叽叽喳喳地从南方迁回,在老房子的屋檐下垒窝,可是心里的那只鸟儿,飞去哪了。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二庆从悠悠的歌声中醒来,身边早已不见唱歌的人,只有二宝一个人半个身子趴在床沿,认真把玩着搭在被面上的衣服扣子。 “宝?” 二宝抬头,眨巴着眼望。 “宝?小爸呢?” “小爸,走,走了。” 二庆一骨碌翻身起来,迅速头晕脑胀起来,天旋地转了好一阵之后才能看清二宝,“宝,你,你说甚么,小爸呢?” 二宝没再理会这个看起来如此陌生的爸爸,他面色惨白,拧着一张脸瞪着自己。 二庆很难受,头晕之外浑身的疼痛仿佛都积压在胸腔里,一团棉絮一般,揉不掉,又咳不出来。 老爷子进来,双眼红肿,看到二庆醒了,眼底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光芒。 “庆,庆……你醒啦……” “父,欣欣呢?” “欣欣他……” 老爷子断断续续欲言又止,让二庆更是急得想上房揭瓦,“欣欣到底怎么了?” “村里说他家庭成分有问题,给关起来了,两天了……” “怎么好好的就家庭成分有问题了?” “他们把欣欣行李里几瓶药抄走了,老陈说问题很严重……” 二庆急得捞衣服上身,“我得去问问叔!” “你去有什么用,他们把欣欣关在原来老私塾那屋子里,常年都没人住的,晚上还到处漏风……” “我得去看看欣欣啊!”二庆嚷嚷,“这些王八日的,平日里欣欣对他们也不差,怎么翻起脸就不认人了!” 二庆一路走得很急,有些磕磕绊绊。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断断续续醒来过,意识里知道那个细瘦的人又在给自己喂鸡蛋粥吃,又在给自己擦身子,还有滚烫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只是自己不能够醒来,那眼皮重的仿佛一辈子也睡不够一样,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想抱他,想亲他,想跟他说话,却一样也做不了。 村里的老私塾原是有个老秀才在那给小娃们教学的,后来老秀才过世了,他的学生们到底没一个学到了他的半点皮毛,到二庆小那会是最后一拨,后来村里的朗朗书声渐渐和这个私塾一样被人们遗忘,才过十几年,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些曾经的朗朗读书声一样。 二庆走到私塾跟前早已头晕耳鸣满头大汗,弯着腰胳膊撑着双腿望着私塾门口站着的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们看到二庆歪歪斜斜走过来,顿时来了神。 “喂,这儿关着犯人,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你他妈的才是犯人!”二庆吞咽着口水骂道。 “你怎么随便开口骂人啊?”瘦一点的年轻人义正言辞。 “老子还要打你!”二庆捋了胳膊就要往上扑,被身后的老爷子给抓住。 老爷子忙着给门口两人陪着不是,回头骂道:“你是要害死欣欣啊!” 二庆这才回过神来,身子轻飘飘地站着,只拿眼去瞪那两人。 老爷子哈着腰上去给每人递上一支烟,陪着笑说道:“里面关的是我小儿子,他弟弟,有错,我们都知道……” “父,他有什么错!”二庆气极。 “你给老子闭嘴!”老爷子回头嚷二庆。 “老头子,回去吧,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们不能经不起考验。”瘦年轻人厌烦地说。 老爷子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把手里的整包烟都塞到那人手里,“对,对,不能经不起考验,我们就进去看看,两位行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7 行好,这个,给你们,解解乏,抽着玩,抽着玩……”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快去快回。”瘦年轻人收了烟,揣兜里,“赶紧出来啊,被上头看到我为你是问!” “是是……”老爷子回头瞪了二庆一眼,“还不快进去!” 二庆这才病歪歪地跟着老爷子走了进去。 私塾原是旧木搭建的房子,没有半点泥土青砖,二庆原本是很熟悉这里的,许多年前老秀才死后,他们一拨孩子曾回来这里玩闹过,再后来听大人说老秀才阴魂不散地夜夜在这里给小鬼们上课,他们才再不敢回来这里。 这次再走进来,没顾得上看别的,径直往里面走去,在一个关了门的隔间外面听到了张欣在唱歌。 “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啊……” 二庆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欣欣,欣欣,咳,咳……欣欣……”二庆咳嗽着,老爷子抹着眼泪在身后拍着二庆的背。 “二哥?!” 张欣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幻听,他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二哥,二哥!” “欣欣啊……” “二哥,你怎么来了,该在家躺着啊你。”张欣一瞬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想见到二哥,却又担心二哥的身体。 “欣欣,欣欣……” 二庆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满脸的泪水,声音却没有半点哭腔,他不停地喊着他的欣欣,他以前从没这么贪婪地想过有一天会这么想永远地喊着他的名字,一直喊下去。 “欣欣啊……”老爷子梗咽着喊道。 “父!”张欣回应着,跪在一门之隔的黑屋子里面,哭着说:“我真是不肖,让你也跟着遭罪。” 老爷子老泪纵横,“欣欣啊,他们说什么你都别承认,你记得了,你不承认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第 40 章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咳咳两声,老爷子和二庆同时回头望,只见村长老陈手里拎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走了进来。 二庆看到老陈便急红了眼,一把上去摁住,“叔,叔,欣欣他到底做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关他?” 老陈低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二庆却又顾不得去问个所以然,踉跄地跟着往屋里跑去,一下被门坎绊倒,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张欣赶忙去扶,二庆之前一路急火攻心地赶过来,又给这么一摔,浑身疼得就跟再无一处好地方一样,疲惫不堪地抬眼望张欣,伸手拨去张欣头上的一根稻草,咧着嘴微微一笑,“又瘦了。” “二哥——”张欣痛哭。 被吴队长带来的人上门绑走自己时,他没哭;周宾拿着他的行李仍由吴队长当着自己的面翻捣时,他没哭;自己被关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时,他也没哭……却在看到眼前的人这轻描淡写的一笑时,让自己的心就好像突然被人剜去了一块,这痛比疼二哥痛,这难过比难过二哥还要难过,就想哭,想哭给这个人看,想要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为了这一家三口,他得活下去。 村长老陈叹气,“也不知道这叫造的什么孽,就单单从欣欣的包里翻出了那么多的药,现在给送到县医院去了,县知青办都知道这事了,只说要严肃处理。” 老爷子声音打着颤,“就几瓶药啊,又不是害人的,是救人的啊,怎么就要抓人呢?” “是啊,我也说啊,就算是西药,怎么了,我说管他中药西药,能救人不就是好药么……”老陈显得很气愤,呸了一口,“他们偏说欣欣家庭成分不好,说这些药国内买不到什么的,说跟外国的特务有瓜葛,我去他娘的外国特务,欣欣有那能耐还待在这干吗?” 老陈的愤慨倒让当下的气氛缓和了不好,二庆靠在张欣怀里听着觉得好笑,抬眼微笑地望着张欣,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却又碍在有外人在,不好下手去摸这消瘦的脸庞。 张欣看到二庆眼里的意思,拿眼瞪他,又不舍得,只好饱含情意地回望了二庆一眼。二庆一直皱着的眉舒展开来,笑了。 老陈接着说:“乡里开会说明天要□□欣欣,数老吴那老王八最积极,也真是不要脸至极了,平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回家躲他婆娘□□里不出来,这次倒数他最积极,这不明摆着公报私仇么……” “其实,那几瓶药,真的不是用国内的药方生产的,是我家世叔从美国带过来的原药,当时是药包,回到家家父才给它们重新配成了胶囊,这才装在阿莫西林的瓶子里的。” “啊?”张欣这番话倒实在把老陈惊诧到,“那,那他们县医院要给查出来了怎么办?” 张欣低下头,老爷子完全不懂这中间的变故,只得陪着唉声叹气。 老陈低头想了半天,才下决心似地说道:“这话到我们这就算了,再不能让别人知道,回头他们要问你你只说不知道,明天我再在旁边帮着说些好话,就看天命了……唉……” 老爷子抽噎着说:“陈老弟,我们哥俩这么多年,小那会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你当了村长我们来往倒少了,现在你这么帮我们,我……” “好了,老哥,这会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欣欣救过我孙子的命,我记一辈子,我家儿孙也会记一辈子。”老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竹篮子递上去,“赶紧吃了饭吧,今晚再在这熬一夜,明天肯定不在这了……” 老陈转过头望着墙上的一格暗窗,叹了一口气,“明天你在哪,我也不晓得……” 二庆满不在乎地接过老陈的话,“你们都走吧,我在这陪他。” “二哥,不行。”张欣立马拒绝,“这里晚上冷的很,你病着,赶紧和父回家。” “你也知道冷,你平日里就没暖过,在这过夜回头冻坏了!”二庆倔强地回应。 老陈连忙打断二庆的张欣的对话,“这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晚上还是让秀英送床被子过来,我都打点好了,你们放心回家吧。” 张欣点头,“嗯,村长对我照顾着呢,二哥,父,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回家了。” 老陈起身催促道:“好了好了,都走吧,时间长了我也说不过去。” 二庆耍赖一般躺在张欣怀里,“我不走,我没劲了,我再躺会,你们先走。” 张欣又好气又好笑,“二哥,别耍孩子脾气了,回家了,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老爷子说:“宝我给送到你黄毛大妈家去了。” “噢,可是二哥不能这么摊地气,回头又咳了,你是要再把我吓死一次么?”张欣望着二庆说道。 二庆这才怏怏起身,不舍地轻拍了一下张欣的头,弯腰起身之际擦过张欣的耳朵,轻声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8 留了一句:“就这一夜,明天我就是抢也要把你抢回家。” 张欣听了低头浅浅一笑。 待到屋门重新被锁住,张欣听到门板上有轻巧地扣锁声音,知道那是二哥在不舍,遂跑去门边,对着门板轻声说:“二哥,我不会死的,所以你也别死,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北京,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门外二庆压低声音嗯了一声,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老陈对着门外大声喊:“你们都给我看好了,出了半点差错找你们拿命!” 门外的两个人唯唯诺诺地应声着。二庆这才弃了锁,转身离去。 这一晚是张欣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晚,知道二哥已经醒了,能走这么多路过来看自己,肯定是好得差不多了;知道村长还在为搭救自己出主意;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平日里一不小心得罪了一些小人而已;知道大家眼下都还好好的,只要没死,前面不就是希望么。 二庆回家后躺在床上,把张欣睡觉的枕头抱在怀里,蜷缩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心里难过得稀碎稀碎,明知道帮不上张欣半点忙,长这么大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一次就已经够把欣欣折腾得可以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去做,许多地方还没去,他曾经对他说,哪怕只为他想那么一点点,一点点,都要为了他好好活着。欣欣不是只为了他想了一点点,他几乎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他又怎么可以让他伤心失望。 二庆想了想,遂起身,去厨房找来一些吃的,吃下去。站在院子里望着私塾所在的方向,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欣欣会不会害怕?欣欣肯定很害怕!不行,我得去看看。 当即开了院子门便朝私塾走去,一路心里只默念着,欣欣别怕,我来了。 门口已然没了守卫,二庆悄悄推开门,吱呀一声,又怕吓倒了里屋的张欣,只好轻声喊:“欣欣别怕,欣欣别怕,二哥来啦——” 张欣裹着老陈媳妇送来的被褥正迷糊地睡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 “二哥?是你?二哥?” “嗯,是我,我来陪你啦,别怕。”二庆站在木门的外面轻声说着。 “二哥,你真是……”张欣心疼地爬到门边,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说:“你这么糟践身体对吧,那好,我明儿就说那药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 “别,别,欣欣,我就是想你了,怕你害怕,我来陪陪你,我不坐地上,你看,我站着在的……” 张欣鼻头一阵酸,强忍着眼泪,佯装镇定地说道:“二哥,回家吧,我不怕,你要是为我们俩好,为父和宝好,你就回家,我知道你来了,我心满意足了,真的,可我舍不得你,你要是再病得严重点,我真的不原谅我自己了……” “欣欣,欣欣……”张欣低声喊着,“好好,欣欣,我这就回家,我不能倒,你没看到,我来之前还吃了好大一碗饭呢,真香,明天我给你做,给你吃的胖胖的,啊……” “嗯,明天……二哥……你给我做……” 张欣到底还是忍不住,任由冰凉的眼泪在脸庞滚落。 “欣欣,你别怕啊,就当我在你旁边,要盖好被子,我,我回去了啊……” “回家吧二哥,明天我也回家。” 二庆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走一步就轻喊一声,走一步就轻喊一声,越走越远,又怕欣欣听不到,可又不敢喊大声,待到走出木屋,脸上早已经是挂满了泪水。 张欣裹着被子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瑟缩着泣不成声。 ☆、第 41 章 春雨淅淅沥沥,一直没有停下,如牛毛细丝,斜斜地穿插在一片雨雾里。老祠堂的屋檐滴滴答答往下淋着水,鸟儿燕儿也都停了四处飞奔,静静蹲在墙头,左右甩掉头上的雨滴。 老祠堂的上堂正中摆了一张方桌,村长老陈坐在右首,左首坐着两个县知青办来的干部,正襟危坐,沉默不语。中堂满满一屋子村民,这场面和几年前土地改革那会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是村里的地主,这次□□的对象却是一个知青。 人群里老爷子扶着二庆靠在一个柱子上,二庆抬头望着屋檐淅沥的雨滴,黄毛大妈左右低语,一边四下点着头,一边往二庆身边挪。 黄毛大妈挪到二庆身边,低声说:“庆,你先别激动,我跟他们都说好了,等会不治欣欣的罪。” 二庆点点头,身后的老爷子满怀感激地望了黄毛大妈一眼。 “来了来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左右让开一条路。 张欣显得有些疲惫,被雨淋湿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他四下望望,微笑着对乡亲们点头。在人群里搜寻到二庆的眼神,急切地望了一眼。 二庆心里一阵难过。 跟在张欣身后的是吴队长,他儿子吴巧水瑟头瑟脑地跟在旁边,乡亲们颇为不耻地瞪着这一对父子,转而又满是同情地望着张欣从跟前走过。 待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老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这次张欣同志的问题很受上级领导的重视,县知青办的王干事和赵主任都亲自过来了,所以,有什么就说什么,乡亲们也不必顾虑到太多,问什么答什么。” 坐在旁边的王干事和赵主任点了点头,站在中堂的乡亲们也随之点头。 “那,王干事,赵主任,你们说说?”老陈示意。 两人互相推委了一番,最后赵主任才说道:“关于此次张欣同志私自藏药的问题,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重要问题,上级很重视,我这也从县医院取来了该药的化验报告,陈村长,你来念给乡亲们听听吧。” 老陈慎重地接过赵主任手里的化验单,简单看了看,念道:“药品化验结果,该药品名为阿莫西林的用药成分与国家安全用药程序不符,可列为危险用药……” 张欣顿时有些懵,结结巴巴地说:“村,村长,那药,那药我不知道这些啊……” 老陈望着张欣点了点头,遂又转头四下望了一下,“那个,相亲们,有谁都吃过这些药?” 满满一屋子人便小声议论开来,只说是药品成分有问题,也没说是不是有毒的,这下如果站出来说吃过,还指不定要给自己安上个什么罪名。 “我吃过!”黄毛大妈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声。 众人安静下来,诧异地望着她。 “我吃过,我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过,大家也都晓得,平时头疼脑热的,也只能从欣欣那里拿过几粒你们说的什么什么林吃了,吃了就好啦,这都快半年了,再没犯过!” 黄毛大妈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四下煽动气氛,“大家谁吃过谁站出来,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求一个对得起天地良心,欣欣这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39 娃平日里怎么对你们的,他怎么可能会用□□害大家?” 乡亲们连连称是,站出来说自己吃过张欣给的药并且已经药到病除的人家又多了好几户,老陈满意地看着,心里盘算着这场“□□”的胜算已然在望了。 “我来指证!” 吴队长站了出来,众乡亲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儿媳去年吃过张欣给的药,后来一直没见好,长年下不来床,这还不是被他的药给害的!” “就是,就是。”吴巧水跟在身后附和着。 张欣委屈地小声说:“我当时没拿药给你,我给她开的是保胎安神的中草药的药方……” 二庆早已怒火中烧,几次想冲上前去揍这爷俩,都被身边的老爷子死命拽住。 黄毛大妈气不过,大声说:“大家也都看到了,他老吴家儿媳养了个大胖闺女,现在娘儿两还在床上喝着老母鸡汤呢,她们哪里吃药吃坏了?” “就是就是,老吴啊,做人要有良心……”乡亲们一阵低语。 “就是吃药给吃坏了!”吴巧水也扯大了嗓门喊,“身子都肿得不像样,我父后来请了乡卫生所的大夫才给看好的!” 张欣站在人群中间,无奈地看着这对搬弄是非的父子,却看到人群中间的二庆,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他担心二哥气坏了身子,连忙委身说道:“我,我真的就只开过一个中药的药方,我,我求求你了吴队长,我真没做那样坏心眼的事儿!” 吴队长冷笑:“哼!就算我儿媳受了老天爷庇佑,没被你的药给毒死,那你这投敌卖国的特务作为,还有什么解释?” 村民们一时被投敌卖国这四个字给怔住,四下议论开来。 “我,我真不知道这些……”张欣做不出任何解释,只好转身去望村长老陈。 老陈轻咳了一下,“这个嘛,按原则上说,我们弄不清这些药品的成分到底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我们自己都弄不清,又怎么好治人的罪,我看,不如把这些药品送到高级一点的医院,化验一下,是好是歹总有个结果,你们说呢?” 老陈说着望向桌子对面的两位,那两位也正在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置,说实在的报告上只说和国家药品生产程序不符,可也没说这不符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没了主意,只能随着村长老陈的话自己寻到一个台阶下,连连点头。 老陈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缓了缓气,说道:“今天这个会议就开到这吧,县领导们自己心里都有了底,多了就不做讨论了,就这样吧,张欣同志暂时不能离开联新村,等药的成分检验清楚了,再来审问。” 这时吴队长向人群里的周宾使了个眼色,周宾却被身边的陈昊和李国梁死死按住,脱不开身。 吴队长着急地说:“我,我还有个证人,可以证明张欣的家庭成分和此次投敌卖国的行为有很大关联!” 赵主任一听吴队长的话,惊讶地说:“你,你赶快说!” 吴队长这才喊道:“周宾同志,出来说话!” 陈昊和李国梁这才懊恼地松手,周宾从人群里走出来,望了一眼张欣,说道:“我,我是从北京来的下放知青,领导好。” 赵主任无暇听其他的,只说道:“你快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周宾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说道:“是这样的,张欣同志的家庭,原本倒是行医的,后来,后来有个世叔在美国吧,才给了他们这些药,所以,这药,绝对是从美国过来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席话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位,二庆几乎快要绝望,他望着人群里无助的张欣,他此刻只想拉着他,远离这些是非,一辈子再不要看到这些恶人。 村长老陈并不知道周宾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当下神情有些紧张,坐在他对面的王干事回过头悠悠说道:“陈村长,对于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我,我认为,我们就事论事,张欣同志带来的那些药到今天也还是没有让哪一位村民受过伤害呀,我,我认为……”老陈越说紧张,二庆在下面听着闭上眼,心里一阵绝望。 “你认为什么认为!”吴队长在冲着老陈嚷道,“是的,他不就是帮你们陈家带来一个孙子嘛,你就这么包庇他的罪行,他投敌卖国,你也想晚节不保么陈村长!” 老陈被吴队长嚷得有些语塞,索性不再搭理。 周宾站在张欣身边,嗫喏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张欣闭着眼睛摇头,他几乎是一路从天堂走到了地狱,希望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这一刻站在身边的人,还有谁能值得信任。 站在人群里的黄毛大妈指了指陈昊和李国梁,大声说道:“也不就他一个人从北京来的,还有他们呢!叫他们也说说。” 陈昊站了出来,说道:“我和张欣是一个班的同学,他的家庭成分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是关于什么投敌卖国的事,我是绝对不知道的,况且,我只说一点,若真扯到投敌卖国的份上,我想在座的各位,大概谁也没有权利给他治这个罪吧,要是实在不行,我倒建议两位县领导,可以向中央请示一下,具体怎么发落,也绝不是这里的村长或队长能定下来的吧!” 老陈赞同地点头,两位县领导显然被这个下放学生的一番话给镇住,也有些下不来台,赵主任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位同志说的确实是,中央没有给我们任何处决老百姓的权利,我们也不会随意给别人安上罪名,一切都要依靠证据。” 陈昊冷笑了一声,“所谓证据,也不应该只是这区区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一个人说的算吧?” 老陈连忙接过话,“当然不是,村民人人有说真话的权利。” “我的话也就这些,该怎么处置你们自行商议吧。” 陈昊说完这句话便回到李国梁身边,李国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赞许地点了一下头。 ☆、第 42 章 吴队长一看眼下自己利益尽失,一时怒火心生,大声说道:“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社会怎么可以容许这样的毒瘤存在着,你们都是被他的药给迷糊了!我们要去掉这样的毒瘤!” 村民们都低着头不言语,吴巧水跟着喊道:“去掉这样的毒瘤!” 二庆甩开老爷子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冲上前去一脚便把吴队长踹得趴在了地上,待要再扑上前补几脚时,几个村民已经将他拉开。 倒地的吴队长反倒没有起身报复二庆,只冲着他儿子吴巧水嚷:“快,还等什么!” 吴巧水突然举起手里早已准备好的一段椽木,朝着张欣的后背狠劈过去。 张欣一声不吭地瘫软倒地,二庆吓懵了,“欣欣!” 这时吴巧水又举起了椽木,二庆再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0 没顾左右其他,直接扑到张欣的身上,后背被椽木结结实实砸了一下,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真正要杀人的原来是这对父子!连忙七手八脚把吴巧水手里的椽木夺下来,这边几个人把二庆和张欣从地上扶起来。 上堂的两位县领导显然被这阵势给吓倒,缩着首不敢上前,老陈三步并作两步赶下来,扶住二庆,“庆,庆,没事吧,庆?” 黄毛大妈扶着老爷子艰难地穿过人群,老爷子看到眼前的两个人,二庆痴傻地站着,抱着怀里的欣欣,老爷子根本来不及再思考什么,晕厥过去。 人群里又一阵混乱,几个人抬起老爷子要往家里送。 “欣欣……欣欣?” 二庆无力地摇晃着怀里昏迷的张欣,虽然此时他自己也并不好受,胸口始终有一种抽不回气的感觉,可是欣欣说了,我不能倒,我倒了一家三口怎么办,不能倒,不能倒!可是欣欣,你也给我醒醒啊,我快抱不动你了。 二庆急得直喘气,眼里涌出泪水,望着老陈,“叔,叔,欣欣他,欣欣……” “庆,你先别急,我送你们回家。”老陈扶着二庆,要从他怀里接过张欣。 二庆脑里一片混乱,只紧紧抱住张欣,不让老陈和其他人插手。 “欣欣,我们回家。” 说着便弯腰,旁边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张欣趴到二庆的背上,二庆艰难地起身,一阵摇晃,却也就地站稳,老陈在旁边帮扶着,二庆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步子,朝家走去。 不能倒下去。 欣欣还趴在背上,绝对不能倒下去,不能摔着他了。欣欣,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二庆靠着心里一直默念的这句话来支撑着自己,欣欣趴在自己背上的重量几乎轻的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底仿佛踩进了棉花一样,可是却不能倒下,哪怕此时的自己早已不能吸气。他的鼻孔开始往外滴血,顺着回家的路,一滴一滴地在泥土地上溅成了鲜红色的小花。 ☆、第 43 章 二庆和张欣在床上并排躺着,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被子里二庆紧紧攥着张欣的手,连做梦也不放开,就好似即便是在做梦,我也要你陪着我一起了,这辈子你就必须这么黏着我,寸步不离。 张欣经常在半睡半醒中哼哼,他说疼。 二庆听到了就会醒过来,哪怕自己动一下也都像是要扯碎了心肝脾肺一样,艰难地伸手过去轻轻拍着张欣的胸口。 “欣欣啊,不疼了,回家了……” 这句话持续了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二庆似乎只要醒了便会说这一句话,轻声呢喃,欣欣便不再言语,呼吸平静。 后来张欣醒了,黄毛大妈正在床边给睡着的二庆擦把着脸,张欣偏了头去看,二哥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刚刚擦过的脸面表情宁静,像个正在酣睡的孩子。 “二哥……” 黄毛大妈回头,“欣欣,你醒了。” “大妈……二哥他……” “他醒过了,看你还在睡,他也睡了。” 张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二庆紧紧攥在手里,动一动,那手便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些。 “欣欣——”二庆在梦里喊了一句。 “二哥……”张欣轻声喊。 二庆睁眼,看到了张欣细长的眉眼,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眼角泛着潮,二庆咧着嘴笑了,“醒啦?” “嗯,二哥,你也醒啦。” “嗯,不怕了,回家了。” 黄毛大妈看着床上这两人,抹了抹泪,轻声说:“我去拿吃的来,都饿吧……” 二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妈,辛苦你照应了。” “呔,都是我儿子,客气什么。” 张欣抿着嘴唇笑。二庆在被窝里的手又紧紧地攥了攥张欣的手,两人对望一眼,笑了。 吃了些东西,气色好了许多,张欣没见到二宝,便问道:“大妈,宝儿呢?” 黄毛大妈突然轻轻哽咽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在我家呢,几个娃娃在陪他玩。” 二庆说:“别人家孩子欺负了他。” 黄毛大妈说:“不能,他能耐可大了,真的,我等会带过来给你看。” 二庆又问:“父呢?怎么不在家带二宝?” 黄毛大妈忍不住眼泪,哽咽地抹着脸,“你父没事,挺好,没事,挺好……” 张欣这才听出了一些端倪,“父怎么了?” 二庆着急地问:“大妈,我父怎么了?” 黄毛大妈这才哭了出来,“老爷子,老爷子他……去了……” 二庆当场便怔在了那里,张欣的眼泪跟着就唰唰地往下流,心里又担心二哥的身体,他刚刚清醒过来,之前又有伤,绝对不能伤心过度。 “二哥,二哥……”张欣一边喊着一边伸过手去在二庆的胸口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二庆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掀被子要下床。 “父,父啊,父……” 张欣陪着二庆下床,脚底下就跟踩了棉花一样,使不上力。二庆一步三拐地走着,在放声恸哭的同时,还不忘搀扶着张欣,两人被黄毛大妈扶着走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床铺早已收拾干净,白色的老布被面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平常得就跟每天二庆都会看到的一样。 “我父在哪啊……”二庆哭着回头望黄毛大妈。 黄毛大妈满脸都是泪,哽咽着说:“都上山了……” “我,我得去啊,我得去啊……”二庆像是生怕别人不让他去一样,他无助地望着张欣,张欣心里一阵难过,他的二哥在这一刻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孤儿,他的悲伤从来都来得这么汹涌澎湃。 “你现在怎么去啊……二哥,等你能下地走了,我陪你去,我也得去。” 黄毛大妈点点头,“是啊,现在去不了,老历四月初三下午去的。” 二庆这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趴在床沿上哭得惊天动地。张欣难过地跟着跪在二庆旁边,一边哭一边轻拍着二庆的后背。 没过一会,张欣便咳嗽了几下,然后忽然想起二哥不能沾了地气,这春天的地气非常潮湿,随即连忙对哭得不能自已的二庆说道:“二哥,不哭了,起来吧,地上湿气重,回头你又咳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欣自己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 二庆连忙转过身抹去了泪,把张欣扶起来,紧张地问:“你怎么也咳了……啊?你怎么也咳了?” 张欣咳得眼角直冒泪星,“我……二哥,去,去床上躺着,咳,咳,你不能再倒了……” 二庆和黄毛大妈一左一右扶着咳得直不起身的张欣躺回到床上,黄毛大妈遂又去了厨房,二庆把浑身冰凉的张欣抱在怀里,掖好了被子,却怎么也捂不暖他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1 ,随即索性脱去了自己贴肉的长裤,转而伸手要去脱张欣的贴肉长裤。 张欣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喘着气问:“二哥,做,做什么……” “你身上那么冷,我给你捂捂。”二庆一边说着一边褪去张欣的长裤,冰凉的肉贴上自己光溜溜的腿,二庆一瞬间被这冰凉给惊了一下,转而更紧地贴上自己的腿,双脚把张欣的双脚紧紧包裹住。张欣抬头望了二庆一眼,消瘦的病容双眼里满满都是情意。 “二哥,别难过了……”张欣抬手去抚摸二庆的脸颊。 二庆抽咽了一声,点了点头,“人,总得死的,我不难过,我和你一样了,我只剩你和二宝了……” 二庆说着又难过地流出泪水,张欣紧紧握住二庆的手,轻声说:“你有我,我也还有你,以后咱谁也不准丢了谁……” 二庆吸着鼻子说:“我就是悔,悔没让父过上好日子,我总觉得日子那么长,将来有好日子够他过的,可……欣欣,你说人算不如天算,真有道理么,我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可我现在怕了,怕你说要走,你的世界那么大,我怕我留不住你……” 张欣更紧地抱住了二庆的胳膊,恨不能把自己揉进二哥的身体里。 “二哥,我能去哪,我的天我的地都在这,外面再好,没你,没宝儿,它不是家。” 二庆又破涕一笑:“你们知识分子真是……” “真是咋了?”张欣抬头问。 “说话好听,什么你的天地,生产队没给你分地……”二庆笑着伸手去挠了挠怀里的人的头发。 “你不懂——”张欣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的天,他叫二庆,我的地,他叫二宝……” 二庆听了心里一软,紧紧抱住怀里的张欣,下巴在他的头顶上来回蹭着,良久不能言语。 ☆、第 44 章 第二天是老爷子头七,乡下的风俗,说老人过世在第一个七天是要回头走一遭自己在人世间走过的路,在第七天便会回到自己去世的地方,然后遁入轮回。二庆头天晚上一宿没怎么睡,他知道这些传说并不怎么可信,却偏偏执拗地觉得哪怕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那都是父在那里跟自己说话,他肯定是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叮嘱的事情要交代给自己,哪怕是类似于要好好把宝儿养大这样的话……可是整个夜晚宁静得就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二庆甚至会恍惚地觉得父其实就在他的屋里睡觉,和以往的每天都一样。 老爷子和二庆娘合葬在一个坟里,那坟被重新填了土,二庆娘的墓碑旁边立了一个新碑,这象征着两个阴阳相隔的人终是走到了一块。张欣望着眼前的一切,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父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健康,转眼间却成了地下的人,从此也再不能见到他慈眉善目地逗二宝笑,再不能见到他很容易就满足的满是沧桑的脸。 二庆跪在坟前烧草纸,一张一张点着,遂又看着一张一张慢慢变成灰烬,嘴里喃喃地说:“过去,我总不懂,给死人烧个纸,你还不准我用棍子捅,呵……我后来趁你不注意时偷偷捅过好几回……父,我没尽孝,没让你享福,我总说日子长,你总能过上好日子,可我现在只能烧点纸钱给你了,你说我多不该啊……父……跟娘好好过,别吵嘴啦……年年念叨,过几年就下去陪她,过几年就下去陪她,现在下去了,就好好过,别吵嘴啦,别……” 二庆终说不下去,眼泪扑簌落下。 二宝不明事理地跪在张欣旁边,左右张望,黄毛大妈轻轻牵着他的手,对着坟墓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哥哥诶,放心去,没什么好放不下,庆和欣欣我也当是我养的,二宝呢也是我孙子,你和月桂姐要安心,好好过,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二宝,这不欣欣也给二宝治得挺好,将来我下去肯定给你一个交代,老哥哥诶……” 跪在一旁的张欣听着这些话,哭得泪流满面,肺里一阵抽搐,重重地咳嗽起来。 二庆连忙起身扶起张欣,轻轻拍顺张欣的气息,张欣一边咳嗽一边哭,无力地靠在二庆身上,“二哥,我真痛啊……是真痛啊……” 二庆紧张地扶着张欣,一边轻拍张欣的后背一边问:“哪痛?哪痛啊?” 张欣摇头不说话,捂着自己的心窝,眼里的泪不断地往外流,黄毛大妈牵着二宝起来,“走吧,都回家吧,走的走了,活的还要好好活……”说完便牵着二宝径直朝家走去。 回家后一家人食不知味,黄毛大妈收拾好了碗筷要带二宝回家睡觉,张欣拦住了,说什么也不好再麻烦黄毛大妈。 黄毛大妈握着张欣的手,心疼地说:“你们还病着,二宝晚上睡觉要闹起来回头你们也照应不过来,等病好了再说,等病好了再说……” 二庆站在张欣身后,扶着门框,哽噎着,“世上的亲人走了,我只当你也是我的亲人,将来我父过不上的好日子,你替他过……” 黄毛大妈连连点头,抹了抹眼睛,转身去牵二宝,二宝却对着门外哇地一声哭起来,“爷爷——爷爷——” 二庆连忙转头,对着漆黑的夜喊:“父——父,是你么?父……” 张欣抱起哭闹的二宝,轻声说着:“乖宝儿,不哭了,爷爷给宝儿摘星星去了,小爸唱歌给宝儿听……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再唱不下去,眼里打着圈的泪滴了下来,二宝却停了哭闹,伸手去抹,嘴里呢喃:“小爸不哭,宝儿睡觉觉了……”说完便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在张欣怀里睡着了。 黄毛大妈抱走了二宝,屋里只剩下二庆和张欣坐在四方桌前对着油灯发愣。良久,二庆长叹了一声:“还真跟少了点甚么一样,呵——”说完起身去了厨房。 张欣听着二庆在厨房舀水的声音,这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了的夜,只有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才能让自己得以片刻的安稳。张欣心痛,心痛在这世道里的二哥,人世间的痛苦轮番转地折腾他,让他曾经引以为豪的挺直脊梁都仿佛再撑不住这天地了一般,去年小年夜时二哥说自己就是那顶天立地的顶梁柱,那时的他有多好,多让人踏实,现下却突然遭受了这些人间离苦,可是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才能帮他重新立起来…… “咳,咳……”张欣重又咳嗽起来。 “又咳了,来,泡脚……”二庆已经端了一盆热水放在张欣脚边,正准备弯腰给张欣脱鞋。 张欣连忙扶住显得有些吃力的二庆,满是感激地说:“二哥,我还没到那样儿呢,将来,我老了,走不动了,也弯不下腰了,你再帮我脱鞋,也不迟……” 二庆听了嘿嘿一笑,转身搬来板凳,慢慢弯腰脱去自己的鞋袜,把脚放进热水里,嘴里说着: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2 “我比你老,老了应该你给我脱鞋。” 张欣笑着:“是,是,我给你脱鞋,我给你脱鞋。” 二庆用自己的双脚把张欣的双脚紧紧压在热气腾腾的水里,这一天下来,张欣才渐渐感觉到了一些暖意,从二庆的脚掌心传来,传到自己的脚背,传到了自己的心里。 张欣伸手拉过二庆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欣欣啊。” “嗯?” “笑起来好看,以后多笑笑。” “有啥可笑的。” “看我啊,看着我,你就笑。” “你有啥好笑的?” “二哥喜欢你笑,好不?” “嗯,好。” 昏黄的油灯照着两个头抵着头手握着手的年轻人,脚底的热水蒸腾起来的雾气让两人脸面都有些温暖的潮湿,他们大抵上是在贪恋这难得的两人时光,热水里的那双小脚不时动一下,从那双包裹着自己的厚实的大脚里抽出来,反压在上面,大脚便又轻轻一动,转而更好地把那不安分的小脚包裹了起来。 ☆、第 45 章 联新村回到过去的平静,村民们用手上的锄头锄去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小麦抽穗,油菜花开,收了水稻,埋下芋头。太阳升起又落下,花儿开了又败,败了再开,过了阴雨绵绵的春,便是烈日炎炎的夏,等到秋风四起的时候,老黄狗便又重新晃荡到祖祠堂的大门前,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冷眼望着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来往村民们,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为数不多的时日。 吴队长一家也没再过来找过张欣的麻烦,村长老陈说那药的事县里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据说县医院按照这个药配出来的新的消炎药临床试用的效果非常好,上面还嘉奖了他们,说他们研发新成果有功。张欣再听到这些时,淡淡地笑了,说日子渐长,新仇旧恨若是一直堆积在心里,苦得倒是自己。老陈拍了拍张欣的肩,说要是都能做到你这样的豁达,天底下该少多少破烂事。倒是后来听说周宾被掉到县知青办去,听人说吴队长在中间为这件事周旋了好久。 二庆身体底子厚,躺了一段日子后便又出工挣工分去了。张欣的身子却一直未见好,平时偶尔咳三两声,自己倒还可以控制住,若是寒气一重便咳得直不起身子。黄毛大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土方子,说把鸟雀塞在乌鸡肚子里炖汤,能止久咳。后来二庆便到楼板上翻出自己小时候做的弹弓,出工时带着,闲暇时看到有鸟雀便弹一两只。农村是没有乌鸡的,二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乌鸡是什么模样,平时便用一些张欣教给他的方法采摘一些草药带回家,和鸟雀一起炖汤,若是运气好也能打到一两只野鸡,这时除了张欣能喝道味道鲜美的野鸡炖鸟雀,二宝也还能吃上几口野鸡肉。 张欣渐渐很少再去回忆过去,现在和二哥一起的生活是充实的,他每天要想的是一日三餐给二哥和宝儿做什么吃的,家里的米粮每天消耗多少才够管到年底再发粮,二庆的衣服被树杈给刮破的洞该缝补的就要缝补,天黑之前要满村喊着二宝把他寻回家吃饭。陈昊和李国梁偶尔会到二庆家来找张欣叙叙话,二庆下工回到家时他们要走,二庆会很客气地留他们吃饭,还拿出从黄毛大妈那顺来的一瓶高粱酒,几个人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聊着,二庆说就喜欢听他们说话,听他们说北京的故事,那个遥远的地方因为张欣而变得很真实,二庆高兴起来便胡撸二宝的头,说将来要带你这傻小子去北京看看,看看小爸长大的地方。 当初老爷子走之后的一个多月,二宝一直跟着黄毛大妈,后来张欣教他改口喊奶奶,时间久了,倒离不了了,夜晚也不愿意和二庆张欣一起睡,偏吵着要去奶奶家,二庆揍过几次,张欣心疼得不行,后来实在没办法,到底还是送到了黄毛大妈家过夜,清早张欣再去把他领回来。二宝这一年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变得调皮起来,张欣过去教的那些字倒让他给忘得干干净净,身体也长开来,就爱和小娃娃们一块儿玩闹,他总是能骑到别的娃娃身上,还不准人家哭鼻子,口齿并不怎么伶俐地说小爸说过,哭鼻子的都是傻婆娘。 娃娃们都知道二宝有个很了不起的小爸,能说会唱,还教会二宝唱歌和认字,二宝还有一支宝贝似的水笔,平时轻易也不会拿出来。二宝一得意起来便会哼的那个调子是他们谁都没听过的,偶尔看到一个字二宝认得,便会脱口而出,这让其他娃娃们都羡慕得很。二宝说就连爸爸在家都得听小爸的,小爸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娃娃们的眼里,了不起的人自然和别家的大人不一样,二宝小爸不用出工,却老是能喝到鸟雀炖的汤,二宝说起这些的时候会咂吧咂吧嘴,仿佛他也喝得很饱一样,惹得其他娃娃都跟着一起咽口水。 这天二宝又带了那群娃娃上家里来玩,张欣丢下手里的活计,看着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把他们一个个安排到院子中间坐好,说不能老这么玩,得认字。 娃娃们一想到从此二宝独有的认字本领他们也会有了,都兴奋得不行,张欣笑着咳嗽,说认字是个长远的活儿,得有毅力,二宝去年还认识好些个字,现在都快忘光光了吧。年幼的二宝有些气恼,撇着头不吭气,其他几个娃娃便哄笑,都信心满满地说要每天都来认字,超过二宝。张欣看着这群孩子笑得眯起了眼。 晚上张欣便把这主意给二庆说了,二庆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笑着说:“这就当起了私塾先生。” 张欣抬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能不能教好他们,我尽力带吧,总比他们天天晃着好……” 二庆有些心疼地捏着张欣的手说:“你比去年来的那会瘦多了,带娃娃一天两天行,时间久了怕你吃不消。” 张欣反握住二庆满是老茧的大手,手指轻叩,“以后日子那么长,你是要把我闷在家里发霉么……” 二庆笑着拽住张欣的手要往怀里拉,“哈哈,我看看,你哪里发霉了。” 张欣一边笑着躲一边佯装义正言辞:“我这就要当老师了,二哥你不尊敬老师!” 二庆放手,满满一脸的笑容望着张欣,像是怎么望也望不够似的,嘴里喃喃:“哎呀,我欣欣要当老师了……” 张欣笑:“二哥你一脸的俗气。” ☆、第 46 章 日子一久,渐渐那几个娃娃的家长便发现自家的娃突然懂事了好多,一问这才知道张欣在教他们识字的事,感激之余,几户粮食富余的人家便会趁着晚上偷偷送点米或面到二庆家,张欣硬是不收,说本来也就不耽误什么功夫,后来人家倒急了,说不说别的,单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3 有个大人带着,在田地里干活心里也安生一些,现在本也都这么困难,这点东西要是不收今后就不让娃来了,张欣这才迫不得已收下。 待人家走后二庆就会望着桌上人家留下的东西笑得很有深意,“真后悔父那时候叫我多识字我没听话……” 张欣听了对一旁的二宝说:“听到没,爸爸后悔了没多识字,所以宝儿以后要多识字才对。” 二宝使劲点头,经过这些天和众伙伴们一起学习,自己以前学过的那些字除去已经忘掉的,现在和其他几个娃娃认识的都基本差不多了,这让二宝很不安,这已然成了他的生活里重中之重,除了白天张欣教课时他认真学习以外,等到了晚上还非要缠着张欣给他再多教一个字。 “宝儿真懂事了。”晚上一家三口在床上,张欣赞许。 二庆给睡在两人中间的二宝掖了掖被子,“宝倒越来越像我小时候了,净顾着调皮。” 二宝眨巴着眼望着二庆,听到二庆说他调皮,转而有些气呼呼地翻身,面朝着张欣,抱住张欣的一只胳膊,闭眼睡过去。 “二哥,我倒是在想,回头什么时候去供销社,给孩子们一人买一支笔买点纸什么的,他们老在地上写,将来字就写的不好看了。” 二庆一听张欣这话,吓得一哆嗦:“欣欣,你,你知道那笔多少钱一支么……” “呵呵——”张欣轻声笑,“二哥,笔也有分好多种的嘛,可以买几只铅笔,几分钱,再说了,孩子们家长还送东西来了,咱们也不好光收人东西也不做点实际的。” “几分钱啊,那,那倒可以……”二庆结巴着说。 张欣翻身面朝二庆,轻轻拢了拢怀里的二宝,手伸到二庆身上,轻轻摩挲着二庆身上的粗布褂子。 “二哥,别太累了,我就怕……” 二庆打断他的话,“怕甚么,有什么好怕的。” 张欣的声音瞬间软和下来,“嗯,不怕了,不怕……” 转而抽回手,轻轻拍着二宝的背,不再作声。二庆翻转身,刚好两人脸对着脸,两人下巴下面是二宝圆溜溜的刺毛头皮,二庆撅起嘴唇在张欣鼻子上啄了一下,说道:“欣欣,好长时间没亲你了……” 张欣直拿眼瞪,“小点声,宝儿在呢。” “可是,可是——”二庆急得伸手过去要把二宝抱到床里边去睡。 张欣拗不过,只好随他轻轻把二宝移到床里边,可又担心二宝晚上着了凉,便也随着二宝一起往里睡去,二庆便挪到了外边,给张欣掖了掖被角,安然躺好,一把抱住张欣,上嘴就要亲。 张欣怕吵醒二宝,不敢出声,身子也不敢乱动,笔挺躺着,一只手轻轻握着二宝的细小胳膊,另一只手扫荡在二庆逐渐温热起来的后背上。 二庆翻身趴到张欣身上,一阵急促的亲吻之后,双手环绕过这些的颈脖,轻轻把张欣环抱在怀里,在漆黑的夜里瞪大了眼睛盯着张欣看。 压低了嗓音,轻声喊:“欣欣啊——” “嗯?”张欣也压低了嗓音。 “快把衣裳脱了,好不?” “这么大动静,等会把宝儿弄醒了。” “没事没事,偷偷脱,小声脱。” 二庆说着就动手解张欣的衣服纽扣,解一颗两颗倒还镇静,越往后越快速,手指哆嗦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待到张欣胸前皮肉都坦露在自己眼前时,二庆这才贪婪地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轻轻磨蹭着,有多久没有这样了,此时身下这个人的身体就像是抽烟的人离不了的烟草一样,二庆喘着粗气趴在张欣身上不动,双手早已四处游走起来。 张欣脑子里瞬时有些混乱,捏着二宝的手不敢使力,只要二宝稍微有些动弹他便立即叫停,转头看二宝没什么反应,这才让身上的人继续,直把二庆给闹腾得有些恼火,“这小祖宗……明天就分床睡!” 张欣笑:“也好,我带二宝睡这,你去父的屋睡。” “啊?”二庆嘿嘿坏笑着,“这可由不得你了……” 两人急促的喘息过后,二庆从张欣身上下来,长出一口气,伸手在床里边捞出那一块老布,给怀里的张欣轻轻擦着,笑出声来,“这布你还记得不?当时你说要给二宝准备每天晚上擦汗用的,结果……” 张欣使劲掐了一把二庆的腰,又有些不舍地轻轻抚摸了几下。 二庆亲了亲怀里人的额头,“我就觉得欢喜,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有你这么个……嗯,我想想,这么个什么……” “宝贝!”二庆为自己突然想出来这么一个好的词而感到高兴,“对,对,你就是宝贝,我的宝贝。” 张欣贴着二庆宽实的胸膛,用脸颊轻轻摩挲着这坚实的肌肉,喃喃说道:“二哥,你也是我的宝呢,还有宝儿,也是我的宝,你们俩都是我的宝……” 二庆轻声说:“那你可要抓紧了你的这两个宝贝,将来到哪去可不准丢下不要。” 张欣遂有些感动,呼出的热气被二庆的胸膛给反弹到自己脸上,夹杂了许多二庆的气息,张欣贪婪地闻着,只怕是下一秒便再闻不到一样。这是个活生生的世界,有相聚,有别离,二哥一直害怕的就是哪一天自己会突然离去不要他,这无关生离或者死别,只是这么一个梗在二哥的心里一直都存在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却不能向二哥保证任何的未来,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于残酷,每一日都抱着明天会比今天好的希望,可是等到太阳出来了,到底今天和昨天也没什么两样。 身前的二哥已然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轻扬,张欣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胸腔有些难受,却不敢咳出声来,怕惊扰了二哥正在做的香甜的梦。 ☆、第 47 章 1971年,中央调整了□□领导小组,发布了关于《五·七干校》的最新指示,举国上下一片沸腾,广大下放知青带动全国知识分子在革命实践中重新学习,提高了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继续革命的觉悟,更加深了对□□的无产阶级感情。 这年夏天,村里发生的不大不小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下放知青周宾突然回城了,这对村民们来说虽然无关痛痒,但是多多少少让他们平静的生活掀起了一层小小的涟漪,特别是经过那次“□□”知青张欣的事件发生之后,人们的猜测更是沸沸扬扬,有说他是动用了什么什么关系,也有说他家庭背景本就高深莫测,回城只是早晚的事。二庆问起过张欣,张欣只是笑,说他的家在那,他自然是要回去,人各有志,也许他压根就不愿意待在这。 陈昊李国梁他们专门为这事找张欣聊过天,一来是担心他会不会继续往上面抖张欣藏药的那件事,二来也着实有些嫉妒,毕竟这对他们下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4 放知青来说,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张欣仍然没有说太多,那时候天气刚刚炎热起来,屋外的知了拼了命一般地在叫唤,大石岭上的青松回到两年前自己来时的青葱模样,而这两年,变的,和没变的,都坦坦然然地落在地面上,让人觉得踏实。 第二件事便是张欣的姐姐张玫突然回国,在遥远的北京给张欣寄来一封信,说上面的关系都已经打通,张欣这边直接跟县知青办写一封知青报告信便可回城。 收到信的时候黄毛大妈刚好在二庆家,一家四口人坐在桌边吃饭,张欣坐在桌边捏着信笺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瞒不了,二哥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他又得胡思乱想些什么,然后为了自己的前程便什么都不顾了,再说自己这边若单是只拣走或留,那么自己的选择肯定是留下来,他知道自己离不开二哥,二哥也离不开他,他更是离不开这片土地。 只当从前那个张欣已经死了吧。 张欣狠下心来,决定撒一个谎。 “信里说甚么呢?”二庆问。 “没,没什么,就是说我爸妈骨灰的事,不能长久就那么放在火葬场,这不就来信了……”张欣说得有些心慌。 “噢?那也是大事,你要不要回北京处理一下?”二庆建议。 “噢!不,不用,不用回去……”张欣一下子慌乱起来,他怕的就是二哥说叫他回北京这样的话。 “怎么不用?”黄毛大妈说道,“长辈的事,晚辈就该处理好了,你去北京把父母安葬好了,要是还想回来,就再回来。” 二庆笑了笑,“自然是要回来,他又没别的地方可去。” 此时张欣的心里早已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胡乱地把信笺塞回信封,继续低头吃饭。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见张欣辗转反侧,二庆伸手过来摸了摸张欣的额头,担心他着凉。 “二哥,我没事。”张欣转头微笑着,用宽慰的语气。 二庆只当是他心里有了什么别扭,随口便问:“你怎么了?一晚上都这样的,想爸妈了?” “没,不,不是,我真没事。” “没事你会这样?跟二哥说说,兴许能帮上你一点忙。” “早些睡吧二哥,别着凉了。” 张欣一边搪塞着一边伸手摸过芭叶扇,执起来轻悠悠地扇着凉风,二庆本也累了一天,这会在这凉风里闭眼便睡过去。 张欣这才开始想这整件事,若是回信,也定要说个清楚明白,不能回去,可是又要怎么说才能清楚明白,和二哥的事自然是半个字也不能提,姐姐的火爆脾气随父亲,三两句不对头立马就能掐起来,更何况自己和二哥的事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并不是多么光彩,甚至可以想象姐姐知道了之后火冒三丈的样子。那若要是置之不理,也确实不大好,以姐姐的性格她肯定会不远千里从北京直接来到这儿,然后撂几句话,便能把自己给拖走了。 张欣想得头皮一阵发麻,胸腔里积压的空气似要喷薄而出,遂压低了声音轻咳了几下,身边睡梦中的二庆下意识地伸手过来帮张欣把薄被单牵了牵,手也没离开,就搭在张欣的胸口,继续睡去。 第二天早上鸡叫的时候,张欣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段小阮,隔壁村那裁缝老段的闺女,黄毛大妈带自己去说过这个事,如果回信告诉姐姐,自己在这边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暂时不打算回北京,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张欣从姐姐的来信里知道姐姐这次回国并不是打算定居,过不了几个月便又要走,拖一阵子吧,等姐姐回美国了就好办了。 张欣为自己想出来的这万全计策开心一笑,转头看了看沉睡中的二哥,伸手过去捏了捏二哥挺拔的鼻子,踏实地闭上眼睡过去。 天亮的时候二庆起床,张欣迷糊地睁眼。 二庆笑着问:“做甚么好梦了,笑成这样?” 张欣笑:“梦见我们都老啦——” “老了有什么好笑的?” “老啦,我们都还没分开,不好么?” “嗯!这个好!” 张欣乐不吱声地坐起来,“我给你弄吃的去。” “不用了,你接着睡吧,你昨晚又咳了。” “是么——” 张欣有些心虚地半躺在床上,不过好在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即便是二哥知道了,也不会再伤着他了。 ☆、第 48 章 张欣给姐姐寄出回信之后过了半个多月,张玫突然出现在张欣的面前,那天张欣正在院子里教二宝和一帮小孩儿认字,院子门外就站着姐姐,三年未见,姐姐和过去的样子相比变化已经大得让张欣瞠目结舌地认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姐。 村长老陈站在张玫身后,笑着说:“欣欣啊,她还真是你姐啊?” 张欣连忙让姐姐和村长进屋,转身叫二宝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今天的课不上了,每人自己回家练习昨天教的字。 张玫望着二庆家破旧的屋子,有些皱眉,也没坐下,只突兀地站在堂屋里,四下张望。 “欣欣,你怎么不在知青宿舍住?” “姐,你在美国还好吧,怎么突然回来了?”张欣试图绕开这个话题,转身去拿茶碗泡茶。 “这是谁的家?”张玫问身边的村长老陈。 “噢,这是二庆的家,我大侄子……” “那欣欣为什么要住这儿?” “这个……”老陈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姐,来,喝茶。”张欣把茶碗送到张玫手边,“这不宿舍里人还挺多挺杂,我怕吵,刚好二哥家住着安静,所以就搬来了。” “二哥?”张玫一脸诧异的表情。 “对,二哥,他大我九岁,我就喊他二哥。”张欣笑着解释。 “你倒是深刻领悟了□□的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精神。”张玫有些不屑的说。 “呵呵,归到底我总还是个中国人,形势在那,不听能行么?”张欣搓把着手笑。 张玫知道弟弟不是在拿自己出国的事存心挤兑,心下却也听得有些不愉快,随即颇似平常地说:“这下你可以不听了,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啊?!”张欣大惊,望着一脸淡定的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什么?出国,你当是谁都可以啊?我在北京已经帮你办好手续了,人跟我走就行了,这什么破地方……” 张欣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我不走。” “为什么?”张玫对弟弟的表现显得吃惊,遂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说道:“噢对了,还有那个段小阮,你还小,好姑娘多的是。” 一听到张欣姐姐提到段小阮,村长老陈一个激灵,“怎么?欣欣,和小阮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欣已然无比窘迫,“没,没有事……”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5 张玫随即说道:“没事那就更好,这边也没什么好交代了吧,叫你写给县知青办的报告信写了没?” “没写。” “那赶紧写去,从小做事就要人催,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儿!” 张玫的语气多多少少让张欣找回了一丁点儿过去一家人的情分,而不是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然找不着一点自己的姐姐的影子的女人说要带自己出国。 “姐——”张欣轻声喊了一句,湿了眼眶。 “怎么了?”张玫伸手拍了拍张欣的肩膀。 “我不能走,真不能,你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就一次……” “为什么?不走总得有个理由!” “我……” “还是因为那个段小阮?这样吧,你带我去看看她,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养的女人让我弟弟这样不开窍!” “不,不关她的事……” 村长老陈在一边听不下去了,“欣欣姐姐,话也不是你这么说的,年轻人自然有他们年轻人的想法,对不,你喝点茶,歇歇脚,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就要带欣欣走,好歹等二庆回来是不?” 张欣不住地点着头,眼泪巴巴地望着张玫。 “成,那劳烦村长去把他喊回来,可以吗?”张玫说道。 “好吧,我去,你坐会。” 张欣的内心已一片混乱,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隐隐觉得不安,姐姐终于坐了下来,那姿态仿佛就是随时起身就要走的样子。抛出去一切,这回就是打死了也不能走,离不开二哥,离不开二宝,离不开这个家,张欣内心默念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姐姐揉巴揉巴塞兜里给带走了。 村长老陈找到二庆大抵说了一下情况后便回了家,他也实在是走了一辈子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二庆听了村长的描述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些怅然,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等一下回家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知道事情来了就要去面对,躲是绝对躲不了的。 二庆回到家看到坐在堂屋里的张玫,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腰,笑着喊了一声:“姐。”随即拉出站在身后的二宝,摁着二宝的头说:“快喊大姨。” 二宝不出声,憋着劲偏头望着张欣,怯怯地喊了一句:“小爸。” 张玫说:“你比欣欣大九岁,我只比他大五岁,我该随他喊你一声二哥。” 二庆更不好意思地哈着腰挠头皮,张欣伸手把二宝牵过来。 “这是你的孩子?”张玫问二庆,“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字?” 二庆点头,“他叫二宝,认生,没规矩,就跟他小爸,呃,欣欣好——”一边说着一边偏头望了望一脸无奈的张欣。 张玫笑了笑,“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这儿的情形,早知道就该带点儿糖过来给孩子吃,欣欣在你家的这段日子真是打搅到你了,我作为他的家人向你表示感谢。” 张玫说着便起身鞠躬,二庆连忙伸手去扶,却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她身上的衣服,拘谨地站着。 张欣喊:“姐——” 二宝抬头望着屋子里不明就里的三个大人,躲在张欣的怀里直蹭蹭,“小爸,小爸……” 张玫这才注意到,原来小家伙一直喊小爸的人竟然张欣,随即问道:“他喊你小爸?” 张欣乱作一团,随口答:“是啊,跟我感情挺不错。” 二庆陪着笑说:“也亏了有欣欣,治好了二宝的病,所以才认他做了干爸爸,” 张玫笑:“哟,还能耐上了,那会在家里叫你学医你不死活不学的么。” 张欣说:“所以才不知道怎么治,都悔死了都——” 张玫清了清嗓子,“话说回来,你待在这两年,得亏了二哥多照应,现在该走了,跟人好好谢谢,今天准备一下,明天走。” 张欣后退一步,喊道:“我不走——”一激动便有些咳嗽,二庆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 张玫冷笑了一声,“你是要我把爸妈未寒的尸骨也请来你才肯跟我走么?” 张欣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二庆站在一边轻抚张欣的后背,对着张玫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欣欣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可能你也不信,但是你是从那个什么国来的,肯定见识广,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就是很喜欢张欣,我想求你不要带他走,我不能没他——” 二庆的一番话让张欣心里一阵发疼,却也惊讶于二哥的勇气,他总是能在自己最惝惶的时候做出最有力的决定。张玫显然有些惊讶,刚才只是觉得有些不寻常,但是也还没想到不寻常成这样——这个男人请求自己不要带走自己的弟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喜欢他。 “这太可笑,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么?”张玫说道。 “姐,二哥说的是真的,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就……就和正常的男女相爱一样,我知道你可能很不耻我们这样,可是,这是事实,离不开就是离不开……咳,咳……”张欣一激动便咳得弯下腰背弓成了虾形。 “可是你们这样不是太自私了么?”张玫没顾咳嗽的张欣,眼神直逼二庆,“你凭什么把他留在这,他有大好的人生,他是个男人,他还要为我们张家传宗接代,你把他留在这做什么?做你老婆?” 张欣从来没有听过自己的姐姐说过这样令自己觉得很受辱的话,扬起咳红了的一张脸望着张玫,“姐,从小到大,我不祸害别人,我也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就是想和二哥在一起过一辈子,这又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为什么要这样?”张玫激动地提高了嗓门,“也幸亏爸妈是过世了,要是活着也能被你现在这德行给活活气死。” 二庆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张玫惊讶地正了正身子,却也没伸手过去扶。 “欣欣姐,我是个粗人庄稼汉,不懂说什么好听的,我只知道过一辈子的事是两个人你情我愿在一起过的,我对你说这些,不是想求你能多想得开,可是你是欣欣唯一的家人了,你必须知道这些,即便是欣欣爸妈都在,我也会跪在二老跟前求他们,欣欣活得不容易,我不能让他再有什么思想负担。” 二庆坚定的语气多多少少有些作用,张玫有些动容,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另一个是说要帮弟弟承担这一切的另一个男人,她自己一瞬间也有些混乱,他们这样的事在国外很常见,只是突然发生在一个自己密切相关的人身上,张玫摇了摇头。 “二哥,你起来吧,你们都起来,这不是跪着就能解决的事,我就是在想,你们要是能为对方着想,哪怕就想那么一点点,你们都不该这样……” 张欣满脸是泪地接过张玫的话,“姐,我们都是在为对方着想,我求求你,我不能离开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6 他,我上次受伤,二哥也跟死过一次一样……” 张欣说着心底就一阵难受,努力地喘着气,二庆轻轻抚着张欣的后背,帮他顺着气。 “那么你呢?”张玫质问二庆,“你为欣欣想过吗?他就这么留在这里,他忘了他是我们张家的人了?他不知道他还要结婚生孩子了?他就是忘了你也不能忘吧,况且你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我……”二庆被张玫问住了,“我以为……” “什么都你以为,你能以为什么?”张玫气愤地说道。 “这不是他以为,姐,我很幸福,真的,我打算就这样和他还有二宝我们一起过一辈子,要是你觉得对你来说没办法接受,那么你走吧,就当……就当你那个弟弟,已经死了……”张欣抹着脸上的泪,心里难过得一片死灰。 “你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张玫气极,“写信跟我说是因为段小阮,到底还是这些事——我不想质疑你们的感情,即便是有,是真的感情,他也不能替你做任何决定!” 张欣一边咳嗽着一边哭,“我说过多少遍了,不是他替我做的决定,是我愿意,我愿意,姐,你不明白吗,我愿意的啊——”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张玫看着咳嗽得快停不住的张欣,到底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你看看你自己,都病成什么样了,我嘴里不讲,你难道也不知道我会心疼你?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不止他一个人心里装着你!”张玫指着二庆大声喊道。 张玫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都别跪着了,起来吧,起来。” 二庆和搀扶着张欣起来,用脚勾过来一个小马凳让张欣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拿茶碗给张欣倒水喝,却听到二宝在院子里好像在和谁说话,连忙走出去一看,竟然是吴队长,他一直在院子里偷听刚才的对话。 ☆、第 49 章 “你来这里干什么?”二庆一看到这人便火冒三丈。 吴队长堆着一脸异样的笑,“原来是这样……我原本想的倒也是,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时候真的?你都偷听了些什么!”二庆气得恨不得随手抄家伙揍他。 张欣听到声音,连忙出来看,一看是吴队长,大抵知道了一些,连忙拉住二庆,“二哥,进屋,别理他就是。” 吴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倒真像两口子,你们忙你们的家事去,我可没空在这看戏。” 二庆挣脱张欣的手就要冲上去动手,吴队长看到二庆冲过来,转身撒腿就跑,二庆撵出了门没逮住吴队长,悻悻然回屋,拴好了院门。 心下想起吴队长那怪异的眼神,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张玫没理会外面刚刚发生的事,见到二庆和张欣回屋,才又开口说道:“二哥,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欣欣这回肯定是得跟我走的,他的身体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你要是想他好,就别在说那些让他不能做决定的话。” 二庆嗫喏着站在门边,靠在大门上,仰头望着屋外的天空,心下酸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欣欲要开口,却被张玫用眼神止住。 “欣欣——”二庆过了半晌才开口,“欣欣,跟姐回家治病,二哥这穷,你不能老这么咳,姐说的对,你回家,回北京……” “二哥——”张欣忍着胸口咳过的疼痛,拖曳着二庆的胳膊,“二哥,我没病,我不能走,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不能叫我做走,我走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也比咳死在这里强!” 二庆撂下一句话,转身甩开张欣的手,走出堂屋,蹲在院子里,埋头不说话。 张欣木然地站着,自己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二哥轻易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张欣难过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泪一颗一颗砸出来,为什么自己的身子这么不争气,一直咳,一直不见好。 张玫一把拽过张欣,“欣欣,听我的话,咱回北京先把病治好了,我过不了三个月就要回美国,到那时候你再决定是走还是留我都不会拦着你,这样行了吧?” 张欣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姐,你说的是真的?” 张玫抹去张欣脸上的脸,“姐啥时候骗过你?” 张欣欣喜地转身喊:“二哥,二哥——我这就去治病,我这就去治病,治好了我就回来,就三个月,二哥——” 二庆转身回屋,眼神里更多的是落寞,却也堆起一脸的笑容,望着此时无比欢心的欣欣,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就要失去这个人了,哪怕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爱他。 张玫留在二庆家吃晚饭,张欣高高兴兴地拉着二庆在厨房里忙活,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忙忙叨叨折腾了好久,年夜饭也不及此时这般的丰盛,张玫看在眼里,心里知道眼前这个再不是过去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了,他有了爱情,有了可以翘首一辈子的所谓守望。自己那话原本只是缓兵之计,先把张欣带回北京,然后再带去美国,隔了万水千山耐他也再没别的办法能回到这儿来,他需要的只是时间,久了便都淡了,自己毕竟是在为他好,想他肯定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晚饭过后张玫随着黄毛大妈去她家过夜,这边二庆和张欣收拾停当躺到床上,张欣仍然一片乐呵,瞅着有些愁眉苦脸的二哥,宽慰道:“二哥,我就去三个月,病治好了我立马就回来。” 二庆笑,伸出胳膊把张欣搂在怀里,“嗯,二哥就是有些舍不得,三个月看不到你,日子该难过了……” 张欣搂紧了二庆的胳膊,却感觉到颈窝里一片湿润,才发觉原来二哥哭了。 “二哥,三个月不长,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忘了,你和宝儿,都是我的宝贝,我怎么会丢掉……” 二庆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搂着张欣,任由自己的眼泪尽情地流淌。 第二天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之后,张欣特意留下了一些其他的衣物和书本没有带走,还有二哥送给自己的那支水笔,也留在了床边的柜子里,心里本来也就的是去治病,带太多东西不方便,治好了也就回来了。 张欣抱着二宝心里有些舍不得,不停叮嘱黄毛大妈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要好生看着二宝,夜里睡觉要穿贴肉衣服,不能着了凉。二宝拉着张欣的手一直小爸小爸地叫着,不让张欣走,二庆心里难受,伸手打了二宝一下,二宝借着性子就哭起来。 张欣责怪了一下二庆,哄好了二宝,才和张玫走出了二庆家,村里有不少人出来看热闹,二庆和村长老陈跟在身后,送他们去县里坐车。 县知青办给张玫姐弟安排好了一辆去火车站的车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7 ,上车之前张玫催促张欣去一下厕所,等会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张欣想想也是,望了一眼二庆,看着他一脸落寞的神情心里一阵阵难过,好在这只是短暂的分离,张欣一直在拿这个理由宽慰二哥和自己,路太长,坎坷必定是有的,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了。 从厕所回到车子旁边才发觉二哥和村长都不在了,张玫只说他们要走回村里,时间太长,不好多耽误,就先行走了。张欣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在追究什么,脑子里全是二哥落寞的样子,想得自己的心一直在难过地抽着。 回来的路上,老陈说:“庆,你怎么想的这事?” 二庆笑了笑,“挺好的,去治病,治好了就好。” 老陈说:“我是说欣欣姐姐说的那话。” 张玫支走了张欣之后,塞给了二庆一撂大团结,只对二庆说了一句话,忘了他吧,真为他好,就别拖死他。 二庆点头嗯了一声,把钱塞回给张玫,转身走了。 老陈从兜里掏出那一撂大团结,塞到二庆手里,“这一大撂钱,你倒真捡着个宝贝了——” 二庆诧异地望着手里的钱,又转头望着老陈。 老陈笑,“别傻愣了,揣好了,当心贼惦记。” “叔,你也以为我就为了这些钱?”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问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老陈说着,便没再搭理二庆,朝前走去,二庆连忙跟上。 ☆、第 50 章 二庆回到家之后便开始过起了如同家里从来没有缺少过什么一样的日子,每天上工到哪都带着二宝,埋着头只顾干活,回到家便张罗晚饭,给二宝洗干净了就扔到床上,然后自己再去收拾屋子,只是话越来越少,偶尔躺在床上才和二宝说几句话,大多都是诸如“宝想小爸了没?爸想了……”之类,有时候想得心里疼了,就会哼起那首歌——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二庆抹着脸上的泪,从床边的柜子里摸索出那支水笔,放在心口,心里只求这长得无边无际的黑夜赶紧过去,天一亮便能干活了,干活了便能忘了心里那跟剜掉一块肉一样的疼痛。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时会恍然觉得耳边有他的呼吸声,一下子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二宝,睡觉不规矩,整个人都横倒了枕头上。二庆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做梦,哪怕只是梦见一次欣欣,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可是没有,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可能已经漂洋过海到了那另外一个国家,那里衣食无忧,人们也不用辛辛苦苦下地干活,他也再不会咳嗽成那样了,多好啊…… 第二天早上二庆醒来时木然觉得身下有个硬物,猛然想起昨夜把那支水笔放在身上之后便睡着了,赶紧爬起身,才发现那水笔已经断成了两截,塑料的笔帽和笔管分了家。二庆无比悔恼地捧着手里的水笔,顿时想起那次欣欣说他做过的那个梦,梦醒了之后欣欣难过地哭成那样。二庆望着手里断成两截的水笔,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欣欣……欣欣……你在哪啊,欣欣……”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时已是秋天,稻田里一片金黄,这几天正是生产队收割水稻的日子,二庆比平日里更忙得无暇再去顾及其他,其实他已经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黄毛大妈甚至特意问过自己他和张欣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二庆只是说,人都走了,你们再这样说他做甚么,我是喜欢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我要是说出来了就能实现,我现在立马就去说去,可是这管什么用呢。 二庆后来自己找来一些零碎的细布条,把那断成两截的水笔用布条绑住,又用棉线捆紧,打上一个死结,笔管能套上了,笔帽却始终盖不上,二庆把它们用老布包好,收到了装满张欣走时留下的衣服和书的箱子底部,知道自己以后也许再不会打开这个箱子来看了,只对二宝说小爸走的时候把笔带走了,小爸是读书人,身上随时都是要带着笔的。 而对于身后的那些闲言碎语,二庆也再没有做过什么回应,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从那个让自己很冒火的吴队长嘴里流传出来的,他们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吧,好在欣欣已经走了,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不会伤害到他,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长久了,便过了一年又是一年,一切就都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村子里平静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当年的年轻人渐渐都成了家,大峰和邻村老段家的女儿段小阮经黄毛大妈做媒成了亲,也有了孩子,陈昊和李国梁到底没有再回城,也都各自谈了恋爱结了婚。孩子们在一个一个的出生,他们慢慢地长大,而父辈的人也开始在经过村里的阎王边时会刻意留意一下哪里有比较好的位置,好留给自己当做身后的去处。 1976年9月□□去世,消息传到村里时又一次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那时乡里已经有了大广播,播了整整一个月的哀乐,全国上下都在悼念□□。二庆站在大石岭上朝着北方眺望,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治好了病,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八十年代初村里通了电,村民们的日子开始朝着有模有样的方向过着,大峰和陈昊李国梁合伙弄了一家砖窑厂,一直希望二庆去帮忙入伙,大家一起赚钱,二庆只摇头,说那地方太脏,干干净净的人进去出来时就连爹娘都不认识了,大峰笑他穷讲究,二庆也只笑笑罢了。刘艳芳后来又给老苗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当年的那些纠纠葛葛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再看起来,实在有些好笑,不过也没人在去提那些罢了,都过去了,提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二庆偶尔会长久地想起一个地方,这辈子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叫北京,很想去看看,他说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1987年,二宝结婚了,结婚的时候二宝三十一岁,从二十四岁起就一直在砖窑厂跟着大峰他们干活,后来学了开车,渐渐赚了些钱,家里的老屋也给推了重新盖了个两层楼,记得推屋那天大峰他们几个拉着二庆不让二庆看,二庆倔着,偏要站在院子里,那土砖墙在自己眼前轰然倒下,眼里的泪便再也盛不住,随着满地扬起的尘土流了一脸。他留在这儿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他要是还能再回来,怕是都不认得这儿了吧。 1990年,二宝的儿子出世,二庆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眼里也一直噙着泪。后来二庆和二宝商量,这娃儿叫张新行不行,新旧的新,我没别的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父辈那些事 作者:白字更 分卷阅读48 意思,就是想喊喊这个名字,年纪一大,怕时间久了就忘了。二宝知道父亲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也没多说别的,从此就能听到二宝家不时传来二庆喊孙子的声音。 欣欣——欣欣回家啦——欣欣最乖啦—— 1994年春天,老得走不动路的吴队长颤颤微微地到二庆家求二庆原谅他当年的那些所作所为,别人都是老了便放下了,自己老了老了倒越来越不安宁,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好,怕死了都不得安宁,这些事情虽然看淡了,可到底人这一辈子走过来都不易,何必要死磕着拽着人家不放,只可惜自己明白这些事理的太晚。那天吴队长在二庆家坐了一下午,说了一下午,二庆一直没怎么说话,坐在堂屋门边的那只一直留下来的小马凳上,顿顿地望着门外来自己家屋檐下做窝的鸟儿,心里在说,你飞去哪儿了,再过几年就老了,就飞不动了…… 最终章 1996年夏天,连绵的暴雨下得就好像是谁把天给捅破了一样,村西头张家冲那儿的水库决了堤,水一下子蔓延至整个村子,家家户户屋里屋外全是水。 六十五岁的二庆和放暑假在家的孙子张新正在一瓢一瓢往屋外舀着积水,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二哥——” 二庆顿了顿,“欣欣?” 孙子张新回头,“爷爷,什么事?” 二庆摆手,“不是你,是欣欣?” “二哥——”这回声音真切起来,就在院子里。 二庆连忙走出屋子,一地汪洋的水中间站着的就是那一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瘦,细长的眉眼还是如同当年那样在盯着自己笑,他一遍一遍喊着:“二哥——二哥——” 二庆丢了手里的盆,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他,哽咽着,“欣欣——欣欣——” 二庆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张欣,心里一阵难过,“都老了,还这么瘦,你不知道长胖一点啊?” 张欣哭着说:“二哥你就知道说我,你自己呢,有没有把身体养得好好的……” 张新望着屋外相拥而泣的两个老人,有些不明白状况,二宝笑着过来说:“新新,来,这是小爷爷,来喊小爷爷。” 张新有些羞赧地低头,轻声喊了一句:“小爷爷。” 张欣泪眼笑着,“宝儿都有儿子了,真好,真好——” 二庆又哭又笑地轻拍着张欣的后背,“你当你还多年轻呢,都从小爸直接升到小爷爷了——” 二宝拉着两个爸爸进了屋,说小爸来的也真巧,偏赶上这大水淹了龙王庙的时候就来了。张新在一旁接话,爸说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二宝就拿眼瞪他,就你学问多,你小爷爷才是知识分子。 一家人笑得和乐融融,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桌边的两个老人,彼此握着彼此苍老的手,错过了一辈子,惦记了几十年,这回握住了,便再也不会放手了。 张欣把自己随身带来的行李箱拿出来,里面有吃的有穿的,还有一些书本,还有一支塑料管的水笔,这水笔在现在已经不值钱了,张新拿起那支笔,抬头问道:“小爷爷,你怎么还用这么落伍的水笔呀?” 张欣笑,回头望了望二庆,说道:“当年啊,有个人,送了一支这个笔给我,可是后来我不知道忘在哪儿了,一直就没找着,后来我的手还就只认这种水笔了,哪别的笔还就一个字都不会写了,你说怪不怪?” 二庆起身拉着张欣要进他的屋,二宝重新做了楼房之后,二庆的屋还是在原来老屋时的那个位置,除了换了一张床以外,其他的家具都还保留着一样都没扔,张欣四下看着,眼里满是泪水,转身抱住二庆,哭得不能说话。 待到张欣平息下来,二庆抱出那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张欣那一年走时没有带走的衣服和书,张欣一件一件摸索着,回头想对二庆笑,却到底还是淌下了泪。 “二哥,你还留着这些……做什么……” “给你留的,你留着这些,不就是还要回来取么。”二庆轻轻揉着张欣的肩。 “二哥,我,我对不住你,我骗了你……”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回来了就好,我这辈子,没,白盼。” “二哥,我再不走了,我这次是死都要死在这儿了。” “净说瞎话,你才多大,就要死要活的,我还等着你,等着你带我去北京看看呢。” “嗯,我带你去,去看看,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城楼前,清晨早起看升旗的人非常多,大多是外地来的游客,早上清凉的晨风吹散了人们脸上早起的倦容,广场上的大喇叭里奏起了国歌,国旗在晨风里飘扬升起,人群里有拿相机拍照的,也有肃穆敬礼的,只是没人注意到有两个老人,他们肩并肩笔直地站着,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神凝重地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这面国旗影响了他们那一辈人,也影响了那整整一个时代。 【注】 1971年张欣随姐姐张玫回到北京,医院方面查出的结果是重度感染性肺结核,张玫提出要出国治疗,张欣为了身体能够完全康复,只能随着张玫一起去了美国,这一走,便是整整35年。 1985年6月张欣在美国与一名中国留学生结婚,并生有一子一女。 1989年6月4号凌晨北京□□发生暴动,中国的国际关系一度陷入紧张,原本打算回国的张欣只得将行程往后推延。同年自己去医院做肺部检查时被告知自己从来没有患过肺结核病史。 1996年张欣回国,再次回到了自己当年下放的联新村,村里已全然换了面貌,终于得以见到二哥,当年的一切有意安排或无意错失都已不再重要。人的一生悄然走过这几十个春秋,要千万记得不要伤害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的人,假如不能在一起,那么就为了彼此,好好活着。 end 分卷阅读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