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 分卷阅读1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 书名:薄幸 作者:黛景 文案 七年生死相伴,三年边陲冷落。 “你有求于我?”他冷笑妖娆。 重入深宫,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王座,再回首时,却已是生死抉择。 “行止,你的不信任,迟早会害死我。” “你们两个,我谁也舍不得。” 谁的坟前开满莲花并蒂,谁的王座上一枝红莲可堪如画。蓦然回首,音容笑貌化纸成灰,终不及当年那人轻声道一句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行止,你自保重。” 内容标签: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净莲行止 ┃ 配角:老周梓楠 ┃ 其它:虐恋情深 ☆、1 故人 净莲醒来时天已是黑得差不多了,屋檐上挂着淅淅沥沥的雨,偌大的院中空无一人,比起以往的喧闹让他生出一种生无可恋的错觉。 老了。 他揉了揉眼角,二十来岁的身体还是年轻依旧,然而对于一个在戏台上演了半生戏的人而言,二十岁,确确是不算年轻。梨园弟子永远不缺新鲜血液,昨日宁王府新来的那位贵人不过半日便已红透了王府,再假以时日保不准就又成了下一任台柱子。有道是“早年繁华,晚景凄凉。”于他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据说明日,那个将他玩弄于鼓掌间的男人便要登基了。 去不去看看? 他仰头望了望天色,又叹了口气,缱绻的眉目间霎时蕴满了忧色,夹着巫山迟暮的冷凝,一时间竟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当年红遍江南的妖娆风姿如今不减反增,历经了种种风雨飘摇沉淀下的华彩,瑰艳而压抑。 这怕是要下大雨了罢。 还是不去了。 桌上的铜灯闪了闪,终是没有耐过窗外疾风苦雨,摇摇欲坠地晃了晃,灭了。 天气出乎意料的晴朗,连一向渴睡的净莲也没有耐得住那温温然的暖意,与眼前的好梦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意犹未尽的起了,糊里糊涂很是倦怠。 枕边压了个沉沉的东西。 但凡早起眼前总要发那么一下昏,净莲很是安然地闭上了眼,觉着长发被什么压住了,于是伸了瘦瘦长长的手去拽,一下,两下,他向来闲得发慌,此番闭着眼与那长发搏斗却是耐心的很,手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永远也想不到这双温柔的手上曾直接间接地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指甲缝中全是只有他自己才闻得到的咸湿甜腥。 拽出来了。 他弯了弯眼角,一瞬间很是有着些开心的意味,然后心满意足的睁开了眼,很好,眼睛也不花了,一切都满意得令他自己心生喜悦,觉着这一定是个好兆头。 下床,束发。白色的丝绦挽了一个灵巧的花样,净莲侧过头,铜镜中他看见自己的笑就那么僵在了唇边,手足无措,很有些不伦不类的意味。 难怪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却从未想过竟然是一个人,人就罢了,且是一个熟人。 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很是不可思议,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幻觉。于是净莲小朋友便很是欢乐地跑了出去,顺带捡起地上的白衣,再从床上那人的脚边拾起了一株萝卜缨子,出门时还不忘贴心的将卧房反锁。厨房里已经堆满了柴,他却看也不看,维持着欢快的神情出了门,到山脚王大婶家借厨房。 大婶一辈子都是爽快的人,可巧撞上她要赶集的日子,便托净莲替她照管一下房门,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偷儿。出门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死了夫家的人,出门时总也不安生,再三嘱咐了这才踏出门去,却没想竟是又被吓了回来。 “小莲啊,他……” 萝卜缨子散了一地。 净莲搓了搓手,很是安详的招呼王大婶出了门,不知是有意无意,手中菜刀明晃晃的举着,倒映出门栏外那人面色冷凝戏谑,还夹着一如既往的残戾凶狠。 这下,连菜刀都举不起来了。 行止看着他篶了吧唧的站着,菜刀上还张牙舞爪的沾了几粒翠绿的葱花,小镇上水土真是好,晾了他几年的功夫,人也胖了,厨艺也精湛了,整个人油光水滑的不知是比以往好了多少倍。听人说这孩子从来都是一天中有八个时辰都是用来睡觉,有时站着站着也能睡着,今早见了,果不其然。 他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这是早几年正在长身子时跟着自己奔波逃亡,被虐待狠了,如今却是有了这般死懒好吃的毛病。什么都要吃好的,宫里送来的东西被他挑挑拣拣翻去了六七成,吃了一点点又叫人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每当他对着那名贵糕点上的牙印总是好不咬牙切齿,想千刀万剐了这懒虫最终又只是放下心思,自己屈尊将那糕点吃了,总想着有朝一日定是要惩治一下这小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知道自己欠他良多。 净莲盖了锅盖,热腾腾的粥用文火慢慢熬着,却像是在熬着他们俩人的耐心,谁也不愿先开口,好像这般就会落了下风。 行止笑了笑。 净莲微微恍了神,就在这一笑下,他溃不成军。 他明白这人是有求于他,同样他也明白,自己是绝对拒绝不了这个男人,就像他从来不会违逆自己的心意,却能够为了这个人而心甘情愿的染上满手血腥,背下欺世骂名。 在他面前,净莲便不再是净莲。 “不去做你的逍遥 皇帝了?”净莲利索的切着萝卜,斜斜挑起的眼角上满是刻薄的嘲讽,锋利的刀下萝卜片是极其的薄,摘好了的葱齐整的码在一旁,一举一动专业得就像是宫里的掌勺御厨。 “老家伙还有一个儿子,比我长数月。”行止站在一旁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砧板,骨节分明的手上落满了葱花。 净莲习惯性的替他拂去,指尖接触的那一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净莲飞快的扭过头,从这个角度行止只看见他尖削的下颌,还是印象中那样高傲得不可一世。 “那个儿子若是留下,那我这皇位便坐得名不正言不顺,日后怕也是后患无穷……”他扳过净莲的脸,迫他硬生生与自己对视,明知道这人对他一向心软得厉害,却仍是不放心,只是纯然的,一代帝王对自己强大的下属所应有的猜疑。 净莲折开眼,风流的眉目微微敛着,眼角却依旧是骄傲的向上挑起,勾出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风度。 许久,他低低的笑了,戏子一向是左右逢源八面琳珑的心思,却又怎么看不出眼前人掩饰得极好疑虑?在他面前玩这些花样,行止倒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出生,又是有什么样的手腕才能在无数阴谋诡诈中存活至如今,与他一道并肩站立:“你健忘。” 行止知他是意有所指,也不恼,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我健忘。” 净莲揭开了锅盖,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 朦朦的烟雾中看得他神色不是很分明,只听他悠悠然道:“你只有在用得着我的时候才会这般待我,然今日我却是有一个条件,不肯,就免谈。” “你说。” “你把我扔在这儿也有四年了,四年时间,我可是老老实实,一步也没有踏出去过,”净莲端着碗,笑得妖娆惑人:“我这人最怕孤单,一直想去几个地方也就一直没有去的成,近日你恰好很是清闲,不如抽个半年时间陪陪我可好?” 行止皱起了眉。 “你也不要多想,我自己清楚自己的分量,断是比不上你王府中那位新贵人的,”净莲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十足的奸商做派:“你看,不过半年时间换你一世王位,这买卖却是划算的很,到时我也不会像那些娘们样地纠缠你。一个用了就可以扔掉的东西,岂不是妙哉?”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就像是菜市场大妈推销自家的萝卜白菜一般,就那般安然的躺在那处等着别人待价而沽。这种微妙的感觉几乎是刹那间就击溃了行止。受不了他这种自轻自贱的语气,一个“好”字便这样冲口而出,那速度之快不仅是他,连净莲都愣了一愣。 仍是行止先反应过来,一双温柔的眉眼就这般静静的望着戏子。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眼眸欺骗了净莲整整一个十年。但便是如今,却仍然满心向往,甚至于义无反顾。 锁了双开的院门,戏子替大婶将屋前扫了,秋时的落叶被轻轻堆积做一处,金黄中夹着片片碎红。难得见这刻薄的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行止的手搭在精致的挑花车帘上,满目里一片暗暗的深黄,只有中间那人一身扎眼的素白,硬生生刺得行止眼睛生疼。 “从不见你穿白色,怎么离了我倒穿上了这么一身?” 老远便听得身后人的调笑,净莲浑不在意的搁了扫帚,动作相当自然的撩起车帘在行止身边坐下,一举一动甚为随意,甚至于亲昵。 “好看?” “不,只是奇怪。”行止笑笑:“你以前说过,你不配。” 不配穿这种颜色。 净莲低头看了看自己衣领上的挑花,恍然大悟似的,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那一把嗓子经过长年的训练,一招一式都是媚气得让人心头有火在烧一般。行止有些意动,然而净莲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没话找话似的又道:“你不喜这身,我却是非要穿着的,若嫌碍眼,避开了便是。” “多心了,只是好奇,”行止不以为忤,反而追问:“你不似那种出尔反尔之人,说不穿,必是不会穿的。” 净莲飞快的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却也不再搭言。 车外景色诸多变幻,车内相对的二人却是各怀心思。直到过了许久,行止才恍惚间听见戏子好听的嗓音在风中拂过,不过片刻便已是了无痕迹。 “到时……你自会明白……” 车是宁王府里的车,车夫却是净莲家中的老仆。据说是在净莲唱戏时便跟在身边了,掐指一算,竟比净莲跟在行止身边的时候还长。此番出去游玩也是全凭净莲做主,行止只听得车外由冷清逐渐喧嚣起来,一时间也忍不住打了帘往外望去。 却是普通的城中闹市。 “老周,停一下。” 净莲忽然出了声,马车稳稳地停了,却是见得路旁有一位落魄书生正低着头赶路,一身青衣上落满了落拓风尘。行止不知他是何意,只见净莲走到那书生面前长揖一礼,刻意收敛了戏子的风流眉目,声音是出奇的温文尔雅:“公子可是要去沧州?” 行止惊讶地挑了挑眉。 “是,”路上被人拦住,书生也并未表露出过大的惊异,这般气度,却是有些不同寻常:“先生何事?” “你我正好同路,不如载你一程,”难得的,素来八面玲珑的戏子一时竟有些不着意的紧张,连礼数也不见有以往那般周全。 这下书生确实是吃惊了,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净莲一眼。眼前人全身素净得只看见那双刻意敛住的眸子,凤尾般艳丽的斜斜挑起,周身的气度一看便知是出自名门:“先生?” “是我唐突了,”净莲咬了咬唇,尚未来得及道歉,便瞧见书生点了点头,声音如春风化雨:“先生有心,如今在此相逢也算是有缘,便同行一程,亦是极好。” 倚在车旁的行止就看得那戏子领了一个书生回来,妖娆的眼角上全是抑不住的喜色,许是潜意识里以为这人始终是自己的,心下不禁有些不悦:“净莲,他是谁?” 书生老远就看见行止披着掐金边的黑袍倚在一旁,知这人不好对付,他也不在意,言语间一身傲骨便是展露无疑:“在下季清,沧州人士。” 行止轻哼了一声,微微点头:“京城,宁止。” 一旁正准备上车的净莲听他这般介绍,不由冷冷地笑了出来,清冷的嗓音里是有意而为的嘲讽:“宁止?莫不是肤如凝脂的凝脂,这名字,倒真真是妙极。” “净莲,不外乎是出水冰莲的莲,若要说我,你亦是差不到哪去。”行止嗤笑着挑起了垂帘,净莲在一旁拉了书生进来。若不论其它,这宁王府的陈设也是有了相当的品级,车内置着暖炉,四角皆是织锦铺就,便是坐进来三人也不觉有分毫的拥挤,如此般排场,饶是那书生见惯了风浪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来:“先生……这……” 净莲笑道:“他家的,家底殷实,自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比。” 这句话就明显的将他们俩画出界限来,行止暗暗咬牙。分明是这人先要求他陪他一道上路,到如今反而是自己显得理亏了些。戏子牙尖嘴利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总能不着痕迹的砍你两刀,闹得自己心中只有暗暗地不快,却实在是不好出言反驳。回头时,恰看见净莲偏了头去笑,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停驻了一点冷冷月华流转,生动了那张一向苍白不见人色的脸。 默了片刻,净莲又挑起话头,清冷的声音婉转低回,好似初见时戏台上那人一曲《游园》千回百转,不过是刹那间便抓住了他的心神,叫人忘不了,放不下,却又不得不忘记,不得不放下。 他要做一代帝王,一代帝王,是没有弱点的。 “公子去沧州,那里最近是在战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净莲问得无意,一面顺手捧了茶推在一旁,动作间很是熟稔。 季清犹豫了片刻,低声答道:“家中……过世,做子女的自然是要去看看。” 意料之中的答案……净莲张了张口,却是收了声,一句话也没有说得出来。 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此番与他一样,也是要去看看那已故的季国公吗? 怎么说得出口! 捧着茶盏的指尖泛出了青白,净莲掩饰似的喝了两口,却是被茶水呛得一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3 阵咳嗽,淬玉也似冷白的面容上生生泛起了病态的殷红,说不出的绮丽妖媚。咳着咳着便感觉身旁有人坐了过来,温热的手掌轻拍在一向冰冷的脊背上,那口气居然就这么顺了下去,坦坦荡荡的,一扫以往压抑沉然。 净莲仰起头,面无表情地让过了行止的手,又往季清身边靠了靠。 三个人并坐一排,好死不死净莲被夹在中间。 故此一路上净莲始终精神抖擞,平日里动不动就打瞌睡的毛病那是全然没有犯,正襟危坐就好像书塾里的孩子,轻轻一碰都会紧张上半天。 解救他的是行止。 “老周,你家主子身体不适,到此为止便好。”行止冲帘外扬声,低沉的嗓音霎时间似是带上了几分关切。 骗谁! 净莲吃吃地笑,一贯被这人糊弄来糊弄去的,如今也算是长了经验,再没有以往那般自作多情。以为他给予的便都是好的,一心一意的相信,心甘情愿的被欺骗,被隐瞒,最后“门庭冷落鞍马稀。”形容的可不就是他这般光景!然眼下他也确确是不愿被夹在这二人当中,也就顺了行止的意思。随后马车一停,照例是老周先扶了净莲下来,再恭敬地替行止两人打帘,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倒是与他主子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相去甚远。 净莲一手扶着老周,由着他将自己带向最近的一处酒楼。身后行止看着那人一身白色长衫下仿佛没有东西支撑一般,空荡荡的叫人以为是一只独行的白衣鬼。只不过是三年罢了,这人竟然能衰弱成这样,瘦瘦长长的手臂直愣愣的挂在老周的掌中,倒像是微一用力就可以捏碎一般。戏子的脚步迈得优雅精细,然细看时便可轻易看出十足的外强中干来,若不是老周在一旁服侍,行止简直是以为一阵风都能够把这身骨架吹倒。 他不知道这些年戏子是怎样过来的,也许是从未想过要去注意,从未想过要去关心,所以也从未想过这人竟会生出些老态来,分明还是年轻得紧,怎么就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呢? 行止细细想来,却是开始后悔让这人出山了。 自己这次确实是十分要紧,戏子已经是这样的境况,一旦失手,那可就真有些麻烦了。 思绪起伏间,行止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一抬头就撞上了净莲似笑非笑的眼神。戏子身旁站着季清,同样也是略有不耐地望着他,很是有几分不言而喻的嫌弃。 看来是嫌他挡路。 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侧身让过。看老周搀着那人进了里间,长袍下雪白的布鞋摇曳生姿,倒是合了他那名字,步步生莲。 作者有话要说: ☆、2 旧梦 “打盆水来吧。”净莲放松了一下筋骨,斜挑着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周:“我累了,沐浴。” 这句话隐隐间有些挑衅的意味,老周身材相当高大。一般来说这种人会甘心屈就为一介戏子的护卫实在是有些稀奇,但偏生就是如此,且对净莲相当尽心,并无半点怨尤。 委实稀奇。 老周相当的沉默,他起身就准备去唤那小厮进来倒水。然而走了还不到两步便猛然转身,一把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铁棍冷不防出现在他手中,夹着破风之声狠狠往净莲头顶招呼了过来。 “只有两天了……” 净莲的眸子仿佛透过了周围无形的肃杀,清浅的颜色中含了些许无奈,和些微笑意,直直的像是要看透人心。 老周微微一僵。 “早就告诉过你要耐心些……偏偏……又总学不乖。” 他慢条斯理的看着老周无力地僵住,慵懒的声线媚气惊人。 “两天以后,我这么个身子,要杀要剐还不是任你尽兴。多等等,兴许就少吃些苦头。”净莲旋身绕进了屏风后,玲珑的镂空中只见他身段妖娆,黄昏晦暗的夜色中更添了三分莫明的兴味:“打些热水来。” 门外早有小厮候着。老周刚要吩咐,就听屏风后戏子低笑道:“你亲自去。” 生硬的脸庞陡然僵住,脸黑得好似锅底。 “别人,我不放心。” 热水很快就来了,腾腾的烟雾笼着,温度高得有些异乎寻常。 戏子舒展开双臂,老周默默替他褪下衣物。雪白的衣裳下是修长的骨骼,不愧是戏子,这一身养尊处优的皮囊倒还是精美得很,线条流畅狭窄,就好像用玉温养了的月华铺陈开来,渲染成大片大片苍白的美好。 老周静默的退下。 里间有一扇屏风相隔,可以非常清晰的听到水花溅开的声音。老大不小了这人似乎还是淘气得很,老周只消一低头便可看见自屏风后蜿蜒而出的水流,连带着水中的倒影。戏子纤瘦优美的小腿看得分明,不经意间又是风情万种,旖旎生姿。 窗外有人影晃动。 以戏子的眼力是决然看不到的,但老周却是听得真切。他也不做声,窗外黑影有如风过丛林,森森然摇摆不定,过了片刻间便消失了。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屏风后传来戏子的声音,仿佛是刻意压抑着,低回婉转。 “干什么?” “你那个护卫很不忠心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知道我来了也不提醒,看来你这性子还是那么的不招人喜欢。” 水声响起,戏子大约是从浴桶中站了起来,被水光扭曲的影子一阵颤动,屏风后的两个人影倒映在水中,一时间竟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密。 过了片刻才听得戏子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出去!” 水声复又响起,似乎是有人在水中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甚至能够想象水面破开产生的道道波纹,缓缓漾开,又归于死寂。 烛光摇曳。 夜晚跟容易让人恍惚,净莲不自觉又退了一步,逼仄的浴桶中一下子站进来两个人,这种退无可退的感觉让懒散惯了的戏子非常不喜。他偏头看了看身后,抬腿便想退开。 行止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反拧。戏子身上的浴巾滑了下来,这个微小的细节在刹那间引起了净莲剧烈的反抗,他大力扭过身子,妖娆的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放开!” 单薄的浴巾滑落,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这个人的脊背非常白净。随着浴巾的滑下,触目惊心的伤痕便毫无掩饰的展露在行止眼前,已经是经年的伤痕了,淡淡的白印昭示着韶华不再,和一别数载的风风雨雨,刻骨相思。 戏子有着不为人知的倔强,他从来不会告诉你哪次哪次任务又受了伤之类的,次次任务了结回来复命时,总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好了”。你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好法,只知道:哦,成了。然后就再也不会去过问。戏子手脚麻利得紧,从来没有让人收拾过烂摊子。不知不觉间竟忘了这人也是会受伤的,且是许多的伤,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4 深浅不一,像是网住了所有的愁。 行止蓦然间竟有些心痛,伸手去碰,却被净莲反手打开。 戏子转身,眉眼淡淡的看不出神色,却仿佛蕴着莫大的悲哀。 “很久了。” 很久了。 行止不知道他是在指什么。自己很久没有见他,很久没有关照他,荒山野岭中安排了一间小院将他无形的流放……所有的一切汇聚做一处,万语千言,却尽数化为那平平淡淡的三个字。 很久了。 是真的很久了,久到轻佻媚艳如净莲,也有自以为老去的时候,好像二十来岁的躯体中已是白发枯骨,再也经不起半分风浪。 更别提与行止并肩,跟别提去追寻那些自以为是的朦胧暧昧。 他只能站在那里,遥遥看着那人站在用自己的生命铺就的道路上,踩着遍地荆棘,走向没有他的未来。 行止沉默地为他披上浴衣,看那欣秀美好的身体隐入一身素白,像是月华掩住了美好。 浴室前的屏风后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高大的身材,赫然便是老周。 “他是你什么人?” 净莲看着行止,笑了。 “我害死了这么多人,寻常人皆畏我如蛇蝎。你说,他还能是我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仇人。 净莲笑着摇头,他对行止所说句句是实,然而行止却不会相信。 猜忌惯了,便再也不会相信别人。 戏子斜倚在榻上,看雕花木门渐渐合上,这才转目,似笑非笑的盯着老周,声音刻薄依旧:“不是来杀我的,很失望罢?” 老周看着他,一言不发。 净莲揉了揉眉心,忽然间像是疲倦到了极点一般,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低声道:“你下去吧,我累了。” 老周看了他许久,直到戏子不耐烦想出言讥讽时才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直直立在戏子床边,看上去有一种异常强大的压迫感。 戏子不悦地想直起身,却猛然被一双手按了回去:“你……” “你喜欢他。” 刹那间净莲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指尖冰凉。 老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刚走到门边又被叫住了。戏子的声音打着颤,难得的透出些无奈的意味,又始终压抑着,言语间依然含着些讥诮嘲讽:“两天后解药给你,你自由了。” 门边的脚步顿了顿,接着是偏门合上的声音,夹着沉稳的步伐,渐行渐远。 戏子冷冷地听着,厚厚的被子蒙在头顶,仿佛这样就能忘记离别。 他不是个好人,他身边的人注定是要死的,越亲密,死得越早。起初身边还是有不少人与他同道而行,但渐渐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这个仇人也将离他而去。 他这一辈子,注定孤独。 窗外有羽翼拍打的声音,戏子眼底陡然一亮。却仍是那般慢吞吞的姿态,一点一点掀开棉被,赤着脚下了床。散在身后的长发乌黑蜿蜒,乍一看竟是反射不出丝毫光亮。 窗外静静的,风过林间,萧瑟作响。 “你可以出来了。”戏子推开窗,轻轻的声音在风中仿若耳语。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即便是在这样的风中也依旧清晰得很,想来是有着一身极好的武功:“见过令主。” “是你,”戏子倚在窗边,似乎是沉吟了一下,姣好的眉目隐在朦胧的树影里,看不出面上神色:“你的轻功……是我见过影门里最快的了。” “是。” 也不自谦一下,这般直率,倒是影门中少有:“一道密令,给你半日时间,沧州离王府不远,你全力施为,大约还是赶得到的。” 说着戏子便从书桌的笔架上上抽了一支小楷,蘸着早已研好的墨汁,随手在宣纸上写了寥寥数笔,恰恰凑成四个小字:解散影门。 “令主……” 窗外的人大约是看到了纸上的墨迹,平淡的言语中一时竟透出些许为难来:“这张信……若是让宁王殿下见着了,怕是会……” “那你便不用让他见着,”戏子弯了弯眼角,一字一句中难得的有了些威胁的意思:“我在影门的时候是怎么教过你们的,想必不用我再重复一次。” “可是……” “你们见到我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 “不记得了?” 窗外的声音住了片刻,随即便听得那人道:“属下明白。” “明白?”净莲哼笑了一声,猛一扬手,一道明晃晃的银光便斜斜闪过,沉沉地往树林中掠去:“主令在此,还不快走?” 人影擦过树叶的声音,片刻后窗外便归于一片死寂。 “令出如山,从令如流……”净莲抚了抚前额,低声冷笑:“不过是隐退了三年,还真当我是摆设不曾?” “一再强调的东西,都给我忘得差不多了……” 宁王府中黑白影卫,自七年前他跟在行止身边起便由他一手创建。黑卫刺探,白卫守护,所有的一切运转都掌握在净莲手中,就像一只守在层层丝网中心的蜘蛛,四通八达的信息在他掌中游走,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智慧和狡诈杀人于无形,一步一步扶行止上位。 黑白影卫,是宁王府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一旦得知影卫解散……以你的性子,想必是会不顾一切地抛下这边的事务离开罢……”净莲掩住眉目,宽袖上交织缠绕的云纹愈发衬出这人云淡风轻,却又偏生媚气透骨:“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能不能抓得到手,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三年不见……梓楠……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个资本斗得赢宁王……” 第二天又是赶路,华丽的马车中戏子敛着目,对手中的一只橘子看得入神。 沧州离这儿不远,约莫几日的路程便可以赶到,到时恐怕又是得与这人分别。戏子从眼角上淡淡地瞟了季清一眼。季家原先是大族,祖上数代辅佐历任帝王成就一番伟业,论功劳没人敢与之相比,但偏偏这一任的当家人碍了行止的路,一再阻挠下终于逼得行止撕破伪善的面具,在一席如水的月光中一寥寥数句决定了这一代名门的命运。 “净莲。” 数年前的戏子仰起头,晦涩的神情在黑暗中不清不楚。那时行止只看见他纤瘦的身后披开月华万丈,破碎的银光渲染开一片梦境般的美好。 “季家,不用再留了。”行止转过身,一字一句清晰而冷厉:“做得干净些。” “好。”净莲点了点头,黑色的衣角迅速隐没在夜色中。 一个月后,季家因为投毒行刺一案被满门抄斩,但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恢恢天网中竟漏了一人没有因为这场家族□□而命丧黄泉,季家,终究是留了一门香火得以延续。 “季清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5 。” 同样是在发呆的年轻人抬起头,就见一旁的戏子心满意足地抱着数只橘子,在他面前吭哧吭哧咬得正欢:“到了沧州后有什么打算?” 行止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 “拜祭家人后再另谋出路罢。世间之大,替人抄抄书,写写信,也总归是能糊口的。”季清想了想,又笑:“不过我这身份……怕是替人端茶倒水都不会有人敢收呢……” 他的声音轻轻的,隐约间又有些自嘲的意味。戏子听得心头一紧,一句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如就跟在我身边……” “啪!” 行止放下裂开的酒杯,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自戏子脸上扫过,眼神半是清冷半是警告。 净莲本能地就往后躲了躲,但那尖尖的下巴扬得却比以往更高了,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狐狸,即便是在危险中也依然高傲如初。 车厢中静默了许久,直到季清要下车置办用品时,诺大的马车中只有净莲与行止相对而坐,戏子抱着吃到一半的橘子,忽然间就吃吃的笑了,他抬起轻浅的眸子直视行止,字字句句自唇齿间细细地吐出,带了些唱戏的意思,却又仿佛是在将数年中的辛酸困苦放于人前陈列开来,一字一句都是鲜血染就,用生命去书写。 “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仍旧是这般畏惧着你。”他用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将行止打量了个遍,最终又很是惬意的掰下一瓣橘子,鲜嫩的果肉在唇舌间搅动,竟是甜得有些发苦:“没有我,你今天什么都不是。” 刹那间行止的模样好似要把他活活扼死在怀中一般,戏子哼哼地笑了两声,懒懒的缩在华丽的丝绸被面上,被子还是行止特意带过来的,戏子早年执行任务时曾被人捉到过一次,严刑拷打后所向无敌的老狐狸终于也是落下了病根,畏寒,一到冬天就能哼哼着直叫唤,有时行止嫌他烦了,就直接一床被子兜头将这人裹住,在床上好好□□一番后老狐狸就只有喘着气儿,缩头缩脑的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人畜无害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讨打。 “这几天去沧州,你也知我是要干什么。”哼唧了半天后戏子似是累了,裹在被子里活像一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毛毛虫,这人一旦舒适起来,也就有心情开始同对面那人讨价还价了:“左右季清对你也没有什么威胁,他的身份又不是特别敏感,你不如就当是送我个顺水人情,替他把身份漂白一下,这样以后我为你卖命也是卖得心甘情愿些。” 行止危险的眯了眯眼。 戏子闲闲地剥着桔子,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潜在的危机。 “久等了。” 几乎是同时净莲细长的手指猛然一抖,橘子皮被他生生从中间掐断开来,汁水溅在眼角,火辣辣的感觉有如灼烧,生疼生疼。 季清登上车来,有些奇怪的看了这二人一眼:“净莲兄……” “这么大了还不小心,”行止忽然俯下身来,很有些侵略意味的揉了揉戏子的眼角,直到这人白净的皮肤上染了一层浅淡的绯色,这才松手又退回到车厢的阴影中,面上似是带了三分笑意:“方才的事,我会去办的。” 刹那间净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诧异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便被行止捕捉在了眼底,薄情寡义的帝王在阴影中微微笑了笑,如数年前一般温暖而情深。 情深如许。 季清似乎是忍耐了许久,如今又疑惑的打量了他们一眼,终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净莲:“净莲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兄请说。” 书生一向知书达理,如今亦是好生将言语斟酌了一番后方道:“小生不才,当年亦是曾经入朝为官,朝中有一位……一位同僚,名字与净莲兄一般无二,不知……” “季兄是说的那一位前朝太傅罢?”净莲微微笑了笑,既而敛目:“据说是作恶多端,后来又被贬,总之是落魄得很呢。” “季兄……未必没有见过他?” 仿佛已是成了一种习惯,戏子说话时尾音总会若有若无的向上挑那么一挑,千回百转的妩媚,又似乎是带了些许嘲讽。但偏生他那表情又真挚得让人信以为真,在这种微妙的语气中,不谙世事的小书生立时便败下阵来,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净莲兄……我……” “我自然不是他,”戏弄得够了,戏子垂下眸抿了口茶水,正色道。但那双狐狸眼却若有若无的朝行止瞟去,唇角含笑:“那么奸险的一个弄臣,我怎么可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木生日快乐! ☆、第 3 章 “哦,那……”戏子放下了瓷盅,转过身,细细长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季清,声音在半明半暗中柔和的出奇:“那个‘净莲’,算是你的什么人?” 一向说话要斟酌再三的人这次没有再犹豫,语气淡淡的,回答的奇快,又奇狠。 “仇人。” 戏子仰头望向华丽的车顶,默默地在心中补上了一句: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行止一直看着他,也就是这时候,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笑容,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也带着不可预知的狠厉,静静烙印在戏子眼底。 净莲忽然心虚的瑟缩了一下,又扭过头去,合上了双眼。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以前的万般不舍,种种纠缠。 沧州离得近,晌午刚过便入了城。最近这一处查的极严,只因那已故皇帝的最后一个皇子端王梓楠便是受封于此处,如今人人都知宁王行止对皇位窥觑有加,而那小皇子梓楠亦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早早便备下了人马在沧州准备一绝死战。如今行止虽名义上为摄政王,但实际上能调动的兵力也不过十之六七,更别提是以封侯的身份对正统皇族开战,所以这件事,还得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解决。 净莲,会帮他打理好一切。 一路上来他也是明白了戏子的打算,季国公一家抄斩后被秘密葬在沧州沙鸣寺后,戏子此番,大约是来上坟的。 可巧,明日便是清明。 其实也想不明白,人是他设计杀的,甚至连行刑那日他还去看了。无数百姓对他斥责怒骂,戏子一身净白的衣物,在一片混乱中染满了污秽,西瓜,果皮,碎开的鸡蛋,模样一点不像一介官僚贵胄,也就是那天,戏子从一位贴身侍从提拔到皇子太傅,这种破格提拔的速度让无数人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便是理所当然的排挤,打压。 但戏子,居然挺了过来。踏过无数人的鲜血后他终于站在行止身边,成为他安插在众皇子中的一颗棋子。 既然是棋子,那便做于他而言最有用的那一颗。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净莲,直到那个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6 人再也用不到棋子的时候,天下,终于是尽在那人股掌之间。 老旧的门板被轻轻推开。沧州城中开业的旅店不多,这一家的环境在众多客栈中已是算得上极好,但无论门外那人怎样避免,还是给弄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声音,恰恰将行止的思绪自远方拉了回来。 “季兄。” “公子。” 没有了戏子在其中插科打诨,这二人一见面便俱是尴尬。不过说到底,其实真正尴尬的也只有季清小书生,行止是什么人?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来年都要成精的人物了,道行比起戏子那老狐狸只会深不会浅,眼下一盏茶置在小几上,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水雾氤氲,温度不温不火,待客之礼倒是一万个周全。 “季兄是准备明日前去拜祭吧,”行止将茶盏推了过去,语调不温不火,很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我家那位恐怕是要与你同去的,他素来心善,见了人家过世也总会伤怀,有劳兄弟多多关照一下。” “他也去?”书生的声音隐隐中有一点说不出的惊讶,或是惊喜,总之便是几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夹其中:“太劳烦了……” “无碍,他一向如此,”行止笑了笑,悠悠的放下茶盏,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至书生面前:“我便在此处候着你们,到时多少也算是有个照应。还有这封信,麻烦兄弟替我转交给他,他见了自会明白。” 书生接过信封,厚重的封皮沉甸甸的,摸上去是一件令牌似地物件,便是隔着数层皮纸亦能感受到其上精致的雕花,多半是件贵重之物。 季清自小出自名门,虽如今家道没落,但这点识物的眼力总还是有,因而只消一入手便猜到多半是一块令牌,且这种双面阴阳雕刻的嵌花……他心中一跳,不期然便对上了行止的眸,那双眼睛黑黑沉沉的,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禁不起这种意味不明的对视,书生逃也似的离开。 戏子的房间离得比较远,绕过画廊后的亭台水榭还要再转过去一路才算到头,一样的竹木,老旧的陈设。隔了不远就看见老周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外,手里抱着他那看上去似乎极沉的一柄长剑,大约是在发着呆。 同老周打过招呼后书生便走了进来,房间很是干净,戏子的生活习惯一向极好,此时正倚在床畔,一本书来来回回看得仔细,却始终没有翻动过一页。 “看不进就莫看了,左右也是自己逼自己。”季清在他身旁坐下。净莲放下书,偏头去看书生,眉梢眼角都是柔和:“说的也是。” 不知为什么,戏子总能给人一种相当无奈又相当温和的感觉,季清直觉的知道这个人非常危险,那股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了的风尘气息和落寞苍凉让人一看就明白这个人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但便是如此,仍就想靠近他,想从他这儿了解到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与你一道的那位说,明日你会与我同去。” “哦。”净莲弯了弯眼角,笑得舒展而狡黠:“好。” “这是他要我给你的。” 戏子接过信封,只是刚一到手他脸色就变了,一时间竟有些面如死灰的意味来:“他给你的?” “是,有问题吗?”季清奇道。 戏子定了定心神,明知不该问,但仍就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心中久违的开始惶恐起来:“里面的东西……他没有给你看?” 这下书生就纳闷了起来,看戏子那摸样,倒不像是因为这信封里的东西而变色,问题似乎出在他自己身上,很明显,戏子不愿让他看到信封里的东西。 “……自然没有。”犹豫了一下,书生还是如实答了,但心中却越发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呢,让戏子如此珍而重之,又不能给自己见着…… 这个念头,就一直留在书生心底,直到它慢慢地滋长壮大,最后成为了揭开真相的最后一根导锁,也将事情一步一步,推向到最后的无可挽回,恩怨别离。 又聊了半盏茶的光景,戏子体虚,长久的谈话终于还是吃不消了,正想着如何才能礼貌地将书生支开,就见门帘被撩起,老周抱着长剑走了进来,还是面无表情得一如既往:“季公子,主人体弱,还望公子多多体谅。” 一句话已是道明了来意,分分明明是特意要来逐客了。季清也只有站了起来,恰看见戏子喘了口气,细细的一滴汗自鬓角滑落,那双轻轻浅浅的眸子片刻后又转了过来,歉意地冲他笑了笑:“自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见笑了。”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言语中又不自觉地带上了自幼时起便惯用的风月技巧,听得老实的书生面上红了个通透,只道声“多有打扰,便逃也似的奔出了门去。” “呵……”净莲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书生……” 当真是老实的紧。 手边便是那张厚厚的信封,扎实得有些烫手,戏子逆着光将它拿了,清浅的铜瞳中反射出些许的冷光,凌厉如刀。 不消看也知是什么。 信封微微倾倒,一块镀金的令牌便掉了出来,双面阴阳文雕龙,龙嘴中衔一朵镀银的莲花,取九天翔龙,净莲出水之意。 端的是吉利得紧。 这正是他昨晚给影门探子的那一块令牌。倒是没想到行止竟能如此之快的便了解到影门解散的消息,看来影门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是忠心不二的。 就好像曾今的自己。 无所事事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后,戏子终是忍不住爬起身来,寻思着还是得去行止哪儿走上一遭,至少,得将这令牌的意思弄个明白。 一路上将所有要说的话都细细琢磨了一道,末了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纰漏后这才在行止门前站定,手还未触及门板就听得里头传来他的声音,沉稳得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进来吧。” 推门而入,霎时便闻到一股隐隐的暗香。 桌上是浅浅的一杯残茶,早已冷透,行止就在桌子后头坐着,沉沉的黑眸压向他,不言不语。 还是净莲先开了口。 “以前的事,与他无关。” 一句话说完戏子便按了按眉心。这其实是一个老动作了,以前他每逢遇到无可应付的场面时总会这般,无奈,却又要拼命想个法子出来。 那头就听得行止沉沉的笑 “你害了他们一家。” 刹那间戏子猛然抬头,诅咒般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人就并指如剑,反手一个雨打梨花就往行止颈间大穴点去,但招式未到行止便将他手腕握起狠狠擒住。几乎是瞬间,原本凌厉已极的一招便被轻易化解。行止将他压在老旧的桌面上,残茶翻倒在一边,紧接着净莲就感觉到自己的发被人粗暴地满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7 把抓在手中,一个近乎凶狠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隐隐中竟有一种会被撕碎的感觉。 戏子对危险的直觉一向敏锐,此情此景理所当然的令他不安地挣动起来,但这种被完全压制的姿态使他本就微弱的动作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挣动间,几乎是同时净莲就感觉一只手滑到了他衣内,在精致的锁骨上重重揉捏,直到细白的皮肤泛出一种暧昧的殷红。 “……行止!” 这次的声音已然是带上了警告意的意味,然行止一向是行动高于一切,一手拽散了戏子腰带将他双手高举过头,缚住,戏子喘息着去挣,紧得很,莫说他现□□虚得厉害,便是以往全盛之时估计也不见得能够挣脱出来:“行止!” 行止猛然抬起他的下巴,双眼冷冽得像是能逼到人心里:“你昨天,干了什么?” “没有。” “乖一些,屋里燃了助情香,若你觉得这样可以一直熬下去的话,那么大可一试。”行止不温不火,说得好整以暇。 “我……”净莲的声音陡然就哑了下去,周身仿佛在烧似的,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行止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滑动,一下又一下。相伴七年,行止对身下的躯体有相当的了解,懂得他的软肋,更懂得如何挑起他的□□。 净莲混乱的摇着头,原本松松束起的的发带完全散了下来,乌黑光亮的发散了一桌,凌乱中反而越发衬得当中那人衣衫散乱,肤色白皙,当真是诱人到了极处:“你知道的……行止……何必再问……” “要听你亲口说出来,这样的事,”他顿了顿,又道:“小聪明,耍一次便够了,过分了的话迟早是要被人发现,到时的后果,不用我说,你自是明白。” 就在这时净莲忽然停止了挣扎,那双清浅的眸子在刹那间抬了起来,细细密密的眼睫下隐隐约约似是掩着三分怜悯,七分自嘲:“一封信……送给了你王府里的暗卫……” “信里有什么?” “……令牌……唔……” 后面的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出,身上的男人又吻住了他,凶狠而粗暴,带着三年前一如既往强迫而霸道的意味扑面而来,那种感觉,就仿佛这人已然是权倾天下。 没有什么是他掌握不了的,包括身下的戏子。 净莲将神色掩在细长繁密的睫毛下,无声的冷笑。 就是昨晚,一夜之间宁王府上下再无一人守卫,小皇子梓楠趁虚而入,抓住这绝好的时机将宁王府上下一网打尽,其中,包括行止新纳的一房美妾。 “你那新纳的那房是叫莲什么的吧……怎么和我一样……也有一个莲字呢……”净莲伸手去抚他的长发,顺带拆散了发冠,同样是乌黑的发披散下来,水流一般,黑发与黑发在雪白的衣衫上缱绻交错,仿佛是恩爱不离的誓言,又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邀请,映在净莲沉寂得有些空茫的眼中,竟是美得诡异:“行止……你抱抱我。” 喘息声渐渐沉重。 “我是小人,嫉妒心很强的小人,”净莲别过头去,难堪地喘了喘,又续道:“你和她在一起,我看不惯。” 行止低下头去重重地吻他,七年又三年,戏子一向是顺随着他的意思,无论是提出要组建自己的卫队,要除去哪位重臣,甚至到了最后要逐他出王府,隐居山林,戏子都只是淡淡地笑着应声,轻轻浅浅的一个字仿佛随时会被吹散在天际。 “好。” 所以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会私下将影门的最高令牌藏了,然后在他最措不及防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击。快、准、狠,一如他对他人用计时那般,三大特点无一不备,最后等他发现也已无力回天。退路被断,除了手中区区数万的兵权和一个摄政王的名号,他眼下,当真是一无所有。 “没关系,你有我就够了……” 唇舌纠缠间他听见戏子这么说,声音有些恍惚,还带着几丝不为人所察的绝望。 “你说你……到底图个什么啊……” 情香在角落处暗暗的燃烧,古旧的案几上两人衣裳半褪,华衣纠缠,黑白交错中灼灼耀目,华丽万端,艳色无匹。 “图什么……” 戏子笑了笑,移过脸去,一改往日轻佻风流,他深深地望着行止,满目的情深直直望进眼底,灼痛人眸:“我喜欢你。” 行止笑了笑,轻轻舔了舔他唇角,柔声回道:“我也是。” 假的。 戏子在心中小声地补充。 不过没关系,一晌贪欢嘛,计较这些虚情假意的就真真是自己为难自己了。 “行止啊……”他撩起身上那人的一捧发,深深地嗅了嗅,继而笑道:“我真的喜欢你。” 是真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4 意料之外 回来时戏子腿软得很,呼哧呼哧的坐在假山旁喘着气,忽然见一旁老周走了过来,于是相当开心的冲他招手:“来得正好,我走不动了,你给扶扶。” 得了便宜卖乖,这只狐狸一向是这么个原则。老周自然是习惯了他这幅不着调的模样,依旧是沉默寡言地将他抱起,那人还挺不安分,唧唧咕咕的一路说个不停。 但说了再多,也离不开一句话。 “是我对不起你们家殿下……” “明日去拜祭了季国公他们,解药就给你,要杀要剐,我是无所谓了……” “我活的……也太久了……” “你死了,宁王怎么办?”老周忽然停了下来,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随即他就感觉到怀里那人身子一僵,一时间也没有说出话来。 “你骗我,老周想了想,一字一句道:“你断了他的后路,若是你也死了,那宁王失势也是迟早的事,他若想上位,你便绝对不能死。何况,你根本就是要扶他上位。” “昨日拿一封信看似是断却了他所有的退路,事实上却是你自己舍不得。” “拿不开,放不下。” “对,舍不得,”净莲窝在老周怀里,浅色的眼睛暗暗沉沉的,又仿佛自言自语:“他没有了退路,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只能依靠我。” 就像当年,他们一路并肩而来,踏过风风雨雨,血溅飞沙,最后筑成如今的大权在握,胜世年华。 一个是被无情逐出皇城的落魄王爷,一个是灯红酒绿中长袖善舞的优伶戏子,一番灯下的宏图霸业,一颗血淋淋狰狞的人头为证,七年风雨,相依相偎,生死不弃。 俗话说得好,可共苦,未必能同甘。 唱了一辈子戏的戏子终于在七年后明白什么叫做逢场作戏,什么叫做真正地狡兔死,走狗烹。 后悔吗? 不。 我喜欢他。 所以生死不弃。 次日便是去上坟。当日行止果然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8 不与他们同路,好在沙鸣寺里此处也并非太远,戏子虽是身子骨薄弱些,可依旧无甚大碍。 季国公一家葬得匆忙,沙鸣寺后小小的山包上已是连天衰草,隐隐约约只看见一处不大像样的石碑,上头草草的刻了一个“季”字,甚至连坟堆都没有,放眼望去是满目的萧瑟苍凉,任谁也想不到这儿葬着的人也曾经数代显赫,几世功名。 季清眼眶有些泛红,就见他从随身的布包中翻出几只香火,一袋锡箔的钱纸,就着这山包下燃了起来,细细碎碎的箔纸银亮亮的飞扬,漂亮得煞人。 “我曾经以为你是他,”书生勉强笑了笑,还是想为先前那事儿道歉:“不过现在想来也是,除了名字一样以外,你们哪儿都不像。” 戏子心头一跳:“你是说……那个‘净莲’吗。” “嗯。” “你没见过他?” “说不上见过的,”书生腼腆的笑了笑,长长的睫毛隐去了眼中的泪痕:“就是季家被抄斩的那一天,我正好从外乡赶回来,宁王亲自监斩,所有的人都要跪地叩首。就是那时,我看见过他。” 戏子面色有些发白,但却仍是在笑着:“见到他了?” “没有,不过那个时候,我听见宁王在对一个侍卫发火,然后监斩台上就走下来一个人,玄色的官袍,一直从我面前走过,”书生耐心地将破碎的锡箔从地上捡起,又投入火中:“那时,我就听到身边有人喊他‘莲公子’。” 对,他记起来了。 几乎是刹那间,净莲面色一片惨白。 就是那日,仍在睡梦中流连的戏子被人粗暴地拖起,八宝朝服,发髻高盘,玄色的宽袍下是一层又一层繁繁复复的饰带锦衣,那是祭天大典时才会穿着的礼服。 “放开!”那时的戏子身手灵活,托行止的福,甚至还有一身算得上不错的武艺,三下两下就将那侍卫推开,妖娆艳丽的脸上满满都是怒火:“做什么呢!也不知道放尊重点!这间房子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吗?” 那侍卫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不知为什么净莲心底忽然就咯噔一下,意识到这事儿怕是没这么简单,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这么抬头看了看门边。 行止已然穿戴整齐,斜倚着廊柱,面容似笑非笑。 “季国公一家的罪名已经定了,你做得很好。” 闻言,戏子敛了目。即便是垂着头,这人的眼尾依旧是斜斜的挑起,勾出几多风情万种:“王爷谬赞了。” “都退下。” 黑甲的侍卫鱼贯而出。 净莲几乎是惊恐的挣扎了一下,似乎非常抗拒这种与行止的独处:“王爷……”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这种小聪明有一次便已足够,不要再来考验我的耐心,”行止冷酷的俯下身,一只手顺着戏子朝服的衣领往里滑去:“只是要你做掉季国公,什么时候连王都督也看不惯了,明知道他是我的人,还顺带一路将他也牵连了进去?” “净莲,这几日没有教训过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王爷误会,”戏子淡淡的抬眸,眼神清冽:“王都督他……” “没关系,我不怪你,你也有你的苦衷不是?”行止忽然间就笑了,那眼神却是怎么看怎么阴狠:“来人,带莲太傅一道,去看看那法场是什么个滋味!” “行止!”净莲猛然就站了起来。曾几何时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净莲害人,但从来不会去法场观刑,个中缘由戏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行止却明白,他是害怕:“局是你设的,人是你害的。怎么,到如今反而还怕了?” 很快就有侍卫涌了进来,那一次是净莲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大的反抗,影门中的弟兄被他撂倒了不知多少,到最后还是行止一个箭步上前,出手如电,一掌切在戏子纤细的后颈上,方将他带入了法场。 几乎是报复性的,自这次后每当有任务布置下来,戏子完成的同时总会要牵连上几个无伤大雅的小人物,且这些人物基本都是行止手下的人。而行止也开始次次带他去观刑监斩,每当看见那鲜血飞溅上三尺白绫时总要强行抬起戏子的头,逼他去看那鲜艳得夺目的颜色。 两个人的关系,开始一步一步走向僵局。 “我……我先回去一下……”净莲忽然站起身,脸上笑得勉强:“失陪了。” “你没事吧?”季清也站来起来:“我同你一道……” “不用了!”戏子忽然转过身,,既而又歉意的笑了笑:“没……我的意思是你多陪陪他们,不用管我。” “你这幅样子怎么回得去!”书生也有些恼了:“逞什么强呢?” “老周就在外面……我……”戏子看着他,欲言又止:“不碍事的。” “你等……”季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很:“怎么回事,怎么又……” 忽然他就说不下去了,就在方才净莲站着的草丛中,似是有一块东西明晃晃的发亮,那模样,就好像是一块令牌的形状。 老周的的确确就在沙鸣寺中守着,见净莲出来了,也不相迎,那派头却是比他主子还大上三分。 净莲轻轻瞄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一声:“老周。” 目光相接。 “你瞒了我什么事罢?”戏子轻轻巧巧地倚了过去:“你老主子那边……怕是又有什么动静了吧?” “瞒着我,很好玩吗?” 老周的老主子,便是如今的小皇子梓楠。 曾经的净莲,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傅,其中,也曾教过这小皇子一些兵书战策。梓楠生来灵慧,学东西也是来得快,很难说戏子是不喜欢他的。但当行止开始一步步铲除异己时,梓楠,也成为了他不得不拔除的一根刺。 后来梓楠被贬到偏远的沧州,也是净莲一手出的主意,据说小皇子天生娇贵得紧,到了沧州后水土不服,又有盗匪。总之是九死一生,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个何种模样。 想着想着,竟有些怀念起来。 “你把我们的行踪都告诉他了,可对?真是的,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呢,”戏子嘴皮子一向刻薄,如今更是极尽嘲讽:“可惜眼下被下了药,不然你怎么都要手刃我才能快意吧,嗯?”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故意的挑衅。 老周其实是很早就跟在了梓楠身边的,按理说来梓楠小王爷对他该是有知遇之恩,老周又极重感情。当年梓楠被戏子摆了一道后发配沧州时,还是老周极力争取从宽处置。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梓楠在临行前居然将老周托付给了净莲,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只药瓶。 ——“一瓶□□,一瓶解药。净莲,让他留在你身边。”——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9 ——“这又是何必?”—— 那时梓楠说了什么,戏子已然是记不清了。只晓得比他矮上一头的小王爷笑得儒雅到了极致,一字一句温温和和地敲在他心底:“若有朝一日要离开行止时,你还有我。” 那时他还在一心为行止效力,行止待他亦是极好,所以安乐惯了的戏子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也会在四面楚歌之时,去求一条独善其身的退路。 梓楠是他在宫中,唯一可以被称作朋友的人。 年轻的皇子混迹宫中,比单纯的戏子更早的预见了未来的坎坷,也为他的朋友留下了一条最可靠的退路。 这条退路便是老周。 思及此,戏子又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但片刻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看见眼前人影一闪。戏子下意识地退后,又以为是老周一时冲动准备发难,然而站定后却见老周将手伸向他,那模样实在是顺从的很,语调也是不同寻常的温柔:“我们回去吧。” 净莲愣愣得看着他,好像生平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我们走吧。” 直到老周又说了第二遍,戏子才从那种傻愣愣的劲儿中缓了过来,有些惊讶地道:“吃错药了?” “我们回去吧。” “……” 旅店的服务实在是周到得很,刚踏进房间便看见小几上摆满了菜肴,热气腾腾,一看便知是新鲜到了极处。 “这么好心……”戏子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老周你不过来吃饭?”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戏子皱着眉抬头,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任性和不耐:“你在磨蹭些什……” “他没有回来。” 一瞬间戏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味来了,知道老周是在指行止:“王府里出了些事,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回不来了。” 老周站在门边也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净莲忽然就沉不住气了,隐隐间有了些怒色和心虚:“平日里也不见你多关心他,如何今日就特别在意了起来?” “我老主子今日来了信,说您终于开窍了。” 什么意思? 净莲猛地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周:“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多谢您的提醒,影门解散后宁王果真是亲自回府料理后事,他特意布下兵力守在宁王府中,眼下……”不多话的老周这次僵硬地笑了笑,隐隐中有些得意的意味:“估计宁王府中已是打得不可开交了罢。” 戏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们说您以前在戏班是同一个人学戏的,后来才跟了宁王。” “教您唱戏的那个老师傅,他们说……” 案几上烛火爆响,光线陡然一暗。 “据说……是被您亲手杀了……拿人头做了投靠宁王的投名状。” “是这样的吧,我说的,可对?” 净莲惨白着脸,终于明白了老周的意思。 多少年前,他投靠宁王,亲手弑师。 数载之后,他出卖宁王,拜入梓楠门下。 “下一次,你又想靠出卖谁来生存?” 压抑阴霾的过往,几乎要淹没在记忆中的,所有的不堪回首。 几句话,几声暗地里从不言明的嘲讽。 戏子十指上骨节是透了明的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正常更新吧吧吧吧???? ☆、5 初见 十年前。 江南烟火,盛世繁华。 彼时行止正是韬光养晦之时,落魄王公,带了一行随从顺流南下,去到那有名的卢州听一场吴侬软语的折子戏。恰恰那时净莲已是风头正盛,一曲《游园》红遍了整个江南水乡,无数达官散尽千金为买这戏子一笑。 “却不知是怎生一个妙人儿……”行止悠悠地打着折扇,望着那灯火初开的舞台,一时间是笑得若有所思。 明昧的灯火中铜锣敲响,小小的一团人影飘飘地游了上来,那时光线暗得很,一张照不真切的小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上挑的眼角上晕了一层薄薄的水色,竟是比之女子尚要好看三分。 勾魂夺魄。 行止只觉得自己一下子便被那样一双眼睛给勾了魂去,不自觉也就坐直了身子。与那戏子配戏的也是一个年不过二八的少年,但与戏子一相比较便立刻觉得相形见绌,一情一态皆显得有些畏缩,想来是这样一个小小戏班从未在皇天贵胄面前出演过,紧张是在所难免。 江南歌舞,笙箫锦瑟,风景如画。 正出神间行止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待回过神来时,台上一出短短的折子戏已然是将近尾声,也就是这一瞬间,那个名叫净莲的戏子忽然抬起了头,重重脂粉掩盖下的一双狐狸眼是淬了刀光似的锋利,直直地盯住行止,一瞬不瞬的目光中不知是掩藏了多少欲言又止,几番机巧算尽。 行止挑了挑眉。 有意思。 不等他唱完这一出,行止便悠然地起了身,似有意无意的,那一柄乌骨折扇拿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眼看着便是要离场。 刹那间,台上铜锣惊鸣。 凄厉的笛音似是要撕裂这浓稠的夜色,舞台上戏子衣角飞旋,没有等他那同伴接话便已然自作主张跳到了最后一处,最后一句。 行止蓦然回身。 灯火阑珊中,所有的音乐人声都化作了那戏子的背景,一瞬间台上那人忽然收去了所有的招式动作,十来岁的孩子一动不动的杵在哪里,亮晶晶的一双眸子毫不畏惧地直视行止,尖细到近乎凄厉的唱腔夺口而出! “侬若问我真心,莫不是生而合何欢,死又何惧——” 一瞬间,行止只觉得这一句是声声烁人,字字泣血! 震惊的目光久久难以收回,然后他便看到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冲上戏台,反手两下就打了那少年几个巴掌,少年的同伴在一旁为他求情,舞台上早已是乱成了一片。 万千繁乱中,被称作净莲的戏子抹去唇角的血丝,挑眉冷冷地看着行止。 行止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下他擅自篡改剧本,以后回到戏班难免是一顿责罚,打伤打残都是说不准的事,这少年费尽心思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后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了他行止手里,若今日他不去为这净莲解围,恐怕日后,这少年的日子都会不太好过。 解个围,于他而言,亦不过举手之劳。 戏子被诸多人等推搡着下了台去,台下的中年男子小跑了上来,站在行止下首不停地作揖赔罪:“王爷恕罪,这小子平时便不大乖巧,仗着自己有了几分名气便敢胡来,不小心冲撞了王爷,小的回头打他一顿,算是给王爷赔罪,您看……”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0 “呵……”行止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那便等打完了之后,送到本王房间来,本王有事要问他。” “是是是……”男子抹了一把汗,点头哈腰的应声,不一时便溜了下去做善后处理。行止自然是跟着他那一众狐朋狗友又出去找了一会儿乐子,将近天明时才回到下榻的酒楼。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有人站在那里,单单薄薄的身影,身上却已是换了一身素白的常服,细细的绸绳在腰上斜斜一握,整个人一副不胜雨打风吹之态。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这才忆起方才那一回事:“是你。” 那戏子抬了抬眉目,直到这时行止才发现,原来这人卸了妆后比之台上还要好看许多,薄薄的一层衣下还未长开的身体很有一种骨肉匀亭的意味,映在房间中半明半昧的烛光下,隐约中似是一种不待言明的邀请。 “师傅说,您找我。” 他轻轻地说着,像是习惯了这种不自觉的压抑。 “应该说是你找本王,”行止在他面前坐下,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狡猾到了极处:“你的戏,唱得很好。” “是。”他应声,却也不多说。 看来这孩子也是在试探自己,小小年纪,城府竟然如此之深。行止不由暗自惊叹,随即又笑道:“你这样子,我们怕是会谈不下去了。” 果真,那孩子猛地一下就抬起了脸,细细的眉毛微微拧着,很是委屈的看向他。 “千方百计地吸引我的注意,这一点你是成功了,”行止拍了拍少年苍白的脸颊,微微弯了弯眼角:“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想与我合作,但合作的基础,是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这是最根本的前提。”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目光可以说是相当的迷茫。 初次交锋,他处于完全的劣势。 实际上再后来的日子里,但凡是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他总是会处于相当的劣势,甚至于被动。以至于后来他都习惯了这种感觉,这种唯令是从,这种无条件的遵照执行,直到后来终于成为一颗弃子,他依旧不懂得如何反击。 这也是为何他解散影门,行止会如此暴怒的原因。 恼怒,却没有了退路,不得不再次依靠自己。 “你带我走,好不好,”沉默了半天的少年终于开口了,静静的,却又有些无助:“我不想留下来。” 刹那间行止就想问他为什么,但顺着窗外的月光,很明显的看见少年纤细的手腕上有显而易见的抓痕,和不少挣扎的痕迹,还有一圈圈,被绳子绑住后留下来的、深深的伤痕。 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在这种没有人保护的世界里,行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活。 在名利,荣华,在江南的灯火阑珊烟花三月中艰难求存,十岁的少年的目的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 活下去。 行止看着他姣好的眉目,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半晌才在戏子吃惊的目光中悠悠道来:“凭什么?” “什么?”戏子下意识的追问了下去。 “我的身份你并不是不知道,想跟在我身边的人太多太多,”行止忽然俯下身来,微眯的双眼中有一些怜悯的意味:“谋士,侍从,乐师,舞女……我宁王府中一样不缺,一个不少,虽是如今落魄了些许,可光光是这王爷的身份镇在这里,也不是你们这种人想跟就能跟,想来就能来的,” 戏子愣了一下,目光中有刹那间的空洞,但随即又回过神来,琢磨了一会儿后便明白了行止的意思,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些希冀:“您是说……那您府中,您府中缺了什么人?” “真乖,”行止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那动作似是要将他拥入怀中:“我这几日才发现,我府中……确实是缺了一些人……” “什么人?” 暗暗沉沉的眼中光芒一闪,行止低下头,让少年看见自己眸中那象征着危险的神色,然后放轻了言语,低声笑道:“我还缺一个……帮我杀人的人。” 几乎是发射性的少年猛的将他推开,第一次在那双狐狸眼中出现了疑惑的光芒:“……我?” “……” “我能杀人?” 他的反应已是极其出乎行止的预料了,只是接下来少年的动作更叫他惊讶。 他转过身,逆着的月光使他脸上神色不清不楚,只晓得那一把嗓音是好听到了极处,冷冷地,带着些疑惑和恍惚:“你想让我去杀谁?” “杀你最恨的那个人吧,”行止没有多想,只是站起身来,轻笑着拍了拍少年笔直的脊梁:“我会在这里停留五日,你自己好生斟酌。” 少年默默地低下了头,转身离开。 自那日之后,行止便再未看到过这孩子,江南烟花楼中也不见了当红名伶净莲的演出,这个人就好似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行止在茶楼中独自坐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那孩子,大约是怯了。 毕竟,杀人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 想着想着忽然就看到窗外一个人影闪过,白色的衣装,广袖翩然,似是感觉到了自己在看他,那人扬起了头,冲茶楼里的行止露出了一个媚气惊人的微笑。 行止紧紧捏着茶盏,下意识的冲他点了点头。 是那个孩子。 净莲。 戏子突如其来的出现似乎预示了什么,当晚行止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行止自幼习武,轻易地便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那是被净莲称作“师傅”的中年发福男子,听声音的方向,这人大约是往楼下去了,而楼下…… 行止想了想,突然就记起,那戏子似乎正是住在楼下。 半夜三更的,他这是要去看什么? 说不清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行止推开锦被就下了床,极轻极轻的脚步跟在了那人身后。就见那男子猫着腰摸到一扇门前,然后倏地就闪了进去。 行止停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师傅?”是那戏子的声音,似乎还迷蒙着,不大清醒:“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几日将演出推了,是身子不适还是怎的?” “一点点,”被子挪动的声音,估计是戏子给他师傅腾出了个地方:“师傅您坐。” “……真乖。” 与此同时行止就意识到了不对,那男人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出奇的沙哑,好似在强抑着什么,又含了些难以言喻的渴望。 “师傅?”里头戏子有些疑惑地开了口:“您这是……” “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师傅帮你看看。” 男人的语气开始有些强硬了,也不知是做了些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1 什么,戏子忽然就受了惊似的惊跳起来,猛地带翻了房间里的摆设,有瓷器碎裂的声音透过房门,清脆地传到行止耳中:“放开我!” “该死的,我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男人大踏步走了过去,随后是人摔倒在地的声音,夹杂着戏子压抑的低呼:“给我放手!” “放手?你想的倒好,前些日子来了个什么宁王就开始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也是,人家身份尊贵,哪像你师傅我这么个样子,那一晚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嗯?” “放开!”戏子疼得喘了口气。门外的行止几乎能想象出净莲仰着头,锋利的目光直视人眼的样子,要命的倔强,要命的勾人:“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等下你就懂了……好徒弟,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被人碰过罢?” 听着男人猥琐的声音,行止不知怎的心里就冒出一股子邪火。他身上没有带兵器,而且在这种地方杀人也是有违他一向低调的作风,但是…… 他偏了偏头,顺手捡起地上花瓶的碎片,目光有些犹豫。 门内的动静越来越大,后来戏子大约是给人捂住了嘴,只有些许压抑的闷哼隐隐约约的漏了出来,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极易勾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男人的喘息渐渐粗重。 行止握着手中的瓷片,终于是忍不住站起身来,猛地一脚踢开房门! 也就是在这一霎那,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归于静止,门开的那一瞬间他对上一双仿佛是在寒冰中淬炼过的眸子,轻轻浅浅的颜色,在这一刹那蕴满了杀机! 鲜血泼洒开一地。 纤细的手腕轻轻划动,锋利的蝴蝶小刀捏在那双修长苍白的指间,缓慢而坚定地破开身上男子的喉管。鲜血顺着少年半裸的手肘流下,与那白皙到透明的肌肤形成极端的对比,一时间真道是艳若桃花。 行止静静地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中的瓷片,看着那一点净白的颜色逐渐被地上蜿蜒的血水渲染,直至完全泯灭,方涩声道:“……你做得很好。” 这句话少见的带了些落寞的意味,又有些自嘲。他却看见前方,一身染血的少年忽然站起来,走到这个比他大了不过数年的男子面前,轻轻地、却又十分珍重地,搂住了他。 就仿佛搂住了自己的过去,当下,和无比渺远的未来。 “杀人……如果这就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能给我多少?” “你想要什么?” “天下。” “那我们就谋国。” “你孑然一身,跟着我,又想要什么?” “要你……带我离开。” 一席话,一个善意的冲动,换来了戏子的十年青春,十年的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天假……滚回来更文……谢谢各位始终支持的亲。 (鞠躬~) ☆、6 变故 不知何时下的雨。 戏子捏着茶盏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那表情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阴晴变幻,最后变得仿若哭泣。 那一瞬间,老周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实际上也是有些软弱的,但他却掩饰得很好,软弱得不为人知。 半晌,净莲忽然笑了笑,他推开眼前的菜肴,睁开眼直视老周:“我记得以前说过,这两天会把解药给你。” “是。”老周点了点头。 “很好,”净莲自袖袋中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瓷瓶,瓶塞玉质,看样子是皇宫里的规格:“解药在这里,恭喜你,再也不用跟在我这个半残废身边了。” 老周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却不见动作。 “当初是梓楠要我将你留下来的,这一点想必你早就知道,”戏子淡淡的笑着,目光却不在老周身上,倒似是落到了什么极远的地方:“三年,你无时无刻不想着要离开我,要杀我。梓楠说得对,若是没有这药我早就死了不知有多少回,而现在,你可以选择杀我。” “我已是投靠了梓楠的了,若眼下你不动手,以后便再也没了机会。” “梓楠从没教过你们罢?有一个词,叫做机不可失。” 老周走了过来,缓缓地,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感觉拿起了那只瓷瓶。 自由近在眼前。 窗外疾风苦雨。 戏子暗暗挪动步伐,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眼下老周尚在震惊之中,他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他还不想死,行止尚未登基,他还不能死。 袖筒里有一发□□,箭上淬毒,一发即可致人于死命。 机会! 戏子眸光陡然一寒,他看见老周打开瓶塞,清冽的药香泛出的那一霎,老周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狂喜。三年囚禁般的生活,终于在今日得到了解脱! 戏子冷静地注视着他眼底的神色变幻,就在这一刹那,他猛然抬手,袖口中寒光一闪! 阴风刺骨。 竹门忽然被推开,冰冷的雨水和着寒风吹打在脸庞,戏子定了定心神,不着痕迹地将即将射出的□□收回。 老周亦是回头。 寒雨疾风中,门外似是站了一个人。 先前的剑拔弩张都仿佛不复存在,净莲抬了抬眼,看清门外那人后顿时惊道:“你怎么来了?还一副这打扮?” 门外季清笑了笑,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老周:“如您所见,在下特来辞行。” 戏子顿时就急了,也不知小书生这时是怎么想的,天都黑了一半,眼下他还得分心应付老周,这小书生居然会选在这当口来辞行:“今日之事是我鲁莽,季兄也不必……” “不是这件事!”小书生难得的涨红了脸,言语间竟是已有了些怒色:“我的事,用不着你这种人来过问!” 净莲脑子里顿时就是嗡的一声,那双盈满了水色眸定定地望着门外的书生,神情中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慌乱:“什么意思?” 书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在净莲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狠狠将头扭向一边,大约是在平复心神,片刻后又道:“净莲?” “我在。” 小书生抹去眼前的雨水,那双清澈到了极致的眸子看得净莲心底直发慌:“……怎么了?”总觉得这小书生今日好像不大正常,受什么刺激了? 季清看着他,忽然间突兀地笑了笑,随口道:“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现在?”戏子看了看窗外的雨幕,皱眉道:“你看你淋成这幅模样,还不快先进来,到时这种天气再害上伤寒,那可真正就是一辈子的病根了。” “我说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季清冷笑一声:“你到底去是不去?” 戏子皱着眉看了他半晌,第一反应就是要喊老周将这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2 不开窍的死书生拖进来打上一顿,正准备张口,忽然却看见老周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手里握着一只瓷瓶。 哦,原来方才已是将解药给了他了。 没办法,向来懒得可以的戏子终于到了要自食其力的时候,只见这小子特没常识的一步就迈进了雨中,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 初春寒雨,冰凉透骨。 迈出的脚步刚想退缩,书生忽然就上前一步,被雨淋得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了净莲的手腕,刺骨的寒意在刹那间让猝不及防的戏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季清……” “你跟我来。” 净莲根本就来不及阻止,这小书生平时看着不动声色,然现在看来力气却是大得可以。净莲被他一路拉拉扯扯,瘦弱的小身板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只有万般懊恼的回头去瞪老周,只见那人笔直的站在门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隐约的雨幕中净莲看他嘴唇翕动,似是说了一句话。 戏子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后会无期。” 这是什么意思? 本能地戏子在这时便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被季清一路扯着,这下子连他都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也不知是走了多远,他感觉到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戏子一抬头,立刻就看见了风雨中那块摇摇欲坠的匾额,“沙鸣寺”三个字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季兄终于决定找个地方避避雨了么?” “不,”那一瞬间季清笑得非常古怪,冷冷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我带你来见几个人。” 他们又到了季国公的墓前。 “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说,你不是净莲,”季清微微笑了起来:“我也以为你不是。” “毕竟,这么多人在看着,你哪能说谎呢?是不是?” 净莲那张脸瞬间就是一片惨白。 “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两个净莲,两个在季清心中完全不同的人。 净莲无力地张嘴,刚想反驳就见季清微笑着,手中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在雨夜中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亮。 双面阴阳纹路,龙莲纠缠不休。 “我跟你说我没见过净莲,但这个东西,我却在他身上见到过。” 就是那次季家满门抄斩,季清跪伏在地时就看见身边有一人走过,玄色官袍,腰间饰带上用丝绦系着一块令牌,双面雕花,阴阳纹路,做工精美绝伦。 不远处有人冲他行礼,一声一声的语气中俱是无可比拟的畏惧恭敬。 “见过莲大人。” 宁王府的爪牙,当朝的一大弄臣,害死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自那时起季清就记住了这人的名字,相当好听,却又阴毒无比的一个名字。字字血泪,一笔一划地刻在他心底。 净莲。 “你到底是谁?” 狂风骤雨。 刹那间戏子竟然会觉得很冷,不仅是身上一层层的雨水,还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他费尽心思来掩饰的,他所有不愿为人所知的心思,似乎在这如山铁证面前就变得如此显而易见,变得那么卑微渺小。 他不是好人,同样,也做不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杀了人,会心存愧疚,所以会想方设法用来补偿。季国公一家生前是不屑与他净莲相交的,然而正直了一辈子的季家,却从未想过百年基业会一朝尽毁。在牢狱中季国公对他破口大骂,然而他却只是笑眯眯地回望着,亲手将那寸长的铁钉,一根一根钉进这年过半百的人的腿中,骨与硬物的摩擦,无形中的声音在戏子耳中响的刺耳,他却一直不敢忘记。 自己做的孽,迟早有一天,是要自己来还的。 “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戏子拂开眼前雨水,一瞬间笑得分外妖娆:“就算是,那又怎样?” “不怎样,”季清看着这人,忽然就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得戏子心惊肉跳:“你对我们一家心存愧疚,我还偏偏就不把你怎样。” 戏子瞳孔陡然一缩。 “你就带着这种愧疚……”季清轻轻的笑,却很有一种残忍的意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转过身去,”净莲忽然压低了声音,天空中惊雷划过,照得这人面色一片惨白:“我们被包围了。” “你以为我现在还会信你?”季清冷笑着看着他,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小伤,”戏子不着痕迹地将衣服拢了拢,遮住腰侧的一点猩红:“你转过去,那些人是来找我的,不会对你怎样。” “你仇家?” “或许。”戏子淡淡的扫了季清一眼,忽然也就笑了笑:“你们季家,到底还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季清莫名其妙,刚想问为什么,忽然就见对面那人猛地伸手过来在他颈间按了一下,不过是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戏子悠悠闲闲地将书生拖到了树下,好心地找了几张芭蕉叶替他遮了遮雨,心想这人活不活得下来还是要看造化,但眼下他确实是已然无暇顾及。 腰侧伤口淋了雨,火烧似的疼痛,戏子微微眯起了眼,心知就在不远处绝对有不下五个□□手,自己要想逃脱,还真得费一番力气。 早在三年前最后一次任务中,他便被废去了武功。大穴被封,经脉寸断,调养了不知多久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眼下这局面…… 戏子皱着眉,自袖中摸出几枚银针,老神自在地抖了抖手腕,一针一针奇稳奇准地推入身上穴道,看那模样,实在是悠闲到了极处。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方法,银针渡脉,用外力强行疏通经脉,冲开穴道,短时间内他将获得不逊于三年前的武功,或许还能有一敌之力。 多少年前,他也曾叱咤风云。 片刻后,收针,归元,戏子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都可以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为首的人居然是老周。 戏子甚是奇怪的歪了歪头,然后又耸了耸肩:“不是跟我说后会无期来着,怎么在这里也能遇到?” 老周看着他,眼神中说不出是厌恶还是什么,总之让戏子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雨渐渐大了起来。 这种天气对戏子是相当不利的。老周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人,果然就见他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怒道:“你们到底打是不打,一个个杵在那儿很好玩是吗?” “别动,”老周回过头,安抚了一下身后躁动的人影:“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就快说,”戏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习惯等人的。” “我想了很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3 久,到底还是以为,你连跟了十年的宁王都能出卖,对我家大人恐怕也不是真正忠心,”老周十指交叠,说得冷静而清晰:“说到底,我还是不放心。” 所以他做出了决定。 “你必须死,不管大人以前曾多么看重你,你投靠他又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哪怕为了此事受到大人的责罚,”老周缓缓回身,抽出身后的长刀:“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气氛骤然紧绷。 戏子缓缓抬袖,反手至腰间,细细的缎带被抖开,内力灌入,形如长剑。 这样的天气自己能撑多久,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缎带割过数人咽喉,血剑在雨中飞射,很快便被冲淡了开来,只余下浓浓的腥气。 老周在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这双漂亮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狠毒。净莲湿淋淋的长发被带向身后,凌空忽然有暗箭射来,他斜斜地侧了侧身,箭尖自肩头贯入,半截箭身没入皮肉之中。他倒抽了口冷气,然后缎带一抖,如虹的气息破开人群,竟是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 走!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戏子飞身撂倒数个人影。曾经“九尾莲”独挑千军万马,如今亦是依旧威名赫赫。刹那间老周瞳孔中倒映出那人灵动的身影,在暴雨中竟生生飞扬起一种凌厉的柔媚,光华夺目到逼得人睁不开眼。 没有人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老周回身,自侍卫手中拿过长弓,搭箭在弦,极细微的声音都被他捕捉在耳中,然后逆着风势,放箭! 破风之声。 净莲没有回头,敏锐的感知让他下意识的想侧身让过,但却又很快地调整了回来。银针刺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方法,如今他已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周身气力的流失,若是此时再分神去躲避,恐怕就真真是要交代在此处了。 如今此番,这情形若是让行止见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嘲笑。 净莲暗暗咬牙,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那杆羽箭穿过无数雨丝,最后居然擦过净莲的衣角,斜斜射在了一株老树下。 净莲瞳孔陡然一缩! 被他点了穴季清季小书生,如今就藏在那棵树下! 他猛然回头,就见老周收了弓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雨幕中那人的意思已是相当明显,是要戏子在眼下来做一个选择。 逃走,就保不住季清。 刹那间戏子的身形顿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个极细微的瞬间便给了那些追兵以可乘之机,就见数支羽箭穿过雨幕冲戏子齐齐射来,然后那白色的身影在丛丛树木间一闪而没,仿佛从未存在。 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己逃走。 “老大,要不要派几个兄弟进去搜一搜,那小子好像是受了伤,估计也跑不了多远。”手下有人这样问道。 “去吧,”老周遥遥的望了那树丛一眼:“去我方才将箭射中的那棵树下看看。” “是。” 立马就有人去了,老周手下的这几人也着实灵光得很。一个个猴子似的,只听见树林里声音悉悉索索,然后便是翻找的声音,最后传来一声惊呼:“哎呦都给我往后退,这里有什么东西!” 一阵稀稀拉拉的应和声,片刻后又有人自树丛间钻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缎带:“老大,这是方才那人……” 老周垂眸,雪白的缎带上染遍了血迹,隐约中可以看出原先绣着团云牡丹的暗纹,如今浸透了血水,又显出些许凌厉的妖娆:“是他的,继续。” 话音未落,树林间立马又传来不少惨叫声,老周神色一动,大约又意识到了什么。就见他将缎带递给一旁的侍卫,只身走入重重雨丝中。 “老大!”那侍卫显然觉得这般不甚安全。 老周回头,犹豫了片刻后道:“那缎带,你替我好生收着。” “哦哦……可是……”侍卫不明所以地点头,待回过神来时,老周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老大,你来了。”不远处有人点起了火把,老周淡淡地放眼过去,就见不少人都挂了彩,一个个面露不忿:“他奶奶的,那小子给咱玩阴的,居然偷袭,妈的真不要脸!” 老周走过去,细细察看了他们的伤口。口子虽然见了血,但只要是行家都看得出,这伤实在是有些浅,虽然看上去骇人,但实则透露出戏子已然是强弩之末,委实翻不出什么大浪。 想到这里,老周也是放下心来,冲那些士兵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些,然后独自迈入林中。 他知道那人会在哪里。 黑漆漆的泥地里出现了几块墓碑,墓碑旁有一棵极高的古木,参差繁密的枝叶下隐隐约约像是拢住了一个人影。 戏子微微弓着身,怀里抱着淋了雨的季清,小书生还是昏迷着,身上微微发着抖。 “……你对他倒是上心。”老周沉默了一番,然后道。 “我跟你走,”戏子朦朦胧胧的开口,声音缥缈得仿佛破碎:“但是季家……我已经再也不能亏欠他们了。” 明明白白,是要保季清一个周全。 “可以。”老周点头。 “我知你眼下还不会杀我,在梓楠同行止的较量中,我不敢说自己是举足轻重,但至少,也足以决断一些大局。”戏子脸色苍白:“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老周眯了眯眼。 “再有一个,你不要以为有了我便可以牵制行止……他那种人……”戏子微微笑了笑:“大约是……没有感情的罢……” 所谓情深如许…… 也不过是所谓……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净莲看着老周将季清送回客栈,妩媚的凤眼里暗暗沉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此番是私自行动罢?”戏子看了看四下的士卒:“没有带多少人,就这般看轻我么?” “……像你这种人便只适合呆在幕后,一旦到了台前,”老周翻身上马,目光居高临下地投来:“只消这些人便已是足够。” “好算计。”戏子低眉顺眼地笑了笑,面容上是无害到了极点:“你要带我去哪?” 闻言,老周眸光陡然一暗:“不会去梓楠的王府便是。” “哦……”戏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老周便自马上伸出手来,一把将戏子拉上了马背:“我记得你不会骑马,暂且同我一道。” “有劳,”戏子垂着眼,忽然间又笑了笑:“你以为这般守着,我便找不到方法离开?” “至少现在,”老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待到以后,你便是想离开,也走不了了。” 戏子瞳孔陡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4 了相当的危险:“什么意思?” 老周没有理他,只是拿一张缎带缚住了他的双眼, 马蹄下的路开始颠簸。 “老大,那个唱戏的该怎么处置,也告诉告诉兄弟们,让咱解解气!”大堂里有人这样吆喝:“陷害我们王爷的贼人,他奶奶的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对,大牛说得好!” “老大,咱王爷对那贱人是心慈手软,您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不如就这么擅作主张一次,依咱们看,那人若是留到了以后,对我们王爷肯定不利!” 七嘴八舌。 老周面无表情地扫了诸多兄弟一眼,伸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不消片刻那帮兵痞子们便坐直了,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老周,眼里满是说不出的期待。 “暂时还杀不得,”老周沉了沉声音,又顿了一下:“留着……日后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还什么日后不日后的!”下面马上就有人沉不住气了:“老大,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着——” “既然还唤我一声老大,就先安静下来,”老周面无表情地瞥了那人一眼:“我自有处置的方法。子清,小林,阿风。” 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三个人影应声出列,清一色黑衣蒙面,举止中有一种近乎低调的张扬。 “跟我去一趟后宅。” 所谓后宅,便是老周这一帮暗卫常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类似于宁王府中的黑白影门,但——净莲嗤笑了一声:“这地方……建成这般模样,老周你这是在暗示些什么呢?” 后宅是这几年新建的,设计完全按照老周所画的图纸而建,整座宅子就跟这几年净莲被行止逐出王宫后住的那间小院一般无二,甚至连门前都种了一大圈萝卜:“老周,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当年让你种萝卜那点破事儿罢?” 老周直视净莲,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是。” “哎呦老周,真是……”净莲难以言说地拧动着秀气的眉毛,渐渐笑出声来:“这么几年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人居然会可爱呢?” 老周身后的三人齐齐掉过头去,那模样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怎的,总之让老周莫明的不愉:“子清,你带他到那间房里去。” “是。” 净莲就见一人默不作声的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黑色的面纱下可见这人眉目清朗,想必是生的极俊逸,但狡猾的戏子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以至于他微不可查的侧了侧身,巧妙地避开了那人最佳的攻击范围,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来到了另一件房间。 一进来戏子便明显的感觉到不同了,不比那间牢房近乎舒适的陈设。这间房子墙上便如那平常的刑室一般,满墙冰冷的刑具几乎是沉沉的压在戏子心头,但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旧是满不正经的调侃,但那双妖娆的凤眼已然眯了起来:“老周,可别告诉我这些刑具还是崭新的。” “自从跟在你身边我无时不在想着将你送到这里,”老周眼中目光暗暗沉沉:“特意留给你的东西,自然是崭崭新新……还从未给人用过。” 这句话听得戏子毛骨悚然,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往后靠了靠,然后又更加毛骨悚然的发现小小的牢门已经被三个黑衣人完全堵住,看那般模样似乎是要动真格儿:“喂……老周,你不会真打算折磨我一顿来泄愤罢,我告诉你我这身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受不住的,要是你把我给——” “没关系,”老周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我会用内力护住你经脉,死不了人的。” “可是我真的怕疼……”老狐狸抖抖索索的看着子清将自己双手拉开,分别绑在木桩的两头:“我告诉你我可是会……为什么连腿也要绑上!?” 死不正经。 这四个字很突兀地浮现在老周脑海,叫他忽然间想起平素这人也是如此,这般没事瞎乐呵的模样也不知究竟骗过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 还抱怨行止欺骗他感情,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骗子? 想到这里老周几乎是有些愤恨,梓楠待他有知遇之恩,自己却被迫白白服侍了这人几年,且这戏子当年还差点害死梓楠……诸多积怨几乎是沸腾般冲上他脑海,然后老周失控地大步上前,一个巴掌便把戏子的头打偏了过去! 净莲终于不再嘀咕,那双很漂亮很妩媚的眼睛斜斜地注视着老周,冷淡清浅的颜色仿佛是在注视着他的失控和狼狈。 该死! 老周压抑着手掌的颤抖,被绑在木架上的人头微微低着,这种姿态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让老周在刹那间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直被这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一直一直……哪怕是如今他已有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有利条件都站在他这一边时,仍旧是觉得这戏子隐约中已然掌握了一切。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那几乎,是到了一种心灵上的高度。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到了这里,你便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老周看上去相当冷静地抚上戏子手腕,这几年戏子从未做过什么粗活儿,故此这双手扎扎实实是保养得极好,狐狸精似的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看上去实在金贵得很:“我所说的,当然是信守承诺。” 子清沉默地上前,一柄小刀闪着寒光被递到老周手中,刀刃纸片般的削薄。净莲认了出来,这是是剔骨用的薄刀。 “你到底想干什么?”戏子这回是真正紧张了起来,淡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急遽地放大:“老周,你……” “你再也……逃不出去了……” 你曾经说过,毁掉一个人,要比杀了他更加难受。 “那是真真正正的……心如死灰。”记忆中戏子一身白衣在阳光下微笑,难得一见的美好令老周脑海中有刹那间的空白。 真正地……心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老周……”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逍遥惯了的人终于低下头来,极不甘心的服了软:“我的一身武功,在当年刺杀太子时早已经全废了,用的是皇宫里独门的手法,整整痛了我一个月才被行止救下。” “那时梓楠还没有被遣送沧州,他甚至还派你来探望过我……” “你不用说了!”老周失态地低吼,手中薄刀在戏子苍白的手腕上带出一线靡丽的血痕:“你不配!” “……”戏子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末了轻轻一笑,满目的云淡天高:“别逼我。” 他知道老周想做什么,戏子看过了无数浮生百态,对人心理的揣测更是细致到了极点。他就看着那刀刃抵在自己腕上,然后瞬间没入皮肉,再以巧劲斜向上挑出。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5 他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只看见眼前一片艳丽的红色铺开了满目芳华,紧接着立刻有人上来止血,上药,戏子看在眼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一点都不痛。 事实上这人一双眉已然紧紧地扭在了一起,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在刹那间惨白尤甚鬼魅。一旁的子清看着不忍,几步上前想封住他的痛觉。 “不用。”戏子声音嘶哑,低微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坚持。 至少让我好好体味这痛楚,时时提醒着自己早已失去一切。 这样才能奋不顾身,舍命相搏,一往无前。 趁着子清微愣的那一刹戏子扭过头去,清晰地感受到左手也被如法炮制。疼痛袭来时他微微闭眼,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一幅一闪而过的衣角。 玄色衬底,暗金双龙,是宫廷里的规格,王室的象征。 鞋袜被除去,带着血色的刀刃袭上足踝,尖锐的疼痛中戏子凤目里泛起水色,唇角向着不远处长廊的转角掀起一个无声的冷笑——倒像是笑给方才那寸衣角看的,冷淡,而自嘲。 最后一刀,同样是挑断足上韧带。满头冷汗的戏子终于被几人自那刑架上解了下来,抱到事先准备好的轮椅中。戏子微闭了眼,任由老周将自己推入一间房中,四周帘幔似是都拉了下来,昏暗的小室内戏子虚弱的冷笑,声音断断续续,格外刺耳:“也没有白服侍我这么多年,这帘子拉上了倒是极好,不记得我怕疼,不记得我畏寒,最后总算是没有忘记我还是畏光的,倒真真是贴心得紧。” 这是实打实的讽刺。老周却早已没有了刑室里的那般失态,就如今也只是波澜不兴地望了戏子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戏子闭了眼,默数着时间,然后准确地捕捉到了又一串脚步,由远处朝着这边渐渐行来,不疾不徐,是那人一如既往的风格。 门被推开时净莲虚眯了一下眼,只不过片刻门又被轻轻带上,然后戏子不着痕迹地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就知道你不会……唔……” 含着恨意的吻扑面而来,戏子倒是十分珍惜这种难得的亲密,任下唇被咬出了血印也没有伸手去推拒——虽然他双手已经再也用不上力了。 “……你就是这么贱?”昏暗的光线让两人间的视线升温,四周空气暧昧得几近燃烧,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人才忙不迭地往后避开行止的视线,朦胧的光线中依稀可见戏子下颌美好的轮廓:“你果然没死。” “但也几乎一无所有。”行止按耐下心中躁动的□□和杀意。这两种极端的情绪让一向冷静的他几乎是游走在失控的边缘,要想杀了戏子实在是容易得很,更何况如今他四肢尽废只消轻轻一动手…… “……”行止深吸了一口气:“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即便是失去了黑白影门,你如今与梓楠也几乎是算得上势均力敌……好吧,你占些劣势,”净莲在某人威逼的眼神中缩了缩脆弱的脖子:“你们之间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不提军队的前提下决定了胜负和……所谓的正统。” 行止微微眯起了眼。 “上上一代帝王留下来的一件信物,在后来的诸多战乱中丢失,”净莲深吸了一口气:“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行止瞳孔猛然一缩,眼底暗芒流转:“你怎么会知道?” “说来话长,”戏子别过头去,显然是不准备多说:“这件东西暂时还不在梓楠手中,如今时间紧迫,但我会帮你拿到它。”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行止猛然发力,戏子被迫仰起头,直视那人锐利的目光,声音清浅妖娆:“你这不是没死……” “但我也不希望……下次再有人在我背后捅上一刀。” “不捅你一刀你又指望我如何取信于梓楠,如何取信于他的那些部下,如何去取那传国玉玺?”戏子猛然扭过头去,目光落在被遮挡的窗外,声音平淡:“行止,你知不知道为何那皇帝要刻一枚传国玉玺?” “大约是不知道的罢,”他自问自答似的转过眼来,然后蓦然一笑:“行止,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自你将我捡回宁王府时起便是如此,我净莲,从未对一个人忠心至如斯。” “我对你无一不真,而你的不信任,迟早会害死我。” 行止终于松开了扶在他颈侧的手,像是被这番话震动到了一般,久久不语。 “还有几日梓楠会在沧州开庆功宴,庆祝宁王府被夜袭成功。按理来说,我应该在那场宴会上出席,”戏子又开了口,那声音中似是有些自嘲的味道,听得人心头发酸:“此次是老周私自行动,他本该将我带回到梓楠府上,然后庆功宴后我便可成功打入他们内部。找到传国玉玺,亦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中间漏了一环。梓楠大约还不知我被老周扣下,因此只消我能出席当日的庆功宴,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戏子闭上眼,似是有些疲惫:“我如今废人一个,又不知此处是何地,也只有拜托你……若想拿到玉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会安排。”行止静静的听完,末了轻轻捏了捏戏子肩头:“诸多危险,你自保重。” “我会的,”戏子仰头碰了碰他的唇角,安抚似的辗转舔吻:“我会回来。” 但前提是你要信我,不论流言如何诽谤,人心几许险恶,前路几多艰难,你要始终相信,我已为你倾尽所有。 “行止,”净莲忽然叫住了他。行止转身就看见近乎黑暗的房间中戏子微低着头,朦胧的光线透过厚实的帘幔,在他周身环绕起一层晕黄的辉色,恍惚间柔和而温暖:“……你同梓楠,当真是不死不休?” “要皇位,他便必须死。” “若我能保住皇位,那可否留他一命?” 行止皱了眉,转身在戏子面前蹲下,仿若守护的姿态让戏子有些仓皇:“梓楠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行止,你记不记得我曾要你陪我去四个地方?”戏子喟叹般的长出了口气,目光悠远:“其一是季国公的墓,我已经去过,顺带见到了季清。” “我助你佐政已有七年,七年中害人无数,最让我愧疚的只有三个:季国公,孟将军和高太傅,我本想在他们墓前依次祭拜了,如此一来也便没有多少遗憾,然后再助你登基,再退隐山林不问朝政,平平淡淡也就这般过去罢了……”戏子握着行止的手,眉眼淡淡:“我不想再杀人了。” “你说要去四个地方,还有一个,却是哪里?”行止直觉的感到这人有所隐瞒,诱哄似的劝他:“我替你去拜祭,也算是一番心意。”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6 “也只有套我话时你才耐得下心,”戏子玩笑似的瞥了他一眼:“自己去想罢,等你想出来了……” 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老周,”厚重的屏风后有人的声音温润儒雅:“你回来了。” “是。” “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 “罢了,将你送到子涟身边,想必你还是记恨我的,”那人似是无奈的笑了笑,不多时就见人影自屏风后转出,淡蓝色长衫上罩一件暗色绸衣,色彩素净,是梓楠多年不变的风格:“那我也就不客套了……子涟,他如今在哪里?” “属下已差人护送,不日便可到达。”老周垂眸,神色不惊:“属下私自向大人报告他的行踪,被发现后便不被允许近身侍候,是以差人暗中护送。若无变故,大人的庆功宴依旧可以照常进行。” “差人护送……”梓楠似是有些不放心,手中手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面:“派的都是些什么人?” “子清他们几个。大人,子清的功夫,您是见识过的。” “要我帮忙也是可以,但那老周手下的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那个子清,”行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功夫有些了得。” “不要把我想得一无是处,”似是牵动了伤口,净莲微微皱眉:“庆功宴定在两日后。今晚老周要觐见梓楠,想必还会安排有替他接风洗尘的小宴,再加上明日大宴,林林总总诸多事宜,老周必然会宿在梓楠王府。趁着这边他无暇顾及,今晚我便可脱出,然后再赶往沧州赴两日后的宴会。”净莲顿了顿,大约是想不出有什么纰漏,于是便笑了笑:“只消我在大宴上现身,一切便又会回到正轨。” 一长串话说完,半晌没有听见行止的声音。净莲有些微讶地抬头,恰恰就撞进一双暗暗沉沉的眸子里,似是有地狱冥火夹杂其中,鬼魅得令人心惊:“行止?” “那些侍卫,你能一人解决?”行止冲他笑了笑,方才刹那间外露的情绪被他顷刻收回:“你如今的身子……” “我说可以,自然就不会有问题。”说到这里净莲淡淡的撇过头去:“就这些,至于我如何逃出,自然也不用你来操心,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还要带一些人离开,你多准备几辆马车便好。” 行止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深不可测。 “子清……倒也确实是个人才,”梓楠微微笑了笑:“也好,有他们替你分忧,今晚你便可宿在我府上,我叫人在附近的酒楼里订下了位子,你我多年不见,如今正好一聚。” 几乎是一瞬间老周瞳孔陡然放大,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控。净莲那老狐狸的心性他一向是晓得的,今晚若是不回去,那…… 那又会怎样?子清武艺超凡,净莲如今四肢尽废,就算自己不在他又能翻出什么大浪?只是…… “谢大人。”老周垂下头,声音平静而稳定。 就如平静的海面下,潜藏的,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惊涛骇浪。 有人自暗中闪出。行止大步走出宅子,经过一片树荫时似是无意的一偏头,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去查净莲的身世。” ——“行止,你的不信任,迟早会害死我。”—— 好笑,重重深宫,明争暗斗,倒是你来告诉我,何谓信任? 行止微眯起眼,灿烂的阳光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眸,几乎要让人流下泪来。 净莲,你来告诉我,何谓信任? “宁王爷那种人,是绝对不会信任你的,”一个人影鬼魅般自暗处浮现:“倒是您,莲大人,我家王爷对您百般信任,您终究,还是辜负了他。” “子清,是老周要你躲在那儿的吗?”净莲望着那几乎可以被称作少年的人微笑:“他还真是了解我。” “知道我绝不会对着有光亮的地方细看。也是老毛病了,以前在黑暗的地方呆久了,长此以往,自然就见不得光亮。” “你听说过有一种蝴蝶吧?生活在最黑暗的洞穴深处,一旦有人将它们带出洞穴便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就像我一样。” “你们是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梓楠,老周,还有季清,”戏子低低地轻笑:“因为你们早已经见惯了阳光,但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用来被遗忘的,所以他们就必须学会习惯世界上的黑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生存。” “你们的生命是为了生活,而我们的生命,是为了生存。” “碰巧,行止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必须这样一起走下去。如果他不信任我,那么便让我来信任他好了,没有区别的。” 戏子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默默地在心底重复。 没有区别的。 “老大吩咐下来,一旦发现你与宁王之间有联络,就让我立刻杀了你,”子清上前一步,脸上似是有些动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周……”戏子扶额,深深叹息:“当真是料事如神。” 子清不语,手中长刀横握,准备出手。 “子清,你知道为何前朝武帝英明了半生,最后却因一位莲贵妃而变得残暴狠戾,以至于传位于自己的长子时,这江山早已变得支离破碎,一触即颓?” 行止,我的确瞒了你许多东西。 “那所谓的莲贵妃,实际上却是个男子……” 子清一震,手中长刀不知怎的陡然脱手。 “那人曾修得一身好瞳术,迷人心,摄人魂,复姓端木,单名一个字——”戏子猛然睁开双眼,妩媚的眼间是满目瑰丽的紫色,其间一朵净白的莲花缓缓绽开,诡艳到近乎颓废:“莲!” 瞳术算是极偏门的一方武功,子清博学百家,也曾对此有过涉猎。 “据老夫所知,世上无数瞳术皆比不上那莲贵妃一双勾魂紫瞳,天生自成一派瞳术,惑人千万,从未有过失手。吾徒子清,遇见此瞳者须退而避其锋芒,万勿与之对视。” “徒儿不信,”那时子清尚是少年:“若人心志足够坚定,便可泯灭一切瞳术对自身的影响,所谓白莲妖瞳,亦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其实那些都不过是自己年少时对所谓天下第一妖瞳的推测,出师三年的时光中,莫说第一妖瞳,便是瞳术也极少得见,那段师徒间的对话也就渐渐被遗忘,直到时至如今。 子清怔怔的看着那双紫眸,刹那间脑海里仿佛绽开无数光华,璀璨以至如斯。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天下之大,再无人能抵挡这双明眸。 “傻徒儿,到时你亲自见到也就明白了。” 为何前朝武帝为一双紫眸而负尽天下,为何武林中见此眸者,无一人愿下手杀之。 “明紫为眸,白莲为瞳,见之者,愿为此眸而倾覆天下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7 !” 瑰艳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行止在门外的那株树下等他,约定的时间后净莲果然就施施然的出来了,老狐狸缩在轮椅里,身后子清慢慢地推着他,踏过一地落叶萧萧后终于停在了行止面前:“走?” “走,”行止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净莲身后的子清:“你是如何让他也来助你逃脱的?” 闻言,戏子回眸龇牙一笑:“自然是□□的。” 行止良久无言。 梓楠驻军的地方离老周的地盘其实不远,行止同净莲趁夜出发,不过半日后便又回到了沧州,一路奔波后戏子那把老骨头便委实有些受不住了,行止拥着他找了一处旅馆,草草地住了一日后老狐狸便又恢复了精神,也有兴趣出门走走,顺道逛一逛夜市。 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从一个弃婴到名满江南的一代名伶,净莲傲然地指着脚下的青石板,说得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当年啊,我和那个大头便是在这里被师傅打了一顿,哎呦那个疼啊!后来大头和我成名了啊,多少人送钱送珠宝的咱都看不上!别说你个……” 行止头疼的看着他,心道几年不见这人怎的就变得这般无赖起来:“……大头又是谁?” “哎呀就是几年前和我一起红的那个唱昆曲的啊,叫个什么鹂歌,我还让你去捧过他的场子,怎么没几年你就忘了?”净莲拍了拍子清推着轮椅的手:“停停,前面那个,叫什么来着……” “是徐老板,他家的油饼你以前可喜欢着,怎么没几年你也忘了?”行止默默地站定了下来,也不忘拿他自己的话来堵他。 净莲将脖颈扯得老长,待看清楚了后便点了点头说:“那也好,子清,你帮我去买个饼,等会儿便不走这头了罢。” 子清点头后便走了过去,行止忍不住道:“你怕是不能吃油腻的罢?” “无妨的,”净莲仰头冲他灿烂一笑:“你不在的时间,我吃的这些东西多了去了,总归是死不了。” 行止便不说话了,只是站在他身边等子清回来。以前他们还只是戏子和不受宠的王爷时便经常来这处吃饼,油饼便宜得很,徐老头待他们也好。只是如今二人声名显赫,故人再见,恐怕有些东西到时又会变了味,于是早就习惯了对方的二人便想到了一处。 那便不见了罢。 子清买饼很快便回来了,戏子将饼连着油纸握在手里。他被挑了手筋,行止用内力佐以伤药给他勉强接续后,这双手也算是稍微可以使些力道,只待日后习惯,看最多能恢复个几成。戏子自然也就着这双几乎残废的手,毫不嫌弃地吃着,路过一处台子前又忽然停住。行止就见他歪了歪头,似乎是听得很出神。 那是个戏台子,唱的,正是净莲曾经唱过的《牡丹亭》。 不过确实没有当初净莲所唱的好,行止这样想着,就见净莲和着拍子,嘴一张一合,却始终不肯唱出声来。 “怎么不唱?”行止状似无意地问道,自己却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为何要唱?”戏子很快就回过神来,满眼的玩世不恭:“比之我当年,却是要差上许多,我又是何苦要唱?” 这人当真傲气。 行止目光落在他残坏的手腕上,默默地,但这目光里却又分明几分灼烧的意味,看得戏子心头不愉。 这双手便是废了,他又能如何? “用不着你来可怜,”于是他冷笑:“子清,我不想看了,推我去那边。” 这分明是在赌气。 行止心知肚明,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跟上来。他掉头去了南街的茶楼,夜晚茶楼里坐满了食客,大厅中央一张长桌,一位先生,一本话本,说的是前朝乱世的故事,曲折离奇,最为人所乐道的莫过于那位原先的失宠皇子与一位南方戏子的风流佳话,说书人一张好嘴,说得那是详尽之极,隐隐间又有些调笑不屑的一位,朦朦胧胧很是勾动人心。 行止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折扇攥得死紧。 净莲那边,演的是地道的皮影,讲的,也是前朝的那段风流佳话。光影里皮人动作的变化,指尖的触碰 ,一句一句唱词念白,最终铜锣一敲,终了这场爱恨缠绵。 黯然神伤。 行止那边,也恰恰到了终结。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两人之间的内讧,其实依我看,若不是那戏子天性风流,料想那失宠的皇子,如今,便也该登临至尊了罢。”讲到这里说书人便收了话本,准备离去。 “喂,店家,这种话……” “被人听到了可是要杀头的啊。” “乱世乱世,连这些都不让人说,怎的算乱世?”闻言说书人朗笑,行止抬起头来看他,这才发现,那人竟是季清。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两人之间的内讧—— ——料想那失宠的皇子,如今,便也该登临至尊了罢—— 倒是这两句话似乎成了梦魇,徘徊在行止脑海,经久不去。 净莲回来时,先是去敲的行止的门,见行止比自己回来的早上许多,心底不由的有些愤愤,也不愿理他,只是要子清将他推回去。 行止却先他一步,将子清关在了门外。 戏子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往后靠去:“让他进来。” 行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想让他看见的。” 看见什么?净莲望着行止,心里头平白的就有些恐惧。但这人戏子出生,平日里瞧着卑贱,在心里头却是要强到了极处,便是如今在彼此最熟悉的人面前也不愿露怯,于是逞强道:“让他进来。” 行止笑了一声,轻轻打开房门。 子清机械地走了进来。 有了人壮胆净莲是要好过了许多,于是也有心情选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轮椅里,斜挑的风眼中有那么些趾高气扬的意味:“喊我进来,你又是有什么事?” 行止转过身去点燃了桌上的明烛,晕散的烛光里恍惚的照出了一只浅浅的薄胎瓷碗,碗里盛着清透的液体,碗沿横卧一只瓷勺。 “你明日便要走了。”行止抬眼看着净莲,眼底有波光流动,神色不明。 “我们当初说好的,”净莲摊了摊手,又因为手上的伤而无力地垂了下来:“就这些?行止你又是几时变得这般婆妈了?”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行止端起那碗,似是笑了一下:“希望你能合作。” 净莲盯住那碗,瞳孔陡然一缩。 行止从那神态中看出了他的意思,当下便又笑了起来,只是现下这笑容沉沉的隐约间便是有了威胁的意味:“净莲,我们相处这么久,一路走来……我不想逼你。” “不可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8 能的,”净莲将手搭上了扶手:“想也别想。” 子清站在那里,目光仍是呆滞的,没有丝毫动作。 “子清,我们回去,”戏子终于耐不住了,他转动轮椅,却不防猛然间一股大力自身后传来,一把就将他拎出了轮椅,幽幽的烛光在他视野中滑过,戏子闷哼一声,只觉得这身老骨头是要散架一般的不适:“……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已经不是以前了,净莲。”行止搂住他,用力之大净莲可以清晰地听见胸前肋骨不堪重负的微响,在烛火缭绕的寂静中有一种濒临崩溃的刺耳:“放开!” 行止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他派去调查戏子的人已经回来,戏子藏得比他想象的深,几番搜索后居然是一无所获。对于这个消息行止并无意外,只是觉得遗憾。 似乎是戏子又辜负了他的信任。 但事实上行止从未想过这种信任是不安全的,建立在即将崩塌情谊上,脆弱得仿佛凭空许诺的城堡,一如当年他亲口对戏子许下的承诺。 ——“你若助我,来日,定不负你。”—— 犹记当年正月的辉光下戏子淡淡的眉眼,在重重冷光里洗脱了柔媚,清清淡淡而又分外洒脱的,似是看到了未来。 ——“你生当为王,这种许诺,终有一日是要收回的。”——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笃定一如往昔。 后来,他果真就收回了承诺,薄薄一张黄绢,将曾经的深情贬到了记忆深处,深山老林里戏子独自熬过的一日日漫长雨夜,他不是不知,只是无暇去想。 当皇帝,实在是太忙了,哪怕只是个乱世的摄政王。 “子清!”戏子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尖锐的指甲在行止腕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带我走!” 行止闻言静了片刻,戏子竭力的仰起头来,恍惚间似是以为自己已找到了一份生机。 但什么也没有。 净莲透过行止的臂间望去,就见角落里子清面目模糊得几近破碎,明明灭灭的烛光中隐见他眼里一点莲花般的紫芒一闪而过,而后渐渐褪去颜色。 净莲瞳孔陡然一缩。 也就是此时行止忽然端起那碗,自己仰头饮尽后便低下头来,昏暗的灯火中戏子紧缩的瞳孔里出现了猝不及防的惊恐,罕见的神色令行止心底似是烧灼起了些许异样的快意,他甚至锁着戏子的下颌眯眼欣赏了一番后方切切实实地低下头去,毫无预兆地分开他的唇舌,猛的将那汁液给他生生灌了下去! 腥甜的液体自喉头滑下的那一刹戏子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行止似有些不忍,复又低下头去细细吻他,来来回回地扫过身下那人整齐的牙,又舔了舔他尖尖的犬齿。也就是此时净莲忽然闷哼了一声,上下牙猛一交错,行止立刻就觉出唇齿间有血腥气弥散开来。 他撑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戏子。 这一瞬间的感受简直难以言喻,脊背上锐利仿佛用刀镌刻的疼痛令戏子眼前模糊一片,朦胧里他只有竭力按住行止肩头,指甲深深刺进那人肉里:“……这是什么?” 行止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来,解开戏子汗透的单衣。此时这人已然是痛的有些神志不清了,手腕上的束缚一被放开便立马蜷起身子,二十来岁的人,缩成一团时却还是个孩子模样,纤瘦到不可思议的骨架包裹在细白的皮肤下,养尊处优得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破碎。行止目光一瞬间有些许的暗沉——透着危险的□□的色彩,他将净莲翻过身去,目光紧紧锁在那微微凹陷的脊骨的阴影处。 一点点鲜红的颜色开始沿着那一线阴影贯穿汇聚,涌动般渐渐连接,然后一枝一蔓缓缓舒展,层层次第勾勒,渐渐地便在那画纸般白皙的脊背上,凝成了一脉血样的花蔓,左右繁繁含苞。 细细数来,恰有七朵。 净莲似是依旧痛得紧,但那双几乎淹没在发间的眼却陡然睁开,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目光渐渐移动,落在了一旁阴影中侍立的子清身上。 此时行止全副心神都落在了戏子身上,自然也无暇去注意原本站在阴影处极恭顺的子清,那人此时却仿佛重又有了魂灵一般,渐渐迈步走出了那丛阴影。昏暗的小间里可以看见子清似乎是冷冷地在笑,然后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高举,就待一剑斩下! 电光火石间,净莲猛然勾住行止肩头,欣秀的脖颈扬成一个垂死般的弧度,繁密的睫毛 下瞳孔骤然涌上紫色,在行止看不到的地方,诡艳的白色莲花再度盛开! 白莲妖瞳,二度压制! 莲花绽放的那一瞬间净莲分明从子清眼里看到了挣扎,于是便深感此人定力了得。也就是此时,一阵蚁噬般的疼痛如闪电般自脊髓深处鞭笞而上,净莲再度弓紧了身子,拉伸到极致的脊背如画纸般泼墨散开,七朵妖花在刹那间同时绽放,又缓缓收拢。 昏黄的黑暗里,只余戏子压抑的喘息。 “这是什么?” 过了片刻,他这样问道。 也就是这一瞬间行止忽然又有了一丝不忍,他张口,却是顿了顿,最终缓缓答道:“只是一种药。” 戏子扭过头来,隔着烛火凝视着他的双眼。 仿佛是隔着一道鸿沟,遥遥对望。 行止没有避开。 于是戏子翻身,柔韧的腰力使他银鱼击水一般自行止身下滑了出来,然后他招呼子清推来了轮椅,自己一点一点地挪上去后,便轻飘飘地道:“那就这样吧。” 像是两个人友好地坐在一起,最终达成了某种愉快的协定。 就这样吧。 离开的那一刹那戏子有一瞬间的回眸。行止抓住了这个机会深深望进他眼里,却只在那里看到了近乎波涛汹涌的平静。 是什么时候这人也开始防备自己了呢? 也开始学会在自己面前带上戏子的面具,在眼底绘满桃花,秾丽的颜色里看到的平静有如苍凉。 无论怎样,都让人想到一句心如死灰。 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行止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去了什么,戏子并没有就着这个问题深究,也许是在等待有一天自己会告诉他这个答案。 在重重阴谋诡诈间,戏子用仅剩的勇气,留给了他最后的信任。 一日后,沧州,将军酒楼。 这酒楼的名字也是有些许奇怪,据说是因为上上任皇帝麾下有一位将军曾在此喝酒,于是便沾了那位将军的光,原本风尘仆仆地酒楼翻修一新,重新挂牌,换了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借了光的缘故,酒楼的生意居然日日红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19 火,最后老板娘也就成了沧州一大富贾,倒也算是一件趣谈。 只是再有趣的谈资,也不过风靡了一时。 戏子是由子清抱上楼的,他腿脚尚未好全,整个人裹着一身重裘窝在子清怀里,毛茸茸的一团似是小到了极处。细碎的额发间只见得一双凤眼倦怠而妩媚,零落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羽毛般飘摇落到了首座之上。 梓楠。 首座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一旁侍立的人似有所知般抬起了头来,目光沉沉地覆压过在座诸位,最后笔直如刀锋般射进了净莲眸中。 当真是冷冽如刀。 戏子垂下眼帘,狐裘掩映中隐约可见那薄唇勾出了一个刻薄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嘲讽中又带了三分诡艳的媚态——老周别过脸去,似是厌恶已至不屑。 刹那间,破风之声怵然入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是一柄薄刀,其实很难想象老周这般粗壮的人竟也使得这种小巧的暗器。只有破风之声传来的那一刹那就见子清右掌翻转绕到戏子身前,毫不迟疑地夹住了那柄薄刀,几丝细小的劲风破开了狐裘上的绒毛,细细的几缕飘摇在大红的地毯上,温柔得触目惊心。 一瞬间老周看向子清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但那目光很快就转向了戏子。此时他二人已经入座,角落的阴影中戏子低眉垂目,电光火石间的艳色几乎与记忆重叠。 老周猛地掷下了茶盏,梓楠猝然回眸,就见阴影里游廊下,戏子眉目妖娆,仿佛笑遍春秋。 “林瑾!” 戏子本名,唤作林瑾。 老周缓缓坐下,一瞬间只觉得手足冰凉。 前朝莲妃,同样姓林。 还有那笑……低垂眉目,眼尾风流,与已故的人相比,竟是并无二致! 梓楠孩子气的一声拉过了所有人的视线,戏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阴影里躲了躲,但很快便又放弃了。因为梓楠已经离了座向他走来,这一走又带动了所有人的视线一点点偏转,最后仿佛烧灼般齐齐落在了角落里的净莲身上。 只是这一下子净莲掌心里便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尖的温度迅速地退去,但面上却还是带笑的,受了伤的手碰了碰桌上的茶盏,又无力垂下:“梓楠,我回来了。” 这一句说得极轻,但还是有人听到了,于是立马就有嗤笑从四面八方传来,也有利刃出鞘的声音,戏子的目光越过梓楠拥抱他的肩头,遥遥望去时竟看到了季清倚在门边,澄明的双目里有无意掩饰的厌恶。 于是戏子习惯性地垂下眉眼,如方才那般,又是轻轻一笑。 不可避免的提前出场后便是繁琐的解释与介绍,但无论梓楠再如何申辩总会有反对的声音,理由无外乎两个:佞臣,噬主。 好理由。 戏子微微靠着椅背,厚重的狐裘沉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也亏得这个姿势,没有人看得出他身上的伤口,狰狞的疤痕掩盖在重重华衣之下,将这人装饰得堂皇而富丽。 “军中尚缺一位教头,可以让他……” “再如何缺人也他妈用不着这畜生!” “用这种人,连叛军都会瞧不起!” “咱们不需要捡这破鞋!” …… “弱不禁风的娘们样,还他妈好意思做教头?只怕是在床上等着我们操吧?” 万千嘈杂里,一直闭目的净莲似乎只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然后便是电光火石般的定位,凝神,最后,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漆黑的瞳孔里紫芒一闪而过。他闲闲地将玉白的指尖往茶水中点了点。手腕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有血顺着小臂没入衣中,但所有人看到的只不过是他将沾了茶水的手指抬起,轻描淡写地往方才声音的方向一点。 透明的水珠破空,滑行,挟着劲风,命中。 那人呆呆地看着凭空碎裂的酒杯和掌心的血洞,终于痛叫出声,撞开酒桌拔刀便向戏子冲来。这是一个来不及喊子清保护的距离,那人冲得极快,戏子甚至还想梓楠手下的毕竟也不是庸人时那刀便到了,和着雷霆万钧之势,被生生挡在戏子面前。 梓楠沉声:“回去。” 他背后的阴影里,戏子默不作声地缩了缩手,再次扣住了一颗水珠的指尖鲜血淋漓,冰凉入骨。 他将袖子扯了扯,柔软的皮毛磨过伤口时有尖锐的疼痛,痛得他面上渐渐也绽开了笑意。 魅惑如妖。 回到客栈时戏子拉住了梓楠,但那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一旁的老周,脸上有了神采,又挂上了一如往昔的笑意:“我不要做正规军教头。” 梓楠一愣。 “老周手下的暗卫,我更愿意去会会他们。” 老周的脸色登时便有些难看。 梓楠自然是不会多想,于是便答道:“好。”然后他转头看向戏子,认真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真是个好问题。 戏子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扫过老周,又笑笑:“执行任务时,不小心,也没有什么大碍,养几天便好了。” “那你的手呢?”梓楠终于转过身来,常年温文的面上终于带上了怒意:“也是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戏子按住了袖口然后别过脸去,又淡淡地“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梓楠望着他,似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找季清来。” 老周默不作声地点头,离开时深深地看了戏子一眼,只见那人近乎自虐般笑得没心没肺,一如既往。 在他身后,子清推着轮椅,垂首,仿佛木偶。 季清来得很快,戏子大概也能料到老周是在那日雨夜后将他带到了这里,所以再见时也不惊讶,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致意。 季清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拽过他的手,然后微微愣了一下。 他顿了片刻,也就是那一片刻,戏子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于是平白的觉得周身都冷了下来,但那笑容倒是一直挂在戏子面上的,语调里也显出十分的笑意和风流:“怎么?我们也算相处了一段时间,居然也不知道你会医术。” 季清猛地掀开裹着戏子的重裘,绒毛擦过伤口时带来的疼痛瞬间电流般穿过全身,戏子倒抽了口凉气然后就听得季清淡淡道:“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 然后书生俯下身,细细查看他腕上的伤口。 戏子眯起眼,一时间房内无比寂静。 无非就是手筋被挑断后留下来的伤口,任凭季清再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末了也就是一方补血生肌的方子开下来,天天拿了那膏药往伤上抹,痛的身娇肉贵的戏子死去活来。 几日后影卫的令牌便交到了净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0 莲手上,老周在一旁看着这人笑得一脸猖狂,却又仿佛在那猖狂下看到了些许自嘲的意味,隐蔽得仿若错觉。 大概也就是错觉吧。 事实上净莲拿了那张令牌也没事干,好似乎在一日间就回到了原先懒懒散散的模样。让季清推着自己晒太阳,缩在轮椅里,看曜日西沉,最终乌云挂上了檐头,渐渐地竟下起雨来。 “这天气……”戏子怔了怔,既而笑了一声,那目光穿过丛丛林木落向远方,最终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惊讶:“那里,推我过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子清立刻就有了动作,就在他们即将进入雨幕中时戏子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摆手又让子清停了下来:“罢了,下雨,你留在此处,我自己去看看便好。” 一道异彩自子清眼中一晃而过。 戏子倒是没有注意,就见他费力地撑着子清的手臂站直了身子,然后缓缓松开,然后迈出了自他手脚被废后的第一步。 有些颤抖,但到底是迈了出去。 就是这一刹那戏子猝然回首,子清呆滞的瞳孔里倒映出他努力绷紧的唇角,过了片刻后那唇角终于不可抑止地上扬,刹那间就有如繁花过尽了三月的□□,明媚得近乎初日华光。 他缓缓走到子清面前,就这样一把抱住了子清僵直的身体,浑身散发出喜悦的暖意。 眼前这人完全在白莲妖瞳的控制下,净莲埋首在他怀中蹭了蹭,像是只毛茸茸的狐狸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子清,你抱抱我。” 闻言子清似乎是僵了一下,但很快便顺从地抬起手来,轻轻落上了戏子骨骼嶙峋的脊背。 当真是薄如蝉翼的一个拥抱。 戏子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那眼底空空荡荡的叫人揪着心地疼。然后他自子清怀中脱出,拢了拢身上狐裘,毫不犹豫的迈进了雨幕。 回来的时候老狐狸浑身都湿透了,怀里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子清默默地迎了上去,湿透的戏子跌坐进轮椅中,怀里还不忘搂着那只狐狸,笑得一脸傻气。 狐狸是季清救好的,大约是让猛兽咬了,左耳上有一块不规则的缺口,右腿瘸着,面上尚有一道伤疤,实在是丑的很。 “丑狐狸。”戏子替它抖了抖毛,微微笑道。 于是狐狸的名字就这般定了下来,戏子唤它“丑狐狸”。其他人惯了,便喊它“阿丑”。 “手拿开手拿开!”季清不耐地推他:“脸上的伤要缝合,没事别添乱!” “不要缝合。”闻言戏子出乎意料地伸手覆了过来,一把将小狐狸护在怀里:“我来弄。”、 “不缝合能怎么办?”一而再再而三的妨碍后季清终于不耐烦了,将纱布银针往戏子怀里一塞,又是一推:“滚!” 戏子果然滚了,子清推走轮椅他还笑了笑,眉眼淡淡的,好似繁华谢尽后的落寞,晕染成点点滴滴,轻描淡写地落在季清心头。鬼使神差地,季清忍不住就悄悄跟了上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只是莫名的想要看看,看看这个似乎一窍不通医术的人是如何救治的。 那样大的伤口。 季清的脚步顿了顿,又跟了上去。 房间里戏子抱着狐狸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先是清理伤口,将伤口里的狐狸毛一根一根挑尽了,然后上药。看到这里季清心头直犯嘀咕,心说这一步一步与自己的法子一般无二,说白了也就是普通的治法,接下来也就是最后的一步,便只消缝合了。 但是却不见戏子拿出银针,他只是将欣秀白皙的五指轻轻抚在那道伤疤上,而后指尖微微用力,便再也不动了。 季清心头一动,忽然就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那伤疤切口平整,光滑得出人意料,只消有外力使皮肉贴合,不久便可痊愈。 那便不需要缝合,也不会留下不堪的疤痕。 门缝里看见戏子静静地仰在轮椅里,右手坚定地覆在那伤口上,眉目里朦朦胧胧,仿佛沉睡。 季清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刹那间,那双淡色的瞳孔陡然一缩! 他似乎看见有人动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等等!季清陡然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个人……在拔剑? 戏子依旧半躺着,好看的凤眼微微合起,落下一圈妖娆的弧线,毫无防备以至脆弱。 子清默然上前,手握剑柄,缓缓出鞘。 “净莲。” 刹那间戏子便惊醒了过来,与此同时子清收剑入鞘,又如方才那般站得纹丝不动。 第三个人。 “老周?”净莲坐了起来,四下一扫后终于将目光定在了某处,眼底的神色依旧是倦倦的,带着晨起时的慵懒:“你怎么来了?” 狐狸在他怀里拱了拱,发出不安地呼噜声。 戏子依旧垂着目,但忽然间那双好看的凤眼便凌厉地睁开,也就是这一瞬间房内的气氛陡然剧变,季清就看见一个人影迅速地闪到了戏子身后,与此同时还有那人扬起的手,并指如刀狠狠往戏子后颈切下! “子清!” 没有动作。 戏子终究是挨下了那一掌,在被黑暗吞噬前他甚至转过了身,柔韧到极致的身体拉成一个极限的弧度,伸手猛地扣住了子清的命脉。 几日调养,他手腕已然大好,只消内力催动,取人性命只在旦夕。 那一刹,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双眼里水色淋漓的杀意,随即那只手改扣为推,一掌将子清击退数步,然后抱着狐狸,软软地倒了下来。 没有人去接住他,戏子头磕到地面时那发带也顺势散了开来,青丝如墨,最后掩住了额角一线血色。 只有破了相的狐狸凑过去舔他的额角,舌头湿湿软软的,渐渐便将那血色化了开去,鲜明的色调在苍白精致的面容上有一种诡艳的美。 戏子再醒来时,又是在不知名的地牢里。 面前放着一物,却是自己不久前遗失的武器,腰间的那根缎带。 没成想居然是落到了老周手里。 “你醒了。”有人从门外进来。戏子望着他,闷不吭声地翻了个白眼,大约是废话的意思。 “这东西原是你的,那日雨夜弄得乱七八糟,我便私自洗了,如今还你,也算是物归原主。”说着老周便执起那根缎带,真气灌入后缎带便笔直如剑,一侧云纹隐约可见其锋芒。 净莲心里登时就觉出不好,欲躲时就觉得脚伤无力,一步尚未跨出便几欲倒下。 也就是这一刹那,老周手中缎带如贯长虹,笔直向前,在瞬间贯穿了戏子手心,牢牢钉进了墙壁。 戏子猝不及防,一声惊呼生生压在喉咙口,半晌终于化作一口热气,缓缓吐出。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1 老周就在他面前,抱臂而立,目光近乎审视。 眼下他这姿势也确实怪异得很,跨出的半步硬生生顿在那里,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了被贯穿的右手上,最后只有勉强撑起身体,好让伤口不再撕裂:“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暗卫密令在哪里?” 闻言戏子浑身一震,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梓楠给我的东西,怎么?你倒是想替他要回来?” “暗卫在你手上,我不是很放心,”老周倒也直白:“你把它还我,我放你离开,不也是皆大欢喜?” 戏子狭长的眉目向上挑了挑,终于冷冷地垂了下来,再不去看老周。 老周也相当有耐心,戏子这么个半跪不跪的姿势是撑不了多久的,这一招曾被他用来逼供,多少年来屡试不爽。 戏子垂着眉目,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来给老周送饭,一菜一汤,翠绿的青菜浮在乳白色的肉汤上,看上去好吃到了极点。 “大人,已经午时了,再不吃些东西总归对身体不好。” 有人这样劝老周。 戏子终于抬了抬眼,看见送饭进来的人正是子清,忍不住就笑了一下,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都是被自己强留下来的,老周如此,子清如此。 那两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于是六目相对。 戏子笑了笑,忽然将腿上的力量撤去,整个身子都沉了下来。于是刹那间那伤口上便炸开一团血雾,锋利的锦帛受力后疯狂的切割着皮肉,不过片刻便可见森森白骨。 冷汗自戏子额前滑下,流过额角的伤口,没入精致的锁骨。 他眯了眯眼,依旧似笑非笑,眉目里有股惯常的妖娆。 老周豁然站起身,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过来,敢于这般自虐的人已经是不怕痛了的,疼痛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时,到了极致,也不过一死。 生而合欢,死而何惧。 “大人,门外那只狐狸……” 老周皱眉,也未曾多想,言语里只是轻描淡写:“杀了。” “大人……”刹那间子清欲言又止。 “怎……”老周回首刚想追问,眼前忽然似有鲜红的颜色一闪而过,墙角里戏子猛然发力,竟是生生将那缎带自墙中拔出,带起淋漓的血色。缎带贯透真气冲开铁质牢门,金铁交鸣声后门外传来士卒的惊呼,戏子站起身来,弯腰将迎面奔来的狐狸抱在怀中。 “丑狐狸。”他嫌弃道,眉眼里却又有了淡淡的笑容。 牢门被突然踢开,惊魂未定的士卒冲了进来,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一根缎带将巨大的砍刀牢牢钉在地面,刀口上有几丝银白的狐毛。 子清抽剑出鞘,挡在老周身前。 “想要暗卫密令,便随我来。”戏子擦了擦带血的手,狐狸蹭了蹭他的手腕,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去舔他掌心的血迹,知道嘴角毛发被染得鲜红时才无错地低呜了一声,又拿尾巴去蹭戏子的脸。 “傻狐狸。”戏子点了点它的鼻子,转身朝自己的府邸走去。迎面有风吹来,他体力不支般的埋下头,狐狸在怀里呜呜地叫着,乖顺的舔去他眼角的泪。 回到府中后戏子就呆呆的坐着,见到红日西沉时他便开始想象有人会记得他,会在他饥肠辘辘时送来温热的一菜一汤,想着想着自己也就觉得温暖了起来,于是便开始如往常一般炒菜,菜好了后便端上桌,开始招呼狐狸:“丑狐狸,过来。”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既然没人对他好,那便自己对自己好点,顺便再对这只狐狸好点,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也许便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完美。 这样过下去,似乎也就是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狐狸乖顺,见他面上含笑,心情似是愉悦的,便也益发高兴地拿了残缺的尾去扫戏子的脸,净莲立时便笑了起来,面色朗润,竟不见往日阴鸷,也望不见眉梢眼角的风流。 他原本是如此真挚,原本是淤泥不染,青莲不妖,原本是如此的简单而不设防备。 所以也没见到简陋的门外站着一人,与这茅草衰堂格格不入,一身贵气,是戏子往日日思夜想的面容。 行止将这门里的一人一狐收尽眼底,刹那间竟有股想要将那狐狸远远扔开的冲动,但很快他便遏制住了。他平生一贯隐忍,这种习惯□□般深深透入骨髓,如幽暗之地禁忌之处疯狂生长的藤蔓,不为任何人所知。 这其中,自然包括净莲。 他明白净莲喜欢他,喜欢得那样不遗余力,却也因他的冷漠而渐渐生出绝望来,但纵使这般也换不来他一个心回意转,他只自己愧对戏子,且是那样清醒地明白自己生性如此,无法补偿,于是刹那极尽所能地做出一个喜欢来给他看,可净莲是谁?四岁不到便入戏班,十岁出师,只花了一年不到便学会长袖擅舞逢场作戏,他的曲意迎合被戏子看在眼里,不明就里于是便也益发神伤,却又日日强言欢笑,最后笑成了一笔风流眉目,染了红尘万丈。 因他那无比周全的笑而心生厌倦,觉出这人虚假又莫名地舍不得他离开,因而行止想出了更多的法子来折腾他,非得要看得这人累了倦了,再笑不出那一笔风流。 但戏子却一直是笑着的,只是眼底染了绝望的倦色,似是笑没了心力,面色冷白,益发衬得眼角狭长,眼尾风流。 于是便益发惹他心焦。 他攥紧了手,细细回想数日前的那般景色,王府里低垂柳色,池水中锦鲤游弋,争相吃食。 季清双手笼在袖里,却已然不是那呆呆的书生模样,仿佛净莲带给他的激痛使得这书生一夜成长,眉目里早已是有了人□□故的味道。 他来找行止,只说了寥寥数语便使得行止推去了周身事务,千里迢迢赶至沧州。 这世上其实早已没了能让行止如此挂心的俗事,除了王位,再无有那许多来惹起他牵肠挂肚,便是有,他也没了那诸多精力,日居高位处处谋划带来的冷漠深刻得超乎想象,连他自己都为之惊怖。 季清说的,是有关净莲,远在他乡的戏子,服下□□的戏子。那药其实是他戏子当年亲自寻来,亲自交予他手,然后笑着说,有了这药,日后便再不惧人背叛。 药是稀有的,名字也端的是好听得很。 七步莲。 每月花开时若无解药便剧痛难忍,花开七朵后立时暴毙而亡。 黑白影门中人人尽服此药,从无一人叛门。纵是有,也无一不是痛到极处后回门中请罪,倒也成就了七步莲赫赫凶名。 如今,这药总算是用到了戏子自己身上。 所谓信任,终究也敌不过一句功高盖主。历来君王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2 薄幸,这些戏子也早有预料,只是不知这薄幸几何,自己能否承受。 行止眸色忽地加深了,眼底阴沉下来。 若自己未曾算错,时至今日,也该是毒发了。 门内的人丝毫未曾察觉到门外烧灼般的视线,净莲搂着狐狸竟是安逸得很,自己吃一口,狐狸喂上一口。时不时狐狸会不知好歹地扒上桌子,又被净莲笑咪咪地拍了回去,煞有介事地点它额头,狐狸毛一动一动的,隐约露出颊上痊愈不久的疤痕。 菜肴用到一半戏子便不再动了,木箸搁在碗沿,开始拿左手去揉右手的腕子,似是些许疼痛。 被老周挑断的手筋,也已是旧伤了。 也不知过了许久,院门前落满的黄叶被人踩动,枝蔓断裂,清脆中带来浊重的压抑。 戏子也未曾回头,只在竹门被推开时望黑暗处抬了抬眼,言语间亦不见风流,只淡淡的问了声:“老周?” 来人不说话,戏子也明白他是不愿多说,便当作了默认,于是转过身来,低眉道:“暗卫的令牌,就在那……” 眼角仿佛有疾风划过。 净莲立时明白这该是见了血了,但接下来的动作已远超出了他反应之外。会面一场,他自己本是抱着和平互利的态度来的,自然也就想不到然后那一系列迅猛如猎豹般的动作,直到自己被压在满桌汤汤水水之间,萝卜汤浸湿了前襟后,方才近乎暴怒般扬手挥下,掌风未至却又被来人握住了腕骨,手中劲力之大似是要将他狠狠捏死在怀里。 “你发什么神经!”戏子一见不可强攻便开始破口大骂,其言辞极尽平生之刁钻刻薄:“不就是一块令牌惹得你发什么疯!跟了我这三年怎的不见学来我半分好处,倒是这急性子死都改不干净!” 闻言压在身上的人往下沉了沉,手中更重了三分力道,片刻后声音里便有了一种压抑的狠毒:“你方才却是去了哪里?” 戏子一愣,却委实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值得老周这般动怒,于是声音便愈加刻薄:“又干你何事?便是我杀了百十人又如何?你我几时情深义重到了这般地步,往日那三年却也不见你如此关心我行踪,怎的今日……” 他话未说毕,忽然就颤了那么一下,若仔细看去,竟是连那浅淡的瞳子都缩成了针尖大小。 老周毕竟是武夫,武夫眼睛尖得很,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便觉出了异样,只是看在眼里,也并未点破。 他并不以为戏子这是在耍诈,到底也是曾日夜相伴朝暮相对的人,即算不是夫妻之情,但一千余个日日夜夜也算了解了戏子,明白他从不肯示弱,便是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里也从未见他有半分神伤,那张姣好的面目始终含笑,就仿佛世间没有那许多苦难,处处是甜,处处令他心安。 老周并不不言语,屋里也没有了戏子的尖酸语调,于是世界都仿佛寂静下来,偶时有秋风过叶,沙沙细响,却也静谧得不似人间。 直到片刻后戏子瞳孔缓缓放开,整个人又是一如既往的风流模样,只在额角不时有冷汗滑过:“出了什么事?” 见老周不语,净莲也不恼,只娓娓地道了这么一句:“是梓楠?” 他原是打算再嘲笑老周一番的,老狐狸远比丑狐狸刁钻古怪,万千人里最看不得老周好过,只是这回他的嘲笑尚未出口便被老周堵了回去。这男人几乎是用要掐死他的力道将他提了起来,天旋地转后脊背便是剧烈的疼痛,似乎是被磕着了,却又不尽然,几乎是皮开肉绽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堪堪是要看不清老周狰狞的面容。 这人该是有多嫌恶自己啊。恍惚间戏子这样想着。 然后他清醒了片刻,千言万语里也就恰恰听到了那么一句话。 然后他的世界里也就只余下了这么一句话。 “梓楠死了,”离开时老周嘲弄般望着他:“他再也回不来了。” 这句话有刹那间让净莲忘却了脊背的疼痛,但不到片刻他便回过了神来,顺手摸了一下自己背后,收回来时便添了满手血色,浓丽得咄咄逼人。 于是他自然也就想到了今日该是毒发的日子,可巧他手头又偏偏没有解药。 想到这里他放下杯盘,然后抱着狐狸回了自己卧室,倚着床头,默默耐着那疼。 实在是疼。 这人一有了受不得的苦痛便开始胡思乱想,但想来想去总会忆起往日里梓楠待他的好来,无论自己落魄抑或是对他刀剑相向,好心的梓楠从未怨过,只是一味地去待他好,好得天怒人怨神鬼共愤,好得像个大度得过了头的傻子。 那么傻。 等到枕头被血濡湿了一片后终于有人走了进来,是熟悉得很的脚步声,但如今听来却不知怎的就没了当日念想,只觉得脊背上是熬不完的痛,然后又想自己若是熬过了这一场便去梓楠坟前瞧上一瞧,那该是一处干净得很的坟头,整洁,有老周在,更不会与别的坟头一般满是哀草,该是很好认的。 他一直胡思乱想着,直到行止欺身下来,凶狠地吻住了他。 戏子眼下完全没有这般兴致,推拒间行止来得益发凶狠,这种被逼到了绝处无望又挣扎的模样,反倒叫戏子冷静下来,望着他,却又只叹了一句:“你这是何必?” 未等行止有半句答言,戏子又道:“你怎么就不能放我们一马?天下众生千千万万,何必就认准了我们不放?” “我说过梓楠不是帝王之才便不会扶他上位,你就连这也不肯信我?” 他因剧痛而喘了喘,行止得了空,也开始逼问:“前几日你派了马车去他府上,是四匹马拉的车子,马都是西域来的良马,这样的行装足以日行八百里,便是逃犯的规格也莫过于此了,你又该叫我如何信你?” 这话问得有理,戏子几乎是茫然的望着他,发上沾了湿漉漉的汗水,贴在苍白近妖的面目上,愈发显得诡秘。 却又是那般艳丽,仿佛极渊深处的妖魔。 事到如今,戏子发觉自己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他素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说出去的谎言任谁也分不出真假,然如今却不知该如何将这天上地下无双的真话说出口。 趁着这空档行止将他压在了床沿,朦胧间戏子感觉自己双手被高高拉起,衣带自腰间抽出,转而缚上了手腕。 “你的腿好了,武功大约也恢复了罢?”行止狠狠地含住他耳珠,看那妖娆的眼尾渗出无意识的泪,也就看到了那眼底始终保有的一份清明。 他明白这人有话要说,不知怎的却不愿他说出口。这眼底的一线清明是那般委屈,尖锐地扎在行止心底,涔涔地似是要涌出许多血泪来。 行止不明白这血泪是什么,只无端对未知而生出恐惧,这恐惧令他无意深究,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3 也就无意间断绝了那最后一线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净莲被吻得红肿的唇无意识地张开。他其实是有话想说的,再难以启齿也只消给他半盏茶的功夫便能交代得一清二楚,他如此绝望,只是因为在行止的动作里见着了他出乎意料的坚决。 那么坚决地不愿听自己解释。 戏子其实想说,他早就知道传国玉玺被藏在了哪里,那地方艰难险恶,但自己依旧甘愿替他取来; 他想说自己若没有一身武功绝对是有去无回,因而问梓楠要了可短暂恢复功力的药物,药效一去,他便虚弱得不堪一击; 他想说自己在这世间最放不下的便是梓楠,皇位在千万人之上那般艰难凶险,自己只愿他能在山清水秀之地安度生活,来日娶一房夫人,老来有人承欢膝下,平平静静度过余生。 末了,他还想问,待到自己武功失尽最虚弱最无力之时,你是否愿意陪着我,护着我?我早年历经了太多波折,待你可以生杀天下大权在握之时,可否给我一个安居之地?你的身边,可否只容我一人与你并立? 但这些,他已然问不出口,也无意再多问。估计在来日不算长的未来里,也再不会问了。 行止的技术其实算百里挑一的,便是心中抑郁再加毒发时的疼痛,万般滋味里净莲居然也生出了许多快感,却只是随着行止的动作,连双眼都是合着的,更无有□□。行止于是心生不安,身下便愈是发狠地摆弄,终于逼得他睁开了眼,那双眸竟是紫色的,瞳孔的位置盛开一朵白莲。 行止几乎是眩惑般死死凝住了那瞳孔,脑海一片迷茫里似是汹涌而上诸多快感,最后便猝不及防的射了出来。 这一下不可谓不酣畅淋漓,与此同时净莲也低低□□了一身,眸子在刹那间又变回了本来轻浅的淡色,妩媚里带了几多凉薄,本该是十分薄幸的一双眼。 于行止,却又是这般情深。 见他如此情态,行止眸色立时便暗沉下来,于是复又将戏子压在了身下。 这一晚,倒也堪称尽兴。 醒来时周身尽皆是黏腻的味道,净莲先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又忆起先前那晚的风流情状。想着这些,在他眼里却是冷冷淡淡,那么多面红心跳的细节里只觉出了些微的苦涩,和无尽的迷茫。 迷茫到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行止已经离开,他诸多事务缠身,自是没有那多闲情来替净莲收拾□□后的狼藉。对于这点戏子一向惯了,只是此次略有不同。只见他挣扎着起了身,将狼藉的铺盖卷了卷,又在门外生起了一堆火。火借风势,半柱香不到便涨得老高,戏子眯着眼,看火舌吞噬了自己的草房,而后眼底便生出些许自虐般的快意来。 这般便再没了退路,委实是好得很。 狐狸自草丛间钻出来叼他袍角,戏子将狐狸抱了起来,同时弯了弯眉眼,面上有了三分笑意。 他笑起来时竟是这般好看,眼神舒朗,并无压抑。 然后他带着这笑,一步一拐地离开了燃烧的木屋,举手投足里皆是那般自在,仿佛困鸟离巢,并无半分留念。 行止从未想过他会猝然离去。事实上净莲并未走远,他先是去了梓楠府上,老周不在,接待他的是刚完成任务归来的子清。 这个人曾被自己的妖瞳控制过,净莲自然是知道这一点,但笔直望去时却见子清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般坦然,竟无丝毫忌惮。 也是个人物。 他不在意过往,净莲更是不会有半分矫情,当即直截了当地问了他梓楠的墓在哪,然到了最后,子清只是望着戏子,却并不回答。 戏子一瞬间就明白了,事实上他如斯聪敏,早在来之前便有了预料,只是执著着不愿放弃罢了,眼下看清事实后,也就清醒了过来。 “老周不愿意?” “那便算了吧,我也并不在意的。” 他站起身来,拉开椅子向门外行去。狐狸摇着尾巴紧跟在戏子身后,畜生心理简单得很,救了他,也就是不离不弃。 后来戏子去后院牵了一匹马,杂色毛发,和一人一狐倒是般配得很。 此时仍是清晨,行省交界处关口并不严整,戏子武功不精,三教九流的东西倒都是学了不少,一手粗浅的易容也蒙过了守城的侍卫,于是他就这般,近乎轻而易举地出了沧州,一路往南,直到了南湖。 南湖湖面粼粼,抵达时已是掌灯时分,辉煌的灯火下戏子勒马驻足,好看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望向湖面,只瞧见一片湖水是沉沉的墨色,仿佛是那般的灯火也照不出丝毫颜色。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端的是极好的时日,极好的人物。 净莲在马上眯眼,斜睨着湖边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青衫洗旧,目光平淡,大胆地直视进戏子眼里。 那一瞬间戏子就起了调笑的念头,眼里诡异的莲花几乎是霎时浮现,然子清依旧毫不避忌,只歪头看了看那双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你这眼睛,倒也是离奇得很。” “能治住你的眼睛,来历自然是不凡。”戏子自马背上跳下。他的伤腿早已好了多时,此时虽不能踏雪无痕,但小步跑动,也已然无碍了。 子清也笑,只是将那目光去看他怀中狐狸。狐狸伤是好了,但面目依旧丑兮兮的,与它那漂亮主子没有分毫相似,却又是像得那么分明。 都经历了伤痛与愈合,都在或醒目或不为人知的地方留下了痕迹,都是那么执著地追随一人的脚步,都是那么忍耐那么坚强。 想到这里戏子下意识地收紧了怀抱,狐狸被勒得生疼,却只呜呜叫了两声,也不见有多抗拒挣扎。 “你来找我,却又是为了何事?若是来寻仇,便是找错人了。” 梓楠,是行止害的。戏子愿承担任何人的杀孽,却唯独不肯承认梓楠。他是如此冷淡又是如此愧疚,听闻死讯直到现在他都未曾落下半滴泪,但眼下繁华的灯火愈发衬出他面目清减,子清顺着火光望去,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头发都白了。” 戏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鬓角。入手间依旧是那么油光水滑,仿佛该是当年众多达官贵人追捧的一头青丝,却不知在一日间便已换了颜色。 斑斑驳驳的一头灰白,却是与狐狸一般难看了。 “我这里有几帖调养的方子,若不嫌弃……” “不必了,”戏子无声地笑了笑:“无所谓的,他走了,我连香都未曾敬他一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末了他这么长叹着说,眼底有说不出的倦色,仿佛那些白发里停驻的尽皆是梓楠的面颜,望上去就似是一场无声的悼念。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4 他是如此专注于自己的悲伤,自然也就未曾看到子清的欲言又止。 南湖地处边远,却也不失繁华,将将是一个躲过了乱世烽火,适宜休养生息的去处。戏子一向喜欢安逸,到了这去处竟是喜欢得不愿走了,原本因梓楠而悲怆的心情居然也就这般平和了下来,想着自己也时日无多,于是更不妨在此处逍遥几日,走时就也算是了无遗憾。 呆在这儿的第二日,好巧不巧,又遇故人。 子清。 “你这也算锲而不舍了,”戏子笑盈盈地拿筷子去敲那碗沿:“昨日你又不杀我,今日又恰恰在这茶馆儿遇见,若不是有意为之,那便当真算是缘分了,若是如此,净莲便在这儿敬你一杯。” 说着他便执起酒盅,遥遥地对着子清的方向微一颔首。子清也不推让,也如戏子般痛快地饮了。见他饮下,戏子当即放下酒盅,半个身子都俯在了桌上,目光闪闪一瞬不瞬地望向子清,眼里几多谄媚:“既然饮了这杯酒,那你我也就缘尽于此……子清兄,你大可以离开,恕不远送!” 他看上去是那般高兴,就仿佛子清一旦离开便是天大的喜事。因饮了酒而绯红着眼角,眼尾妖媚地挑着,看上去竟有几分情动的意思:“子清兄?” “南湖的糯米糕很有名的,入口弹滑,馅是新鲜的桂花馅儿,净莲兄来得正好,这几日正是落了桂花的季节,你难道不愿去尝尝?” 戏子喜食糕点是出了名的,他往日长年混迹官场,送财送礼的连门槛都都踏破了不知几道,可以说天下名点都吃腻了,却从未听说过南湖的糯米糕。 于是他可耻的心动了。 一心动连带着怀里的狐狸都不安份起来,一只前爪搭上了桌沿,对着满桌佳肴开始淌口水。 真真是出息!戏子默不作声地在桌下去扯那狐狸尾巴,力图将丢人现眼的东西拖下桌去,倒是子清面不改色地夹了一块南瓜糕送到狐狸嘴边,于是这畜生立即没有立场地叛变了,撒着欢儿一头撞进子清怀里,还不忘同它主人一般谄媚地讨好,不停地咧出舌头去够子清的脸。 “这狐狸倒是灵气。”子清赞叹似的抚着狐狸并不光滑的皮毛:“听府上有人说上次它还来了刑室想去救你,眼下一看倒也不似虚传。” “那自然是真的,”净莲默默看着撒欢的狐狸,一时牙根一酸头脑一热心头一冲动,就来了这么一句:“这几日我住在城东迎客来,二楼厢房,你若无事也可来寻我。” 最好带着那所谓的糯米糕。 这一句已然是说不出口,但戏子又难免不甘心,于是只有欲言又止象征性的咳了一声,那眼神里几多尴尬几多不甘又几多期待。 子清的聪慧不下于戏子,不消多说便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意思,当下只觉得这人益发孩子气来,又不忍指出,当于是便憋笑憋得几多辛苦。 但次日他便提了东西来到了迎客来。到了二楼厢房时就见戏子果然没有出门,守在客栈里巴巴地望着门口,那模样是无聊到了极处又压抑不住期待,一见子清来了立时就满心欢喜地蹦了过去,然后乐极生悲地扭到了脚。 他脚腕上是有旧伤的,这一下立时便是死去活来地痛,艳丽的眉目都皱到了一起,唬得子清手忙脚乱地替他上药按摩,不多时那脚腕便肿起老高,油光放亮好似蒙了一张猪皮。 “你是丧门星吗?怎么每次一见着你便没有好事儿?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怎么就不来早点……” 他忽然頓住了,被自己方才所说给生生吓到。 他曾经是一个那么隐忍的人,惯于一击必胜的杀招,却从未有过这般真心吐露,纵使是由于一时气愤而口无遮拦,但如此坦诚,于他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妥:“你……” “糯米糕是要现做的,不然桂花味就会散开,没有这般香气了,”说话时子清开始动手去解那包裹,戏子拼命伸长脖颈凑到近前,就见莲青色的包裹底下先是厚厚的铺了一层新鲜桂花,再在花上叠了五块一看就是糯糯软软的桂花糯,看得戏子几乎是要将口水滴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子清见状也笑,却是拿了其中一块喂他,戏子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命,见他喂来就极自然的凑了上去,一口,末了不忘擦嘴评价:“同那时季清做的倒是像极了” 闻言子清就愣了一下,既而微微笑了起来:“哦?” “那年季家抄斩后我得空去苏州看过一次季清,化了装去的,他倒也是没认得出我,”净莲继续垂涎着剩下的桂花糯:“其实季清这人也是极好的心地,看我风尘仆仆,又是桂花开的时节,他便耗了许久为我做了这桂花糯,我尝了,手艺还是很地到的。” 子清望着他,不语,却只是笑。 但戏子也未曾留意这许多,他眯起了眼,仿佛看见那日自己日夜兼程赶至苏州---那时行止查得狠,他得空出来一次并不容易,一百里路,统共不过一日时间便要打个来回,一路上都顾不着歇息,只晓得要尽快赶到,看一眼那姓季的小子便回去。 谁知道他一路风尘仆仆,季清竟亲自下厨,做了这么一碟桂花糯,一瞬间便把戏子那颗惴惴的心黏化了,仿佛都成了这入口即化的糯米团子,以往的仇恨尽皆在唇齿间化开,只余下清甜的喜意。 “往后你便不必来了。”等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糯后戏子这样说,神情自然又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 “吃了我的东西便不认账了,”子清收拾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又笑:“这算不算是过河拆桥?” “你说是,那便是吧,”戏子懒洋洋自眼角望他:“左右我不认账的时候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我留下吧,”子清见他没有玩笑的意思,于是也认真起来:“你这样,总归是少不了让人照顾。” 戏子大奇:“你究竟是不是老周手下的?这般好心,莫不是另有图谋?” “是,自然是有,”子清大大方方的认了,又继续游说道:“真的不考虑考虑?我自幼在此生活,南湖哪里好吃哪处好玩儿,我都可以带你去,况且你在这里怕是也呆不了多久罢?” 戏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便更好,也不会耽搁我太久,你更不必有什么负担,”子清收拾了碗筷,终于蹲下身来,与戏子面对面相视:“你就当我是喜欢你好了。” “他人呢?” “走了,现下宿在南湖迎客来。” “哼……你倒是深沉的心思,这般欺骗,莫不会良心不安?” 一阵沉默。 “老周派了子清去,你不用担心会寻不到他,”那人复又开口,语气里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5 却不见愧色:“那扇门也只有他能打开,在那之前,你我都不必过分紧张。” “我们依旧是合作的,说到欺骗,”那人又是一顿:“你所做所为,只怕不比我少。” 话说到这里,另外一人也只是沉默,暗室里仿佛有叹息声烟云般袅袅腾起,带着轻浅的灰色,缓缓笼罩了窗外长云日暮。 净莲倒是乐得快活,他快活,便连带看那丑狐狸也快活。 离开了往日勾心斗角,净莲一门心思便都放在了那狐狸身上,一身脏兮兮的皮毛经了百般梳洗,再加以好吃好喝地喂着,几日下来丑狐狸居然胖了许多,连带着皮毛也光滑了起来,洗脱了曾经落魄的模样,终于显示出几分富态来,由无家可归的五狐狸变成了大户人家的肥狐狸。 “你说这长相是不是还是天赋一说?”净莲提着那条狐狸尾巴,纳闷地抚着下巴:“以前是瘦得丑,现下胖了,却怎生又变得这般可耻了呢” “狐狸嘛,不都是这模样,”一旁子清笑了起来,伸手过去将狐狸放下地:“让它下来吧,这么着看着怪难受的。” “你倒是疼它,”净莲便也放了手:“我饿了。” “我们去楼下面馆吧,”子清站起身来:“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口味也确实是一绝。” 净莲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脚步轻轻的落,轻轻的起,老旧的地板上就连灰尘都没有激起半分。 路过子清身旁时他顿了一顿,开口时语调里玩味的捎上了些许笑意:“子清,你究竟是听了谁的命令,又到底是想在我这儿图些什么呢?” 说完这话他便下了楼,子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面色一如往日,不亢不卑,无愧无疚。那瞳子里是与净莲初见时一般的清澈见底,让人一眼见了便不忍去怀疑。 曾经怀疑过他的人是净莲,这人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心思深重,又图谋大事,向来疑虑颇多。 而事到如今,就连净莲,也懒得去怀疑了。 面很好吃,净莲吃了一碗后又叫了一碗,把狐狸自肩头放下来,看它吃。 回去时天已经是半暗了,重重暮色掩映下净莲抱着狐狸背影被拉得很长,他本就消瘦,于是连带着影子也显得益发单薄,又在单薄里透出十分的孤独。 这孤独是如此深重,以至于子清的呼吸窒了窒,仿佛是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净莲的脚步顿住了,子清一不留神便撞了上去,然后将净莲撞了一个趔趄。 他们这是在湖边,湖水深得很。慌忙中子清伸手去拉他,猛一用力,便将净莲按在了怀里,仿佛是一个至死不渝的拥抱。 “子清,”净莲默默地站定。他比子清矮上小半个头,故而在子清这个角度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却觉得这人的面目应是冷淡的,艳丽里捎着一如既往的凉薄:“怎么?” “我这人一向觉得,无论做什么,怎么做,总归是有一个目的的,”净莲退了两步,就着夜色细细端详子清的眉眼:“从来没有无端的好,以前未曾有过,如今是愈发的不可能。” 喜欢一个人,便是无端的好。 从来都只有他会对旁人无端的好。起先身为戏子,逢场作戏;再后来真真遇上了一个喜欢的,奈何缘浅情深。 最后,他仿佛是给自己下了判决:“老周究竟是派你来做什么的?” “我害了梓楠,他到底还是决定要动手了吗?” 末了,一顿,语气里也未见许多悲哀:“我还不是很想死,在此之前尚有许多事未尽。这条命你若要取,那便亲自来拿罢,这么一日两日的磨下去,也总不是个尽头。” 他已经耗不起了。年过而立,虽然皮囊依旧是油光水滑的漂亮,但这里头的斤两,净莲自己却是清楚得很。 是真的老了。 思及此时他掌心暗蕴了三分力道,这几年虽然身子不如往日,但武功底子却是自年少时便打下了的,无论怎样也没能荒废,若硬是要对上子清,谁胜谁负也委实不好下定论。 子清凝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扶起他蕴了劲力的那只手。 净莲仿佛受惊的狐狸般回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掌挥在子清臂上。 这一下,便见了红。子清望着臂上的血迹也不过是皱了皱眉,而后复又牵过净莲双手:“……想哪儿去了?” 净莲一愣。 “我们回家。” 当夜他二人同榻而眠,净莲始终背对着子清,蜷缩着,在沉沉暮色里是死寂一般的静默。 这么个姿势,子清只微一低头,便瞧见了身侧那人脊背上盘旋着的莲花。净莲肤色白皙,这几日折腾下来不仅整个人瘦了,就连肤色也是白得不似人色,那血红的花就这般沿着他脊柱缠绕,黑暗中甚至泛出淡淡的红光,愈发妖丽得诡异。 “……”子清伸手抚上那花茎,再沿着一路往下,最后没入薄被下的阴影里:“他给你用了这种东西?” 净莲愈发侧过去了一些,不语,只拿被子掩住了脊背一线,是一个十分抗拒的姿态。 他如此回避,想必是不愿提起的。子清一时也无话,只替净莲掖了掖被角,自己躺下身去,一时间鼻端弥漫起衣被上淡淡的熏香,其间似乎夹杂了细细的冷意,很容易让人想起戏子凉薄的眉眼,和似笑非笑微微勾起的唇角。 子清沉默地叹了一声,闭上双眼。 也正是此时净莲忽然动了动,子清下意识地睁开眼来,却冷不防看入一双眼里,乌黑的睫羽覆下一片浓丽的紫色,分明是带着冷意,却又令人觉出些许哀婉缠绵:“怎么?” “这个给你,”净莲似乎是笑了笑。子清感觉自己在被中的手被握住了,净莲双手冰凉,将一个更为冰冷东西塞了过来:“告诉他,我不稀罕这个。” 子清一时间楞住了,此时已是入夜,净莲一双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许久后听他嘲讽地笑了,语气依旧冷冷淡淡:“不看看是什么?” 子清心头毫无来由的一紧:“不了,睡吧。” 黑暗里,仿佛又听见一声冷笑,片刻后净莲合上眼,连带着那两点紫色也缓缓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次日清晨,子清醒来后发觉身旁已然空了,自己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硬硬的,硌得人生疼。 他精神尚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将那物件举到眼前,只不过一眼,便让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是原本属于老周的暗卫令,铁令古朴,沉沉的反射不出丝毫光芒。 子清一骨碌便滚了起来,长年在暗卫队里的训练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就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花便整个人穿戴整齐,大步踏出了客栈:“净莲!” 此时天光尚未大亮,出了客栈入眼便是一片蒙蒙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6 的雾气。南湖旁长年温暖潮湿,子清在此处长大,对这种天气是再熟悉不过了的,儿时见得多了,却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心焦,满眼雾雨中仿佛处处都隐了戏子的身影,仔细望去又如烟云般消散了,似乎眼前所见尽皆是幻象:“净莲!” 子清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要消失原来竟是如此简单,好比雪融在了水中,再去看时便只余了那清透的一捧,原先的雪,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清晨雾气浓郁,净莲赤足坐在南湖边,朝着湖中心望着,但那一双眼里却始终是空空荡荡的,眼底一点些微的紫色,成了一片单调里唯一的浓墨重彩。 他明白子清在找他。湖底的游鱼循着自己脚上的温度游了上来,一只两只在湖面上打着旋儿。这种姿态是净莲所习惯了的慵懒放纵,带着记忆中曾经的模样,使他懒洋洋不愿回应子清,直到听得身后有人的脚步,紧接着是压抑的喘息,那声音愈渐逼近,最后便堪堪便停在他身侧。 净莲眯上双眼,那一点紫色也就随着揉成了妖醴的一线,在朦胧里有一种不经意的勾引般的意味:“你怎么……” 但他来不及说完便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湖面上游鱼惊恐地四散,净莲白皙的脚踝在草地上磨过,留下一片鲜红的痕迹。这一下的动作委实太过粗暴,净莲再后知后觉,此时也觉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放手!” 然后他被人握着手腕重重地扳了过去,子清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后颈,猛地将他压了下去。 净莲睁大了双眼。 这可以算是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清晨时雾气迷茫,四下寂静,南湖微凉的水汽轻浅的拂上肌肤,使净莲有了些微的颤栗,在激烈的动作里他这点颤抖几乎微不可查,但子清却敏锐的感觉到了,并且这细微的动作显而易见地取悦了他。 净莲只觉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后颈,用力之大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仓促间那些微小的挣扎都被子清毫不留情地扼杀在了怀里,净莲沙哑地喘息,恍惚间似是有水渍沿着分明的颌骨淌下,直到过了许久他才发觉那是极度惊愕里来不及咽下的唾液。 子清放开他时净莲只有狼狈地侧过脸去,迷雾飘散里子清看见他瞳中两点紫色有如燃烧,忍不住道:“这么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 “……我担心你,下次别这样了。” 净莲看着他面上忧色不似作假,终是道了这么一句:“你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子清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到南湖时第一个遇见的能够认出我的人,”净莲顿了顿:“是你。” 所以看见你的那一刻我便明白,我是再也逃不掉了。 “你想说什么?”子清的声音低了下来,又道:“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你来这里后的第二天,那碗桂花糯,”净莲仿佛不愿细说,微微皱起了眉,纤长玉白的五指在空中含混地比划了一下,带着那么一点为难和尴尬,复又笑了起来:“你脸色不用这么难看,我们本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清楚那所谓的喜欢是多么的廉价。站在两个如此对立的阵营,即便是私交都担心有心人告一句过从甚密,更何况是那样一句真真切切的“喜欢”? 所以不细想。 “那桂花糯……”净莲垂首去看湖面:“有毒吧?” 不深究。 “其实没关系的,“七步莲”本是数一数二的□□。药物相克相生,你那毒想必是被它压了下去,所以没有发作出来,也并非是你失职。” 也不会留恋。 “……我走了,”净莲抬头看了子清一眼:“你……” “如果我说那药不是我下的呢?”子清匆忙转身,急急握住了净莲衣袖:“我不知道……一定是有人……” 净莲望着他的神色渐渐变了,紫眸在雾气里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清澈洞明。 “可是已经晚了。” 他静静凝着子清逐渐黯淡的双眸,这样说道。 “我曾经听人说,有一条鱼喜欢吃水底的淤泥,但它每次潜下去时都会碰到水底的沙子,其实应该是很疼的,但因为实在是喜欢,所以那鱼也从未放弃。直到后来它身上的鳞片都磨光了,终于有人可怜它,将河底的淤泥捧出来,送到它面前,那鱼却再也没有看淤泥一眼。” “永远之所以那样美好,是因为它更本就不可能实现。而人却又是非常现实的,嘴上说永远,其实也做不得真。就像我曾经那样喜欢过行止,可到了如今,”净莲扯开一个笑容:“我不还是……不喜欢了么?” 许是长年欢场奉迎的缘故,净莲那笑在子清眼中竟是真切无比,一时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情绪,只无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又似坠了铅块一般沉重:“我是真心。” “我知道,”净莲又恢复了以往那满不在乎的笑模样,挑着眼尾揶揄道:“可那淤泥也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只是鱼不愿意吃罢了,又怪得了谁呢?” 子清顿时便怔在了原地:“那你……” 然后便再也没了后文,最后的印象便是重重云雾里净莲仰头望着他笑,眼尾风流的飞扬而起,瞳孔里紫色灼灼有如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子清醒来时发觉自己依旧在客栈的床上,身旁是净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从中依稀可以看见那人离开时的冷静从容。 子清坐起身,想起在南湖边,净莲那一双始终亮起紫眸。 白莲妖瞳,司摄魂,同时衍生幻境。本以为已经吃过一次亏,却未曾想竟又栽在这上面。 门口有脚步声站定,子清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回去告诉他,人已经走了,”一顿,又道:“还有这个,你拿给他,就说净莲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一块令牌从门缝间滑了过去,门外人将之拾起,站起身时又听得房中有人道:“转告主上,就说此事子清再不愿多为。” 门外声音渐渐远了,子清捂住双眼,忽然感觉衣角一沉,低下头时才发觉是那只狐狸,估计是不见了主人,此时正急得四下乱窜。 子清顺手把狐狸捞了起来,低头细看那狐狸的脸。他依稀记得狐狸面颊上本该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但因着戏子帮它拢着皮肉,那道伤也就渐渐长合了起来,到了如今便再看不出半分痕迹。 那时他尚未解脱妖瞳的控制,但却也有了几分神志。印象里那日戏子不顾大夫阻拦,执意将狐狸带回了房中。分明的五指拢在狐狸脏兮兮的脸上,自个儿斜歪在躺椅里,半眯着眼的神情是个既慵懒又风流的模样,但在冬日的阳光里却又仿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7 佛有那么些温柔的意味,宛如残花拂水,月照冷庭。 也就是自那时起才发觉,这个背负了一个王朝的骂名的男子,私下里竟是这般温柔。 子清用手背掩住双眼,这个姿态使他看上去像是在哭泣。 入夜。 净莲站在南湖边,冷得直哆嗦。 此时正是傍晚,四下一片寂然,黑夜像是一盘酽酽的墨,浓稠而浊重的覆压下来,掩住了白日里的万端清明。 戏子忽然无端地笑了笑,站在此地,熟悉的景物使他想起在南湖边初见子清时的情形,那时自己似乎是这么想的。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然后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尖削的下颌微微扬起,细长的眼尾挟着星星点点璀璨的紫色,仿佛刹那间人间繁华在红尘中怒放,妖艳而寒冷的带过了尘世苍凉。 他撩起衣摆,一步一步走进湖中。 湖水颜色澄明,向上是淡淡的绿色,越往下色彩便逐渐浓郁,到了深处,也就成了翡翠般近乎凝固的碧色。 净莲放任自己往下沉去,一双眼睛却缓缓的睁了开来,原本极淡的紫色在瞳孔里点点滴滴的扩散,最终雪花般飞落沉积,渲染成浓郁的深紫,到了极致时紫色中绽开一点星光般的白色,最终在瞳孔处定格成一朵莲花。 仿佛是受了这一点紫色的感召,湖底渐渐也腾起了隐约的光芒,依稀可见深处延展开旋曲阶陛,往下深入到看不见的远方。 净莲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释重负:“此番一过,你我便算是两清,不求你登临大宝时能能记得我,只望你眼下可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由于是在水下,不得发声,故而这一番话皆由他内力道出。不疾不徐,在湖水里听来轻淡有如碎玉,又仿佛很是情深。 “你知道我来了?”身后那人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嗨,说句不客气的,这些个弯弯绕绕我本该有所预料。加之在南湖呆了又有几日,再如何迟钝,也总归是要想明白了,”净莲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带着那吊儿郎当语气缓缓站上了湖中的台阶:“你要的东西里这儿不远了,事成之后,望您高抬贵手,放过子清。” 行止的呼吸又滞了一滞:“你倒是……这又是为何?” “这几日你不都派了人跟着我吗?”闻言净莲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般,终于回过头来,眼中紫色郁然得仿佛垂泪泣血:“不是我说自己,我这辈子生来便不尽如人意,从前被人嫌弃也就罢了,而今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对我好的,自然是要特别一些。” 失去过,所以拥有时才会明白,何谓自当珍重。 “你过来吧,”净莲好笑地看着他:“到我旁边来,这里一路凶险,指不定一步走错便是个万劫不复。” 行止站了过来:“你那只狐狸呢?” “啊,你说它吗?”净莲伸过手来,牵起了行止:“放子清那儿了,让他帮我养着……你在水下,一口气大约能撑多久?”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兀,行止愣了愣,也依言答道:“一个时辰罢,再多便不行了。” “这么久?”净莲垂下双眸,敛了敛神色:“是我老了。” “瞎说甚么,”行止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也不过是……” 他忽然顿了下来,净莲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话头:“不过是十七年。” 他们拾级而下,水流鼓动起净莲的长袍,一袭白衣,素净得没有丝毫花样:“行止,你比我长了三年,你我初见时,我也不过是十三而已。如今,却已经是而立之年。” 行止忽然就意识到,这风雨里的十七年,真正历经艰险披荆斩棘与他一同走来的居然就只有净莲一人,而在不经意的时光里,净莲也就真如十七年前所承诺的那样,帮衬辅佐他直到如今,断送了自己的名声,埋葬了少年人本该鲜衣怒马的岁月。 “我到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净莲在水中舒展开五指,一盏五色琉璃灯便凭空执在了他手中:“你曾问我为何要穿一身白衣,如今我告诉你,这并非简单的白衣,而是丧服。” “我害人伤人无数,至今仍愧疚在心,但却从不后悔。这不仅因为我对你的那点心思,还有自始至终我都觉得,你会是一个乱世明君,”净莲的声音在水中缓缓回荡:“梓楠太过优柔,而你始终明白自己所求为何物,同时不惜一切达到目的,常言“居高位者必果,心静,无情”而这些,你都能做到,也就不必要我陪你走下去了。” “只是难免会有些孤独。”净莲最终站定在一扇门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便是总结了,然后他放下琉璃灯,一屁股坐了下来:“来,坐坐。” “怎么?”到了此时行止也是感慨万千,但甫一坐下他便愣住了:“这是……” “好看吧?”净莲转着手中琉璃灯,语气得意洋洋:“这般景色,恐怕你日后也再不会见到了。” 此时他们沿着那阶梯也不知下去了多深,行止一路只顾埋头去走,到了这门前时蓦然回望来时的路,却见那阶梯上开满了莲花,雪白的花盏招摇出柔白的光色,在水中遥遥盘旋,于满眼碧色里呈现出一种无言的静好。 “你拿了东西回去时便走这一条路,切记要沿着花走,错一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的,”净莲望着那光芒悠悠地笑了笑,复又执起那盏琉璃灯,伸手将灯罩转了个面,使得暖黄色微光得以照在门上:“你想这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来吧。” 他话音方落门便开了,行止只觉得四下的水流仿佛都分了开去,再仔细看时自己似乎是在了一间宫殿里,雕梁画栋,流丹凝碧。净莲手中琉璃灯也不见了踪影,但他却是眉梢眼角都捎上了喜悦,仿佛是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千万莫呼吸,此处仍在水中,你我眼前所见,不过是幻境罢了。” “这是幻境?”行止四下看了看:“倒也真实。” “西天佛祖曾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幻境也无非是应的这个道理,”净莲微笑着解释:“此处是家父陵寝。” “你父亲……”行止想了想,忽然面上表情便僵了下来:“莫不是……” “前朝莲妃,你想必是听说过的,”净莲又笑了起来:“你曾经派人查过我身世,事到如今我也无意隐瞒,家父在未入宫时曾与一女子相好,他入宫后受尽折辱,那女子便冒死进宫成了他的侍婢,先后育有二子。” 净莲向一旁走了几步,大约是触动了某处机关,幻境里宫灯次第点亮,在他秀雅的面目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极了当年那花影疏离的王朝:“我为长子,出生后便托人秘密带出宫去。几年后又听宫里说王上喜得贵子,后来方知那是我父亲的次子,几番求情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8 才得保下,后来又以一些其他的名义送出宫去,于是便未曾参与一年后的的夺嫡之争。” “他是……”行止瞳孔骤然紧缩。 “对,是梓楠,”净莲取下一盏烛火,缓步走上殿中高台。行止自他身后望着净莲的背影,直到此时才猛然发觉他是赤着一双足。这几年来戏子注重保养,足尖上泛出妖娆的粉色,皮肤白皙得仿若透明,所有的一切都在烛光里呈现出一种极淡的温暖的色调,轻易的使行止想到这人曾经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也曾秉烛夜话,共定天下三分。 如今他走在自己身前,一步一个血印,血印里复又开出花来,步步生莲。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净莲终于站定了,生手在摆满了东西的案几上翻动了一阵,似乎是东西太过杂乱找不到他想要的,这人最终不耐烦地直起了身,一脚往那案几上踹了过去:“生前便不爱收拾,如今倒真真是遗害后人。” 随着他这一踹,一些轻小的物件便扑簌簌地滚了下来,行止看见其中有几本诗集,夹杂着一根狼毫,和数张闺阁里的信笺,信笺上字迹清丽,想来是佳人提笔写就。 “家父素来不爱收拾,让王爷见笑了,”净莲老神在在地又是一通翻找,终于在案几的最角落里寻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印玺:“传国玉玺啊,你们拼死拼活找的就是这个了,接着罢。”言毕便随手将那石头朝行止一抛:“我就猜他会将这东西藏在此处。” “就是这个?”行止匆忙接了过来,不禁又问道:“这也太过轻松了罢?” “有我带着你,那自然是轻松,”净莲顺手拿了几件玉饰,复又自高台上下来:“家父常说他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所以这陵寝我自然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看这一路过来的莲花,”净莲朝来时的方向指了指:“便是它护着我们,一路未有机关暗算,猛兽临身。当然家父在世时尚留了几件信物,若有信物者自然也是可以过来的,只不过没有这般轻易罢了。” 顿了片刻,又道:“回去吧?” “那件信物是什么?”行止却依旧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说多了你也不认得,”净莲无奈地摊了摊手:“唔……有一件你倒是见过……梓楠不是养了一群暗卫吗?老周手里有一块暗卫令,那个便是了。以前我潜伏在梓楠身边时特意问他讨要了过来,便是怕万一被老周钻了空子,抢先拿了玉玺,到时又弄得不好收拾。”净莲说着便没有再等行止,而是径自走到了大殿堂下,头也不回地问道:“走不走?” 身后半晌也没有声音,净莲心里奇怪,不由得回头看了行止一眼:“喂,怎么……” “梓楠没有死,”行止依旧站在原处,眉目里却现出几分艰难:“我们……” 我们是骗你的。 净莲手中的玉饰坠落了下来,在石砖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行止看见了他鬓角分明的斑白。恍惚中他想到,这也不过是刚刚三十的人,居然便已是霜华渐染,青丝白发。 “他说你若得知他的死讯后必定心神不宁,也就会生出了断这一切的心思,尽早扶我上位,再想办法归隐,这么一来便可知传国玉玺的下落。”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挺了解我,”净莲仿佛脱力一般的笑了笑,上前几步,站定在行止面前:“还有呢?你还想说什么?” “梓楠未亡,纵使我拿到了玉玺,日后恐也免不了王位之争,”行止凝视着他双眼,看见其中紫气氤氲,一朵白莲开得犹如幻境:“若梓楠要我死,你会怎样?” “……别这样逼我,”净莲和缓地笑了笑:“我又怎么知道呢?” 前后皆是不舍,左右尽是为难。 “走吧,至少眼下……”净莲说着说着忽然就顿住了,继而叹了一口气,自行止身前拥住了他。他比行止略矮,这么一个拥抱须得踮起了足尖,自下而上的仰望,仿佛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恋慕之情:“你赢了。” 戏子说这一句话时的语气十分复杂,行止几乎从中听出了一种决然的意味,裹挟着淡淡的湖水的凉意,扑面而来。 然后他感觉净莲的身子僵了僵,继而极力的放松下来,却依旧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乖,”行止发觉自己的手有些不稳,便安抚似的去拍净莲的脊背,入手处却是一片沾腻的濡湿。:“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也说不清是要净莲告诉他什么,不论是每次排除异己的手段抑或是继位后的必要的肃清,所有□□时的征战和成王败寇后的谋略净莲都已有了周密部署,可以说是算无遗策,文可安邦,武能定国。 但他却在生死面前选择了缄默,梓楠那夺命的一箭疾射而来时净莲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然后笑着告诉他,你赢了。 我依旧放不下你,不愿伤害手足至亲,我便以命来偿。 “梓楠,我很高兴,”净莲沿着桌脚滑坐了下来,梓楠跪在他身边,长发遮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出生时我偷偷进宫去见过你,父亲让我抱着你,那样小的一团,简直……”他笑了起来,仿佛见到了那时梓楠肉乎乎的模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梓楠仿佛有一刹那的动容,但顷刻间便收敛了神色,也不言语,只上前抱住了净莲。 “你愿意叫我一声哥吗?” “……哥。” “哎!”净莲开心地应了,随即又痛得皱起了眉:“行止。” “我在,”行止上前扣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家。” “……我早已经没有家了,”净莲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挣脱了他的手:“我不想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行止脑海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用我这条命,换你登基后一道诏书,”净莲深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出:“封前朝五皇子梓楠为辽东王。辽东地方偏远,风景如画,梓楠喜静,又有温泉,可供他闲暇时洗浴,山中多草药,可医他身上宿疾。” 行止瞳孔微微一缩:“你早就想好了。” “是,这可是我弟,自然要好生打算,”净莲笑了起来,唇角却渐渐的开始溢出鲜血:“传国玉玺你也拿了,这天下可以说是唾手可得,莫非就不肯允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又转过头去看梓楠:“你家主子素来不好战,可对?”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就见净莲抬手将他面上面具撕了下来:“这点易容术在我面前还不够看呢,老周。” “你怎么知道……” “梓楠那人心善得很,怎么会拿箭来射我,”净莲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脸:“……况且暗卫令我才还给子清没多久,纵是十里加急,也没道理这么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薄幸 作者:黛景 分卷阅读29 快送到梓楠手上,稍微一想便明白会是谁了。”喘了片刻,又笑:“你啊……” 老周低下头去,却再也没能听到净莲的声音。 徘徊人世三十年,十三年苦难,十一年仰慕,四年冷落,再加上两年支离破碎的思念。 老周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走好。” 行止看着净莲,手脚一片冰凉。 “其实此番过来是转达我家主子的话,”老周站起身:“他后悔了,自愿放弃王位,带他哥哥一道归隐。” 只是眼下,恐怕就连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他倒真是了解自己的弟弟,梓楠的确太过优柔,念旧,怀人,做不了一代明君。”老周最后环视了这处宫殿一眼,朝行止拱了拱手:“恭喜宁王殿下,你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三月后梓楠退兵,宁王行止登基,净莲身死,追封定国侯,谥号“安”。 梓楠封辽东王,封地偏远,有如放逐。 登基大典后行止回到他与净莲曾一道住过的府邸,发现门前停了一架马车,有人倚马而立,姿态有如等待。 “他来了,”老周拍了拍身旁那人的肩示意他回头。 那是一张与净莲有五分相像的面目,却不似净莲总带着忧色,是一张很温柔,甚至有些幸福的眉眼。 也就是这一刻行止便明白了过来,梓楠依旧不知道净莲的身份和他自己的身世,老周隐瞒了这一切,希望这个男人可以继续幸福下去。 “这个是子清给我的,”梓楠上前一步,温和的笑了笑:“说是净莲要他转交给你,在你登基之后。” “是吗。” 梓楠和老周是一道离开的,前往辽东赴任,自此安度春秋。 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半夜,行止自梦中醒来,看着皇宫中无比陌生的一草一木,无端觉得心头堵塞,往日里净莲的一颦一笑尽皆在眼前浮现,使得视野里也有了片刻的模糊。 他走下塌,拉开了柜门,自重重衣物堆叠下寻到了那封转交给他的信 “吾王行止: 自你我相识至如今,已有十余载。 净莲出身鄙陋,当年初见时有意利用殿下逃脱苦海。承蒙宁王殿下抬爱,肯倾心相交,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而日久便渐生仰慕。十年来伴君左右,出生入死,无一不是发自真心,愿有朝一日得见您君临天下。 而今天下已定,殿下天资过人,果决擅断,自是不必要净莲提点。但为君者切忌过分猜疑,上下交疑,内外相困,此乃为人君者之大忌。勿忘先人曾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事净莲亦多次向您提醒,只是当时当日情势危急,不宜过分拘于小节,但今日殿下登基,此后便非同往日,望殿下万万牢记。 梓楠乃是净莲亲弟,你二人相争之时净莲心痛如绞,眼下胜负已分,望殿下善待梓楠,他性格柔软,有老周在身旁规劝,想必不会构成威胁。 行止,你为这一日谋划十余年,而今功成,切不可得意骄躁。前朝重臣须得安抚,尽早招贤纳士,助你处理政务,关外犬戎时有进犯,可派得力战将驻守……千言万语,一时难尽。乱世纷扰,本愿你二人能立足于世,不求闻达于天下,只望安乐太平,了此一生,如今殿下已登临大宝,净莲唯有在此默祝。高处不胜寒,望殿下珍重。 净莲再拜。” ——行止,你的不信任,迟早会害死我—— ——你们两个,我谁也舍不得—— 行止放下手中信笺,回过头时窗外是万家灯火映入眼帘,灯影模糊里仿佛看见戏子抱着狐狸冲他遥遥一拜,眼尾飞扬,眉目含笑,渐行渐远。 “行止,高处不胜寒,你自保重。” 分卷阅读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