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寒士》 第五十一章 兄弟相斗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五十一章 兄弟相斗 沈昌讷讷的看着杨村长,蹙眉道:“小三,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他瞪着眼睛,脖颈上爆出青筋,站起身子,大喝一声:“我要上战场,我要杀光蒙古人,踏平北虏的草窝子!” 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人,却是豪气冲天。 沈康嘴唇微微嚅动他想要说,上阵杀敌,大丈夫当如是!但却又有一些感情牵绊着他,上战场很危险,一不小心会受伤,会丢了命的! 沈家人心中所思所想大概与沈康都是一样的,可酒醉七分的杨承礼却不然,他大叫一声:“好!好儿郎!我大明儿郎若都如沈兄弟之子这般,早就没了蒙古人!” 沈昌像是得到鼓舞一般,兴冲冲的看向沈成。 沈成嚅动嘴唇,讷讷的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没规矩。” 杨承礼笑着摆手:“沈兄弟见外了,这孩子有血性,有冲劲儿,男儿当如是!此子未来必定不凡,必定不凡呐!” 敢情儿不是你家的孩子!沈王氏一记眼刀飞了过去,你儿子死了,就要牵连我儿子去当兵卒子让人砍杀,什么道理!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敛眉道:“吃完了下桌去,别耽误村长和你爹喝酒。” 沈康深知沈王氏的个性,连忙扯着沈昌的衣袖道:“大姐给你做了新衣裳,快去试试。” 沈昌也不是没有眉眼高低的人,只能随着沈康走出门儿去。 “你扯我做什么,到底你是兄还是我是兄。”沈昌一脸的恼怒,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心里满是不自在。 沈康道:“二兄。” “别喊我!总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爹娘、大姐,全都向着你。”他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要将满腔的愤怒压下去。 沈康抬手便推了他一把:“有什么气你就说出来,闷在心里吞吞吐吐算什么男儿大丈夫!” 沈昌没防着他这一下,竟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登时便火了:“沈康!” 沈康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怎么样!” 沈昌指着他道:“你身子弱,别惹我。” “惹你怎么样?”沈康是半点也不后退,反而迎上前去。 “你,他奶奶的欠揍!”沈昌再也没忍住,抬起手臂便是一拳,虎虎生风的抡向沈康。 沈康哪能吃这个亏,一边弯腰去躲,一边扑向沈昌,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腰带。 沈昌反手以手肘击向他的后背,沈康受了他这一下,却还是不松手,抬起腿踢向沈昌的两条腿乱踢一气。 两人也不知是谁绊倒了谁,转眼间便滚到了雪地上,你一拳,我一脚,互不相让。 “我想行商,你们说商人是贱籍。我想当兵去,你们又挤眉弄眼,当着外人朝我喊。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就是个废人!我就该去给匠人当学徒去,庸庸碌碌一辈子,你们便全都满意了!” 沈昌几乎是喊着将这一腔怒气全都撒了出来,沈康用力一顶,二人扭打的身子一翻,他骑在他身上,大骂道:“谁说你是废人了!谁说你就要庸庸碌碌一辈子!行商也好,当兵也罢,除了摆脱命运这一个原因,你是真的想做哪一样!” 沈昌挣扎着,一拱身,道:“我想自己选择!我想自己选择!我错了吗!”说着,他举起拳头来。 “没错。” 沈康微微一笑,旋即闭上双眼,如意料中的一样,一记重拳,狠狠的打在了他脸上。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事实上,当沈昌那么一笑的瞬间,平静的说出那两个字,他便想要收手,可没忍住,真的没忍住。 他是故意惹怒他,想要被他狠狠的打。 如此一来,他的愤怒,就像是小孩子乱发脾气一般,而他亲生手足,小他四岁的弟弟,却像是一个陪孩子玩闹,供孩子发泄的成年人一般。 气恼,更多的气恼被这一笑浇灭。 沈昌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倏地倒在了沈康身边。有一个夙慧懂事的弟弟,真累啊。 沈康躺在一边,问他:“消气了吗?” 沈昌憋闷着不吭声,心下却想再很揍他一顿。 沈康长吸一口气道:“二兄,决定了吗?” 沈昌知道,他再问他,是否是真的想去当兵。他闷声回道:“嗯。” 沈康道:“其不言无比,乃为之变,你懂吗?” 沈昌微微一怔,不吭声。 “捭阖、忤合、揣、摩、权、决,你明白吗?” 沈昌激恼的道:“不懂,不明白,那就不能当兵了吗!” 沈康嗤笑着,轻蔑的道:“能,能当兵,当一辈子的兵。或者,在某一场战役,凭借过人的运气,立得大功,又因为不懂为官之道,被上官觊觎。再或者,刚才上战场,就死在不为人知的草原深处。” 沈昌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小子!你皮紧了!信不信我再揍你!” 沈康调笑着,轻轻的抚去他的手,整整自己的衣襟道:“二兄,你是愿做马前卒,还是愿做统领马前卒之人?” 沈昌咬唇道:“你什么意思?” 沈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远的不说,便是当今嘉靖年间数得上名号的名将们,俞大猷、杨四畏、戚继光皆出身武举。 放在其他皇帝在位时,沈康不会想要让沈昌走武举之路。但嘉靖年间,南倭北蒙气焰嚣张,往年不受重视的武举,在世宗皇帝的支持下,再一次受到瞩目。 这是这个时代的形势走向,是未来的发展,是国与民共同的召唤! 他道:“成为一个普通兵卒,你可以杀一个蒙古人,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但做一个英明的将领,却可以改变战局,改变国运,改变无数个大家小家的未来。” “若真的想要从军,二兄,考武举吧。” 沈昌怔怔的看着他,对啊,这是他要走的路途。 他脸上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欣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三儿。”沈昌问:“我能行吗?” 沈康自然的捻着袖口,沉吟良久,道:“武举先考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他撇撇嘴道:“所以,必要文武全才。你暂且安下心来与我同去墨斋,将来到县里进学,咱们想办法拜一位功夫了得的行伍为师学习弓马,如何?” 沈昌讷讷道:“你都替我想好了?” 沈康轻哼一声:“没有。”说着,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后背定是淤青了,疼得紧。 他一扯嘴角,方才发木的脸颊生疼。 沈昌见他起身费力,忙去扶他。沈康随手一推:“不必了。” 完了,小三生气了。 欧水苏说 嗯,这很合理,希望我写的这些人物心理变化...大家别跳着看,我总认为,这些人物都是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一味信服男主,一味服从没有波动,那不就是木头疙瘩嘛......如果我是沈昌,心理肯定也会不爽的。 第五十一章 兄弟相斗 - 第五十八章 前因后果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五十八章 前因后果 刘源祖上乃明初开国功臣刘基,这一脉相承的诚意伯爵位,到父辈,便落在大房世伯之身。 虽伯爵位与他无缘,但因其父刘昶久在应天府为官,虽后擢升至京师上任,未免他学业坎坷,便让他留在应天府读书。如此,他与诚意伯府交往自然频繁密切。 正德年间,刘昶擢升至通政司左通政,官居四品。匆匆数年,武宗驾崩,世宗朱厚熜继承皇位。 朝堂上下因“继嗣继统”还是“继统不继嗣”,开始争论不休。 年轻的朱厚熜自然不愿意转头管别人叫爸爸,而刘昶也浑然忘记了自己祖上因何而薨,凭着一股舍生忘死也要遵从《礼仪》教导的浑不吝精神,坚定不移的站在与新帝对立面。因官居四品没有受到杖责,却亲眼见证了新帝的铁血手腕,目睹了一众清流官员在左顺门外血流成河,哀叫漫天。 当年的刘源才十八岁,正在享受着家族带给他的荣耀,纵酒狂歌,鲜衣怒马,突然听闻父亲卧病在榻黯然致仕的消息,如遭雷击。 刘昶心灰意冷,自此之后便一病不起。 刘源经此一事却顿悟先前的那种种荒唐,于嘉靖三年一举考取秀才功名。 就在那一日,报喜之人才离开刘府,刘昶便与世长辞。父亲的亡故,给刘源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无心官场,只携妻游览名山大川,拜访名士鸿儒。 便在数年前,无意间来到下南村,就此在墨斋小院安顿下来。 若非应天府的世叔离世,临终之际,将世孙托付给刘源。他甚至浑然忘记了什么顺天府、应天府那些纷纷扰扰。 为了刘氏血脉长存,为了诚意伯一脉不倒,他必要重返当年令父亲心灰意冷的朝堂,为刘氏遮风挡雨。 刘源长叹了一口气,重又踏出门去,缓缓回到了小亭之中,恰逢北风席卷而过,枝头梅雪纷纷飞扬回转。 岁月如此静好,怎奈流年长逝。 刘源闭目一瞬,转而抬手招呼道:“回授业堂吧。” “是。”沈康二人纷纷行礼,起身,正欲随师长进门之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沈小郎,沈夫人招呼你们回家去呢!” 沈康转头看去,是刘源家的小厮,他微微蹙眉,行了个礼问道:“小哥,怎么了?” 小厮指着门外道:“一个小姑娘在门外等着你们呢,说有人到你家闹事去了,沈夫人喊你二人回去要对质。” “王二!”沈昌目光一凛,慌了一瞬间,转而看向了沈康。 沈康真是不耐烦王二这般小人,整日的无事生非,除了找茬儿,他就没别的嗜好了吗! 他暗咬了咬牙,转而从容的一笑,拱了拱手道:“多谢小哥。”说完,转向刘源长施以礼道:“先生,家父与村长同去丈量田地了,家中只有长姐与家母,学生实在是不放心。” 刘源点了点头道:“你们回去看看吧,明日给你们休学一日,若有事端,便托人来寻我。” 沈康与沈昌连忙拱手躬身:“多谢先生。” “快去吧。” “是。”二人起身,转而出门去。 墨斋门外,只见杨四娘穿着一身单薄的嫩绿色夹袄,小袄领口略有些发毛,衣裳颜色似洗的发白。 她小脸冻得通红,抽了抽鼻子急忙上前扯住沈康的衣摆,带着些奶声道:“沈三哥哥,有个泼皮去你家撒泼,打伤了婶子,婶子的腰扭了,动弹不得,娘在陪着婶子...宁姐姐让我来找你们回去。” 一听娘的腰扭了动不得,沈康与沈昌脸色倏地一变,沈康忙问:“娘流血了吗?” “没,没有。”杨四娘回道。 沈昌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我他娘的救他干什么!”说着,他狠狠的抡了自己一巴掌,恨恨的一跺脚,头也不回的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沈康下意识的拉起杨四娘,紧随其后。 杨四娘年纪小,腿儿也短,这般被沈康扯着,倒不如说是拖着吧...她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是踩上了什么,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小小的身子侧歪着便倒在了地上。 沈康惯性的跑出去好几步,发现四娘摔倒,连忙跑了回去,两手扶起孩子,一边扑棱着她身上的雪,关切的问道:“四娘摔疼了吧,都是我不好。” 杨四娘原本委屈着,两眼泛红,听着他这问话,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奶声奶气的道:“是四娘不好,沈三哥哥别管我了,快回去看婶子吧。” 沈康好气又好笑的,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傻孩子,我怎么会扔下你呢。”说着,他蹲着转身,背对着她道:“快上来。” 杨四娘泪眼婆娑的看着沈康单薄的背影,一时间,这个单薄的少年恍如高大无比。她不知不觉的红着脸蛋儿,两只小短胳膊绕过他的脖颈。 沈康双臂穿过她的腿窝,两手握拳向下,尽量避免碰到女孩子隐秘部位,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她背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姑娘也太轻了,似乎还没有三十斤吧? 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道:“你太瘦了,往后常来我家吃饭,我让娘给你做好吃的。” 杨四娘小脸逾发的红,紧闭着眼睛,无地自容似的嘤嘤的道:“嗯。” 沈康奇怪的问道:“四娘,你大名叫什么?” 杨四娘羞怯的声音如同蚊子叫似的,低声道:“闺名兰幼。” “真好听。”沈康由衷的笑了笑。 杨四娘低声道:“兄长...” “嗯?” 杨四娘将头靠在他背上,低声道:“别告诉旁人。” 沈康浑身上下如同雷击过似的,震惊的目瞪口呆。他虽还迈着脚步,却是一步更比一步沉重。 他将杨四娘当成小孩子,可在杨四娘眼中,自己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哥哥。 在这个封建时代,女子的名字一般以某某氏代替,所以外人并不知晓女子的名字。只有婚后夫君才会称女子之名,是以,士昏礼中才有问名一说。 他一个无心之举,竟贸然去问人家女孩子的名字,这怎能不惹人误会。 沈康就算再变态,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产生不该有的喜爱,连忙道:“是兄长不对,不该问四娘名字,改日我买糖来给你赔罪。” 杨四娘道:“嘻嘻,兄长恁地慌张作甚,咱又不是那官老爷家的孩子,问个名字有什么打紧的。”她接着道:“我是觉得这名字太小气,所以不乐意让旁人知道。” 沈康心想着,往常也看过许多明朝传下来的书卷,《金瓶...》便不必说,也有三言、二拍这一类的。那些故事中的女人,寡妇改嫁、妻子偷情、私会情郎的比比皆是,怎么到了自己这里,问个名字就胆颤心惊了呢,哎...... 第五十八章 前因后果 - 第五十九章 血性相激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五十九章 血性相激 原来,自古以来,所谓“吃人”的礼教,都是给上层人士制定的。难怪当年武大兄弟被金莲妹妹灌了汤药,与西门大官人酣畅淋漓明刀明枪,同街毗邻而居的百姓却无人言语。其一是西门大官人的确黑白通透,寻常百姓惹不起,其二,便是世风日下,见怪不怪吧。 如此,倒是自己多心了。沈康努力的融入这个社会,可无论如何努力的学习还是闹出笑话来,他毕竟不如这些孩子们,自小耳濡目染,也怪自己谨慎过头。 他过度敏感又自作多情了一把,老脸暗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闷声道:“好吧,这是秘密,我不告诉旁人。” 杨四娘在他背上总算是习惯了,两条小腿随着沈康疾步而走的频率而荡来荡去。她嬉笑着道:“沈三哥哥,你怎么这么没趣,活像个老夫子似的古板。” 沈康两眼一翻,这小娘子是与自己混熟了,竟笑话起他来了。他低笑着道:“是啊,我很无趣,小娘子给我唱个曲儿来,让夫子我活泛活泛可好啊?” 这调笑的语气,若非两人皆是稚龄,真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一般。 杨四娘也不做作推辞,道:“既然兄长开口请求,好吧。” 她略清了清嗓子,开腔便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距今数百年前的玲珑山下,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小姑娘疾步而行,清甜的童音娇娇糯糯的吟唱着更久远的古音。 那声音至美至纯,绕梁三日,歌声飘飘漾漾,空灵清澈。如山间流淌的小溪水,叮咚划过心尖儿。 “沈小郎?” 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车把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试探的问了一声。 沈康脚步急停,转眸看向他,但见他那双云履,心头不禁一惊,公门中人怎会来此寻他? 莫不是高怒出了什么事? 而他更无法确认,眼前的人是敌是友,与锦衣卫打交道果然不明智。他恍若未闻,便是微微一笑,却直接走了过去。 车把式怔了一瞬,他狐疑着撩开车帘:“请沈小郎上车一叙。” 沈康道:“小子不识得您这般人物,还请放行。”说完,他忙背着杨四娘拐进小路去。 自以为是的家伙,当谁都把你当做神仙似的供着不成。 杨四娘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沈三哥哥,那是谁啊?看起来像是当官的呢。” 不得不说,这些公门中人实在是不会伪装,连杨四娘都看出他们不是凡人,倒不如假装路过的贵人公子来得掩人耳目。 他轻笑一声道:“没事儿,不理他。” 耳听得犬儿乱吠,七嘴八舌的村妇声音吵嚷着,沈康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沈王氏坐在长凳上面,杨武氏两手搭在她双肩上,似保护神一般的站在那儿。沈宁也站在沈王氏身后,怒目而视。 一旁马寡妇怀抱着哇哇乱哭的孩子,横眉冷对的看着王二。还有几个与沈王氏年纪相仿的妇人,也无不同仇敌忾。 这一头儿,王二俩腿一叉一抖搂粗布腰带,满脸的泼赖模样,笑道:“我不管,总之我是被沈昌打伤的,今日不赔我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我说什么也不走。我吃喝拉撒就在这院儿,你们想看就看着吧。” 说着,他一点也不虚伪做作,直接去解腰带,裤子一秃噜就掉了下来。 沈康下意识的回身放下杨四娘,将她眼睛捂上。这一头,惊天动地的女人惊叫声乍起。 沈昌面色赤红,他真没想到王二无赖到这种地步,他就不怕被人打死吗? “王二,你再不滚,我还打你!” 王二倒是正中下怀似的笑着道:“瞧见没,沈二招供了!” 杨四娘低声问:“沈三哥哥,怎么回事儿?为啥不让我看?” 沈康道:“自己捂着眼睛,我不让你拿下来不许偷看。” 杨四娘乖觉的点了点头,一双小手捂上眼睛,一边转到院子外头去背对着,尽量不去看。 沈康右手捻着左边袖口,缓缓的走进院子,冷声道:“穿上裤子。” 王二抬眸一看,不屑的嗤笑道:“老子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你管得着吗?你个小兔崽子滚远点,否则尿你一身!” 沈康呵笑着不屑的转过头去,悠然道:“东西太小,快收起来吧,丢人现眼。” 上至文武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世上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别人说自己“小”的,也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的弱点是什么。 王二登时面红耳赤,大叫道:“你个毛儿都没长全的小崽子懂个屁!” 果然,此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女人不禁“噗呲”一笑。这几声低笑,更像是火上浇油一般,惹得王二脸色堪比煮熟的虾子。 沈康斜瞟了一眼,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没娶妻...你也不用自暴自弃,这个本钱嘛,爹娘给的,怪不上你。” 他走到沈王氏身边,问道:“娘,怎么伤的?” 沈王氏道:“还不是那浑人推了我一把。” 一旁的杨武氏道:“沈三,你进屋去吧,这是大人的事。” 沈康横眉冷声道:“这是男人的事!” 他径直走到墙角边上,搬起雪掩着一半的石块,艰难的来到王二面前“砰”的一声,将石块摔在地上。 一把将沈昌揽到身后,扬头便道:“我二兄将你打得如何,你心里有数,若非我二兄,你便死在山上臭了也没人知道。” 他一脚踩在石头上,轻哼一声道:“就当做我二兄将你打重了,但你今天来我家大吵大闹,更伤了我娘,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你先用这石头来砸我一下,我再砸你,咱俩生死有命,谁要是死了都怨不得旁人。明告诉你,要银子没有,要命,咱就看看谁的命硬!” 他脚拿了下来,将歪着头梗着脖子,喊道:“来啊!” 王二瞪着眼睛指着他道:“你别当我不敢!” “你们可都看见了,是沈三自己找死!”王二指着沈康道。 谁料,那些女人们却不约而同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第五十九章 血性相激 - 第六十章 套路相送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章 套路相送 沈昌身子一挺:“来,你来砸我!小三你靠边儿!” 那一头沈王氏死瞪着王二道:“我看看你到底多大能耐,来,砸我啊!看老娘怕不怕你!” 沈宁一见这状况,赶紧稳住她,斜眼看向王二道:“银子一分没有,你要是敢碰我弟,我拼了命也要讨回来!” 沈康目光一瞬不瞬的死盯着他,一字一句仿佛从唇齿之间硬挤出来的一般,缓缓的道:“今日你打死我,我毫无怨言,兹要是我没死成,你的丧葬费,我家出了,来!” 丧葬费...这小子打算弄死自己。 王二啧了一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一个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今日这三十两银子拿不到,他就算回去也得被赌坊的人拆胳膊卸腿。 他抬手就去拿石头,沈康一见他拿起石头,闷声一笑。 王二还没来得及想沈康这笑是什么意思,只见沈康一头就撞在他身上。 “诶哟。”王二痛呼一声,倒退了两步,沈康呢? 沈康直接两眼一闭躺在地上,一边翘着脚,一边道:“完了,头疼,王二赔钱。” 套路! 都是套路! 王二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康,这小子不是文质彬彬的吗?不是在刘相公家读书吗?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谁,谁,谁碰你了!”王二一把将石头扔在地上。 沈康一梗脖子,躺在地上,睁开眼睛笑道:“我现在啊,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坦,今日我二兄上山砍柴救了你,你恩将仇报来索要银子,一言不合将我娘推倒在地,又亲手拿着石头砸伤我,院子里这么多人作证,你赖得掉吗?” 王二多少年没遇上个对手了,这村子里竟然有比他还赖的人? “放你娘的屁!” 沈康根本不理他,接着毫不走心的,干巴巴的道:“诶呀,头疼。” 王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他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无赖了! 满院子的女人孩子,纷纷掩唇低笑着,方才那些剑拔弩张,随着沈康这一倒烟消云散。 “三,三十两银子,必须给我,否则我...” “你怎么样?”沈昌登时就上前一步问。 王二道:“不给我,我就烧了你们家!” 沈康心下一凛,这个王二,真是穷疯了。他敢存这样的心思,未必就不敢做,倒不如他先杀了王二。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心里又是一惊,自己怎么会生出要杀人的心思来? 他冲着门口喊道:“四娘,去田间找村长来,给咱们评评理!” “诶!”杨四娘嫩生生的应了一声,转头就跑。 有杨武氏在场作证,王二能捞到什么好处? 王二一见这情景,哪里还敢待下去,慌忙就要夺门而逃,怎奈他那裤子还啷当在两腿之间没提上去。 这么一跑,直接摔了个狗啃式,初融冬雪的小院里略显泥泞,这一啃可算是满嘴满身的污脏,让人不忍直视了。 他这么一摔,沈昌抄起手里的扫帚,“啪啪啪”的胡乱朝着他背上抽打过去。 王二哪里顾得上喊疼喊脏,连滚带爬的两手提着裤子,四下寻找裤带,只见沈康手里把玩着那破旧的粗布条,一头儿将它系在一块石头上。 “二兄!”他喊了一声,沈昌转头,他将王二的腰带连带着石头递给沈昌,使了个眼色。 沈昌低声一笑扔下扫帚,一个助跑,臂膀一抡,那裤带飘飘悠悠的,随着石头在半空划出个抛物线,飞出院去,落在了云深不知处。 “你狠,算你们狠!”王二两眼阴鸷,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溜溜的顺着门边,在一众村邻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且说跑出门去的杨四娘,迎面就看见沈成带着一众男丁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自家爹爹就在前头呢! “怎么回事?”杨承礼问道。 原本今日大好的日子,一众男丁都跟着村长丈量土地,刘相公家的小厮来报信儿,说家里出了事。 沈成急三火四的跑回来,身后数名村邻跟着纷至沓来。 杨四娘刚要解释,只见王二两手提着裤子,脸色灰白,绕过众人,开启了撒丫子逃跑的模式。 不过瞬息之间,便是连人影都不见了。 院子里,沈昌笑着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让他打你呢。” 沈康道:“这种人,谁和他拼命啊...” “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看方才王二吓得。” 沈康扑棱扑棱身上的雪,从容不迫的站起身来,道:“对付不一样的人,要用不一样的招数,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沈昌“噗呲”一笑,连连点头道:“当真管用,当真管用。” 沈康一扬头,拍拍沈昌的后背,然后去到沈王氏身边:“娘怎么样?” 沈王氏转头牵起杨武氏的手,诚恳的看向院子里的女人们,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们了,若非你们在,那浑人心里有顾忌,我与宁娘连叫人都来不及。” 马寡妇笑着哄着孩子,一边回道:“好好的聚聚,全让那浑人给搅合了。” 沈王氏大气的道:“怕什么,哪日爷们儿们出门,咱们再聚一回,我烹几个好菜,咱姐儿几个吃些酒。” 看来是没事...沈康自动悄无声息的退出女人圈,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总算是长呼了一口气。 就算对付那陆远、谢敬之流也没这么累的。 还真是小鬼难缠。 沈宁盈盈进门来,面色有些愧疚的坐在了沈康身边。 “大姐怎么了?” 沈宁道:“那日我抱着银子回来,险些摔倒,王二可能是看见了,所以才三番两次的上门来吵闹。” 沈康早就想到了,否则他怎么不去找李申,偏偏来沈家呢。 他笑着道:“不打紧。” 沈宁歉疚的道:“都是姐不小心,诶...” 沈康回道:“俗语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就是这个道理,谁知道他暗地里做些什么,总不能总让你和爹在家守着啊。” 沈康道:“花了吧。” “什么?” 沈康又重复一遍,道:“把大姐的嫁妆和家里的吃穿用度留出来,剩下的花光它,就不用担心了。等以后咱们家好起来,雇上几个行伍护院,就不怕这些宵小之流惦记了。” 那么些银子一股脑花出去,沈宁总归是有些不舍得。想起冯家玉器行的那一夜,心惊肉跳的感觉重回心间。 第六十章 套路相送 - 第六十一章 谨慎过头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一章 谨慎过头 沈康又重复一遍,道:“把大姐的嫁妆和家里的吃穿用度留出来,剩下的花光它,就不用担心了。等以后咱们家好起来,雇上几个行伍护院,就不怕这些宵小之流惦记了。” 那么些银子一股脑花出去,沈宁总归是有些不舍得。想起冯家玉器行的那一夜,心惊肉跳的感觉重回心间。她讷讷的道:“那么多银子,是小三拿命换来的。” 沈康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钱财是为人服务的,人还能为它牵绊了?再说了,咱们是花在置办田地,修葺房屋上,也不算浪费了。” 他轻巧的一跳站到了地上,道:“本就是天降横财,不用心疼。咱家底子薄,这种事儿,以后免不得,大姐别想了。” “嗯。”沈宁沉沉的蹙着眉。 沈康真想让她高兴起来,可是钱财这种东西,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意义本就不一样。 对于大富之家,那是挂在脖子上的金玉,掉了也不会心疼。但对于穷人来说,对于这样世代穷的人家来说,掉了一块便要悔恨终生。 他知道无论怎么劝解,沈宁还是会多想,还是会怨怪自己。转而一笑,道:“大姐,我想要放爆竹。” “嗯?” 沈宁一时间怔住了,没想到沈康还会提出这样孩子气的要求。 沈康两眼熠熠生辉,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着道:“姐,我想放爆竹了,可以吗?” 沈宁扬唇一笑,难得沈康一副孩子面孔撒娇,没来由的让人暖心。她站起身来,抚抚他的头发道:“可以可以,这算什么事儿,姐这就去给你买去。” 沈康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沈康忽而心下一惊,方才和王二那厮周旋,竟忘了门外还有辆来路不明的马车等着他呢。 他暗自思量着,如何才能让他们离开。一辆如此不起眼的马车,显然来人是打算隐瞒身份的,开口便喊他,那就是见过他的画像。 与他有交集的公门中人,除了高怒便没有旁人,可是这人的做派,明显不是高怒的路数。 难道,高怒出事了? 他低低呢喃道:“真是多事之秋。”可到底还是得去看看,若是高怒派来的人,准是南阳玉的事情出了岔子,若不是...那就是高怒出事以后,将他供述出来了吧。 无论如何,不能给这家人带来灾祸。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他抬头道:“大姐,我忽然想起先生有事找我,你还是和二兄去买吧。” 沈宁欣然点头:“先生有事可不能耽搁,快去吧。” “诶!”沈康乖巧的点点头,转而尽量避过院子里那些村邻们的注意,溜着墙边出了院子。 刚才出了大门,只见李申又扛着锄头姗姗来迟,沈康没理他,打院门走出来,听着身后又一次传来李申仗义的呼声:“谁敢欺沈家,那就是和我李家过不去!王二那小子呢?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走了?”李申声音尖细,似是刻意抬高音量:“别拦着我,让我去寻他讨个说法!” 沈康无奈的摇摇头,真是活久见...身后的声音渐渐消散,又往回时小路走上百步,只见那马车依然定在原处。 赶车的少年正一手牵着马,一边垫着脚望向这边,见着沈康的一瞬间,脸上瞬间转忧为喜。 他转过身子,俯身在车前,道:“沈小郎来了!” 车里的人挑开帘幕,艰难的跳到了车边,似是腿上有伤。 沈康遥相一望,正看见一个身披直缀交领的淡青色常服,他约莫着也就弱冠之年,身高七尺有余,面容英挺,一双寒眸略微眯了一眯,直射向他。 身材高大有喉结,不是太监,沈康心想。 他拱手而拜,然后挺直腰背,下意识的捻着衣袖,却是没有开口言语等着他开口说明来意。 周颂之敛眸,似是在考量着沈康,只见沈康明眸皓齿,神态从容坦荡,全无一丝山野小童见到贵人的局促。 他赞赏的点了点头,此子果真如高怒说的那般,气度沉稳,心怀乾坤,果然不同凡响。 他沉声问道:“你是沈康?何以不对我见礼?” 沈康心中暗笑,若是来找他帮忙的,他何必低三下四?若是来挑起事端的...那就更不需客气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见沈康只笑不语,这人略微一怔,面色微微泛红着轻咳一声,道:“我姓周,名颂之,字子鱼。乃是高无咎的至交好友。” 沈康认识的人当中,唯有高怒这一位姓高的,想来无咎是高怒的字吧。沈康心里却有些怀疑。 他无法验证,从面前这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的便是事实,究竟高怒出了什么事,继而牵连到了自己? 想到此处,沈康不禁心下一凉。 他下意识的来回捻着袖口,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微笑道:“大人找错人了,小子不过是乡野村童,哪里认识什么高官大人,您请回吧。”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周颂之有些意外,高怒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可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吊书袋的小孩子,并且口口声声不承认识得他。 他面色一暗,复又问道:“你是沈康?” 沈康道:“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也,想来大人是认错人了。”说完此话,他长施以礼,转身就走。 周颂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鬼使神差的道:“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这是你教给无咎的,他因为这句话才得以暂时脱身,一腔希望都寄托尔身,你难道要看着他被朝堂上下五马分尸不成!他可是你结拜大兄!” 沈康的身体微微一滞,停顿的瞬间,却又再次要走。 周颂之见他这般反应,连忙拖着伤腿追上前去,连连拱手道:“沈小郎,但请救无咎一命!” 沈康缓缓的转过身去,抬眼看向他,只见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盛满了焦急,这副担忧的模样倒不像是作假的。自己一个黄口小儿,若是仇敌上门,怎么也不需要惺惺作态到如此地步吧? 直到此刻,沈康才略微放心,看来是自己谨慎过头了。 第六十一章 谨慎过头 - 第六十二章 细思极恐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二章 细思极恐 沈康缓缓道:“不知周大人来这乡野之处所为何事?若有需小子略尽绵力之处,尽管开口。” 周颂之原本质疑沈康的心思,被他搅合的荡然无存。忙道:“既然你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多做寒暄了。事情是这样的...” 这么多番试探,还叫快人快语?果然是有求于人,什么脸面也不重要了,沈康暗道又学了一课。 且说数日以前,正是高怒返回顺天府的当日。陆远与曹宗明被押入北镇抚司衙门,一切相关证据交付上官,等待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锦衣卫圆司会审。 事情到了此处,接下来如何发展,便与高怒无甚关联了。可恰恰就在高怒回家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周颂之道:“吏科给事中沈良才沈大人将无咎堵在路上,强行将他带回府上,会见了文渊阁大学士瞿銮。” 沈康微微蹙眉,若按照史书发展,嘉靖二十一年八月夏言致仕,便是这位瞿銮大学士进内阁首辅,而此时的他还未登上首辅之位。 这“南阳玉”案子再怎么大,也应该影响不到他吧。堂堂一品大臣,怎会私下会见高怒这小小锦衣卫总旗呢?他静默的思考着,右手不自觉的捻着左边袖口。 啊! 他隐约想起来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大概意思是说,瞿銮丁母忧,许久不得任用,而后世宗担心南边不太平,有意委派重臣为巡按巡视南方,正是夏言推举了瞿銮,这才让他重新得到复官。 如此说来,瞿銮是夏言的人,私下见高怒也就是夏言的意思了?朝堂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 他心中有些激动,这些,这些活在史书中的人物,似乎正在慢慢靠近。这个伟大的时代,是否也在接受着他呢? 即便他眼下,只是个乡野村童。 周颂之看着他的神情,只见沈康先是诧异,而后震惊,接着狐疑,到最后灵光闪动后的喜悦,心里面是又惊又喜。 先前高怒委托自己来此一着,他还曾笑骂过他,但如今却是大为惊叹。他甚至隐约信了高怒口中的“神仙”之事。 周颂之接着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康抬眼看向他,从容微笑着问:“南阳玉案查到了谁的头上?” 周颂之回道:“大同府总兵,仇鸾,礼部尚书严嵩之义子。”他顿了顿,接着道:“礼部尚书在六部之中犹为显赫,按照惯例,是进入内阁的阶梯。” 仇鸾! 就是那个延误战机的大同总兵!杨承礼一家人被迫远离大同,双亲、三子被北虏屠杀,沈康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一同丧命在北虏的刀下。 这位总兵大人,却是将心思都放在了敛财上! 这次的延误战机只是个开始,而后其沟通严嵩,陷害忠良,令大明未能收复河套失地。 这样的贪官、恶官、佞官简直可恶至极! 沈康嘴角微微向下弯,回道:“有证据吗?” 周颂之道:“王裘死前留有手书,但手书...不翼而飞了。” 这也能丢? 沈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强忍着吐血三升的冲动,咬牙道:“即便是留存于世,王裘、洪全一死,也是死无对证,当不得证据,你当朝廷重臣那么好定罪的?” 他沉了一声气,接着问道:“他们是希望让高怒出面,做伪证?” 周颂之倏地一笑:“正是!无咎哪敢做这欺君罔上之事,但也不喜仇鸾此人,两相为难,谁也得罪不得。” 说到此处,沈康笑了,问道:“瞿大学士亲自逼迫,高大哥怎么脱身的?” 周颂之脸色有些难堪,回道:“还能怎么办,两眼一翻装晕呗...他信上说瞿大学士当场请医,为无咎施针,他硬生生的挺着连眼皮也不敢动,好容易被送回府上连忙着人给我送信,让我来找你问一问。” 沈康回想起初见高怒那日,他是何等的威风霸气啊,还差点要了自己和大姐的命,可回到京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怂样呢? 说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实在不假。更何况,那是文渊阁大学士啊...也难为他能想出这样的苦肉计脱身了。 朝堂上的党争看起来一目了然,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别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进入围城之中。 他缓缓道:“这些老大人心思倒是活泛,并未一味的认死理,是我被...(史书)误导了。” 周颂之回身,从车把式手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给沈康道:“这是无咎让我交给你的,他说是奉给神仙的香火钱,请你一定要收下。” 其实,高怒真算不上坏人,但也绝称不上好人。自古以来的好人,那都是要做舍己为人、高风亮节之事的。 可眼下的高怒却只想着自己脱身... 沈康已然认其为兄,那便不能看着他被逼到绝境,那样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既已做实了这段“兄弟情”,那就演下去吧。 他抬手推回布包道:“高大哥临行之际已然给了小子许多银两,这钱大人请拿回去。我想想办法就是了。” 周颂之心下又是一赞,不为钱财所动,果不寻常。紧接着,他面色略急,道:“你要起乩占卜吗?哎...怕是还得看好时辰才能起乩吧?需要多久?无咎可等不了太久啊,我从京师赶来,日夜兼程,跑死了一匹马也用了三日,这一来一回,恐怕他等不及。” 沈康摆摆手道:“你摔了马,腿上有伤,且先歇歇,容我思虑一番。” 他微微蹙眉,蹲在了地上,不顾周颂之震惊的目光,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将这些人的关系图画出来。 瞿銮、夏言是一方,世宗一方,严嵩、仇鸾一方。如今的高怒真是哪方也得罪不起。 做了假证,若没能扳倒严,按照历史的走向,严嵩迟早得圣宠,高怒就是离死不远了。 更何况,这样的欺君之罪,他吃罪不起,真是细思极恐。 不做此证... 沈康苦笑,夏言这个人,纯属吃软不吃硬的傲娇性子。严嵩哭求举荐,他当面不应,却暗地里帮扶。陆炳对其行贿,他严词拒绝,又在其痛哭忏悔后饶过他,结果就是连连遭人嫉恨。 这事兹要是他知道了,那就没有不了了之的道理,定要咆哮庙堂,被严嵩那位擅长祚伪的大人一推波助澜,势必吃大亏。 沈康眼眸略红,这位老大人四进四出内阁,最后因收复河套之事被严嵩害死,念及此处,怎么能不让人唏嘘感叹。 这些人,并非史书中的一笔!而是活生生的人! 第六十二章 细思极恐 - 第六十三章 谁当神明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三章 谁当神明 当真难以取舍...... 迟疑之际,沈康长叹一口气,用树枝将地上的图拨乱,重新站起身来。 他缓缓的道:“这个证据,要做,但要换个方式。” 周颂之狐疑问道:“也没见你起乩问神啊...” 沈康微微蹙眉,心中暗笑,若说世上没有神明,为何人人命运难以改变,若真说有神明,他们又在哪里呢? 谁当神明,还要自己说了算。 他缓缓道:“可否容小子落笔书信?” 周颂之半信半疑,却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转眸看向车把式。 车把式挑帘一阵翻找,拿着笔墨纸砚走上前来,背对着沈康屈膝跪地弯下腰去,一手托着砚台,便成了临时的人肉案几。 沈康摊纸执笔,又想了一想,终究是下笔了。 他簌簌写下数言,然后双手拿起纸将墨迹吹干,叠了一折交给周颂之道:“告诉高大哥,这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别忘了我同他说过的,要讲道理、掌握技术、把握时机。夏大人犹为关键,若行之不成,切记及时抽身。千万,千万。” 最后,他长叹一声道:“能除一个算一个吧。” 见他慎之又重的模样,周颂之不禁神色一凛,慎重的接过了这张薄薄的纸,眼见这小童神态举止,他已经无法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孩子了。 周颂之抱拳道:“沈小郎放心吧,无咎是我的义弟,我会竭尽所能帮他的。况且,这条命是他的,他会小心处事的。” 沈康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身为武官,却身具端方儒雅之风。高大哥危机在即,您舍身而出,小子佩服。” “你怎知我是武官?”周颂之微微蹙眉,暗自打量着自己的打扮,自己从上至下都是文人常服,他怎知。 沈康微笑抬手比划道:“文人执笔,大多是拇指、食指和禁指有茧。可您的茧,在虎口与掌心呢。更何况这位赶车的小哥,亦是如此英武不凡动作利落,像是军中出来的。” 那车把式被他夸的脸色烧红,低头闷声笑了笑。 周颂之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无奈的笑道:“见微知著,好个夙慧小儿。” 沈康拱手道:“天色已晚,大人快快起行吧。” 周颂之长叹一口气道:“沈康,我记住你了。”他微微一笑,撩起衣摆登上马车。车把式看着沈康,微微抱拳,算是告别,双手持马缰,低声一喝。 马车回转即将离去,周颂之挑帘探出头来道:“世人皆视我等为虎豹豺狼,你便不怕锦衣卫这三个字?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康侧身到路边,从容垂眸,朗然拱手道:“想来惧怕锦衣卫之人,皆是心中有鬼。小子坦坦荡荡,若路遇虎豹豺狼,大不了便斩虎足、嚼狼肉,拼死一搏。” 他唇角勾笑,这话说的狂妄却实发自内心。你既然是受他人之托来此,得了解困之法,又来警告威吓,我凭什么就得受了你这个窝囊气! 有高怒在中间,谅周颂之也不会怎么样。 周颂之微微蹙眉,却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也太不像个孩子了。说起狠话来,还真吓住他那么一瞬。 他笑了笑道:“辛阳河边遗车辙,惊时难托近尘嚣。” 沈康沉声回道:“暗影荒径一相逢,但从漂泊万里书。”还试起来没完了,沈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周颂之哑然失笑,这人小,脾气还不小。他放下车帘,道:“快走吧。” 马蹄声响,初融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待车马远去,淤泥交融,痕迹消散。一行雀鸟飞过林间,下南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沈康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担忧叹息,希望一切顺利,希望相安无事,希望邪不压正。 走了不远,只见沈宁、沈昌领着杨四娘,正往这边走来。离得老远,杨四娘挥着小手喊道:“沈三哥哥,我们正要去刘相公家附近等你呢!” 这小丫头一笑起来声音灵透,沈康满腔的忧虑一扫而空,想想也是,自己一介村童,已经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与坏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愁,有个鸟用? 倒不如上山打几只鸟儿祭祭五脏庙。 他灿然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迎面跑来:“走,咱几个上山打鸟儿去。” 杨四娘拍手叫好:“太好啦!以前大兄常带我们上山打鸟,大兄可厉害了!”她小手胡乱比划着道:“那弹弓百发百中呢!” 杨四娘黄瘦的小脸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童真,早已褪去了昨日的羞怯。待说完这段话,她那小眉毛又微微蹙了蹙,眼里泛起了哀痛。 “大兄他们...”她目光带着些许惊恐,鼻尖微酸,眼看着泪珠扑簌簌的滚落,这小模样儿实在让人心疼。 沈宁牵起她的小手道:“往后四娘就认我当姐,老二,小三都是你的兄长,好不好?” 沈昌挺胸抬头道:“四妹。” 沈康微笑着道:“小不点儿,你排在我后面。”他抬头看向沈宁与沈昌笑道:“往后我再也不是咱家最小的了。” 沈昌道:“哈,不管怎么样,你也还是排我后头。” “二兄,你很无趣。” 沈昌得意的摇头晃脑:“嘿!你尽管说去,我觉得有趣就行了。” “你真的,真的,很无聊。” “哈哈。”沈昌爽朗大笑着,一旁的沈宁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杨四娘看着这三姐弟,心里暖洋洋的,笑着道:“大姐,二兄,三兄。” “诶!”三人齐声应答。 杨四娘道:“咱快上山吧,等天黑了鸟儿就回巢了。” 沈昌道:“咱们比比,看谁跑得快,我数一二三开始跑。” “好!” “一、二...”沈昌“三”还没喊出来,沈康拉起杨四娘拔腿就跑。 沈宁怔一瞬,紧接着也跟着跑了出去。 “诶诶诶!大姐!小三!你们赖皮!”沈昌在身后大声叫嚣着。 沈康一边跑一边喊:“我和大姐体弱,四娘年纪小,先跑一个数儿咋了!” 杨四娘低低的笑着,应和道:“正是呢!沈三哥哥说的对!” 沈宁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老二,快来!” “哼!”沈昌气恼着,却发现那三人连大带小,竟然没有一个人等他一等,气的一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玲珑山上霜雪初融,耳听着山间溪流潺潺淌过,爽利的笑声荡漾在山野林间,鸟雀振翅,世界一片清明。 第六十三章 谁当神明 - 第六十四章 归还耕田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四章 归还耕田 刘源独自在书房伏案而书,一炉香烟袅袅升起,于半空中徐徐消散,将书房染得满室芬芳。 不过片刻时光,他重新抬头,提袖将笔搁在了笔洗中。 刘源案头的这方笔洗,并非时下流行的铜制小盂,而是宋时汝窑出的桃式洗。 其状如半桃,一面雕有包绕枝茎,丝丝缕缕的茎脉几乎能以假乱真,器型饱满,又有圆满的寓意,着实讨人喜爱。 他多日未曾松开的眉心,终于舒展,将手中信纸叠合,起身来到门外。 门外的小厮生的唇红齿白,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灵秀乖觉,连忙躬身:“老爷有何吩咐?这时候正逢日暮,天气寒凉,还得一会儿才能用昏食,不如先用些热茶点心吧。” 刘源点了点头:“刘术?你不是去村中赁屋去了?” 小厮笑道:“早就办好了,沈家隔壁的马氏死了当家的,他们族里做主将房子赁了,马夫人择日就要搬走。小的已然付了赁金,房契印红也去县衙做过案底了。” 刘源这才放心,转而问道:“灶上今日做了什么点心?” 刘术道:“玉露糕,厨房没用蜜糖,是椒盐做的,闻着可香了。” 刘源喜咸不喜甜,这正和了他的口味,他微微点头,道:“来日沈二沈三来家里时,做些甜口的点心。” 小孩子,大抵都是爱甜的。刘术点点头,笑道:“老爷真是爱护二位沈小郎。” “哼。”刘源笑了笑,抬手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他,道:“给应天府回信儿。还有,明日我要进城一趟,早早安排车马。等回来了,去请沈氏夫妇来家里一趟。” 刘术垂首接过书信,然后应道:“是,奴记下了。”说完,便去安排。 这时候,刘孙氏从另一边的门廊缓缓行来,身后跟着两个怀抱重物的奴仆。刘源迎上前去,刘孙氏微微福身:“夫君。” 刘源问道:“怎么一下晌没见你?” 刘孙氏回首指指奴仆手上的东西,道:“先将东西装车去吧。” “是,夫人。”两个奴仆垂头继续前行,刘孙氏道:“东西收整的差不多了,方才竟在库里翻找到一刀澄心堂的纸,等来日拜会清流文官,倒拿得出手送人,也不显得俗媚。” 刘源道:“哎,一刀纸罢了,留下给沈三用吧。” “夫君!”刘孙氏都被他气笑了,这收整箱笼是要回乡,可他倒好。 见紫毫湖笔要留给沈三,见王晋卿制的徽墨要留给沈三,见朝天岩出的端砚要留给沈三,就连一个小小的水丞也要给沈三留下。 如今,这千金难求一刀的澄心堂纸,还是要留给沈三。这纸可是连当代名家也视若珍宝的,他一个小小孩童,哪里用得上。 刘源视若无睹的道:“还有我书房里的笔洗,也一并留给他。” 刘孙氏道:“他是个农户出身的孩子,你让他用这么名贵的东西,还不遭人觊觎。” 刘源笑笑道:“现在不给,明日我进城去,将东西托付给浩然公,等他...考取功名以后,再交给他。” “你倒想得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三是你...”她想说亲生儿子,却又忽然住了口,自己入门数年不得一子,到底是自己亏欠刘氏一门。 她话锋一转道:“那沈三是你的弟子,王允与沈二难道是后来的么,当真是偏心。” 刘源道:“那...那就再备下两套文房四宝,总归刘术要留下来,等我们走了,让他送给王允去。沈二的,等他考取功名再同沈三的一并给出去,如此可周全了?” “哎。”刘孙氏长叹一口气,刘术自小跟在他身边,是用惯了的近身人。他竟将刘术都留下了,真是爱极了这个孩子,希望这孩子能够走正途,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罢了罢了。”刘孙氏赌气似的道:“家中还有三百斗米,总归是带不走,一并送去沈家罢。” 刘源想了想,点头道:“甚好,轻装上路,免得路上耽误时候。但给沈家一家不好,让下人平均分分,给村里孤寡困难之家送去吧。” “你!”刘孙氏哑然失笑道:“好,妾身这就去安排,待咱们走了就让刘术挨家去送。” “嗯,夫人做事雷厉风行,藏山就多多倚重夫人了。” 这么一句软话出口,刘孙氏一腔的不满都荡然无存,她泯然一笑,微红着脸道:“夫君尽管诳我,妾身去看看昏食。” “为夫陪你同去。” “今日怎么如此体贴?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敢不敢。” “哼。白日里还指名点姓的骂人,别以为我就忘了。” “不敢不敢。” “怎么不敢?夫君出身高贵,妾身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之女,到底是孙饴高攀了郎君。” “夫人蕙质兰心,才思敏捷,乃是女中周帅,藏山爱慕还来不及,哪敢存半点不敬的心思。” 刘孙氏本就消了气,此刻听他这般剖白更是和暖,小意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捏着嗓子,更轻,更柔的问:“郎君,此话当真?” 刘源灿然而笑,挥臂揽过纤腰,道:“回房。” “作甚?” “秀色可餐,何必昏食。”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沈家姐弟带着小小的杨四娘下山,这一日几个孩子可算是大丰收了,打了二十几只山雀,还抱回一只迷途的肥兔子,玩的不亦乐乎。 待回到沈家之时,家里的庭院却已经搭起棚子,摆上两方大圆桌子,二三十位乡里乡亲都在沈家,屋里屋外来往着干练朴素的妇人,有端盆的,有宰鸡的,小屋里飘来饭菜香味,热闹非凡。 杨承礼从人群中满面喜气的走上前来,弯腰把杨四娘抱了起来:“四娘玩儿的高兴吗?” 杨四娘笑吟吟的点头:“高兴极了!沈三哥哥下套抓了好多鸟儿,沈二哥哥竟然抓到一只兔子呢!” 杨承礼笑着点头,转过头来道:“沈宁,多谢你们带着四娘。” 沈宁抿唇道:“四娘乖巧,我们都喜欢她,往后尽管让四娘多来玩儿。” 沈昌一头雾水的指着里面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承礼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哦,这不是村邻们的田地都回来了,今日也量完了地,化好的道儿,大家高兴,便一家出几个菜,在你们家摆几桌热闹热闹。” “地都量完了?太好了!”沈昌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了。 人群之中,李申同几个相熟的青年站在一起聊天,见到沈家姐弟,李申连忙摆手:“宁娘!” 第六十四章 归还耕田 - 第六十五章 打将出去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五章 打将出去 沈宁微微点头礼貌的一笑,转头却面如冰霜微微蹙着眉,对几个小的道:“你们去玩吧,我先进屋帮娘做饭。” 这头儿沈宁进了屋,李申同几个青年走来,一旁的少年笑道:“李申,你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人家沈宁朝你笑了那么一下,又不是答应嫁给你了。” 李申轻哼一声道:“没嫁给我,不也没嫁给你么,你打趣个什么劲儿。” “哈哈,不知谁才能娶到沈宁,若是让我娶到她,我一定将她打板儿像菩萨似的供起来,决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李申道:“你们老孙家还有这样的情种呢?你爹吵着休妻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还将你娘打的满村乱跑,咱们可都瞧见了。就你,还妄想宁娘,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模样!” 孙财大怒道:“你家不就卖个豆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开口闭口的宁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沈宁多亲近呢!人家连句话都不和你说你没看见吗!少他娘的攀扯我爹,你再说我家的是非,我打断你的三条腿!看你还拿什么娶沈宁!” “张口闭口打断腿,我瞧瞧你到底能打断谁的腿!” 一见这情景,一旁的少年忙上前纷纷劝慰。 一个黑壮少年拉住李申道:“都是自小玩到大的,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李申道:“他肖想宁娘,我能容他?” 孙财冷笑道:“哟,这话说的,真当沈宁是你家的媳妇儿?”他冷笑一声道:“原来村邻们传的沸沸扬扬,说沈宁是你们家未过门的媳妇儿,原来是真的?” 沈康几个上前去,扬声道:“你们打便打,别牵扯我大姐!” 到底是在人家做客,两人往常关系也好,只不过方才玩笑开得过火,听见沈康的话,李申赶紧道:“沈三啊...不好意思,方才是我失言了,宁娘她...” 沈康开口便道:“有些人,看起来老实,却最是口蜜腹剑。暗地里搞些小动作,妄想败坏我大姐的名声,再弄一出顺水推舟的把戏,旁人吃你这一套,我沈家不吃!” “你,沈三,你这话就过头了。”一旁的孙财反倒替李申辩解,道:“李申样貌也是好的,家里也是富康之家,他自来喜欢沈宁,沈宁未必就不钟意他。往常你家有个大事小情,李申哪回没到场帮忙,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一旁的村邻看在眼里,权当自然,竟各个眉眼含笑,等着看喜事成双似的。 沈昌当即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想动拳头,却被沈康一把拦了下来。 沈康哪能容李申这厮搞这些小计谋,自然是要再分辨几句,一边暗恨李申可恶较之王二犹过,一边开口便骂:“放屁!我大姐自来守规矩,也不与外人过多交往。自古以来男婚女嫁,皆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在我家里,说这样的话,是想要和我们家对簿公堂吗!” 一旁的李母笑吟吟的道:“好好儿的说着话,怎么说起公堂了,沈三啊...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 沈康这时候哪能让一步,蹙眉看向她,道:“李夫人,李申是个粗汉子,不懂这些便还则罢了,您也不懂吗?败坏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你们居心何在!” 听到此处,一旁的村邻才渐渐明白,原来这事并不是你情我愿,而是李家在恶意渲染啊... 杨承礼当即站出来道:“这事儿今日必要说个明白,四娘,去屋里叫你沈伯伯出来。” “诶!”杨四娘拔腿就往屋里跑去。 李母咬了咬唇,暗自觉得今日这事是闹大了。往日里李申一门心思要娶沈宁,她也没阻拦,甚至助长儿子的这番作为,可若闹大了,到底不好看。 “村长,不过是孩子几个吵两句嘴,您看,您还当真了。” 杨承礼是读书人,最讲究礼仪这一套,方才那一番话听下来,深觉李家母子心口不一,更知道,这件事今天不说明白,往后沈宁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了。 他冷哼一声道:“都是女子,你何必抹黑人家的女儿呢。” 到底是读书人,说话还给人留三分颜面。 沈康可不管这一套,扬声便道:“中意人家的女儿,不请媒人上门说亲,暗地里搞这等腌脏事。我沈家不缺大姐的一口粮,大姐就是终生不嫁也不会如你们的意。” 话说到这里,沈成正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耳听得沈康的话,见庭院里这架势,他冷声道:“没错,我家的女儿,嫁给谁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家。几十岁的人了,你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地府拔了舌头。” “大成!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李家怎么了!我们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谁把我的舌头!谁!”李母站起身来,撸起袖子,似乎要打架一般。 李申一看这情景,连忙上前阻拦,厉声道:“娘!别闹僵了!” “你爹死的早,我一门心思都在养家糊口上,你竟然被这小妖精迷的五迷三道,敢对老娘大喊了!” “我去你的小妖精!”沈昌口喊这句话,已经将手里的扫帚抡了出去。 沈康这下可没拦,大喊一声:“打得好!”然后举起身边的长木凳子,朝着李申就砸去:“去你娘的老实人!” “诶诶!别打!”杨承礼呼喊着。 李申转手一把推开了沈康,沈康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边沈成一脚踏了出去,捡起板凳就是打。 另一边的村邻赶紧齐齐上前,有的劝架,有的阻拦,也有的冷不防的踢上几脚,场面混乱的不成样子。 杨承礼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面暗叹民风剽悍,一面挥手喊道:“别打了,快别打了。”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也不知是怎么把李申母子赶出门去的,村邻们竟然兴致高涨,浑不管身上那点儿擦伤,吃喝起来,竟比方才更热闹几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宁穿着一身淡粉色的交领襦裙,乌黑的秀发垂在身后,小脸莹润如辉,绽放着舒心的笑容。 一众孩子们在庭前屋后点燃引信,“嘶啦”的燃烧声响起,紧接着,孩子们捂着耳朵往暗处跑来,爆炸声连串的响起,笑声夹杂在其中,说不出的快意。 “孩子们!快过来,鸟儿和山兔都烤好了!” 第六十五章 打将出去 - 第六十六章 欲购山地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六章 欲购山地 沈宁柔顺的微笑着,素净的站在篝火边,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让人倍感温柔。 三五孩童哄笑着打不远处跑过来,一一从她手中接过烤的喷香的鸟雀或是兔肉。山里的孩子最爱这些野味,虽没什么上等的调料,但柴火烘烤使肉外皮酥脆,肉中油脂四溢,便是最难得的可口小食了。 “姐,往后有事要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沈康道。 沈宁点点头:“嗯。” 沈昌道:“大姐,我们俩会护着你的。” 沈宁依旧点头:“嗯。”她长舒了一口气,道:“他总是那副样子,让人说不出来不是,又令人厌恶,亏了你们俩,才让我脱身。” 什么叫人言可畏啊,这便是了。 李申惯常那副笑容可掬的老实模样,说不还嘴,打不还手,还处处维护你,你若是沈宁,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有这样闹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再也不拿正眼看那人,真是舒爽。 “老大!老二!老三!回家了,明日早起要进城!”沈王氏在门口呼喊一声。 一旁那些孩子纷纷失望的发出起哄声:“啊...还没玩够呢!” 沈宁笑着将手里的爆竹递给一个孩子:“小心着,别伤了自己。” “谢谢沈宁姐!”小孩转头跑去,一旁的孩子们紧跟着一哄而上。 沈康微笑着体会着穿越生活,读读书,打打架,怼怼人,打打野,古代生活如此多娇。 次日清晨,沈康照常早起,练了一套五禽戏又慢跑了半个多时辰,出了一身臭汗,便就着冰凉的井水擦洗干净,回到家中用朝食。 因为要带着杨承礼进县里还驴,沈成可是半点也不敢耽误,匆匆扒拉了一碗菜粥,便推开碗。 沈王氏扯住他的衣袖子道:“将羊奶和鸡子吃了!” 沈成吃不惯羊奶,只一口将剥了壳的鸡子扔进嘴里,囫囵的道:“我有不是奶娃娃,少喝一顿没什么。” 沈康笑了笑道:“爹,每天一杯奶,强壮大明人。咱家买羊就是为了下奶的,全家都得喝。特别是人到中年,容易发生骨质疏松等症状,腰腿容易出现问题,骨量流失可是大问题,必须提早注意起来,你看那...” “得了得了...”沈成老大不情愿的接过沈王氏手中的羊奶,嘟囔道:“自读了书,这小子怎么还嘴碎起来了,满嘴的道理,我这当爹的是说不过你,我喝还不行吗...” 说着,他忍着腥膻味儿,一口将羊奶喝干。 沈王氏笑吟吟的接过空碗,转过头来道:“小三,你别说,这阵子每日喝羊奶,娘这脸皮儿都似乎嫩了起来,昨儿马家小媳妇儿还问起怎么回事儿呢。娘告诉她每日喝羊奶,她还说过几日也去买头羊回来呢。” “嘿嘿,娘和大姐多喝奶对皮肤好,我和二兄正长身体,喝了奶可以长高,爹也能防止骨质流失,喝奶的好处多着呢。” 沈宁低低的笑了笑道:“这便是书里讲的道理?” 沈昌摇头道:“三百千里可没讲这些。” 沈康看着一家人的脸色红润,深觉有钱真好。不必太多,只要家人健康,想吃吃得起,想穿穿的起就足够了。 沈成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将牛车套好,又在板车上铺上厚实的干草。沈昌与沈康也用完了朝食,从屋里跑了出来。 两少年穿着一水儿的青色粗布短打,外头套着厚实挡风的棉衣,看起来有些臃肿,却是十足的讨喜。 俩人跳上牛车,窝在干草中间。沈成道了一声:“走了。”然后牵着牛走出院子,斜坐在车前头。 其实牛跑起来速度还是可以很快的,不过是颠簸的厉害,沈家父子来到村口,接上杨承礼,又将毛驴绑在车尾,一行人便直奔县城而去了。 西平县依然是如往日般的热闹繁荣,牛车行于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沈康渐渐觉得后背发热,想来是县城里和山村中温度相差较大,又到了阳光渐浓的时辰所以才会感觉热。 他脱掉了外头的厚棉衣,再看街市,穿行而过的熙攘人群大多穿着春季薄衫,看来无论古代现代,城里人换衣的速度总是比农村快。 他低声笑了笑,眼看着街上卖花的摊子变多,而这些花草中,又以各种兰花居多。他略有些狐疑,道:“好多卖兰花的。” 杨承礼看了一眼,笑道:“三月三,生轩辕。再有几日便是三月三,到时候,无论官民,皆要以兰花沾取流水,洗濯祓除身体上的病灾,是为大絜。” “三月三?”沈康略想了想,道:“您是说上巳节吧?” 杨承礼点头,接着道:“那是古称,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沈康笑道:“汉人先祖轩辕黄帝的诞辰,也不知这样盛大的节日,数百年后,是否还会有人记得,有人纪念。” “小儿戏谑。”杨承礼板着脸道:“哪有人会忘记纪念祖先诞辰的。” 沈康笑了笑,答道:“是啊,哪有人会忘记祖先的诞辰呢。” 杨承礼接着道:“这一日恰逢真武大帝寿辰,等到三月三,全大明的道观都会举行盛大的法会。咦?”他顿了顿,问道:“玲珑山上不是有座云极观?届时定然热闹极了。” 沈昌笑着点头:“是啊,云极观中的宣雅真人可神呢,好多贵人们都去寻他做法事。”他抬声问道:“爹,咱们要不要买些香烛去观里拜一拜?” 沈成微微转头道:“行啊,早先我和你娘还去观里求过,如今小三的病全好了,是得去还愿。” 他转回头去赶车,又道:“咱们虽然没有能耐给道爷塑金身,不过香烛可不能短了。” “正是这个理。”沈昌赞了一声。 沈成沉吟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目光扫过沈康,看向杨承礼,憨笑道:“村长大人,有个事儿,想和您商量商量,你看如果可行,咱就做,如果不可行,那就权当我放了个屁。” 杨承礼脸色微红,嗫嚅道:“别,别叫大人。沈大哥有话直说就是了。” 沈成“诶”了一声,道:“咱家的地是要回来了,可您也知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今宁娘待嫁,这两个小的还得读书,恐怕还是养不活他们娘儿几个。良田咱家也置办不起,就想要市几块山地来种。” 第六十六章 欲购山地 - 第六十七章 首入公门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七章 首入公门 杨承礼笑道:“家里想要置地是好事,我哪有不应的道理。再说了,山上那么些荒野地都是没人要的,既非良田,也不会作皇亲国戚的赐封用,倒是可以就市。沈大哥直说看好哪块地吧,只有是无主之地且非良田,我就能做主。” 沈康听着杨承礼的话,心里划着道道,原来这个时代连良田都不能随意买卖,还得留着给皇帝赐封用,难怪到了崇祯末年,整个大明税收一年不过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二百五十万两,莫说是养军队,就是买草料喂马都不够使。幸亏自家钱财有限,他才没敢想良田,而是打算改造山地为梯田。 杨承礼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恰巧去县衙,若是你带了银两,咱们就直接在县衙取了官颁契纸,签了红契如何?” 买卖房屋产业分为两种契约,一为红契,二为白契。红契便是拥有官府印章的合法契约,会在签订完毕后,在官府留一份案底,日后如果发生争执,官府会出面解决。但是相应的,是要缴纳一定的契税给国家。 另一种白契,说白了就是双方默许下的偷税买卖,一旦发生争执,告上官府,不但不会受到保护,反而会因偷税漏税而没收财产。 沈成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高兴,看向沈康问:“小三,你看哪块地合适?” 沈康反问道:“爹拿主意。” “恩!”沈成道:“西南边那块地还算肥,临辛阳河又近,方便灌溉。我约莫着,有二十来亩。” 杨承礼道:“嗯...待会儿到了县衙,我来问问官牙市价几何,再说市多少亩吧。” “太好了!”沈成笑着转过头去,专心的赶车。 杨承礼这话的意思,是要做中间人了,有一村之长做担保买地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沈成心里喜滋滋的,莫说是山野荒地,就是沙子土,他也一定要想办法把地养肥了。 这是他们沈家的地,沈家,要买地了! 自从小三脑子被磕了以后,所有的好事都找上门了。 先是谢老鬼被斩首,后来是天降横财,他家的女儿娇美动人,不必因生计奔波劳碌,养在家里绣花待嫁,和城里的大户人家小姐有啥区别? 他两个儿子,都念了书,进了学堂,比城里的少爷们差的也就是一身衣裳罢了。 沈成得意极了,他甚至也在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进科举的考场放个屁,那也是祖上显灵呢! 日子太好,他不敢相信。 他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真他娘的疼! 数刻,牛车已经到了西平县东北方向的县衙。 在沈康的印象中,县衙应该只是一座高于民居的建筑而已。 但事实上,当他首次接近这方土地的时候才明白,为何古代的官僚体制如此的坚不可摧。 这是一座独占一条街区的建筑群,在四方的封闭城圈中,整洁的街市上纵横交错着正南正北的方格街道网络。这样庄严肃穆的环境,让人不自觉的就低下头,弯下腰。 城圈外的县西街口,几人下了车,留下沈昌看着牛车。沈康则牵着驴,跟在杨承礼与沈成身后,继续向前行。 沈昌见过顺天府的故宫,那么恢弘的地界是皇帝居住的,它再大也有它的道理。可这县衙门,至于占领一条街市? 穿行于这样的建筑群中,沈康不自觉的压低呼吸,小声着问:“村长,别的地方县衙也是如此?” 杨承礼点点头,满眼的艳羡,低声道:“这还只是县衙,你是没见过州府衙门是何等庄严,更遑论京师的三司五寺六部,还有那高不可攀的内阁。” 沈康诚恳的发出一声赞叹道:“让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公门,原来是这样的啊。”也暗道一声,万恶的电视剧。 “嗯!”杨承礼相信,只有读书人才能理解这样澎湃的心情。 其实他想的不假,现在的沈成走起路来腿直打弯,腰背又如原先那般不自觉的躬着,便是连眼也不敢抬一下。 须臾,几人来到衙门口儿,把守的官差脚踩云履靴子,上前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到县衙来啊?” 这官差声如洪钟,气势又足,吓得沈成又弯了弯腰。 杨承礼拱手道:“我乃秀才之身,现任下南村里长。曾在父母大人上任途中偶然相遇,得大人照拂借与毛驴一头,今日特上门归还。另,我村良民沈氏欲市荒地数亩,需来公门签订红契。” “哦。原来是秀才公啊。” 那官差听杨承礼是秀才之身,又曾与新上任的老爷有交情,哪里还敢怠慢,迅速的换了个赔笑的嘴脸,道:“秀才公稍候片刻,待小人前去通传一声。” “劳烦。”杨承礼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转过头去,不再多言。 官差进门去通传不提,不过一会儿,重新走了出来,自有知县后宅中的管家来牵走毛驴,另有一身着绿袍官服的年轻人上前来。 周围官差纷纷垂头,拱手称了一声:“见过主簿大人。” 那年轻人略微摆摆手,转而对杨承礼道:“是杨相公吧?” 杨承礼连忙拱手:“正是在下,见过主簿大人。” 主簿和善的笑笑,道:“杨相公客气了。”他转而看向一边颤颤巍巍的沈成,与神态从容的沈康,也是点了点头,接着道:“县尊大人正在后堂等候,杨相公先随本官去办理公务,而后再见大人。” “是,那就劳烦大人了。” 一行人跟随这位主簿迈进县衙大门,走过抄手游廊,又拐过几折甬道,便是来在了办理公务的小厅之中。 此厅中早有一穿着皂色长袍的官牙等在案桌后面,双方又见礼,主簿坐在一旁,并不参与买卖办理。 杨承礼说明来意后,官牙笑容应下,便翻开了县志档案细细查看起来,过了许久才抬头道:“官衙记载,正德三年,礼部道录司划下玲珑山主山东北面五十亩地盖云极观。此外,汝宁白氏,划东侧芦溪峰五十亩地。太仓王氏,划东侧芦溪峰二百亩地。青州江氏,划北侧栾溪峰七十亩地。另有主山西面三百亩地,是玉矿重地不得入市。” 他合上县志,接着道:“其余土地皆是无主荒山,且不说无甚景致,不适宜修建山庄,更是土地贫瘠,不适宜种植。不才奉劝...”他上下打量着沈成,道:“还是另做打算吧。” 第六十七章 首入公门 - 第六十八章 三十亩田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八章 三十亩田 敢情儿这些官牙根本不会去实地勘探土地的,方才沈成在路上说过,西南面的地还算肥沃,而这些官差只是照本宣科。 不过如此也好,更能往下压价呢。 沈康拱拱手道:“学生沈康斗胆一言。” 听他自称学生,官牙忙点点头,抬手道:“小郎请讲。” 沈康双眸熠熠生辉,从容道:“学生家中贫寒,只是老父母这些年省吃俭用挤出钱把银子,为的是多种些田地供养小子与兄长读书。土地贫瘠不怕,咱庄稼子弟,不怕辛苦,总能将地养肥。” 他说这话,是为了告诉官牙,家里没什么钱,而且自己是读书人,还请高抬贵手。 官牙长久混迹官场,哪能听不懂这话,一想着他们自愿买卖,自己也已经奉劝过,便如了他的意吧。 一旁的主簿大人缓缓的道:“近年以来,田多者为上户,应缴粮税渐增,市一二年,家业为之废坠。于是人困其累,皆不肯置田,其价顿贱。往常十两一亩者,今只不过四五两。官牙可莫要欺农户家不懂行情。” 官牙眼珠子溜溜一转,满脸堆着笑意道:“既是荒山贫地,便作价三两银子一亩,小郎意下如何?” 沈康微微蹙眉,却是抬头看向沈成和杨承礼。 三两银子,那么如果买上三十亩地,便是要九十两啊! 沈成迟疑的看向杨承礼,杨承礼嗫嚅了一瞬,拱手道:“大人,可否...照顾则个,沈家乃是村中有名的积善之家,向来是友爱邻里,和善为人,且从未拖欠过一分粮税。” “啊...”官牙点了点头道:“那便每亩低五分银子吧。” “小三,买多少?”沈成低声问道。 沈康斩钉截铁,笑着答:“三十亩。” “啊?”官牙怔了怔,三十亩地,那可不是一般农户人家能拿得出来的啊!他转眸看向主簿,主簿却没有丝毫反应,只微笑着看着沈康。 官牙回过神来,看向杨承礼道:“今已裁粮长而归职于里长,杨相公身兼重职,待到秋后纳粮税之时,可莫要与官家磨牙,让小的不好做了。” 杨承礼沉了一声气,心里暗讽这官牙面上笑哈哈,内里却是个生着獠牙的肚肠。那无人就市的荒山野地,粮税却不帮着减免一些。 他倒不是不相信沈家人的诚信,而是真的害怕他们白白买地,种不出粮食,可不是磕死了也后悔莫及? 沈家父子不说话,杨承礼回道:“我不过区区一里长,哪里敢因纳税之事烦扰官家。” 官牙笑了笑,站起身道:“来签红契吧。” 沈成赶紧回答:“是。” 主簿道:“请杨相公与买主去办吧。”转眸看向沈康道:“小郎身弱,便留在此处吃些茶等等如何。” 沈康笑容微微凝滞,转而看向父亲道:“爹去吧,我正好有些口渴。” 沈成点了点头,嘱咐一声:“莫要乱跑。”揣着沉甸甸的银子,随着官牙去办理手续。 这时候,主簿道:“沈小郎,县尊大人等候多时了。” 沈康长舒一口气,从善如流的跟着他兜兜转转出了小厅去。 正厅之处,西平县尊张忡身着常服,正等在里头。沈康走进门去,主簿倒退着出了门将厅门关合。 “小子沈康,见过县尊父母。”沈康长施以礼,从容不迫的抬起身子。 张忡年纪约五十上下,一张长瘦脸又留着花白的长须,如此便显得脸更长了。他站起身来,缓缓的露出笑脸,泯然道:“你便是智斗谢敬的沈康?” 沈康心下暗道,这事还能不能翻篇了,朗然拱手:“小子正是。” 张忡上下打量他,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啊,好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有勇有谋,有勇有谋。” 沈康抬了抬眉毛,微微蹙眉,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县尊大人,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是自己的安排? 张忡又连笑数声,道:“你先出去吧,待本县理过公务,你再随杨相公同来吃茶。” “是。”沈康有种小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可是他还能说什么...只默默的退出门外,和一脸和善却不多言的主簿,又回到方才的小厅去。 这时候,自侧面的屏风后面,刘源缓缓走了出来,轻哼着道:“张式仁,人你是见到了,往后他若在西平县有什么闪失,哼!” 张忡翻了个白眼,道:“方才不知哪位君子言之凿凿,言说自家学生乃是凤毛麟角。这般天之骄子哪会有闪失呢?多年不见,你怎地还多了护短的毛病,真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刘源淡淡的呷了口茶,笑容越来越深:“你,替我照顾他些许。” 张忡与熟知刘源的所有人一样,知道刘源这越是笑越是气的毛病,连忙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了。” 刘源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还要去拜访浩然先生,时辰不早了,这便告辞。” “这便走了?”张忡起身道:“你我多年不见,若非今日你上门来,我竟不知你藏身在下南村中。恰巧卢声远丁父忧回到汝宁来,我派人去寻他,你我三人好友重聚,怎地也得饮上一杯啊!” 刘源略想了想,道:“明日还需讲学,不能耽搁太晚。” 张忡道:“绝不耽搁你,关城门前,一定送你出城!”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好!”张忡露出舒心的笑容,遥想当年刘源、张忡、卢镗于太行山相识。 卢镗少年英雄,单枪匹马在绿林手中救下刘张二人。刘源气度高远,落笔生花,让人折服,张忡志向高远,为人诚恳,三人结伴同行游览名山。 一别数载,老友重逢,如何让人不欣喜! 这边刘源暂且挥别张忡,去拜访名士,一骑快马出了县衙,赶往临县寻人。而沈家买的三十亩地也已经交割红契,算是合法了。 杨承礼等人又见过县尊大人,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回转到县西街同沈昌汇合。 沈成不时的拍拍胸前的契书,久久难以平静,置办了些香火,赶车出城去。一路上沈昌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唱着古朴欢快的小调,一行人欢欢喜喜。 “我去你娘的,逃!你逃得掉吗!告诉你,今日你若不将银子交出来,老子就让你后悔打娘胎里爬出来!” 一阵谩骂声骤然从街边传来,沈康抬眼看去,正瞧见一群短衣打扮的汉子围在一起,不时间拳脚击打在肉身上,女人的哭求声和男人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好生胆寒。 第六十八章 三十亩田 - 第六十九章 自作自受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十九章 自作自受 潘妇娇娇怯怯的靠在王二身边,哭着道:“爷们儿,快拿钱出来吧,再打下去,你就没命啦!” 王二大吼一声:“老子哪儿来的银子!” 潘妇略微抬眼看了看为首的荷官,略生迟疑,那荷官眯了眯眼,略偏过头,示意她再问问。 潘妇携着眼角的泪珠,心疼的道:“爷们儿,那日你不是一口气拿出十七八两银子呢?后欠了财气赌坊的银子,也信誓旦旦的要回家取银,怎生就没了?此时可不是要钱不要命的时候啊!” 王二嗫嚅着,抹了一把鼻血,道:“没了就是没了!”他抬头看向那个荷官,道:“你就是把我砸巴死了,我也没有银子还你,左手还是右手,你来吧!” 路边的沈成一听是王二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停下了牛车。 “爹...咱走。”沈康可不愿多管闲事,却听沈成道:“到底是村邻,我且去看看怎么回事。” “诶...”沈康还想劝阻,可沈成已经侧身跳下了牛车,直奔着人群走去。 沈康握紧双拳,牙咬的咯咯作响。 沈昌探着头朝那边看过去,狐疑道:“王二咋能欠人钱呢?”下半句,因为杨承礼在场,他没说出口。 不是前些日子才得了十几两银子的吗? 沈康愠怒着,一字一句的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娘的早该死了。” 沈昌听了低笑两声,回道:“都是村邻,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康听了这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话,心里真希望王二能原地爆炸,他们沈家的男人都是属中央空调系统的?什么都要管,未免善良过头了吧! 而此时的杨承礼也已经站起身来,他一边下车,一边嘱咐道:“你们俩看好了车,我得去看看王二。” 沈康道:“你们没有是非观么?王二自作自受,何必理他!且不说他三番两次来我们家寻是非,村邻皆知,他为了赌钱,将家中田产变卖,累得老母缝补衣裳赚银子养他,如此极品,你们还去管他,纵人行恶事难道是优良传统...” 杨承礼自然的道:“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论容人雅量,康不如昌啊。” 沈康嘴唇微微颤抖,他的三观,与古人,当真是相差甚远。 他所接收的教育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必诛之。 而眼前这些人,他们只因为“那是村邻”四个字,就屡屡包容,纯真宽容的心,气得沈康哭笑不得。 这是现代人的冷漠,与古人自然而然的包容第一次发生撞击,他无奈的摇摇头,为了不被人诟病,勉为其难的笑道:“二兄,我差你甚远。” 杨承礼点头道:“孺子可教。”然后赶紧朝着人群拥挤之处走了过去。 沈康叹了一口气,低低的道:“二兄看好车,我去看看。” 即便是帮他,这银子也得听个响,总不能让人当成冤大头了不是? 王二颤颤巍巍的抬头看向荷官,只见那人眼神阴鸷,冷笑着道:“你当不还钱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现在就带我们去你家里,听说你家中还有个老娘,我要当面问问她,是要银子,还是要你这两只爪子!” 一听要去家里,王二顿时神色萎靡了几分,他咬着牙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扰我娘!” “哟!这穷赌鬼还是个孝子呢?”荷官笑着看向身边的打手。 围拢的大汉不由得发笑:“装什么大瓣儿蒜,要我说,先剁了他一只手再去不迟!” “对!剁了他的手!” 一旁众人纷纷附和着。 王二冷汗直流,颤颤巍巍的看向潘妇:“你,你先借我些银两,过几日我会还给你的!” 潘妇这时已然看明白了,这个烂赌鬼哪里还有钱,也就不愿再与他周旋,冷哼着站起身来,道:“笑话,老娘赚钱把银子容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起我的银子了,吃了我几口奶,还真当我是你娘了。” 说着,她扭着肥臀晃晃荡荡的去到了荷官身后,尖酸的道:“白费力气,若非你说这赌鬼骤然发财有蹊跷,我何至于同他在一起这么些日子,白白耽误我的生意。” 荷官斜睨了她一眼,恨恨的道:“滚蛋。” 潘妇面也不红,拢拢兰绸子衣襟,又抿了抿耳鬓边的碎发,风情摇曳的走出了人群,再也没看王二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王二哪还能不明白,自个儿这是被赌妓婆子和荷官合起伙儿来给坑了! 想起往日这潘妇每每娇弱无骨的模样,再看今日这尖酸刻薄的德行,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众叛亲离。枉他往日还总觉得这妇人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可事到临头,真正对自己好的,只有亲娘嘞! 人言道,十赌九输,如今看来,哪有什么赌局?自己早就被骗了还不自知,竟然还想着从沈家坑些钱财来翻本。 屁啊! 他悔不当初,想想家中的老娘,他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能牵连她了。大不了被砍了两手,朝廷有养济院总饿不死他,生死有命,他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两个大汉强行按住王二,将他的右手压在地上。王二不由得哭嚎着,一边奋力的想要握紧拳头,似乎如此就能不被砍去手似的。 “别砍,别砍!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赌了,我给你们当牛做马还债,求求列位,饶我一条贱命。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 一个大汉递上菜刀,荷官轻笑着接了过来,他蹲在地上,一把揪住王二的发髻:“老子家里有牛有马,要你作甚,还不如拿你这烂泥杀鸡儆猴来的划算。”他扫视着四周围观的百姓,呲着牙道:“我看看,往后还有谁敢欠我们财气赌坊的债!” 王二的头皮似乎都要被扯掉了,可他已然麻木,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哭求着:“大爷,大爷,小的给您当苦力,我什么都能干,真的,什么都能干!” 第六十九章 自作自受 - 第七十章 出手相救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章 出手相救 荷官却早已经听惯了这些求饶的话,他皮笑肉不笑的一手按住王二极力想要蜷缩的手指,一手高高的举起菜刀:“要怪就怪你自己,下辈子托生好个人家,我还伺候您大爷玩几把!” 寒风刮过刀尖,凛冽的光晃得王二眼晕,他紧盯着那把菜刀,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 一股子臊臭味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只见他下身湿了一大片。 王二听不清周围哄笑的声音,只闭上眼睛,道了一声:吾命休矣。 “别,别,别砍!”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它微弱,而显得有那么点没底气。这声音熟悉啊,王二眼泪直流着嚎了一声:“沈大伯救我,救我!” 这是自己三番两次上门坑骗的沈家人,他也觉得愧疚,可浓烈的求生欲望占据上分,谁还管什么脸面。自个儿三十啷当岁,却好意思管四十出头的沈成喊大伯。 他恨不得爬到沈成脚底下给他舔鞋,只要这人能救救他。 沈成面对这些人,双腿也是打颤,他习惯性的弓着腰,却又往前站了一步:“好汉,别砍他。” 这一边,杨承礼顾不上朝着沈成投去钦佩的目光,便是道:“这孩子是我村中晚辈。”他拱了拱手,接着道:“诸位好汉,有事好商量,和气生财才是啊!” 荷官手里的刀抖了抖,只拿眼打量两人一眼,便判定这二人穷酸,根本还不起钱。废话不多一句,又一次举刀便要砍下。 沈康当即连考虑都来不及,心里只想着不能让沈成贸然多话以免他惹祸上身,开口便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当街砍人手足,还有没有王法了!杨相公!咱们刚才从衙门见过县尊大人,看来是得回去一趟,同县尊说说今日这事了!” 荷官本就迟疑,只听沈康半句话,便停下了落到的手。王二吓得浑身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这一会举刀,一会放手,一会儿举刀,一会儿放手,实在是,太他娘的吓人了! 荷官撇着嘴站起身来,未想到这几个穷酸竟然还有秀才公,且还认识西平县尊? 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着?你们是打算替他还钱不成?”他顺手将菜刀递给身后的壮汉,一摊手道:“三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列位,拿钱。” 沈康冷哼一声道:“还不还钱我们说了算,想不想要钱,就是你的事了。” “怎么说?” 沈康斜睨了王二一眼,只见王二眼神中全是恳求,他再看向荷官,道:“容我们与这厮说上几句话。” 什么是大爷?有钱的是大爷! 他沈康有钱,替不替王二还债,全在他一念之间,他才不会为了这个小人说什么软乎话。 这位荷官常年混迹赌场,说是阅人无数也不过分,只一见沈康那做派,便断定这小子有钱,而且全然没将三十两银子看在眼里。 说到底,他不过是求财罢了。 他轻声笑了笑道:“说吧,我让你们说便是了。”他指了指沈康道:“小子诶,休要惹恼了我。”说着,背过身去。 沈成急着上前,一把将王二搂了起来:“你,你咋样?” 王二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整张脸都皱了一块儿:“沈大伯,沈大伯,往日是我不是人,我不该欺负沈宁,不该上你家撒泼,沈大伯救救我,救救我吧,我娘,我娘还在家等我,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我,看在我娘的份儿上,求求您,救救我吧!” 杨承礼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可得记住今日这话。”他转而道:“沈成,我知道你家中有些积蓄,但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还是等回村,我想想办法,看看能否凑的出来吧。” 沈成沉着脸道:“王二,你可不能再赌了!你瞧瞧自己,这是个什么样子!” 王二急切的点着头,他都已经看清了赌坊是个什么地方,哪里还会再去赌。他哽咽着,急忙道:“不赌了,这辈子再也不赌了!” 沈康冷哼一声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王二连连摇头,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康看向父亲,慎重的道:“爹,不是儿舍不得钱把银子,这事不是这么做的,且让我同他说上几句话行不行?” 沈成自来相信他,点了点头,这边却是放开了手臂,要退到一边去。杨承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沈家的爹反倒要听儿子的话,但却明白不能过多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也是要退去一旁。 王二一见这两人走开了,浑身不自觉一打颤,低声求道:“沈三,你,你救救我,我再也不赌了。” 沈康看着两个大人都到了一边去,转过头来,眼神忽然一凛,他一手捻着另一边的衣袖,浑身寒气侵袭向王二。 “王二,大道理你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你一句也没听进去,说了也是白说,所以我一句也不想与你废话。” “不是,我真的...”王二急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绝赌之心,他真的怕了,真的不会再赌了! 沈康摆摆手,有些不耐烦,连一个笑脸也懒得给他。 他接着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再敢做一点牵扯我们家的事,我就让你消失。你或许不信,也可以不信,只待那时,你瞧瞧我能否说到做到。” 王二只听过有人要打断他的腿,有人要揍得他满地找牙,有人要杀了他,却从没遇到一个人,对他说,让他消失的。 消失是什么意思?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敢想,这话怎么从一个九岁小儿口中说出来,也忽略了全身凝固的血液。只看着沈康缓缓的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充满了厌恶与寒气的表情。 沈成与杨承礼回到了王二身边,沈康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着道:“杨里长,别犯愁了,这钱我们家出。” “这...这不合适吧。”杨承礼犯难的瞅着他。 第七十章 出手相救 - 第七十一章 慈母败儿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一章 慈母败儿 “这...这不合适吧。”杨承礼犯难的瞅着他。 沈康摆了摆手,道:“不过不能白给。” “那是自然,自然。” 沈康道:“三十两银子,即便将这烂赌鬼卖十个来回也不够,我们也不指望他能赚银子还回来。只是您也知道,我们家才市了几亩田,也需要有人做工。” 杨承礼听了他的话,立马明白了沈康的用意,他点点头道:“也好,那便让王二替你家做工还债吧,有我作证,他赖不掉的。” 沈康拱拱手道:“那就多谢里长大人了。”他转眸看向王二道:“养好了伤就开始做工,若确实勤恳,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他厌恶的哼了声气,补充道:“三十来岁的人了,再作甚么恶事,便想想家里的老娘。你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啧啧的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沈成问道:“爹,如此可还妥帖?” 沈成长叹一口气,点头,然后道:“王二啊,你好自为之吧。” 王二明白,沈家人这是给了他一条活路,他也知道沈家人善良,所以才敢多次上门寻衅,如今这情景,他又一次痛哭流涕。 往常和颜待他的女人,是个蛇蝎妇人。对他非打即骂的,却是真心诚意救他脱离苦海的。 他不禁想,若是自己与沈家人换个角度,他不上前啐上几口唾沫就不错了,哪里会拿银子救人,又给人生路呢? 他一贯是不耐烦那些说教的夫子,但这几个人以德报怨的德行,却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幸运,什么叫无以为报。 他哭的涕泗横流,一边拿衣袖去抹脸上的泪,一边哽咽道:“沈大伯,多谢,多谢,沈康,我谢谢你,村长,谢谢,谢谢!我,我不是人!”他不顾着裤裆里那湿濡粘腻,两腿跪在地上,又是叩头,又是自扇嘴巴。 沈康不耐烦看他那副痛改前非的模样,只想着,若是他能改过自新,那就给他活路,若是敢再做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事... 配些火力强的“爆竹”出来应该不难,不知道人原地爆炸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请饶了他憋闷的很。 一旁的荷官挑着脚坐在人背上,也不急着上前催促,只远远的瞧着王二一会哭一会笑,不怕那两个大人,倒像是惧极了那个小娃娃似的,心里觉得有些不解。 这时候,沈成上前来,拿着人们常用的小称,仔仔细细的称量了三十两银子出来。他弯着腰道:“三十两银子给您,往后可莫要再让他进门去赌了。” 荷官拿眼一瞧,过到手中略微颠了颠便知道三十两不少。笑着道:“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推出门去的道理。” “这...” 沈成语塞。 荷官斜睨着沈成剩下的几两银子,笑眯着眼道:“这位爷,我看您天生富贵相,要不要到小店来玩儿上两把?小的包您稳赚不亏啊!” 沈成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土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往常见的市井小人实在不多,见这荷官一脸坦荡的伏低做小,简直无法相信这和方才要砍人手脚,凶神恶煞的是同一人。 沈康从他身后站出来,和善的笑着,刻意扬高了声音道:“他再去赌,我们不拦着,只不过到那时候,我们不会再平白的拿银子出来买他的手脚就是了。”他拱拱手,笑容可掬的道:“劳烦大哥到时候手起刀落,千万不要留情。”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他没有刻意去看王二的反应,却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那惊惧的眼神。 荷官狐疑的打量着他,笑着拱手道:“小少爷天生不凡,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了。” 沈康泯然点头,回道:“我不是您的金主儿,大哥何必与我多礼。”说完,他抬头看向父亲,道:“爹,咱们回家吧。” “诶。”沈成憨直的笑了笑,转头扶起双腿虚软直不起身的王二。 一行人刚到了牛车边,一股臊臭迎面袭来,沈昌一边抬袖掩住口鼻,一边伸手去扶王二,嘟囔道:“咦...这什么味儿。” 王二歉意的红着脸道:“我,我溜边儿靠着就行了。” 沈康蹙眉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婆妈些什么,赶紧坐下吧。” 王二不自觉的压低了脖子,到底还是靠在车尾的边角处,两手抱着腿,不敢动弹。 沈昌看王二下身湿着,不禁啧舌,拢拢身边的干草盖在他身上,一是遮羞,二是怕他冻坏下身。 王二感激的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哽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坐在车前面的沈康倚靠着,只叹一声,无巧不成书。若今日没遇上他,王二的半条命也就交代了,偏偏就让他们碰上了。上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不知他能否改掉那一身的臭毛病? 当天夜里王二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坐在炉灶前头,两眼失神。 王母拿着一件单衣,颤颤巍巍来到他身后,将衣裳盖在了他的肩上。王二浑身一颤,似是受了惊吓,转眸看向老娘,没有言语。 “儿啊。” “娘。” 王母脸上的皮肤沟沟壑壑,分明是将将五十几岁的妇人,却如七十来岁的老人似的苍老。她两眼因长年在昏暗的屋子里做针线活、编竹篓子,而显得尤为浑浊。她的十指,第一节骨头都呈现出畸形的弯曲状态,在现代,这种病有个称谓,叫做类风湿性关节炎。 她将一双劳累变形的手,放在他的腿上,用昏花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的道:“儿,娘...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有些话,再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 王二让出自己坐着的矮凳,扶着她坐了下来,蹙着眉,略有些不耐烦的道:“娘,您说什么呢。” 王母摇摇头,坐在矮凳上,只是抚摸着他的手,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的道:“今日你落得如此下场,不怨别人,都怪我啊。” “怎么能怪您呢!是儿不争气。” 她摇摇头道:“人说慈母多败儿,当年你大兄才出生几日就夭折了,娘是怕你...怕你也随你大兄走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娘都顺着你,只要你活着,娘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怕。” 第七十一章 慈母败儿 - 第七十二章 市井朝堂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二章 市井朝堂 王母浑浊的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滚落,热泪滴在王二的手背上,王二竟觉得发烫,这种烫,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 她接着道:“可今日,你因为赌钱,差点儿就让人砍了双手,娘就想...就想将你从我肠子里塞回去,权当没生养你,也免得让你受那等苦痛。” “娘!”王二登时“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王母抽抽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又抬手拭去他的眼泪,爱怜的道:“沈家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你没死在外头,是人家施舍的恩德。打从今日起,除非沈家人原谅你,你便别唤我娘。你记住了,记住了。” 她说完这一番话,站起身子,王二又去扶她,却被她缓缓的推开。看着老娘颤颤巍巍的背影,这比打他的嘴巴更让他难受。 他咬着唇,连磕了三个响头:“娘!儿错了!儿改,改!您别不认我,别不认我啊,娘!” 王母叹息着,却是没有回头。 这声叹息,饱含着人世苦痛,直击人心。 次日一早,又是新的一天。 沈家兄弟挥别父母,踏上了去往墨斋的小路。这厢,王二起了个大早,来到了沈家门外。 正逢杨承礼来到沈家,要带着沈成去山上丈量田地。 王二摸着布满青紫红肿的脸颊,略有些羞赧,道:“沈叔,我来了,有啥活儿让我做的?” 沈成先是一怔,继而回道:“带上锄头,今儿先量地,然后咱俩将地从头到尾翻一遍,其他的等我家小三下学了再说。” “诶。”王二拎起锄头,跟着杨承礼与沈成出门去。 屋里的沈宁略挑开门帘瞅了一眼,收回目光,笑道:“娘,王二竟主动过来找活儿干呢。” 沈王氏放下手里的绣活,也是挑帘看了看,撇着嘴道:“算这小子还有良知。”顿了顿,她转头嘱咐道:“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你可躲着他点,切记跟紧了我别落单。” 沈宁蹙蹙眉,点头道:“我知道。” 且说这一日,春日晴朗,顺天府大栅栏儿一如全大明的集市一样,开始贩卖各色兰花应三月三的节景。 因着当朝陛下崇信道教,在这即将到来的,同是真武大帝寿辰的日子,香火气也较之往日更加浓烈起来。 就在这岁月无限静好的时节,京师繁华的街市上却不时的出现,操着山西口音的乞丐。因为身旁熙攘的街市太过热络,往来的王孙大臣衣袂飘动太过富贵,这些乞丐显得更加刺眼。 路边一个小摊贩低笑着,满嘴的京腔官话,尖着嗓子喊道:“又是一群老醯子,怎么着,山西道的济养院容不下他们了?偏上咱京里来算怎么回事儿。” 听他这尖酸之语,一旁卖蒸饼的老汉怯怯,连忙低声劝道:“醯子个锤锤!可别介么言语。咱大明国和外邦不一样,太祖严令善待乞丐,你这么着胡乱说话,被逮到了,那是要杖责撒!” “哼!”小摊贩不满的瞥了瞥嘴,似乎这些流民乞丐是给他抹黑了一般,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身价,令他看不起除了顺天府以外所有地区的百姓。 这时候,数名济养院的青工纷纷钻进了人海之中,一面拉拢流民去暂时安顿,也有的拿出钱财来,请这些人悄悄离开。 流民皆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安定繁荣的花花世界,哪里肯离开?规劝不得之际,唯有都带回济养院再做安顿。 小摊贩见此情景,又是一声尖酸冷哼,与当地人一般的拉长了声音,口中似是含着果核似的,懒洋洋的说着:“瞧瞧,到京师来讨生活的老醯子又不是一二个,谁还能管他们一辈子?依我看,这些人就是四肢不勤,来咱京师捞好处来了!” “呸!”老汉猛地啐了一大口,羞怒道:“老汉我也是外阜来的,俺们吃你家米面撒?凭甚的受你白眼?往上数三代,谁家还没落过难,讨过饭?偏你嘴快能说!” “哟!打人了喂!快来人呐!快瞧瞧吧!” 老汉拎起了擀面杖,迎头就是一锤:“打死你个锤锤,让你晓得啥子叫巴适!”一边茶摊上的老婆子自来相中这老汉,一见他嘴上吃了亏,忙撸起袖子站在街口大骂起来。 “打就打!让你抻长了音儿,很怕旁人不知道你是顺天府坐地户,家穷的四面漏风,十八口人拥在一个窝里叠罗汉,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自己个儿不行,打从八大胡同儿里弄坏了下头,还迎个外阜的小媳妇回家,这是让人家姑娘熬寡还是给你当后娘!” “我,我,我恁死你这老货!” “诶哟,打起来了,大伙儿快去瞧瞧!” 街市上方才开演小小的闹剧,庙堂之上,却即将拉开演技与智慧的拼杀。 夏言近来身体很奇怪,即便在这春光乍暖的寒暑交替之际,仍常觉心火旺盛,身体中总像是有一股暴热的气息蓄势待发。 再过年,他便到了花甲之年,也难怪会觉得身上难过。他站在春日之下,额上不时渗出薄汗,便是不断的以软巾拭汗,显得有些局促。 陶仲文身着潇洒飘逸的交衽道袍,踏着风雅轻慢的步子而来,身后跟随着两位徒弟,略甩拂尘,躬身朝着夏言施了一礼。 夏言拿眼狎了他一眼,心下有些不悦,转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皮笑肉不笑,憋憋闷闷的露出了个笑容,道:“陶神仙。” 夏言竟与他说话?陶仲文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是满含恭谨,连忙搭话道:“夏首辅面色不太好,是否近来身上不适?” “呃...”夏言迟疑一瞬,点了点头,又抬手擦擦汗,道:“许是日光太烈。” 陶仲文微微蹙眉看看巍峨紧闭的宫门,转头对身后的徒儿道:“去取龙胆三钱、天麻二钱、地黄五钱、葛根三钱,送去夏首辅府上。”他抬眸看向夏言,善意的笑了笑,接着道:“此乃葛洪葛仙公流传下来的方子,将粟米煮熟后放在冷水里,浸五日使水变酸而浮上白花,取水煎药。” 夏言微微怔了怔,这叫个什么方子? 陶仲文接着道:“这水叫做酸浆,调中引气,开胃止渴,解烦去睡,调理脏腑,可解夏首辅盗汗之苦。方才那些药材是三副药的量,若是服后觉得有效,可再徐徐服用三五副。但毕竟是药三分毒,不可长久依赖。” 夏言微微一怔,心中暗想,这小人阿谀之面真让人厌恶,若非得人之计,他死也不会与这人斡旋。 “那便多谢陶神仙了。” 第七十二章 市井朝堂 - 第七十三章 星星之火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三章 星星之火 陶仲文面容微喜,看来夏言是允许自己攀附了! 他一介方士,虽眼前得圣宠,可是与那些门人清客又有何分别,说得好听,得一声“神仙”的称谓,是位极人臣,说的不好听,还不是供人愉悦的下等人? 眼下他家大业大,年纪也不浅了,若有一日自己撒手人寰,陛下也驾鹤西去,那他这一家人可怎么办? 夏言身居大明首辅,为人刚正不阿,若能攀附上他,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他喜笑颜开的拱了拱手,半点也没隐藏自己的喜悦,连忙道:“夏首辅,老道先进殿去看看陛下。” “请。”夏言微微点头,便不再看他。 耳听得大殿门开又关合的声音,自鼻尖发出一声不齿的轻哼。 是药三分毒,连刚会走的小娃娃都明白的道理,怎么陛下就是不懂呢?怎么这些方士就一门心思的喂给陛下那些药丸子呢? “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陶仲文走入门去,大殿中若有似无的香火味幽然钻入鼻尖,两侧朱红门柱悬挂着黑底金字,右侧为:谷神不死是谓玄牝。左侧是:山岳长生皆有清风。 四面空阔的大殿,发出轻微的脚步回声,前方黄铜大鼎不时的传来“啪啪”的薪火燃烧声。 陶仲文瞬间冒了一身薄汗,他侧眼看看身后的徒弟,示意二人停在此处,二人泯然退下。 “陶真人来了?”一个中年中官笑容满溢的走过来。 陶仲文一甩拂尘,颔首点头道:“黄伴。” “嗯。”黄锦压低声音,道:“陛下正烦着,蓝神仙已进去许久也不见出来,真人快去吧。” 陶仲文想了想,同样压低声音道:“夏首辅已经等在外头了,他年岁不小,身子也似有不适。” 黄锦微笑道:“咱家知道了。”他略顿了顿,道:“陛下在等春祭的青词呢。” “啊...”陶仲文身体停滞一瞬,点了点头,不再提起夏言,抬步走入门去。 陶仲文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位黄锦黄大伴可是自陛下未承帝位前就陪伴在陛下左右,他的话看似轻飘飘,但分量极重。 严氏父子那一手青词,入了陛下的眼,眼下正得圣宠,怕是连夏首辅也不能与之相比。 若是夏首辅不这么古板,也能圆滑些,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是...夏首辅那性子,哪会改变呢? 目送陶仲文进了内堂,黄锦走出大殿去,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铜磬声,伴随着殿门再次关合的吱呀声。 门外此时已来了七八位大臣在此,司礼监的中官相携而来,一见黄锦,诸位大臣与中官相互朝他行着礼打了招呼。 黄锦一一点头示意,瞧见秦福站在司礼监众中官之首,他拱手笑道:“秦掌印。” 秦福一边笑,一边推辞道:“黄伴莫要取笑咱家。” 黄锦不置可否,转而假嗔着笑道:“秦掌印新官上任,不知何时在外府摆上几桌,请咱家吃上几杯酒,也容咱家沾沾喜气。” 秦福笑道:“初初上任,还有许多公务需要熟识,哪敢摆什么筵。”他顿了顿,接着道:“待过几日,黄伴不当值时,咱几个小聚一番吧。” “那敢情儿好。”黄锦嗔笑着,朝秦福身后几个中官道:“瞧瞧,秦掌印真是抠门儿,咱大伙儿可不能轻轻放过他。” 陈洪居于秦福下首,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若无秦福此次强插一脚,他便是顺其自然的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听黄锦这揶揄之言,陈洪低笑道:“黄伴可得带上您内官监的老小们,咱一同敲回掌印大人的竹杠。” 黄锦笑而不语,连连摆手,敷衍道:“你阿你,还真是雁过拔毛儿的主。”看向秦福道:“秦掌印可小心着他。” 秦福笑容微微凝滞,斜睨了陈洪一眼,又挂满笑容道:“正是这个理儿。” 陈洪面色一白,看向黄锦的目光也带上些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陪着笑,假装听不懂。 黄锦又点了点头,转而走向一众大臣那一侧,眼瞅着夏言、瞿銮与户部李大章、工部尚书钱淑甫正谈些什么。 他连连拱手笑道:“夏首辅今日脸色怎地发白?是否身上不适?” 听见黄锦说话,几人纷纷停下了谈话,与黄锦见了礼。夏言满不在乎的道:“老夫身子大好,何来不适。” 黄锦见他面色虽不怎么好,但中气却足,也就放下心来。心里也了解夏言的个性,更不在意他冷言冷语,拱手道:“夏首辅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吧?您多年以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可得保重身体,再多多为大明谋几十年福祉啊。” 夏言冷冰冰的道:“哼。不过三十年就被人视为眼中钉,再几十年,还不让大虫生吞活剥了。” 黄锦微微一怔,问道:“哪儿来的大虫,敢吞了夏首辅?” 夏言自知失言,却挺直了胸膛,道:“自是那忘恩负义,一心媚上的小人。” 黄锦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夏首辅有防人之心便是好的。” 他一腔的弯弯话也就不必再出口了,黄锦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复又像漫不经心似的道:“昨儿咱家陪同陛下在御花园赏景,竟见到一株正开着的并蒂莲。陛下说,冬日引热汤活水温养莲花,竟能使莲花早开,真是妙哉。又瞧着并蒂莲,说两莲开于同一株,虽开的小些,但互相争艳,使得莲塘更具风采。最后下了一句:山肆寒门门阶绿,藕花深田田相接的评语。” 夏言听了这话,满腔愤懑,咬着牙根道:“老夫自有主张,与尔阉人何干!” 黄锦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口外,自己好心倒是被他辱骂一顿,即便知道夏言向来口无遮拦,却忍不住气恼。 多年的为官经验告诉他,这夏首辅再如此下去,便是活不长了。 他刚要甩袖离去,瞿銮却上前道:“黄伴莫走。” 黄锦胸前不停起伏着,随着瞿銮的步调去到了一边,侧目看夏言还气的满面通红,黄锦咬着牙道:“瞿大学士还有何话说?” 第七十三章 星星之火 - 第七十四章 可以燎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四章 可以燎原 瞿銮笑了笑,捋捋胡须道:“夏首辅是做给旁人看的,您也知道,大人一贯是独臣,黄伴可别当真恼了。” “嗯?”黄锦有些诧异,只听瞿銮接着道:“黄伴多年伴随陛下左右,劳苦功高。首辅新得了一把九峰山人斫的琴,送到了您的外府上,说是给您解解闷儿的。” 黄锦摇摇头,道:“首辅若真有这等心思,哪至于被人连连暗算还不自知?”他拱手道:“多谢瞿大学士保全咱家颜面,琴...还是算了,我一个下等阉人,不敢附庸风雅。” 说完,他一甩袖子,昂头走开。 来到正殿门外,黄锦高喊一声:“刘青!夏首辅累了,送把椅子过去!” 一个小中官连忙应和:“是!” 正当刘青去搬动椅子的时候,严嵩父子相携而来。严嵩身着绣着锦鸡的绯色公服,头戴世宗赐给的香叶冠,为表尊敬还罩着青纱,真是高冠鲜衣,须眉蔚然。 离的老远,他便抖抖过手的长袖,朝着夏言恭敬的拜了拜,继而捋捋花白长须,笑脸相迎道:“首辅大人。” 夏言一见他那副小丑似的装扮,便是满脸不悦道:“内诏入宫,瞧瞧你这身衣带,成何体统!” 严嵩泯然一笑,拱手道:“首辅大人教训得是。”转而,看向严世藩道:“不睹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尔要谨记。” 费宏字子充,十三岁成为信州府童子试的文元,十六岁乡试解元,二十岁殿试状元,连中三元的大才。正德年间与杨廷和,杨一清共治天下的武英殿大学士,历经三朝,逝于嘉靖十四年。 而今,严嵩将夏言与费宏相提并论本没什么不对,也有些阿谀奉承的意图在。可夏言这人除了少数几个对脾气的清流,便是一个遭人恨的独臣。 这样的话被旁人听去,不免更加嫉恨。 严世藩惯常的见人带着三分笑意,携着一身清风淡雅,此时的笑更是堆满了脸,显得恭敬而慎重。心中暗笑,恭谨的拜了拜夏言,回道:“东楼谨记。” 这时候,刘青与另一个年岁较小的中官抬着椅子过来,拱手俯身道:“夏首辅请。” 若是往日,夏言二话不说便会坐下去,而今日,却是摆摆手道:“陛下日夜为国操劳尚且不言劳累,为人臣子怎敢托大。” 严世藩惊讶的看向严嵩,却见严嵩恍若未闻,也不劝夏言落座,转而退到了一边去。 不远处的黄锦看着这情形,嘴角抽了抽,暗骂自己怎么肚量如此狭隘,若夏言真的坐下去遭了陛下不悦,自个儿可不是造孽了。 他松了一口气,垂下双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入定一般。 严世藩随着父亲越走越远,来到了殿外角落处,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慌,右眼角也突突的跳个不停。 严嵩无奈的低叹了一声,缓缓的道:“往后多加小心吧。” 严世藩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严嵩摇摇头:“不知。” “他,他是知道什么了?” 严嵩咬牙低骂了一句:“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告诉你多少次,稳着来,稳着来!旁人笑你,你要笑着,旁人骂你,你要笑着,旁人看你不起,你要笑着。待将来再一一的还回去!瞧瞧你这副惊慌的样子!” 严世藩左右看着满廷大臣,心下又是一阵慌乱:“父亲...陶文忠,陶文忠怎么敢不受内诏?” 严嵩心头突的跳了一下,随即抬起眼角扫视了一周,面色倏地惨白。 严嵩一手暗自扶着严世藩,以免自己站不稳当。这,这是他们私下里商谈的事,没人知道今日陶文忠会利用户部亏空的事大做文章,没人知道他们要借机将户部尚书换成自己的人,没人知道他要在夏言上谏南阳玉之事时被他倒打一耙! 可恰恰今日,陶文忠却消失了。 他不知道,今日清晨,陶文忠在骑马上朝的路上,被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惊了马,惊慌之下跌进停在路边的夜香桶里。 一股浓稠而原始的味道瞬间呛进了他的气管里,就这么一个寸劲儿,陶文忠,户科给事中,青年才俊,一命呜呼了。 严嵩此时还没得到讣告,只看陶文忠不在场,便料想道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今日朝堂的风向恐怕要调转。 他不能输,不能输。 只要还活着,只要陛下对他还有怜悯爱护之心,他就还有机会。 严嵩微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甚至还朝着不远处的几位熟识的大臣点头问好。嘴里却轻声道:“仇鸾,仇鸾活不成了。” “我们怎么办?”严世藩连忙问道。 严嵩镇了镇心神,自远处收回目光,缓缓的道:“待郭国公自两广回京,即刻...”他停了停,心中盘算着,自己羽翼未丰,往常夏言缠斗于郭勋等人,给了自己机会。可若是夏言对自己起了戒心,那自己这官路恐怕也就到头了。 他缓声道:“东楼我儿,为父要卧病在床,你一会儿找机会将青词递给陛下,切记要弃了你往日那些做派,定要恳切悲痛,其他的事情回府再谈。” 此时的严世藩还没经过太过官场斗争,到底是少了些历练,一时间风流扫地,清癯的脸庞盛满了慌乱与惊恐,两眼无神乱转,一边应下,一边害怕。 只见严嵩不顾自己六十高龄,朝着前面直愣愣的扑了下去。 他的头重重的磕在青砖地面上,鲜血迸溅,本意假晕此刻也是真的撞晕了过去。严世藩怔了一瞬,连忙高喊道:“父亲!父亲!快来人救救我父!” 他这一喊,廷前众臣纷纷围拢上去,有人蹲下身子去喊:“严尚书?严尚书醒醒!” 严世藩侧眸看了看他,是个不起眼的国子监官员,具体是哪一个却是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是个姓赵的小官,似乎从前上门拜访过。 赵文华一面同严世藩将严嵩搬起,使他面朝上,一面拿出软巾盖在严嵩头上,急急的喊道:“人呢!快来人啊!” 第七十四章 可以燎原 - 第七十五章 龙虎交锋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五章 龙虎交锋 赵文华急切的那副模样,仿佛严嵩是他的亲生父亲一般,连严世藩都被吓住了。 另一边的夏言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严嵩倒地不起,心中也是忧虑重重。这时候,数名中官上前,赶紧着将严嵩好生抬起来,送往太医院救治,严世藩自然的随着一行人暂时离开前廷。 这时候,殿门却开了。 黄锦站在门外高喊一声:“宣,众大臣进殿!” 黄锦声音洪亮,面色红润,神态举止坦然大方,三分谦逊七分自持,较之阁臣的气度也是不遑多让,难怪会得到世宗多年圣宠不衰。 方才的一点插曲,让众大臣各自心里盘算着,他们按照品级,依次进入大殿之中。 朱厚熜身着青色道服,头戴香叶冠,手持精致的铜锤,在铜磬上敲了七声响,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缓缓的从后堂踱步出来。 这一身清雅风度,面上带着善意而亲近的笑意,像个道士,像是普通人家的管家公。 然而,隐匿在皮囊之下,却是不为人知的狠厉与威严,独属于帝王,别无二家。 下首大臣纷纷拱手而拜:“陛下圣安。” 朱厚熜淡然的坐在中间的龙座上,一手扶着栩栩如生的龙头,一手把玩着小小的铜锤,笑道:“都是国之肱骨,吵嚷些什么。” 黄锦拱手笑道:“陛下,是严尚书厥过去了,外头才嚷了几声的。” “哈。”朱厚熜笑道:“他这是...积劳成疾还是未卜先知啊?” 黄锦抿着嘴道:“说不好。” 朱厚熜面色缓缓的凝滞,一双淡然的眼眸忽而一凛,抬手指指秦福,又指了指夏言道:“你们东厂还有内阁,该整顿整顿了。” 秦福与夏言如出一辙的垂首,拱手回道:“是,陛下。” 朱厚熜冷哼一声,全然不见方才的笑意,冷森森的目光掠过二人,一抬手,将铜锤递给黄锦,接着道:“听说山西道来了些流民,有没有人收到山西承宣布政司衙门传来的奏章?究竟是怎么回事?” 瞿銮拱手回道:“回陛下,今日清晨才收到了李庆邱的奏章,说是年前大同府遭到北虏偷袭,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山西一道损失三百五十余万两白银。” “大同府兵变?”朱厚熜眸色微转,瞟了眼身后仪仗的锦衣卫,似是笑了笑,接着目光一转变得凛然连珠炮似的问:“年前的事为何才上奏朝廷?大同府的都司卫所呢?李庆邱在包庇谁?” 吏科给事中沈良才上前一步,朗然道:“陛下,年前大同总兵仇鸾上奏,称其去年绞杀北虏东夷共计两千七百余人,吏科查证后发现,那些所谓的“北虏东夷”竟有许多是束发的。” 束发的? 北虏东夷皆是马上民族,大多是编着辫子或是剃光了头的,唯有汉人才会束发! 这仇鸾竟敢以汉人作北虏东夷来请功? 众大臣都以为朱厚熜会发怒,人人噤若寒蝉,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下来,以求不被波及,众人此时也才明白,为何严嵩会晕过去了。 朱厚熜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良才,问道:“何来的束发北虏?” 沈良才头也不抬,拱手回道:“经查证,仇鸾私自分割无主之田化为己有,将治下兵卒派去耕田,致使兵将毫无战力,应战之际多有伤亡亦不上报仍吃空饷。那束发的北虏,便是死而不报的大明兵卒!” 朱厚熜双瞳微微缩了缩,又问:“仇鸾胆大妄为,为何吏科毫无察觉?” 谁也没有想到,朱厚熜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去问罪仇鸾,倒是先问起吏科的罪责了,难不成是看在严尚书的面上? 正在此时,严世藩已经从太医院赶回,正在门外听到这一段话,心里顿时有了托底。浑然忘记了方才父亲的嘱托,陛下心向着严家,他又何必对那些老匹夫伏低做小? 他静静的站在门外笑了笑,朗然走入殿门,目不斜视,只垂眸瞅着朱厚熜,俯身行礼。 “臣严世藩请陛下圣安。”他习惯于面带三分笑意,说着这话,一如自己英俊潇洒的容貌一般,抑扬顿挫,声音煞是爽利。 朱厚熜微微挥了挥手,道:“分宜怎么样?” 严嵩老家在江西分宜,朱厚熜这是表示亲近的爱称。 严世藩道:“太医说父亲积劳成疾,需要卧榻歇息些时日。” 此话一出,朱厚熜面色倏地一变。随着他面色的转变,严世藩却从袖中拿出一篇青词来,青藤纸上用朱红颜料书写的文雅小字,洋洋洒洒数千言,让人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这正事还没议完,严世藩这番惺惺作态给谁看! 夏言一股气顶在胸口,登时脸色一变就要发火了。 身侧的瞿銮见状不好,因头冠两边长翼阻拦,又不好交头接耳,只轻咳了一声。 夏言胸口急急的起伏着,满脸通红,强压着气,垂下头去。 是啊,早就变了。 以士大夫为尊的时代过去了。 如今的士大夫,无论你如何饱读诗书,如何身居高位,只要是陛下不悦了,便可以将你推到左顺门外去杖责。 早就变了。 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励精图治的少年。 他自己,也不再简在帝心了。 是啊,早就变了。 夏言垂着头,感觉浑身像被火烧一般,两只眼睛干涩着,干涩着,哭不出却也无法压下这口恶气。 他,夏言,独臣,刚正不阿。一切,从今日开始,改变。 不远处的严世藩抖抖衣袖,双手呈上青藤纸,笑道:“这是父亲昨夜才完成的青词,请奉于陛下。” 朱厚熜眼睛眯了眯,歪着身子,轻飘飘的问:“东楼,你可习过孝经?” 严世藩可是国子监出身的官员,虽然没有经过科举,但其学识才能绝不亚于殿前学子。而孝经,可是蒙学孩童背诵的教材。 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得意之色的严世藩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他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朱厚熜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大殿里再次的沉寂下来,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等待着世宗下文。 第七十五章 龙虎交锋 - 第七十六章 群众吃瓜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六章 群众吃瓜 朱厚熜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大殿里再次的沉寂下来,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等待着世宗下文。 朱厚熜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严嵩身上欠妥,你回去照顾老父才是孝道。”他抬手招了站在身后的陶仲文,缓缓的道:“陶真人为朕祷病有功,进礼部尚书,特授少保,食正一品俸禄,封其妻为一品夫人。” 他说的轻飘飘,仿佛决定今日的饭菜...呃,不,是今日吃红药丸,还是白药丸,还是不红不白的药丸。 陶仲文却下意识的想要推却,更察觉到四面八方朝他飞来的眼刀与各色眼神交织在一起,让他如芒在背。 没想到,这些大臣们党争,竟然便宜了自己? 不不,这哪里是便宜!世宗口中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便宜的! 他双手微微颤抖,明白世宗的意思。 他是对严世藩说,你爹身体不好积劳成疾,那就回家养着去,你也去伺候你爹。做了错事却不知道诚心悔过,扎你父子俩的老心脏,看你们想不想的明白。 拿个破青词来糊弄事儿,真当世宗是好糊弄的小绵羊? 可他陶仲文一大把年纪,却是个无干之人。想到严嵩睚眦必报的性子,连夏言对他有天大恩情的人都遭到他屡屡构陷,何况自己这样卑微之人呢? 真是...他心想着,陛下到底更宠幸蓝道行一些,这不就将自己推出来挡刀了么? 他颤颤巍巍的跪倒地上,俯首带着哭腔,面上像是感动,心里却流下千行骂娘的老泪,惶恐不安的拉长了音儿,回道:“谢陛下圣恩,臣,臣...” 他如此小意奉承着,希望世宗能看在自己一把年纪陪伴在他身边的份上,多多关照自己一些。 看着往日精神矍铄的老人感动成一滩软泥,朱厚熜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虚扶着他道:“陶尚书,起来。” 陶仲文抹着泪,乖觉的退到了一旁,心中长叹一口气。 这时候,没有人再去探寻严世藩的懊悔与低声抽泣种种动作。 夏言拱手道:“陛下,大同府总兵仇鸾以兵当虏,迫害百姓,其心不正!守城不严,致使数千百姓遭到北虏屠杀,损害高达三百余万两白银,兵者废弛,其罪当诛!南...” 他本想说南阳玉的事情,又想起了高怒的话,便是放弃了。 接着道:“那严嵩身为仇鸾义父,文武勾结,是乃大明律十恶之三,谋判是谓谋背本国。大臣结党,内外勾结,实乃奸党罪,有都察院核查属实,恳请陛下示下。” 这接连的打击,让严世藩站不住脚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夏言,却撞上沈良才与夏党言官邹正龙笑盈盈的神情,仿佛在说,震不震惊?惊不惊喜? 没想到吧? 他们根本就放弃了在南阳玉之事上做文章,那件事,陛下心中早已有数,没做深究是什么心态他们不知道,但应和陛下的心意总是没错的。 从另一方面,从兵之一字上去扳倒仇鸾,从结党营私四个字去令陛下设防,看看陛下对你家的宠幸,到底经得起多少根钉子! 陛下生性多疑,就这样一根根的钉子插进他心里,就这样徐徐图之。一如当日沈康在六博棋前,微笑着问:“我们缓缓图之如何?” 若将所有的火力集中于一子之上,虽然最有可能取得棋盘中心的“鱼”,但更有可能被敌方吃下先行之子。唯有六子共进退,才能保住所有的散子。 这一次,没有言官自命清流,以死跪谏,他们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软刀砍君手足罢了。 严世藩背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一边颤抖着想要跪下去,一边思考着如何求饶。 方才一来一回的跑,头上的香叶冠也不稳当,随着他身子摇摇晃晃,香叶冠在众目睽睽之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蹲下身子去捡,邹应龙“砰”的一声跪了下去:“陛下!严世藩不敬圣赐之物,恳请陛下降罪!” 朱厚熜想了想,往日严嵩来京复官,可是夏言一路扶持上来的,今日是怎么了? 转而想想夏言那副牛脾气,也就明白了。 夏言当真是举贤不避亲的刚正之人,而亲近之人犯了错也不包庇,更加说明了这一点。又想着三百余万两白银,真是对仇鸾恨到了牙根痒痒。 念及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证明这一切属实,陆炳大事上不含糊,倒也是好样儿的。 夏言看着身边的官员们,不知何时,这些人已经跪了一地。清流,宦官,方士,奸党。 这些人,仿佛构成了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作为读书人的尊严与人性都吸入深渊。 他双膝颤了又颤,构陷,自己做的不也是很自然么?他缓缓的,缓缓的跪了下去,在这一刻,终于他又抛弃了一些做人为官的底线。 朱厚熜停顿了三息,笑着道:“仇鸾攀附新贵,又延误战机,待内阁票拟了奏章,让司礼监批红。” 他又顿了顿,眯着眼,淡然的道:“弃市。” 当他得知仇鸾参与私贩南阳玉之时,便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听话尚可苟活,死人也敢给他增添烦恼,那就只能让他死透了。 说是让内阁决定,但下决定的还不是他自己?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朱厚熜将目光看向严世藩,刚要说话,严世藩连忙跪行了几步道:“陛下,父,严尚书晕厥之前,让臣转告陛下,那盐政的确是出了问题,恳请陛下彻查。” “只有这些?” 严世藩点着头:“是,只有这些。” 朱厚熜叹了一声气,到底是护短不舍得严嵩,便道:“你父亲亲近外臣,还是武将,罚俸一年,不得再犯。”又指着他颤抖的手道:“将青词留下,回家照顾你父亲。” “是!谢陛下!”严世藩连连磕着头,额头红了一大片,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一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朱厚熜又有些后悔方才一气之下让陶仲文任礼部尚书,这将严嵩放在哪里呢?自古以来哪有两个礼部尚书的朝代? 转而一想,又觉得严嵩可恨,便当作小惩大诫吧。 听严世藩说起盐政,夏言敏感的政治触觉灵动着,严嵩一个礼部尚书,陛下怎么会让他去查什么盐政? 第七十六章 群众吃瓜 - 第七十七章 尚书为狗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七章 尚书为狗 听严世藩说起盐政,夏言敏感的政治触觉灵动着,严嵩一个礼部尚书,陛下怎么会让他去查什么盐政? 来不及想那么许多,只知道不能再让严家触碰盐与户部这两块,否则不知他还要贪墨多少。 他拱手道:“辛丑正月,太祖始议立盐法,置局设官以掌之。皇商贩盐每二十分朝廷取其一,以资军饷。陛下圣明,近来户部并无盐课少税的奏本呈上。” 这是自明太祖时就立下的规矩,朝廷有专门管理盐政的各地盐课提举司,有地方上设煎盐的灶户,也有专门为朝廷缴纳高税的皇家盐商。这一切早已经形成了一张巨大而缜密的关系网,怎么能轻易破坏?这是要动国之根本的! 一听他这话,严世藩心里便松了松,悄悄的站起身,从侧边退出大殿去。 夏言这么说话,可是一点也没站在世宗的立场上,他要修道,要修宫殿,没钱啊!不从大头儿入手,从哪儿找钱来? 国库空虚,内库空虚,陛下怎么办! 暗自骂了一声蠢货,他微微勾起唇角,挺直脊背,偕去眼角的泪痕,风情淡雅的离去。 父亲回到朝堂,指日可待。 朱厚熜顺着夏言的话,接着道:“正盐倒是无碍的,只是往日灶户每多交一小引余盐,可得米一石。总有些灶户不顾绞刑,夹带私盐出场,私盐的事,自太祖起便屡禁不止。” 他指着夏言道:“夏首辅是大明国的当家人,可有什么法子严禁此事?” 这一问,可将夏言问倒了,夏言的官路是自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掌院士,随之升为礼部左侍郎,仍掌翰林院,后来做了礼部尚书,直到嘉靖十五年擢任武英殿大学士,入主内阁。可以说是没走一点弯路,平步青云。 户部的事,盐课的事,他哪能顾及那么许多? 但却有人早就给他递上了“万金油”来应对这样的场面。 夏言作势思考了一番,拱手俯身,慎之又重的道:“还是从地方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入手为上,官清民才清。此事还是要都察院来查,或是派下巡按去探查走访一番才是。让那些领头儿的大贪、巨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 夏言心里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将那些地方官员喂饱了,谁来替朝廷做事?却更盼着这句话,能够给整个大明朝堂大清洗! 朱厚熜点头赞同,缓缓的道:“那便依夏首辅之言,从地方上的官员查起。内阁择日,委派重臣为巡按,下各布政司彻查盐政...等事物。” 他指了指户部尚书李大章,道:“你也要多多督促,各地的收支与平账,到底是哪一道出了问题,争取今年各地多收几百引盐。”顿了顿,接着道:“两淮盐场产盐最多,嘉靖八年时下达的疏销积引,那些纲法,是时候整顿了。还有玉、茶、马,不要样样让朕来点拨!吏部查,哪些官员虚报功绩!敢中饱私囊,严惩不贷!” “是,陛下!” 满廷大臣纷纷行礼,好一派众志成城的场景! 官员皆震慑于朱厚熜的雷厉风行,却又觉得奇怪,陛下这是怎么了?各人心里猜测着,是否锦衣卫已然查到了什么,陛下在借此机会整顿官场风纪?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相信世宗已经从道门中跳脱出来,不过是心血来潮吧? 朝堂分散,夏言今日并未坐轿,而是步行着走出宫廷。 阳光滋养着世事万物,空气中漂浮着繁荣的馥郁芬芳。京师的黎民百姓洋溢着欢欣的笑容,迎接新一年的春光。 夏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心底的浊气吐了出去。又步行数百步,身后的清客低声道:“老爷,下面的人回话,说陶文忠气运不好,死在了夜香桶里面。” 夏言点了点头,道:“处理干净了?” 清客慎重的点了点头,回道:“因陛下笃信道家,以严氏为首,陶文忠也弃轿骑马,却是死在了惊马上,可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夏言放了心,缓缓道:“罄南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吴罄南泯然一笑,道:“一旦郭勋等人与严氏父子联合一处,首辅大人只会陷入绝境。阳春之曲,和者必寡。首辅大人是想要徒留清明存世,还是要大明再现盛世?”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严氏父子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首辅大人顾年同乡之谊,屡屡帮扶狼子。” 早年间,严嵩刚调入京师时,家中另一位清客便提醒过夏言不要心软。夏言一怒之下,将其冷落,心里却对严嵩起了戒心。是以,那一次严嵩宴请,他才托词不去,最后还是严氏父子上门来跪求,他心软之下,更是怒骂那清客是非不分,去到严府赴宴。 可严嵩,当真暗地培植党羽,屡屡对他暗箭中伤,宫里的那位蓝神仙就是拜倒在严氏所赠金银之下的其中一位。 夏言沉吟了半晌,道:“杨曲也还在府中吗?” 吴罄南笑道:“杨曲也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要赡养,功名上又屡试屡败,哪能离开府上呢?”他轻咳一声,接着道:“杨相公有未卜先知之能,我亲眼所见,他曾预测多次朝堂变幻,屡测屡中!实有大才!” 夏言即便再不相信什么神仙诡道,却无法否认杨曲也早年的测算,更是对他有些愧疚之心。想了想,便道:“带重礼去高府一趟,改日设宴,请高无咎来府上,请杨曲也来作陪。” 吴罄南舒心一笑,却是不再提起杨,而是问道:“老爷是相中了那锦衣卫总旗了?” 夏言苦笑着,道:“若无他这周全的连环计,我恐怕又要致仕了。我致仕是小...”他看着熙攘人群,微微笑了:“只是舍不得着黎民百姓,落入虎狼之口。” 委屈? 心里的这点委屈,哪及得上百姓重? 终究是苦涩,他叹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开口。 夏言走了数步,突然停驻了脚步,转头看向吴罄南,狐疑道:“严嵩能心甘情愿的让出盐政一块让我们接手彻查?” 吴罄南忽然如遭雷击的定在那儿,转而苦笑道:“难怪...他这是要让您树敌满朝文武,最后孤立无援啊。” 夏言面色一暗,冷声骂道:“直娘贼!上竖(尚书)为狗,尾垂为狼!” 吴罄南见着夏言一代贤相气得口吐恶语,不由得哑口无言,只缓缓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第七十七章 尚书为狗 - 第七十八章 多谢先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八章 多谢先生 早些时候,高怒身边的人出去给陶文忠下绊子,却是不凑巧将人弄死了。这人跑的倒是快,急忙回到高府去询问办法。 高怒心里也是害怕,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去顶包?可等到散朝也没人提起陶文忠的讣告,一问之下才知道,顺天府尹并未彻查,只当陶文忠气运不好摔死了。又因为他的死相实在难看,陶家便对此事缄口不言,无声无息的将尸首领回府去安排后事。 另一边,更多的好消息传了回来,一说严嵩当庭晕厥,已经送回府上。二说陛下身边的方士陶仲文得了圣宠,已然去礼部走马上任。三说,陛下下旨,将仇鸾弃市。 高怒知道,自己的危机终于解决了,也终于可以“病愈”了,连忙派人去汝宁府,给那身居山野乡村的小童报个平安。 但却万万没想到,自这一日起,他再也无法逃脱朝堂的漩涡,一如沈康。 匆匆数日,转眼间辛阳河已经开化,玲珑山西南边依山傍水的三十亩山地,经过多日的翻土修拢,形成了浩大的梯田。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多见,但在北方却是绝无仅有的奇景! 沈家兄弟正在午休,与师娘刘孙氏在小亭中习琴,而二人的启蒙之师,正在前堂会见他们的父母。 刘源讲清了自己即将离开,将自己想要送沈昌与沈康,到县里的鹿鸣书院进学说了出来。 沈成和沈王氏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自是连连感恩,恨不得下跪祈拜。 夫妻二人拜别刘源,喜滋滋的返回家去不提,单说这一日习过了琴棋又下晌和先生读读四书章句集注。 其实沈康也能理解刘源这种先集注后学四书的教法,因此书就是朱子为四书作的注本,先理解后硬背,不得不说不是个上上佳的好办法。 刘源放下书册,扫了一眼二人在空白宣纸上面记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深深的舒了大口气,道:“时辰差不多了,笔墨收了吧。” “是。”二人分别伸手去理文房四宝,却听刘源絮絮的说道:“朱子说,先读《大学》,立其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 他笑了笑,道:“于我看来亦是如此,四书之中,先取《大学》,后《论语》,《孟子》次之,最后列《中庸》为佳。”他合上书页置于案头,接着道:“为师即将离开此地,想来你二人也知晓了。”由沈康作那首送别诗,便知道了。 “你二人后面的教学,我已交给先父好友,此人空阔达明,学贯两酉,学问上,为人处世上乃至为官之道,此公皆胜我无数。”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两日以后的三月三,此公将来玲珑山与友踏青,若想见浩然公,届时可报上我的姓名。” 又道:“因到县城进学,来往宿于村中多多不便,可在鹿鸣书院借宿。若觉不便,赁屋也可。刘术...便是往日接送你们的小厮,虽年纪尚轻,却是我刘氏的卖身奴,忠诚可嘉,且识字,往后他会跟随你们左右,照拂你们,但月银还由我来付。若有种种急情,可托他给我递话,为师虽不是位高权重,但总归有些人脉,或可为你们斡旋一二。” “但!切切不得触犯国法!否则,我决不轻饶!” 刘源说到最后,声音严厉,眼神却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已经竭尽全力为他们铺路,这股发乎于真心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寥寥数言,是先生最后的话语。 他没有要求他们取得功名,只是一心的不想埋没他们。他重重的凝望着两个孩子,看看沈昌,又看看沈康,两只眼眸微微泛着红,强压下酸涩,起身道:“下学。” 沈康站起身,腿脚并没有觉得酸麻,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跪坐的姿态。他慎之又重的拱起双手,恭敬的俯下身去,哽咽着声音道:“多谢先生赐教。” 耳边传来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刘源已经奔逃出了授业堂,而沈康,久久,久久的弯着腰没有站直身子。 眼泪“啪嗒、啪嗒”的砸落在身前的书桌上,墨迹晕染成一点点墨花。 “三儿,先生走了,咱回家吧。” 沈康狠狠的吸了吸鼻子,胡乱的抹去脸上的眼泪,清咳了一声被眼泪鼻涕糊住的嗓子,默默的将笔记和书案上的物品收入布包。 兄弟二人打内堂走了出来,刘术嬉笑着将他们送出墨斋去。沈康面对这墨斋大门,双眼看着那古朴的匾额,阳光闪过眼帘,他抬手遮住阳光。 缓缓的,双膝跪地,在雪水开化的泥泞地面上重重的叩了三个头。然后再也没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从墨斋到家的这条小路,两个人已经走了数十个来回,分明是春暖花开季,却独觉今日的路显得萧索。 “三儿,往后咱们要住在县里了么?”沈昌有些兴奋。 沈康想着家里的田地张罗的差不多了,又有银钱托底,即便住在县里,休学之日也可回村小住,所行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他点了点头回道:“如先生所言,先住在书院吧。” 沈昌一想到住在别人家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道:“哎,不知道往后的路好不好走。” 沈康道:“其实地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顿了顿,接着道:“人活着就得有点自命不凡的劲头儿,若觉得处处不如人,哪还有什么奔头?别担心。” 沈昌信服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想去看看那位浩然公么?” “你想去么?” 沈昌摇摇头道:“我是怕极了这些先生,能不见就不见...” 沈康笑着道:“我倒是想先睹为快,二兄与我一同吧,给先生留个好印象,对以后也有好处。” 沈昌连连摆手,一脸的害怕神情,道:“我是要考武科的,你自个儿去吧。” 沈康笑了笑,轻叹一口气,便没再强求。 第七十八章 多谢先生 - 第七十九章 鳏夫寡妇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十九章 鳏夫寡妇 次日清晨,三辆马车从墨斋悄然驶出,沿着蜿蜒向前的乡间小道,朝着村外官道上走去。 沈康默默的站在村外的大树后,目送着刘源夫妇远去,一如前世的缄默。 那时的沉默,是先天所致,今时的沉默,是情感所发。 他看见,打头的马车突然放缓速度,紧接着,三辆马车接连缓缓停下。刘源似有所察觉一般,挑开马车的帘幕回望着隐居数载的小小村落。 沈康眼眸湿润着,这一世,上天给了他太多太多,温暖和睦的家庭,学高德重的良师。他微微颤抖着叹了一口气,在帘幕放下以后,他沉了一口气从树后走了出来,朝着恩师远去的道路拜了又拜。 早起的村民瞧见这一幕,嬉笑着问道:“沈三,你先生走了,咋不上前去送送啊,躲在暗处哭鼻子真没种。” 沈康并不在意村邻的戏谑,只从容的笑道:“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先生若见我哭鼻子,会打我手心的。” “哈哈。”村人指着沈康道:“你这犟驴小子也有怕的哩!”又砸吧砸吧嘴脸色微红的道:“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恁好听。”说着,扛着锄头,继续朝着田间走去。 沈康食指摩挲了鼻子一下,释然的笑了笑,啥时候自己也能做出几首像样的诗词来,也能写出令人赞不绝口的时文,那才叫真的入门了,学海无涯,哎。 “沈三郎!”刘术远远的跑过来,白面略微泛红,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少年人独有的嬉笑顽皮,他气喘吁吁的道:“满村子的寻你都不见,本想着追上老爷的马车去应天府,却又遇上你了。” 沈康笑道:“小哥儿,你没随先生离开?” 刘术半开玩笑的道:“若未寻到你,可不就走了。”他故作懊恼的摇了摇头,长吁短叹道:“这下子走不成了,彻底走不成了。” 他蹲下身子,望着离村的路满眼无奈,转而看向沈康道:“老爷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和沈二郎。”忽而,他像咬断自己的舌头似的,改口道:“让我督促你二人读书!有我在,你可得勤奋读书,切莫想着偷懒!” “嗯?”沈康低低的笑了笑道:“不必了,我与二兄从不敢懈怠学业,若是为了督促,小先生还是就此离去吧。”他惭愧的道:“怎能因我俩小儿,耽误了小先生的前途呢?您请自便吧。” 刘术本想做大一把,却被反将一军,正欲解释改口,却见沈康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他一边追一边道:“那怎么行?老爷的话,你不听么?” 沈康扬着头笑道:“先生的确让你督促我二人?想来不久以后先生会派人回来询问,若不到时候我亲口问问旁人?” 刘术一缩脖子,舔舔唇,暗道这小子不好骗。然后很是认命的笑道:“诶!沈三郎别说笑了,我就是个书童,书童...你别当真了。小的就是戏谑一二,您怎还当真了呢。” 沈康想了想,大概先生是出于关爱,才留下人来照顾自己和二兄,现在人已经走远,倒是不好推辞。 正想着,刘术又道:“小的已然赁下沈家隔壁的村屋,一切俸银都有老爷那边给出,不占您一砖一瓦,不取您一金一银,却是您忠心不二的书童,三郎可别再提起让我离去那些话了,说得人怪伤心的。” 虽知道“三郎”不过是个寻常称呼,但听着一半大老爷们儿这样叫,到底让人不舒服。沈康抿抿嘴道:“我知道了。” 说着,他更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这人。 刚才走到家附近却远远的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拐过了弯路,终于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围在自家附近。 沈康心一提,目光瞬间一凛,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 “冤枉!冤枉!奴家夫君亡故,一心只想将孩儿拉扯大,哪里有那歪曲心思,诸乡亲父老,大家帮帮我,就当帮我家那死鬼了!” 沈康挤到了人群前面,这才瞧见自家父母姐兄都在马寡妇家的院子里。 马寡妇二十上下的年纪,眼梢带着些许幽怨,泪眼婆娑的看向众人,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介于半熟的状态,有着成熟妇人的魅惑,带着少女的青涩,是一种致命的别样魅力。 另一边马叟和七八壮汉立在院落的另一头,马叟坐在树墩上,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似乎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开口道:“马奎媳妇儿,给马原媳妇儿加件衣裳,哭哭闹闹,像什么样子。” “诶!”一旁五大三粗的妇人爽利的应了下来,转头进屋去找衣裳。 马叟苦口婆心的道:“让你改嫁,又不是逼你去死,你哭个甚啊!瞧瞧马涛,这身板儿,好好的庄稼把式,只是丧了妻,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你们娘俩过去是享清福的。” 马寡妇毫不领情,轻哼了一声,并用眼角促狭了一眼木讷的马涛,柔声道:“鳏夫配寡妇,族爷爷配的好!” 接着道:“这等清福谁爱享谁去,俗话说得好,好女不嫁二夫,奴家虽不是什么金贵人家的女儿,但也懂得这个道理。族爷爷今日来,不就是想让我们娘俩让出这个院子么?明告诉您,咱家的根还在呢,奴家绝不二嫁,您收不回这院子。” 马涛一听这话急了,慌忙目光看向马叟:“祖父...”五大三粗的男儿大丈夫,却像个孩子似的求救,自个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叟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接着道:“这年月,谁知咱这汝宁府能太平几日,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就靠那么几亩田?家里没个劳力,春耕秋收你能熬过去?难不成坐吃山空?” 坐吃山空...沈康恍然大悟,这位马叟该不会是,替自家孙儿觊觎马寡妇那点儿获赔的银子吧? 沈康回想了一下,似乎曹宗明也就给了马寡妇十五六两银子,值得这些人这样做吗? 他略微摇摇头,正迟疑着这事要不要管上一管。这边刘术却已经从人群中走了上前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术蹙眉看向马叟。 第七十九章 鳏夫寡妇 - 第八十章 玲珑书童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八十章 玲珑书童 马叟一见赁屋的人来了,心里更急,挂上个尴尬不已的笑容抚慰道:“刘小哥,您且等等,这就给您腾屋子。” 沈康闭目一瞬,敢情儿刘术租的房子就是马寡妇家的院子。 刘术负手站在那儿,瞧瞧马寡妇,又瞧瞧马叟,顿时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这屋子我不赁了!这么大年纪了,瞧瞧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孤儿寡母本就不易,你怎,怎么还...” 马叟登时站起了身,道:“这屋子本就是我们马家的族产,马原去了,俺们也替马原媳妇安顿好了,刘小哥可不能无端的骂人!”他转而看向马寡妇道:“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我决不允许你做出抹黑我们马家的事!” 这话一出,马寡妇脸色倏地一红,目光也躲闪了些,可她身边的沈王氏可发了怒,不顾着马寡妇伸手拉着她的衣袖,上前便道:“话说清楚!肖云哪儿对不住你们家了!” 马叟脸色憋的通红,只是看着马寡妇,又问一遍:“我们家跟你丢不起这个人,你到底嫁不嫁?” 马寡妇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目光看向人群中间的某一处,似是盼望着什么,可紧接着,她眼神一暗,闭上双眼。 沈康微微蹙眉了一瞬,难道是自己想错了?他下意识的转眸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之中李申垂着头,正往人群外面钻。 沈康忽然想起来,娘似乎无意间说过,马寡妇听说喝羊奶能美容,也买了一头羊回家下奶。 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可是偏偏,她所托非人。 沈康这才明白今日马叟为什么逼迫马寡妇嫁人,他轻叹一口气,市井之中最见人心,果然如此。 他走上前去,拉着沈王氏道:“娘,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不该咱们管,回家去吧。” 沈王氏狠狠的耸开他的手,怒骂道:“小小年纪怎地一点爱人之心也没有!上回王二到家里闹,马肖氏还帮过咱们,现在人家有难,怎么能袖手旁观!” 沈康沉了一声气,转而看向马寡妇,低声道:“马婶婶,可别选错了人,误了终生。” 他还能说什么... 马寡妇自看见李申转头就跑那一幕,就明白了,那人不过是贪着自己这副身子罢了。她自己不自爱,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怪谁呢? 她满含着热泪,摸了摸沈康头顶的软发,道:“你这个孩子,太聪明。”这事儿被人知道了,她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她爱怜的看看怀里的孩子,眼泪扑簌簌的落在孩子的襁褓上,转而一把将孩子塞到了沈王氏怀里,一头冲向门框。 说时迟那时快,沈康一把拉住马寡妇的衣角,又挡在门框上,只听“砰”的一声。 沈康差点被撞的吐了血,围观的村邻纷纷发出叫喊声,又几个人冲上前,一齐拉住了马寡妇。 沈王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一阵的惊慌,惹得婴儿“哇哇”啼哭,一边晃着手臂哄那孩子,一边走上前去劝道:“你这是何苦啊!现在是什么年月,只要有理,还怕旁人什么!今日姐姐在这,谁也不得逼嫁了你。” 马寡妇脸色煞白,怔怔的看向沈王氏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沈王氏赶紧将孩子递上前去:“孩子还这么小,又没爹又没娘,你让他怎么活啊!” 马寡妇抱着孩子,咬着唇,女性本弱,为母则刚。 她知道自己做下丑事,马家人不会饶过她,若非马叟心地善良甘做恶人,现在这些村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娘俩淹死。 死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烂命一条,可怜她的孩儿,除了亲爹亲娘,谁能好生抚养他? 她沉了一声气,抱着孩子跪在马叟面前,缓缓道:“族爷爷,我嫁。” 人群中一阵哗然,谁也不明白马寡妇究竟怎么突然就转了性,马叟深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别怨我,我也是为了你和马原唯一的骨血好。” 马寡妇点点头:“是。” 沈王氏被沈康拽回家去,一路上还纳闷个不停,不住的碎碎念着:“怎么就同意了呢?怎么就嫁了呢?三儿?老二?大成?宁娘?你们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当日下晌,马寡妇抱着孩子,收拾了铺盖卷和行李,被马涛赶来的牛车接走。 沈康不知道这傻女人以后会过得怎么样,但想着人是马叟挑的,至少是憨厚踏实的,暗道了一声老实男人真可怜,同时也暗暗期盼他们能过得好。 帮着刘术在马家的院子安顿下来,天色已然全黑了。望着漫天星斗,沈康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并期待着明日见识一番恩师口中无比敬重的浩然公,究竟是何等风神呢? “三郎。”刘术扒着墙头露出个脑袋来。 沈康转头看向他:“嗯?” 刘术抿着嘴笑着道:“明天你要去见浩然公吗?” 沈康撇撇嘴回道:“见如何,不见如何?” 刘术笑着道:“浩然公被士林推崇备至,除却学识过人,品德高尚,视钱财如粪土,你可知还有什么原因?” 沈康微微一笑道:“哦?是什么呢?” 刘术眯眼又是笑,抬眼看看左右四邻,发觉周围寂静的连犬吠声都没有,这才安心的压低声音道:“三郎,浩然公极为重视礼仪,当年上面那位继统不继嗣,浩然公言辞犀利凛然,差点...”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手刀的姿势,接着道:“话说回来,也正因他的言辞太过犀利凛然,于朝堂上下乃至民间都掀起轩然大波,这才活了下来,有幸回到汝宁府安享晚年。” 沈康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你回去睡吧。” 刘术却又道:“三郎别嫌小的婆妈,汝宁知府之子白启常、还有青州江家的江柳愖也是人中龙凤,日后你们同是浩然公门下学子。三郎要勤奋向学,端正态度,才有可能得到浩然公的重视。若三郎一心走仕途,科考中每一关的名次可都是至关重要,决不能轻视了知道吗?” 沈康微微眯了眯眼,从容而笑,问道:“这些事,你都是从何处知晓的?” 刘术瞳仁儿向上一翻,扬着头道:“只要小的想知道,就凭这双顺风耳,这对千里眼,这颗玲珑心肠。上到庙堂,下至市井,就没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哈。”沈康舒心的一笑道:“我知道了,往后,就请刘小哥多多指教吧。” 见他客气,刘术反而不自在起来,红着脸道:“三郎唤小的阿术或是直呼其名便可,不必客气千万不必客气。” 白日里沈康就想,自己一个农家子弟,哪需要下人伺候,原来先生的用意在这里呢。 他释然的笑了笑,站起身道:“阿术,若是与先生通信,务必告知于我,也让我附上一二句话。” “这是自然,三郎安心。” 沈康点点头,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转头回房去。 第八十章 玲珑书童 - 第八十一章 陶然山野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八十一章 陶然山野 转日一早,正是三月初三,轩辕黄帝的诞辰。 这一日,阳光大好,清晨的露珠顺着新发的嫩叶滴落在大地上。玲珑山上万物复苏,山林树枝萌发新枝,遥相一望,如见叠翠屏障。 步行于山间,只见树影之间,似有小兽一闪而过,惊起数只鸟雀腾飞而起。 山涧流水边,耕地黄牛垂头饮水,八九岁的牧童头戴斗笠,手持细鞭,悠然自得的骑在牛背上,享受着春日暖阳。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牧童声音抑扬顿挫,语气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欢欣。 不远处翠屏高坡之上,站着三位身穿长衫的士人,一超脱,一温雅,一端方,却是一样的青衫临风,雅人深致。 长须美髯的文士名叫骆逋,字浩然,年纪大约六十岁上下,士林尊称其为浩然公。他捻须而笑,缓缓的道:“士林之风大盛,连这小小牧童尚能吟诗。” 容止英气,气度温润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听闻骆逋此言,微微垂首,回道:“先生,会脱口而出靖节先生的诗作,定是入过学的。” 骆逋低声笑了笑,转眸看向一旁的短须文士道:“不如叫那孩子过来问问?” 短须文士身着道袍,气度疏朗清举,他微笑道:“难得浩然兄和启常有兴致。” 少年勾唇一笑,侧目摆了摆手,对小厮道:“去,把那牧牛娃娃带过来。” 小厮颔首应下,转头却挺直胸膛朗然去到沈康身边。 “小童。” 沈康侧眸看看他,不愧是汝宁府的文士,身边的一个小厮也是通身气派。 他笑着拱拱手,然后手肘拄在牛背上托着下巴,笑着道:“小厮。” 小厮微微一怔,接着道:“我家公子请你过去问话,快下牛跟我来。” 沈康摆摆手,童声童气的道:“我只给自家牧牛。” 小厮暗自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个糊涂蛋,竟以为公子唤他过去是让他放牛? 他一本正经的道:“叫你去就快去,我家公子可是汝宁府知府之子白启常。”他转头看了看高坡上的三人,接着道:“瞧见了没,那长须的是鸿儒浩然先生,短须的是云极观宣雅真人。这三位贵人听你念了几句诗,想你也是读过书的,所以要见见你。你若表现的好一些,说不准他们还会赏你些什么,够你回村里炫耀一番的呢!” 沈康一脸的不情愿,踩着一旁的青石慢吞吞的走下来,拉着牛鼻环道:“好吧好吧,你可不能诳我,若不是浩然公,我要找你算账的。” 小厮斜瞪了他一眼,暗忖这孩子不晓事,听闻这三位的名讳身份还不赶紧上前,走的比牛慢,还不忘与他讨价还价。若非公子让他来,他才懒得和他多言。 心里这么想,脸上的神色也就更不好看了,从鼻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总算是上到高坡,小厮拱手俯身行了礼,道:“小童请来了。” “恩。”白启常答应下来。小厮退到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白启常见沈康并不情愿,便尽量和善的问道:“你可知道,方才吟的诗是哪位先贤之语?” 沈康一双晶亮的眼眸眨了眨,秀雅的小脸露出一丝笑意,彬彬有礼的拱手回道:“学生知道,是靖节先生的诗。” 浩然先生捋捋长须美髯,笑问道:“既然自称学生,那便是学子了。这诗是先生教的?” 沈康摇头道:“学生独爱靖节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之志,与其陶然田园之心,便多背些他的诗,以此告诫自己要承其志,学其心。” 骆逋微微一怔,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暗自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目光带着称赞,道:“好孩子,你可能将此诗背全?” 宣雅真人与白启常纷纷略有些惊讶,却没做声。 沈康自然的拱了拱手,深深一拜,接着,朗然抖袖吟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 稚童的声音清亮,一字一句吞吐清晰,脸上的神色朗然自在,他抬眸看向骆逋又鞠了一躬,接着道:“回归田园,顺应本性,陶公之乐,俗人难以体会。” 骆逋低垂着眉眼,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当年那场血雨腥风,直至今日,仍然令人心有余悸。他想起来了,那日,无数清流文官在左顺门外,被锦衣卫按倒在地上杖责。 想起来那些被皇权碾压的士人,破碎一地的尊严与希望。 或许他早该明白,这是皇权统治的时代,而非士人为尊的时代,可他怎么就直到那时才真的相信呢? 在这样思念先人的日子,人的感情也会随之变得感性。他深深的想着,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在野的士人,他是否还能为大明国做出贡献? 往年那些寒窗苦读的日子,那些斡旋庙堂的日子,在如今看来,都渐渐远去,显得不那么真实了。若非今日听到这令人感怀的诗,或许在很久以后,他仍不愿去触碰当年那些伤痛。 骆逋眸光闪烁,又拍了拍沈康的肩膀,道:“小儿师从何人?” 沈康不急不缓的拱手笑道:“村中学堂。” 白启常一时间有了兴致,笑问道:“先生,可否带此小儿到流觞宴上去吃些东西?也让这孩子见识见识士林之风?” 骆逋看看沈康的穿衣打扮,料想他大抵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能带他去见见世面也是功德一件。便是点头笑问道:“小儿,随我去逛逛山林可好?” 沈康想了想,笑道:“文雅之处,能容下老牛牟牟?” 骆逋伸手招了招,道:“若有人揶揄于你,咱们就带老牛去上游喝水,让那人饮牛涎。” 沈康低笑了一声,这位浩然公也太随和可爱了。他牵着牛鼻环,道:“大人先请。” 骆逋道:“小儿慢行。” 说着,骆逋与宣雅真人并排走在前面,白启常紧随其后,小厮次之,沈康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心想着,若仅仅靠着恩师之托入鹿鸣书院,免不得要授人以柄,还得让浩然先生先认可了才行啊。 宣雅真人斜睨了沈康一眼,笑道:“紫府梦觉峰万变。” 骆逋捋须而笑,转而看向白启常和沈康道:“你们来对对看。” 第八十一章 陶然山野 - 第八十二章 曲水流觞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八十二章 曲水流觞 白启常眼眸一转,负手笑道:“山巅笑谈君上马。”他转而点点沈康道:“小儿也来一试?” 这对子太简单...沈康笑着摆摆手:“牛背豪饮杏花酿,我家老友似乎渴了。小子先行两步,喂饱耕牛。” 白启常看沈康急忙牵走牛,低笑道:“先生,这小儿随口就来?” 骆逋努嘴看向宣雅真人道:“小子嫌你出的对子太简单呢?” 宣雅真人捻捻短须,道:“浩然门下弟子人才辈出,不如让这小儿与他们比试一番?” “好无雅量。”骆逋笑嗔着他,接着道:“这小儿才多大年纪,做长辈的怎能与之计较。”说着,他转眸看看白启常,道:“为师与宣雅真人先行祭拜人祖,你带那小儿去流觞宴上耍吧。” 白启常心中暗笑,先生这意思分明是让沈康去与同窗们比试比试,却碍着面子不明说,让自己去办,啧,这恶人要由他来做了。 “先生慢行,宣雅真人慢行。”白启常拱手俯身送二位离开,转而看向蹲在石头上看牛饮水的小儿。 ...... 宣雅真人心小,这可是出了名的。先生,自致仕以后就一改原先的激烈个性,常喜私下玩闹,只可怜这个孩子,落入圈套还不自知。待会儿可别被那些同窗欺负哭了鼻子。 沈康摸摸牛背,唇角略微上扬,转眸看向白启常:“贵人,咱们还去吗?” 白启常摸摸鼻子,眼皮略垂,笑道:“去岁秋,我随先生去余姚拜访好友,也曾见过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童子,脱口便是千古名句。”他眼睛上下量了量沈康,又是一笑,收回手,负手而立道:“你可知,他今载,身在何方?” 沈康看着白启常这温雅少年,却总觉得此人眉眼中有些阴郁,心中觉得不太舒服。摇摇头,懵然不懂似的,从容微笑道:“还请贵人指教。” 白启常转眸看向低头饮水的耕牛,轻叹一口气,缓缓的又摸了摸鼻子。这孩子的举止太过寻常,面对自己,乃至于方才见到师长与宣雅真人,都没有半分改变。举止自然,自成一派,更像是在暗中观察似的,丝毫没有卖弄的意图。 或许,他的顾虑是多余的,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多言教他了。 “贵人?”沈康疑惑的看着他。 白启常迟疑的瞬间,复又负手笑道:“进学堂了。” 沈康微微蹙眉,所以,这算是大明第一尬聊了吧? 他勉强的扯扯脸上的皮肉笑了笑,道:“贵人说的不错,聪明伶俐的童子,自然是要入学堂的,这很合理。” 白启常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像话,习惯性的摸摸鼻子垂下眼皮,脸色微微泛红,刻意的扬高声音喊道:“弄雨!帮小郎牵牛!” 白启常身后的小厮连忙垂头,上前接过了沈康手中的耕牛。似这等贵人家的小厮其实也同是公子爷的书童,平素的工作,大概也就是帮公子整理文房四宝,照顾起居,伺候棋局茶谈等等。 设想一个自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第一次去牵这庞然大物的鼻环,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反应? 一边推,一边接。 没错! 沈康低低的笑着,眼看着弄雨左手紧攥着拳头,两眼狠狠的闭着,将脸扭向左边,右臂呢?却在半空中虚晃着摸索着,实是怕极了又不得不做,当真是为难极了。 沈康也不愿为难旁人,只笑了笑,扶着头上的斗笠,踩着青石跨上牛背,一边扬起细鞭一边道:“我既拿了鞭子出来,便要亲自将牛赶回家,你别碰惊了我家的牛。” 弄雨先是惊喜,连忙火速退后,待听完了沈康的话,撇撇嘴,暗暗嘟囔:“没见识的穷小子,什么好东西,还当个宝儿似的,哼...” 弄雨虽然是低声嘟囔,可这话却隐约的传入另外两人的耳朵中,沈康笑了笑并不怎么在意,恍若被人揶揄的并非自己...也可能是因为被这个人揶揄,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白启常先是狠狠看了弄雨一眼,然后恍若未闻般的略略抬头看向沈康,伸手道:“走吧,顺着这条路上山。” 沈康轻扬细鞭,“啪嗒”鞭子沾了水,甩在牛背上,声音脆亮。牛身上自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稳优雅的气度。 每走一步路,无论泥泞水坑,还是田垄土道,总是缓缓的、徐徐的,脚踏实地的。 孔武有力的肩膀交替着拱起,稳健的步子踏在嫩草初生的小路上,蹄子踩踏地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与揉碎的青草香味相融合,嗯...好一派悠然自在。 过不多时,耳边逐渐传来男人的狂笑声音,越来越近,一众士人们的交谈笑语声渐渐映入耳畔。 拐过几重茂密的山林,于一处翠峦之上,素白的锦缎铺就长席,似银河般伴随着一处山涧流淌下来。 锦缎上有置矮桌团凳或是软榻,不和时令的瓜果随意的摆放着,精致的点心东倒西歪,酒壶倾倒,杯盏交错。 淡淡的兰香萦绕在空气当中,与酒香果香融合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何谓纵酒高歌?何谓疏放阔达? 这,大抵就是吧。 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狠狠的将手里的果子扔到了地上,满脸通红的道:““虚驭瑶席浣浊骨”怎么就比不上这句“芙蓉侍候锦瑟舒”?”少年气恼的瞪着另一个略高些的少年,冷哼道:“难不成如今士林之风,连诗作高低也要看门楣了!” 白启常低声道:“说话的是青州江氏的柳愖,这孩子是个混世魔王,自称诗作书院魁首...遑论谁也不能胜他一筹,今日许是又犯浑了。” 沈康问:“虚驭瑶席浣浊骨,的确比芙蓉侍候锦瑟舒胜一筹。”他琢磨琢磨,接着道:“三月三除祟秽,这一句应景些。” 若说实在的,那句芙蓉云云...真是狗屁不通。 这时候,那少年耳尖都烧红了,也不知怎么就听见沈康这一句话,登时指向牛背上的沈康,大笑着嚷道:“听到了么!连那放牛的娃娃也听得出,虚驭瑶席浣浊骨更胜一筹!你们这些老不休,耳聋眼花了么!” 第八十二章 曲水流觞 - 第一百一十章 着实水深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章 着实水深 沈康思索一息,回道:“君将照著垂青问,溪桥横索一瓢酒。静宿莫为何,垂瞭天下事。浅溪天地尔,徒以德泽降。袅袅放梅开,戎途再太平。” “好!”江柳愖击掌赞了一声,然后道:“好句!好论!好急智!” 沈康轻呼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执干戈以平天下,终究无奈。” 沈昌狐疑道:“不是说以月为题?怎地我没见一个月字?” 王麓操笑道:“君将照著垂青问。此君便是月。” 白启常接着解释道:“此词便是以月为目,看遍人间喜悲,虽无一个月字,却句句都是月。” 白启常不得不在心中佩服沈康的智慧,他将一个孩子的急智,称为智慧。不仅是因为他作的两首词,而是他的格局与目光太远,称得上智慧二字。 白启常太明白了,一个人的文才不需太多,只要中庸即可,一个人的底蕴无须太深,懂得积累学习即可。 决定一个人未来的,不是文才,不是底蕴,而是格局。 你的眼睛能看见柴米油盐,你的未来便只有柴米油盐。你的眼睛能看见功名利禄,你的未来就会朝着功名利禄努力。你的眼睛能看见家国天下,你的胸怀便无限宽广。 作为自小接受高等教育的高门子弟,他们必定眼界比一般人开阔,这个道理白启常明白,王麓操与江柳愖也明白。 便在此时,他们看向沈康的目光又不一样了。 几人边走边聊,耳边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江柳愖乐道:“这地方是我与白兄常来的,今日便宜你们一同来观瞧,你们可得一人作一首诗来买这好景。” 王麓操轻笑一声道:“江涛如素盖,柳色烟相似。心(愖)逐晓旌悬,痴人何用疑。” 说完,他面带微笑,翩然越过江柳愖,朝着水声来源之处走去。 江柳愖凝了凝眉,脸色骤变,一边追赶他,一边叫嚣着问:“作诗就作诗,你藏什么头!没个正经!” 得,王麓操成了没正经了。 王麓操笑笑,并不回答。 沈康道:“江兄爱诗是好,但如今我等还是该将心神放在四书五经上才好。” 江柳愖哼了一声,道:“诗文播馨远达,与茶道、琴艺、棋局一样,是雅艺。既是顽儿,自然要钻一项。”他丝毫不觉得惭愧,很是自然的道:“论茶道,我没那个耐心。论琴艺...嘿嘿” 他干笑两声,接着道:“我父亲说,琴棋书画,我是样样平平,虽然能品评,但却钻研不得。也就这么一样儿是可以磨炼的,自然得精进着来,否则,什么诗书传家,将来让人笑话。”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 作为一个标准的文人,若想要进入这个圈子。气节居首位,文才次之,再次之,便是雅艺。 说白了,你不但要有气节,有才华,还要有品位,要会玩儿。 这里的玩儿,包括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博杂众艺倒不需全精,只要能聊得上话不跌份便可。 这种种雅艺清玩,钻研一样,足矣。 沈康一直不明白,在这个科举至上的时代,为何刘源、骆逋都不约而同的在潜移默化中教授他们那些玩意儿,直到听了江柳愖这一番话,他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他笑了笑,深感文人圈子水真深,对于两位恩师的感激之情更深了。 江柳愖又笑笑,问道:“你与沈昌的乡音不重,倒是有些应天府官话的味儿,是藏山先生教的么?” 此言一出,沈康再一次怔了怔。 回想起刘源每每授课之时那一口端雅的南京官话,更知他对待自己与二兄的教育之心有多么深远。 他点了点头,回道:“先生教人于无形,得此恩师,如同再造。” 江柳愖赞同又羡慕,道:“藏山先生隐居多年,让你们二人碰到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沈康愣着神,不知不觉间,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 待越过一片茂密的山林,树影之间出现了一条被人踩平的小路,不远处,一道从天而降的悬瀑露出一角。 越往前走,耳边的水声逾发激昂,随着树影越来越稀疏,一条恢弘的瀑布跃然眼前。 瀑布高三四十丈,宽七八丈。那湍急的水流自高山上源源不绝的砸入深潭,溅起晶莹冰凉的水花,映着落日余晖,如同奏响一曲宏伟庄严的军乐。 这里便是真正的高山流水! 沈康忽觉心胸开怀,脚步急切来到水潭边,再看那悬瀑流水,正巧瞧见那一片赤霞水影中,几片绿叶顺流而下,待流入深潭之后,却被狂放的落水击沉。 沈昌踏上一块巨石,转眸笑道:“江兄,这处地方,简直仙境。” 江柳愖颇为得意的道:“那是。”微微一顿,接着道:“若是清晨时分,这儿雾气大,再来看此悬瀑,水潭上方圆数里云雾缭绕,更有仙韵。” 白启常抬手请王麓操先行,一边道:“王兄觉得此处如何?” 王麓操抿唇垂眼,回道:“的确值得一首诗。”说着,他促狭的瞟了江柳愖一眼。 江柳愖晃晃脑袋:“岂止一首,我看...”他伸出一个手掌五根手指,道:“一手才合算。” 王麓操讽笑:“作诗与母鸡下子不同,定要有感而发,若为作而作,实乃落了俗套。” 言下之意:你作诗如同母鸡下蛋,没有情致,人也俗套得很。 这几日几人交往起来,江柳愖才知道,王麓操这人还算不错,除了嘴毒些倒没什么坏心,时间一久,也就免疫了一些,甚至有时还会反唇揶揄,你来我往的乐此不疲。 他略想了想,回道:“母鸡下子,总是下得出来,比不下子的强。” 江柳愖说,小爷作诗是母鸡下蛋,总归是下得出来,量产也是产,总比你下不出蛋强得多。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激将法,迫使王麓操发威么。 大佬,大佬。 沈康低笑一声,道:“几位兄长才情如同海泄,嘲谑之间尽是套路,佩服佩服。” 王麓操不理江柳愖,转而问道:“何谓套路?可是那成套的武艺之术?” 沈康坏笑笑,道:“原意的确如此,小弟这句是个比喻,意为人不按照正常思维做事,实乃夸赞江兄急智聪慧。” 王麓操了然,拱手对江柳愖,泯然一笑道:“套路,套路。” 王麓操分明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沈康却不由的发笑,并越笑越欢,越笑越坏。 第一百一十章 着实水深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恩如山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恩如山 沈昌自是了解沈康,一见他这蔫巴巴的笑,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坏事。 他狐疑着沈康究竟做了什么,压根儿没想他会这么无聊,做这种小孩子的事情。 他转眼看向一池深潭,满目苍山,心间似找回了在村中的感觉,只是迟疑了一刻,便纵身一跃。 只听“噗通”一声,沈昌如游鱼入海一般,那被夕阳折射成橘红的波光溅起,少年身量在波浪里翻涌,浮浮沉沉。 “诶呀!”江柳愖发出一声惊呼。 王麓操脸色白了白,忙道:“来人!快将沈昌捞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康咧着嘴笑,刚要制止,白启常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两臂交替着游向沈昌。 紧接着,下人们乱作一团,下水的下水,找绳子的找绳子,场面一时间混乱。 “那,那个......我,二兄他,闹着玩的...” 江柳愖白着脸蹲在水边,根本没听沈康的话,只一心在白启常身上:“白兄,快点快点!” 王麓操却是听到了沈康的话,闭目一瞬,扯了扯唇角,尬笑。 白启常几下便捉住了沈昌的衣角,一个胳膊搂住他的脖颈,死命的将他往回岸上拖。 沈昌挣扎一瞬,想要说明,但却见到数名下人游过来,又怕连累白启常,只得认命的、似死鱼般的被他拉回岸上。 白启常将沈昌先送到岸上,然后在一众下人的托举下才上岸,从头到脚滴着水,狼狈不堪,脸色唇色苍白着,满目盛满急切,高声问道:“怎么样!” 沈昌摇摇头,心里却是一暖,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谢白兄...” 王麓操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沈昌道:“白兄,其实我,我会水的,方才是下去玩玩,惊扰到你,真是抱歉啊。” 白启常愣了愣:“你是说...你下水去玩的?” “啊...” 白启常双唇微微发抖,咬着牙质问道:“那水是好玩的?!你可知那是会淹死人的!好没轻重!” 说完,他一甩湿透的衣袖,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昌一脸懵:“他。白兄气恼什么?” 江柳愖跳上巨石道:“你真是...太也随心!”他看了看白启常逐渐消失的身影,道:“白兄少时曾被人推入水中,差点溺毙,自那以后便怕了水。今日你以此为乐,是将他真气到了。” 沈康微微蹙眉:“怕水?”他分明方才下水救人了。 江柳愖道:“我也是今日才知他不再惧水...想来,他那样的人哪肯服输,即便是怕水,也终究是学会浮水了。” 沈康心里隐隐的有些敬佩起白启常这个个性,他点点头,转而道:“我兄弟二人往日在村中野惯了,抱歉。” 江柳愖只是担忧白启常,自个儿却不觉得怎么样,突然玩心大起,道:“咱一同下去乐呵乐呵吧?” 沈昌拒绝:“水冷得很,啊嚏...小三,我先回去换衣裳。” 沈康笑笑道:“罢了,我与二兄一道。” “别走啊...”江柳愖哀嚎。 王麓操缓缓道:“好了,闹了一通也够了,明日还要听白阳山人讲学。” 江柳愖不满的撇着嘴,将脸扭到一旁去,却发现迟迟无人规劝,再转过头,发现那三人已然走远。 他赶紧追上前去:“等等我啊!好狠的三人啊!我恨你们!” 沈康在想,方才白启常的举动。 即便并非出自同窗之情,但他那一系列动作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全是出自真心与本能。 又想起江柳愖的一番话,这样自强自矜之人,真是世间难寻。 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瑕疵,算是瑕疵么? 他笑了笑,却是记下了白启常这一份人情。 是夜,骆逋临窗,与白启常对面而坐。 “今日下学后都做了什么?” 白启常一五一十的道:“与同窗去...戏水了。” 即便他不自己说出来,许伯见到他一身湿透,也定然早就告知骆逋了。 骆逋笑笑,问道:“何时起不惧水的?” 白启常抬眸看向他,回道:“那日落水后的一个月。” “掩藏了如此之久,却为了救沈昌被人知晓,值得吗?” 方才为何自己会下水去救沈昌? 白启常暗自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不喜沈康是真,救助沈昌是真,他是白启常,他有自己的底线。 白启常无奈的笑道:“原本也并非什么刻意隐瞒的秘密,只是无人问起,也不必解释。” 骆逋轻叹一口气,道:“还恨吗?” “恨。” “该放下了。” 白启常道:“背负太久,已与血脉相连,恐怕,终生也难放下。” 骆逋摇摇头道:“你啊,从不肯对为师隐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白启常扬唇微笑,道:“先生待启常恩重如山,情同亲父,启常此一生瞒天瞒地,绝不会对先生辜负一丝一毫。” 骆逋怅然道:“启常,你知道为何为师对你另眼相待吗?” 白启常摇头。 骆逋并不作解释,他就是看中白启常这份与常人不同的能忍之心。 转而道:“当年收下你,还是你母亲求来的。” 这事白启常知道。 当日他生母被赶离白府,而后几次三番自己险些殒命。正巧骆逋受邀到白府做客,自己想尽办法,才在宴会上见到了这位最后的救命稻草。 骆逋在宴会上表明了对自己的青睐,原本白夫人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推举,眼见无望,只能顺势恳请骆逋收自己为弟子。 在那以后,又将自己过继到名下,在外博了个贤名。 就因为这些,至今外界对这位白夫人的风评都是上佳。白启常不与白夫人撕破脸,但恨便是恨,无法抹去。 白启常微笑道:“是。” 骆逋看他敷衍的回答,终是摆摆手,待他离开,才缓缓的道:“这孩子,若是胸襟广阔些,眼光长远些,来日成就必上两层。” 白启常也知道自己的回答会令骆逋不悦,但却正如他所说的,这一生,永远不会对骆逋说谎。 先生,是他对人情最后的希望,是他最后的依靠,是他永远也不愿失去之人。 脚踩着被月光照的发亮的石板路,白启常脚踏实地,缓缓微笑。53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恩如山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存心阻挠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存心阻挠 次日一早,陈淳的讲学在明伦堂开始了。 骆逋门下几位弟子遵循师命,已搬好小板凳,早早的来到明伦堂就位。 邱志存被郑山长引荐于陈淳,自然是得天独厚,随侍在了他身边。 沈康侧目瞧瞧白启常,见他一身寻常的青衿长衫,却是仪表不凡,无怪乎浩然先生器重于他。 白启常感受到了沈康的目光,略微转头看向他,沈康点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白启常摸摸鼻梁,泯然一笑。 邱志存即将出风头的大日子,卢罗怎能不到场? 他与有荣焉的占了前排的座位,与几个相熟的学子坐在一处,不时的朝着讲坛上面的邱志存挤眉弄眼,却是在向众人说明:瞧见了没,我邱兄站在白阳山人身边呢!那是我邱兄!我们熟得很! 到最后却发现,并没有几个人看向他的这些小动作,索性便转过头去,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以此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陈淳端正的坐于讲坛,左边是随侍的邱志存,右侧是自带来的书童小厮阿恩。和颜悦色,缓缓的道:“尔等皆知,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作画之道,首要之重,就在于掌握此五色之变化。” 他一手揽着衣袖,一手执起身前的长锋羊毫笔,在半空之中挥道:“话虽如此,但若想要将此五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老夫可用了数十年啊。” 他转眸看向邱志存,道:“你来说说,于你而言,作画首要为何啊?” 邱志存暗自腹诽,您老人家都说了,首要是掌握五色,还让某说些什么,但却不好不回答,拱手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学生以为,理当是备好笔墨吧?” “嗯。”陈淳笑了笑道:“有道理。” 眼见邱志存占尽先机,白启常心间有些急切了,略想了想,起身拱手,果断的道:“学生以为不然。” 陈淳有些惊讶,但见白启常却是笑了笑,抬手道:“尽管畅所欲言。” 邱志存微微蹙眉一瞬,山长明摆着将自己举荐,白启常却当中反驳他,怎能不让人生厌? 虽是如此,他还有些风度,略笑了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启常分别朝着陈淳与邱志存拱手,然后朗然道:“学生以为,作画,意境为先。所谓意境,先人早有所言,一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此中意境,需以真情实意感知,方得佳品。” 陈淳不自觉的捋须而笑,甚是满意的点头:“不错,常言道以诗言志,殊不知作画,亦是以画言诗,以画言心,以画言志。” “呵。”下头的卢罗冷笑了一声。 邱志存心知白启常的回答更有深度,但也不自觉有些不悦之色。 陈淳略微挑眉,目光扫过卢罗,并无一丝态度,却看向斜邱志存,问道:“志存有何见解?” 邱志存哪能容白启常占了先机,见陈淳还问自己,心间微喜,连忙道:“是。”他抬眸看向白启常,语气舒缓而态度和善的道:“诚然,白贤弟之言不假,但白阳山人所问,乃是作画首要......” 卢罗在下面站起身,拱拱手,接着道:“邱学长所言甚是。”转眸看向白启常道:“此言未免有些答非所问、哗众取众了吧?” 白启常微笑,并未理睬卢罗的问话,只回道:“于邱兄所见,乃是器之所重,于愚弟所见,乃是心境之所重,千人千见。私以为,并无不可。” 邱志存闻听此言,也有些按耐不住了,扯扯唇角,道:“贤弟,为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白启常虽脸上带着如春风般温润笑容,却暗自咬唇,这人真是无赖又难缠,分明说不过自己,还要强词夺理,让人生厌。 正在此时,沈康缓缓站起身,用极为合乎年龄的神情,无辜的看着邱志存,道:“邱兄,小子素闻学长于书画之道精通,鹿鸣书院人尽皆知,但小子入学时日尚短,还不曾见过您的墨宝,不如今日趁此机会,求引赞让我等见识见识吧!” 邱志存昨日也曾故意让陈淳见过自己的画作,但却并没有得到他的首肯,正愁没机会展示自己,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种境况之下,邱志存也来不及多想,胸有成竹的道:“这有何难?”紧接着,他转眸看向陈淳:“只是不好耽搁白阳山人讲学,还是另寻时机吧。” 沈康扁扁嘴,道:“白阳山人,小子见邱兄与白学兄相持不下,有一计,可否容小子一言?” 陈淳家中自有陈珑儿似的晚辈,人到了暮年之时,皆是一见这唇红齿白的小儿,便显得亲近。 是以,他略微压低身子,似乎想要和沈康平齐似的,笑着问:“小儿但说无妨。” 沈康放开手上的衣袖,眉目一转,笑道:“邱兄立言,说作画首要便是利其器,白兄立言,说作画首要便是寻心境。我等门外之人听来觉得各有各的道理,倒不如请白阳山人设题,请二位兄长规定时间同时作画,再有白阳山人品评谁者更佳,由此判断谁言为真,如何?” 沈康的意思很简单,这俩人僵持不下的说个没完,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谁画的好,就证明谁说的对,这多简单? 白阳山人本就是为寻传人而来,听闻此话,哪有不应的道理,毫不犹豫的道:“甚好。” 然后道:“不仅此二人,在座学子皆可参与其中。”他将手中的长锋羊毫笔摆于面前,接着道:“既是比试,便要有个彩头。”他摊手道:“此套毛笔,乃是老夫平日作画常用之品,虽不值什么钱,但做个彩头,勉强也拿得出手。一个时辰之内,画作最佳者,老夫就将这套比送与他罢。” “白阳山人果然慷慨!”沈康拱手,诚心诚意的赞了一声。 陈淳笑问:“小小学子,你是否要下场一试啊?”53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存心阻挠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儿出题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儿出题 沈康身子往后躲,连连摆手笑道:“小子学艺不精,还需向诸位兄长多多取经呢,今日便不班门弄斧啦。” “哈哈。”陈淳拿手指点了点他,便道:“如此,便由你来出题吧。” 邱志存一听这话便有些慌了,再看沈康,正瞧见他朝白启常笑的得意,心下便知自己无意中落入这小子的陷阱了。 他眉心一蹙,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目光便看向了坐在下方的炮灰二百五。卢罗接收到了邱志存这个眼神,却是不解其意,满面狐疑的顺着邱志存的眼神看向沈康。 沈康负手站在那儿,小小的孩童,面带着从容温文的微笑。 卢罗就这么看着他,逐渐的,眼神便得失焦,竟打了个哈欠。 台上的邱志存急的满脸通红,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沈康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面上虽是和善的笑容,心里却已经笑疯了。这是什么套路啊? 正常情况不是应该卢罗赶紧朝着陈淳进言的么?这家伙,这家伙竟然没看明白队友的眼色不说,还死盯盯的瞅着他打起哈欠来。 这人,简直太搞笑了。 如此一来,沈康终于明白他为啥二十来岁还没功名,并屡屡做出那些金刚小葫芦的事儿来。 邱志存,实在让人可怜呐。 无奈之下,邱志存只得自己拱手道:“白阳山人有所不知,沈康这小儿与白启常同属浩然先生门下弟子,由他出题,未免有失公允吧?” 此言一出,沈康略笑了笑,暗暗点头,总算说出口来了,差点憋死了吧? 沈康扬眉,用童稚的神情看着卢罗道:“卢兄此言差矣,亚子说过,公正是赏罚分明者的美德。康无愧于心,邱兄大人大量,怎地会心眼却如此小呢?卢兄未免多虑了吧。” 诶呀呀,他是否又打嘴炮了? 这不能怪他啊,二十八年没说过话,好容易重活一遍,实在不想忍着呐。 他接着不乐意的轻哼一声,朝着陈淳拱手道:“白阳山人,您瞧,这题还是由您来出吧。” 邱志存记得,沈康不是说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的孩子么? 怎么今日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每一句每一词却都如针一般扎着他的后背,什么亚子?那是哪一位啊? 他也来不及多想多问,只此更加肯定,这小子和白启常串通一气!他们有备而来! 沈康微笑的看着邱志存,目光懵懂而天真,只唇角的笑容却意味深长,似乎在说,怎么样?你还能怎么办呢? 邱志存当即心虚了几分,他还没见过白启常作画,谁知他功力究竟几何啊? 直到此刻,卢罗幡然明了,原来方才邱志存是这个意思啊,他暗自脸红,复道:“正是!白阳山人不知,这小子自来与我...和邱兄不睦呢!如此时机,保不准他搞什么小动作要害邱兄呢!” 靠... 沈康翻了个白眼,这种事点到为止就行了,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果然猪队友。 他瞥向邱志存,这一回,他的眼神是带着可怜与安慰,就像在说:自己找的队友,咬碎牙也得挺着啊。 邱志存接收到这个眼神,心中名为“自尊”的一角轰然碎裂,风一吹,都化成碎末飘走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他娘的,早先就知道卢罗脑子不好,可没遇上事,也就不知道他脑子能蠢到这种地步啊! 白阳山人是当世大家,是外人,卢罗当堂说出鹿鸣书院学子不睦的话来。又指明是鸿儒浩然先生的弟子,与自己这个山长门生不睦,这话传扬出去,外人得怎么想啊? 鸿儒浩然先生的弟子被朝廷派来的山长暗中挤兑? 在野士人被朝廷挤兑? 那陈淳就他娘的是在野士人啊!!! 卢罗是谁派来的,是谁!!! 赶紧领走吧!!! 邱志存,恍然泪目。 陈淳轻哼一声,直接道:“小儿出题便是,作画一事看的是功底与心境,以一个时辰为时限作画,弄不得虚假。况且评判之人乃是老夫,若是认为老夫会与谁私相授受,做出有失公允之事,那大抵不必参与其中便可。” 邱志存和卢罗一口气憋在胸口,被人当面这么怼,就算对方是大家,也难免让人气闷。 可他是个什么货色? 哪里敢对陈淳老人家生气撒野?于是乎,卢罗这所有的怨气便都凝成了利刃似的目光,狠狠的朝着沈康飞了过去。 却没发现,邱志存也同样以那种目光死盯着自己。 沈康似感受不到这目光,朗然一笑,道:“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随手拿起手里的诗集,道:“此乃白氏长庆集。”他斜睨了卢罗一眼,极快的冷笑一声表示不屑,然后道:“为证明公允,小弟便随手翻一页,诸位兄长以诗作画,如何?” 沈康曾为宋渊得罪邱志存一次,此刻宋渊也看明白了,沈康这是在坑邱志存的,他微微一笑,回了一声:“沈三郎此举光明磊落!公道自在人心,请吧!” 一旁的数名学子亦是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做法。 宋渊微笑了笑,你邱志存不是说人分三六九等? 你这上等人,世间第一等的上品之人,某便看看你如何作上等人之事咯。 沈康闭上眼睛,随手便是一翻,他看也不看,直接将诗集递给了邱志存道:“邱兄请念出来吧。” 邱志存接过了诗集,垂头一看,瞬间脸色一变,目光慌了一息,沉声念道:“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匡庐便是逃名地,司马仍为送老官。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 白居易说:太阳高升,我睡得很足,赖在阁楼温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这是最早的赖床吧...)我倚靠着枕头,听遗爱寺传来阵阵钟声,伸手撩开帘幕,香炉峰的雪地积的厚厚的。虽然我官位卑微,但隐居在庐山这样风景迤逦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只要内心宁静舒泰,处处皆可为家。7153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儿出题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堂作画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堂作画 你不是说意境不重要? 可偏偏这半阙诗,句句意境! 邱志存有些傻眼了,他擅长的是花鸟啊...他想知道,沈康是如何准确的翻到这页诗的,真的很想知道。 沈康从邱志存手中接回诗集,然后在那一页狠狠的压了压。朝着邱志存微微一笑,拱手道:“邱兄请吧!可千万不能藏拙呀!” 白启常,由始至终都没有看邱志存一眼,只是瞧着沈康的一举一动。 他想,沈康与他并不亲近,为何会突然挺身而出为他争取? 白启常擅长山水写意,通常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一片意境山水,而沈康随手一翻,便真的翻到了合适的诗作。 他注意到,那本诗集是江柳愖的,当初购来随手翻翻,便因不喜白居易诗作之风而扔到了一边垫桌脚...... 沈康对着邱志存狠狠的压了压那一页...噗,白启常笑了笑,他明白了。沈康提前就在那一页压出痕迹了,随手一翻,翻到的肯定是那一页。 沈康诚心帮自己?可他从始至终看也没看过自己,并从未私下里找过他沟通一二。 陈淳缓声道:“开始吧。” 白启常收回目光,与一众学子拱手,然后提笔提肘,专心于画上。 白启常作画乃是偏向浑厚圆润一路,与其个性相符,在长锋笔毫之间圆**中可见锋芒。 初初落笔便已经将整幅画的格局拟定,远处侧锋晕染几笔,便见远山在朦雾之中若隐若现之貌,的确让人赞叹。 紧接着留白一片,是为云深不知处。 沈康转眸看向了邱志存,邱志存构图亦是远山近山的对比,又有一行白鹤由近向远将飞未飞之状,也是突显闲适,不可小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个穿着青衿长衫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小脑袋趴在门口处,一双小脚站了太久,似有些不稳。 良儿在后左右扫视,面色略急:“小姐,咱们回去吧,若被老爷见了您这副打扮跑出门来,必定要将奴婢发卖了。” 陈珑儿扁了扁唇,作可怜状:“好良儿,让小姐再瞧瞧吧,我想看看究竟谁能赢。” 良儿最是见不得她这双清亮中透着可怜的眼色,只得硬着头皮道:“小姐若被老爷发现,定要为良儿好言几句。” “知道啦知道啦,良儿真是胆子小,你看祖父每每说些狠厉之言,又有哪次真的罚了我,放心吧,祖父心软着呢。” 良儿望天哭,不罚你,那是因为你是小姐,我可是个二两银子卖身给陈府的奴仆啊。 这能比吗? 陈珑儿到底年纪小,又裹了小脚,站了半个时辰,这双小脚就撑不住了,她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正想着蹲下身子歇歇,忽而从远处走来一个小厮。 “小少爷!怎么不进明伦堂?” 这一声问话,陈淳与一众堂内学子,下意识的转眸看向门外。 陈珑儿满脸焦急,想要用手挡住这人的嘴,可却身高受限,又有心里那些女训拘着,到底不能也不敢,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咧着小嘴笑着,缓缓转过身去。 沈康看着她,微微一笑。 陈珑儿一看他那笑,便觉得他不怀好意,娇嗔着瞪了他一眼。沈康只是觉得这小姑娘好玩儿,却被人姑娘瞪了一眼,无辜的眨了眨眼,转过头去。 这时候,陈淳已然气势汹汹走出门去,高高扬起手臂,眼看着一巴掌就要落在小姑娘脸上。 这副情景,在沈康看来,就是大人教训自己家孩子,自然是不管的。 “啪”的一声脆响。 陈珑儿眼眸渐渐浮起水雾,委屈的扁着小嘴,泪珠儿扑闪闪的顺着柔腻的小脸滑落下来,便是臊红了脸,疼得哭了出来,还是咬紧牙关不肯哭出声来。 一旁,数名学子已经涌到门外去纷纷劝解。 咦? 这个和现代的熊孩子不一样啊? 沈康又看了过去。 许是怪沈康不懂得怜香惜玉,见此情景也不阻拦,透过众多高大的身影之间的缝隙,小姑娘又瞪了他一眼。 沈康心里略有些不舒服,有点儿可怜这个小姑娘,想去安慰她。但却斩钉截铁的转过身去。 沈康作势踮脚,再次看向白启常的画作,也不知怎么了,脚下一个不稳,旁边的沈昌等人抬手极力的去扶他。 可沈康的身子却直直的朝着白启常的桌面上扑了上去,白启常哪里想到这个变故,下意识的并非躲开,而是抬手去护住画。 谁料... 沈康的手肘却打翻了桌角上的砚台,手指轻轻一勾,一片略长的墨迹划过山间,又几点零星散墨溅到了画面上各处。 白启常看着晕染在自己衣袖上的墨迹,又看看画上的墨迹,瞠目结舌。 这骚动引得众人纷纷停笔观瞧,卢罗先是讶异,紧接着大笑道:“啧啧啧,可惜咯,启常呐,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白阳山人也是蹙蹙眉,想开口给白启常延时,可先前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怎么好再出尔反尔呢? 江柳愖急了,面色难看的埋怨道:“沈三郎,你看便看,怎么如此不小心!” 沈昌先是埋怨的看了看沈康,紧接着支吾着道:“小三他不是故意的。” 江柳愖恼道:“谁也没说他是故意的!我便是知晓他并非故意,否则早一拳打过去了!” 一见江柳愖动怒了,邱志存不由抬眼促狭一笑,似是胜利者一般看着沈康。 沈康面色通红的看着他,又歉意的看向白启常,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搁在此刻的他身上,再融洽不过了。 王麓操道:“行了,沈三并非有心,埋怨他又有何用。” 江柳愖一听王麓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砰”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惯会向着沈康,岂知白...” 他想说,每一次出头的机会,对白启常来说都是来之不易,他比谁都勤恳,却就这么被沈康破坏了。 他不仅是气沈康,更是为白启常感到遗憾难过啊! 白启常沉着脸,勉强的笑了笑:“无事,别怪沈康,方才这一切来的急,谁也没料到。” 这是白启常能给予沈康,自己最后的风度。21053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堂作画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挥智之剑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挥智之剑 沈康面色涨得通红,显得更加笨拙,连连拜着:“白兄,白兄勿怪,我还在是不小心的...不过这画看着更好了,那墨迹像极了流水,墨点似飘絮一般,还似有远客将至呢。” 门里的骚动,让门外的陈淳又一次走进门来。 “哈哈哈。”卢罗大笑道:“小子,你可知作画最忌讳被人打断?说这等话,又有何用?这画算是毁了,毁咯!” 沈康看着白启常,只是这么看着。 白启常凝视着自己的画,久久,才看向沈康,微笑着回道:“三郎别急,无事,为兄自会想办法的。” 卢罗又道:“想什么办法?还有一炷香的时候就到了,你还想重新画一幅不成?” 陈淳真是厌恶极了卢罗这样的尖酸刻薄,当即道:“启常,事出意外,你重新画过吧。”言下之意,就是为白启常延时了。 邱志存这一回头,才发现陈淳还在,当下看卢罗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 白启常摩挲了鼻梁一瞬,然后拱拱手,笑道:“多谢白阳山人,学生愿意遵守约定,不能为启常一人令诸位同窗感到不公。” 沈康拱手道:“白阳山人,白兄的画是学生不小心毁的,能否由小子出些主意?”他微顿了顿,道:“自然还是白兄落笔的。” 陈淳抿抿唇,道:“事出有因,便依你吧。” 白启常虽不一定听他的,但却不能当着陈淳说不,拱手道:“谢白阳山人。” 陈淳见白启常宽厚,不由得又点了点头,虽然目光还有些担忧,更多的却是肯定。 白启常重新审视自己的构图,就着长浓墨迹之处,依就山势,寥寥几笔,勾勒一副气势恢宏的瀑布出来。 陈珑儿便是被打得哭花了脸,也还是小意的挪动着步子走到了门口,略略踮脚看向门里。 看着白启常满画卷的墨迹,众人只觉得白启常输定了,纷纷摇头。 这时候,沈康却笑着靠近白启常,江柳愖忙伸开双臂挡着他。 沈康轻呼一口气,只道:“江兄,某不会再不小心了。” 江柳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缓缓收回手臂:“那你可小心着。” 这一边,王麓操以折扇隔开江柳愖的肩膀,道:“让三郎看看。” 沈康得以上前,专注的看着白启常的画卷,低声道:“白兄,布局已定,不得再更改,只是,此画虽有古风,却缺点生气,你觉得呢?” 白启常审视着自己的画,画山是山,画水是水,可却没灵气,略点点头。 沈康道:“这处,正是墨迹,能否加几笔,改成金钟?”他顿一下,接着道:“是摇动的金钟。” 白启常垂眸看着,笔下是一片山峰连绵起伏,一气呵成,以浓墨染出危峰兀立之貌,只见那一座座山峰之间,有一宁静小寺。 他左手揽着衣袖,试着下笔,金钟微摆,似能听见那摇动的金钟撞出清越之音。 若说画山是山,那么这一笔,便是借画听音,是极为高级的表现呐! 白启常没想到,这一笔,能将画增添如此情致,抬眸看向沈康,笑了。 沈康泯然一笑,抬手指着瀑布下方,道:“独居山中实在孤寂,若添上几多来客,如何?” 白启常略想了想,道:“此处,画人便丢了通脱之感。” “鹿呢?” 白启常信服的笑了笑,再次下笔,将那些零星墨点,勾成了水花溅起,重墨之处,便是几头野鹿或是垂头饮水,或是提腿欲奔。 再配上这远近山势,浓淡雾气,好一副闲适悠然之图! 当此画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无人不是半张着嘴惊讶着,谁也没想到,一副毁掉的画,能够重获新生! 谁也没想到,这样动静相宜,远近相迎的画作就在这一炷香之内成就了! 沈康走出门外的时候,里面传来陈淳高声赞扬:“启常作画恢弘大气,画中动静相宜,实乃上佳之作!又兼具临危不乱大将之风,当拔头筹!” 沈康慢慢的走在石板路上,白启常与邱志存各自擅长什么类型的画,自然是刘术打听来的。结果正如刘术当日夸下的海口一样。 此人的确耳听八方,心思细腻,能干得很。 他费力这样做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原本,是要给邱志存难堪,方才又气又吓,并断了他拜师陈淳的种种,也算是够了。 他不是中央空调,不能因为白启常救了沈昌一次,就将他先前对自己的种种行径忘得一干二净。 让白启常赢一次,但却不能白赢。 于是乎,便撞了墨,存心令其发急。 报了当日那些小仇,再指点他如何改画,来报他舍身下水去“救”沈昌,这一跃之恩。 与众人不同,这首诗是他提前选好的,对于如何作画才能更突显诗中意境,有意无意的,他也想过一些了。 该怎样才能让白启常这幅画更令人眼前一亮呢? 他想着,想着。 白启常的画中,金钟摇动的确是点睛之笔,但整幅图还是显得太过于静,而适当的添上流水与动物,却可以显示此山主人的乐在其中。 若说与诗相和,这样的安排应该更能表现当时白居易的心情吧。 吾心归处,即为家。 山中只余一人,何来称家呢?这是他在沈家体会到的,家,必定要有生气,否则,便只是一座容纳身体的房子罢了。 里面的人还在喧闹,白启常兴奋之余,目光不住的寻找着沈康。 旁人听不出沈康的指点,但他却能听懂。他想,沈康真的懂他,能补他之短。 他如此帮助他,他想问问,为什么? 陈淳带着书童走出门去,明伦堂一下子如炸开锅了一般,几十个学子围在白启常面前恭喜他拔得头筹。 江柳愖笑着道:“嘿!沈康打翻的墨迹,还真是恰巧,让白兄的画作更上一层楼,沈康这小子,有些福气。” 王麓操翻了个白眼,不屑于与他争辩,出门去寻找沈康的踪迹。 他相信,如此帮助同窗之人,是真正不畏人言的坦荡君子,是真正值得他深交之人。71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挥智之剑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颗白牙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颗白牙 江柳愖这一句话,旁人听在耳中不过尔尔,但在有心人眼中却是成了锥心之言。 比如,输了比赛的邱志存。 邱志存白着脸恭喜白启常,笑着道:“白兄此番获胜,可是得感激那打翻墨迹之人,如此喜事,怎能如此轻轻揭过?不说请同窗出去乐一乐,怎么也不能忘了请沈康啊。” 白启常泯然一笑,回道:“正是。” 本想让白启常难堪,却听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两个字,邱志存裹了裹**,笑道:“白贤弟毕竟是庶..” 他没将话说完,在场众人却都听出了他的意思,邱志存恍若不小心,歉意的笑了笑,接着道:“银钱上不方便,不如由为兄做东,宴请白贤弟与沈贤弟?为白贤弟庆功吧!” 白启常再好的修养,听了此言也是面色微微一变,专爱揭人之短,还真是小人呐! 他拱手一笑道:“不必了,多谢邱兄好意。愚弟与三郎乃是同窗好友,虽是寒窗苦读,但也懂得苦中作乐,享乐之事,便留待功成名就之时再说吧。更何况,我白家之人,也非贪图享乐之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少年乎? 白启常轻哼了一声,与江柳愖等人走出门去。 宋渊王陆安等人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江柳愖咬着牙问道:“白兄,那邱志存处处恶语相向,这事可不能这么草草揭过。” 白启常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宋渊一听这话,眉心不自觉的蹙了一瞬,然后拱手道:“今日白公子大获全胜,实乃可喜可贺,待来日,可去我家中酒庐庆贺一番,今日已然下学,我便先行回家去了。” 王陆安道:“正是此话,该乐还需乐,不能因这小人扰了心性。”他拱拱手,笑道:“明日再见。” 白启常点点头,拱手与他们道别。 离开了白启常和江柳愖的视线,宋渊却没有离去的打算,反而在书院里逛了起来。王陆安笑问道:“你不是要归家去?” 宋渊抬头看了看他,笑道:“我找人去,你们先走吧。” 王陆安道:“怎地?小弟能找人,为兄便不能?” “你?” 王陆安笑道:“原本我也没在意,但联想先前沈三郎仗义执言帮了白公子,而后又提点了他,便知那一撞之故意为之的了。” 宋渊笑了笑道:“不知沈贤弟去了何处啊......江公子如此揶揄于他,那小人儿也不知是否伤了心。” 王陆安大沈康一倍的年岁,往素跟着沈康晨练,也喜爱这个孩子从容而温文,一想方才明伦堂里那情景,自己人微言轻也没能帮他说句话,更觉得有愧。 “咱们分头找吧。” “嗯。” 此时,那被众人心系之人,却正站在前堂橘树下赏莲观鱼。 陈珑儿跟在他身后,咬了咬唇,这个恶人,方才那么些人帮她说话,他却不说话,对那穿白衣裳的却那么好。 她扬声问道:“小儿,你,你方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沈康转过头去,于阳光树影之下又是一笑,这一笑,小姑娘心头停跳一分。 “方才若是无人发现你,只白阳山人瞧见你,他是不会对你动手的,打你,是为了彰显你们家门风严正。大人教育自家孩儿,多是人越多越要教育个没完。自家的孩子,还是他自己最心疼,总归是不会将你真的怎么样。” “哼。”陈珑儿笑道:“如此,我还要谢你?” 沈康又是一笑:“小姐何必多礼,小子实在是没做什么。” 陈珑儿脸色微红,上前一步:“你这个小子!” “沈康。” “什么?”陈珑儿微微一怔。 沈康道:“我的名字,沈康,而非小子。再敢叫我小子一次,你试试。”他眸光微闪,唇角略微勾起。 陈珑儿当即双手一叉腰:“小子,小子,小子,小子,小子!” 沈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拦腰将她的上半身挟持在腋下,抬手朝着那小小“玉兔”便是一巴掌。 “啪!” 陈珑儿愣住了。 从小到大,谁打过她的屁股啊!那女儿家的私密之处,哪能被一个外男触碰! 沈康保持这个姿势,低声道:“看见这来往之人了么?现在你穿着学子的衣裳,他们还认不出你,再叫小子,我便喊你的名字了。” 陈珑儿两眼发直,只知道流眼泪,“啪嗒,啪嗒”眼泪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委屈的浑身抽抽。 “我是谁?” 陈珑儿咬唇,不肯认输。 “啪” 沈康手下一点也不留情,又是响亮的一下。 陈珑儿浑身扭动着,哭喊着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小人是沈康,是沈康!” 他又成了小人了。 罢了罢了,他双唇微微扬起,展露八颗洁白整齐的小牙。 他嬉笑着松开手臂,递上帕子:“别哭了,小姑娘要多笑才惹人喜欢。” 陈珑儿恨恨的瞅着他,那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竟然如此令人气恼,她越看越气,越气越恼,抬起小脚踹在了他小腿上。 “诶哦!”沈康低呼一声,不知是疼还是爽。 陈珑儿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扭身就跑。 说是跑,更像是落荒而逃。 沈康笑着低喃:“还是四娘可爱些。” 下晌,沈康与兄长如往常一般,在攸居中练字。 沈昌还有些心愤难平,写起字来,难免不稳,挑眉问道:“不解释?” 沈康下笔镇定,字迹较往日更开阔些,缓缓笑道:“无须解释。” “江柳愖就是个棒槌!” 沈康微笑,提笔沾墨,抬头看向他,笑道:“不过是个小孩子。” 沈昌哼笑道:“你不是小孩子?” 沈康哑然...“姑且也算。”定了定,接着道:“不过小事,无须辩白。” 沈昌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方才,二兄也误会你了。” “小事。” “那些人,过后想明白了,一定更加恨你。” 那些人,自是指代邱志存等人。 沈康垂头看字道:“小事。” “样样都是小事!你阿你!” 沈康笑道:“我不做这事,他不会少恨我一分。” “可做了,他就更加恨你!” “嗯哼。” “哼个屁!” 沈康:“哼哼。” 沈昌长吸一口气,内心更加气恼。25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颗白牙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婉拒陈淳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婉拒陈淳 陈淳派人找到白启常,这事本是意料之中的。但同请之人,却有沈康。 沈康来到陈淳住所的门外,正逢白启常在门内与陈淳对答。 陈淳微笑着问道:“山长门生是否对你等素有恶意?” 白启常摩挲了鼻梁一瞬,微笑着道:“否。只是正常的学思交汇,并无恶意。” 据陈淳看来,邱志存等人对待浩然先生门下弟子多有恶意,这一问,是想看看白启常是否当真有宽宏胸怀。 白启常此答不得不说是稳妥又得体。 陈淳笑笑,又问:“礼仪如何?” 白启常泯然垂下眼帘,拱手道:“请白阳山人赐题。” 陈淳捋捋胡须,问道:“公食大夫礼。” 白启常回道:“公食大夫之礼。使?大夫戒,各以其爵。上介出请,入告。三辞。宾出,拜辱。大夫不答拜,将命......” 话还没说一半,陈淳“诶。”他摆摆手道:“老夫想听听你自己的理解。” 白启常心想,如今又有一些思潮,许多在野士人宣扬恢复古礼,陈淳既然问了,许是也是那些人之中的一员吧。 他缓缓道:“飨礼、食礼、燕礼三者,乃是古人贵者款待宾客之礼。其三者,食礼以吃食为主,燕礼以饮酒为要,飨礼二者兼有之,乃最为隆重之礼。学生以为,古人流传之礼皆为汉人瑰宝,理应传承。” 陈淳笑道:“当局者以为古礼乃是糟粕,具废之,启常不赞同?” 白启常拱手回道:“往日进学,先生多令我等同门各自畅所欲言,学生深受启发。私以为,如今士林之风大盛,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必有些人愿意奉承阿谀,而这些人,也大多不懂得真正的古礼。一族得以流传不败,首先便是有其不能弃之处。想当年五胡踏入中原,乱我华夏,结果呢?却逐渐被汉人同化,泯然于民族之林。而胜国(代指元),则更是如此。学生以为,一个民族生生不息,首要便是传承我们的礼仪,其次是文化,再者便是,仁德。” 陈淳略微点了点头,他倒是并不赞同废除古礼或是传承古礼,只是觉得白启常并非虚有其表,并且讲起话来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的确是个好苗子。 沈康站于门外,突然就不想进门了。 古代的少年与现代的不一样,太不一样。 他想想,现代十几岁的少年在做什么呢?是打游戏还是萌二次元少女?而眼前的少年呢?却已经能在人前侃侃而谈,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种种傍身了。 这就是白启常口中的,文化传承的重要性吧。 他轻叹一口气,轻轻叩门。 白启常与陈淳同时抬头看向门外,只一见沈康,白启常脸色略变。 陈淳笑着招招手:“进门来。” “是。”沈康一边回答,一边进门。 “坐吧。”陈淳笑容更浓,并抬手道:“阿恩,去取些果子点心来。” “是,老爷。”阿恩垂首走出门去。 沈康扬唇,露出稚气的笑容:“多谢白阳山人。” 陈淳喜欢的,就是沈康身上那股子内敛的聪明劲儿,见他年纪小,也不多问旁的,只开门见山道:“沈康,老夫想要收你与启常为弟子,传授你二人作画之道,你可愿意啊?” 沈康学着沈昌的模样,憨直的一笑,摇头道:“不愿意。” 谁也没想到沈康的回答,连白启常都变了脸,阻拦道:“三郎,你可知白阳山人乃是当时名家?” 沈康点头道:“小三知道。” 沈康啊,不想学画,打心眼里对这个没有兴趣。即便对方是人人敬仰的当时名家,他也不愿意勉强自己。 他微笑着拱拱手,站起身子道:“白阳山人有礼。小子沈康,自小长于山野之间,心中所想,心中所愿,尽是温饱。小子不懂得墨之五色,也不懂得深远意境,只愿安心读书。山人出身高门大户,想是从未见过多少山野村夫。” 他想了想,接着道:“就像我爹,只是见到说话硬气之人,就不自主的弯下腰。小子每每见到父亲弯腰,便心痛如绞,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 他笑了笑,坦然的道:“考取功名,让我们一家人,活得有尊严,未来有希望。小子入蒙学时日尚浅,学业不精,作画之道,于我而言,实在深远。” 陈淳从没想过会有人拒绝他的盛情邀请,本来心中的种种疑虑,在沈康声情并茂说完这一番话后,荡然无存。 他是无法体味沈康的感觉,却更喜欢上了这个孩子的坦诚与孝顺。 他长叹一声道:“倒是可惜了,但若为孝道,也情有可原。” 沈康字字恳切,绝无虚言,是以,那小小的腰背挺的更直,如杨,如柏,如翠竹。 他转而对白启常拱拱手道:“恭喜白兄,入得白阳山人门下。” 白启常心中有些疑惑,是不是他自己太傻了,防备惯了,只见这么一个好孩子,就活活的给自己弄出了一个假想敌。 他面色略红,诚恳的拱手道:“还要多谢三郎于明伦堂指点布局,才让兄侥幸获胜。” 这边阿恩已经取了时令果子和点心来,为三人倒上了茶,又摆好果盘。 陈淳爱怜的笑笑,道:“用些茶点。” “是。”二人齐声回道。 “真是个蠢蛋。”陈珑儿躲在通向内室的门后,暗自咬咬唇骂了一声,跺跺脚,气愤不已的转头就走。 几人一边用茶,一边闲扯,直到日落月升之时。陈淳与白启常约定好,待其考取秀才功名,再到长洲陈府去安心学画。 数日后,在书院的文庙之中,白启常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师礼,算是终于做实了当时名家白阳山人门生的名号。 与此同时的顺天府,内阁派出的巡按已然离京。而代帝南巡的郭国公郭勋,也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返回顺天府了。 这位郭国公于正德初年袭封,正德年间,镇两广入掌三千营。 何谓三千营? 那是由塞外降军组成的,京军三大营之一,后于嘉靖年间改为神枢营。 能掌京中大营,郭勋的风光可见一斑。1961 第一百一十七章 婉拒陈淳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起波澜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起波澜 朱厚熜初初继位,爆发了震惊朝野的大礼仪事件,郭勋揣测帝意,首当其冲,帮助张骢等人,与当初的杨廷和对峙三年之久,为嘉靖皇帝取得了大礼仪的胜利,也因此得到了朱厚熜的宠幸。 于是,在嘉靖初年督禁军,加至太师。直到嘉靖十八年,晋封翊国公。 至此,这位国公爷却画风突变,挟持圣恩,大榄政事,传说其京师内外,包括应天府、德州、徐州等地店舍多至千余间...更有私役兵卒、强占内官财物、铸造违式器物等等数条大罪。 这郭国公名下店舍是否当真有千余间,谁也说不准,是九百九十八间还是一千零一间,总归是以夏言为首的清流官员安置在他身上的罪,是否真有其事谁在乎呢?只要那高高在上的陛下一日不信,这便是流言蜚语尔尔。 扶持两代皇帝的郭勋,巡视南方有功,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到京师来,适逢严嵩于家中养病,听闻郭勋回京,严嵩当即起床。 严世藩正白日宣淫于后院之中。 三名美人儿盘亘于其腰间或是床榻头尾,或抱或搂,或压或被压,场面惊人。 严世藩敞着衣襟,露出一片白嫩的胸膛。一边如驰骋沙场的将军般耸动身体,一边却腾出一只手来,“啪啪”的拍着美人雪臀,激动的双目失焦,满面潮红。 “叫爹爹!” 突如其来的闷吼,于三位美人儿来说却是习以为常。三美娇娇软软,柔媚万千,那一点点粉嫩红唇微微颤抖着,吟出一声:“爹爹。” 这一声爹爹,当真是媚到了骨子里,让正值高峰的严世藩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舒爽。 他全身的血液都奔涌起来了,更加卖力的耕耘着水田。 “少爷,老爷有请。” 门外一声轻唤,严世藩那双迷离双眼陡然一震,将手上可疑的黏液胡乱的蹭在美人臀上,轻轻一推,将人推到了床里。 赤脚踩在温暖的羊毛毯子上,不慌不忙的系上里衣的带子,拎起屏风边上的外裳,朗然出门去。 一旁娇喘连连的美人儿,巴巴的看着男人毫不留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当中,才问了一声:“箭在弦上,公子怎么就忍得住?怎么能忍得住?” 一旁年纪略长,容色偏艳的女人,挑着染成嫣红的指尖,勾起了薄纱,漫不经心的覆于曼妙胴体上。一边下床,一边嗤笑道:“公子忍得住,你我忍不住,所以,公子是做大事的爷们儿,你我不是。” 那女人笑笑,道:“姐姐忍不住?不如妹妹来帮帮你?” “哼。”艳色女人又是一声嗤笑:“你我不过是供公子欢快的器物,忍不忍得住有什么相干?这么久了,你竟还当自己是个人?呵哈...” 听闻严嵩传唤,严世藩即从温柔乡中脱出,整肃衣冠容止,匆匆赶至。 “父亲!”严世藩衣带还有些散乱,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喊话进门。 严嵩站在屋里,一旁两个侍婢帮忙穿衣束带,他打眼瞅了严世藩一眼,便知道他方才做了些什么。 严嵩不禁蹙眉,沉声道:“青天白日,你又与那些姬妾顽,若是传将出去...”他顿了顿,哼了一声气接着道:“你还嫌严府不够乱么!还嫌那些言官没得弹劾么!” 严世藩心间一颤,连忙拱手道:“不是的...是赵文华登门拜访,送了些朱钗玩物,儿便赏给后院的女人了,并非是故意为之。” “赵文华?” “是。” 严世藩略抬眼看了看,接着道:“当日父亲在内廷晕倒,赵文华也是急忙上前,儿见他的确心向父亲,这才招待他一些。” 严嵩面色略微和缓,却还是不爽快。 严嵩于发妻欧阳氏相守一生,终生没有纳一妾,这在封建时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痴情男儿了。可到了儿子这一辈儿,却是姬妾无数,如何让人不气? 他“嗯”了一声,这边侍女已经将衣带整好,他抖抖衣袖,负手道:“若你母亲得知你青天白日与那些女人厮混在一起,因这等事责骂于你,传将出去,好听?你若还要脸面,便克制些,莫要年纪轻轻被那些姬妾坏了身子。” “儿子明白。”严世藩又拱了拱手。 严嵩轻呼了一口气,接着道:“为父要去国公府一趟,你随我同去。” “是。”严世藩略笑了笑,神情恢复往日模样,道:“父亲已等郭国公多日,总算将他盼回来,儿那私库里有一顶价值连城的金丝帐,是否一同带上?” 严嵩略微沉吟一瞬,点点头道:“郭国公素喜黄白之物,便送此物吧。”他顿了顿,接着道:“再准备两间收益好的铺子,给秦福和陈洪送去,万万不能怠慢。” 严世藩微笑道:“父亲无需担忧,此事儿子早已办好了,黄锦下面的几个中官也都打理到了。” “嗯。”严嵩这才露出往日的笑容,正正衣冠,朗然走出门去。 严氏父子登门拜访郭勋暂且不提,当日夜里,宫里的“钟鼓司”的钟声却突然响起响起。 肃静的暗夜之下,皇宫狭长的甬道如同一头张着大嘴的野兽,甬道两旁的盏盏宫灯,便是指引方向的迷幻之物,引导着人们跳入野兽口中。 一声声沉重的钟声响彻遍野,甬道上的内监与宫女一时间骚动起来。 朱厚熜正卧于宽大的睡榻之上,与某妃阴阳和合,研习道教中的房中之术。忽然听这钟声,朱厚熜心神一荡。 伺候在侧的一众内官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在地。 朱厚熜心间微微一震,自那睡榻上起身来,撩开薄纱幔帐,问道:“多少声?” 黄锦俯身跪地,哀痛的道:“回陛下,十二声。” “啊?”朱厚熜面色一变,匆忙起身:“更衣!!!” “是是!”黄锦站起身招呼身后之人:“快点!给陛下更衣!” 一侧的一众宫女或内监纷纷起身,随时心间惊慌,但却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洁面,更衣,修容,不过片刻,便将朱厚熜打理整洁。 朱厚熜心急火燎的走出门,黄锦自上前紧随其后,刚才来到了殿外,陈洪由远至近急匆匆的走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昭圣皇太后,薨了!” 其音切切,其语哀哀,悲不自胜。 可一听此言,朱厚熜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她。1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起波澜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官复原职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官复原职 宫中两位皇太后,一为朱厚熜的生母蒋太后,二为昭圣皇太后,也是他的伯母。其生母蒋太后,早于嘉靖十七年薨。 虽然伯母昭圣皇太后从未给他找过麻烦,但到底占着慈安宫,每逢国家大典或是初一十五,他也得与她见面。 因为当年给生父生母争夺地位,只要与伯母见面,便总是有些尴尬。 死了好啊,死了她轻松,他也轻松,大礼仪之争,也能随着她离世而最终划下句点了吧。 一晃神的功夫,吩咐道:“照规矩办。” “是。” 下首两人口中称是,但这规矩,是按照皇太后的规矩,还是按照皇帝伯母的规矩?其中的弯弯可就多了去了。 陈洪暗地里看了黄锦一眼,却发现黄锦目不斜视,这个老鸡贼在想着什么呢?陈洪拿不准主意,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先做些鸡毛蒜皮的准备,其他的,等旨意下来再说吧。 次日内诏,群臣立于殿前。 郭勋与众臣一同口呼圣安,立于人前。 朱厚熜穿着一身缥缈道袍,头戴蓝道行亲手编织的珍珠花冠,虽是风流舒雅,却格外的不像个皇帝。 他微笑着道:“郭国公此番南行劳苦功高。” 郭勋笑着,有些得意,拱手道:“托陛下的福,南边暂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天下太平。” 朱厚熜轻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蓝道行道:“蓝神仙为国祷福有功,理应论功行赏。” 蓝道行略微躬身,点头笑道:“无上太乙救苦天尊。今日礼部侍郎赵大人已将琉球上供的贡品送入宫来,一百三十件瓷器毫发无损。” 他笑了笑,接着道:“正德年间琉球亦是岁岁进贡,但每次都有些许折损,似这等毫发无损的,真乃一奇闻。陛下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牍,见天道。心诚则灵,万民安康,是陛下之功。” 当皇帝的哪有不贪名声的,饶是朱厚熜这千古第一道帝也不能免俗。 听闻此言,朱厚熜不由得点头微笑,侧眸看向黄锦道:“蓝卿家,特授少保,食正一品俸禄,加封为一阳真人。今日与朕同进斋饭。” 蓝道行自是感激不尽,他略甩拂尘,双膝跪地,谢道:“谢万岁圣恩。” 朱厚熜侧眸看看下方的赵文华,笑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 赵文华拱手道:“此乃陛下福泽所至,臣不敢贪功。”他神情凛然,言语恭谨,不掺半点虚假恭维。 这样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呢? 朱厚熜高兴的大笑:“哈哈,赵文华赏彩织锦缎、妆花丝绒各十匹。” 赵文华喜笑颜开的跪倒在地,声音洪亮的喊道:“谢万岁!” 朱厚熜很满意他的反应,却是泯然一笑,转而问道:“昭圣皇太后一生恪敏瑞嘉,昨夜却急病而薨。内阁,丧服,应该是何规制?” 夏言拱手回道:“《礼仪》曰:不杖,麻履者;祖父母,传曰:何以期也?至尊也。世父母,叔父母;传曰:世父,叔父,何以期也?与尊者一体也......陛下与太子理应身着齐衰之服。”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服齐衰之服,不用丧杖,而穿麻鞋的情况是:孙为祖父、祖母,传文说:孙子为什么要为祖父祖母服丧一年呢?祖父、祖母是同宗中最尊贵的人。为伯父母、叔父母;因为他们是父亲的兄弟,兄弟是一体的...... 朱厚熜着齐衰之服,乃是因为亲生父亲兴献王与伯父孝宗是亲兄弟,这是无可厚非的。 他朱厚熜闹了三年之久的“大礼仪”事件,就是为了闹明白他继承皇位的步骤。其中的曲折我们暂且不提,只说官家公布的结果。 他继承皇位的礼仪是“兄死弟继、父传子继”这么两个步骤。 落到具体上,就是伯父孝宗去世,父亲继承了伯父的皇位。父亲又将皇位传给自己。便是活活的将武宗给踢了出去。 趁着昭圣皇太后薨,为了再一次昭示这一点,他身着齐衰之服为伯母发丧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从这方面来论,对于自己的儿子,当朝太子朱载壑而言,只需要为昭圣皇太后着轻丧服即可。 太子若也身穿齐衰之服,是将昭圣皇太后当成亲祖母了吗! 夏言是在提醒自己不该认亲生父亲,而是管自己那死去的堂伯伯孝宗叫爹爹!让自己这一脉绝后? 这不仅是一身衣服,更是关乎到了皇族的体面,他朱厚熜继承皇位的礼仪! 朱厚熜的面色愈加沉了下来,正当此时郭勋却上前一步,拱手道:“夏阁老此言差矣,陛下乃是承亲父兴献皇帝之皇位,为伯母着齐衰之服是正当,但太子却不需如此重丧。” 这话是说到了朱厚熜心里头了,朱厚熜不看夏言浑身僵硬,只问郭勋道:“郭卿家意下如何呢?” 皇上叫了“卿家”,那是亲近的意思。 郭勋心下一喜,回道:“陛下着齐衰服,太子...轻丧便可。” 朱厚熜眸色略深,转而扫视群臣问道:“众卿意下如何?” 众大臣纷纷呼道:“臣附议。” 夏言浑身冷到了极致,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句错话,是直戳了陛下的心窝子。 他喉咙上下滚动一下,颤颤巍巍的握紧了双拳。 郭勋轻慢的瞪了夏言一眼,轻哼一声,又拱手道:“陛下,昨日进城,臣前去礼部找寻严尚书商讨藏地进行诏谕,九月里令各族酋长举故官,至京授职。却得知礼部尚书换作他人?” 嘉靖略微笑了笑:“陶尚书不能掌事?” 郭勋一听这个口风,便知道朱厚熜想听的,正与自己肺腑之言相和,他随即一笑,回道:“这礼部若是女儿红,那严尚书一走,便成了花雕(花凋)。” 朱厚熜朗声一笑,指着郭勋道:“郭国公还是如此善谑。”他侧眸瞥了一眼夏言,正见到夏言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闻状。 一时间心间大喜,道:“陶尚书到底还需历练,便至应天府任礼部尚书,严嵩...官复原职。”11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官复原职 - 第一百二十章 齐衰之服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二十章 齐衰之服 一言祭出,就将陶仲文赶到应天府留都养老去了。 堂下的官员纷纷拱手道:“陛下圣明。” 朱厚熜看着夏言的头顶,忽然定了定,这事情有些奇怪。 严嵩被赋闲在家,是夏言奏的。郭勋与夏言素来不睦,朝臣皆知。今日夏言的不作为,便是大作为。 夏言,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在想什么? 夏言深知,内阁的权利有多大,全看陛下的恩宠有多少,他憎恨严嵩忘恩负义,憎恶郭勋恃宠而骄贪墨无度,但却无能为力。 近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盗汗,待汗散去,便觉得像是打了一场仗似的,浑身无力。 他似乎力竭了,似乎无法抵挡郭勋与严嵩的联合了。再加上方才说错那一句话,他忽然就没有信心了。 他感受到了朱厚熜的眼神,却并不理会。他的确老了,但却不改如此没有底气。正如杨曲也所言,如今的陛下不知,他夏言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 他需要找寻一个适当的时机除去郭勋,也让陛下知道大明朝离不开自己,但不是现在。 是以,他选择缄默。 ...... 昭圣皇太后的丧礼大典上,朱厚熜往素清风淡雅的神情,也不免带着几分悲憾。 他头戴冠,身着齐衰之服,并未手执丧杖。其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部分缝缉整齐,故名齐衰丧服。这一身衣裳,是标准的为伯父母丧事准备的,重臣一看这制服,便知朱厚熜的意思。 这位皇帝,是再一次借丧事,昭示自己的皇位,乃是从亲父兴献皇考继承来的,昭圣皇太后是他的伯母,而非母亲! 大殿上静的连人呼吸声都异为明显,众臣为表哀悼敬佩,纷纷赠衣衾,由太监内官一一接过,并奉于身侧绣台。 棺椁沉重,前方设置一帷幕遮挡着。 商祝主持丧礼,为尊贵的皇太后尸身蒙面、塞耳、着衣。 礼成以后,朱厚熜神情悲痛的道:“昭圣皇太后位亚长秋,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今太后薨,朕心甚痛,天下通丧一年。” 一年守制丧期,这是彻底将昭圣皇太后当成皇戚伯母,当成了孝宗之皇后,而非母后了。 下方众臣叩首,声声呼喊:“陛下仁德!” “平身!”朱厚熜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下方众臣与皇亲国戚缓缓的起身。 一代女杰,弘治皇帝之后,正德皇帝之母的丧礼就这么轻轻揭过了。这自然是明面上的事情,可朝堂上,围绕着这件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昭圣皇太后丧礼结束后,夏言诚恳的向皇帝认错,并以年事已高,恶疾缠身为由,自请致仕。 这一日,正是大明嘉靖二十年的八月十日。 嘉靖皇帝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挽留他,事实上,在嘉靖看来,夏言是犯了大忌,若不自请致仕,他也会寻个由头将他贬斥。 想来夏言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抢先一步请罪。 夏言站在西苑斋宫门外,将头冠取下,将自己的官服与帽子平整的叠好奉于托盘上,那一身大红官服杂色文绮、绫罗、彩绣,帽珠用玉真是极尽奢美。 他双手捧着官服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罪臣为官数十载,先后致仕两次,有愧于陛下圣恩普泽,臣!有罪!” 他一连叩首三次,眼泪落在面前折叠整齐的官服衣身上,悲痛更加不能自己。 夏言身后一左一右两名清客互相交视一眼,吴罄南上前虚扶着夏言,并递上软帕,低声道:“京山侯今日当值西苑,方才马车已然离去。” 夏言闻言接过软帕,清咳了一声,擦擦眼泪,转头看向杨曲也,问道:“那十四篇策论此刻已然到了宫里吧?” 杨曲也拱手而笑,道:“刘青传消息来,言说陛下看着那些策论怔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口气,言说世人皆有老去一日,夏首辅虽已老去,但爱国之心仍然不减。”他侧眸看看无人的街角,幽幽的道:“剩下的,便看京山侯如何行之了。” 夏言终于长呼一口气,抖抖两袖,道:“京山侯崔元未发迹之时,常被郭勋欺辱。咱们家去吧。” “是。”两位清客纷纷拱手而笑。 且说崔元见到夏言“悲憾”的表演以后,心中长久难以自抑,心想着夏首辅劳苦多年,却被郭勋那小人坑害到如此地步,心中悲痛。 又想起自己家中十几间店舍,被郭勋族人欺占,更是恨的牙根痒痒,当日夜里心神难定,辗转反侧,总算是熬到了天光初明,匆匆洗漱后,便启程进宫去也。 崔元是陛下面前的新贵,入宫随侍是常事,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来到殿门外,黄锦已然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崔元匆忙而来,他面色一喜,紧接着上前拱手。 “京山侯,数日不见,您似乎更加意气风发了?” 崔元赶紧恭敬的回礼,道:“岂敢岂敢。”他略微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陛下心境如何?” 黄锦故作迟疑一瞬,压低声音道:“自夏首辅致仕以后,陛下连静修也无法安下心来,大抵是想念夏首辅了。” 他轻叹一口气,接着道:“瞿大学士虽然在内阁历练多年,但若论办理国事,还是不如夏首辅得心应手。今日早些时候,郭国公称病在家,那藏地酋长进京述职之事又搁浅下来,陛下不胜烦扰啊。” 崔元先是一怔,接着问道:“不是安排那些人九月入京?这都八月下旬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病个甚?” 黄锦扬扬眉,努努嘴,表示无奈。 看了这表情,崔元眼珠一转,问道:“他在等陛下催促夏阁老离京?” 黄锦不置可否。 崔元大怒道:“国事当前,他真是越老越不知轻重了!”随即一拱手道:“恳请黄伴代为通传,崔某要见陛下。” 崔元为人照比那些官场大拿来说,是简单些,但却也不是无脑之人。他不会随便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对郭勋的不满,却是睚眦必报,蛰伏至今日事关夏言这位大人物,才想起来要报复郭勋。. 第一百二十章 齐衰之服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年无愁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年无愁 崔元之所以对黄锦做这些态度,是因为黄锦的地位与立场。 郭勋横行霸道惯了,近年来言官们更是传出他抢占内官太监的财物之言,这其中,就有黄锦手下的一个叫刘青的小太监。 太监本就是不健全的残缺之人,心里的骄傲比常人更甚,郭勋以为自己不过是侵占一个小小太监的财物,却没想到,黄锦会因为此事恨上他。 似黄锦这样玲珑心思之人,自是不会对任何人表现出来,他只会静静等待时机,在合适的人面前透露一些消息罢了。 黄锦微微点头,重进门去,不过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请崔元进殿觐见。 崔元陪在朱厚熜身边,按捺住自己的内心,等待着一个好时机“顺其自然”的开口。 陪着朱厚熜到豹房玩了一上午,重新回到殿内,朱厚熜看着桌上那些杂物,心中不禁有些气闷。往常夏言在时,何曾有这么些的烦心事,夏言才走了几日,怎么内阁就变了样。 他沉吟着思考着,眼下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入主内阁。抬手想要去挑挑熏香,崔元俯身上前,为他打开了香炉盖子,又递上挑针。朱厚熜接过挑针,轻轻的拨了拨炉中的妙洞真香。 熏香冉冉升至半空,如一条灰白色的细线一般,在上空打了个圈儿,泯然消散。 香气钻入鼻间,心情渐渐的平静些许,他轻叹口气问道:“夏言与郭勋,同是国之肱骨,为何偏偏针锋相对呢?” 崔元沉吟一瞬,回道:“臣下不知。” 朱厚熜暗道一声崔元狡猾,转而斜睨向他,接着问:“夏言已然离京了?” 崔元拱手回道:“昨日臣当值,无意间见到桂洲公(指夏言)跪于西苑斋宫门外痛哭,想来是思念陛下,大概是要等到陛下圣诞之日过后才会离京。” 闻言,朱厚熜眉梢略动,侧过脸去,似闲谈似的问道:“你可知郭国公生得什么病?” 崔元略想了想,笑道:“挟恩自持。”他又是一笑,宽慰道:“陛下不必忧心,待桂洲公离开京师,郭国公此病必然痊愈。” 这话说的,当真艺术。 说白了,不就是说郭勋假病,以此威胁陛下,让陛下赶紧将夏言赶走么? 朱厚熜初继位时,曾受够了那些老大臣的“挟持”与威逼,最恨的就是旁人威胁于他。他本就是个护短的人,此刻目光看向那一摞厚厚的策论,又想到夏言年事已高,竟然独自一人跪在斋宫忏悔,心里不免泛起酸楚与怜惜。 他不但恨被人挟持,更怕朝臣权利集中于一方,他忽而想起郭勋开口让严嵩复官的事,这不是拉帮结派?如此,对待郭勋又升起几分厌恶来。 眼下瞿銮办事如此不利落,内阁的无法全然重托于他一人身上。很显然,瞿銮不是能够制衡郭勋之人。 他浑然忘记了前一刻对夏言如何痛恨,道:“朕乏了。” 崔元拱手跪地:“臣告退。” 崔元退出门去,朱厚熜蹙眉问道:“夏言病重,可曾派过御医去看诊?” 黄锦回道:“回陛下,桂洲公已然致仕...”再说了,没有陛下首肯,御医哪能轻易出宫给大臣瞧病去? 朱厚熜明知这些,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随即道:“传旨让院使带几个御医去瞧瞧。”说完此话,他更冷静下来几分,接着道:“今年四月琉球进贡的美酒,也一并给他送去。” 夏言重获圣宠了! 黄锦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他笑笑,回道:“老奴这就去办。” “恩。”朱厚熜舒了一口气,从桌角拿起一个小瓷瓶,自里面倒出了一粒金灿灿的丹药含入口中。 金丹入口,朱厚熜神情舒展,面色略微潮红,强盛的欲望由内而外似要喷发出来一般。 他抬抬手,道:“摆驾长春宫。” 朝堂上的风向瞬息万变,这一边皇帝派去夏府的御医与美酒刚到,众位朝臣便知道了陛下又变心了。 众人虽不知他究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却看准了风向,一众朝臣言官不需要夏言开口,当机立断,将一本本弹劾郭勋的奏章奉于内阁,与之同上的,还有这些人搜集来的罪证。 言官的“血性”是压也压不住了,一时间群情激愤,奏章越写越激动,越激动越多。 雪花般的奏章飞到了内阁大学士们的桌子上,累积在一起,竟然满满的装了两三箱子。 对于这些奏章,瞿銮保持着中立态度,只是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到了陛下面前。 这些人太明白什么叫做趁热打铁,也明白怎样做才能将朱厚熜的怒火推到最高处。 可当这一切摆到朱厚熜面前之时,他又有些迟疑了。这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真的吗? 他决定,再给郭勋一次机会。 ...... 汝宁府鹿鸣书院,火辣辣的太阳照耀着大地,将院子里的橘树照得晃眼,夏蝉在树干上匍匐着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 一碗冰得牙尖发酸的梅汤下肚,沈康双颊凉丝丝的,随即,那种酸爽又让人仿佛倒了牙。 他爽得眯上双眼,浑身一颤,呼出一口凉气:“真凉啊!” 一旁的几位少年无不与沈康一个表情,一旁的老许不由得摇头笑笑,道:“冰梅汤用多了是要寒脾胃的,用些江米点心中和中和吧。” 沈康拱手谢过,拿起盘子中雪白的江米团儿,咬上一口,江米团子香甜可口与冰梅汤正是绝配。 王麓操轻轻拿牙齿沾了沾江米团子,正瞧见江柳愖啃光了一个又伸了手,不禁调笑道:“你们江家饿着你了?” 江柳愖狠狠的咬了一口,似故意气着王麓操,道:“关君屌事?” 王麓操怔了怔:“屌,为何物?” 江柳愖扬眉瞥向沈康,道:“三郎说就是关你什么事的意思,屌...大概就是何物、何事之意吧。” 沈康闷头啃着江米团子,心想着,若有一日他们穿越到现代,知道屌是什么,会不会想打死自己呐? “三郎,是这个意思吗?”王麓操显然有些不信。 沈康...“恩。”含糊着肯定,转而又怕古代真有某个地方会有这个俚语,若是几人真的学去了,被知晓之人听到,会不会惹事啊。 气就气在,这个字并没有被收录到字典中,所以自己也不能肯定它的来路。 他笑着看向老许,道:“许伯,可以给我拿些糖么?” 老许笑笑,道:“沈公子等等。”说着,便出了门去。 待老许走远,沈康正色道:“江兄抱歉。” “啊?”江柳愖正没心没肺的啃着江米团子,忽听沈康道歉,不禁狐疑:“何事?” 沈康略带歉意,又带着些难以自抑的笑意,回道:“屌...并非是“何事”之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年无愁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文十只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文十只 “啊?”江柳愖扬高声音,又是一声怀疑。 沈康接着道:“事实上,此字乃是一俚语,形容男儿阳刚之处,若用在他人身上,便是一句市井脏话。” 江柳愖嬉笑一声,问道:“倒是新鲜,除了关君屌事,还有其他用法吗?骂惯了死公、非人哉、直娘贼,终于有个新鲜的。” 沈康想了想,回道:“屌爆。这是一句玩笑,形容一人大能。”又道:“若形容一人甚丑,亦可称其,容止类屌。” 江柳愖重复道:“容止类屌...有趣,有趣!一人若生的如那话儿,还真是丑至极点了!” 王麓操脸皮红了红,微微蹙眉道:“休得再学,有辱斯文。”又道:“三郎...你年纪尚小,不懂是应该的,但往后万万不可在人前吐此俗言。” 沈康点点头:“是。” 江柳愖嗤笑一声,看向白启常:“不过是同窗玩闹,有甚的。白兄觉得有趣么?” 白启常摩挲鼻梁,脸色微微泛红道:“又狠又辣,有趣得紧。”随后看看王麓操,正色道:“但不可多说,读书人不该学这些市井之言。” 江柳愖努努嘴,又笑道:“三郎,改日等这两腐儒不在,咱们再行钻研。” 沈康想说:这种事,不必钻研吧...面色略显尴尬。 正逢午间歇息时间过去,骆逋从门外走进来,自有两个小厮将门关上。 他将昨日的时文搁在桌上,撩着下裳,坐在了桌前缓缓的道:“郭勋下狱了。” 经过前几日骆逋的介绍,在座几人都对朝堂有了一些认识。闻听骆逋此言,沈昌站起身来,笑着道:“大快人心!陛下当真是圣明!”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先生,那夏首辅呢?官复原职了吗?” 骆逋微微摇头,道:“夏阁老虽已复了武英殿大学士之职,但仍在病中,想来得等他病愈以后,才能重新入内当值。” 江柳愖兴奋的笑道:“苍天有眼,愿夏阁老早日痊愈。” 师生就此事开始了讨论,可坐在其中的沈康却像是屁股底下扎了钉子似的,一切又依照着历史的走向而去了。 他只能这样看着吗? 高怒已经许久没有传来消息了,他是否应该写信去让高怒提醒夏言小心呢? 依照历史上的记载,很快,郭勋就会被夏言搞死在狱中,紧接着嘉靖皇帝要为太子选寝宫,想要在“慈宁宫”和“慈安宫”之中选择一宫作为当今太子朱载壑的寝宫。 夏言先是不同意嘉靖的想法,随后又怕大兴土木浪费国库资源,改口称在两宫之间选择一宫。 嘉靖皇帝也因此事不满夏言,而后严嵩趁机上奏,痛诉夏言霸道,内阁乃至朝堂上下是夏言的一言堂。 嘉靖大为不满,夏言因此事,在嘉靖二十一年七月第三次致仕。 当二十四年夏言再回朝堂时,大明朝堂已经被严嵩紧紧把持,这一次,夏言疯狂打击严嵩,却在三年后被构陷致死。 夏言一死,大明朝就彻底开始走下坡路了。 不知是因为这半年多以来耳濡目染,还是因为自己置身其中,他的想法略微有了一些改变。 既然自己要置身其中,也就不该再冷眼旁观了,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远居于玲珑山上云极观中的人。 这是他能够接触到的人,并且,他有一个很容易进入朝堂的身份,一个计划,正慢慢成形。 现在,到二十一年七月,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能做到吗?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来到了金秋十月。 正逢休学之日,沈家兄弟为多在书院学习,已然两三个月没有回家。这一日向骆逋告假三日,沈康托人传信儿到下南村家中,下晌时沈成便赶着牛车来书院接二人回家去了。 此番时节正是抢收的时节,再加上沈家梯田里的那些螃蟹待收,家中早已经忙得团团转。 虽然有王二为代表的那些泼皮无赖做帮工,但还是忙活不开。 牛车上,沈成闷声道:“今年丰收了,山下的十亩良田收了十六石粮食,今年的吃穿用度照比往年多了一些,刨除用度与赋税,倒是没剩下什么。山上水田收成虽然比不上山下,三十亩也收了四十石。折算成银子,能有二十两。总算是没赔钱。” 刘术一听,高兴极了,连忙拱手道:“恭喜沈老爷,二位沈小郎。” 沈康坐在牛车上,闻听此言也是惊喜,扬高声音问道:“稻蟹呢?” 沈成顿了顿,道:“怪爹没事先找好酒楼商户收蟹。” 沈康心下一沉,有些诧异,问道:“他们不收稻蟹?” 沈成沉了一声气,道:“经人说,时下人们多喜食南方的蟹子,对于本邦产的稻蟹,倒也不是不收,只是价格太低了,只一文钱十只,无论大小。” “啊?”沈昌大惊,蹙眉问道:“一文十只?那起子酒楼里卖的螃蟹,动辄就是一两二两一只呢!”他丧气的喘了喘接着问:“咱家收了多少只稻蟹?” 沈成哭丧着脸,双肩耷拉着,闷声道:“多少只?这怎数啊?价钱也没谈妥,哪敢收蟹?只能先养在田里。求着里长帮忙称过一亩的蟹,算下来,三十亩大概能有二十石重!约莫着有近两万只,按照商家酒楼给的价钱,折算成银子,能有二十两。” “二十两啊!”沈昌笑道:“那多好啊!今年能多赚二十两银子,加上稻田,那就是四十两呢!爹怎么还不乐意呢?” 沈成道:“浑小子,你懂什么!能这么算账吗!” 沈康捻着袖口,叹口气,慢声问道:“爹别急,慢慢说,咱们一块想想办法。” 刘术也跟着安慰着:“正是这个理,先别急,俗言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沈成“嘁”了一声,嘟囔道:“别信这些骗人的话,若是真的,大明得有多少诸葛亮?” “呃...”也是。 沈成叹口气,接着道:“王二那些人帮着抢收粮食,干得都是体力活儿,因为农忙雇不到人,只能一日供他们三餐。又得一人给日三十钱的工钱,十五个人,抢收十日,加在一处,那就花费了六两多银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这还只是收稻的费用,若要收蟹...还得再拿出这么些来,忙碌一年,一来二去,还能剩下个屁?” 沈康微微凝滞一瞬,不行,稻蟹的价格必须提上来,否则就真的白忙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文十只 - 第二百三十五章 鹿鸣呦呦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二百三十五章 鹿鸣呦呦 八月的青山,秀丽壮美,鹿鸣书院中的橘树上挂满了青色的小果。 这果子若是直接摘来吃,那是又酸又涩,甚至带着些苦味。但若能用泉水泡一日,再用蜜糖研制个十天半月,那便成了酸甜可口的蜜饯了。 沈康提起竹筷夹了一颗橘蜜饯扔进嘴里,又送了一口橘皮泡制的凉茶,别说多解暑解渴了。 王麓操抬眸瞧瞧他,又垂头看书,一边看,一边道:“方才柳愖又帮你劝走了一家子从汝宁府来谢你的人,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沈康耸耸肩膀,无奈的放下竹箸,抬眸看向他去,无辜的道:“王兄啊,小弟实在是没得办法,若整日的迎来送往,那不就更加谢个没完没了了么。” 他叹口气道:“从四月到八月,已然过去四个月了,他们怎么还没忘。” 张阁在一旁低低的笑了笑,道:“听闻是白知府为你们向朝廷请赏了,不过不知为何,并未有回音,于是乎...”他又笑了笑,道:“白知府便在汝宁府整日的提起你们来,百姓都是善忘的,若无人提醒,哪有这么些人来道谢。” “原来是他啊!”江柳愖不屑的冷哼一声,然后将嘴里的橘核“呸”的一声吐到了老远。 接着,不屑的道:“当初他还差点将沈三安排去不毛之地应试呢!如今倒是念起他的好了。要我说...” 江柳愖用胳膊肘拐了拐沈康,道:“你就不必理睬他们,再来人,本公子也不去挡了,直接派武阳去。” 王麓操埋怨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沈康,道:“明年乡试,再一年就是大比之年,你我去应试还是要过白知府这一关的。更何况,府尊只是感恩你们,不要似某人一样咄咄逼人,读书人要胸怀广阔,整日计较,哪来的万里鹏程?” 沈康点点头,笑着回道:“小弟本就无怨怼之心。”他瞧了一眼江柳愖道:“江兄也不必替某打抱不平,过去的就过去吧,人总得向前看。” 江柳愖冷哼一声,道:“再来人,你去应付!”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道:“便交给魏无败和刘术轮番应对吧,咱们几个还是要以读书为重。” 张阁笑道:“哎,说不得,再来年,愚兄要与你们共同上京赶考呢?” 沈康笑着摇摇头,道:“小弟并不打算再来年便去应试。” “恩?”三人同时看向沈康,满面的狐疑。 张阁道:“沈康,应试一事,就讲究个一鼓作气。你连夺县试府试两小元,说不定乡试...”他暗自瞧了王麓操一眼,道:“名次也不会差,至少是必取的。” 沈康倒是坦然,疏朗一笑道:“张兄也知,在座的王兄学识就在某之上,连夺小三元是不可能的,小弟只想考过乡试以后,能够出门游学。” “游学?”江柳愖问道:“你要去何方?” 沈康摇摇头,回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只想趁着年轻,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说走就走的旅行。”王麓操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道:“也好,多看看民间疾苦,游览名山大川,是好事。” “你倒是洒脱。”江柳愖垂眸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恐怕走不得。” “哈哈。”沈康笑道:“那就逃走!” 江柳愖惊疑的瞧着沈康,诧异于他这样从容不迫的人,能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他当下一拍桌子,豪气干云的道:“好!乘夜而走,谁还能将小爷怎么样!” “哼。”王麓操不紧不慢的笑了笑,道:“能怎么样?滋要是你兑换银票,那便要到票号。进出城门,便要呈交路引,你还怕你江家捉不到你?” 他满脸的嫌弃,摇摇头,似是在笑江柳愖智商欠佳一般。 江柳愖一时间下不来台,面色通红的站在那儿,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康一扬头道:“江兄出身贵重,一切想好,只要你想好了,银钱上,小弟愿意出了。虽不能让你如往日一般风光,风餐露宿也在所难免,但总能温饱。” 江柳愖舔舔嘴唇,道:“等乡试结束吧,我,我与家中商量。”说完,他坐下身去,却觉得自己特别的没种,特别的懦弱,简直抬不起头来了。 张阁蹙眉想了想,道:“别想这么多了,去藏书楼念书吧。” “好。”三人一同答应,然后纷纷起身,从橘树的树荫下走了出来。 清风吹拂着绿得闪光的树叶,随风而至,飘来一阵清香。四名少年身着青衿长衫,踏着树叶驳落在地上的光点,说说笑笑的离去。 有人瞧见他们的身影,不禁看呆了,怔怔的道了一声:“真是清雅儒生,风仪落拓啊!” 转日过来,又是进学的日子。 沈康三人照常坐在明伦堂中,过不多时,骆逋走进门来。 自府试结束,骆逋的笑容就一日比一日的明亮,连日来紧张的学习,三名学生也是紧跟脚步,让他很是满意。 他笑着坐在了书案之前,道:“今日不谈学业,便说说天文音律吧。” 江柳愖微微蹙眉,问道:“先生,从前您从未讲过这些。” 骆逋捋须而笑,回道:“这些虽是杂学,不说通晓,但也应该略知皮毛。” 他点头看向王麓操,道:“麓操,你来谈谈。” 王麓操起身,拱手行礼,道:“先秦之时有五星,分别为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和镇星。秦汉以后,五行之说遍布民间。史记,天官书说: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 骆逋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向沈康:“沈康。” 沈康笑了笑,起身拱手:“五星积于东方一说由来已久...五星聚合,几十年甚至百年才能有一次。不知先生所问是何意?” 骆逋不禁摇摇头,沈康这孩子,果然聪慧过人。 他抬眸看向众人,道:“宣雅真人言道,今年将有日离之相。” 日离,便是日食。通常这样的天象,在民间的认知,都是要发生灾祸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鹿鸣呦呦 -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他迷路了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他迷路了 王麓操登上一个小山坡,眼前竟然又出现一眼清泉,他一撩衣摆,蹲在泉眼边上,双手捧水淡淡的饮了一口。 他展目四望,泉南侧为溢水口,由自然石堆砌而成。 泉水从天然的池底源源不断的冒上来,形成了一串串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滚上水面的瞬间,轻声破裂,嘶嘶作响,然后又漫过石围,穿过天然池边的缝隙跌入另一较大的水池中发出声音如同碎玉一般清爽。 这一面稍大一些的池子,较之小池略显凌乱,山石驳落,却是错落有致,仿佛画家不经意间的点缀,富有诗情画意。 这方大池中,同样有一眼泉水,泉水簇簇,旋转着升起犹如螺丝一般。两处泉水颜色一清澈见底,一翠绿如玉,并有游鱼不时间迅速游过。 岸边上青松榆树挺拔秀丽,垂柳婀娜多姿。 这时候,江柳愖一声嬉笑,将一切静谧都打乱了。 王麓操微微蹙眉,站起身来,缓缓的摇着折扇,道了一声:“老树两相通,谙君多寄恩。但听纷扰声,响入云霄中。山北花相映,何当为余欢。得此皎月伴,空忆晓清梦。” 王麓操念完诗句,一旁走来一位身着灰蓝色尼姑袍的身影,她微微一笑,道:“公子好才华。” 王麓操转眸看过去,只见来人年龄十二三岁上下,一身僧袍戴佛帽,低眉顺眼的浅浅一笑。 女尼笑问:“师父说近日般若寺要来一位男客在寺中修禅,不知是您么?” 王麓操下意识的认为是曾光曦安排的,便拱手笑道:“师太,小姓王,是随朋友来山上拜访前辈的,想来是朋友提前安排了这件事。” 女尼先是甜甜的微笑,道:“师父说过来人年纪轻轻便有功名在身,呀,公子年纪还真不大啊。” 王麓操低低的一笑,道:“师太过奖了。” 女尼走上前来,歪着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爱说话?”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低下头,道:“公子是不是嫌弃贫尼是个尼姑,所以不愿意与我多说话?” 王麓操见这小姑娘年纪太小,又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由得心软,原本不应该靠近,也因为对方的身份和年龄而放下警觉。 他故作和善的笑了笑,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女尼道:“十四。”脱口而出以后,又觉得后悔,后退一步,娇羞的低下头,道:“你,怎么开口便问人家的年纪,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尼姑么!” 说让王麓操多说话的是她,他开了口又要提醒自己是尼姑,这小姑娘,真难伺候。 王麓操连忙拱手抱拳,道:“小生只是觉得师太看起来年纪甚小,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师太莫怪。” 怎料,此言一出,女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个人真有趣,我说说而已的。” 王麓操的心被这小女尼弄得七上八下,却不自觉扬起嘴角,问道:“你,真是有趣。” 女尼笑了笑,道:“对了,听说你母亲去世了,咱们俩倒是同病相怜之人,你...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呐。” 王麓操闻言,微怔,心里知道这小尼姑怕是认错了人,却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因为母亲不在世了,才出家做尼姑么?” 女尼表情微微凝滞,方才的天真烂漫不复存在,缓缓的道:“你只是母亲不在了,我父亲却也早就不在了,继母养不起我,便将我领到般若寺就离开了。” 王麓操轻叹一声气,道:“原来是个苦命的孩子。”怪不得她身形如此瘦小,全然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他语气中带着怜悯,眼神也柔软了许多。 女尼笑笑,道:“都过去了,我在般若寺五年了,终日聆听师父教诲,知道这世事轮回人是无法改变和挽留的,这些过往,早就想开了。” 王麓操与她就着泉水边上坐了下来,问道:“般若寺乃是尼姑庵,为何会接纳男客呢?” 女尼笑眯眯的道:“先前小尼也曾怀疑,般若寺乃是尼姑庵,所谓庵便是女僧修行之地,怎么会接纳男客,师父说,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开了此戒,来人年纪轻轻便有功名在身,奈何其母西归,只能回原籍来守孝三年,其母生前在般若寺发愿,他便只能在般若寺还愿,如此才迫不得已受了此约。” 王麓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接着问道:“师太可有法号?” 女尼这才想起来,与王麓操聊了许久却还未通姓名,便是念了个佛偈,道:“阿弥陀佛,小尼法号静月。” 王麓操也才道:“小生王麓操。” 女尼微笑,垂眸的瞬间发觉不对劲,惊讶的看向王麓操,道:“来寺中的客人姓白,并不是姓王啊。” 王麓操忍不住露齿大笑,缓缓的道:“你戏耍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这算是两不相欠了。” 静月微微蹙眉,撅起小嘴,道:“人家以为你是白公子,想要博你一笑,你竟然报复于我,真是,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说着,她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来,转身就跑。 王麓操紧追上去,一边跑,一边道:“静月师太!”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跟着一个小尼姑在山里跑起来,只是生怕她出了危险,想要送她回般若寺。 可静月却根本不理他,兀自跑着,如同山林间的精灵一般灵巧,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王麓操的视线当中。 王麓操大声呼喊:“静月师太!” “静月师太!” 声音回荡在山林之间,却没有回应,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陌生的地方,迷了路。 他微微蹙眉,就在原地,盘膝而坐。 王麓操知道,在这种陌生的山林中走迷路,胡乱闯是没有用的,唯有静静的等待,希望江柳愖沈康能够尽早发觉。 虽然这样想,可王麓操免不得懊恼,叹了口气,双肩一垮,他这是怎么了? 曾光曦等人休息够了,再次起身,准备上山,这时候,曾光曦有些发觉不对劲,问道:“咱们是否少了什么?” 江柳愖贼兮兮的一笑,道:“莫不是少了蝶舞姑娘?哈哈哈!曾兄,蝶舞姑娘可是说过了,大丈夫志在四方呐!” 曾光曦闷声一笑,道:“你这媒人嘴可真是坏。” 沈康笑道:“走吧,时候还早,咱们再看几处美景。” “好啊!” “哈哈哈哈!” “......”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他迷路了 - 第六百二十八章 他乡故知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二十八章 他乡故知 说起来,男女之情哪来那么多的难以释怀和不能忘记呢? 大多数让人不能忘记以及难以释怀的,就是心里的那份不甘心与再也得不到的遗憾吧? 江柳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少年怀春,再正常不过了,怀着淡淡的伤神他静静的喝着茶。 江柳愖的沉默,让屋里的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 沈康自责的蹙紧眉心低下头来,他是不懂,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这些,若说让他心动的女人,是收纳了他第一次“梦遗”的赵婉兮?他默默摇摇头,那只是触发他欲望而已,如此深深一想,他竟然想起数年前汝宁府大地震,与他一同被困在坍塌物下面的那个小姑娘了。 她长什么模样?依稀,似乎还记得是一双盛满眼泪的眼睛。 她叫什么名字?似乎,是姓苏吧?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恐怕自己对这女孩的感情,也只是因为逞了英雄,却又没能救下她,而产生的诸多自责吧。 这时候,房门轻轻叩响。 江柳愖闷声不耐烦的问道:“哪个来惹小爷不痛快!还不快滚!” 白启常在门外听闻江柳愖的声音,不由得低声笑了笑,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笑着道:“江小爷,这是不欢迎白某?那白某可就走了?这香甜甜的糖果子,也拿回去自个儿享用啦?” “白......”将六喜如同通电了一般的站起身来,愣愣的看着白启常,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王麓操与沈康也站起身来,白启常与二人分别见礼。 白启常对王麓操与沈康分别拱拱手,道:“王兄,沈贤弟,许久不见了。” 王麓操拱手回礼,道:“许久不见。” 沈康拱手回礼道:“白兄更具谦谦君子之风矣,观之令人爽。” 白启常摆摆手道:“快坐快坐,你可不要如此赞我,我这人啊,是都要当真的,哈哈哈哈。” 沈康笑了笑,觉得白启常似乎是变了一些,又深切的感觉到他今日的心情似乎非常的好。 江柳愖几步上前来,道:“白兄!你怎地不搭理我!” 白启常斜睨了他一眼,故作嗔怪的问道:“江小爷不要在下滚了么?在下可正想着如何滚,才能不让衣裳沾上灰尘呢。” 江柳愖笑了笑,道:“方才隔着门,我哪里知道是白兄,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不是不是,诶呀!”他急的抓耳挠腮,面红耳赤,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嗯。”白启常笑着点点头,叹了口气,道:“长高啦!” 江柳愖抿紧双唇,点头,道:“我都十四了,自然是高了。”他笑了笑,然后道:“白兄,长洲好么?” 其实,他想问的哪里是长洲好不好?而是白启常在长洲好不好? 白启常心中感动,点点头,道:“长洲甚好,四季和暖,我去年与陈家小姐定了亲事,白阳先生也正式收我为徒,陈家上下对我照顾有加,少陵书院学风甚正,今年我会下场应试,而后知县大人会推荐我去国子监入学。” 白启常说了这些话,江柳愖显然是没有想到,白启常在长洲竟然如此风生水起,心中溢满了喜悦,道:“白兄,太好了!” 白启常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桌子上,一面坐下身去,道:“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江柳愖也坐下身来,白启常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摞油香酥软的糖果子,是江柳愖爱好的口味。 江柳愖笑着道:“诶呀!许久没吃到过这一口儿了,长洲的点心师傅,会做汝宁府的吃食?” 白启常笑着道:“点心师傅是长洲的,不过,他倒是会几样汝宁府的小吃,你们快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三人分别取了点心,沈康用牙齿嗑了一下,点头,心中说道,没错,就这满口又油又是糖让人张不开嘴的味道。 然后嘴里笑着说道:“甚是香甜,正是这个味道。” 白启常点点头,笑着道:“你们喜欢就好。” 沈康见白启常如此真诚,也不好放下这枚糖果子,分了两三口,囫囵的吃了下去,与他一样煎熬并保持微笑的,还有王麓操。 江柳愖倒是实实在在的喜欢,笑着吃了一块又一块,好好的碧螺春佐着如此甜腻的点心,比白水的用处好不到那里去。 四人絮絮的聊着这二年来各自的经历,倒是像找回当年初识时候的感觉了一样,竟然越聊越投机。 都说久别重逢最美好,是时间太久,冲淡了当年的恩怨,而他乡遇见故知的心情,又是让人难以不去动容,所以,此让人愈发的珍视这份感情。 相谈甚久,白启常笑着道:“咱们去用饭吧眼瞅着昏食的时间都过了你们都不饿么?” 江柳愖吃点心吃的浸了油,哪里会感觉饿,反倒有些反胃,但其他三人却都是饿得饥肠辘辘。 王麓操笑着道:“今日朝食用饿早,倒是有些饿了。” 白启常点头道:“对面的酒楼也是我的产业,我早就设下宴席来款待诸位,今日咱们可得不醉不归啊。” 江柳愖道:“诶呀,哪有一见面便喝醉的,今日咱们还是叙旧为先,再说了,明日还得起早去拜见白阳先生,不好喝醉的。” 白启常笑了笑,道:“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烹一壶酸梅汤解解腻,喝不喝醉,一会儿再说?” 江柳愖竟然一眼就被白启常看穿了,他为难的笑着,道:“嗯,我说到做到啊,绝对不能喝醉,哈哈哈。” 沈康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江兄有节制了呢?” 江柳愖道:“你啊你,如此揶揄于兄长,是你做兄弟额该做的么?小爷我就是心胸宽广如若不然一定...” 王麓操笑着道:“一定如何?” 沈康龇牙笑着,问道:“咱们?练练拳头?刀枪棍棒江兄来选。” 江柳愖一挺腰板,道:“白兄,你,你替我说他。” 白启常笑的不亦乐乎,连忙推手道:“哈哈哈哈,我白某人绝不做刀,哈哈哈哈。” 江柳愖诧异的道:“你们三个,怎么站在一头儿了啊!” 沈康笑道:“还不是江小爷太不好惹,所以我们唯有团结一处啦。” 江柳愖“...”这话儿怎么说的呢?分明是他太好欺负,他们一块欺负他的嘛。 第六百二十八章 他乡故知 - 第六百二十九章 贪赃枉法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二十九章 贪赃枉法 四人久别重逢,又是他乡遇故知,免不得的喝得个酩酊大醉。 白启常正是得意之时,又重遇三少,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此时的他再也没有自觉低人一等,反而是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天夜里,白启常算是喝的最多,城门早已落锁,而他也没有回书院的意思,真醉了便就直接睡在了客舍里。 江柳愖是只要还能喝一口,绝对不会甘于人后的个性,陪到白启常大醉不起,自己也就如一滩烂泥一般,被武阳扶回去了。 王麓操与沈康见二人都安顿好了,便是放下了心。二人相携往回各自的房间走去,明月将银色的光辉泼洒人间,照在青石板路面,也照在二人的肩膀头顶,长廊下的纸灯笼摇曳着点点光晕。 王麓操淡然一笑,道:“许久不见启常,他倒是果然一飞冲天了。” 沈康略微挑眉,笑道:“的确果然。” 王麓操抿着嘴唇点点头,道:“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三大乐事之一,到底我们是同窗同门师兄弟,即便往年有些芥蒂,今日一见,似乎也都烟消云散了。” 沈康点点头,道:“多年不见,白兄更加沉稳了,胸怀也开阔了,日后我们离开,下次又不知何期再见,彼此自然要珍惜这时光,我们几个是对彼此知根知底,这份情谊旁人比不得。” 王麓操斜睨了沈康一眼笑道:“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沈康抬眸看看他,无奈的笑笑,道:“我...的确不喜白兄。” 王麓操点点头,拍拍沈康的肩膀道:“早点休息。” 沈康微笑着,拱起双手行礼,道:“王兄先行。” 王麓操点点头,转身负手而去。 沈康重新挺直了腰背,转头看看身后的长廊,兀自笑笑。 次日一早,天气甚好,天空湛蓝,空气清新带着些许凉意,白启常一早便离开了客舍,让冉明留下传话,说是有要约在身,下晌回城来再与三人细细叙旧。 江柳愖失望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来,冉明介绍了长洲县内的玩赏去处,三人便跟着这向导出门闲逛去也。 话说白启常一早离开,便直接出城而去,过了不一会儿,便见一顶小轿子远远过来。 白启常翻身下马,慎重行礼,轿子停在他身前,吴俊余抬手撩开轿帘,对着白启常微微笑笑,道:“走吧。” 白启常微笑着道:“是。” 一乘小轿一匹骏马,便顺着城门前的小路一路走去,出城不久,二人下马下轿,在蜿蜒的山路上步行。 吴俊余走路不紧不慢,一路上走的是悠然自得,与其说是赶路,倒不如说像是游山玩水一般了。 过了不久,身边的参天密林转变为一块块的茶田。 茶树在半山腰生长茂密,吴俊余满眼的满意,微笑的以扇子头指着茶树,问道:“启常,你看到了什么?” 白启常微笑着回道:“回大人,是碧螺春。” 吴俊余摇摇头,道:“不,这是生意,是银子,是前程。” 白启常诧异一瞬,温润而笑,问道:“这茶园是属于阁老的产业?” 吴俊余笑笑道:“不止,这茶园的归属之人共有三人,表面上是本官所有,实际上却是阁老与晋茂王爷的,而销路,便由吴家与司徒家进行。” 白启常听着这些话,冷汗隐隐的往脸上攀爬,随即笑着道:“大人......” 吴俊余微笑着道:“你不必害怕,本官既然告诉你这些,便是希望你能替本官分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本官的心腹,你的前程本官可保。” 白启常心中微微震动着,这不就是走私么? 他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这片产业会如此巨大,几座山的碧螺春,他忽然想起了偶然听闻的那些风言风语。 晋茂王爷府上的奢华无度,嘉善郡君的宝车宝马,不说实力深厚的司徒家,就说那从山西迁徙至此的吴家,在小小的长洲县过的也是风生水起。 走私茶叶的罪名不小,足够这几家子流放三千里。 若是没有朝中夏阁老和晋茂王爷为后盾,这两家子怎么敢这么干?还有吴县尊,难道他不知道,若是此事败露,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吗? 白启常不敢不微笑,他既需要这个机会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博几位硬后台,也不敢就此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吴俊余的“一片好心”。 呸! 你娘的一片好心! 分明是拉他下水! 白启常练练拱手道:“多谢大人如此相信启常,启常定不负所望。” 吴俊余微笑着,看着白启常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家子孙成材成器了一般的欣慰。 吴俊余笑着道:“好,好小子,果然是个人才!本官年迈,又有诸多政务要处理,若不尽早培养门生,还真是分身乏术啊。你有衡山先生这位师祖,有白石山人这位师父,再加上本官的举荐,何愁没有个好前程呢?” 真正吸引白启常的,岂会是一个长洲县尊的举荐? 他真正看中的,是夏阁老这位贤臣的门下啊。 吴俊余与夏阁老乃是同乡,又是人尽皆知的阁老门生,白启常对于来自夏阁老的橄榄枝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呢? 自古富贵险中求,白启常默认了这份危险。想明白了这些,什么走私私茶的罪名,在他眼中都成了过眼云烟。 白启常知道,如今的朝廷人人如此,不贪不做官,已经成了所有官员的共识。与那些大贪巨贪相比,这几座茶山又算是什么呢? 白启常相信,只要他能够上位,总有改变朝局的机会,他并不需要金钱,他想要的是流芳百世的政绩,而今,暂时的虚与委蛇,都是局势所致。 白启常依然是惯常的温润公子模样,浅浅淡淡的微笑,拱手俯首道:“能够为县尊大人分忧,是晚辈的荣幸。” 吴俊余微笑着道:“听闻你的同乡来长洲看望你,来日也让本官见见这鹿鸣三杰的风采吧,哈哈哈哈哈。” 白启常拱手笑道:“是。” 第六百二十九章 贪赃枉法 第六百三十章 遇上娇女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章 遇上娇女 走在长洲大街上的江柳愖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武阳连忙上前递上手帕,江柳愖接过手帕擦擦鼻子又丢了回去:“诶呀呀,这南方的天气真是奇怪,昨夜分明不冷的,可是到了半夜怎么就凉飕飕的呢。” 黄三元低低的笑了笑,拱手回道:“回江公子,南边开春的确如此的,再过一个月便彻底回暖了,四月以前还是要注意早晚多添衣裳。” 王麓操斜睨了江柳愖一眼,哼笑着道:“武阳,你还是多为你家公子准备些姜汤吧。” 沈康随着王麓操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江柳愖竟然风骚至此,虽说是在南方,可是到底还是三月天啊,他竟然已经换上了轻薄衣衫,他不感冒谁感冒? 由此看来,要风度不要温度是由古至今由来已久,绝对不是现代人的专属。 江柳愖低头看看自己的单衣,正巧迎面而来一阵凉风,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硬撑着梗着脖子笑道:“清风令我爽,庸人如何懂得我辈风采。” 沈康“嘿嘿”低笑,道:“王兄所言正是,武阳啊,你还是多为你家公子准备姜汤吧。江兄超凡脱俗,咱们还是别劝他添加衣物了。” 这时候,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哟,好个俊俏无双的的书生,还有个玉雪可人的小书生。” 此女声音娇软却带着高高在上的品评意味,目光挪到了江柳愖身上,下意识的惊讶一声,道:“好大的肚皮!” 嘉善郡君一身男装打扮,却是让人一眼看穿是个女娃娃,不说身材如何凹凸有致,便是这张艳丽非常的面容,便让人一时间失神。 身后的婢女小厮护卫听闻此言,纷纷嘲讽的看着江柳愖。 江柳愖被她一把火给点着了,喊道:“小爷这叫健硕!” 嘉善郡君笑着道:“在我面前口称小爷,你是谁的爷!” 江柳愖几步走到她面前,道:“谁找抽我就是谁的爷!” 嘉善郡君何等尊贵,竟然被人当街挑战自是不肯落后,小手摸向腰间抽出鞭子来,举手便朝江柳愖的脸抽了过去。 江柳愖好歹也随孟繁锐学了许久功夫,怎么会吃这种亏? 他转手一把握住直冲面门的鞭子,喝道:“好阴毒的小子?!” 沈康与王麓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小子没看出来那是个姑娘? 嘉善郡君头一次被人握住鞭子,气的笑容全无,小脸红彤彤的,怒骂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 身边来往的百姓都知道,这动不动就甩鞭子的漂亮姑娘不是旁人,就是晋茂王爷之女嘉善郡君,纷纷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低下头远远的躲着走。 可怜江柳愖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而冉明早已经躲在人后不敢吭气。 江柳愖轻哼一声,道:“你是谁?小爷管你是谁!”说着,一把甩掉了她的鞭子。 王麓操谦谦君子,自然看不得这一幕,缓步上前,打算从中说和。 正在此时,嘉善郡君却一点点的笑了,艳丽的容貌一点点的舒展开来,笑着道:“你这小胖子,倒是有趣的紧?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本...我请你喝茶如何?” 江柳愖微微一怔,紧接着道:“你这小子如此阴毒,又想着什么办法祸害小爷?小爷缺你那一口茶喝么?” 嘉善郡君虽然飞扬跋扈了一些,却绝不是真的恶毒,往日那些世家公子围着她,她浑然不觉得有意思,却独独对有婚约在身温润公子白启常侧目,不得不说,这种人在潜意识里面渴望被欺负。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s,m,吧? 旁人却是巴结奉承,她越是不屑一顾,越是无视她挑战她,她倒觉得此人不同寻常,可不就是找虐? 嘉善郡君微笑着道:“顶天立地男子汉,怎生如此小肚鸡肠,本...我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是来走亲戚,还是求学,还是做什么?” 江柳愖这人惯常的受不了别人好话,态度立马软了下来,道:“我和同窗是游学至此。” 嘉善郡君笑容满面的道:“你们可算是遇对了人,这长洲城里处处无趣,我却是知道几处好地方,咱们一块同行吧?你们的衣食住行都包在我身上!” 江柳愖咧嘴一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哈哈,那就勉强同行吧。”说着,他上前几步,自然而然的揽过嘉善郡君的肩膀。 嘉善郡君一瞬间浑身都紧绷了,江柳愖笑的没心没肺,道:“不过咱们才刚刚相识,怎么好意思让你承担我们的衣食住行呢?小爷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之人,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嘉善郡君浑身的不自在,笑了笑,不着痕迹的甩掉了江柳愖的手臂,笑着道:“你这人倒是自来熟。” 江柳愖长臂一挥,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咱们走吧!”说着,又是抬起手臂搭在嘉善郡君的肩膀上面。嘉善郡君一撇嘴,王麓操与沈康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各自闷笑,不怀好意。 王麓操走上前来,拉过江柳愖搭在姑娘身上的手臂,道:“这位小哥,不知长洲县内哪家的茶楼最好?” 嘉善郡君低低笑笑,道:“茶楼,当然是司徒家的。” 这时候,躲藏在人后的冉明冒出头来,暗暗看了嘉善郡君一眼,心道: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几个人刚进城,就碰上这位姑奶奶了。 眼珠溜溜的转了转,连忙上前行礼,道:“这位小哥说的司徒家,乃是咱们县里有名的大家族,司徒家公子开了间茶楼,许多文人都喜欢聚集在此。” 众人点点头,有这样的地方,自然要去看看。 嘉善郡君认识白启常,却不曾注意过冉明这样的下人,随手拿出一枚金瓜子扔给冉明,道:“你们找的这小厮倒是机灵。” 江柳愖笑着看着嘉善郡君道:“你这个小子,生的倒是真好看啊。” 嘉善郡君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看的发麻,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帮了? 紧接着,江柳愖笑着道:“比王兄还好看,哈哈哈哈!” 王麓操“...” 沈康翻了个白眼“...” 第六百三十章 遇上娇女 第六百三十一章 茶楼相聚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一章 茶楼相聚 一行众人来到了长洲城中有名的远山茶楼,一进门,便有小二上前招呼。 小二看看嘉善郡君连忙点头哈腰的打算行大礼,嘉善郡君连忙试了个眼色,身侧的小小婢女一把扯住小二的手臂,一面用威吓的眼神看着他,一面面的笑容的道:“咱家公子带远客来品茶,还不前头带路,将二楼的雅室让出来?” 小二也是机灵人,一见这情形便明白了嘉善郡君有意隐瞒身份,赶紧顺势将手臂上搭着的白巾子拿下来,给嘉善郡君掸了掸鞋面,满脸堆笑着道:“是是是,公子一进门咱们店里便是蓬荜生辉,诸位公子楼上请,楼上幽静。” 众人一同上楼便坐在了清幽的雅室中,小二自觉的安排了上好的茶端上桌来。 嘉善郡君满意的笑了笑,一旁江柳愖笑着道:“你小子在长洲城里倒是有一号,这茶楼如斯豪华,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你,看来你经常光顾此处?” 嘉善郡君轻哼一声,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袖袖口,一边笑道:“咱们都是受了家中的荫蔽,算不上什么能耐。”迟疑一瞬,接着道:“虽说算不上什么能耐,但旁人就是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些。” 江柳愖微微一怔,问道:“你怎知我也如你一般,是受了家中荫蔽?” 嘉善郡君眉眼稍微转过,轻慢了看了他一眼,哼笑道:“你身上的味儿,和我一样。” 江柳愖撇撇嘴道:“小爷我也是有本事的......” 嘉善郡君却不理他,转头看向王麓操,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兄台贵姓?” 王麓操拱手,缓缓回道:“免贵姓王。” 嘉善郡君点点头,笑道:“不愧是王家的人。”不等王麓操再说什么,便将眼神转向沈康身上,友善的笑了笑,问道:“你呢?也是王家的?” 沈康摆摆手,笑着道:“小姓沈名康。” 嘉善郡君有些诧异,道:“倒是我眼拙了。”将目光收回,兀自饮了一口茶,接着道:“听你们的口音,似乎是从北边过来的,说小沈康与江胖儿是出来游学倒是情有可原可王兄的年纪,理应在书院读书,尽早科举才对啊。” 王麓操笑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诗书在我腹中又不会不翼而飞,何必急着科举而放弃这万里河山美景呢?” 嘉善郡君笑着点点头,她见惯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今日见到这性格迥异的三少,如同沙漠中见到额一股清泉一般的清爽,听着这几个人说话每一句都觉得特别新奇。 江柳愖笑着道:“你可曾出门远游过?” 嘉善郡君得意洋洋的道:“自是出过门的,我去过京城呢!” 江柳愖轻笑着道:“哼哼,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顶多就是坐在马车里,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吃饭吧?那叫什么远游?” 嘉善郡君撇撇嘴道:“那你们呢,又是如何远游的?” 江柳愖笑着道:“沈三,快给小兄弟瞧瞧你的画作,让他长长见识吧。” 沈康笑笑,转头对黄三元道:“去将画取来。” “是,公子。” 嘉善郡君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黄三元回来。 过了不一会儿,黄三元取来数卷画轴,众人纷纷起身来到了窗前,画轴一卷卷铺展开来,嘉善郡君眼神一下子就被这些山水化作所吸引。 江柳愖笑着道:“这是我们从汝宁府离开的时候,渡头上船时候的情景,你看这些山...还有这一幅,是我们离开广陵的时候,来送我们的朋友,这是归德府的,这个叫林轩之,这个叫赵德元,这个这个,这个是白云山上的道观,那老道着实有趣,留了我们好些日子,还送了我们许多熏香,都是他自己调制的。这是凤阳府,这个人是司文忠,是个坏师爷,杀人害命还抛弃了发妻。” 嘉善郡君看着这一幅幅画,画上的山水景致,还有这些人,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心中感到极为震撼,不自觉的问道:“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江柳愖笑着道:“沈三想了办法,将他绳之以法啦!” “真是大快人心!”嘉善郡君高兴的笑道。 她一幅幅的看着,又问道:“这是哪儿?” 江柳愖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江北寨,我和沈三被山贼掳走,在那山寨住了好些日子。” 嘉善郡君又看看江柳愖和沈康,道:“怪不得这幅画里面的人都是短打打扮,你们俩真行,这都能获救。” “咦?这大船上的人是谁?” 江柳愖笑道:“河盗。” 嘉善郡君不由得咋舌,与这些惊险刺激的事情相比,自己那些出游,还真是小孩子过家家,怪不得江柳愖那么看不起自己了。 江柳愖笑着接着道:“你看这幅,这是九层叠瀑,我们在山上寻找了好几日,那时候大雪封山,我们都累极了,几乎走遍了那几座山,总算在那日的日出时候,寻到了这传说中的美景,那日阳光极暖,阳光洒在雪地上,雪地反射出荧光来,九层叠瀑层层相连,水花砸落深潭,真是太美了,看见它的一瞬间,我们竟然都感受不到疲倦了......” 嘉善郡君目光出神,耳听着江柳愖的描述,眼睛看着传神的画作,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她笑着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美景,我从前在书上看过寥寥数语,却都不如今日看见这幅画来得感触。”她转头看向江柳愖,问道:“你们还遇上什么事了,能不能多给我说一说?大不了我给你银子!” 江柳愖哪里容得别人以银子来侮辱他?他一摆手道:“银子,小爷不缺。” 嘉善郡君下意识的抬手去揪住江柳愖的长袖,道:“那你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 嘉善生的美丽,容貌异常艳丽,此时神情中又带着些许恳求,江柳愖一时间看的痴了。 他怔怔的摇摇头,连忙回神,道:“罢了罢了,拗不过你,如此,我再给你说一个奇女子,她的名字叫做傅蝶舞。” 第六百三十一章 茶楼相聚 第六百三十二章 委身太监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二章 委身太监 嘉善如同听话的孩子一般,连忙坐下身来,双手捧着小脸,听得认真极了。 沈康与王麓操都没想到,这两个飞扬跋扈之人,竟然这样额投缘。二人去到一边喝茶,偶尔听见江柳愖与嘉善郡君的笑声,也是乐在其中。 是夜,月亮静静的挂在夜幕之上,太湖水面平静,偶然吹过一阵凉风,将水面吹拂得微微发皱。 歌女的浅唱低吟随风飘荡,温软的腔调细细密密爬上男儿心头。 红意园北边的“落花来风”小馆外,紫藤藤蔓曲曲折折或垂或吊,并沾着薄雪几分,置身其中,如入化境。 阮香君身穿对襟月白撒花绣牡丹半臂褙子,头戴镶碧鎏金冠,鬓边插着一支翠荷花玉钗,盈盈一握的腰间配着花鸟纹银香囊。一双远山之眉,眉下生着一对皓澈双眸,眸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愁,往日莹润的肌肤,微微泛着病色,只有衣衫上的香粉味道,还是如同往常的沁人心脾。 红意园的老鸨一脸为难的站在阮香君身边,想骂不敢,只得哀求着道:“孙公公在画舫上等了姑娘许久,您再不过去,咱们红意园算是保不住了啊。” 阮香君略微抬眸看向老鸨,问道:“妈妈,你将我卖了多少银子?” 老鸨微微蹙眉,道:“这事儿哪里是钱能解决的?谁叫你生得美丽,天生丽质,让那位大人物一眼就相中了?妈妈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将你半卖半送的卖给了他?咱们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没辙呀!” 阮香君深吸一口气怅然的笑了笑,道:“妈妈,他是个阉人啊,他不能人道便想方设法的折磨我,你,当真不管了吗?” 老鸨苦着脸道:“妈妈培养你十几年,哪里想到今日这般局面啊?我也是毫无办法了,姑娘,i念在妈妈我爱护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去吧。” 阮香君微笑着道:“怪只怪我生来命贱,只能任人宰割,若有来生,便是做猪做狗,也不要当个妓女了。” 老鸨吓坏了,这阮香君只要是出了红意园的门,要死要活都与她没有关系,可是若是现下死了,她阮香君倒是干净了,红意园可怎么办啊! 老鸨连忙上前道:“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你可不能想不开啊,对了,对了,你还记得那江公子吗?来日兴许你还能遇上他,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江柳愖? 阮香君眼眸蒙上一层水雾,缓缓的吟道:“傥闻一笑味何殊,已笑留别菡萏疏。帘卷华筵人半载,使君椎鼓荔枝熟。” 这是初见江柳愖那一日,江柳愖在画舫上吟的诗句,她微微摇头,道:“男儿薄幸至此,当真不如不见。” 她曾以为江柳愖这位富家公子会带她远离滚滚红尘,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给她留下百两黄金,便不见了踪影。 曾几何时,被无数公子争相一见的阮香君,成了人人躲避的洪水猛兽? 阮香君不想死,她还没有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她甚至没有真心的笑过一次啊。 她缓缓站起身来,老鸨微微发怔,道:“姑娘,你......” 阮香君提起裙角,走出门去,行走之间风情略有,并夹着生涩,让人颇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还不快走,公公等急了。” 老鸨又是一怔,赶紧跟了出去。 阮香君失去了逃的希望,只能竭尽一身所能的去攀附孙弘,即便他只是个不能人道心理变态的太监。 雕梁画栋的画舫静静的停靠在水边,阮香君风情万种走上画舫,晚风生冷,身前再也没有那个眼眸纯净的少年,为她敞开大氅遮住风雨。 “仙子何处来?何以坠人间?” “姑娘好琴艺!” “傥闻一笑味何殊,已笑留别菡萏疏。帘卷华筵人半载,使君椎鼓荔枝熟。” “阮姑娘,我定救你,你信我么?” “这是百两黄金,我要离开苏州府了,你,你收下这金子傍身......” 阮香君抬眸看着天空,眼泪坠落如珍珠一般,这段路太短了,短到她还没有细细的回想清楚江柳愖的容貌,便已经站在画舫上。 她深吸一口气,抬袖擦干泪痕,推门的一瞬间,脸上挂起了欣喜若狂的笑容:“孙大人!香君求见!” 孙弘一身常服,一脚踩在坐榻上,一脚踩在地上,身子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捏着酒杯,一手缓缓抬起,道:“你过来。” 孙弘身材壮硕,虎口上生者老茧,若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定以为这人是个武夫。 阮香君缓缓走过去,蹲在孙弘面前。 孙弘抬手,用宽厚的手掌摩挲着阮香君的脸庞,阮香君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脸上的笑容一刻也不敢放松,突然,孙弘猛地扬起手臂,只听“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的落在阮香君的侧脸。 阮香君身子一歪,倒在一边。孙弘转身,一脚踩在阮香君的胸口,阮香君轻吟一声,道:“大人怎么发怒了,是怪小女来晚了么?小女今日迟来,都是因为要见大人需要沐浴更衣好生梳妆呀,大人别气了,小女下次不敢了,您想怎么着,都行。” 她拉长了尾音,用委屈中带着诱惑的神态看着孙弘,并用一双莹白细嫩的小手,轻轻的握住孙弘踩在胸口的鞋子上,显得更加的娇软可人。 孙弘双眸眯了一眯,道:“你找死!” 想来也是啊,孙弘一个阉人,分明没有男**官,你还用这样诱惑的模样对待他,他能高兴? “脱衣服!”孙弘抬起脚来,眼眸死死的盯着她。 阮香君顾不得揉揉胸口,赶紧站起身来,一件件的脱着衣裳。 华丽的衣衫如同纸片一般的落在脚下,随着衣裳减少,她的手臂上,腰间,腹部一点点袒露出来,蜿蜒纵横的鞭痕,烫伤也袒露在空气当中。 “我知道,你不是爱我,而是怕我。可我不在乎,像你这样的贱人,还不是要攀附着我才能活下去?我今日已经将你赎了出来,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母狗,我的奴隶,我让你死,你不能生,我让你活着,你也不能死。” 第六百三十二章 委身太监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拜访名师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拜访名师 孙弘缓缓的述说这个事实,抬手将手边的榻几上的红布掀开,只见红布下面是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排排触目惊心的“角先生”,其中有鹿茸做成的,也有玉雕而成,更有牛角所制。 阮香君一时间怔住了,所谓“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而。”便是说宫中的太监虽然去势,但还是有对女人的冲动的,而宫女更是寂寞难耐,便有了他们之间相互慰藉,阮香君以为他们不过就是互相开解触摸来平息欲望,没想到竟然是用这种东西。 孙弘狞笑着道:“别在咱家面前装模作样,来,让咱家瞧瞧你的功夫。” 冷空气让阮香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颤颤巍巍的走过去。 孙弘靠在她耳边道:“玩给我看。” 阮香君脸红如霞,浑身冰冷,听闻此言,羞愤愈加,恨不得死在当下。 精美绝伦的画舫在太湖湖面上随波而摇动,一声声凄厉的哀叫传上岸来,让红意园中的女子纷纷瑟瑟发抖,他们紧紧关上门窗却又不由得随着这哀叫而坐立难安。 江柳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浑身早已经被冷汗洇湿,睡梦中的阮香君与他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却突然变成了面容吓人的女鬼模样,飘香衣袂染上深红的血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武阳从外间走进来,询问道:“公子怎么了?是要喝水了吗?” 江柳愖摇摇头,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是。”武阳回到外间的小榻上,江柳愖重新躺下,一比上面眼睛都是阮香君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再也难以安寝。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白启常前来客舍。 白启常笑容满面的与几人见礼,道:“昨日突然有急事,没能回来,今日我带你们去少陵书院看看吧?书院中有位向先生,学贯两酉,为人淡泊名利,容我为你们三个引荐一番如何?” 江柳愖一听又要去见老夫子,不由得缩缩脖子,道:“这个我倒是不太在意,如果能结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倒是乐意前往的。” 白启常转眸看过去,只见江柳愖人显得很憔悴,两眼下方更是一片乌青,疑惑道:“你没休息好吗?” 江柳愖本想说些什么,话道嘴边,摆摆手道:“无事,做了一宿的梦。” 王麓操笑道:“不对吧,我看你是没有在睡前练功夫,所以才睡的不安稳。” 孟繁锐在侧看看江柳愖,啐了一口,道:“我看也是。” 江柳愖连忙道:“怎么会没练功呢,师父别听他的。” 孟繁锐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沈康笑着道:“白兄,敢问这位向先生可是姓向名期字凤玄的方外之士?” 白启常微微一怔,问道:“你怎知向先生的名讳?莫非,沈贤弟与向先生有一些渊源?” 沈康摆摆手,笑道:“只是我们三人去到天门山书院拜访了潜江居士,听他说起过这位向先生正在苏州一带,没想到今日就能见一见。” 白启常震惊道:“就是那位当世大儒吴潜江先生?” 沈康微微点头,白启常懊恼的道:“哎,没想到你们竟然能见识到这位先生的真容。” 江柳愖笑道:“哈哈,我们为了拜访潜江先生,特意顺长江到了芜湖,爬天门山,还顺道去了铜佛寺,终于去到天门山书院,又逢人家潜江居士云游出门去,等了三日才将先生等回来。先生回来以后听闻我们远道而来,热情招待,与我们促膝长谈额三日三夜,述说了许多时事政论,真是让人茅塞顿开。” 白启常点头道:“你们有有福气,也是心诚则灵,跋山涉水一遭,总算没扑空。” 王麓操缓缓的道:“你若有心,也可与我们同路而行,南方学风自来便比北方盛,收获自然会越来越多,再往下我们打算去应天府,再一路去到广州府,怎么样?” 白启常略微想了一想,笑道:“我还是打算多多念书,早日取士。” 江柳愖焦急道:“只要你腹有诗书,取士是早晚的事,不在乎这一二年的光景,一旦取士除非罢官,哪里还有工夫出门开阔视野啊?” 白启常面露难色,沈康微笑着道:“江兄,人各有志,不要为难白兄,何况,若白兄入朝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利国利民,这也是我们读书人应该为国家尽的义务啊。” 江柳愖皱着眉头,闷声道:“只怕以后没有功夫常常聚在一起。” 白启常朝着沈康微微点头感谢他的解围,笑着对江柳愖道:“咱们动身吧,向先生还在书院等。” 说完,众人出门去。 马车缓缓驶出城去,来到了少陵书院,刚一进入书院,司徒泉、吴桐等人便迎面而来,拱手笑道:“前几日听闻白兄家乡的朋友来到了长洲,我们便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白兄却几次推辞说是你们舟马劳顿休息几日在安排,我们就这么生生等着,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们了哈哈哈。” 说着,吴桐拱手道:“小姓吴名桐,还未请教几位高姓大名?” 三人分别介绍下来,两方算是彼此认识了,白启常笑着道:“我这三位朋友都已经是秀才之身,人称鹿鸣三杰,此次出门是为游学的。”言语中带着几分的自豪。 当然自豪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边的朋友如此出类拔萃,自然是让人高看一眼的。 闻听此言,众人果然惊讶,司徒泉诧异问道:“这位沈小兄弟也是已经考取秀才了?他的年纪看起来与我一样大。” 白启常笑道:“那是自然,这个沈康家中行三,人称沈三疯,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才思敏捷,虽然年纪小,可才学却不容小觑啊。” 沈康拱拱手道:“白兄谬赞了,小弟汗颜。” 白启常笑着道:“不必谦逊,这几个都是咱们少陵书院有名的不学无术,你若是谦逊,可是压不住他们的,哈哈哈。” 司徒泉脸色一红,笑道:“白兄,烦请口下留情,给我们留几分薄面吧。”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拜访名师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哈哈哈哈。”白启常笑道:“好吧好吧,你们先去酒楼等着,我带他们去渐渐向先生,转头便去与你们会合。” 吴桐等人拱手道:“那边恭候大驾啦,咱们先走一步吧。” 呼啦啦的一群人出门去,这厢沈康等人却随着白启常进门去,参观了少陵书院,也见了几位书院中学识尚佳的先生,便直奔后院,去拜访向期。 向期房门大开着,白启常在门口轻轻叩门,只见正对着门口端坐着一名中年士人,身着素袍,正悠然自得的看书。 向期虽然早知白启常要来,但却依旧一身寻常常服,显得洒脱不羁,几人进门,纷纷见礼。 向期面容瘦削,一缕长须垂到胸前,抬手捋捋胡须,道:“启常,你作的“琴赞”我已经让明煦先生看过了,明煦让我转告你,欲速则不达,学琴还是要耐下性子才好。” 白启常心中微微黯然,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笑着拱手道:“学生学艺不精,多谢先生指教。” 向期接着道:“来日我可带你拜访明煦先生。” 白启常眼眸瞬间亮了,笑容也显得更加诚恳:“多谢先生。” 向期目光转过来,对三人道:“坐吧,我乃方外之人,在我这儿没有那么多的俗世规矩。” 三人落座,王麓操缓缓的道:“向先生,此前我等在天门山书院见过潜江先生,先生得知我们要来苏州府,便让我们给你传一句话。” 向期眸光瞬间一亮,笑道:“嗯?你们见到吴潜江了?” “是。” 向期笑着捋须,道:“他可是数,莫要忘了今年的九华山之约?” 王麓操泯然一笑,道:“正是。” 向期笑道:“哈哈哈,我知道啦。” 向期笑问道:“你们都是秀才之身,那么我给你们出一题试试你们的深浅如何?” 第一次见面话没说几句,突然就要试探,三人面面相觑。转念一想,拜访这些大儒为的不就是丰富才学么,今日能够得到向先生的指教,大概是托了潜江先生的福了。 三人欣然应下。 白启常本以为只是短暂的见面,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 三人的文章被向期一一指点,直到黄昏之时,三人才从向先生的房间中退了出来。 清风拂面,江柳愖伸了个懒腰,满足的笑道:“累死小爷了,向先生瞅着在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三句话不离孔孟之道,我连水也不敢多喝,免得内急啊。” 王麓操道:“向先生一针见血指出我们三人各自的毛病,我们要感恩先生。” 沈康点点头道:“我从前多有自负之时,胡乱发挥,今日真是长见识,只可惜过几日先生就要离开长洲县了,不然我定要赖在少陵书院。” 江柳愖笑着道:“什么叫一针见血,那叫不留情面,我是头一次遇上如此严厉的先生,明日还得再交一篇时文,这哪里是游学,分明与在书院念书一样啊。” 白启常很高兴的笑道:“向先生愿意指点,你还不虚心接受?” 江柳愖笑笑,道:“我不过是发发牢骚,来,还是要来的,嘿嘿嘿。” 白启常道:“咱们快回城吧,司徒他们在酒楼等了一整日了,一会儿免不得要骂上几句,你们晚上还要作文,千万不能饮酒,一会儿都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王麓操三人拱手道:“多谢。” 白启常摇摇头,笑道:“从前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们,现在来到长洲我再不好生照拂你们,浩然先生怕是要生气的。” 听闻白启常提起浩然先生,三人一时间沉默了,久久,江柳愖问道:“白兄,你何时回汝宁府?” 白启常摇头道:“飞黄腾达之日,我定去到浩然先生面前请罪。” 王麓操道:“都过去了。” 白启常抬眸看看他点点头,四人分别上了马车,火速赶回县城。 一连十几日,三少每日与白启常一同去到向先生园中受教,到了第十五日,四人照常去到园中。 江柳愖笑着道:“这几日下来,倒有些当时一同在鹿鸣书院读书的感觉。” 沈康道:“只是江兄再也不敢偷懒而已。” 江柳愖脸色一红道:“我乃知错能改之人,自是不会再犯从前的毛病。” 四人说说笑笑进门,却只见一个小童上前来。 小童行礼,道:“先生出门远游,四位公子请回吧。” “什么?”江柳愖诧异道:“先生就这么走?” 白启常追问道:“向先生可曾交代归期?或是留下什么话?” 小童笑道:“先生只说归期不定,让四位公子勤勉学习,莫要荒废学业。”又从袖中拿出两册书卷来,递给了白启常,道:“这是先生留给四位公子的。” 四人心中有些失落,接过书卷来。 小童随即离开,不见踪影。 四人翻开书卷一看,里面都是向先生的手笔,有政论也有对四书五经的独特见解,这是手稿啊。 沈康微微蹙眉道:“先生不愧是方外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没有我们这些俗世之人的情感牵绊,才能如此的洒脱。” 从手稿可以看出,向先生是早已准备离开了,至少并非如小童所言走的那么急,这些珍贵的手稿,算是留给他们四个人的临别礼物了。 向先生不喜欢尘世牵绊,所以才会走,更不喜欢临别之情,才会不辞而别。 白启常也明白向先生的意思,握紧了书册,道:“走吧,抄书去。” 江柳愖笑着道:“哈哈哈,这位向先生真是妙人,临走还给我们留下功课来。” 王麓操道:“休想让武阳帮你抄书,学业不得荒废,先生的教诲你敢不听?” 江柳愖背后一凉,道:“你怎知我怎么想的?” 沈康笑道:“知你者,王兄是也。” 白启常道:“哈哈哈,看来鹿鸣书院的小霸王江柳愖,算是被收服了。” 江柳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羞恼道:“还不抄书!” 四人来到了少陵书院的花园中,围坐在一起,静静抄书,谁也不再说一句话打扰这份宁静。 “公子。”冉明悄悄走上前来。 白启常转头看去,冉明地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白启常眉头微微一皱,眸中染上三分厌恶。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第六百三十五章 税官到访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五章 税官到访 江柳愖抬眸看向白启常,笑问:“白兄怎么了?” 白启常眉头一送,依旧是往常那副温润模样,缓缓的道:“我还有事,今日就不陪你们了,明日我再去客舍寻你们。” 王麓操缓缓的道:“你自去忙吧,不必挂怀我们。” 白启常点了点头,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白启常远去,江柳愖老大不情愿的道:“白兄怎么总是神秘兮兮来去匆匆的,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忙。” 沈康略微想了想,回道:“白兄在长洲县住了许久,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奇怪,他既然不愿意明说,我们又何必去问呢?” 王麓操笑笑,道:“许久不抄书了,今日真有应试时的感觉。” 江柳愖点点头,道:“许久不这般用功,这几日下来,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许多从前感觉阻碍的,也都迎刃而解。”略微顿了顿,道:“小爷我果然是个天才。”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道:“若无潜江先生与向先生的指点,文思怎会如此清明?这一路上的见闻,到底是长了见识,于学业上也精进了。” 王麓操点头道:“许多在书院中想不明白的道理,走出来以后便清楚了,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事实的确如此。” 江柳愖感觉浑身如同充满了力量似的,从前他只要端起书本便觉得精神萎靡不振,而今再也没有那种无力感,笑道:“快抄写吧,向先生文辞精彩绝伦,实在是受益匪浅。” “哈哈哈哈,浩然先生与江伯父若是见了今日的江兄,定然啧啧称奇。”沈康笑着打趣。 “小爷我勤奋好学,由来已久!”江柳愖挺直了脖颈谎话说的刘李昌奎,绝不脸红。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且说白启常策马回城,路上是半点不敢耽搁,总算是飞奔回到长洲城,刚到了城门口,便见到衙门仪仗,威风凛凛,吴县尊站在风口,一身官服乌纱穿戴整整齐齐。 白启常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拱手行礼:“县尊大人。” 吴俊余微微点头,道:“站在我身侧,孙公公就要来了。” “是。”白启常退至吴俊余身后三步之处,不再多言。 吴俊余低声道:“听闻孙公公在苏州买了一个歌妓,此女手段非常,不可小觑。” 白启常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便将眼中的厌恶收敛起来,拱手回道:“是否需要晚辈替大人安排礼物?” 吴俊余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只是要小心对待,不能得罪。” 白启常点点头,道:“晚辈明白了。” 都说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可是又有哪一个男人离得开女人呢?就连这生理缺陷的太监亦是如此,没有那话儿仍然要找个相伴的女人来抚慰自己。 所以说,官员后院的女人相互结交,亦是代有一定的政治因素,毕竟枕边风这种东西,听着软绵绵,实际上却坚不可摧。 白启常不屑于用讨好女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与大多数男人别无二致,但若情势需要,他也不会因男人自尊云云之类,而顽固不化。 吴俊余很满意白启常的通透,也乐得在将来有这样一位出众的门生,不得不说,有一位才华出众的门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这样的一个人,抵得上成百上千个无用门生,所以他愿意将白启常引荐出去。 等了许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由打南边,来了两人,二人身穿锦衣策马奔来,临到吴俊余面前却根本没有下马的意思,骏马踢起尘埃,溅了躲闪不及的吴俊余一身。 白启常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吴俊余挡在身后,亦是被溅了一身灰尘。吴俊余将白启常拉到身后,面上没有一点的不悦。 “长洲县令何在?”马上一人趾高气昂的道。 吴俊余不温不火,回道:“本官在此。” 那人笑着拱拱手,道:“得罪了。”嘴上说着得罪,行动却没有一点的后悔,接着道:“孙大人已经下船了,让你们的人安排好迎接大人吧。” “是。”吴俊余回答,又看向一旁的师爷,师爷走上前去,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两个锦囊,递给了传令官,口中笑道:“劳烦二位跑一趟,这是我家老爷的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那二人相视而笑,拱手道:“好说,好说,大人此次是以监稅馆之职来到长洲,还请你家大人安排好一切,莫要惹恼孙大人。” 师爷眼珠一转,赶紧拱手道谢。 消息传到了,二人调转马头,又奔回来时的方向。 师爷转过身来,拱手递上手帕,吴俊余接过手帕擦擦脸,吩咐道:“传令给下面的人,任何人不得以公公称呼监稅馆。你去安排晚宴,请玉卿姑娘前来作陪,再找几个漂亮的青衣唱几段忠君报国的戏来。” 师爷拱手应下,赶紧去安排。 吴俊余擦干净脸,低声对白启常道:“宰相门房三品官,往后走上仕途,要小心应对这些人,有些小人可比大人难缠。” 白启常拱手回道:“多谢大人指点。” 吴俊余看着由远处风光走近的仪仗,心平气和的道:“这个孙弘是学武出身,长到了十六岁才托人净身进宫到了御马监。哼,别以为御马监只不过是给宫中养马训马而小看他。在宫中,若说司礼监相当于宫廷中的内阁,那么孙弘所在的御马监便是兵部兼任户部了,御马监上直二十六卫,其中的腾骥四卫归御马监掌管,外廷调兵遣将的手续“纳符请宝”,而这个“宝”也在御马监。” 十六岁,一个少年便已经算是成人了,竟然在十六岁才净身,怪不得他对女人有那么大的热情了,也可想而知,他的心理有多么的扭曲变态。 吴俊余接着道:“孙弘在御马监乃是提督太监,正三品官衔,委任监稅馆为正四品官衔,无论从哪一个官衔来论,身在官场,本官都要低人一等,为官与为人一样,要学会低头,才能有抬头的一日。” 第六百三十五章 税官到访 第六百三十六章 座上宾客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六章 座上宾客 不得不说,吴俊余的个性在某种程度上与白启常很相似,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格外关照白启常吧。 白启常深感受教,拱手回道:“学生明白了。” 二人语毕,仪仗队伍也到了跟前,吴俊余笑容满面迎上前去。 下方的小太监掀开马车帘子,吴俊余端坐马车中,不动如山,目光瞥到了吴俊余。 吴俊余拱手拜道:“下官长洲县知县吴俊余,恭迎孙大人莅临长洲。” 孙弘缓缓的钻出了马车,站在马车上,道:“免礼吧,难为吴大人不辞辛劳,在此等候咱家许久了。” 吴俊余笑着道:“此乃下官的荣幸,怎敢提及辛劳二字?”他笑了笑接着道:“下官已经将驿馆安排好了,大人舟马劳顿,先到驿馆休息吧,晚上,请让下官做东,为大人接风洗尘。” 孙弘更加满意,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不少,笑着道:“那就有劳吴大人了。”说完,他做回马车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太监放下车帘。 吴俊余退到一边,让马车先行,待大队人马进了城,一顶小轿子静静的跟在队伍最后面。 白启常上前去,问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学生准备的?” 吴俊余盯着渐渐远去的小轿子道:“那大概就是那个歌妓的所在。”回了回神,道:“你只管作陪,其他的便看师爷安排,席间不要说错话。” 白启常拱手称是,大队回城。 夜幕降临,城中最豪华的酒楼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一派繁华。 白启常坐在席间满面春风,起身斟酒动作行云流水。 孙弘笑着道:“吴俊余啊,你这位门生可真是个人才,出口成章,满腹才华,处事圆滑,气度不凡,可真是天生做官的材料啊。” 吴俊余一听孙弘如此盛赞白启常,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一边举杯,一边笑道:“小子还需历练。” 孙弘亦举起酒杯,道:“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如今在你身边历练,总比将来步入朝堂被那些老家伙捏扁搓圆来得好。” 吴俊余点头道:“现下朝堂分作几派,稍微行为不慎,走错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啊。” 孙弘眉眼稍微耷拉下来,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郭国公薨了以后,倒是见严氏父子崛起,恐怕不久的将来,便是严家的朝堂啦。” 说着,孙弘将酒杯缓缓的放在了桌子上。 吴俊余略微想了想,问道:“夏阁老身体可还康健?” 孙弘笑着点点头,道:“阁老身体很好,但脾气还是与从前没有区别,只因这一点,便能让人看见往后朝堂的动向啦!” 白启常微微踌躇,想要问上一句,但碍于自己还没有摸清情形,还是闭口不言。 倒是孙弘,非常开明,笑着问:“白公子有话便问吧,本官虽官阶不高,但胜在常年在宫中伺候,旁的能耐没有,但若论起朝堂动向,倒比常人知道的多一些。” 白启常看了吴俊余一眼,吴俊余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问。 白启常拱手问道:“听闻礼部尚书严大人已经入文渊阁?” 孙弘点点头,笑道:“年初之时,严大人拜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仍掌礼部,后来犯了些小毛病,陛下解其部事,说起这位严阁老倒是个能人,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哄回了帝心,入直西苑伴驾。” 他举起酒杯自饮了一杯,神情很是向往,接着道:“京城的那些酸腐士大夫们,奔走其门,几乎要踏平了严府的门槛呢。” 白启常接着问道:“如此说来,严阁老的确是简在帝心,但若说风头盖过夏阁老却不见得,毕竟夏阁老可是加太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大明开国以来,臣子无加上柱国,唯有阁老一人尔。严阁老虽入文渊阁但到底是阁部,大明内阁尚有首辅、次辅做主。” 孙弘笑笑,看向吴俊余,道:“你这门生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你帮着他分析分析?” 吴俊余抿抿嘴唇,道:“去岁岁末夏阁老被罢官,瞿銮瞿阁老任首辅,严阁老入内阁,往日瞿阁老与夏阁老便是政见相同,而严阁老与夏阁老却是面和心不和,此时夏阁老不在京中,严阁老自是视瞿阁老如眼中之钉,瞿阁老自知应对不了,只得想尽了办法说通夏阁老,夏阁老数次认错,陛下才将他召回。” 白启常点了点头,看来瞿銮根本就不是严嵩的对手啊。 孙弘笑道:“瞿阁老,老了,他日是否还能以阁臣之荣还乡还不一定。”他微微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道:“说起门生,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吴俊余笑问:“何人有此荣幸,让孙大人如此谨记?” 孙弘道:“是夏阁老门下的一位门客,名叫杨曲也,此人甚是不凡,若无他帮忙,此次夏阁老也无法轻易被召回。” 吴俊余笑着道:“我朝果真是盛世,能人辈出。” 孙弘笑了笑,道:“罢了罢了,好容易出了京,来到这繁华之地,不提那京中的乱麻了。对了此次你帮本官出的主意,让我在苏州收取了一大笔税银,本官还未言谢呢。” 吴俊余连忙推手,道:“下官不敢,协助监稅馆收取税银,是地方官该做的,大人太客气了。” 孙弘笑着问道:“嗯,那么长洲的税银呢?” 吴俊余笑笑,道:“不敢劳烦大人动手,下官已经收上来六成了,再容下官几日,定双手奉上。” 孙弘真是畅快,他真的很喜欢吴俊余这个人,知道进退,懂得礼数,为人圆滑,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他点点头道:“甚好。” 吴俊余连忙给一旁的师爷一个眼色,师爷起身出门,过了不一会儿,十几个舞女穿着华美服饰走进门来。 琴曲相和,莺歌燕舞,好一派繁华啊。 孙弘满意的看着歌舞,与吴俊余隔空碰杯对饮。 白启常被眼前的奢靡压的喘不过气,他垂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衣,在灯火的反射下,显得有些泛黄,就连手中的折扇,也显得很旧。 “启常,还不斟酒?”吴俊余的声音响起。 白启常微笑着起身,拿起酒壶:“孙大人请,吴大人,请。” 第六百三十六章 座上宾客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参加宴会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参加宴会 孙弘笑着道:“今夜良辰美景,白公子何不作诗一首,也让本官瞧瞧白公子的才华?” “只是,启常不才,只恐给吴大人丢脸,又污了孙大人的耳根。” 吴俊余笑骂道:“哈哈哈,你这小子,休要卖乖,还不为孙大人赋诗?” “是。” 白启常看着眼前的一切,如行云流水般的缓缓吟诗:“衔环照鼎奉君恩,向晚先下草露光......” 这一幕,就像是昨天发生过一般的熟悉,不可抑制的让白启常想起从前在汝宁府时发生的一切。 当日的他也像是个戏子一般,为大兄那些纨绔子弟吟诗,为他们所戏耍。 原来,自己并无改变啊。 不不不,他不同的,从前戏耍他的人是纨绔子弟,今日已经是位高权重官员。 他苦笑着,只是在内心苦笑着,终有一日,他会飞黄腾达,一鸣惊人,到那时他就是座上之人,而非戏子。 终有,终有那么一日。 夜色已深,繁华之处的歌舞升平不知何时落幕了,挑灯夜读的沈康凭窗而立,舒心的伸了个懒腰。 “咚咚咚。”房门响起。 沈康略有些诧异,只听门外传来了黄三元的声音,黄三元压低了声音,道:“公子,白公子来访。” 沈康惊讶,起身开门,便见到了白启常面色陀红站在黄三元身后,看样子心情很好,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酒气。 沈康道:“黄三元,去煮醒酒汤。”而后侧身将白启常迎进门来:“白兄快进来。” 白启常进门,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黄三元被沈康支开,沈康转回身来,坐在白启常对面。 “白兄夙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沈康询问道。 白启常摆摆手,虽说酒醉三分醒,可到底是头重脚轻的,思维也混乱了。他摇摇晃晃的抬起头看向沈康,苦笑。 “沈三,你说,我们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而读书?”白启常这样问道。 沈康笑着回道:“往小了说,为光耀门楣,往大了说,为国为民。” 白启常摇头,依旧摆手,道:“我想听你的答案,你,是为何而读书的。” 沈康沉了一口气,道:“若问初衷,为了活的有尊严,未来有希望。” 白启常笑着问:“那现在呢?是否还依然如初?” 沈康微微蹙眉,道:“大明朝堂已经腐朽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要改变大明,让全大明的百姓活的有尊严,让大明未来有希望。” 白启常笑了笑,却发现面前的沈康神情依旧如初,他笑着回道:“沈三,今日我白启常立誓,定要让大明百姓活的有尊严,让大明未来有希望,他日你我若在同一党派,我必与你携手共进退,若各自为主,我势必赢你,绝不手软。” 说完,白启常毅然起身,绝尘而去。 沈康站起身来,目送他一席白衣,缓缓的道:“我也在等待与你一绝高低。” 黄三元端着醒酒汤走来,诧异的看着空屋,问道:“公子,白公子呢?” 沈康道:“天色已晚,自是回家安寝。” 黄三元努努嘴,道:“这白公子真是怪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康长叹一口气,道:“他只是无法安眠,来找我问个目标。” “白公子素来与江公子最为要好,与公子疏远,何不去找江公子?” 沈康笑道:“人若迷失了自己,便要寻个目标问个明白,柳愖给不了他一个答案,王兄不会给他答案。”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释然一笑,道:“睡觉去,哪来那么多问题。” 黄三元痛快应下,端着醒酒汤回去。 次日一早白启常来到了客舍,再见沈康,便像是不记得昨夜的事情了一般,他笑着道:“朝廷派下监稅馆,巡视到了长洲县,县尊大人听闻你们三人才学出众,便想邀你们一同作陪,不知三位能否给白某这个面子啊?” 江柳愖好奇的道:“我们与长洲知县素无往来,更加素不相识,这位大人怎么会想起邀请我们作陪?若说是想要附庸风雅,大可找寻他相熟的文人作陪啊。” 白启常点头,回道:“县尊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当初你们到长洲,我便想要向其引荐你们三人,但一直没能约好时间,此次孙大人来到长洲,县尊大人设宴款待,正好是个好机会,同样受邀的还有吴桐司徒泉等世家子弟,更有晋茂王爷携爱女嘉善郡君参加。” 王麓操一听这个组合,大太监,世家子弟,王爷,文人,便觉得浑身的不自在,打心眼里不喜欢。 他蹙起眉头,道:“我还是不要去了,在客舍读书,等你们回来。” 白启常道:“县尊大人吴俊余乃是夏首辅的门生又是同乡,素来与夏首辅有往来,王兄便是不喜旁人,结交吴大人总是有好处的,夏首辅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可是我们大明的肱骨啊。” 王麓操略微想了想,依旧是摆摆手,道:“还是罢了,我伯父才去世不久,这种热闹场面,我还是尽量避免出席为好。” “这......”白启常略有些迟疑,转眸看向江柳愖与沈康。 沈康抿抿唇想了一想,道:“许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这个热闹,就让我与江兄去凑吧?” 白启常点点头,道:“也好。”又转头看向了王麓操,拱手道:“王兄,都是我自作主张,忘记了贵府新丧之事,我给你赔礼了。” 王麓操微微一笑,道:“不必挂怀,我知你是一片好意。” 白启常又拱了拱手,然后看向沈康与江柳愖,道:“二位贤弟,咱们走吧?” 江柳愖道:“这么早就去?” 白启常道:“司徒老爷今日带阿泉去晋茂王府做客,我们先去晋茂王府附近等,与阿泉汇合,再一同去往设宴之处。” 江柳愖笑着点头,道:“甚好甚好,多日不见那个小子,不知他好不好。” 如此,三人相携出门。 雨墨奉上茶汤,问道:“公子为何不愿去参加宴会?”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参加宴会 第六百三十八章 又见郡君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八章 又见郡君 王麓操缓缓的拂了拂茶碗盖,热气氤氲,回道:“藏污纳垢之地,我怕他们,脏了我的鞋底。” 雨墨笑了笑,道:“的确,公子乃白衣谪仙,怎能与那些人同流合污,那白公子真是多此一举,太仓王氏何须攀附权贵?真真下作。” 王麓操轻笑一声道:“目光短浅。” 雨墨微微一怔,王麓操接着道:“无权无势,要那一身傲骨何用?所以啊,他是白启常,而你,只能为仆。” 听王麓操这个意思,他竟然是欣赏白启常的? 雨墨努努嘴道:“小人不知什么傲骨不傲骨,只知道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死人,万不能给王家抹黑丢脸。” 王麓操笑笑,道:“我并非是称赞他贬低你,他的做派虽然没有错,但我不喜,亦不会与他蹚浑水。” 雨墨闻言微微一笑,道:“公子胸怀广阔,小人伺候公子就够了,只要公子欢喜,便是给小人金山银山,小人也不愿做白启常。” 王麓操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是从心眼里厌恶白启常,同时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能屈能伸。 不可否认,白启常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也有一股常人没有的毅力,就凭他在长洲东山再起,便不是一般少年能够做到的,这份心性,怎能让人不佩服? 再说今日,他愿意将三人引荐给自己的靠山,而像是浑然忘记了与他们的过节这一点,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此人太过功于心计,城府极深,的确不能深交,此时此刻,他终于相信了当时沈康说过的那些话。 也记住了,沈康说过的,不交无疵之人,这句话。 沈康,江柳愖,白启常坐在茶楼中缓缓喝茶,等着司徒泉从晋茂王府出来。 从白启常方才的话中,沈康多少能够揣测出来,吴俊余往常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对于司徒家与吴家,沈康不做多想,而这威风显赫的晋茂王,怎么也与吴俊余混到了一起呢? 一个监稅官,一个御马司太监,有什么值得晋茂王作陪的价值? 沈康感到无比的好奇,所以,自告奋勇的参加宴会。 江柳愖笑道:“沈三,想什么呢?莫不是看到王府浩大,呆住了?” 沈康摇摇头,道:“的确是气势恢宏,豪华无比啊。” 白启常抬眼看看不远处的晋茂王府,微微皱眉,若是让人知道,这些都是走私私茶换来的,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呢? 江柳愖笑道:“我曾进京探望父亲,瞧见过许多京官的住所,那些宅子才叫做华贵呢,还有陛下常去的西苑,啧啧,那红砖绿瓦鳞次比节,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在京城,不在小小长洲县。” 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说这个晋茂王,天下皇亲贵胄何其多也,他能够盘踞一方,经营得如此富贵,也是不容易了,从前凤阳府那边也有一位王爷,可是那位王爷便不会经营,家徒四壁,过得凄惨,直到多年以后,销声匿迹,不知饿死在哪里了。” 白启常诧异的问:“难道竟然无人问津?那可是皇亲贵胄啊。” 江柳愖笑道:“哈哈哈,这黄芩轨后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啊。”又顿了顿,低声道:“虽是皇亲,可立场不同,怎会有人去资助他们的?” 沈康略微想了想,江柳愖说的,大概是靖难之役之后的事情啊,那位永乐大帝怎会放过朱允炆那一支的皇族,待建文帝的分支自不会好。 白启常若有所思的问道:“话虽如此,到底是皇家血脉,天下当真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放在皇族,还是放在民间,皆是如此。若无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手段血性,便干脆不要去争夺。” 江柳愖撇撇嘴,道:“争权夺位,纷纷扰扰,何其烦恼,若无家族门楣那些压着,我倒情愿自在一生,潇洒过活。” 沈康低低的笑笑,道:“想要潇洒,那也要有银子,有权势才潇洒得起来,子非鱼啊。” 白启常笑道:“没错,若是无权无势,只会被盘剥,毫无翻身之力。” “你们几个,怎生如此暮气,倒是这个江胖子,有那么几分少年模样。” 话音落地,三人转头看了过去,竟然是前几日遇上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今日嘉善郡君依旧是一身男装出现,江柳愖高兴的起身,道:“诶呀,这不是马公子么,快来坐!” 嘉善郡君也不客气,一撩衣袂,坐下身来。 这一刻嘉善郡君是有些紧张得,她偷看白启常数次,这确实头一回坐在他身边,没想到这两个小子竟然认识白启常,哈不是上天作美? 嘉善郡君眼珠骨碌碌的一转,决定继续伪装成“马公子”,与他们交个朋友。 沈康笑着问道:“马公子,上回偶遇之后,说好过几日再来客舍寻我们,怎么却不见人了?若非今日再次偶遇,我们怕是就不会再见了吧?” 嘉善郡君笑道:“好个小子,才一见面便暗讽我不守信用。”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家中管教森严,很难出门一次的,我一会儿便要回府去呢。”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还好家中管教“森严”,否则这小姑娘怕是要上天呢。 江柳愖笑着为她斟茶,介绍道:“这位是白启常,白兄,现在就读于少陵书院。” 嘉善郡君拱手道:“久仰白兄才名,今日终于得见,小姓马名善嘉。” 白启常微微点头,算是行过礼了。 嘉善郡君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道:“今日县尊大人设宴款待监稅官,白兄也会前去作陪马?” 白启常诧异的看向她,瞧着这个马公子的打扮华贵,但行为举止却显得很怪异,没想到他也在邀请名单之内,那么必然是城中大贵之家可? 他怎么没听说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呢? 白启常笑着试探道:“府上也受邀了?” 嘉善郡君笑着点头,道:“是,虽然我父并不愿前往,但看吴县尊的面子上,也就勉强答应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又见郡君 第六百三十九章 宴会之上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三十九章 宴会之上 白启常缓缓扬起笑容来,如春风般的笑容,让嘉善郡君看的一呆。 “我们三人都会前往,不如我们同行吧?” 同行? 嘉善郡君倒是很乐意,只是,那么一去,那些人再往地上一跪,她的身份不就全露馅了么? 想要和白启常多多见面,还是需要隐藏身份才好。 想到这里,她只能无奈的推却道:“某自然愿意,只是必须随父前往,此次只能拂了白公子好意了。” 白启常并不在意,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宴会上再见了。” 嘉善郡君点点头起身拱手道:“明日,我去你们的客舍寻你们一同游玩,你们可要等我啊,再会。” 说完,她扭身离开。 江柳愖见嘉善郡君离开,努嘴道:“白兄怎么赶人走?马公子为人不错的。” 白启常笑道:“只是觉得此人怪异,不想多生事端。”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道:“江兄,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来,马公子,却是个女儿身?” 江柳愖“......” “你说什么?” 这一声大喊,引得周遭频频侧目。 沈康更是被震的耳朵嗡嗡响,一边揉耳朵,一边道:“马公子,是个女儿家啊,你没见她肌肤白皙,耳朵上还有耳洞么?那是女子佩戴饰物之用,男儿怎会有耳洞?” 白启常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觉得他有些奇怪,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腰身也......” 江柳愖挠挠后脑勺,道:“没注意啊。” 沈康笑道:“枉你鹿鸣小霸王江柳愖自称游走花丛多载,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江柳愖红着脸道:“坏了,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还牵了人家的手,搂了人家的肩膀,天啦!” 沈康亦是诧异的道:“天哪!那你...岂不是毁了人家的清誉,还不上门提亲。” 江柳愖一时间冷汗隐隐,道:“不行,咱们跑吧!” 沈康与白启常相视而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啊!”江柳愖扭捏的问。 白启常笑道:“她女扮男装,那我们又没有点破,你便装作不知道,以后注意分寸就是了。” 江柳愖一下子放下心来,道:“沈三,你又吓我!” 沈康双手举起,无辜的道:“没有没有,哈哈哈哈。” 司徒泉上楼来,笑道:“离老远便听见你们笑了,有什么好事,快给我说说。”说着,一边向几人拱手打招呼。 沈康微微一笑,道:“我们在说江兄要娶妻了,哈哈哈哈。” 司徒泉看出沈康在开玩笑,拱手笑道:“那某可要恭喜江兄了,江兄日子可定了?不知新嫂子是哪家姑娘啊?生的美不美?” 江柳愖蹙眉起身道:“司徒,你别戏谑与我了,我年岁还小呢!” 司徒泉坐下身来,慢悠悠的笑道:“怎么会小呢?我一个同窗,今年十三岁,已经定下了妻子,下月十五就要成亲了。” 白启常笑着制止,道:“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柳愖羞了,哈哈哈。” 司徒泉笑着道:“罢了罢了,白兄如此说,那便算了。” 江柳愖哼笑道:“听闻晋茂王爷家有位郡君,其容瑰丽无边,与你很是熟悉?” 司徒泉点点头,道:“你是说嘉善郡君吧?” 江柳愖笑问:“对,就是这个名号,她的容貌,真如百姓口中所言那般么?不会是人云亦云传出来的谣言吧?” 司徒泉摆摆手,道:“我敢说,放眼全苏州府,嘉善郡君最美。” 江柳愖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见过几个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徒泉低低笑笑,道:“嘉善郡君虽美,却不是寻常女子的美丽,今晚宴会兴许能见到其真容,孰真孰假,你稍后便知。” 说完,司徒泉看向沈康,问道:“沈兄不好奇?” 沈康微微一怔,笑着摇摇头,道:“女子以才德兼备为美,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妻子是陪伴一生的人,如果在外表与内在选其一,我选内在。” 白启常肯定的点点头,道:“若能娶得贤妻,可兴旺家宅,美貌便也就只能排第二了。” “啧啧啧。”江柳愖笑着道:“那敢情好,便将这世上的美貌女子都留给某吧,让某替你们分忧,二位千万别客气,某来者不拒。” 沈康笑笑,江柳愖的肤浅,是很可爱的。 天色将暗,四人离开了茶楼,去到吴县尊府上。 吴府门口,众人下车下马,一络腮胡老鼠眼的青年文士迎在门口,笑盈盈的眯着一双眼,拱手道:“袁某候诸位多时了!” 那袁姓文士看见众人神色并未改变,却在看见白启常时,眼光亮了亮。 “白公子,县尊大人正念叨您呢,可巧了您就来了。” 白启常笑着将手拱了拱,雍容闲雅的侧手请其他三人往前走,四人又互相让了让,一同进门了。 袁文士眯了眯眼,一边走着一边道:“太仓王氏的公子光临长洲县真是三生有幸,我家大人早已备下酒菜款待诸位。” 白启常笑着解释道:“不,王兄身上戴孝,不便参加宴会,这位是沈相公,这位是江相公。” 一说起相公这个称呼,袁文士便知晓这两个少年皆是秀才功名在身之人,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小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却始终还是个童生,袁某这厢有礼了,拜见二位相公。” 江柳愖摆摆手道:“不必客气。” 袁文士点点头,倒是显得拘谨了起来,继续讲几人往里面引。 沈康自跟在众人身后,江柳愖在一边悠悠的道:“观这文士一身铜臭猥琐,这家县尊老爷定不是甚好人。” 沈康轻笑一声,人人都喜以貌取人,却也是有道理的,都说相由心生。若是光明磊落,那人的气度自是不同的,放在往日,江柳愖大概都不屑瞥那袁文士一眼的,今日却也给足了那长洲县尊面子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已经到了正厅,一入正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糅合着熏香的气味,似有若无的钻进鼻间,众人皆是一愣。 第六百三十九章 宴会之上 第六百四十章 玉池作舞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章 玉池作舞 白启常缓缓扬起笑容来,如春风般的笑容,让嘉善郡君看的一呆。 “我们三人都会前往,不如我们同行吧?” 同行? 嘉善郡君倒是很乐意,只是,那么一去,那些人再往地上一跪,她的身份不就全露馅了么? 想要和白启常多多见面,还是需要隐藏身份才好。 想到这里,她只能无奈的推却道:“某自然愿意,只是必须随父前往,此次只能拂了白公子好意了。” 白启常并不在意,点点头道:“那咱们就宴会上再见了。” 嘉善郡君点点头起身拱手道:“明日,我去你们的客舍寻你们一同游玩,你们可要等我啊,再会。” 说完,她扭身离开。 江柳愖见嘉善郡君离开,努嘴道:“白兄怎么赶人走?马公子为人不错的。” 白启常笑道:“只是觉得此人怪异,不想多生事端。”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道:“江兄,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来,马公子,却是个女儿身?” 江柳愖“......” “你说什么?” 这一声大喊,引得周遭频频侧目。 沈康更是被震的耳朵嗡嗡响,一边揉耳朵,一边道:“马公子,是个女儿家啊,你没见她肌肤白皙,耳朵上还有耳洞么?那是女子佩戴饰物之用,男儿怎会有耳洞?” 白启常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觉得他有些奇怪,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腰身也......” 江柳愖挠挠后脑勺,道:“没注意啊。” 沈康笑道:“枉你鹿鸣小霸王江柳愖自称游走花丛多载,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江柳愖红着脸道:“坏了,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还牵了人家的手,搂了人家的肩膀,天啦!” 沈康亦是诧异的道:“天哪!那你...岂不是毁了人家的清誉,还不上门提亲。” 江柳愖一时间冷汗隐隐,道:“不行,咱们跑吧!” 沈康与白启常相视而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啊!”江柳愖扭捏的问。 白启常笑道:“她女扮男装,那我们又没有点破,你便装作不知道,以后注意分寸就是了。” 江柳愖一下子放下心来,道:“沈三,你又吓我!” 沈康双手举起,无辜的道:“没有没有,哈哈哈哈。” 司徒泉上楼来,笑道:“离老远便听见你们笑了,有什么好事,快给我说说。”说着,一边向几人拱手打招呼。 沈康微微一笑,道:“我们在说江兄要娶妻了,哈哈哈哈。” 司徒泉看出沈康在开玩笑,拱手笑道:“那某可要恭喜江兄了,江兄日子可定了?不知新嫂子是哪家姑娘啊?生的美不美?” 江柳愖蹙眉起身道:“司徒,你别戏谑与我了,我年岁还小呢!” 司徒泉坐下身来,慢悠悠的笑道:“怎么会小呢?我一个同窗,今年十三岁,已经定下了妻子,下月十五就要成亲了。” 白启常笑着制止,道:“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柳愖羞了,哈哈哈。” 司徒泉笑着道:“罢了罢了,白兄如此说,那便算了。” 江柳愖哼笑道:“听闻晋茂王爷家有位郡君,其容瑰丽无边,与你很是熟悉?” 司徒泉点点头,道:“你是说嘉善郡君吧?” 江柳愖笑问:“对,就是这个名号,她的容貌,真如百姓口中所言那般么?不会是人云亦云传出来的谣言吧?” 司徒泉摆摆手,道:“我敢说,放眼全苏州府,嘉善郡君最美。” 江柳愖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见过几个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徒泉低低笑笑,道:“嘉善郡君虽美,却不是寻常女子的美丽,今晚宴会兴许能见到其真容,孰真孰假,你稍后便知。” 说完,司徒泉看向沈康,问道:“沈兄不好奇?” 沈康微微一怔,笑着摇摇头,道:“女子以才德兼备为美,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妻子是陪伴一生的人,如果在外表与内在选其一,我选内在。” 白启常肯定的点点头,道:“若能娶得贤妻,可兴旺家宅,美貌便也就只能排第二了。” “啧啧啧。”江柳愖笑着道:“那敢情好,便将这世上的美貌女子都留给某吧,让某替你们分忧,二位千万别客气,某来者不拒。” 沈康笑笑,江柳愖的肤浅,是很可爱的。 天色将暗,四人离开了茶楼,去到吴县尊府上。 吴府门口,众人下车下马,一络腮胡老鼠眼的青年文士迎在门口,笑盈盈的眯着一双眼,拱手道:“袁某候诸位多时了!” 那袁姓文士看见众人神色并未改变,却在看见白启常时,眼光亮了亮。 “白公子,县尊大人正念叨您呢,可巧了您就来了。” 白启常笑着将手拱了拱,雍容闲雅的侧手请其他三人往前走,四人又互相让了让,一同进门了。 袁文士眯了眯眼,一边走着一边道:“太仓王氏的公子光临长洲县真是三生有幸,我家大人早已备下酒菜款待诸位。” 白启常笑着解释道:“不,王兄身上戴孝,不便参加宴会,这位是沈相公,这位是江相公。” 一说起相公这个称呼,袁文士便知晓这两个少年皆是秀才功名在身之人,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小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却始终还是个童生,袁某这厢有礼了,拜见二位相公。” 江柳愖摆摆手道:“不必客气。” 袁文士点点头,倒是显得拘谨了起来,继续讲几人往里面引。 沈康自跟在众人身后,江柳愖在一边悠悠的道:“观这文士一身铜臭猥琐,这家县尊老爷定不是甚好人。” 沈康轻笑一声,人人都喜以貌取人,却也是有道理的,都说相由心生。若是光明磊落,那人的气度自是不同的,放在往日,江柳愖大概都不屑瞥那袁文士一眼的,今日却也给足了那长洲县尊面子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已经到了正厅,一入正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糅合着熏香的气味,似有若无的钻进鼻间,众人皆是一愣。 第六百四十章 玉池作舞 第六百四十一章 溜须拍马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一章 溜须拍马 沈康抿抿唇,道:“江兄,咱们走吧。” 江柳愖有些奇怪,却是点点头道:“只是现在离席,白兄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定还要被吴县尊埋怨。” 沈康笑笑,抬手举起一杯酒,悄然洒在江柳愖衣衫上,江柳愖低呼一声:“诶呀。” 这时候身侧的人略微侧目瞧了过来,沈康摆摆手道:“江兄抱歉,小弟有些头晕,咱们去清理一下吧。” 此时宴会中大部分人的眼睛盯在正在翩翩起舞的玉卿身上,小部分人正在注视晋茂王和吴县尊以及孙弘,只有临近之人看着沈康与江柳愖。 白启常赶紧道:“快去吧。” 沈康拱拱手,然后与江柳愖悄悄的从席间退下。 二人刚才走到门口之处,只听琴曲突然停了下来,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猫着腰的沈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时候,身后无数的目光似乎都投到了沈康与江柳愖的后背上。 “呵呵呵。”一阵如同泉水般轻灵的女声传来。 嘉善郡君用俏皮又顽皮的语调笑着道:“父王,你瞧瞧那儿有两个小子,嫌弃这宴会太也无聊,正要逃跑呢。” 完蛋了,跑不掉了。 江柳愖转头看向沈康,询问怎么办。 沈康顿了一顿,缓缓转身,笑着拱手,坦坦荡荡的道:“回嘉善郡君,小子并非要逃跑,只是人有三急,不得不先去解决一下。” 晋茂王爷笑着道:“嘉善,听见了?他不是要逃跑,只是内急。” 嘉善努努嘴,面纱下的小脸不由得微微一皱,道:“谁知这两个小子出去了还会不会回来呢?” 晋茂王爷也不知道,嘉善郡君与沈康和江柳愖是相识的,所以才会临时调皮捣蛋,正想着怎么回事呢,嘉善郡君笑着道:“不如让人跟着他们去,这样就不怕他们逃跑了。” 一旁的孙弘不由得笑了笑,道:“听见嘉善郡君的话了么,还不去跟着他们,务必让他们俩回来。” 下人拱手称是,跟上沈康和江柳愖,打算监视他们俩。 嘉善郡君接着道:“嗯,中途离席到底是不妥的,不如咱们考考他们二人,如果他们才学兼备,答了上来,我便让他们去茅房,如果答不上来,便不许他们去,还要罚他们站在门口,如何?” 晋茂王爷无奈的笑了笑,道:“嘉善,不许调皮。” 嘉善郡君不甘心,道:“父王。” 晋茂王爷笑着道:“哈哈,好吧,那便由你吧。”又转头对沈康和江柳愖道:“你们二人若是答上来郡君的问题,本王另有赏赐。” 晋茂王爷很会做人,分明是嘉善郡君无理取闹,却让他说成了赏赐,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沈康拱手道:“是,小子尽力而为。” 江柳愖虽然不情愿,但人家可是皇亲贵胄,地位上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又哪里有他拒绝的道理? 江柳愖拱手道:“是。” 嘉善郡君眼睛眨了眨,道:“嗯...本郡君想要看看你们的书法,不如,你们为本郡君题词吧,便写在大门口。”说着,她看向了吴俊余,问道:“吴县尊,可以么?” 吴俊余笑着拱拱手,道:“但凭郡君意愿,下官愿意。” 沈康略微想了想,笑着拱手道:“郡君,小子有一字赠送给郡君,不如就由小子一人代劳如何?” 嘉善郡君微微一笑,点点头,道:“世上千般好话,本郡君听却无数,你却只为本郡君题一个字?”兀自笑了笑她点点头道:“好啊,若本郡君不满意,你便去茅厕伺候满堂宾客如厕!” 沈康微微一笑,道:“若说其他的,小子倒是有些害怕,若说书法,小子倒愿意献丑。” 说着,他一转身,撩开衣衫下摆,径直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笔墨伺候!” 江柳愖紧紧跟在沈康身边,问道:“你要题什么字?” 沈康笑道:“自是适合她的字。” 嘉善郡君缓缓走下来,一边走一边道:“走吧诸位,瞧瞧这位秀才公要为本郡君题个什么字?”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大流往外走,司徒泉与吴桐悄然来到白启常身边,有些担忧,吴桐问道:“白兄,你这师弟行不行啊?嘉善郡君可不是那好相与的。”又看向司徒泉,道:“你素来与嘉善郡君有交情,不如你替他们求求情吧,好好的秀才之身,怎能在茅厕门口伺候人?有辱斯文啊!” 司徒泉道:“不要乱说,我与郡君只是相识而已,我一个童生,怎敢与郡君有交情。” 白启常轻松的笑道:“不必担忧,若是这点小场面他都应对不了,便白让我侧目相对了。” 司徒泉此时才知道,原来白启常与这几个人的交情是很深厚的,脸色有些暗下来了。接着道:“白兄,是否需要我去疏通一下?” 白启常摆摆手,随即摸摸鼻子,笑着道:“不必。” 沈康与江柳愖来到门外,众人跟在其后,围在了吴府大门口。 仆人走上前来,端着笔与墨。 沈康直接挑了最大号的狼毫笔,手握在笔杆上,抬手道:“关门。” 仆人从门内两边将大门推上,将门关合。 只听“啪”的一声,大门关合,恰在此时,沈康抬手将笔戳进砚台中,助跑两步,双脚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 只见青衫少年,身轻如燕,笔尖点在大门中央,其身形如同飞鸿,笔走如同龙游,真真是潇洒落拓。 一个“鳯”字,便入木三分的写在了吴府大门上。 “鳯”通“凤”。 一个凤字,潇潇洒洒的写完,沈康稳稳的落下了地上,随着尘埃微微掀起,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沈康微微扬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笑容单纯,双眸澄澈,拱手对嘉善郡君道:“嘉善郡君乃皇亲贵胄,性情安雅娴淑,容貌犹如仙子,才德兼备,唯有此字能够配得上郡君。” 嘉善郡君脸色微微一变,下一瞬冷笑了起来,周围众人不知该如何表现,纷纷怔住。 吴桐低声道:“完了完了,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想想办法啊。” 第六百四十一章 溜须拍马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凡鸟是鳯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凡鸟是鳯 就在此时,嘉善郡君抬起手来,“啪啪啪啪”鼓起掌来。一见这情形,周围众人也松懈下来,看来这位郡君是满意了啊。 吴县尊笑着道:“此子的书法倒是有柳公权与赵孟頫的风韵。” 嘉善郡君暗自咬牙切齿,笑着道:“是啊,这书法,的确不俗。” 吴桐微微皱眉,问道:“嘉善郡君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呢?” 白启常笑着摇摇头,道:“让你多读些书,你却不听,你若这般去国子监,还不被人小瞧。” 吴桐不解其意,努努嘴,不再吭声。 一旁众人不解其意,纷纷上前夸赞,道:“沈公子真是才华横溢,一手字写得是丰厚雍容,筋骨具备。” 又有一人上前来,笑着道:“不知沈公子在哪家书院读书啊?改日某也好上门拜访。” “沈公子作字之时主毫副毫得力非常,使笔毛无一凝结,聚结运动,点画力量弥圆,圆健得宜,真是一副好字啊!” 沈康微笑以对,彬彬有礼的拱手回道:“小生不才,实属献丑了,诸位谬赞,小生汗颜......” 嘉善郡君一甩头,道:“走吧,宴会还没完。”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众人赶紧回去。 江柳愖笑着看着众人回去,道:“沈三,你说你,和一个女子置什么气,何必拐弯抹角的骂人呢。” 沈康笑道:“此乃凤,怎么是骂人?小生听不懂。” 一旁吴桐也问道:“什么骂人?怎么是骂人?我怎么听不懂?” 江柳愖撇嘴,道:“鳯字拆开,便是“凡鸟”二字,沈三是讥讽那郡君是个凡鸟,平庸之人。” 吴桐眼眸一亮,啧啧的道:“天呐,郡君没看懂吗?” 白启常笑着道:“怎么可能呢?嘉善郡君乃皇族女子,读书不会比我们少,只是她不想真的罚他们去茅厕伺候人,得罪读书人,所以才假装不知道。而吴县尊也看了出来,所以只是顺势夸赞沈三的字好,却半点不提字的含义。” 吴桐不住的摇头,道:“那刁蛮跋扈的郡君你也敢惹,沈三,我劝你快离开吧,否则若是被人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死,便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白启常点头道:“前段日子,司徒家的公子就被她当街抽死了,过后司徒家找上门去,嘉善郡君一句平民冲撞了她的车架,她不小心而为之,连司徒家老爷也只能悻悻而归。” 沈康笑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白启常笑笑,道:“你惯常如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你要知道,没有人永远幸运。” 沈康认真的琢磨琢磨,道:“嗯,多谢白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白启常哭笑不得的看着沈康,道:“沈三,你这人到底知道什么叫害怕么?” 沈康笑笑,道:“我不负人,为何要害怕,白兄不必忧心,小弟会衡量的,若是此女太过凶猛,大不了便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吴桐笑着道:“哈哈哈哈,怪不得江公子说你有个诨号叫做沈三疯,今日我才明白这疯字到底从何而来。” 沈康抿唇笑道:“我哪里这般厉害,你们如此奉承,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让我请喝酒?” “哈哈哈哈。”江柳愖笑着道:“你真是小气!罢了罢了,便让我来请吧。” 此时的白启常深切的觉得,与这些人一起喝酒,远远比与那些高官一起要舒服,让人畅快,却是摆摆手道:“吴县尊会找我,我先回去了。” 司徒泉道:“白兄,我与你一同回去。” 吴桐道:“我便不去了,哈哈哈哈,在那里面,实在是让人喘不上气来,我还是和沈三疯和江公子去小酌一杯吧。” 白启常点点头,道:“那咱们回见。” 沈康江柳愖,吴桐纷纷拱手:“告辞了。” 看着三人笑着离去,白启常抿紧双唇,抬手摸摸鼻梁,笑着道:“里面不闷么?我记得你最不喜欢这种场面。” 司徒泉笑着道:“若是我敢半路逃跑,估计会被父亲吊起来打。” 白启常笑了笑,转身回到风月场。 嘉善郡君高坐在晋茂王爷身侧,看着下面与身边的人相互吹捧,不由得百无聊赖,想起方才沈康的作为,又咬牙切齿,到了最后,今年,算是长洲城最有趣的一年了。” 孙弘一边喝着酒,一边将目光瞥向在下面曼妙起舞的玉卿姑娘,这双眼睛就像是看见猎物的老鹰一般,充满了侵略性。 随着最后一个音阶落下,玉卿缓缓收回手臂,一旁自有下人抱来七弦琴,摆放好琴台。 一串如珠玉落盘的音阶,自玉卿指间流淌开来。 玉卿看着周遭的纷纷扰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因心中豁然,指间的琴曲变得更加释然,一如自开阔的山野中奏出的轻袅之音,是出尘决绝的心间之曲,她缓缓睁开眼睛,一边看着这腐朽的一幕,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手。 玉卿仿若未闻一般,指间的调子却徒然一转,音调高荡起伏如鸣环佩,不绝于缕。仿若经过漫长漫长的幽思与晦暗,徒然豁然开朗一般比之先前更加的开阔的琴声。 孙弘是从皇宫中而来,自然见过世面,听闻这样的曲子,心知此女不平凡,暗自打消了原先的想法。 孙弘虽然爱好女色,但却有自知之明,他离开皇宫出巡,路上寻些开心是小事,但若因此闹出丑闻,传到了对峙之人耳中,便会成为敌人的武器,他没有因女色迷了心智,自然不会做强抢之事。 抛弃了得到玉卿的心思,单单去看她的美,听她的琴声,倒是格外的享受了。 白启常目光瞥向玉卿,眉头微微一蹙,从前便听说过玉卿之美超凡脱俗,却只当成了嫖妓之人的吹捧,直到今日听到这样的琴声,才真正的为之侧目。 暗暗在心中道了一声:此女不凡。 而高高在上的嘉善郡君看着这一幕,心中妒火中烧,突然起身,一把抽出鞭子,只听“啪”的一声,鞭声划破长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凡鸟是鳯 第六百四十三章 英雄救美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三章 英雄救美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玉卿面前的琴台竟然从中间被一劈两半,而那七弦琴,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七弦琴在地上滚了两圈,摔裂成好几半,琴弦崩断,惨不忍睹。 “啊呀!”一旁众人纷纷发出惊呼声。 白启常下意识的看向嘉善郡君,只见,嘉善郡君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鞭子,一双美目带着怒气腾腾的火焰。 玉卿的琴就这样在弹奏中,忽然被损坏,她先是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惨况,紧接着,平息心绪,站起身来,跪倒在地。 晋茂王爷微微蹙眉,问道:“嘉善,何以劈碎桐琴?” 玉卿以头叩地,声音脆亮的道:“小女冲撞郡君,请嘉善郡君饶命。” 嘉善郡君轻哼一声道:“此女竟然在此弹奏靡靡之音,蛊惑于人,本郡君若不让你知道厉害,还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污了本郡君的眼睛呢!” 晋茂王爷宠爱嘉善郡君是真,往常嘉善郡君嚣张跋扈也是真,可是今日却当真自己的面,也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的无理取闹。 他若不再不管教嘉善郡君,是会遭人闲话的。 玉卿姑娘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将头贴在地上,缓缓的用那绝妙的嗓音带着委屈的哭腔,道:“小女不敢弹奏靡靡之音,方才弹奏的,乃是......” “谁允许你说话的!”嘉善郡君厉声喝止道。 一旁有人低低私语,道:“这嘉善郡君真是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如此看来真如泼妇一般。” “就是啊,我看呐,她定然是看玉卿姑娘生得如邈姑之貌,所以心生嫉妒了。” “哼,看看嘉善郡君那模样,不知将来要许配给哪家的高门大户,哪家得此妇,真是倒霉啊!” 晋茂王爷怒从心头起,喝道:“闭嘴!没有规矩的东西!” 嘉善郡君不敢相信,她不过是打翻了一个妓女的琴案而已,为何父王如此生气,甚至在众人面前责备自己,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紧接着,嘉善郡君抬手落鞭,只听又是“啪”的一声,鞭子狠狠的抽了下去。 她刚要收回鞭子,却发现玉卿并未受伤,其身前正站着白启常的背影,而白启常的后背,已经被这一鞭子,抽得隐约渗出血来。 “呵?”嘉善郡君与众人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混账!”晋茂王爷彻底发怒了,一把夺下嘉善郡君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嘉善郡君目瞪口呆,百口莫辩。 司徒泉低低的笑了笑,道:“白兄果然风流才子,哈哈。” 一旁熟识之人也跟着低笑,却更加带了三分看热闹的心思。 玉卿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缓缓的在万籁俱静中抬起头来。 白启常垂下眉眼看向她,然后转身,拱手道:“玉卿所奏之曲,乃潇湘水云,其曲共分十段,分别是洞庭烟雨,江汉舒清,天光云影,水接天隅,浪卷云飞,水天一碧,寒江月冷,万里澄波,影涵万象。” 他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向嘉善郡君一眼,接着道:“乐曲开始,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第一句的旋律音调,自第二段从中音区展开,并贯穿全曲。低音层层递升浑厚的旋律,大幅荡揉技巧,展示了云水奔腾的画面,打破压抑气氛,第五段乐曲第一句旋律在低音区变化再现,有欲起先伏之妙。第八段,再现了第四段的水云声,但情绪更为奔放、热情。第九、十段一气呵成。是全曲的高潮部分,以第五段的前两乐句为素材移高八度展开,高、低音区大幅度的跳动,按音、泛音、散音音色巧妙的组合,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全曲情景交融,寓意深刻,充分利用了古琴演奏中的“吟、猱、绰、注”技法,集中体现了古琴的“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被历代琴家公认为典范......” 嘉善郡君厉声打断,怒道:“白启常!你闭嘴!” 白启常抿抿双唇,拱手俯身:“是。”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晋茂王爷手掌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后悔。 嘉善郡君不可置信的捂着脸,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转头看向玉卿的眼神,从怒气变成了怨毒,一扭身,跑出大厅去。 晋茂王爷微微蹙眉,道:“回府!” 两个字掉在地上,晋茂王爷拂袖而去,吴县尊与孙弘以及众人,赶紧追了下去。 晋茂王爷路过白启常身边之时,停下了脚步,白启常始终保持方才的姿态,拱手俯身。 “白公子才华高杆,今日小女多有得罪。” 白启常拱手道:“学生不敢。” 晋茂王爷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离去,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恭送王爷”的话,白启常站直身子,看向玉卿。 玉卿微微一笑,在白启常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福身道:“小女子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白启常道:“不必客气。”心里有些后悔了方才额鲁莽。 众人再次回到宴会,已经是各怀心事,吃菜喝酒也是味同嚼蜡,宴会散去,吴俊余没有再见白启常。 白启常心中更加后悔,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次日一早,白启常来到吴府,却被人直接挡在了府门之外,无奈之下,只得返回。 白启常失魂落魄的在街上闲晃,自责不已。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姑娘来到白启常身边,笑问道:“敢问公子可是白启常白公子?” 白启常略有些狐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丫鬟笑着道:“白公子,我家姑娘想见您。” 白启常微微蹙眉,问道:“你家姑娘是?” 丫鬟笑着道:“公子请随奴婢来,奴婢引您去见我家姑娘。” 白启常哪里有心思去见什么姑娘,摆手道:“连名字也不愿说出口来,白某不敢相见。” 说着,白启常转身就要离开。 第六百四十三章 英雄救美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交换狎妓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交换狎妓 丫鬟跺了跺脚,道:“哪有这样的木头人!”说着,追上前去:“公子,我家姑娘是玉卿姑娘,怕给您再惹事端,才不许奴婢说出真名!” 白启常迟疑一瞬,道:“好吧。” 丫鬟笑容满面的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白启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见这位名妓,只是想起她的琴声,便觉得心旷神怡,自己的那些烦恼,似乎也可以烟消云散一般。 就这样,白启常鬼使神差的随小丫鬟出了城,远远的听闻若隐若现的琴声,可见一个八角小亭静静的矗立在水边,小亭周边被白色棉纱阻隔视觉,微风吹拂,如同仙境。 丫鬟笑着将失魂落魄的白启常引到小亭前面,低声道:“公子去吧,奴婢去为您奉茶,便不上前了。” 白启常隐约看见凉亭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姿袅袅婷婷,琴声如诉如泣,引人入胜。 “苹叶软,杏花明,画舡清。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这是一曲明丽典雅而又颇为含蓄的爱情曲字。 有轻盈的船,明媚的花,软嫩的叶,还有绿色上的鸳鸯相伴,划船而歌,充满诗情画意。此时在妙龄淑女的伴随之下,已不只“道是无情还有情”,而是实实在在的“几含情”了。 “鹤冲宵?”白启常心脏在砰砰砰的跳个不停,这样明白的表达情意的曲子,配上她柔媚的嗓音,真真是让人酥到了骨头里。 白启常手指缓缓抬起,要去拉开白纱,就在手指尖碰触到白纱的一瞬间,他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然收回手来。 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缓缓垂下眼帘,笑着问道:“公子,为何不进来?” 白启常拱手道:“小生志在科举而非儿女私情,姑娘,昨夜救你,实属为了公道,而非其他,姑娘一番好意,小生无福消受只能拂了你的心思,往后此事,也请不必放在心上,姑娘后会有期。” 说完这一番话,白启常浑身舒服,转身离去。 小丫鬟怔怔的看着白启常执拗离去的背影,撩开帘幕,道:“郡君,他,他就这么走了?” 嘉善郡君缓缓将脸上的面纱拿了下来,微笑着反复搓揉着面纱,道:“走了。” 小丫鬟瞠目结舌的问道:“难道,他看出端倪了?” 嘉善郡君摇摇头,笑道:“没有。” “那!”小丫鬟道:“他为什么要走,这美人投怀送抱,换做他人,定然扑上去了,他竟然就这么走了?不是傻,就是痴!” 嘉善郡君微笑的将面纱扔在地上,道:“他若是与他人一样,我怎会倾心于他?便是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才匹配得上我。” 小丫鬟一眼瞥到了嘉善郡君藏在琴案下面,那把亮闪闪的匕首,惊讶的蹲下来抬手要去拿:“郡君,这是什么?” 嘉善郡君由着她将匕首收回去,微笑着道:“他方才若是进来了,现在便是一具尸首。” 小丫鬟拿起匕首,差点摔在地上,道:“郡君不怕王爷发怒吗?” 嘉善郡君笑道:“他若以惺惺作态之貌,取得我的信任与倾心,我杀他,难道不行?人已经死了,父王难道还不帮本郡君?大不了就是毁尸灭迹,再将我禁足而已,哼。” 嘉善郡君开心极了,一把扯下那身白衣,扔在地上,转而披上如霞般斑斓的衣裙,笑着道:“还是艳色衬我。” 脚踩着素白衣裙,走出凉亭。 客栈当中,江柳愖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哎!” 王麓操微微蹙眉看向江柳愖,略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沈康,发现他没有反应,收回目光来,继续看书。 江柳愖“哎!” 沈康抬手将书放在了书案上,笑着道:“江兄,为何唉声叹气?” 江柳愖抿抿嘴唇,道:“你说了帮我救出阮姑娘,到底想到办法没有啊?” 沈康努努嘴,道:“办法是有,你想听困难的,还是简单的?” 江柳愖站起身来,负手在房里走了两步,道:“倘若有简单的办法,自然要选那简单的!” 沈康微微一笑,道:“那就要辛苦江兄了。”他拱着手笑着回答。 江柳愖微微蹙眉,问:“什么意思?” 沈康笑道:“江兄出马,便足以将阮姑娘救出来了。” 江柳愖道:“你这厮,惯常的喜欢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献上计策,让我救出红颜知己来!” 沈康笑着道:“江兄,其实此法说来也简单,你只需去挑选几个相貌上乘的舞女歌女,然后接近孙弘与其玩在一块,再用那几位美人交换阮香君,如此,便是省去了麻烦。” 江柳愖看了看沈康,道:“交换狎妓?” 沈康微笑着道:“达官贵人看此事,理应稀松平常,江兄觉得,有何不可?” 江柳愖一拍巴掌,笑道:“甚好甚好!” 说着,便是匆匆的往外走去。 王麓操不由得问道:“你去哪儿!” 江柳愖一甩手道:“太湖寻美!” “哐当”房门关合,王麓操转头看向沈康,道:“阮香君果然跟了孙弘?” 沈康点点头,拿起茶杯来,抱在手中暖手,缓缓的道:“王兄不愿阮香君得救?” 王麓操道:“只恐当日江柳愖没能救她,今日再救,已经是为时已晚,反而令其怀恨在心,得不偿失。” 沈康微笑着道:“江兄一心救她,再阻拦,恐怕我们兄弟之间也生嫌隙,怪我管的太多。” 王麓操笑道:“罢了,他的性子,只要是认准了的事,遑论谁也无法阻拦,这法子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终究能达成所愿。” 王麓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诶,只可惜了佳人如玉,却要落入那没有牙齿的老虎手中,可怜可悲可叹。” 沈康缓缓叹息,道:“天下之大,可怜人繁多如蝼蚁,无论是否是江兄将她们送人,她们的下场都难更好。” 王麓操转眸看向他,道:“沈三,待江柳愖救出阮香君,我们便离开长洲吧。” 沈康点点头,道:“拜别白阳山人,我们便走。” “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交换狎妓 第六百四十五章 香汗淋漓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五章 香汗淋漓 太湖流域,水域丰美,时至当前,烟花三月,桃花娇艳铺满路,嫩柳抽枝绿如涛。 太湖上泛舟的文人墨客贵族公子繁多,其实在这些人当中,也是有攀比链和鄙视链的。 有功名的文人,看不起没有功名的,没功名的文人,看不起商人,商人作为鄙视链的最底层,则只有看不起穷人的份儿了,而事实上,文人酸腐,商人铜臭这些骂人的话语,却都是穷人说的。 江柳愖立在湖边,身侧是六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路过之人无不侧目打探。 远远地,一顶宝盖马车缓缓行来,江柳愖闻听马车的声音,侧目看去,正是他等的人。 车夫撩开帘幕,孙弘正坐在中间,笑着道:“江小弟咱家还以为自己来的很早,未曾想你竟然来的更早。” 江柳愖笑着回道:“哪敢让孙大人等小弟呢?” 孙弘笑问:“今日咱们往哪儿游玩去?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江柳愖笑着道:“孙大人,可否请孙大人和美人下车来?” 孙弘微微点头,孙弘身侧的阮香君与另一个妓女垂低眼眉,下了车去。 江柳愖与阮香君擦肩而过,阮香君头也没抬,江柳愖微微侧目,看了看她,讨了个没趣。 江柳愖微微一笑,拱手而笑,道:“孙大人,听闻郊外风景优美,不如咱们今日踏青去吧?” 孙弘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 江柳愖咧嘴一笑,道:“素闻晋人风流喜欢乘牛车出游踏青,小弟特意准备了牛车,孙大人请。” 说出“请”字,一个美人从一旁拉出一头牛来。 说起牛车也是有趣,在现代人看来寒酸的牛车,在古代却是很广泛的交通工具。 晋朝是名士喜欢牛的舒缓踏实,走起路来也更稳当,士人常常在牛身上架起小棚,甚至可以在牛车上躺卧。 宋代重文轻武,再加上疆域南移,良马愈少,骑马风气渐寝,鲜衣怒马过长安的景象,终究也只能留在那个繁红艳紫的盛唐了。 骏马难得,以马拉车总显得奢侈。再者,古代社会等级森严,马车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其实,早在西汉时期,宫廷贵族就已经开始乘牛车出行了。唐代虽然盛行骑马,但也乘牛车。杨贵妃姊妹就曾“为一犊车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明皇杂录》)。这里的“犊车”即是牛车,可见其地位并不低。 宋代,从宫廷命妇到平民百姓都坐牛车,所谓“雕车南陌碾香尘”,精致细巧的车厢前未必是翩翩骏马,更有可能是反应迟钝的老牛。 牛车听起来虽然不够高大上,速度也较马车缓慢,但牛的负重较大,车厢可以造得宽阔些,行车也平稳,坐起来反倒比马车更舒适。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命妇王宫士庶,通乘坐车子,如檐子样制,亦可容六人,前后有小勾栏,底下轴贯两挟朱轮,前出长辕,约七八尺,独牛驾之,亦可假赁。”所以,宋代汴京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独牛拉的厢车,足可容纳六人,还能供租赁,可算是中国最早的“出租车”。 江柳愖说起牛车出游,孙弘暗道一声:小子会玩。乐不可支的上了车,这牛车前后装饰着勾栏,这样的厢车真不可为不气派。 江柳愖笑着道:“孙大人,可曾听过,唐代前期,女子骑马还得带着“羃?”” 孙弘笑着点点头,道:“近似于面纱,用来遮蔽面貌,不让路人窥探。但自武周朝之后,风气更为开放,妇人往往只带帷帽便可策马驰骋。天宝年间,受尽恩宠的虢国夫人更是不加任何冠饰,就坦然自若地骑马游春。马摇金辔,罗衣香浅,缓缓行过上林的似锦繁花,不知是何等明媚妍丽之景。” 江柳愖点头道:“正是此意,哈哈哈哈,孙大人甚懂晚生啊!” 孙弘笑着道:“你小子,不愧是江大人之子,真是甚懂玩乐,不负你鲜衣少年之称。说吧,你有什么法子玩?” 江柳愖低低的笑了笑,道:“晚生今日带来的这六名女子,都是习舞之人,身段柔美不说,生的容貌也是闭月羞花呀,我特意让她们船上金缕衣裙,在手脚腕还有腰间挂了金饰、玉饰,就连头上的宝石步摇头面也是订做的,待会儿啊,就让她们骑上马,在前面为我二人开路,咱们也听听马摇金辔,看看罗衣香浅,闻闻这三月花香香几何,如何啊?” 孙弘愣了愣,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好啊!” 长洲县的大街上,容貌美艳的六个女子穿戴着华贵的衣衫,戴着名贵的宝石,骑在马背上,悠悠的行进着。 六名女子是各有各的美,娇弱的,柔美的,明艳的,花色俱全,宝石宝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香衫着汗,粉腮胜雪的模样惹人怜爱。 随着马儿先行,玉佩相互敲击,金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或低沉的声音,犹如乐章一般招摇过市。 而江柳愖与孙弘,坐在牛车的厢车之中,微笑着观赏这香艳动人的场景。 孙弘放下车帘,搂着美人,笑着在美人香腮上亲了一口,江柳愖微微低头,有些不自在。 孙弘见状,随手将阮香君推了一把,正好推到了江柳愖怀中。阮香君微微一怔,身子僵直不知所措。江柳愖抬手一搂,抬眼看向孙弘。 孙弘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嫌弃这小娘皮不够美艳?”说着,他瞥了阮香君一眼,就如同看着一块破抹布一般,嫌恶的道:“说来,此女原先也是苏州府有名的花魁娘子,可自从来了长洲,便是看遍了繁华美景,瞧瞧前面那几个美人,再看她,也真是寡淡无味。” 江柳愖下意识的搂了楼阮香君的腰身,微笑着道:“若是孙大人不嫌弃,小弟便用这六位美人,换您这心头好,不知孙大人是否愿意割爱啊?哈哈哈!” 第六百四十五章 香汗淋漓 第六百四十六章 惊险一刻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六章 惊险一刻 太湖流域,水域丰美,时至当前,烟花三月,桃花娇艳铺满路,嫩柳抽枝绿如涛。 太湖上泛舟的文人墨客贵族公子繁多,其实在这些人当中,也是有攀比链和鄙视链的。 有功名的文人,看不起没有功名的,没功名的文人,看不起商人,商人作为鄙视链的最底层,则只有看不起穷人的份儿了,而事实上,文人酸腐,商人铜臭这些骂人的话语,却都是穷人说的。 江柳愖立在湖边,身侧是六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路过之人无不侧目打探。 远远地,一顶宝盖马车缓缓行来,江柳愖闻听马车的声音,侧目看去,正是他等的人。 车夫撩开帘幕,孙弘正坐在中间,笑着道:“江小弟咱家还以为自己来的很早,未曾想你竟然来的更早。” 江柳愖笑着回道:“哪敢让孙大人等小弟呢?” 孙弘笑问:“今日咱们往哪儿游玩去?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江柳愖笑着道:“孙大人,可否请孙大人和美人下车来?” 孙弘微微点头,孙弘身侧的阮香君与另一个妓女垂低眼眉,下了车去。 江柳愖与阮香君擦肩而过,阮香君头也没抬,江柳愖微微侧目,看了看她,讨了个没趣。 江柳愖微微一笑,拱手而笑,道:“孙大人,听闻郊外风景优美,不如咱们今日踏青去吧?” 孙弘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 江柳愖咧嘴一笑,道:“素闻晋人风流喜欢乘牛车出游踏青,小弟特意准备了牛车,孙大人请。” 说出“请”字,一个美人从一旁拉出一头牛来。 说起牛车也是有趣,在现代人看来寒酸的牛车,在古代却是很广泛的交通工具。 晋朝是名士喜欢牛的舒缓踏实,走起路来也更稳当,士人常常在牛身上架起小棚,甚至可以在牛车上躺卧。 宋代重文轻武,再加上疆域南移,良马愈少,骑马风气渐寝,鲜衣怒马过长安的景象,终究也只能留在那个繁红艳紫的盛唐了。 骏马难得,以马拉车总显得奢侈。再者,古代社会等级森严,马车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其实,早在西汉时期,宫廷贵族就已经开始乘牛车出行了。唐代虽然盛行骑马,但也乘牛车。杨贵妃姊妹就曾“为一犊车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明皇杂录》)。这里的“犊车”即是牛车,可见其地位并不低。 宋代,从宫廷命妇到平民百姓都坐牛车,所谓“雕车南陌碾香尘”,精致细巧的车厢前未必是翩翩骏马,更有可能是反应迟钝的老牛。 牛车听起来虽然不够高大上,速度也较马车缓慢,但牛的负重较大,车厢可以造得宽阔些,行车也平稳,坐起来反倒比马车更舒适。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命妇王宫士庶,通乘坐车子,如檐子样制,亦可容六人,前后有小勾栏,底下轴贯两挟朱轮,前出长辕,约七八尺,独牛驾之,亦可假赁。”所以,宋代汴京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独牛拉的厢车,足可容纳六人,还能供租赁,可算是中国最早的“出租车”。 江柳愖说起牛车出游,孙弘暗道一声:小子会玩。乐不可支的上了车,这牛车前后装饰着勾栏,这样的厢车真不可为不气派。 江柳愖笑着道:“孙大人,可曾听过,唐代前期,女子骑马还得带着“羃?”” 孙弘笑着点点头,道:“近似于面纱,用来遮蔽面貌,不让路人窥探。但自武周朝之后,风气更为开放,妇人往往只带帷帽便可策马驰骋。天宝年间,受尽恩宠的虢国夫人更是不加任何冠饰,就坦然自若地骑马游春。马摇金辔,罗衣香浅,缓缓行过上林的似锦繁花,不知是何等明媚妍丽之景。” 江柳愖点头道:“正是此意,哈哈哈哈,孙大人甚懂晚生啊!” 孙弘笑着道:“你小子,不愧是江大人之子,真是甚懂玩乐,不负你鲜衣少年之称。说吧,你有什么法子玩?” 江柳愖低低的笑了笑,道:“晚生今日带来的这六名女子,都是习舞之人,身段柔美不说,生的容貌也是闭月羞花呀,我特意让她们船上金缕衣裙,在手脚腕还有腰间挂了金饰、玉饰,就连头上的宝石步摇头面也是订做的,待会儿啊,就让她们骑上马,在前面为我二人开路,咱们也听听马摇金辔,看看罗衣香浅,闻闻这三月花香香几何,如何啊?” 孙弘愣了愣,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好啊!” 长洲县的大街上,容貌美艳的六个女子穿戴着华贵的衣衫,戴着名贵的宝石,骑在马背上,悠悠的行进着。 六名女子是各有各的美,娇弱的,柔美的,明艳的,花色俱全,宝石宝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香衫着汗,粉腮胜雪的模样惹人怜爱。 随着马儿先行,玉佩相互敲击,金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或低沉的声音,犹如乐章一般招摇过市。 而江柳愖与孙弘,坐在牛车的厢车之中,微笑着观赏这香艳动人的场景。 孙弘放下车帘,搂着美人,笑着在美人香腮上亲了一口,江柳愖微微低头,有些不自在。 孙弘见状,随手将阮香君推了一把,正好推到了江柳愖怀中。阮香君微微一怔,身子僵直不知所措。江柳愖抬手一搂,抬眼看向孙弘。 孙弘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嫌弃这小娘皮不够美艳?”说着,他瞥了阮香君一眼,就如同看着一块破抹布一般,嫌恶的道:“说来,此女原先也是苏州府有名的花魁娘子,可自从来了长洲,便是看遍了繁华美景,瞧瞧前面那几个美人,再看她,也真是寡淡无味。” 江柳愖下意识的搂了楼阮香君的腰身,微笑着道:“若是孙大人不嫌弃,小弟便用这六位美人,换您这心头好,不知孙大人是否愿意割爱啊?哈哈哈!” 第六百四十六章 惊险一刻 第六百四十七章 寻欢作乐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七章 寻欢作乐 孙弘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的纨绔子弟,小小的一个书生,竟然有如此的好身手,竟然道了一句:“好俊的身手!” 流民的头头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见同伴惨死,心中便有些害怕,颤颤巍巍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江柳愖眸光微蹙,眯着眼睛看向他,利落的道:“青州江柳愖。” 青州江家? 青州江家! 这个少年,竟然出身江家! 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世家大族都是不容小觑的,同姓之人出身同门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一股难以消磨的力量,这股势力不但让在朝为官之人不愿得罪,在平民百姓的心中,他们就是生活在天上的神仙人物,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存在。 “我们走,我们走!”一个老叟低着头,颤颤巍巍的,呼喊着众人。 “不许走!”为首大汉又是一声呼喊,众人又停住脚步。 大汉冷笑一声道:“这方圆三十里没有人烟,他们就算是神仙,死了也没人知道。若是活着。”那人停顿一下,冷哼一声,接着道:“他们身份如此高贵,今日受我们威胁,定会怀恨在心,你们还想活命吗!” 刚才冷笑的美人儿,这时已然被气的或者说是吓得浑身发抖,瘦白的脸孔隐隐的泛着红,嘴唇微微颤抖道:“一群贱民,给脸不要!”她喊了一句。捡起身边一颗石头,猛地,砸在为首大汉头上。 那大汉见石头飞来,躲都没躲,头上登时鲜血横流。 孙弘猛然回头看向美人儿,那眼神,是江柳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像在看死人一般。 美人儿当场脸色惨白,身体颤抖的低下头,再不敢看孙弘。 只一瞬间,流民人群中发出一声暴喝,眼看着,跃跃欲试的看着江柳愖他们。 流民眼看便要冲上来,孙弘转过头,云淡风轻的笑道:“你看,我已然好言相劝,你 们却不肯离去,若再上前......”他略微停顿一下,看向护卫道:“刘将军,你的兵士们不是手痒?我不管了。”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好心人一般。 江柳愖不禁轻笑一声,这人真是够魄力,要么是不吭声,一吭声便要了这些流民的命了,分明是威胁,却说得这般好听。 刘将军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那是真正斩杀人命的断魂刀!这股子威压一上来,本就害怕的流民目露惧色,站在后面的人,已然拔腿就跑。 为刚被美人儿砸的头破血流的大汉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刘将军却已经不再留情,手起刀落,只一瞬间,刚刚言语挑拨口灿莲花的大汉,头身分离。 那头颅沾着血骨碌碌的,滚到腿颤抖的走不了路的大汉脚下,身体砰然倒地。 那人顿时委顿在地,腿间流出一股腥臊,湿了一片。 再看那些乱民,早已顾不得粮食不粮食,能跑的早已不在原地,跑不动的,则纷纷瘫软。 孙弘懒懒的伸个懒腰,悠悠的道:“我歇息了。”说着,缓缓的负手走上前,那流民的尸首还躺在原地,身首分离,孙弘就那么大踏步的走过,连眼眉也没有皱一下,直接上了牛车,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江柳愖看着孙弘的背影,不禁笑了,轻声应道:“孙大人,这些美人呢?” 孙弘摆了摆手,道:“多谢江小弟的好意,本官无福消受这些美人,还请江小弟自行带回去吧。” 江柳愖微微一笑,道:“如此佳人,美则美矣,却不料各个草包,可惜了。” 车里的孙弘笑了笑,表示赞同。 江柳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阮姑娘可是孙大人答应了送与小弟的,可不能不作数了。” 孙弘被他逗的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道:“你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尽管带回去吧!哈哈哈哈!” 江柳愖拱手道:“那小弟就却之不恭啦,哈哈哈。” 孙弘笑道:“你这小子,贼溜得很,这一下不但省下了六名美人,还白白赚了一个,便宜你了!” 江柳愖嬉笑着上了车,道:“是大人,待往后小弟找到才德兼备的女子,再还给你便是了。” 孙弘闻言摆摆手,笑道:“罢了,还是免了吧。” “嗯?”江柳愖已经不知不觉的,将孙弘当成了正常的男人,不假思索的发问。 此时孙弘的护卫已经将地上的尸首,还有打乱的包袱食物等等物品收拾好了,牛车再一次缓缓起行,往回城里去。 孙弘斜倚在软榻上,缓缓的道:“你去过妓馆吧?” 江柳愖笑着道:“那是自然。” 孙弘笑着道:“你瞧去到妓馆的男子,有哪一个不是为了寻欢作乐?难道还能是为了将妓女娶回家做正妻做当家主母不成?所以在妓馆里听见评论女子的话,大多是,嗯,这女子生的真美,你瞧这腰身...而不是,嗯,这姑娘真是贤惠!对吧?” 孙弘这一声反问,让江柳愖也笑了起来,道:“孙大人结论精辟,柳愖拜服!” 孙弘把玩着手里的玉器,笑着道:“我看那些女子嘛,你也知道,只能是瞧着赏心悦目,却动弹不得,既然是为了寻欢作乐,而非娶回家去,我要那些才德兼备的女子做什么用呢?” 江柳愖努努嘴,道:“那您为何又不要这几位美人了呢?” 孙弘笑着道:“太美了,心气高,费心费力的去调教,爷没那个闲工夫,自然是要温顺可人的才好摆弄。” 江柳愖似乎知道,为什么当时在苏州府孙弘相中阮香君了,而今看来,他愿意将阮香君送给自己,一来是玩够了,二来也确实是对自己好。 孙弘笑着看向阮香君,温言缓和的道:“香君,往后江公子就是你的主子,伺候好你的新主子。” 阮香君缓缓抬眸看向他,嘴唇微微颤抖,道:“奴婢,不愿意跟旁人走,奴婢想留在大人身边伺候。” 孙弘缓缓扬起唇角,不屑一顾的道:“不过一件礼物,何来你说话的立场,没规矩的东西。” 第六百四十七章 寻欢作乐 第六百四十八章 倭寇进犯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八章 倭寇进犯 阮香君委屈,却不敢再说话,江柳愖努努嘴道:“阮姑娘舍不得大人,大人怎么倒置气了。” 孙弘轻哼一声,道:“一个物件也敢乱说话,那还了得。” 牛车回程之时,路上又一次偶遇了三五成群的流民,结伴同行,江柳愖不时的看向车外,有些狐疑,怎么有这么多的流民流窜到了这里,也不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牛车来到城门口之时,江柳愖刻意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守城的士兵竟然增多了,心下更加觉得奇怪。 城中的百姓明显变得人心惶惶,匆匆离别了孙弘,江柳愖赶紧回到客栈汇合王麓操与沈康,只是将阮香君暂时安顿下来,连多说几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推开门,便见沈康与王麓操坐在一块。 “王大!沈三!外头这是怎么了?” 江柳愖匆匆回来,倒是让王麓操与沈康有些惊讶。 沈康问道:“事情办妥了?” 江柳愖点点头。 王麓操道:“倭寇突犯,自会稽一路长驱而入,直逼应天府,数十村子被略,听闻长洲县也不一定保得住。” “什么?” 江柳愖震惊不已,没成想自己刚才出去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发生这样的大事。 他瞠目结舌的问道:“对方有多少人啊?这,就这么一路打过来了?” 王麓操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 “不清楚?” 江柳愖转头看向沈康,问道:“不是说好了救出阮姑娘,拜别白阳山人就离开这里么,咱们还走不走?” 沈康微微蹙眉,抬眸看向王麓操,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小牙,双眸熠熠生辉的一笑,道:“王兄,我不想走了。” 王麓操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这个性,眼看着长洲受难,我自然也不愿意走的。” 江柳愖粲然一笑道:“咱们去县衙看看吧。” 二人点点头,一同出门去。 沈康心乱如麻的坐在马车中,这大明朝的倭寇之乱,听起来说起来都是耳熟能详,可是当自己真正置身于此了,并且决定于大明百姓一同面对的时候,还是不免让人胆战心惊。 这是战争啊! 这是会死人,要杀人,才能获取和平的战争。 马车飞驰,转眼间便到了县衙附近,依稀,自车窗望到城外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点着火堆围坐在一起,而不知尊姓大名的一位将军,正身披漆黑的战甲,威风凛凛的带着数百的将士将城门严守,只许出不许进。 马车渐渐停下,沈康吩咐道:“黄三元你马上赶车回客栈,回客栈后不允任何人出来,切记!” 赶马车的黄三元见沈康面色凝重,也是感觉到事情不妙:“是,是,公子。”神色也是不免紧张。 沈康微微的点点头,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越是靠近县衙,沈康的步履越发的沉重,直到站到县衙门口,沈康粲然一笑道:“晚生沈康,与王麓操,江柳愖,听闻倭寇进犯,特来拜见县尊大人。” 那衙役转头,看见沈康一双墨如点漆的眼中闪着光芒,一身装束更是清癯,不禁笑道:“是你这个提字的相公啊!” 沈康拱手行礼道:“有劳了。” 衙役也不多问,直接进门去通报,过了不一会,便见白启常与衙役一同出门来,四人互相见礼,白启常道:“三位进来,县尊大人在正堂,正与苏州府布政使还有都指挥使商谈对策,也有几位出众的文人在里面,你们跟我进去,不要多说话,先听听看。” 王麓操问道:“都指挥使带兵来了?” 白启常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够不够抵御倭寇,朝廷下令,勒令官员必定要将倭寇挡在长洲以外,绝对不能打进应天府。” 四人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踏入了气氛紧张的厅堂之中,只见厅堂之上坐着几位官员,下面则是作战图,四周围着许多人。 紧张的气氛在一瞬间钻进了四人的毛孔当中,整个厅堂中人人噤若寒蝉,只有飘飘袅袅的熏香还能够自顾自的飘散着。 沈康等人来到角落里,暗中观察这屋子里的人们的表情和动作。 天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四周的文人互相政论激烈,却始终没有议论出来个所以然。不知何时,仆役走进来,将灯笼逐个点燃,让室内再一次明亮起来。 长夜如水,一轮明月孤单的携着半卷残影,天空渐渐由完全一片黑幕微微发白,月亮西沉,东方逐渐更加明亮,一轮浑圆的红日,自那一片微微泛白的方向崭露头角,一片红色朝霞侵染天空,刹那间,天地自昏暗转为白亮。 一夜过去了,所有人都在疲惫中停止了唇枪舌剑。 都指挥使大人 蹙眉红眼扫视着下方的人们,怒道:“还有没有要说的!一群纸上谈兵的废物!” 这时候,沈康弱弱的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原本就因为口渴而干裂的双唇裂了一个口子。 都指挥使大人蹙眉道:“你有话说?” 沈康点点头,道:“回大人晚生有话说。” 都指挥使已经急的火上眉毛,连忙挥手道:“说吧,关于如何进宫如何布防你有何见解?” 沈康点点头来到了作战图前面,道:“首先,这些倭寇能够连续攻了我们十几座村庄,定然是对我们的布防十分了解的,所以在方才诸位热烈讨论是应该临时换防,还是守住原先布防的问题上,晚生认为,必须要换防。” 一句话,沈康便将这些人讨论一夜的问题总结了出来。 接着道:“至于如何布防...”沈康微微一笑,道:“军队的战术主要就是靠阵型实现的。因为通讯手段基本为0,声音传不远,旗子看不到,烟火和乐器比较单调,传令兵跑的慢还会被杀伤,机械化的阵型是唯一能实现将领意图的。对于士兵来说,你只要记住你旁边是谁,是应该和别人站横线还是斜线,至于其他的有士官把握,军官管一大片。将领管得管不到军官,那还真不一定,祈祷大家正常发挥吧。” 沈康冷冷一笑,道:“晚生绝对没有挑衅我军实力的意思,只是阐明事实,还望都指挥使大人不要见怪。” 第六百四十八章 倭寇进犯 第六百四十九章 献策献计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四十九章 献策献计 都指挥使笑了笑,道:“你这个小子,倒是有些见地。”他站起身来,负手走下来,道:“然而,这些问题只是片面,而且由来已久,短时间内改变方略,再对士兵及军官训练,达到可以投入实战的程度,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康点点头,拱手道:“是,一般布阵主要得考虑以下几个因素:指挥官的位置、阵中兵器的排列分布、各兵种的行进速度差异应该如何搭配、布阵的地形是否利于兵力展开、敌军的武器和兵种以及训练程度。” 这样的话,估计在场只有都指挥使一人能够听懂,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例如,指挥官一般是处于一个便于观察指挥但是不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像弓箭手这类无法肉搏的兵种必须要有长矛手之类的其他步兵保护;骑兵在行进的过程一定是在主阵的两翼,这样在进攻的时候,不会被步兵挡住前边的去路。 也就是说,不同的队形要与不同的阵法配合,而对付不同的兵种也要要相应的阵法。这就需要指挥官必须能够熟练操练阵法。 沈康微笑着解释道:““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是孙子兵法强调的“六如”,其实,这正代表了阵法操练的最高境界。强大的军队不仅要做到整整齐齐,还要在面对强敌冲锋时阵型不乱,面对不同敌情,阵型要快速变换。” 都指挥使撇撇嘴,道:“所以打仗考验的并非是阵型,每一个阵型都有长有短,重要的是指挥阵型的人和士兵的能力,你是这个意思吧?” 沈康点点头,道:“小生正是此意。” 都指挥使笑着道:“屁!” 一众人正要夸赞沈康之时,听见了都指挥使大人突然骂人,纷纷表情凝滞住了,不知所措。 沈康笑道:“大人莫急,与其坐在此处,还不如咱们一同去看看城外的布防情况再做商量,才能免了纸上谈兵之嫌啊。” 都指挥使闷声道:“哼......”还想再骂沈康屁话连篇的话,却没有说出口,毕竟沈康的话,已经是这一夜以来最有用的话了,至少免除了他们继续在如何排兵布阵的问题上继续琢磨下去了。 “走吧!”他率先出门而去。 放在平日里,都指挥使和布政使、按察使相比,定然是要矮上一头的,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武官。可现在不同啦,战时用武,再加上本来武人的脾气就要直一些,这个大汉已经陪着一屋子文人呆坐一宿了,他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了,才会这样摔门而去。 布政使大人也是无奈,摇着头走出门去。 沈康往后退了一步,江柳愖悄悄在他眼前竖起拇指,低声在他耳边道:“听他们吵的面红耳赤,却满口的废话,真是气死急死个人,就连我这没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要实地去看才能知道如何布阵,这些人竟然揪着这事骂了一宿,佩服。” 沈康低声道:“都指挥使大人早就不耐烦了,中间睡了三次,方才醒来两脚不时挪动,正找机会要走呢。” 江柳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道:“怪不得他没发作骂你,原来是正中下怀,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启常低声道:“现在多事之秋,咱们别逞一时意气,一会儿看清状况再说。” 三人点点头,随着众人走出门去。 一宿没睡,在此看到外头的阳光,竟然觉得三月阳光有些刺眼。 城墙之上,十兵一对,共五队来回巡视,驻守的兵士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观察着任何异动,绝不敢放松一刻。 而此时,天光大亮的长洲城已经关上了大门,不再允许百姓自由出入。 江柳愖暗自擦了一把汗,昨日幸亏回来的及时,否则此刻他就要和城外那些流民一样了。 沈康微微一笑,似乎是有了办法,转头看向白启常,问道:“我要去见都指挥使大人,白兄是否同行?” 白启常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了。” 若非因为现下是情况紧急的用人之际,白启常还不知道要被吴俊余雪藏多久呢,此时他只求安稳,哪里敢和沈康一同去见都指挥使呢? 王麓操道:“是否需要我们一同前往?” 沈康微笑着点点头,道:“我年纪小,又没有身家背景,若我一人去,恐怕会被打出来,更不需提起献策了。”其实沈康直达,王麓操和江柳愖是一定会陪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王麓操点点头,道:“走吧。” 废话不多说,三人在军帐前面求见,兵士通报后,三人进去营帐,这一谈便是一个时辰。 当三人再次出门,已经是浑身轻松了,直接被请到了主帐旁边的小营帐歇息。 不一会儿,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进门来,此人生的肤色铁黑,走起路来自带威风,拱了拱手,道:“都指挥使大人派我来见三位公子。” 王麓操微笑着点点头,道:“将军请坐。” 夜幕渐渐降临,城门楼上沈康身着银灰色披风,盘膝而坐。 面前一把琴,琴案上燃着熏香,此情此情,与周身的兵士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铮!”琴弦波动,众人看向沈康。 吴俊余负手站在一旁,低声笑道:“这位沈公子所献之策,便是用琴声让倭寇折服吗?” 众人哄笑,白启常笑着道:“我这位同窗尚未见识过这阵仗,有些紧张是难免的,想来是借奏琴来舒缓心境。”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哒哒哒哒....”凌乱而又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起,众人,脸色微微变化,连看也来不及看,转身就要下城楼。 沈康不动如山,缓缓闭上双眼,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么简单就引来了?看来这些倭寇当真是贪财啊。 这时候,都指挥使大人走上城楼,道:“你们这些文人,往日里谈天说地寻欢作乐就气势盖天,到了这个节骨眼,就乱作一团?都给我滚到沈康身后去好生坐下!”此话说出口,都指挥使大人心中舒爽,啊哈,真爽! 第六百四十九章 献策献计 第六百五十章 叫阵骂娘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章 叫阵骂娘 这都指挥使大人放话了,现在要是逃走,那不是自打嘴巴么?一众文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到沈康身后,缓缓的盘膝而坐。 “大爷!”一声柔媚酥骨的轻唤,让众人如同没了骨头一般,六名美人,正是江柳愖重金买下的如花美眷,竟然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旁跳起舞来了。 荒谬,荒谬! 哪里有这样迎战的! 说话间倭寇的兵马已经来到了城门底下。 马蹄声逐渐停歇,兵临城下。 火把照亮了一小片,沈康看见领军前头的人,一身藤编短打,头上带着头盔,胯下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那马鞍也是普通样式,威风凛凛的迎风而立。 那人身侧,是一个一身紫黑战甲的高大男子,同样骑着一匹黑马。而两人身后,便跟随者三四百个穿着藤编或者皮革战袍的倭寇。 怪不得这些人能够来无影去无踪,一路从会稽长驱直入,原来他们就一直躲藏在一众流民之中,根本就没有人会去一一排查流民啊!然而此时,他们骑上了马,便成了令汉人闻风丧胆的倭寇! 沈康一双如白玉似的手抚上琴弦:“终于露头了。”双手抚上琴弦,又奏起一阵清远高绝的琴音。 白启常再见他这般超然脱俗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此时的沈康与当日初出在山间见到的放牛娃娃重合,这人真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倭寇头领声音清冷中带着调笑道:“你们便如此欢迎故人?” 王麓操皱皱眉,却见下方城外的将士已经抽出挂在腰间的森森长剑,直指天空道:“你们这些狗贼,胆敢来到我长洲城,便是有来无回!” 那人听了这话,就像是根本就不在乎一般,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慵懒的道:“你们汉人就是麻烦,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奈我何?”话是这样说,望着城楼上华灯美妙,淡定抚琴,美人在侧的沈康,以及那漆黑一片的军队,太阳穴不自觉突突的跳了跳。 自己大军刚至,他们便如同等待已久的模样,他有些迟疑的看向身边紫黑战衣的家臣道:“戚风,这是怎么回事?” 戚风听言,额间冒起一阵冷汗,负手回道:“奴以性命担保,消息绝无走漏。” “哦?”他又看向城楼上那弹琴的少年,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安雅淡泊的文人,自言自语道:“分明早已做好准备迎战!且如此气势汹汹,胜券在握,我们恐怕是上当了,这些人故意散播消息说城里有人开宴会,连就被都是黄金做的,就是在等着我们来偷袭。”说完,他狠狠的勒住手上的缰绳,目光又看向酒色环绕,衣袂鬓香的城楼上,口中呼出凉气。 “呵呵,还真是宴会啊,却是为我们而办的鸿门宴!” 其实沈康的想法很简单,与其等待着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偷袭自己,倒不如直接将他引出来歼灭。 领头的倭寇抿唇一笑,声音有一股令人一听,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的不舒服:“既然你们不欢迎,那我改日再来吧。”说着,勒勒缰绳,黑马自打了个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马头微微调回。 众人心间一松,原本不自觉抚上胸口的双手,缓缓的放下。 正在此时,他猛地回身,自袖间射出一支袖箭,袖箭笔直迅速,似乎劈开空气一般,朝着城门下的将领射来。 那将军双脚一夹马腹,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与那袖箭擦身而过,袖箭毫不迟疑,笔直的射过去,打在黑暗处的铁甲上。 “不好!”沈康低呼一声。身后的众文士心间也是一紧。 铁甲与袖箭相触,袖箭应声落地,铁甲缓缓的,缓缓的,滑落,露出雪白的内里。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处,随着那铁甲落地,倭寇头领抿唇而笑,露出得逞的笑容,手中的缰绳又是一勒,马头调转。 “高坐瑶台,抚琴弄美。空城计?瞒天过海?”倭寇头领不屑的笑笑,道:“你们汉人的兵书写得不错,某也看过,阁下便是诸葛亮吗?” 沈康琴声戛然而止,他扶扶额,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扬在唇边。 “你这个贱种,血统底下的下等臭虫!在倭国混不下去,就想要到大明来打秋风,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还搞偷袭,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我们这些汉人面前提我们的诸葛先生,告诉你,今日我们摆的龙门阵都是逗你们玩玩的,汉人人才辈出,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便足够应付你两个来回了,别不知好歹!” 沈康一言,身后的众文士几乎脚下挪动,想要跑了。吴俊余算是这些文士之首,闻听此言脸色也是一白。 这孩子骂街的功力可以啊! 可是这样激怒倭寇有什么意义呢! 倭寇头领听这些骂人的话,气的头重脚轻,恨不得飞身上去把沈康拽下来按在地上揍,也顾不得什么计策不计策的了,骂道:“贼小子,休要猖狂!打野不信你能有什么能耐!” 沈康指着他骂道:“有胆子你上来!小爷我一招天外飞仙打得你立马升天!” “你,你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做叫阵!” “去你娘的!” 倭寇头领要气疯了:“你,你骂我娘!” “去你娘的!” “你。你......” “去你娘的臭虫!” 场面一度混乱,一众文人纷纷捂脸,别骂了,这哪里是叫阵,根本就是泼妇骂街啊!太丢人了.......可是下面的士兵却不这样想,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字“爽!” 太他娘的爽了!甚至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让原本神经紧绷的士兵感到放松。 倭寇头领哪里骂得过沈康啊!不过来往了几句就败下阵来,弄得个脸红脖子粗,又憋了一肚子的气,汉人士兵原本心里害怕的情绪奇妙的一扫而空,甚至觉得,嗯,真是扬眉吐气。 就在此时,士气到达最定点的时候,汉人将军突然高举长剑,声音厚重又慎重道:“众将士可愿随我杀尽胡人!” 第六百五十章 叫阵骂娘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下阵杀敌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下阵杀敌 就在此时,士气到达最顶点的时候,汉人将军突然高举长剑,声音厚重又慎重道:“众将士可愿随我杀尽胡人!” 夜空中,月光却变得晦暗不明,一声雄厚的高呼,使众人升起一种虽死尤荣的感觉。 “愿意!” “愿意!” “愿意!” 三声响彻夜空的整齐的高呼,使众人心神为之一振。众文人这才发现,沈康骂这几句,比击鼓还管用啊! 此时,鼓声震天响起。 “咚!” “咚!” “咚!” 急切的鼓点中,始终观望的兵部侍郎大人唇角的笑容却更加刚毅,他长剑指天,大吼一声:“倭寇还不上前送死?” 这一声怒吼,原本因人数占着上风的倭寇兵士,竟个个抖如糠筛,隐隐的那步伐上前也不敢,后退也不敢,纷纷踌躇着似没头苍蝇一般。 倭寇头领见状眉头不自觉的收紧,他爆喝一声:“谁敢后退,军法处死!”说着他一挥手中利刃,将站在他身侧的士兵削首。 那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已成了这场战争的第一缕亡魂。鲜红的热血洒满地,在火把和鲜血的照射下显得森冷又残忍。 众倭寇一见,哪里还敢退后,一咬牙,冲着汉人军队冲去。 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汉人将军浑身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起来。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冲在前面的倭寇士兵清晰的看见,沈康笑意丝毫不收敛,原本就心虚的他们,此刻已经紧张到极点,不自觉的看向城楼之上的少年,生怕他突然做出什么神话的攻击,隔空给他们来一下子。 看着那笑意,似罗刹在前,恨不得掉头回去,想想那刚被斩首士兵,这些人唯有继续前行,只是那步子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十步。 倭寇的呼吸急促紊乱。 八步。 正在此时,始终笑意盈盈的沈康自身后抽出一把长弓,他猿臂一挥,自胸前拿出火石,“啪”的一声,将箭头燃着,只见他左手把弓,右手拉弦,“嗖”的一声,火光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一道火光,如同暗夜中猛兽的獠牙一般,自汉人的头顶飞过,“邦”的一声深深的插入倭寇阵地。 火舌如同猛兽的獠牙,咬在倭寇头领的脚上。那倭寇诧异了一瞬,这城中竟然有如此神箭手?这少年从何而来? 心中正是震惊之时,沈康站在城门楼上,一双寒光凛冽的眸子,盯着他,缓缓的道:“区区弹丸之地,焉敢犯我大明?哼,今日我沈康便来瞧瞧,你的胆子有多大!” “有多大!” “多大!” “大!” 少年的声音在这暗夜里不断的回响着,那倭寇吓的不敢动弹,在那幽幽火光之中,在那少年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无数马蹄声音。 马蹄声音震耳欲聋,不知来兵数万许,近处的汉人士兵,似猛兽出笼一般,冲上前来,血光混合着火光,再加上远处越来越逼近的马蹄声响,让倭寇首领几乎站不稳当。 他紧紧的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刀柄,虎口几乎因此而撕裂。 城楼上的沈康旋身,“砰”的一声蹦了下去,一旁的文人冲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兵部侍郎大人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拨开众人,走上前来。 沈康微微皱眉,问道:“大人,可都安排好了?” 兵部侍郎微微点头,道:“一切已然安排妥当,只是......” 沈康微微一笑,露出恍若闪着白光的森森小牙,道:“那么,晚生便去了。” 江柳愖呆立一旁,问道:“你去哪!” 沈康一手接过魏无败递来的刀,笑着道:“去试试我手里的刀,是否锋利。” 他略微一挑眉,恰逢晚风骤来,吹得素白披风迎风乍起。 这绝世风采,如同照片一般的留在在场众人的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江柳愖连忙追问兵部侍郎大人,问道:“大人,沈三何去?” 此时,城门楼下的城门传来古朴而陈旧额开合声音,江柳愖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趴到城墙上面往下看,正瞧见沈康一身素白,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出城去。 兵部侍郎大人眉头深锁,道:“吾亦不愿此子以身犯险,但见其一心为国......” 一旁的文人有老有少,见到沈康那一身素白冲入乱军之中,心头纷纷如被刀割了一般的疼。 都说文人相轻,可那是在平日,在他们有那个相互讥讽的闲情逸致的时候,却不是在兵临城下的时刻。 即便是白启常见到这惊人的一幕之时,也不禁升起了崇敬。 这是他白启常的对手,他一辈子的对手,亦是值得他尊敬的人。 正是难为知己难为敌,恐怕这样的人,他一辈子也只能遇到这一个吧。 耳畔传来江柳愖的嘶吼声“回来!” “滚回来!” 沈康白衣上已然染上数道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江柳愖急的转身便要出城去,众人纷纷劝解,一老文人道:“江公子稍安勿躁,沈公子就是为了我们才出城的啊,你怎好让他分心呢!” 江柳愖心急如焚,惯常便是野马一般的性子,怎会听他的劝告?便是一脚踢翻了老头儿,目露凶光的要走。 白启常心绪不宁,就在此刻,他一把抓住了江柳愖的手腕。 江柳愖猛然回头看向他,恶狠狠的道:“你,也要我看着沈三去送死吗?” 白启常忽然就笑了缓缓的笑着,看向兵部侍郎大人,问道:“大人,还有后招吧?” 兵部侍郎不知该笑还是该严肃,微微点头,不做其他回答。 白启常大笑着道:“柳愖,你与沈康相交多年,他可是那鲁莽行事不计后果之人?” 此一问一说出口来,江柳愖忽然愣住了,讷讷的摇头,道:“这些年来沈康多了个诨号叫三疯子。”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来,王麓操在一旁低声道:“便是十足的疯子,却也犯不上孤身涉险,战场之上岂同儿戏,刀剑无眼,若伤了身体发肤,便是自讨苦吃了。”说着这一番话,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在场众人脸上扫过。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下阵杀敌 第六百五十二章 忒也张狂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二章 忒也张狂 奸细。 沈康说,城内定然有倭寇奸细,他和江柳愖才会在城墙上演出这一场戏,可是,到底是谁呢? 这时众人转头看向城下战场,只见沈康一身白衣,如同刻意为这场血战准备的一般,在乱战之中显得尤为刺目。 他的神情轻松的让人觉得轻佻,身手却与其年龄极为不符的利落狠辣,迎上他的倭寇纷纷往后退去,或是故意避开他的锋芒。 不过数刻之间,沈康已然来到了倭寇头领的前头。 沈康笑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倭寇头领微微蹙眉,道:“哼,是你自己来找死的,问了我的姓名,还想让你的家人朋友为你报仇不成?” 沈康轻笑道:“我是想说...沈康刀下不死无名之魂。” 倭寇头领微微一笑,刚要回答,沈康接着道:“不过,死人就是死人,要名字有什么用呢?不如,便叫你臭虫吧,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战场乱军之中,显得尤为刺耳,忽明忽暗的火光反射在他脸上,那白色的皮肤上点点血迹,与森森的白牙让沈康看起来,如同恶鬼一般。 倭寇头领气的咬牙切齿,大骂道:“你算什么大明人!屁大的孩子,也敢在此叫嚣,你们大明无人可用了么!脏话连篇,口出狂言,简直有辱斯文!” “哟,斯文?”沈康大笑着举起刀来,胯下同时策马,奔向倭寇头领,一边喊道:“有人会对一条臭虫斯文吗?” 噔噔噔噔......马蹄声越来越近,倭寇头领气到头昏脑涨,这些年来他在沿海一带驰骋,打劫村庄货船,却从未见过如此粗鄙...张狂...特娘的,这时候他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小子。 眼看着沈康就要到跟前了,家臣戚风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家主,这个男人有点古怪,今日恐怕要生变,您莫要恋战,请先撤退吧。” 倭寇头领咬紧牙关,拎着缰绳,马儿略微抬头,卜愣了两下头,鼻孔呼出两团白气,扬起马蹄往前踏去。 他笑着道:“不过是玩的三十六计里的空城计而已,你瞧我们等了这么久,那些马蹄声却始终没有靠近,我相信,现在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能耍什么花招?你这个懦夫,退下!今日我就让这黄口小儿,见识一下武士刀的锋芒。” 戚风还想劝阻,道:“神奈川家不能没有您!” 倭寇笑着道:“滚!” 沈康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小牙,愤怒吧,生气啊,来吧。 “啊!!!”倭寇头领手举武士刀,冲向沈康,高喊道:“无名小子!本大人乃是神奈川第三代家主,给我记住了!” 二人的马向彼此冲了过去,只见两柄刀锋劈开了空气,“仓啷啷”一声响起,那是金属刀相击,紧接着相互摩擦的声音。 这一劈,沈康的虎口微微发痛,二人的马交错而去,惯性使然,又往前冲了数丈才停下,二人同时策马转头看向对方。 沈康暗自握握刀,刚才发痛的位置,才有些麻感。 对面的倭寇头领微笑着道:“怎么样?知道神奈川家的刀有多锋利了吗?” 沈康微微蹙眉,如同怒火中烧一般,又一次冲上去,倭寇头领也不让分毫,使出了全力要让沈康好看,二人的刀在半空飞舞,每一次的互相撞击,都看得城墙上的人心头一紧。 江柳愖双手紧紧扒着城墙,一扭头,道:“不能只让那小子一个人出风头。”说着,转头朝着城墙下走去。 王麓操咬咬牙关,道:“沉不住气的家伙。”说着,追了过去。 “这,这......”众多文士纷纷手足无措,这时候,一个文人低声道:“你们都走了,谁来护着我们......” 听闻这样的话,王麓操的背脊都散发着森森寒气,毅然下城。 吴俊余此时被这些没有骨头的文士,气的浑身哆嗦,忍不住骂道:“长洲城尚有我们这些大人在,怎能只让小儿出城护佑周全!” 说着,他深呼一口气,道:“给我刀来!” 白启常咬紧下唇,道:“大人,您,您是文人啊。” 吴俊余道:“我尚有一身血肉,能剐他一个,便不算白死!” 这时候,知府笑了笑,道:“吴县尊,与您共事多年,本府头一回觉得您像个父母官。” 吴俊余笑笑,道:“那是大人鲜少正眼瞧某的缘故。”言下之意,本官从来都是如此。 吴俊余与白启常一前一后冲出了长洲县城门,就连捕快衙役都跟了出来,冲入战场。 沈康这一边,正与倭寇头领杀得不分你我,江柳愖与王麓操拼死想要冲到沈康身边,却被汉人兵士团团护住,只能在保护的圆圈里面行动。 “噗!”一道鲜血喷洒在王麓操的身上,染红了白衣。 江柳愖拔出刀来,倭寇倒下,王麓操心头略微一惊,江柳愖笑道:“你们王家教的拳脚,在这儿不太管用啊。” 王麓操抬眼看看不远处的沈康,焦急的道:“倭寇太多了。” 江柳愖抬眸看看城墙上,道:“能杀一个算一个吧。” 王麓操点点头,二人相互将后背交给对方,想方设法朝着沈康靠拢。 此时城内,正在上演着无间大戏。 城外战火连篇,城内的孙弘也不敢太怠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只得起来。 招来一班歌舞伎女,斜倚着听起曲儿来。 要说这孙弘也是够厉害的,任凭城外如何厮杀,他自坐得住。 数名舞姬戴着面纱,飘舞漫天彩带,可说是活色生香啊,他笑着顺势拉过一个舞姬,舞姬风姿绰约坐在他膝头,举手敬了一杯酒。 美酒滚过喉头,满眼的溢美之景。 “别动。” 一双秀美的小手拉扯住孙弘的腰带,孙弘微微一笑,道:“姑娘,所为何事啊?” 舞姬微微一笑,柔美万千,道:“大人...您听见地狱使者之音了么...” 孙弘笑着抬起手扯掉她的面纱,同时道:“阮香君。” 第六百五十二章 忒也张狂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东风将至 阮香君微微一笑,嫣然道:“阉人,今日你落在我们手中,别想活着出来。” 这一句话,孙弘顿时盛怒,刚要运功发作,却发现身上软绵无力,竟然似软泥一般,动也动不得。 “嗖嗖嗖”的几声,数名黑衣人冲了出来,将孙弘捆了个严严实实。 孙弘无力的扭动身体,被黑衣人从屋里推了出来,见 《大明寒士》第六百五十三章 东风将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一退再退 正在此时,沈康突然举起右臂,足尖点地,猛然后退数丈远,与此同时,一道冷箭,自沈康身后劈开狂风,直朝着倭寇头领射去。 倭寇头领双眼圆瞪,身子一闪,箭没马脖子。 骏马高声嘶鸣,倭寇头领飞身而起,一脚将身边的大汉踹翻下马,稳稳的坐在马身上。 倭寇头领定睛观瞧,才发现,漫山遍野皆是汉人旌旗,树林簌簌摇动,不时闪过人影。 倭寇头领心中一沉,一兵士急匆匆的策马而来,不迭的道:“家主,后方遭劫。城下兵士被火攻,狂风骤起,火势太大,死伤惨重。” 倭寇头领转眸看向远方,只见烟尘滚滚升上天空。 他震惊的看着滚滚浓烟,紧咬牙关,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猛然转过头去,却见箭羽扫射的乱军之中,沈康依旧用似笑非笑的神情与一个长得如山一般的高大汉子勇猛厮杀,静静的盯着眼前的战局。 这时候他突然惊醒,这眼神,这眼神不就是盯着猎物的野狼么? 他脱口而出的问道:“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注定没有人会回答他。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分明没有多少兵可用!这一仗怎么会打成这般模样! 对,对,对! 他们在耍阴谋诡计,这一定是对方的阴谋诡计,他带来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被汉人轻易打败? 他是神奈川家族的家主! 他不可能会输!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怎么办,究竟该相信眼前还是... 倭寇头领眸光深邃的看着乱军中奋力厮杀的沈康,他发丝上沾着鲜血,转身回眸,眼神更加阴森,这不是野狼,他看错了,这,分明是地狱来的恶鬼。 沈康握着刀的手心已经磨出水泡,水泡又磨破,脓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浑不管是头是手,只管砍去。 如此英勇胆大,便是自己贵为神奈川家族的家主,也不禁有些震惊。 正想着,一个倭寇被沈康用刀将头削去一半。 红白相间的脑浆鲜血混杂在一处。 他似乎没有看到一般,转身刺向另一侧。这时候,从沈康身后的山林里,由一个汉人将领带领,窜出上百的汉人兵士,如同强硬的屏障一般,冲入乱军之中为沈康和孟繁锐解围。 倭寇头领心头一沉,微微蹙眉,铁剑一挑,将身边的汉人士兵穿喉杀死。 戚风失神的道:“完了,这是调虎离山瓮中捉鳖啊!” “你特娘才是鳖!”倭寇头领忍不住骂了出来,心中也渐渐信了这是个圈套,眸光一定道:“退!” 前方指挥官举起传令旗,一边的兵士敲击手上的锣,倭寇战鼓声变为鸣金而退。 “暂退!” “暂退!” “暂退!” 他一退身边的小兵,亲手策马,调转方向。 身后的倭寇士兵纷纷转头跟上去,战局中间的倭寇想退却是被士气正盛的汉人围困难以脱身。 倭寇杀红了眼,活活自后方开出一条血路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冲出去! 一定要冲出去! 眼看着倭寇大部队要退向后方,策马孟繁锐策马而来朝人群追去,沈康眼尖哪能让他去犯险,高呼一声:“穷寇莫追!”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这烟尘滚滚,充满血腥的战场尤为悦耳。 孟繁锐也是杀红了眼,想起沈康的计划,狂笑一声:“鼠辈小儿,焉敢犯我强汉!” 沈康张狂大笑道:“如此无胆匪类,我汉人可怕他?” “不怕!” “不怕!” “不怕!” 沈康冲着林中微微扬手,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孟繁锐杀的正兴起,兴奋的问:“这就完事了?” 沈康低低的笑着,道:“不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他,我们怎么对得起长洲城父老乡亲?” 孟繁锐笑着举刀:“那咱们接着追!” 汉人将领笑着道:“那倒不必,他们这一跑,就是往死路里自投罗网去了。” 沈康不由得得意了一下,扬眉而笑,道:“走,咱们瞧瞧去。” 林中簌簌而动,倭寇队伍中不时受到纷扰,前方大营情况不明,倭寇头领沉声道:“此山地形复杂,看来那小子是成心在此设伏,此处不宜久留。”他转眸看向戚风道:“派人再去三营、四营打探情况,看看还剩多少人。” “是!” 他又道:“我们先去青明山藏匿,等三营和四营情况明朗再回营从长计议。” “是!” 天色没来得及大亮,便随着东来狂风大暗下来,这场酝酿一夜的大雨却迟迟没有下来。 乌云一团一团的逼近着,几有压盖头顶的气势。 队伍进了青明山内,倭寇头领终于放下心来,如此地势,只要粮草充足,便是守在山中十几日也是小事。 “扎营,做饭!” 他松开缰绳,才发现手指早已握的酸麻。 “砰!” 一声巨响。 接着,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巨大的箭矢从林间源源不断的射出来,足有十年树木般粗大,威力惊人。 身边,地上,车马,嘶吼哀嚎声震天彻地。 倭寇头领左闪右躲,心中惊吓着,暗自道:“我以神奈川家族的名誉起誓,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鬼东西。”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旁如小山似的大汉惊诧的骂道。 一道箭矢也不知是从什么方向射来的,将一个兵士活活钉死在地上。 不好! 真的中计了! 倭寇头领瞬间鲜血直冲到了头顶,这一夜以来的一切种种,如同洋片一般的从脑海中过了一遍。 从刚开始的城墙上轻歌曼语,到粗鄙的破口大骂,那个混蛋小子单枪匹马的挑衅,他便傻瓜一样的追出来,又被那么百人队伍吓退,直到退到了这般境地。 “这就是,连环计吧?”他这样问自己。 他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三营、四营,若是他想的没错,若自己方才不追这小子,凭汉人的兵力根本无法抽调大军灭了自己。 都是自己的错啊。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退!退!退!” 这个退,却是将他的两营士兵拱手扔给了汉人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孙弘遭劫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五章 孙弘遭劫 回是回不去了,只能退回二营处了。 漫天箭雨,容不得多思。 他随手拉过一匹马,翻身上马,朝方才进山的方向奔去。策马之时,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哀嚎满地的战场,队伍七零八散,一边击锣一边抱头鼠窜的逃跑。 还好,他还留了一手。 沈康笑着摆摆手,看着山腰的飞沙走石,道:“咱们也撤。” 也撤。 多么嘲讽?多么自豪? 孟繁锐大笑着道:“方才真怕这场雨下早了。”他微微抚抚胸口道:“真是上天垂怜。” 沈康扬声而笑:“天时、地利、人和,我军皆占,怎会吃败仗?回城!” 孟繁锐双手盘在胸前,道:“这个弩,真是够大啊,威力也着实惊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大爷我都没见过。” 沈康笑着道:“这只是普通的床弩,经我略微改造一番,和诸葛连弩相结合,能够连发而已,算不得什么惊艳的玩意,这次太急了,若给我些时间,还有更惊人的东西呢。” 孟繁锐见惯了沈康的轻狂,却越来越觉得沈康招人喜欢,顿时目光转变得犹如老父亲一般慈爱。 这道目光让沈康浑身不自在,咧咧嘴道:“对了,城里情况怎么样?” 孟繁锐笑笑,道:“这位是吴爽吴将军,城里是由他的部下看顾,这边的伏击也是吴将军麾下兵士所为。” 吴爽拱拱手,道:“沈公子,城内并无骚乱。” 沈康微微蹙眉,道:“不可能啊,城里一定有他们的奸细在,否则他们怎能如此轻易的夺取数座城村呢?” 吴爽笑道:“数刻之前我的部下才传来消息,城里一切正常,绝无骚乱,这一次恐怕是沈公子想多了。” 沈康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兵部侍郎负责地方安宁,一夜的浴血奋斗之后,带着剩下的汉人士兵打扫战场不时瞧见几个活口,噗噗就是补刀。 吴俊余当官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情景,这一夜,他是踏踏实实的做了回父母官,回城以后,来不及梳洗,便想着一身脏污的去给孙弘瞧瞧。 于是乎,马不停蹄的赶往驿馆。 还没到驿馆,便见一个舞姬从驿馆大门冲出来跌跌撞撞的喊道:“孙大人,被倭寇劫走了!” “嗡”的一声,吴俊余险些没晕倒在当场。 白启常先一步将舞姬拦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吴俊余这才稍微缓了过来,却仍然有些发愣,问道:“怎,怎么回事?” 舞姬慌慌张张的道:“昨晚,有,有一群黑衣人,不由分说的劫走了孙大人,还将孙大人的护卫都杀了。” 吴俊余脑子一片混沌,眼前漆黑一片。 “追,追啊!” 紧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白启常扶住吴俊余,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知道吴大人是真晕还是假晕,第二个念头,我也想晕......第三个念头,幸亏自己不是吴俊余。 随即,白启常连忙喊道:“吴大人怒火攻心晕倒了,快扶大人回府,这事,只好通知兵部侍郎大人了。”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抬着吴俊余回衙门。 于吴俊余而言,倭寇是外敌,外敌侵犯国土是绝不容许的,他就算折在了战场上,也是为国为民牺牲的英雄父母官。 但仗打完了,孙弘被掳走了,这可就棘手了,此时不晕他可就麻烦了。至于孙弘该怎么办,他上面不是还有知府、知州在么?堂堂税官在苏州地界被抓走,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机智如同吴大人,自这一刻起,便重病不起了。 沈康等人策马而回时,正遇上城门外的兵部侍郎,他笑着上前,拱手道:“沈公子,小诸葛也。” 沈康摆摆手笑道:“拙计而已,今日之战,全赖大人素日治军有方,才能让全盘计划顺利行之。” 懂事儿。 兵部侍郎大人微笑着道:“你这小友,本官交了。” 沈康拱手,恭敬的行礼道:“晚辈沈康,还未有字,家住汝宁府西平县下南村。” “本官......”兵部侍郎大人略微迟疑,吴爽笑嘻嘻的看着他,更看的他浑身不自在,停顿了数刻...... 兵部侍郎大人严肃的道:“本官姓王,名宝珠,字阔山,陕西省平凉府人士。” 王,王宝珠。 噗...... 吴爽低声笑出来,传说,笑是会传染的。 孟繁锐爽朗而毫不顾忌的大笑起来,沈康紧抿着嘴唇,拱手道:“王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王宝珠,王宝珠!”孟繁锐笑的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吴爽接着道:“我家大人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王百万,女儿名叫王富贵呢。” 这...真是好会取名字的一家人,这个...不会取名字这件事也遗传吗? 王宝珠道:“本官降生之时,道士说,需要取个女名才能活。吾儿吾女出生时,夫人上山求名,道人说要取富贵之名,才能一生无灾无难。” 沈康点点头道:“大人不必解释,名字而已,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边王宝珠大人还在兀自尴尬着,城里跑出衙役来:“大人!孙弘孙大人,被倭寇劫走了!” 众人震惊不已,吴爽问道:“你家大人呢?” 衙役如实回答道:“大人一气之下病倒了,现在还昏迷不醒,白公子让小的赶紧来通知各位大人想方设法营救孙大人啊。” 沈康不自觉的一翻白眼,一如王宝珠的眼神。 王宝珠抿紧双唇,讷讷的道:“这个老滑头。” 沈康微微蹙眉,道:“城内果然有倭寇的钉子,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呢?” “是个舞姬!”衙役回答道:“逃出来的舞姬说,是一个舞姬,蒙着面,不知是谁,但孙大人似乎认识她。” 吴爽蹙眉道:“都怪我,我若再让人注意些,就不会出这样的乱子了。” 王宝珠道:“怪不得你,敌人在暗处,我们难免受到暗箭重创,只是,他们劫走个监稅馆,就为了给我们找些麻烦吗?” 沈康陷入了思考当中,冥冥之中感觉,这一次恐怕要出大乱子,也许,比倭寇围城更棘手。 第六百五十五章 孙弘遭劫 第六百五十六章 香魂一缕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六章 香魂一缕 “沈康。”王宝珠道:“这事与你无关,便交给我们处理吧,这一夜你也累坏了,快进城去歇息吧。” 沈康点点头,道:“大人不必客气,若还有用得上沈康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二人道别,沈康进城去。 城外玄妙观,倭寇残余歇脚之地。 一只信鸽飞来,扑棱棱着膀子,被神奈川一把抓住。 取下信鸽脚下的小笺,脸上渐渐扬起笑容来。 阮香君换下了一身的舞姬纱裙,穿上寻常女子的装扮,黑衣人亦穿着百姓的粗布衣裳。 “小姐,都安排妥了。” 阮香君点点头,转眸看向还昏睡着的孙弘,扬起鬼魅的笑容。 长洲大街上,织工结成队伍,朝着驿馆临时改建的监税衙门游行。 若说这是游行,还不如说是暴动。 织工之中男女老少皆有,手持长短刀具,棍棒和农具,高喊着:“赶走税棍!杀死孙弘!还我清明!” 没想到,在刚刚赶走倭寇的几日之间,长洲城竟然再一次陷入混乱之中,更加可气的是,这个孙弘,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而父母官吴俊余,还在病中,压根就不露头。 面对残忍凶恶的倭寇,士兵可以眼睛不眨的要了他们的命,可是面对百姓呢?他们能做的,只有镇压。 这种非常时刻,一旦见了血,那就要引起彻底的暴动了。 布政使、按察使、兵部侍郎、知府、知州轮番轰炸,亲爱的吴大人,再也躺不住了,终于在强压之下,从“病榻”上爬了起来,满含泪光的奔走在织工之间做工作。 民能承载社稷,亦能颠覆社稷。 长洲县的织工登高一呼,推举葛贤几人为首,整个苏州府受到监税盘剥的织工纷纷效仿,声援或亲自来长洲县要个说法。无奈之下,吴俊余只得关闭城门,绝对不能让暴民进城,让事情越变越乱。 吴大人的头哦,一个有七八个大。 “看呐!”那就是孙弘!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阮香君与几名壮汉,就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城墙之上。 而官府寻找多日的孙弘,就被五花大绑着,挡在身前。 “县令老爷!开城门!”阮香君依旧用柔软的嗓音喊着,可是这一次,却绝对不是低声下气的哀求,而是理直气壮的要求。 “天哪。”白启常低声道:“怎么会是她?” 吴俊余转头问道:“你认识那女子?” 白启常道:“原本是同孙大人一起来到长洲的,后来被孙大人送给江柳愖了。” 吴俊余眼睛一转,道:“快去请你的同窗来劝说那女子,兴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放了孙大人。” 白启常点头应下,连忙去找江柳愖。 吴俊余高喊道:“姑娘你别激动,有什么话想说,我们下来慢慢谈,千万别伤了孙大人啊。” 阮香君厉声道:“这种时候,你这狗官眼里还只有这个税棍,你没看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还不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葛贤等人见阮香君手中有孙弘作为人质,更是有恃无恐了,一声令下,便带着人打杀了起来。 驿馆之中转眼之间便成了破败之相,县衙大门几乎顶不住暴民的攻击。 江柳愖站在城墙之下,看着阮香君,久久不能开口。 阮香君感受到了这一束不同的目光,循着感觉,看了过去。 人群之中,少年定定的看着她,如同做梦一般,嘴唇呢喃着没有发出声音,阮香君却看出了唇形。 “为什么?” 没有嘶声力竭的质问,也并非主人的居高临下,更不是满口谎言的欺骗。 阮香君的脸瞬间就红了,只是因为自己欺骗了这个少年的纯真之心。 久久,阮香君收回了目光,让自己不再去看那双眼睛。 她高喊一声:“该死的税棍,劳民伤财,杀了税棍,还我清明!” 说着,她柔弱的小手轻轻一推。 你见过活人从高墙上坠落吗? 这位孔武有力,年少有为的监稅馆,就这样重重的跌入尘土,红的白的相间,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和骨头。 正落在吴俊余的面前。 吴俊余怒气压过惊惧,怒极了的他气得几乎睚眦俱裂,高喊一声:“给我拿下!” 城门大开,兵士倾巢而出,与暴民混战在一起。 神奈川带领的倭寇残兵就躲藏在城外浩大的织工人群之中,神奈川微笑的看着这一切,朝着阮香君摆摆手,转头离去。 阮香君微笑的目送家主离开,而今,她已经没有用了。 江柳愖疯了一般的朝城楼上冲去,穿过一切嘶吼与愤怒,暴戾与打骂。 阮香君在他目光可及的距离,软软的倒了下去,如同她身边的壮汉一起。 江柳愖疯了一般的冲过去,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 江柳愖一把将阮香君拉入怀中,阮香君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身子纤细又柔软,就像一捧轻纱般,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种目光,有一点怜爱,带着些遗憾,让人无法忘怀。 她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柔声着道:“我是倭人。” 江柳愖摇头道:“别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问:“你吃了什么药?” 阮香君道:“我七岁就被上代家主带到了红意园蛰伏起来,就等着家族有用之时。这些年,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是倭人。” “那时,被孙弘强买,本想你救我,可你却怕了,后来家主联络,让我顺从那阉人,我便也死了心,跟着孙弘走了。后来......”她笑着道:“后来,你却又不请自来救我走。” “差一点坏了我的计划,幸好那阉人好色,才给我机会劫走他。” “少年,你别哭,终归是差了一步,差了一步,便差了一辈子。” 她费力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江柳愖,道:“我的身体是家族的,头脑,血液,骨骼,全都不是自己的,只有这块手帕,是你送的那堆礼物里的,我......对不起。”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大明人呢。呵呵,你,信不信呢?” 第六百五十六章 香魂一缕 第六百五十七章 活捉倭寇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七章 活捉倭寇 不等江柳愖回答,阮香君转开眼眸,看向天空,这片属于大明的天空。 “江公子,奴家,要回家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声声对不起,却不知是对谁说的。 仿佛世上的人都是这样,在临死之际总是撑着一口气,要将话说完才咽气,等话说完了,人也就回不来了。 江柳愖嚎哭着:“不许死!小爷不许你死!阮香君!你骗我!你装得无辜可怜,骗我!” “骗我......” “就算骗我也好,你,你别死。” 手帕是江柳愖送的,却被阮香君绣上了两行娟秀的小字。 “帘卷华筵人半载,使君椎鼓荔枝熟。” 那日初遇,?阮香君穿着对襟月白撒花绣牡丹半臂褙子,头戴镶碧鎏金冠,鬓边插着一支翠荷花玉钗,盈盈一握的腰间配着花鸟纹银香囊,?行走之间风情略有,并夹着生涩,让人颇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那一双远山之眉,眉下生着一对皓澈双眸,肌肤莹润生辉,随着走近,几叠的衣衫散发着香气。 她怀抱琵琶,微微一笑,行礼道:“小女子阮香君,见过二位公子。” 这姑娘的声音,仿佛是从眉心发出的一般,是官腔,但又带着一些苏州女子特有的温软。江柳愖混不吝的模样,调笑着道:“仙子何处来?何以坠人间?” “姑娘好琴艺!” “傥闻一笑味何殊,已笑留别菡萏疏。帘卷华筵人半载,使君椎鼓荔枝熟。” “阮姑娘,我定救你,你信我么?” “这是百两黄金,我要离开苏州府了,你,你收下这金子傍身......” 果然是差了一步,便差了一辈子,诸般滋味,无人能解。 神奈川扬声大笑着,看着手下从驿馆打劫出来的银子,道:“儿郎们,没想到吧,这长洲县最值钱的,竟然是那税官的口袋啊,哈哈哈哈!” 戚风钦佩的道:“家主好计谋,若非家主足智多谋,提前起了钉子,这一趟咱们就血本无归了。” 一旁的壮汉志得意满的笑着道:“幸亏这钉子好用,在城里闹了那么大的事,不然这些银子可运不出来啊,家主真是有先见之明。” 神奈川笑着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要他们的城池何用?我们要的事财物啊,哈哈哈!还是本大爷才智无双,天下无敌!早知道钉子这么好用,便不必损兵折将了,哈哈哈哈!” “嗯,没错,你真是挺聪明的,便是我,也要夸你赞你一声了呢。” 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之声幽幽传来,沈康如鬼魅一般的从山林里走出来,脸上笑意盈盈,一副好牙轻轻的磕了磕,仿佛蓄势待发的小兽一般。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黑压压的汉人士兵冒出头来。 “你,你......”神奈川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毫不夸张的说,看见沈康比见了鬼还害怕。 他疑惑又惊恐,明显是被沈康吓出心理阴影了。 沈康笑道:“你忍了这么多天,我们王宝珠王大人早就整肃好军队,在这长洲城外排兵布阵,等着你洗好脖子,砍了你。” 王宝珠一听沈康在众人面前喊自己大名,瞬间有打死沈康的冲动。 孟繁锐歪着头看着神奈川,道:“你这小子,你太蠢了!刚闹了一场,紧接着找人鼓动百姓,任谁都要防备你啊,你说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王宝珠内心是崩溃的,他就没想到啊,要不是沈康提醒,他还想不到找人逼吴俊余醒过来,趁机调兵等他们来呢。 王宝珠严正脸孔,冷漠的挥手:“活捉!” “是!” 汉人兵士这一次可算是以多欺少,士气空前,勇猛无前。 大部分倭寇被杀的惨不忍睹,在王宝珠的极力阻拦下,总算救下了神奈川和他几个家臣的命,套上重枷,送往京城。 目送神奈川这一伙倭寇上京,沈康终于长舒一口气。 王麓操微笑着道:“那个神奈川,脸都被打变形了。” 沈康点点头,道:“嗯,他妈都不认识他了。” 王麓操道:“若非狱卒拦着,恐怕要被柳愖活活打死。” 沈康道:“总要怪罪一个人,怪自己太痛苦,所以人们都习惯怪别人。” 王麓操道:“那小子恐怕好一阵缓不过来。” 沈康道:“你我无法,但是有个人,应该管用。” 王麓操略微想了想,笑了,道:“嗯,那马公子,与江二甚合。” “......” “你们两个,说这些话的时候,可否不要当我不在?”江柳愖翻着白眼看着他们二人。 王麓操刻意的笑出声来:“呵呵呵,抱歉抱歉,你这人自从瘦了话又少了以后,仿佛变得...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是的是的。”沈康附和着。 二人大笑。 ...... 预期的反唇相讥,并没有如暴雨般来临,二人缓过神来时,江柳愖耷拉着双肩,早已走远了。 二人相视一眼,微微摇头。 “阿嚏!”坐在家中百无聊赖的嘉善郡君打了个喷嚏,抬手摸摸发热发红的耳朵,道:“不行,再在家里待下去,本郡君就要疯了!” 说着,站起身来就往外闯。 下人连忙来拦,七手八脚,七嘴八舌。 “郡君不能出门,外头才平了倭寇吓乱民,您身份贵重,若是出了差错,王爷会怪罪我们的。” ...... 城楼下,不知是谁第一个瞧见了三人的身影,突然有人喊道:“瞧!那是鹿鸣三杰!” “就是那个为长洲城出战的鹿鸣三杰啊!” “是啊!” “那个穿青衫的就是出谋划策,活捉倭寇的沈康!” “啊!!!沈康!”人群中的小姑娘大喊着,想让沈康转过脸去看看清楚这少年的模样。 城楼上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头上冷汗直冒,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恨不得拔腿就跑。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连日以来,三人的客栈都被络绎而来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这位小哥,这是我家母鸡下的蛋,老汉我攒了十个没舍得卖,都给沈公子送来了,您就帮忙收下吧。”老汉诚恳的说道。 第六百五十七章 活捉倭寇 第六百五十八章 辞别先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五十八章 辞别先生 刘术推手道:“公子不许我们收取东西,您就拿回去吧!” 一个老妪道:“别啊!沈公子保住了我们的家啊!这么一点心意,怎么能不收下呢!” 一旁的少女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三双鞋,送给鹿鸣三杰,这小东西不值钱的,您就帮我们收下吧。” 武阳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的。” 三少躲在客栈房间中,雨墨拿着请帖,道:“三位公子,这次是县尊设宴,若是不去赴宴,恐怕不好。” 王麓操微微蹙眉,道:“你是长洲人士?” 无形之中被怼了一句,雨墨傻笑,道:“公子说的对。” 江柳愖轻叹一口气,道:“我们快去书院吧,去晚了向夫子要不悦的。” 二人同意,三人利落的穿上伪装。 人群之中,三少头戴着斗笠,悄悄的从侧门逃出来,遥遥一看,客栈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几乎将客栈围拢了,三人不敢停留,生怕被人认出来,赶紧离开。 长洲县,少陵书院。 经过数日大雨的洗礼,天色是如水般澄澈,阳光又和煦温暖,阳光普照之处,蚯蚓都不敢冒头,一切阴暗晦暗的存在,无所遁形。 江柳愖直挺挺的站在水池边,眉头深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夫子依旧穿着犊鼻裤,长衫略微敞开着,一头花白头发毛糙的垂下几缕,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他缓缓走到江柳愖身后,突然举起手来,用手里的书简狠狠的砸在江柳愖的头上。 江柳愖吃痛的捂住脑袋“诶哟”一声痛呼出来。 “学生错了,错了。” 向夫子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作文作文不行,作诗作诗不通,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你还能有何作为!” 江柳愖愧疚的垂头,拱手低声回道:“学生错了,夫子息怒。” 向夫子摇摇头,道:“坐下!” 向夫子这样不出士的鸿儒愿意教他们,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江柳愖虽混账,却晓得厉害,如今一见向夫子如此盛怒,赶紧跪地求饶。 “先生,学生错了,学生不该身在福中不知福,学生错了,但求夫子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 沈康看不过眼,起身拱手行礼,道:“夫子,江兄才遭逢大变,难免受到影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江兄乃是性情中人,更是如此。圣人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啊。” 向夫子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摇摇头,笑道:“小儿,可知情是何物?”又顿了顿,接着道:“人生来皆苦,待你们年至花甲,再提此字吧。” “是。”沈康与江柳愖拱手回答。 向夫子摇摇头,挥了挥手,让二人回去坐好。 向夫子缓缓踱步,撩撩长衫,坐在石凳上,将书简放在石桌上,道:“明日,你们便不必再来了。” 三人一听此话,瞬间便紧张起来。 向夫子笑着摆摆手,道:“不是为师不想教你们,而是明日便要出游了。” 闻听此言,三人才带着遗憾端坐好。 向夫子道:“你们三人唤我一声先生,便算是我的弟子,日后行走,无论士林还是官场,莫要辱没了我的名声。” 末了,他摆摆手,道:“回吧。” 话音落地,不容三人再说些什么,便将脸转了过去。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撩袍跪地叩首,算是谢师恩。 向夫子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又摆了摆手,让三人退下,三人无奈之下,只得退出了向夫子的院子。 “唉。”一声深沉的叹息,回荡在这座小小院落。 江柳愖皱眉道:“最后一日,我还惹得先生不悦,真是没用。” 王麓操缓缓的,慢条斯理的道:“嗯,方才夫子说的不要辱没他的名声,想来便是说给你的吧,哈哈。” 江柳愖扬高音调,道:“不可能。” 倒是沈康沉默着,想着这几个月和向先生的交往,到今日,向先生竟然能如此潇洒得打发三人离开,真是十足的名士风范。 久久,回过神来道:“向先生学贯两酉,这几个月我感觉收获颇丰。” 二人点点图,深有同感。 说这样的话,并非指浩然先生学识不如向先生,只是学问这回事,一个人一个见解,同样的文章,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同,多看看别人的想法,多多体味,才是真正的读书。 他们游学的目的,不也就在这里吗。 转出书院,便见到司徒泉和吴桐等人正在山门下等人模样。 远远瞧见三少走来,几人走上前来,笑着拱手,道:“可算等到你们了。” 众人纷纷行礼,王麓操笑问:“你们这是在等我们?” 司徒泉笑着点头,道:“正是啊,白兄已经被国子监录入了,过几日便要启程去应天府,白阳山人今日刚刚回到长洲,说是要设宴为白兄送别,白兄在陈府忙着,便要我们来请你们去陈府呢。” 江柳愖由衷的笑了笑,道:“真是大喜事,我们走吧。” 白阳山人年前出门云游,可算是回来长洲了,于情于理,三少都要登门拜见,有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推却了。 王麓操亦是点头同意,一行人上了司徒泉等人的车,赶往陈府。 江柳愖才上车,便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竟然是马公子。 嘉善郡君笑着拍拍江柳愖的肩膀,诧异的道:“江胖儿,才月八儿的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江柳愖皱皱眉头,道:“你这也算是打招呼?”说着,将嘉善郡君的手给耸开。 嘉善郡君低低的笑了笑,道:“本公子惯常如此桀骜不驯的,你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要求本公子......” 话还没说完,江柳愖便打断道:“我们都看出来了,你不是个姑娘家么?张口闭口本公子,你是谁家公子?” 一听此言,车厢里的空气都凝重了。 嘉善郡君抿抿唇,皱紧眉头,问道:“都...看出来了?” 江柳愖一翻眼皮,哼笑道:“是!你个未出嫁的姑娘,成天抛头露面在外头,成何体统,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呃...... 第六百五十八章 辞别先生 六百五十九章 少年英雄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六百五十九章 少年英雄 嘉善郡君轻哼一声,道:“不劳你费心,我的婆家,是当今陛下做主的。” ...... 整个车厢里的空气更加凝重了。 司徒泉低声道:“郡君,江兄他们并不知道您的身份。” “啊?”嘉善郡君震惊的看向江柳愖,扬声道:“你敢诈我!” 江柳愖脑子转了转,陛下,郡君......这长洲县只有那一位嘉善郡君而已。 “小爷何曾诈你!我只是说,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女子而已,是你自己蠢笨,说出陛下云云。” 嘉善郡君抬手扶住额头,没得玩了。 转念一想,故作愤怒,道:“知道本郡君的身份,还敢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江柳愖努努嘴,道:“见过嘉善郡君。”说完,拍拍车厢,道:“让某下车!这车上的人好大威风,某招惹不起!” 一看江柳愖竟然生气了,嘉善郡君努起嘴来,道:“你这人怎么一点丈夫气也没有,小心眼得很。” 司徒泉抬手拉住江柳愖,道:“江兄别动怒,郡君在家憋闷坏了,只能想这法子出门透透气,坐下吧。” 沈康拱拱手,道:“郡君,月前织工暴动,您可听闻?” 嘉善郡君点点头,道:“自是知道的。” 沈康接着道:“江兄一名红颜知己,死在了暴动之中,江兄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心情一直低落,望郡君不要怪罪。” 闻听这话,嘉善郡君不自觉的眉头一拧,是听进去了。 江柳愖不悦的道:“沈三,这事以后别提了。” 沈康淡淡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江柳愖“嘶”的倒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嘉善郡君,道:“你你,你,你......” 嘉善郡君狐疑的看着他。 江柳愖道:“你是嘉善郡君,上次给孙大人接风宴,为何要为难我们三个?还要让沈三去守茅房?” 嘉善郡君眼眸一垂,不在乎的道:“哼,谁让你们要偷跑,再说了,沈三不也当众给本郡君难堪,骂了我一句庸俗么?”说着,她挑着眉头瞥向沈康。 沈康无辜的笑笑,道:“上次见面我们不知道郡君身份,小生只当是见了个刁蛮郡君,而非朋友玩笑,对不住了。”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嘉善郡君点点头,笑意盈盈的道:“你们听说过本郡君的名号,便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了。一会儿见了白公子,只当我是马公子,不许你们说漏嘴,否则,哼哼。” 听着这样威胁的话,任谁都有脾气,可是这位郡君的容貌如斯艳丽夺目,虽然穿着一身男装,却显得别有风味,话音儿里又带着娇嗔味道,便让这些男儿生不出气来了。 江柳愖鼻子冷哼两声,到底没有出言反驳。 马车停下来,众人纷纷下车,走进了陈府。 白启常早已在门外迎接宾客,见到同窗朋友悉数到来,显得很高兴。 “欢迎诸位。” 众人拱手打招呼,江柳愖笑着道:“恭喜白兄得偿所愿。” 白启常点点头,道:“多谢,快请进去吧。”目光越过众人,瞧见嘉善郡君,不由得有些惊讶。 司徒泉赶紧介绍道:“路上遇上马兄,马兄得知此事便与我们一同来为你庆贺了。” 白启常谦谦君子,自然不在乎多个人来庆贺,赶紧伸手道:“多谢马公子盛情,请进吧。” 嘉善郡君微微一笑,将一个小锦盒递给白启常,道:“临时来的,没能精心准备,小小薄礼,还望笑纳。” 白启常双手接过,又道了一声多谢。 众人进门而去,便去到正厅就坐。 沈康三人询问了下人,便由下人带着进入内庭,拜会白阳山人。 多年不见,白阳山人竟然与当年没有一丝改变,依旧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就连下颌的花白胡须,也没有变化似的。 白阳山人当年在鹿鸣书院教导过书画,可谓师,恩师本就年纪大,又隔了多年不见,三个少年不由有些激动。 “先生!”三人齐齐叩拜。 白阳山人每年至少去三四书院讲学,天南海北门生不知其数,可是鹿鸣三杰,却是让他记忆犹新的。 久别重逢,年迈如他,也非常欢喜。 “快起来,让我瞧瞧。” 三人站起身来,精神落拓的让白阳山人看。 白阳山人一个一个看过去,点头道:“长大了啊。”说着,挥手让三人坐下,又将目光看向沈康,眼睛停留一瞬,目光柔和,笑着道:“听说倭寇攻城,你出城迎战倭寇头领去了?怕不怕?” 沈康笑着摇摇头,道:“不怕,这一切都是与兵部侍郎王大人安排好的,不过是计谋。” 白阳山人笑着道:“可你下城投身乱军之中厮杀,孤身犯险引走大批兵士,却是真,保住了长洲是真,最后活捉了那个神奈川也是真。” 沈康笑着道:“不,是大明兵士保住了长洲。” 白阳山人笑笑,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敢居功,王大人为人光明磊落,也知道你不想锋芒太盛,所以,虽然呈报朝廷的公文上对你只是一笔带过,却在方才送信来请我为此事撰写碑文,并要刻碑立于长洲城门,这一功,旁人不记得,长洲人却世代都会铭记的。” 闻听此言,沈康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却也不再推却,拱手道:“有劳先生了,学生汗颜。” 白阳山人捋捋胡须,畅快而笑着道:“不必汗颜,如此少年英雄,合该如此。”说完,便将目光转向王麓操和江柳愖闲谈起来。 闲聊了许久,前厅的宾客也几乎到齐,白启常亲自来请四人,于是众人相携一同去到前厅,如此欢喜之日,众人对于白启常与鹿鸣三杰自然非常热情。 白启常能够到国子监读书,便是一条腿迈入了官场,来人纷纷恭维,喜气洋洋。 酒过三巡,宾主皆欢,白阳山人很是高兴得此贤孙婿,兴致勃发却无奈酒上心头,有些晕眩。 白阳山人笑着道:“老夫有些醉意,便先回房歇息,列位皆是士达的同窗好友,尽管尽情欢畅不必拘束。” 众人赶紧起身,拱手俯身,送走白阳山人。 六百五十九章 少年英雄 第六百六十章 风雅美人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六十章 风雅美人 美酒再美,对于这些青春年少的儒生来说,也是单调的,又喝了一会儿,众人便觉得无趣了。 这时候吴桐提议,去听玉卿姑娘抚琴,有美在侧,自是比干喝来得美,众人纷纷起哄,这一群人便出了陈府,去往秦楼楚馆之地。 这些读书人去个妓馆本是寻常,可是诸位别忘了,这些男儿郎之中可是混着一位女娇娥啊。 司徒泉与嘉善郡君关系最近,急得火烧眉毛,这一路上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可嘉善郡君是何许人也啊,刁蛮跋扈放眼苏州府无人能出其右的主儿啊。 妓馆,对于她来说何其神秘,于是乎,这司徒泉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去了,嘉善郡君就是视而不见,乐得如此折腾。 来到妓馆门口,众人纷纷进门,这时候,江柳愖突然想起来了嘉善郡君这回事儿,便站在门口等她。 沈康王麓操却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已经随众人进门去也。 嘉善郡君站在门匾下,兴奋的捏捏裙角,刚要进门,江柳愖抬起手臂,一把将其拦下。 嘉善郡君瞪着眼睛斜视他,厉声问:“你干什么!” 司徒泉哭丧着脸道:“郡君,您就别进去了,这里面脏污,可不能脏了您的眼睛啊!” “给我让开!”嘉善郡君蹙紧秀眉,道:“你们进得,我怎么就进不得?我父王可没说过,这长洲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江柳愖冷声道:“是吗?那不如我就去拜访王爷,问问王爷这地方你能不能去!” “你敢!”嘉善郡君眼睛瞪得溜圆,小手下意识的去摸腰间,可是今日穿着男装的她却没有带鞭子。 江柳愖瞪着眼睛道:“你且问问,世上有什么事是我江柳愖不敢做的?” “你!你!”你了两声,嘉善郡君忽然觉得委屈万分,眼泪含在眼眶里,却还是挺直着脖颈,不肯低头。 江柳愖一看这情形,不由得心软了,压低声音道:“你不过是在家太闷了,不必偏要去这种地方,这地方确实不适合你这样身份的姑娘,不如我陪你去远山茶楼喝喝茶,或是去别的地方喝喝酒。” 嘉善郡君心知今日撒泼打滚都不好使,真让晋茂王知道这事,自己免不得又是禁足,只得低下头道:“好吧。” 江柳愖笑了笑,感觉特别有成就感,转头看向司徒泉道:“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我们在这等你。” 司徒泉朝着江柳愖拱拱手,道:“多谢,多谢,大恩不言谢。”一边用敬仰的眼神看着他,一边往里跑。 嘉善郡君努努鼻子,表示自己的不高兴,抬手抓起江柳愖的手,道:“走吧。” 江柳愖被她拉着走了两步,问:“不等司徒泉吗?” “哼,他把握当累赘,根本不当我是朋友,快走,让他找不到,急死他。” “这...不好吧。” “那算了。”嘉善郡君松开江柳愖的手,转头就要进妓馆。 “别别别。”江柳愖无奈的反拉住她,道:“走走走!” 嘉善郡君如同扳回一局似的,十分畅快,娇娇的“哼”了一声,跟着江柳愖离开。 妓馆后院悠扬悦耳的琴音响起,紧接着钟、磬、鼓、铃依次加入其中,霎时间,富丽堂皇的靡靡之音四溢开来,衣履飘香间夹杂着糜乱的气息,衣着暴露的舞姬摇摆着腰肢,众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吴桐笑着问道:“鸨母,玉卿姑娘何在?” 鸨母满脸堆笑,腰身像水缸一般,却摇来晃去,没一刻安定:“玉卿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才看过大夫喝药睡下,吴公子若是不信,可唤来贴身伺候玉卿姑娘的婢女来问。” 吴桐不悦,刚要发作,白启常开口,道:“罢了,吴兄,姑娘家身体不适实属平常,我们不要为难人家了。” 吴桐勉强点头,道:“既然士达兄开口,那便算了吧,扫兴!” 屋子里吵吵闹闹,令王麓操浑身不舒服,簪缨世家的公子,自然不喜欢这样暴露额表演,白衣君子悄然起身,并不想破坏旁人的兴致,退出门去。 耳边嘈杂的靡靡之音渐渐远去,王麓操负手兀自闲逛,便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水塘边。 水塘被和煦的阳光折射的波光粼粼,水塘边一排柳树随风飘扬枝条,更添风情,不远处有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坡,山坡缓缓隆起,上有一小片桃树,如今时节,桃花将开未开,缤纷妙趣。 王麓操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上山坡,在树下发现一张琴案,七弦琴摆放妥当,还燃着缕缕熏香,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奏琴。 王麓操抬眸看看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琴主人,一时兴起,便坐在琴案后,随手弹了起来。 王麓操没想到,这个位置看似随意,却是景观最好的所在,坐在这里,可以遥遥看到下方水塘流动,远眺房宇鳞次,偶有清风徐来,携带桃花香味,更加妙趣横生。 如此慵懒舒适,让王麓操更加心情开阔,手指尖的琴音也欢快不少。 琴声续续,正如春日里的湖水慢慢四溢开来。耳边一阵微风忽起忽伏,悠悠扬扬,一种情韵,一种风华。是过尽千帆后的心念所至,是悦遍人世后的潇洒肆意。 玉卿敛敛身上的素白宽衣,一双如玉雕琢的玉足踏上高齿木屐,一支暖玉簪子将秀发随意的束于脑后,一块不值钱的青玉环佩。 这样一身衣裳,在时下看来真是疯狂,只说光脚穿木屐,那就是不可为。可是这样的装扮却是标准的魏晋之风,对于一个妓女来说,一个在自己独居院落里的妓女来说,既舒适又方便,也颇合乎玉卿风雅的性情。 衣着虽然简单,还是掩盖不掉她身上的瑰姿艳逸,张扬艳丽中带着一份淡漠清雅,只眼眸微转,便令人觉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听着这样世外之音,玉卿不由得有些动容,脚步却没有乱。 “姑娘。”侍女低声问:“要不要奴婢去请这无礼之人离开?” 玉卿微微摇头,循着声音一边走,一边道:“此曲乃嵇康所做《短清》,取义于雪,言清洁无尘之志,厌世途超空明之趣,其志在高古,若寒潭之澄澈,这奏琴之人,好高洁的情操。” 侍女听不懂这样高深的话,但在玉卿身边久了,却也熏陶的沉稳个性,听不懂便只低头答应,并不品评。 ............ 第六百六十章 风雅美人 第六百六十一章 环佩叮当 杨府别院,杨姝的闺房燃着袅袅熏香。 :“什么?她竟然忍下杨蓉的挑衅?”卢柬不可置信的看着面无喜怒的杨姝,不由得慌了手脚。 杨姝冷笑一声,淡漠的道:“不过是破落户似的东西,也值得你费尽心思的迎娶。你与阿翁怎的,都费心思去对那阿毓?”随即一个白眼扔给卢柬,她微微的偏过头看向窗外道:“不过是个要作妾的小姑子。” 卢柬这才反应过来杨姝的不悦,堆起笑脸,一脸诚挚的道:“姝儿,若不是我真心对你,又何必想这种手段毁她清白将她为妾,都是为了你啊!”接着卢柬秀雅的面容,有些阴恻恻的道:“杨公自有他的打算,姝儿不必多虑。” 杨姝脸色略微缓和,声音也变得柔软的几分,委屈的道:“郎君万不可负了姝儿。” 卢柬微笑着将杨姝拥入怀中,道:“此生有姝儿陪伴足矣,若非为救大兄,谁想将那俗物迎进门。”杨姝心满意足的笑着,任由卢柬拥抱着,浑身瘫软了一般,唇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两声敲门,一个女声响起:“女郎,王靖之在洛水边弹琴,听说许多姑子都去看了,郎主要奴来问问,女郎为何不去。” 杨姝缓缓的从卢柬怀里挣脱出来,扬声道:“我这就去。” 卢柬眼神阴恻恻的,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杨姝道:“姝儿,我与杨公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稍后找机会将五石散想办法让杨毓吃下,然后将她带到后院来,我在那里等你。” 杨姝迟疑片刻,阿翁先前招来杨道正那小人,这次又要毁杨毓清白,阿翁未免对这小姑子也太上心了。 卢柬眼波一转,柔声道:“姝儿万不可吃此物,知道吗?”似乎很担心杨姝的安全,双手又握紧杨姝的柔胰。 杨姝听得卢柬温言关怀,她扬唇而笑,点头道:“知道了,你等着吧。”说着将药粉收进怀中。 二人整整衣襟,杨姝出门而去,待杨姝和婢女走远,卢柬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向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走去。 “哼”卢柬冷哼一声,回头望了杨姝窈窕秀美的身段,又想想杨毓那高挑妖娆的身姿,唇边挂起一抹残忍又淫邪的笑意。转身消失在杨家后院的转角。 清灵空谷般的琴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映衬着湖光山色,使人沉迷、沉醉。 杨毓低着头缓步跟在桓七郎一行人身边,不远亦不近。行为端庄舒雅,一双木屐踏在修的极为平整的鹅卵石上,腰间环佩和木剑相互敲打两音相交,竟奇妙的很是和谐。 :“卿光彩照人,容止甚美。”一个青年士人对杨毓道,又转头对桓七郎道:“如此佳人,七郎竟深藏至今日?” 桓七郎笑而不语,一脸的志得意满,斜着眼瞟了一眼杨毓。 杨毓仿若未闻般,继续前行。她身上环佩叮当,脚下的木屐每踏出一步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糅合着不远处的琴声,节奏分明,步履逾发的摇曳生辉,仿佛一段翩然的舞步。 桓七郎和身边的士人终于发现这规律,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毓。 琴声戛然而止,王靖之唇角微勾,起身看向正看着他的杨毓。 四目相对,王靖之顿时一笑,这一笑,那洁白的贝齿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整齐洁白,那双清亮深邃的眼显得更加明媚。不知不觉,杨毓神色一怔,那双散发着流光溢彩的眸子,就那样呆呆的看着王靖之。 围着王靖之的众少年少女,徒然见这种惊艳的美人一笑,先是一愣,下一瞬,发出欢喜的惊叫。 桓七郎冷眼看着王靖之,扬声道:“靖之每每这般笑,便引得众人欢呼。”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毓,接着对王靖之道:“这便是我先前和你说的小姑子。” 王靖之双眼一定,他再次看了杨毓一眼,才收回目光。 杨毓一出现,这边的少年纷纷交头接耳,相互打听这明**人的耀眼少女是什么人。 刚刚围在桓七郎身边的青年士人道:“此女是才故去的杨将军之女。” 这名一报出来,众少年目光大亮,谁没听说过这杨家是杨氏的小分支,其父杨道禺又是庶子出身,虽死时乃五品虎贲中郎将位,不过人走茶凉,这样下等士族,身后又无家族的女郎娶回家做妾还是很容易的。 在众少年灼灼的打量杨毓时,杨毓已来到王靖之身边,福身行礼,端庄明艳。 :“女郎环佩叮当,木屐突突,搅的我心不能安。”王靖之依旧露出两排贝齿,笑着道。 王靖之身旁的众少年少女纷纷毒辣辣的眼神看着杨毓,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杨毓低着头,美妙的如天鹅一般的白颈被阳光反射的更加修长优雅,缓缓的道:“郎君琴音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辉,竟令阿毓一时忘形。”说到这里,杨毓微微颔首,唇角上扬。 杨蓉本就生的美艳,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优美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耀眼。正在这围着王靖之的少女中,见杨毓受到王靖之青眼,心中恨恨,她偏着头双手藏在衣袖中,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唇间状似无意的讥讽道:“阿毓为了与谪仙说话,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听得此言,众少年的目光却,由好奇转变为炙热,又炙热转变为淫邪。身世低微又修养不佳,做个玩物,不正是极好的选择? 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纷纷投到杨毓的身上,令她如芒在背,她下意识的,将脊背挺的更加如松如竹,原本微微颔首此刻却恰到好处的扬着。虽是一身的瑰姿艳逸,却偏携着清傲不羁的气度。 杨毓挑挑眉,不屑的用那双顾盼生辉的眼,扫过杨蓉的脸,道:“蓉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神情有些忧伤,微微摇摇头,想要离去。 杨蓉怔怔的看着杨毓,分明感受到身侧众人狐疑的眼神,她冷哼一声道:“杨毓,你这俗物何时与我同根?莫非是自家败落,想要攀附富贵?”她唇边带着讥讽,笑着道:“前几日在府门口挥洒千金,又赠粮铁焰军时,可想过今日处境?” 杨毓身子微微顿了顿,转眸看向杨蓉道:“蓉姐,你我皆姓杨,难道并非同根?我挥洒千金也好,赠粮铁焰军也罢,皆是随性而发,何来的后悔?清省度日亦是难能可贵。”她略微沉吟一瞬,恍然大悟一般,低低的笑了笑道:“蓉姐眼中尽是黄白之物,姐非吾友也。” 杨蓉一撇嘴,笑着道:“今日正有谪仙在此,你可敢与我比琴?” 杨毓嗤笑一声道:“不与俗人弹。” 桓七郎笑着道:“此处风景壮丽,我倒想赏赏杨毓的琴。”说着,他眉眼一扫杨蓉道:“俗物,还不退去。” 霎时间,杨蓉双眸含泪,委屈眼看着就要溢满出来了。 一杨氏郎君道:“桓兄莫气。”说着,拉起杨蓉的手臂往旁边退去。 杨毓展开一抹明丽的笑容,对王靖之道:“此处山峦叠嶂,令阿毓欣喜不已,可否借郎君琴一用,以舒感怀?” 王靖之微微颔首,将琴位让出,立在那清澈如明镜的洛水边,广袖翩飞,他的面容显得越发的倾世脱俗,那出自高门大阀世家贵族的气质,使他格外的耀眼。 杨毓坐于琴边,一身素槁,微微低头,露出洁白修长的颈子,薄衣沾染香雾。琴第五徽正对着当心,玉手抚上琴弦,她唇边漾起清艳开怀的笑意,轻勾慢捻之间,一连串悦耳的清丽之音自指尖流淌开来。 洛水边,山影映在湖面,水波潋滟。 深秋的苍山红叶漫山遍野,如同夕阳下的云霞般绵长悠远,天边的鸿雁托书寄情,惊鸿般掠过山顶。 杨毓分明生的瑰姿艳逸,气质却显得清澈宁静,这样强烈的对比,交织而成的风姿。不知不觉众少年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 这样的琴技,莫说是在聊城,若是生的高贵些,定能靠这琴技名扬天下的! 天赋不佳,教习不严,修养欠缺,少了任何一样,是不可能弹出如此古朴素雅的琴声的。 王靖之及桓七郎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如何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呢。 第六百六十二章 调戏姑娘 众人就此散去,唯有沈康笑意盈盈的站在原处。 “玉卿姑娘的琴技竟如此精妙。”沈康笑着的对王麓操道。 见王麓操未辩,接着道“都说琴可比人,我却怎么在这琴声中,听到隐隐透着看破世俗的沧桑。” 玉卿笑着道“这位公子,也是懂琴之人。” 沈康摆摆手,道“你问王兄便知道了,我真是费尽心力也奏不出情趣来,只是听听罢了。” 玉卿微微一笑,道“公子若不是懂琴之人,那便是有心之人。” 她朝着王麓操又点点头,接着弹奏起来,这一次不同于方才的应付,琴声空阔开朗不少,浩浩荡荡,泱泱凄凄,清灵悦耳的琴音回荡在院落之中,却仍是道着一份悲哀的叹息。 王麓操微笑的道“姑娘神色朗朗,如明月之入怀,何必琴声期期艾艾?” 玉卿笑着道“琴音再美,也奈何不了身份低微,任人践踏。” 王麓操道“可知何为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王麓操说,品行高洁如玉石之白者,最容易受到污损;性情刚直卓而不群的人,往往容易横遭物议。 玉卿点头道“是。” 王麓操轻叹一口气,道“我为你赎身。”既肯定又不容许反对。 玉卿笑着问“公子诚心?” 王麓操被这充满期待,却又直白的问话,问得一怔。,紧接着点头道“是。” 玉卿微微一笑,道“明日公子再来小院,玉卿在此等候,至于赎身之事,公子请细细思量清楚,再来回答玉卿。” 王麓操唇角带着笑意,转身道“我王麓操言必行,行必果,这点担当,还承受得起。” 说完此话,转眸看向沈康问道“你可看够了?” 沈康咧嘴一笑,道“说实话,没有。” 王麓操一撇嘴,一沉脸,道“走。” 沈康笑嘻嘻的朝玉卿拱拱手,表示尊重,然后随着王麓操笑闹走远。 直到此刻,玉卿才松开暗自紧握的衣角,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观,观纱,快来扶我一把。” 一旁婢女赶紧去扶住玉卿的手臂,玉卿嘴角掩饰不住的笑着,道“扶我回去。” 更深露重,这一夜江柳愖与嘉善郡君大醉在酒馆里,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心事,一会儿抱头痛哭,一会儿揽肩大笑,醉的个昏天黑地,直到司徒泉哭成大花脸带着人找到嘉善郡君,将她偷偷送回王府,又将江柳愖送回客栈。 武阳哭笑不得,照顾着撒酒疯到人畜不分的江柳愖,闹腾到天明。 而王麓操如同烙饼似的躺了一宿,天刚蒙蒙亮,便悄悄起身出门去。 夜色渐淡,天地正是晦暗不明之时,阳光还没能穿透清晨的薄雾。 “叩叩”房门响起。 “谁?”玉卿抬高声音,问了一句。 若是鸨母或侍女来了,定会在门口询问,而不是叩门。 只见木窗上映出一个散着发的剪影,看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只听此人声音批风抹月,如同珠玉落地道“玉卿的病痊愈了么?” 他。爬墙了。 玉卿心跳快了几分,只觉得那颗心,似乎要挣脱她的身体,蹦出胸腔。她按住胸口,轻声道“时辰尚早,玉卿还未梳洗,公子请回吧。” “嗤。”只听王麓操嗤笑一声,推门而入。 他身姿颀长,一身淡紫的锦衣,墨发轻柔的散于肩背,立在光影之下,目光全然不同往日,带着些侵略性。 “我的玉卿虽然没有梳洗,可本公子却勤快得很,起早出门,既然已经来了,哪有过门而不见的道理?”他扬唇一笑,慢条斯理的掩上房门。 “别!”玉卿半卧于榻上,惊呼道。 王麓操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掩上门,上了床。 分明是登徒子的行为,分明是极为无耻,配上那一身的清高淡雅,超凡脱俗,却无法让人生出一丝的抗拒。 抚抚她的发丝,他扬唇一笑,竟有些得意,看着她惊呆的模样,他的手指自她的发丝,到圆润的耳垂,到柳叶眉间,到眉心那一点朱砂痣,到坚挺小巧的鼻尖,到,那温软的唇边,玉卿不自觉的抖了抖。 他又是得意的一笑,耀眼的让玉卿不自觉的偏偏头。 缓缓的,他张口道“本以为是个清高脱俗的姑娘,却让男人轻易登堂入室。。”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既然承受不得,便罢了。” 玉卿一听这话,明知他调笑自己,却撑起身子,青涩中带着娇艳的小脸,颇为可怜道“请郎君怜惜。” 王麓操扬起手,拉住她的小手,由于用力过猛,玉卿砰的一声摔进他的怀中。 惊诧一瞬,玉卿抬眼,正撞上那人黑如点漆的眸子,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那人笑的有些意料之中的得意,有些洒脱不羁的任性。 王麓操温润的笑着,脸颊微微的透着粉红。发丝微乱,垂下一缕正随风左右调戏着玉卿的脸庞。 他尝试转换心情,本着狎妓的心态,道“陪我喝一杯。” 玉卿有些委屈,婉转着声调,怯怯的道“玉卿自小不胜酒力,一杯便醉。” 王麓操微微蹙眉,道“就喝一杯。” 无奈之下,玉卿起身出门,不过一会儿,便端着酒壶酒杯走回房来,玉手芊芊抬起落下,斟满两杯酒来。王麓操抬手便将酒杯拿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玉卿心知王麓操这样的世家公子失不再来,只得硬着头皮,将酒饮尽。 “公子清高淡雅,玉卿俗媚不堪,云泥怎能相间?”看着王麓操有些疑问的表情,玉卿带着醉意,抚上他的侧脸,痴痴一笑“真的是你?不,不。”玉卿摇摇头,否定道。 王麓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将来的朝廷栋梁,而她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攻于心计,为了委身给他虚伪作假的妓女罢了。 说云泥之别,恐怕都不足以比拟二人的距离。 她失落的一瞬间,小脸垮了下去。下一瞬,她的眸光晶亮道“王公子超宏脱俗,便是多说几句话,也不过是戏谑,定是梦的。” 。 第六百六十三章 美人献身 笃定的暗自点头,她又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抚摸他柔滑的发丝似乎不够尽兴,不满的撅着樱唇,似迷非迷间,清艳的脸虽仍然年幼,却魅惑天成,窈窕中见妖娆的身姿。 她大着胆子迎上王麓操的嘴唇,轻轻的啄了一下。 王麓操失神的看着突然“开放”起来的玉卿,这才知道,这姑娘口中的一杯就醉,是真的一杯就醉啊。 ?他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软软的,热热的,唇齿间带着一些令人回味的甘香。 ????她松开唇,看着同样扬唇浅笑的王麓操,自言自语道:“为何,你会入我梦中呢?”她指尖轻佻的勾着他的下巴,眉眼间如同绽开的罂粟。她痴痴一笑道:“虽然是梦,却恁的令人酥软?” 如此娇憨痴迷的女子,越是看越让王麓操觉得可爱。 ????听闻玉卿的酒醉之言,王麓操眉间那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逐渐散开,飘渺的仙人之姿,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情丝缭绕的味道。 ????他低下头,轻轻的、缓缓的吻住她的唇,慢慢的,冰冷的双手隔着恼人的衣衫摸索着,玉卿只觉得什么东西冲上大脑,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忽然间,腰间一松,接着衣襟完全的散开,有风吹到她温热的肌肤上,令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迎着他的手,玉卿的身体有些颤抖,她轻柔的道一声:“郎君。” 王麓操的心,似乎化作悠悠洛水一般,软成了一滩。 ????他低下头,那片薄唇,轻触之处,让玉卿又是阵阵颤栗。她面色微醺泛红,眉眼微微蹙起,紧张的似乎要昏死过去,她不自觉的咬咬舌尖。 ????舌尖的痛感与身体的酥麻同时充斥着她的大脑。 王麓操双手慢条斯理,行云流水般,将玉卿的衣襟扯开,唇角一扬露齿而笑道:“我的玉卿,本公子,会怜惜你的。” 他笑的淡雅如雾,玉卿不禁晃了晃神,似乎那人刚才唇角的邪魅从未出现,只是她看错了一般。 ????玉卿已不知该惊还是该羞,慌张的双眼通红,她抽了一口凉气道:“玉卿,任凭公子处置。”只说出这一句话,眼帘落下。 王麓操缓缓扬起笑容,俯下身去。 床榻猛力摇晃,直震的窗外的婢女羞得脸红心热,却是不敢退去,硬生生的听着喘息吟唤。 红鸾帐暖,一夜。 清晨起床,刘术伺候着沈康将衣衫穿戴整齐,黄三元准备好朝食,请公子安然饮用。 沈康一边吃着软糯可口的点心,一边喝着绵密香甜的粥,黄三元在旁帮忙布菜,一边笑着道:“公子,昨儿夜里,江公子可算闹翻了天,方才小的准备好朝食,路过江公子的房门前,您猜怎么着?” 沈康笑着看看他,问道:“怎么了?” 黄三元低低的笑了笑,算是先行过瘾,然后笑着道:“小的瞧见武阳端着朝食进门,江公子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武阳好说歹说的劝着,说” 他学着武阳那副要笑不笑,端的一副假装正经模样,道:“公子啊,喝醉了酒撒酒疯而已,并不丢人的。您瞧瞧哪家高门大阀家的公子哥没喝醉酒过?不过是抱着嘉善郡君的大腿喊着阮姑娘硬姑娘的疯话,回了客栈又搂着小二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而已,没什么关系,哪里会有人笑话您呢?您说是吧?” 沈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的问:“然后呢?” 黄三元接着笑,道:“江公子素来要颜面的人,自知理亏,明知武阳在讽刺于他,也不还嘴,只抱着棉被,说啥也不出来。可武阳得理不饶人,接着讽刺了好一通呢,气得江公子瑟瑟发抖,却是一句也不还嘴,哈哈哈。” 刘术搬了一张小椅子,坐在沈康身后的书案,帮他整理散落的书册和毛笔,笑着道:“世家公子狎妓本没什么大不了,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如此失态,却是实在丢人,武阳如此做也是为了江公子的名声好。” 沈康努努嘴,道:“虽说是风尘女子,可也是江兄心爱之人,江兄用情至深” 刘术微微蹙眉,起身拱手道:“公子此话差矣,先不说江公子虽然赎了那妓女,并未纳为妾室,即便是妾,也只是个与牛马无异的物件而已,堂堂青州江家公子,怎能对一个物件生出感情,岂不让人笑话?此事没有传扬出去,江公子就该庆幸了,怎么还敢喝得酩酊大醉,呼喊那姑娘的名字呢? 何况,咱们心知肚明,这女子可是倭寇细作啊!若非王大人为了报公子勇救长洲城的恩情,没有将这件事上报朝廷,江公子作为细作的主人,该吃多大的官司啊!” 一口气将这番话一吐为快,刘术深深的喘了口气,看向沈康,用担忧的眼神道:“公子,这道理,并非是小的自个儿的道理,而是天下人的道理,谁也不能忤逆天下人,否则就要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诟病,您明白吗?” 黄三元机灵,瞅瞅刘术又看看沈康,明白了刘术的良苦用心。江公子那样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因为这事被下人讽刺都不敢吭声,就说明江柳愖是知道这事是错的。刘术是要警惕自家公子,千万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这不是一个寒门子弟能犯的错。 沈康也没有因刘术的态度而不高兴,只是心里有些震动。 女儿家,那样多情美丽的女儿家,在这个时代看来,竟然是“与牛马无异的物件”? 沈康不能苟同,人与人应该是平等的,可是“平等”,所谓的平等,就算是放在现代,那也是一众观点,而非是事实。 在现代,美丽的女主播在宅男眼中是女神,但是在有钱有势的人眼中,便只是玩物,与“国民老公”那位首富之子一起开黑,女神多次保护他,反而会被他众目睽睽之下怒骂,所骂之言污秽难听,可女神却不敢反抗。 普通人会这样做吗? 所谓的女神会容忍普通人这样怒骂自己吗? 第六百六十四章 玉卿赎身 你有欲望,有所求于旁人,你的身份与身价就会被改变。 所以我说,所谓平等,所谓人人平等,只是美好的愿景,是一种观点,而非事实。 如今置身于这个男权至上的大明朝,这个封建王朝,这种人生而不平等更是明显了。 同是女子,妻与夫同,但以夫为天。妾却以玩物无异,而像阮香君那样的女子,则更为低下,与牛马无异。 沈康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认真的点头,朝着刘术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你提醒...只不过你家公子年纪尚浅,还犯不着这样的错,哈哈哈。” “就是,就是。”黄三元笑着打哈哈,道:“公子还小呢。” 刘术抿抿唇,轻叹一口气,道:“启明星刚升,王公子就摸走了,去了哪儿,咱们心知肚明,出来一年了,一位两位都这样,小的怎么不担心啊。” 叹了口气,接着道:“王公子向来沉稳,希望能够有分寸吧。” 沈康抿着嘴笑,放下筷子,道:“果然人不风流忹少年,哈哈哈,这位玉卿姑娘却是不同寻常的,只凭那一手好琴,便知她是个懂得进退的姑娘。” 刘术不再多说,只是暗自想着,将来若是沈康也遇到这样的红粉骷髅,一定要看好了沈康绝不能让他深陷丑闻。 沈康静静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缓缓的道:“即便身份低下,可人的品行不同,人的情操有高低,才华有深浅,人生来有情感、爱恨、好恶,人,是不能与牛马一样的。” 他转眸看向黄三元与刘术,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也不会想去改变你们,你们陪我一路走来,于我心中是好友,是兄弟,虽然主仆相称,但我何曾苛待你们过?希望你们也不要如此评论别人,好吗?” 刘术闻听此言,心中暖意泛滥,嘴唇略微张了张。 是啊,沈康的确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只是从未说出口而已,而自己,不也是都为了沈康好吗,他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希望沈康能变得更好。 他钦佩沈康,爱戴沈康,他也不希望沈康将自己视为牛马的。 他微微点点头,拱手道:“公子,阿术明白了。” 沈康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刚要喝茶,黄三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看向沈康,道:“公,公子,小人不如阿术有才学见过世面,也不如魏大哥武功高强,但是有公子却待小人一家大恩大德,小人愿意为公子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这一番话说的动容,发乎于真心,让沈康也着实感动。他笑了笑,看向刘术,刘术赶紧上前扶起黄三元。 沈康笑着道:“谁说你只能当牛做马?若无你做向导,我们在南方怎能畅通无阻?你来自市井,聪明机灵,身边有你,让我着实放心。” 刘术笑着道:“听见公子的话了吗?公子身边哪有无用之人,快收起你那一把辛酸泪,多认上几个字,往后便更有用了。” 黄三元破涕为笑,道:“是,是,小人一定好好学。” ............ 阳光透过纱幔照射在王麓操眼前,他微微蹙眉,睁开了双眼。 满怀的温香,似乎前一刻玉卿还躺在他怀里,可却不见了佳人。他缓缓起身,心中有些疑惑,这时候,纱幔中间伸进来一双细腻柔胰,将纱幔轻轻撩开。 玉卿一身素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轻轻挽起作妇人髻,头发上却没有插一丝一毫的头饰,脸上粉黛不饰,仍显得容光焕发。 她缓缓的将纱幔挂上床头,而后温柔的扶着王麓操坐起来,蹲下身子,为他穿鞋。 王麓操有些迷惑的看着她,转眸看着床上那一枚血红梅花,心中不禁想起昨夜的满室旖旎,抬手去抚玉卿的头发。 阳光笼罩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她缓缓抬头看向他,道:“公子,你我云泥有别,玉卿不敢奢望公子能纳奴为妾室,只希望今日玉卿洗净铅华,随公子离开之情,能让公子记得,来日莫要将玉卿易于他人,可以吗?” 王麓操轻叹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即便不能纳你为妾,也不会将你送于旁人。” 得到了这样卑微的誓言,玉卿却显得很高兴,垂下头来,为王麓操穿好鞋袜。 她转身拿来屏风上搭着的衣衫,为王麓操穿好衣裳,一举一动莫不温柔处处。 王麓操穿好衣裳,自拢龙衣襟,坐下身来,缓缓的呷了口茶。 玉卿转身来到窗前,在柜子里拿出一个方盒来,双手奉于王麓操面前,微笑着站在一旁,道:“公子,这是奴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如今玉卿已经是您的人了,这些东西,便请公子做主吧。” 王麓操心中暗自诧异,这姑娘怎么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给自己呢,转而不自觉的对她产生一些珍重的情感来。 他笑了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快收起来吧。”他连盒子也没有打开,便又推了回去。 玉卿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泛红,道:“奴家知道了。” 王麓操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显得有些轻佻,慢条斯理的道:“往后私底下,我便叫你卿卿可好?” 玉卿微微低下头,道:“玉卿愿为公子抚琴一生一世。” 王麓操笑着道:“好了,去请鸨母过来吧。” 玉卿微笑的点头,俯身行礼,转身出门,蹁跹裙角,如风如柳。 玉卿走出来,迎上婢女观纱,微微一笑,道:“去请妈妈来吧。” 观纱笑问道:“姑娘,您真要跟这位王公子走么?” 玉卿点了点头,道:“是。” 观纱微微蹙眉,道:“姑娘,这苏州府乃至南直隶多少达官贵人,您年纪还浅,可以多看看啊,为何却选中这位王公子呢?” 玉卿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道:“王公子出身高贵,哪里是那些纨绔子弟能相比的?更何况,他心地纯良,学识不凡,仪表堂堂,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观纱点了点头,道:“可是,王公子可许了您什么名分?” 玉卿哼笑着,缓缓的道:“我这样的身份,能够干干净净的伺候在他身边,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其他,只要我值得,他自然会给,不必急于一时。” 观纱真不明白玉卿,更看不到她的智慧。但是却知道,也只有玉卿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摆脱这肮脏的风尘之地,才有机会选择这样出色的公子委身。(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六十五章 出离长洲 鸨母来到玉卿的院子,对于玉卿的选择,也是震惊了一会儿,王麓操以白银三百两,将玉卿赎身带走。 玉卿一身素衣,只将多年积攒的那木盒子抱上车去,旁的衣衫物品,一概不带。 王麓操坐上马车,玉卿却站在妓馆门外,抬头看着那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匾额,久久没有动弹。 雨墨转眸看向王麓操,王麓操却并没有反应。 许久,玉卿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王麓操,问道:“公子,奴可否走着跟您离开?” 王麓操不明白玉卿的用意,还以为她是怕逾越,道:“没关系的。” 玉卿发自内心的微笑着,这笑容发乎欲真心,所以自然而然的比往常更加美丽动人,她缓缓的低下头,道:“奴,奴婢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奴婢被赎身了。”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人听来心酸。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平常的那些沉稳清高以及种种的外表,都是为了离开这风尘之地,如今真的走了,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离开泥潭,怎能让她不高兴呢? 王麓操宠溺的一笑,道:“好,便让旁人看看吧。” “多谢公子。”玉卿高兴的站在马车边上,一双素白的小手,不自觉的攥着衣裙。 王麓操放下车帘,道:“雨墨,慢些赶车,走吧。” “是,公子。” “驾!”一声令下,马儿轻轻的鸣叫一声,缓缓的踏步。 玉卿走在马车边,如同获得了什么高贵的奖赏一般,荣耀之感,溢于言表。 不出所料的,路人纷纷看向玉卿,目光有调笑,有讥讽,有惊艳,也有诧异,玉卿被众人盯得如芒在背,不由得肩膀缩了缩,缓缓低头。 这时候,王麓操轻声道:“不怕,而今,你是太仓王氏家的人。” 玉卿的心,如同一泓死水砸入巨石一般,她忽然鼻尖一酸,两眼蒙上水雾,用鼻音勉强回了一声:“是,公子。” 这哪里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这是她玉卿的归属,她有了家,哪怕是作为一个下人,也有了靠山。 王麓操这句话有多重,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玉卿挺直了腰背,她是太仓王家的人,便是个摆设物件,也比旁的摆设物件来得高贵,她怎能气势微弱? 就连赶车的雨墨也不自觉的,被玉卿的光彩夺去目光,更何况满街的庶民百姓呢? 客栈中,沈康正凭窗写字,笔墨横姿,得心应手。 正在此时,刘术低声惊叹:“天哪!” 沈康的笔并未因这低呼而颤动,淡淡的问:“怎么了?” 刘术蹙眉道:“王公子...将那妓女带回来了!” 沈康缓缓扬起唇角,笑道:“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啊。”说着,他落下最后一笔,抬眸看向楼下。 只见玉卿弯腰附身,扶着王麓操下车,然后端庄的跟在王麓操身后,走进了客栈。 沈康笑道:“你啊,大惊小怪,王兄这样的人身边有个女子相伴有什么关系?不要多嘴。” 刘术低下头,道:“是,公子。” 王麓操吩咐雨墨安顿玉卿,自己脱身,来到了沈康的房间。 王麓操一进门,便如春风拂面般的笑道:“你小子怕不是早已笑过为兄了吧?”说着,风度翩翩的坐下。 黄三元伺候上茶水,便与刘术退出门去。 沈康笑道:“小弟怎敢。” 王麓操点点头,道:“此女甚合我心,伺候笔墨,能够胜任,往后便叫她静女吧。” 沈康略挑眉梢,笑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沈康努努嘴,道:“朱夫子曾说,此淫奔期会之诗也。” 王麓操轻笑一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此女名为玉卿,这个卿字用在她身上总觉不妥。” 古人这个“卿”字,大概有四层意思,三公九卿之卿,或君主对臣民的爱称,或者朋友间亲近的称呼,或是夫妻情人之间的称呼。 玉卿这样尴尬的身份,被人叫卿,多是轻浮的调戏之称。 沈康笑笑,道:“倒是有些轻佻。”略想了想,道:“不如叫她玉静吧,这静便是静女,既存了王兄喜爱玉卿的情谊,也不显眼,免得让人置喙。” 王麓操笑笑,道:“听着像个尼姑庵里走出来的女尼似的,你小子着实不会取名,罢了罢了,这等小事不值得费心思。” 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案后面,撩袖写下“秦可容”三字,抬手拿起纸来,道:“不能让小女子探了心性,如此才算妥帖。” 他笑了笑,转眸,追了一句,道:“她本姓秦。” 沈康微笑着道:“周旋可则,容止可观,进退有度。此名可是取自此句?” 这样的名字,让人看来,仿佛将此女当做“容止可观”的花瓶一般,看似随意,可谁知道一向沉稳的王麓操,竟然为了个小女子的名字着实烦心了一会儿呢? 于王麓操来说,将来回到家中,只需要说出此女的名字,家里人便明白,这位尘埃不染超凡脱俗的公子,依旧是从前的他,并未为此女费心,枉顾学业和志向。 说完,他将纸拿出门,递给外头的雨墨,道:“将它给玉卿,带她去官府改名,将户籍落好。” 雨墨领命,拿着纸退下。 王麓操转回身来,兀自坐在沈康常坐的窗户前面,笑着看着外头的市井嘈杂,问道:“读书人都爱个静,你怎么却坐在此处练字?” 沈康走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笑着道:“络绎不凡,熙来攘往,这世间的温情冷漠,都在市井之中,我也爱静,但听这些却也不觉嘈杂。” 王麓操笑道:“咱们该走了。” 沈康笑着点头:“是该上路了。” 两日以后,三少离开长洲城。 因为白启常也要去往应天府,所以便一同结伴而行。 时候尚早,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脸来。 一如往日的,南方小城清晨总是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薄雾,就在这雾气中,陈家老小,县尊吴俊余都来送白启常了,其间也有司徒泉、吴桐等等这些同窗。 第六百六十六章 舟上风光 陈珑儿戴着帷帽,乖巧的站在陈淳身边,一双灵秀的眸子透过面前的薄纱,静静的看着白启常,又看向沈康。 转眼两年多没见,沈康却还记得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只是,谁能想到,上次一别,再次相见,已经难以靠近,哪怕是多问候一句,也难免惹人目光。 沈康远远的在人群中看着静若处子的陈珑儿,心中不自觉的酸了一酸,暗道一句“万恶的封建礼教”。 三少一同走上前来,朝着陈淳拱手行礼。 “先生,您多保重。” 陈淳点点头,道:“你们此番游学,前路仍长,凡事多加小心,若是有需要老夫帮助的事,只需修书一封到陈家,老夫自会出面帮助。” 他又看向白启常,道:“望你这一趟,学有所成,早日衣锦还乡。” 白启常拱手谢过陈淳。 沈康暗自看向陈珑儿,即便离的这么近,却因为该死的帷帽而难以清楚的看见她,少年时候的玩伴,只能互相点点头。 众人登上大舟,站在舟头,与熟悉亲近的人遥遥摆手道别。 “哒哒哒哒”马蹄声响起,众人转头看去,却是南直隶兵部侍郎王宝珠,携手下将士匆匆赶来。 隔着渡头,王宝珠大骂道:“好你个沈康!你要离开苏州府,竟然不告知本官!” 沈康遥遥拱手,深行一礼,道:“自来离别总比相聚苦,小子怎敢苦了大人,只能独自尝了这别离苦,哈哈哈!” 王宝珠指着沈康:“你!”而后释然,朗声大笑:“有缘再会!” 二人隔江拱手,就此分离。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便是如此。 当这大舟渐行渐远之际,许许多多百姓却才得知,那出谋划策,勇斗倭寇,救了整个长洲的少年,已经悄然离开了。 他们纷纷走到渡头,带着仅有的鸡卵或是蒸饼馒头,想要送出去,却送不出去,只能堆放在为这少年所立的石碑旁边。 远处巷口缓缓驶出一辆珍宝装饰的马车来,叮当作响的宝车上,传来少女隐隐的哭声。 婢女安慰道:“郡君别哭,大不了咱们就禀报王爷,去应天府看看白公子。” 嘉善郡君脸上还挂着泪痕,扁着嘴道:“胡说什么!本郡君只是气恼,那江胖儿还有那几个该死的小子,竟然不将本郡君当做朋友,连走了也不与我道别。” 婢女微笑着劝道:“方才郡君怎么不出去送送他们呢?” 嘉善郡君双肩微微耷拉下来,道:“本郡君何等尊贵,怎能自降身份去送他们?” 说着这般强势的话,却满脸委屈巴巴的神情,若让熟识之人瞧见,真是要大惊失色了。 放下长洲城的种种不提,四名少年坐在舟头,悠闲的饮茶。 秦可容在不远处奏琴相伴,美人美景美茶,好不潇洒快活。 悠扬美妙的琴声中,白启常不由感叹道:“怪不得你们要出门游学,这哪里是游学,分明是享尽人间至美。” 江柳愖笑着道:“白兄此言差矣,我们可是实实在在受了不少苦的。” 不过几日的功夫,江柳愖便养回白白胖胖的模样,说起话来,也一如从前的样子。 沈康调笑道:“江兄的确没少受苦,这般胖了又瘦,瘦了又胖,身体却更见强健,足可见江兄绝非一般人。” 江柳愖哼笑道:“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爷我饿了数日,总算是体会到了。” 沈康笑着起身,来到船夫身边,问道:“船公,我们多久能到应天府?” 船公笑着道:“回沈公子,一个时辰约莫能走个十四五节,估摸着后日清晨就能到应天府渡头啦。” 沈康笑着道:“船公啊,从归德府到这儿,您送了我们一路了,等我们从应天府办完事,便要往广州府去了,您还能继续送我们吗?” 船公略想了想,道:“出来甚久,小人也应回趟家报个平安,若公子同意,可否送诸位到了应天府,允许小人离开几日,等小人回家报过平安再来为诸位摆渡?” 沈康点头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在应天府会多留些日子,你尽管去吧。” 船公拱手谢道:“多谢公子爷。” 不知不觉,舟行一日,天色将暗。 船公似乎今日心情格外好,高兴的走上前来,拱手道:“几位公子,今日昏食要不要尝尝鲜?” 白启常好奇的问道:“船公说的鲜,所指何物?” 船公笑着回道:“不如几位公子来钓鱼,小人为你们烹调鱼汤,岂不新鲜?” “这个提议好!”江柳愖兴奋的回道:“小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钓过鱼呢!” 春暖花开,夜风不再寒凉料峭,反而有些徐徐之意。 秦可容仿若忘了数日前,自己还是困顿于风尘之中的玉卿卿,便只是寻常女子,陪伴自己的良人出外游玩。 王麓操、白启常、江柳愖和沈康正排排坐在船头,说是钓鱼,却是嬉笑不断,不知哪来的傻鱼才会咬了他们的钩儿。 秦可容静静的看着她的檀郎,一股甜丝丝的暖意,如同温开水一般沁入心脾,泛泛开来。 柳三娘笑着问:“姑娘看王公子,已看痴了去?” 那笑容带着些促狭,目光直接火辣,看得秦可容脸红到了脖子,垂下头去,似蚊子般的细声回道:“才不是呢......” 柳三娘笑着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男人,你多看几眼无可厚非呀,况且,似王公子这般人才气度,走到哪里都是被姑娘盯着看痴的。” 柳三娘也是苏州女子,说起话来声调柔软温婉,语速却很快,接着道:“听雨墨小哥说,王公子路过凤阳府时,刚一进城就被大姑娘小媳妇儿团团围住,纷纷赠他手帕鲜果,掷果盈车之景,令人毕生难忘啊。” 秦可容讷讷的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公子素有白衣谪仙之称呢...可不就是仙人么。” 柳三娘笑着道:“这称号必然是那些小姑娘取的,都是俗世人,谁不吃五谷杂粮,谁不放水屙屎的。” 第六百六十七章 碧水青天 “诶。”秦可容听这样粗俗的话,不由得皱皱眉头,垂下头,再不回答。 看了秦可容这般反应,柳三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嬉笑着道:“罢了罢了,是小妇人说错了,王公子是天上的神仙,不吃五谷杂粮,不屙屎不放屁总行了吧。” 秦可容无奈的摇摇头,笑了笑,道:“快烧好热水,别耽误了公子们用昏食。” 四条鱼线垂直的坠在太湖水中,舟行水中,平稳缓慢,两岸山影错落,翠屏满目,猿啼两声,似乎在倾诉着自由的情绪。 白启常笑着吟道:“碧水跳出青玉案,暮归山水画入江。双龙浅游山万重,兰叶径,上竹可数山中友。雨丝惊悬饵悠悠,谁人惊动蘅皋洲。久负主人恩玉带,何太冷,跳出簟展长江岸。” 江柳愖拎着鱼竿,拱手笑道:“白兄这首渔家傲,可算是应情应景,朗朗上口,诵道最后一句,算是拨开云雾,将词升了个格调。” 王麓操也点了点头,夸道:“的确才思敏捷。” 江柳愖赶紧招呼武阳,喊道:“快将这首词记下来,来日咱们出诗集,也算上白兄一个,哈哈哈!” 白启常挑眉笑着道:“你们要合作诗集?” 江柳愖笑道:“等游学完回去,就去书局出本诗集,凭咱鹿鸣三杰的名号,还不引起士林的轩然大波?” 白启常笑着道:“我却是沾了你们的光了。” 江柳愖笑道:“哈哈哈哈,到时候若是赚了钱,分你一份就是啦!” 王麓操沈康与白启常不由被他气笑了,王麓操道:“白兄戏谑一句,你还当真了,句句黄白之物,好不庸俗。” 江柳愖轻哼一句,道:“左右都做了俗人,还惧你揶揄么。” 白启常笑骂都:“从前你可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怎么,江家少你用度了?” 江柳愖暗自想,银子都拿去昌都做生意了,他能不想么,却是记住了沈康的话,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做生意的事,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沈康接着笑道:“我这也有一首,三位兄长听一听。” “一钩钓得满山翠,玉鸾颠倒太阴。案牍沽酒月争圆,璇玑近咫尺,银汉几舆台。海上南来人不寐。御龙长川踏浪,直钩尺素谢光阴。酒香驱欲尽,惊起水迢迢。” 沈康所做的,可以算是一首婉约派的词,以临江仙为词牌,通篇写得都是景致,可是这写景致也有方式方法。 从第一句一钩钓得满山翠便奠定了诗人并非是凡人,而后诗人案牍饮酒,却见到月争圆,又道璇玑、银汉就在眼前,下一句海的南边来了朋友,日夜相伴游玩,驾着龙车踏浪翱翔,他们飞过的路,酒香弥漫,惊起水花四溅。 江柳愖啧啧的道:“我们竟都是仙人,这哪里是钓鱼,沈三钓得是四季轮转,昼夜变幻,宇宙万物啊。” 白启常笑着道:“好玩,好玩,这词却是好玩极了。直说的愚兄想要御风而行了。” 王麓操笑着道:“秦可容。” 秦可容看着这几位才华横溢的少年,心中向而往之,听闻王麓操叫自己,赶紧起身,端庄的缓缓行来,俯身行礼道:“是公子。” 王麓操笑道:“可否以白沈二人所作之词,为我们弹唱?” 秦可容点头道:“奴婢试试。” 说着,雨墨与其他下人将琴案摆来,秦可容款款跪坐在软榻上,双手抚在琴弦上,仿佛整个人都变了。 方才还是一个无人注意的奴婢,而这时候,却又变成了清心傲骨,美艳无双的花魁。 “一钩钓得满山翠,玉鸾颠倒太阴。” 晚风吹过她披散的发丝,那身青蓝色的裙袍衣袂翩飞,她的嗓音清亮又悠扬,带着少女的青涩也有女人的风韵,一首曲子唱的婉约又明亮。 船公端着一个大木盆,带着鲜香而来:“公子们,鱼汤做好了!” 江柳愖不由得扁嘴道:“小爷的鱼还没钓上来呢,哪里来的鱼啊?” 船公笑着道:“这是刘术小哥带着几个小哥钓上来的。” 黄三元在旁低笑,拱手道:“公子们还是以身体为先,吃罢了昏食,再钓那满山翠,跳出那长江岸可好?” “哈哈哈。”众人大笑。 船儿悠悠,众人入眠,沈康独自坐在船边。 魏无败跪坐在沈康的右侧,拱手道:“公子,武阳方才告诉小人,敬先生和傅姑娘已经到了昌都,但却似乎遇上点麻烦。” 沈康略微蹙蹙眉,问答:“江二家的人不是在那边接应么?怎么还会有问题?” 魏无败挠挠后脑勺,踌躇着似乎不好开口,递上书信道:“这是傅姑娘的手书,您自己看看吧。” 沈康接过书信来,一边打开一边道:“亏江柳愖放心,便直接将事情丢给我了。” 魏无败道:“连敬先生和傅姑娘都解决不了,江公子自然是连看也不看,便送来给公子了,谁叫公子智勇双全呢。” 沈康轻叹口气,捋着娟秀字迹通看一遍,神情略微有些波澜。 连沈康这样的人都犯愁,这麻烦还能小了么? 沈康深吸一口气,道:“你去歇着吧,容我想想。” 魏无败知道,沈康需要独自思考一下,所以没有说话,只是拱拱手,便退到了一边盘膝而坐,静静的陪着。 天色即将破晓之时,沈康独自研墨,写下一封回信,魏无败如猫爪挠心般的等了一夜,也不敢催促沈康,当见他动笔写信,才敢上前来。 不过数刻之间,沈康将书信递给魏无败,道:“以后的书信,让他们都送到江家的铺面上,这样方便我们收取消息。” “是,公子。” “嘣”船头靠岸。 车马下船上岸,船公暂且辞别了众人,一行人便是来到了南直隶的中心之地,应天府。 “公子可是汝宁府来的沈三公子?”一个青衣小厮主动走上前来问道。 这小厮生的面貌周正,衣衫整洁,谈吐动作也带这些不同寻常小厮的文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 沈康拱拱手,道:“正是。” 小厮微微一笑,拱手道:“小人家主人乃是诚意伯府的叔父老爷,老爷知道公子今日到应天府,特命小人在此恭候。”(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六十八章 再见蒙师 一旁的江柳愖惊讶的问王麓操道“诚意伯的叔父?这是谁?怎么会认识沈三?” 王麓操道“沈三当时来鹿鸣书院,便是他的蒙师藏山先生引荐给浩然先生的,二位先生原是旧相识。原先我也没想过,今日这么一看,原来这位藏山先生便是刘伯温的后代啊。” “嘶?开国功臣刘伯温的后代,怎么会到小小山村隐居?”江柳愖不解的道。 王麓操道“高门大户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怎么会少?还是少问为好。” 沈康一听是恩师派来的人,心情高涨,笑着点头,道“甚好,烦请带路吧。” 三少带着近身的小厮同行,其他人便安排到客舍去安顿下来,而白启常赶着去国子监入学,便也先行离开,约定改日再聚。 马车行了不久,耳边由寂静到喧闹,再到后来渐渐再次安静下来。 马车悠悠停下,沈康等人下车来。 门房小厮仆人上前迎接,又是牵马又是接人,脸上带着笑,腰背略略弯下,却不让人感觉谄媚。 伯爵府何等的贵气雍容便不必说,三人一路穿过外庭花园,便来到了花厅等候。 轻慢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沈康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这时候,一双白色的方头锦履踏入门来。 还未看清人,沈康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双膝一跪“先生!”眼泪就在眼圈里打着转。 刘源动情不已,双手颤颤巍巍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握住了沈康的双臂,将他拉起来“沈三呐。” 沈康眼泪倏地流了下来,不争气的擤了擤鼻子,站起身来,看着恩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柳愖在一旁低声道“沈三这样的人,竟然如此激动,看来他与这位藏山先生感情着实深切啊。” 连这个傻小子都看得出来,王麓操自是点点头。 沈康怎么能不激动? 当初穿越到下南村,他一个穷苦人家的穷小子,大字不识,前途一片黑暗。 若非刘源不计较这些,将他和沈昌收下,为他们启蒙,又给他们撑腰,到后来就算要离开汝宁府,也将他们推荐给信任的浩然先生。 没有刘源,就没有今日的沈康。 一别数年,只有寥寥数言的书信来往,今日再见,怎能不哭? 刘源拍拍沈康的肩膀,如慈父般的看着他,满意的笑着,道“你们这一路而来,倒是越来越负有盛名了,现在我若出门说鹿鸣三杰的沈康,是我开蒙的,竟许多人要拜入我门下呢。” 沈康擦擦眼睛,道“学生不敢。” 刘源笑着道“数年前离别时,你还只是个小童,今日一见,却已经变成少年模样,若是再几年不见,恐怕为师都不敢相认了。” 沈康回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不认弟子,弟子便认先生。”说了两句话,情绪也平稳了许多,赶紧介绍道“先生,这二位是学生的同窗,王麓操和江柳愖。” 二人赶紧拱手,恭敬的拜见。 刘源笑着点点头,道“鹿鸣三杰,果然个个不错。” 不错。 名声远播的当世才俊,在刘源看来,其实也就是不错而已啊。 二人不自觉的感觉挫败。 其实也不难想象,自来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比不得沈康与刘源的深厚感情,二人又许久没见,刘源自然多放注意力在沈康身上。 王麓操拱手笑道“我们都生长于北边,从前却总觉得沈三的口音有些南京官话的味道,今日终于知道,原来是藏山先生所授。” 刘源笑着道“不错。”略顿了顿,接着道“这一趟出来,你们都有什么收获?” 沈康笑着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一摞厚厚的纸张,整齐的呈给刘源。 刘源便也一页页的翻看起来。 这一摞,有沈康写的字,也有与一些先生鸿儒交谈所得的心得,还有诗文,零零总总却分门别类。 刘源缓缓的点点头,久久,放下这摞纸,道“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东西,便是万金也不换。” 这时候,门外走来一个婢女,婢女进门福身道“老爷,夫人请几位公子去一叙。” 刘源无奈的笑笑,道“你师母知道你要来,早就念叨了好几日,不知你的琴艺是否精进了?你师母可是从不手软的。” 一提起琴艺,沈康不由得汗颜,不自觉的左手捻着右边袖口,回到“尚可,尚可” 这个动作可是许久不见得,江柳愖不自觉的低低的笑出来。 沈康这边磨蹭着,刘孙氏却是等不及了,缓缓走进门来。 刘孙氏身着淡青色右衽领衫子,下着月华裙,头发梳成牡丹头,眉额之间扎着一条淡青色头箍,耳挂润玉耳坠子。 虽然装饰简单,却是端庄大方,她笑盈盈的朝着刘源行礼,然后坐在他身边,缓缓的道“沈三成材了,架子也大了,左等右等不来,唯有我亲自来见了。” 这两句揶揄的话,臊的沈康脸色泛红,赶紧解释道“沈三不敢,师母想多了,只是与先生久久未见,这才多说几句话,沈三哪里敢怠慢您呢。” 刘孙氏轻哼一声,却是没有消气。 刘源笑着道“夫人,沈三一向孝顺,许久不见,莫要吓坏了他。” 刘孙氏不由得低笑出来,道“罢了罢了。”又一扬手,道“还不快把点心摆上来!” 门外的侍女端着托盘进门,小桌上转眼间摆上了七八样点心。 刘孙氏道“快尝尝,多久没吃过我做的点心了!” 沈康哽咽一瞬,拿起点心咬了一口,含在口中,一口香甜坐在嘴里泛开,直蔓延到了心里。 刘孙氏摆手道“你们俩也尝尝。” 江柳愖乖觉的拿起点心,道“那我们就沾了沈三的光,尝一尝了。” 沈康笑着道“师母的手艺真好,点心甜而不腻,让人回味无穷。” 听了爱徒的话,刘孙氏很是高兴,一脸慈母似的神情,道“多吃点,多吃点,多吃点。” 沈康一口口吃着点心,几次哽咽住,赶紧用茶水顺下去,不敢再哭出来,惹先生和师母难过。 。 第六百六十九章 玉树临门 第六百六十九章 刘源微微一笑,问道:“沈昌现下如何了?” 沈康微笑着道:“兄长在武学进学,过两年考武举,依学生看,二兄可以去的功名。” “哦?”刘源笑着道:“竟然去武学了啊,不过也好,是一条路。他的天资不如你,对于学业的热诚也不如你,但却憨厚赤城,考取科举困难,说不定考武举容易些。” 沈康笑着点头,道:“学生也是如此认为的,只是当时二兄要去武学家中父母还阻拦过呢。” 刘源笑道:“这也无可厚非,战场毕竟比官场危险。”他捋捋胡须,道:“将来有一日你们兄弟二人同站朝堂,定能传为佳话。” 沈康笑着道:“是先生教导有方。”顿了顿,道:“王允已经考取秀才功名了,但是不愿意再去科举,便在村中开设学堂,为童子开蒙授业。” 刘源笑着道:“他屡试不中也有时机的原因,而他也已垂垂老矣,再在科举路上行进,实在困难,如此也能解决温饱,也算不负他多年寒窗苦读的辛苦了,甚好,甚好。” 沈康微笑着,接着道:“学生家中包下百亩山地,进行耕种,养殖河稻蟹,结果大获成功,学生便将此法写成册交给知府大人,现在汝宁府的农户比从前富足了许多,若先生再去,一定会高兴。” 刘源笑着道:“我国以农耕为本,你来自寒门,而今科举,还能想着父老乡亲,实属不易,这比你衣锦还乡更让为师喜悦。” 刘源教导学生,从来都是更看重人品的,沈康鱼跃龙门之际,还能念着自己的苦出身,念着困苦的父老乡亲,怎能不让他高兴呢。 刘孙氏却有些泪目,缓缓的抬手擦擦眼睛,道:“你这孩子,忒让人心疼,分明小小的年纪,却总做些大人的事。要去县里念书,还想着那么多人的不易,不过是游学而已,却敢下城去和那些倭寇厮杀,孩子,你还小,以后可不敢如此托大了。” 沈康抿唇,笑了笑,道:“人生一世,自要轰轰烈烈而来。” 刘孙氏道:“那你若是死了呢?也不过是战场上的无名之魂啊,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兄弟,他们该如何面对。” 沈康微笑着道:“轰轰烈烈而来,寂寂静静而去,也好。总比一事无成好,人若多为旁人想想,大伙不就都过的好了么。”说着,他露齿粲然而笑。 刘孙氏更加心疼,道:“师娘等着看你鱼跃龙门,名扬天下。” 沈康微笑道:“只怕这名却不是好名呢。” 刘孙氏笑道:“世上许多事都是说不明白的,师娘相信,以你的人品,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国为民着想。” 沈康笑着道:“多谢师娘。” 江柳愖咬了一口点心,因为抢着要说话,囫囵的吞了下去,道:“为国为民,怎么会扬恶名?” 王麓操道:“你可明白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又是否明白什么叫做谣言可谓?” 江柳愖抿抿嘴,道:“明白,怎么不明白。” 刘孙氏笑着道:“好不容易见面,你们便都留在诚意伯府住下吧。” 沈康点点头,笑着道:“学生可以多多陪伴先生与师娘几日。” 江柳愖道:“小子与王兄还是不打扰了,家仆还在客舍等待。” 刘源笑道:“小子不必推却,我家夫人早已安排好了院落。来了此处,便只当自家,快派人将家仆接来吧。” 盛情之下,三少年暂且在诚意伯府住了下来。 三人才安顿下来,沈康又被刘源请到了书房见面。 沈康走进书房,行过礼,便坐了下来。 “沈三,为师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还未听什么事,便道:“先生尽管开口,只要沈三能做到,绝不推辞。” 刘源道:“你可知这诚意伯府现在的当家人是谁?” 沈康摇摇头,抬手为恩师斟了一杯茶。 刘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道:“如今的诚意伯爵位,乃是我的悌侄刘世延。” 沈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刘源轻叹一口气,缓缓的捋捋胡须,道:“吾与世延之父虽是表兄弟,但因吾早年离乡出走,所以与世延甚少见面,也就不那么亲近。” 他略微笑了笑,接着缓缓的道:“伯父不禄之前,将世延与诚意伯府托付给我,于是我便离开了汝宁府回来。” “我虽素知世延玩世不恭,但经年不见,总抱着一丝希冀回来。只是一见世延,我却大失所望。” 说到此处,他的眼中显出浓浓的失望神色,不住的摇头,接着道:“三年来,我悉心培养他,可是越是管教,反而越是不堪。此子自十二岁起便迷恋那秦淮风月,又仗着当今陛下爱重刘家,更加不思进取,罚也罚过,打也打过,说也说过,却是始终不见长进。” 沈康道:“先人已逝,再厚重的光芒,也有散去之日,想要光大刘家,便定要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玉树临门,枝繁叶茂,才能经久不衰。” 越是贵重的门阀,越是害怕凋落,不是不救这刘世延,而是要多方培养,才能让刘家在展雄风。 刘源从未想过要放弃刘世延,这三年来,一门心思的教育这一个,早已经心力憔悴。 而今沈康一言,倒是让他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缓缓扬起笑容,道:“不愧是小诸葛沈三郎,你且说下去。” 沈康缓缓扬起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先生,不知小伯爷的高堂为何没有继承伯位?” 刘源略微顿了顿,道:“嫂嫂早年诞下世延之后,因气血两亏,虽然府上极尽全力为其悉心调养,却只撑了两年功夫便去了。而后堂兄多忙于五军都督府上兵事,一次外出打仗,补料战死沙场,世延那时才七岁,自小痛失双亲,便是在先伯爷膝下环绕,在府上府下众人宠溺下长大的,又因为交了些狐朋狗友,才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第六百七十章 秣陵教坊 沈康长叹一口气,道:“外人看小伯爷玩世不恭,却不知其竟然有如此伤心往事,虎父焉有犬子?先生放心,只要解开了小伯爷的心结,定能让他回归正道。” 刘源略微笑了笑,也不知沈康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有把握解开刘世延的心结。 沈康捻着衣袖袖口,缓缓问道:“先生所言的先诚意伯将伯爵府和小伯爷托付于您,是哪一种托付。” 这个问题,让刘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沈康笑着道:“先生,学生知道您的品行高超,读书人谈论钱财,是庸俗了些,可咱们是师生,便当做自家聊聊闲事,不必多有不适。” 刘源笑了笑,道:“是。伯父将诚意伯府的家业只留了一小份给世延,大部分都由我打理。” 听见这话,沈康方才笑了,道:“诚意伯的年俸也就七百至一千石,小伯爷若是不收心,恐怕很快便要败光家产。” 纨绔子弟,若是没有了钱财傍身,哪里还能风花雪月? 沈康泯然一笑,拱手道:“先生为诚意伯忧心三年,今日开始,可否让学生替您搅一搅这诚意伯府的水?” 刘源舒心的点点头,道:“甚好。”说出这两个字,仿佛放下千斤重担,着实轻松。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而今沈康倒是想到另一句相应和,文曰:熊孩子气死老师父。 对付熊孩子其实很简单,沈康倒是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带刺的黄瓜。 于是乎,这日的下晌,刘家下人带着书信走出府门,纷纷走向街头,去往那些刘家支系旁根的寒门。 与此同时,鹿鸣三杰乘着马车,去到了秦淮河畔,那红粉骷髅销金窟。 少年人意气风发,却最难消受那美人的浅唱低吟。 繁华的金粉之地,每一缕风似乎都带着风情,每一块砖瓦,都如同倾诉着一段风流韵事。 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各色花灯装扮的画舫内中,南北两岸的巨灯彩照扑面而来,霎时有一种宛如梦中的感觉。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河上的彩灯画舫,置身其中,竟然有种不似在人间的错觉。 南岸的照壁上,两条金色的巨龙腾空飞舞,下面是由蓝色光影织成的水幕,似滚滚河水奔流而下。 北岸那恢宏的夫子庙、高大的江南贡院,在一排金黄色灯笼火光晕染下,显得庄严而肃穆。金黄自古为帝王之色,江南贡院的墙壁上“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八个大字仍在熠熠生辉。 便是这八个字,激励了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继。而今他们看见这座贡院,心中可谓百感交集,想象着将有一日鱼跃龙门,谁能波澜不惊? 三人缓缓往前走着,潮湿的环境下,脚下的青石板边生长着苔藓,青石板也泛着乌色。 耳边忽而传来琴声曲声,似乎是顺着晚风飘来一般,钻进耳朵里,攀上心头。 江柳愖喉咙滚动,道:“小爷真跟土包子进城了似的,目不暇接,不知该看哪里,也难怪那小伯爷流连忘返。” 王麓操微微蹙眉,道:“蚀骨媚心之地,莫不如此。” 沈康微笑着道:“从古至今,这淮水边的教坊都没有中断过,到了我朝更是越来越多。这般景象,只要是个男人,遑论富贵穷苦,都要被掩埋在此处了。” 江柳愖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的道:“这些女子不过是玩物而已,只要守住本心,便不会被迷惑,那小伯爷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胸无大志,才会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听了这番话,沈康与王麓操不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表示惊讶。 沈康笑着抖抖衣袖,道:“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说到去瞧瞧,江柳愖那义正言辞的模样,瞬间就被这柔媚风情吹散了,跃跃欲试的朝前走去。 “秣陵教坊。”沈康抬头看着匾额,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别致的好去处。” 这里是淮水岸边有名的妓院,说妓院而非青楼,是因为二者之中有很大的区别。 所谓的青楼,更像是养成型的妓院,那里的姑娘自小就接受着严苛的教育,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歌舞诗画样样全能,这些姑娘显然不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的,为谁而准备,自然不言而喻。 相比青楼,妓院就显得直接坦荡得多了,妓院就是为了寻欢作乐而诞生的,不必讲究什么心意相通或是两情相悦,总不过卖弄身上的肉而已,自是不矫情的。 而若是生的美丽一些,再有些才艺,在妓院里可就算是如鱼得水了。 少年说着这话,一边往里走,里面的人却直接迎了出来,瞬间,数名衣衫俗艳的女子迎上前来,将少年的胳膊搂住。 “几度凤楼独饮宴,此夕相逢,却胜当时见......”缠绵婉转的歌声缓缓飘来。 三人坐在厅中,环顾四周,这里很明显是比较高级的妓院,就连客人也是衣着显贵,连个商贾都看不见。 江柳愖搂着身边姑娘的腰肢,笑着道:“这小伯爷真是会享受,此地果然不同反响。” 这时候,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缓缓走来,她微笑着问道:“三位公子是头一次来秣陵教坊吧?” 王麓操点头,道:“正是,可否让我们瞧瞧最美的姑娘。” 鸨母掩唇而笑,道:“公子真是直接,我们这儿的头牌名叫宋含柳,只是已经被诚意伯包了两年了,是不能接客的。” 江柳愖微微蹙眉,一抬手,便是十两金子扔在了桌子上。 江柳愖不屑的抬眸看向鸨母,满眼的鄙夷,缓缓的道:“什么金贵的姑娘小爷没见过?我们只说见见这姑娘,又不是要大被同眠,你却一口回绝,这是看不起我们么!” 果然,这种事还是要江柳愖来做,才显得自然。 鸨母一见这黄澄澄的金子,瞬间便满脸堆笑。最初她的确有些看不起这三个人,而今却是改变了想法。 不是土包子,这三个,是冤大头啊! 一瞧他们的样子,便是大户人家的读书人,可这样的风月之地,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有?抬手便是一锭金子的却寥寥无几。 ............ 第六百七十一章 教坊娘子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不过是见一面而已,这有何难? 鸨母笑着道:“公子别动怒啊,不过是见一面而已,即便含柳姑娘再怎么忙,也得来。三位公子楼上请,一会儿小妇人便让含柳姑娘过去为诸位弹上一曲。” 说着,她抬手将金子收入袖中,笑容更加绽放了。 三人在下人的带领下上了楼去,鸨母喜笑颜开的道:“来人啊。” 一个侍女走上前来:“妈妈。” 鸨母笑道:“酒壶给我。” 侍女依言递上前去,鸨母一手接过酒壶,一只手下意识的托了托胸前两坨白兔,扭了扭身子,往楼上走去。 来到僻静的一处雅室门外,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回答:“谁!” 鸨母脸色都不变,推门走进去,转过薄纱帘,笑着道:“伯爷万福。” 刘世延缓缓转头,看向她,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啊。” 鸨母笑着道:“小妇人是来给伯爷请安的。” 刘世延点了点头,随手甩出去几颗碎银子,道:“知道了,下去吧。” 鸨母笑着转头看向宋含柳,道:“含柳姑娘,你这裙子上怎么蹭上酒水了?” 宋含柳见惯了鸨母的作为,心中略微有数,缓缓起身道:“诶,果然是蹭上东西了。” 说着,她走上前来,笑着接过了鸨母手上的酒壶,抬手为他斟满酒,道:“伯爷先喝两杯,含柳去换一身衣裳。” 刘世延笑着捏着宋含柳的小手,道:“美人快快归来啊。” 宋含柳抿唇而笑,小手缓缓的从他手中抽离,一双媚眼轻轻一挑,那眼神,简直酥到了骨子里,别说是男人,便是鸨母这样的女人见了,也不自觉的鸡皮疙瘩爬上身。 宋含柳一步一顿,腰身轻轻摇摆,那纤瘦又凹凸有致的小腰如同扶风弱柳一般摆动,让人遐想连篇。 宋含柳一边笑,一边走,媚眼如丝轻轻嬉笑:“伯爷说让奴家快快回来,奴家偏偏不应,定要缓缓的回来,叫伯爷等得心痒难耐才好呢。” “哈!好一个玉臀仙子!好肥美的屁股!哈哈哈哈!” 刘世延被勾的早就忘了什么叫礼仪,下流话连珠炮似的说出来,偏偏就是这样的勾魂摄魄的女子,才叫刘世延觉得有味道,换了那些高级青楼里的小妞,个个扭扭捏捏,想要摸摸小手都得费上好大功夫,他才懒得应付。 一旁的鸨母却是一脸的与有荣焉,抬眼看看一旁伺候的姑娘,道:“好生伺候伯爷。” “是。”两个陪坐的姑娘可算是站到了时机,赶紧欺身上去,争相谄媚。 鸨母不敢耽搁,悄悄退出来,宋含柳正在一旁等着。 “妈妈,您怎么还敢冒这个险,这位小伯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上次陪他,突然来客,您让我去接待唱曲,被他知道了,差点将那人打死,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算是哄住了他。” 宋含柳的语气带这些埋怨,语调却一如往常的柔媚。 想来,这种柔媚早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鸨母笑着道:“不是妈妈不体谅你,而是今天来了三个肥羊,指名点姓的要见你一面,随便出手便是一锭金子,只不过是见一面而已,这样的人怎么好推却。” 宋含柳微微点头,道:“罢了,妈妈下次万不可如此了,小伯爷既然包了奴家,便是付了银子的。” 鸨母陪着笑,回道:“花无百日红,你从小在风月场长大,这些事情看得还少吗?那小伯爷虽然开了你的苞又包了你两年,可是谁能保证他能一直包下去?你若是久不见人,还能保住头牌的名声?” 都说古代青楼妓院的鸨母是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恶人,可是人生来就分为善恶两种,所幸,这位鸨母为人还算不错,对于自小养大的宋含柳,总多带了两分疼惜,爱财是爱财,但是并不会将她往火坑里推。 宋含柳笑了笑,道:“好吧妈妈,那银子......” 鸨母递给她一锭银子,道:“收着吧。” 宋含柳没有多说,将银子收入囊中,转而脸上露出摄人心魄的微笑,随着鸨母进入沈康等人的雅室。 宋含柳一步三扭的走进房中,抬眸瞧瞧坐在房里的三人,心下便是一惊,暗道了一声:好英俊的书生少年。 在妓院里面,可不容易遇到这样令人欢喜的恩客,于鸨母眼中的下等客人,在宋含柳这样年轻的姑娘眼里,却比金元宝来的招人喜欢。 她款款撩撩裙摆,盈盈一礼下拜,还未说话便露出妩媚的笑容,让人感觉很是亲和:“含柳见过三位公子。” 沈康笑眯着眼道:“还真是位美丽的姑娘,难怪迷得小伯爷流连忘返。” 宋含柳略有些惊讶,笑着起身,来到了三人身边,抬手执起酒壶,柔胰高抬低转,斟上三杯美酒。 女子的衣袖间带着香味,轻轻侧身,让到一旁,笑着道:“原来三位公子认识伯爷,怪不得看起来如此英伟不凡,想是同样出身高门大阀,才能养的一身浩然之气。” 这话粗听起来平常,还有些夸赞谄媚的成分在里面,但实际上,宋含柳却是在打探三人的底细。 江柳愖听罢,眼梢耷拉,唇角却扬着,笑着道:“高门大阀谈不上,不过是比寻常百姓家,多吃得二两米罢了。”他笑了笑,端起酒杯,自己豪饮一杯,接着道:“倒是姑娘,虽然身处这秦楼楚馆之中,气度却丝毫没有小家子气,实属不易。” 江柳愖何许人也?自小侵淫着惯常作风,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妓女?轻飘飘两句话,便将此女打将回去。 宋含柳微微一笑,道:“恩客玩笑了,风月之地,咱们不谈其他,便只管玩乐,不如奴家为公子们抚琴一曲,用以佐酒?” 王麓操抬眸瞅瞅她,笑着摇摇头,道:“我们并非来玩乐的,只是来瞧瞧你,既然见过了,你便下去侍候小伯爷吧,不必久留了。” 宋含柳略有些诧异,也不敢多问,便是微微福身,退出房门。 第六百七十二章 重整族学 待房门重新关上,沈康失望的摇摇头,道:“不必我们与她谈,她也会尽力留住刘世延的。” 江柳愖嗤笑道:“这小伯爷怎么如此庸俗,竟然被如此俗艳的女子迷了心智?” 沈康却摇头,道:“并非是刘世延庸俗,只是他自小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都太简单了,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去争取了,无论是家族,还是女人。” 王麓操笑着道:“那我们便给他些理由,非顿悟不可的理由。” 三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似狐狸般的低低笑着。酒杯放下,江柳愖撩袍起身,道:“走!画舫上玩玩去,如此庸俗之地,小爷真是一刻也待不住了!” 次日一早,王麓操去往国子监见表兄弟,见面免不得要提起伯父去世的事情。 江柳愖虽然同去,却是直接去见白启常,而没有去见王家公子。 沈康则留在诚意伯府,陪伴恩师和师母。 应天府这边暂且不提,说说昌都那边的情形。 昌都这个地名取自藏语,意思是“水汇合之地”,这个名字也是汉人习惯叫的,当地人称昌都为“康区”。 时下的西藏佛教格鲁派兴起,其影响逐渐深入康区,在昌都形成若干呼图克图,用白话说,就是大活佛转世系统。 明朝政府虽然在此设置了朵甘都指挥使司,但却是委任各地的部落酋长和各大头人与寺庙的大喇嘛管理。 康区由于山高谷深,地形复杂.故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高原气候特征。 已经来到康区半月有余,傅蝶舞还是难以适应这里干燥而寒冷的天气,甚至于空气都很稀薄,让她时不时的呼吸困难。 半夜里,她口干舌燥的起了身,狂饮下两大杯水,才算是略有好转。 想起多家马队的为难,和朵甘都指挥使司那些千头万绪的关系,更让她隐隐的头疼起来。 左右也是难以入眠,她披上厚重的披风,自门里走了出去。 白唇鹿绒毛丰厚,是此地独有的动物,当地人常将其猎杀来,制成披风或大氅来保暖防寒。 傅蝶舞身上的这件白唇鹿匹披风,算得上是上品,裹在身上,帮她抵挡了不少的风寒。 一阵寒风吹来,她又不自觉的缩缩身子,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穿过回廊,坐在院子中,不自觉的抬头看向天空,康区的天没有稀薄的雾气,而是通透明朗的,月亮石散发银色光辉的月,星辰是一点点闪烁,光芒比宝石更耀眼。 这样的月这样的星,少了朦胧婉约,多了豪迈苍凉。 就这样枯坐了一夜,耳边渐渐传来仆人起床走动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变得喧闹起来。 敬荣从房中走出来,正瞧见傅蝶舞那般坐着,仆人上前,道:“老爷,傅掌柜的似乎又这样坐了一宿。” 敬荣接过仆人递来的软巾擦擦脸,道:“小女儿家,想念家乡罢了。” 将软巾递回去,问道:“有书信传来吗?” 仆人摇摇头,道:“没有。”又笑了笑,道:“老爷这几日怎么常问书信?可是在等谁的信?” 敬荣笑笑,又问:“扎西降央祭司家还没有信儿?” 仆人又摇摇头,道:“老爷别急了,扎西降央老爷家的女儿是个少见的漂亮姑娘,喜欢她的男儿都排到冰山上去了,轻易之下不接受您的保媒也在情在理。您才来康区多久,想要真的融入这里,不是那么容易的,您不要着急了。” 敬荣轻叹口气,到底有些英雄气短,道:“下去吧。” 仆人行礼,端着水走下去。 敬荣兀自想了想,摇摇头,又深叹一口气,走到了傅蝶舞身边,问道:“蝶舞妹子,又想家了?” 傅蝶舞看着蒙蒙亮的天,转过头来,道:“敬先生请坐。” 敬荣坐下身去,傅蝶舞接着道:“赤索登巴做指挥使已经有两年了,他可是白山土司的继承人,可是这个人却是个好逸恶劳,贪财好色的人。他让你想办法帮他迎娶扎西降央家的女儿,才肯帮我们签署公文,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扎西降央这个人不简单,难为他与我们的关系融洽,定然会因为这事发怒,我想这一次我们是做错了。” 敬荣道:“这件事情的确棘手,可是我也是两面为难,我只是负责提亲,答不答应,还看他自己。” 傅蝶舞道:“当日你当街驯服了扎西降央的马,救了他一命,这一次你有求于他,根本也是令他左右为难。” 敬荣轻叹一口气,道:“若非有这一层关系,赤索登巴也不会对我提出这个要求。” 傅蝶舞扶额道:“总不能就这样等着。”说着,她站起身来,道:“我去那几家马队看看,能否套出什么话来。” 敬荣点点头,道:“也好,总比坐以待毙强,这样吧,我在门口等你,咱们一块去,顺便再到铺子里瞧瞧。” 傅蝶舞微微点头,二人便各自回房准备。 正在此时,仆人急急忙忙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喊:“老爷!傅掌柜的!来信了!” “啊!”敬荣惊讶不已,喜出望外道:“快拿来!” 傅蝶舞喜笑颜开,连忙跑着走回来。 敬荣打开信封,埋头看来。 傅蝶舞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沈公子写的还是江公子写的?说了些什么?” 敬荣唇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将信递给她,道:“你看看吧。” 傅蝶舞接过信件,匆匆看了一遍,微微蹙眉看向敬荣,问道:“这,这行吗?” 敬荣泯然而笑,道:“沈公子的话,我可不敢怀疑,而且,这一招釜底抽薪,若是使得好了,咱们就算是彻底在昌都扎下根基了。” 傅蝶舞略想了想,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来个干净利落。”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然而此时,应天府早已经炸开了锅,全应天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开国功臣刘伯温的后代,诚意伯府开府选能,为刘家支系旁根的寒门子弟开学。 第六百七十三章 十指闻香 第六百七十三章 从前刘家也是有族学的,只是渐渐的,随着刘家旁根家族们的落没,族学也就成了贵族子弟胡闹的地方。 这些寒门子弟不是不想好好的去学堂,去走科举路,可是一文钱尚且能使英雄折腰,他们这些人若是不去为米粮奔走,就是要饿死的啊。 当一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整日过着朝不保夕额日子时,还谈什么保家卫国,谈什么理想远大? 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恐怕便是如此吧。 这一次可就不同了,刘源说通了族中长辈,纷纷出资资助,让这些寒门子弟有书读的同时,还能够领月银。 当然,这钱不是白领的,一个月一次小试,三个月一次大比,学业不精或是滥竽充数者,便要逐出学堂,而其他的刘家子孙想要进学堂,必须通过甄选。 最后能够取得功名者,自然是获益良多。 这样的好机会,对于那些落没的寒门之子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家子弟听闻这个消息,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应天府,诚意伯府的大门,也从那日起客满盈门。 刘家最主要的那位诚意伯听闻此事,只是一笑而过,随便刘源怎么折腾,他自是雷打不动。 这可气坏了刘源,直接停了他的课,连理都不理他。 刘世延呢? 他却是乐得逍遥快活,终日流连在秦淮河畔温柔乡中,做着他的春秋大梦。 所谓的纨绔子弟,也是有一些狐朋狗友的,这一日,礼部侍郎的三公子林闰之与刘世延同在秣陵教坊玩乐,席间便说起了诚意伯府的这件事。 相较于刘世延的游戏人间,林闰之要踏实许多,虽然也爱玩乐,但是也不单单沉迷此道,如此,人也就聪明清醒许多。 刘世延轻轻咳嗽几声,道:“这事再怎么也威胁不到我,我们家世袭的爵位,会因为那几个穷酸改变?” 林闰之笑笑,摇头道:“伯爷您自然是不担心这桂冠易主,可是若那些人真的都当了官,您这伯爵府却只顶着祖上庇荫,终有一日会落没的。您瞧瞧朱家的皇亲国戚,尚且有多少冻死饿死?” 刘世延听闻此话,不由得皱皱眉头,似是不耐烦的。 林闰之笑着拱拱手,道:“您也清楚,现在诚意伯府有多少薪俸,指着那点子银子,如何养得起整个伯爵府?怎能供养您穿金戴银?” 刘世延抿抿唇,道:“祖父去世,虽然将伯爷的爵位给了我,但是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家产,剩下的全都交给族中打理。”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嗤笑,道:“说白了,就是给我那穷酸叔父了。” 林闰之这才明白,刘世延为何对刘源那么反感,却又不敢翻脸,原来症结在这儿呢。 林闰之笑笑,道:“藏山先生并无子嗣,这些产业给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如今他大肆招揽那些穷酸来应天府,说不定是挑选继承人也说不定呢!” “啊?”刘世延大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不给我,还能给谁!”他站起身来,焦急的在房里踱步,一边走,一边道:“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多酸腐,说起话来之乎者也,我好心给他送花胶汤喝,他竟然嫌我奢靡浪费,哼!再没见过这样不好说话的。” “我说他怎么不管我了,还随便我怎么玩乐,原来是憋着要将我家的财产都给了外人!” “不行!” “不行!” “银子给了他们,叫伯爷我喝西北风吗!那可都是我家传下来的” 他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握住林闰之的手,道:“闰之,我知道你有主意,快帮我想一想,我该怎么办。” 说完此话,他又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剧烈的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憋的他脸红脖子粗。 林闰之赶紧递上一杯茶水,道:“伯爷慢点喝,您这身子怎么越来越不好了?要不要找个名医瞧瞧?” 刘世延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自小便厌烦那些说话老气横秋之人,你便饶了我吧。” 林闰之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背,道:“世延,你知道为何我愿意与你做朋友吗?” 刘世延嗤笑,推开他的手,道:“我这些朋友,有哪一个不是因为我诚意伯的名头才熙来攘往?” 他旋而一笑,道:“你也不必觉得尴尬,我对这些心知肚明,也唯有你,对我尚有几分真心。” 林闰之微微蹙眉,道:“你这人并不是旁人所言的胸无大志之辈,只不过是赌气罢了,全应天府的爷们儿少爷,皆不如你怀有赤子之心,与你相交,让人安心,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在谁背后害人的。。” “赌气?”刘世延可算是头一回听见这样评论自己的,不由得好奇,笑问:“你倒是说说,我缘何赌气?” 林闰之道:“老诚意伯自来便常在人前训斥你不学无术,你便应他的话,彻底的不学无术,老诚意伯去了,人人都说诚意伯府要走到末路了,你便索性真的放手不管了,说到底不就是堵着这口气?” 林闰之笑笑,道:“你倒是轻松了,可是数年之后,诚意伯府真的没落了,恐怕那些人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说上几句,便再也无人提起了。” 刘世延微微一震,没有回答,突然,他抬头看向林闰之,道:“你今日真是奇怪,怎么净说这些无用的话。” 林闰之一抿嘴,道:“罢了,听与不听,你自己权衡吧。” 刘世延轻轻咳嗽两声,笑着道:“你倒是帮我想个法子,到底怎么才能赶走那些上门来的穷酸,怎么才能拿回产业。” 林闰之抿唇笑笑,道:“这事儿旁人帮不了小伯爷,只能小伯爷自个儿想明白,才能真的夺回来。” 说完,林闰之双手拱拱,起身道:“今日家父生辰,我先回府去了。” 刘世延有些不乐意,摆摆手道:“林大人生辰,一会儿本伯爷会派人送一份寿礼去府上,你走吧。” 林闰之道:“多谢伯爷。”然后走出门去。 第六百七十四章 伯爷发怒 宋含柳这时候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笑着道:“伯爷如此烦闷,若不让奴婢为您唱段小曲?” 刘世延瞧着她骚媚模样,心头不觉有些酥痒,回道:“唱曲自有歌妓,你还是给本伯爷来一段儿十指闻香解解馋吧。” 宋含柳眯着丹凤眼笑着,一边走上前来,一边轻轻解开外衣的衣带。 一双柔腻肥庾的小手带着温热,温顺乖觉的替刘世延解衣宽带。 刘世延只坐在那儿,配合着宋含柳将衣衫退去,只剩了一条亵裤,他双腿摊开,以一种极为放松慵懒的姿态倚靠着软榻。 宋含柳轻轻摆动身子,那曼妙的身体,如同带着蚀骨媚心的诱惑,勾搭这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缓缓的俯下身子,丰满嫣红的双唇微微张启开来,在刘世延的耳边短呼长息,而那双小手,便用指尖,在刘世延身体的弧度上如蚊子一般的缓缓游走。 “呃...啊...” 刘世延不自觉的发出轻呼声,如释放,如饥饿难耐,悠长而舒爽。 刘世延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压着嗓音,嘶哑着问道:“你这小娘皮,是来吸食男人精元的妖精么?” 宋含柳倾吐如兰般的气息,回道:“奴婢不敢呢。” 刘世延忽然一把抱住宋含柳的腰身,垂头看去,正看见两座乳白的呼吁而出的奶山,轻佻的笑着捏捏她的腰,道:“这般骇人的**儿,怎么偏生这腰细的可怜呢?” 宋含柳低低的笑笑,没有回答。 刘世延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宋含柳吓了一跳,赶紧跪着帮他抚抚后背,又递上暖茶。 刘世延抿了一口茶,宋含柳自怀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唇角,道:“小伯爷近来怎生经常惊咳,如此可要坏了身体的。” 刘世延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爷若死了,你肖怎样?” 宋含柳扬起艳丽非常的笑容,回道:“爷若死了,奴婢自是要改投其他恩客。” 刘世延微微一怔,蹙眉问道:“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竟然真是这样?” 宋含柳道:“爷又没有替奴婢赎身,爷撒手而去,奴婢还要活着啊......” 刘世延定睛看向她,道:“爷若赎你呢?” 宋含柳笑着抽回手来,道:“奴婢不愿意。” 刘世延闻言大怒,举起手来“啪”的一声,便将巴掌匡在了宋含柳的脸上。 宋含柳吃痛的捂住脸颊,却没有哭出来,缓缓的道:“伯爷自来以怜香惜玉著名,而今含柳委身于您,便不是香也不是玉了。奴婢还没有跟爷走,便是那草芥粪土了,呵呵,也是,奴婢不过是个窑姐儿,脏烂下作的粉头,还奢望什么怜香惜玉呢。” 听宋含柳说这样的话,刘世延不由得心头一痛,怒问道:“你究竟为何不愿被爷赎身!” 宋含柳缓缓仰头看向他,道:“奴婢低微,只能以狐媚手段留住爷,倘若有朝一日奴婢老了,或是又有了旁的美人儿得了爷的心,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刘世延轻哼着一笑,道:“浑说那些没用的劳什子,便是爷不喜你了,你总能讨口饭吃,不必迎来送往,这算什么理由。” 宋含柳凄苦的一笑,缓缓道:“爷不懂呢,因为,奴婢爱慕于您啊,若是没了您的喜爱,那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奴婢却不是那死心眼的人,只要青春还在,等在这迎来送往,总能寻到一个良人,带奴婢脱离苦海......” 话还没说完,刘世延却是心疼极了,既后悔打了宋含柳,又后悔没听完人家的话,更后悔自己对如此痴心爱慕自己的女子,没有一丝怜惜。 他猛的抱住宋含柳,道:“有你这一句话,爷必定保你一世安稳,绝不相弃。” 宋含柳依偎在他怀里,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委屈的道:“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何必又说漂亮话儿来哄我。” 刘世延道:“你放心,爷赎定你了。” 宋含柳道:“爷混惯了风月场,今儿赎了奴婢,明儿也能赎了旁人,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奴婢懂得。” 刘世延道:“你这女子,好利的口舌,爷既然答应你,便会怜惜你的。” 宋含柳低声道:“爷若强赎,奴婢便跳河。” 刘世延急的心头燥热,道:“滚蛋!”说着,一把将人推开。 宋含柳微微一笑,盈盈而拜,转身竟然真的要走了。 刘世延气的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了榻几,满桌子的瓷器酒果散落的散落,砸碎的砸碎,零零总总,泼了满地。 宋含柳站在门口,背对着刘世延道:“伯爷怒气大,撒出来便是了,别气坏自己。若伯爷真心想要赎身含柳,那便寻个差事儿做。” 说到此处,她微微笑,身子微微颤抖,接着道:“如此一来,伯爷能从此收心,奴婢愿意自赎自身跟随伯爷,无论为奴为婢。” 她略顿了顿,道:“将来,伯府总要有位当家主母,奴婢愿意伺候您二位直到老死,至少能够看着伯爷越来越好,也就安心了。” 刘世延瞪大了眼眸,道:“你是嫌弃本伯爷没有差事在身?” 宋含柳笑了笑,转过身,远远的望着他,道:“伯爷若是不愿意,就权当含柳没说过这样的话,只当奴婢是个平常的妓女,玩玩就罢了,千万不要将奴婢方才的话说出去,惹旁人笑话,您若愿意给了奴婢这一点体面,也就不负奴婢伺候您这几年的情分了。” 刘世延蹙紧眉宇,问道:“爷几斤几两自个儿心中有数,让我到衙门里寻个差事做,还不如说让爷上阵杀虏,死了也就死了,倒是痛快。” 宋含柳往前几步,道:“伯爷怎么就不能有差事?旁人愿意怎么说是旁人的事,奴婢却是相信伯爷定能成功。” “你!”刘世延心中震动着,她相信他? 她竟然相信他? 旋即他笑了笑,道:“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说出这样的话来,爷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宋含柳苦笑道:“伯爷不愿意,便别来找奴婢了,您包了奴婢两年,到今儿,这段情也到头了,伯爷的破鞋,估计许多人还是想尝尝什么滋味儿的,您若是真想杀了奴婢,也不用亲自动手,只要说一声,奴婢自个儿投缳跳河的,绝不含糊。” 第六百七十五章 伯爷中毒 刘世延轻哼一声,道:“你当自己是什么?没了你,自然有千千万万的女子扑上来,要滚就快滚,爷自来大方,倒是想看看旁人穿爷的破鞋合不合脚。” 宋含柳惊诧的望着他,自她挂牌的那一日,就被刘世延看中包养在了秣陵教坊,期间去接待其他客人,也只是敬杯酒,唱个曲儿,今日刘世延却真的弃了她了。 原以为有几分感情,没想到却如此被人嫌弃。 宋含柳微微一笑,道:“郎君,含柳拜别。”她缓缓的,僵直着身子,行了一礼,如失魂落魄似的,走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刘世延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静的让他后背冰凉,心头发酸,双眼发涩,双手发抖。 他喉头发痒,猛烈的咳嗽两声,“噗”的一声,吐了一口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诚意伯府的伯爷,在秣陵教坊吐血晕厥,被人抬回了伯爷府,沿街百姓瞧见了多是嗤笑低语,更是传成了刘世延沉迷女色,患上了马上风之症。 就在第二日,秣陵教坊的头牌宋含柳登上画舫,被人以二百两白银的身价拍下一夜。 人人都想看看,这位迷得伯爷五迷三道的头牌姑娘是什么样子,人们沿着淮水,隔水眺望画舫上,隐约听见一曲临江仙,惊为天人,直感叹红颜祸水。 太医很快便来了诚意伯府,为刘世延看病。 室内熏香轻飘飘的回荡在半空,刘世延手臂伸出帐外,搭在手枕上,太医捋着长须,手指搭在刘世延的脉搏上。 刘源低声问道:“世延身子如何?” 太医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回道:“刘先生不必着急,伯爷是脾胃气虚,体倦乏力,胃阴不足,口干食少,肺虚燥咳之症,导致劳嗽咳血,精血不足,腰膝酸软,须发早白,内热消渴。只要以黄精为主调用其他温补药材,几日就能痊愈,只是往后可再不能一味掏空身子了,于女色一事上,必须节制。” 刘源点点头,拱手道:“多谢王太医。” 太医受宠若惊,赶紧双手去拜,道:“刘先生太客气了,卑职受不起您这一礼。” 想来也是,刘源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功臣之后,当年的刘伯温与朱元璋一道打天下,素有当世诸葛的名声,被人们当做神人敬仰。 当时与朱元璋一道打天下的功臣几乎都被朱元璋斩杀或害死,只有刘伯温是花甲之年才患病而死。 明武宗正德八年,朝廷赠他为太师,谥号文成。 嘉靖十年,刘基的同乡、刑部郎中李瑜向明世宗朱厚熜上疏说:“(刘)基宜侑享高庙,封世爵如中山王(徐)达”,朝廷再度讨论刘基的功绩,并决议刘伯温应该和徐达等开国功臣一样,配享太庙。 在这一年,刘基的九世孙处州卫指挥刘瑜袭封为伯爵,刘瑜去世后,才由孙子刘世延继承了诚意伯的爵位。 刘伯温对于整个有明一代的影响都极为深厚,民间有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的说法。 事实上,一个伯爵,在应天府这样繁华满地的地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人们对于这位开国功臣,神机妙算的神人的敬仰却从没有一丝的忘怀。 刘源轻叹一口气,道:“那便请王太医开药方,某让下人去抓药吧。” 太医躬躬身子,将药方写下,刘源着人去抓药。 过了半日,刘世延喝下了汤药,人也慢慢的醒了过来。 侍女上前,扶起刘世延,温声问道:“小伯爷感觉好些了吗?” 刘世延抬眸看看四周,竟然只有这么一个侍女陪伴自己,不自觉的感到心寒,问道:“温良初、孔作庸,梁智还有林闰之他们来过了吗?” 侍女垂头,道:“回伯爷,几位公子...不曾来过。” “什么!”刘世延大怒,道:“他们不知道本伯爷病了么!” 婢女垂头回道:“伯爷昨儿才病了,秣陵教坊的妓女今儿便挂牌了,几位公子都派人送了礼物来,自个儿跑去瞧热闹了。” 这诛心之言直刺的刘世延心头鲜血直流,更令他难受的是,宋含柳竟然没有丝毫留恋,转头就向他人投怀送抱了。 那是他刘世延的姑娘!谁敢拍下他的姑娘! 作为一个纨绔子弟,刘世延可谓十分合格了,身体垮了不要紧,姑娘不能给别人睡。 他一掀被角,道:“碧莲!给爷穿衣!爷倒要瞧瞧,谁敢碰爷的女人!” 碧莲轻哼一声,道:“听闻拍下那妓女的,就是叔父老爷那远道而来的门生沈三公子,近来府里那些穷酸,也是那人进谗言引来的。” 刘世延不由得咬着下唇,双手握成拳狠命的砸在床柱上,眼前又是一黑,晕厥过去。 刘源本以为已经没事了,谁想到刘世延竟然又气晕了,赶紧将王太医找了回来。 可怜王太医一把年纪,刚刚到家,又赶紧跑了回来。 王太医在此把脉一看,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的道:“伯爷,伯爷,中毒了!” 刘源闻听此言,不由得气恼,咬着牙道:“报官!将药铺彻查!我瞧瞧是谁敢谋害我的悌侄!” 刘源一句话下了,药铺被翻了个底朝天,王太医想要为刘世延解毒,却又不知从何解起,无奈之下,诚意伯府挂出告示,重金悬赏名医,为刘世延诊病。 药铺老板伙计一个也没能跑,被关押在应天府尹大牢中,严刑拷打,日夜不停,三日过去了,却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只是口口声声呼喊冤枉,应天府尹亦是着急,却无计可施。 这一日应天府渡头一如往常的载来一船客人,一个面庞略黑,身姿修长的青年男子下了船。 一个长衫打扮的男子道:“东壁,这一趟出门,是伯父让你来采买药材,你可小心着点,千万别将钱财外露,我去书局买几本书,咱们分头行事,等办好了事,在东街的福来客栈会合。” 李时珍咧嘴一笑,道:“知道了秦兄,咱们就此分手吧。”说完,他拱拱手道别。 第六百七十六章 医圣出手 李时珍来到市集,去到父亲嘱咐的药材铺子,却没想到,药材铺竟然被官府查封了,疑惑之下询问一旁的小贩,才得知诚意伯府的小伯爷中毒,药材铺上上下下被官府抓走了。 李时珍惯是个实心眼的,父亲嘱咐了要在这里采买,那就不能去别家,千里迢迢从湖广之地而来,也不能空手而归啊,心急之下,听闻诚意伯府在悬赏名医,细想之下,便主动上门,想要瞧个究竟。 刘源听闻有大夫揭了告示,自上门来应诊,喜出望外,慌忙带着沈康出门来迎接。 李时珍拱手拜道:“李东璧见过老爷少爷。”却是没看清楚,来这是谁。 沈康瞧着此人眼熟,定睛再看,欣喜若狂,上前托住李时珍的双臂:“李大哥!” 李时珍抬眼看去,诧异一瞬,笑道:“沈三公子!” 沈康笑着道:“先生,这位是湖北名医李言闻的公子,李东璧,其父还曾任太医院例目,东壁兄也是学生游学路上结识的朋友。” 此时的李时珍还没有成为名满天下的医圣,这样的介绍,才是合乎情景的。 刘源闻听此言,笑着道:“真是少年出俊杰,李大夫先来看看伯爵的病吧。” 李时珍拱拱手道:“请老爷先行。” 三人一边往里走,沈康一边问道:“东壁兄,你怎么会来应天府?” 李时珍想要解释,却摆摆手道:“待会儿看完了病人,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沈康笑着点点头,道:“好。” 三人走入房中,一股浓烈刺鼻的香薰味道迎面扑来,李时珍不由得以袖掩面,道:“快将这安神香灭了,开窗将味道散去,这人还在病中,不宜用此香。” 婢女看看刘源,刘源拜拜手道:“快去。” “是。”婢女行礼退下,赶紧开窗换气。 李时珍走到了床榻前面,抬手为刘世延把脉,他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刘源,问道:“请问伯爷服用过得药渣还在吗?” 刘源道:“世延是因服药才中毒,药渣自然不敢丢弃。”转头道:“快去将药渣悉数拿来。” 下人转身去取药渣,奉上给李时珍。 李时珍抬手捏了一些药渣,在鼻子间闻了闻,先是一愣,而后又尝了一点。 沈康急道:“有毒!” 李时珍嚼了嚼,道:“无妨。”转头看向刘源问道:“太医可曾看过药渣?” 刘源道:“看是看过,只是药渣有些烧焦,却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可又断言世延的确是中毒吐血的,便吩咐留下药渣,看看世延是否会产生其他病变,若应天府尹能逼问出药铺之人究竟下了什么毒,才好解毒。” 李时珍点了点头,道:“小子已经知道伯爷中了什么毒,您看这一味。” 他拿起黑乎乎的难以辨别额药渣,道:“这是太医所开的主药,黄精,用以补气养阴、健脾益肾,但是却错抓成了与黄精极为相似的钩吻。钩吻俗称毒根、山砒霜、黄藤、断肠草,性味辛,苦,温,有毒,外形和气味与黄精都甚是相似,常有药铺和采药人将二者混淆。” 刘源皱眉问道:“这毒该怎么解?” 李时珍道:“南方人常吃的蕹菜便可以解其毒,以蕹菜汁液滴于钩吻之根,钩吻即可枯死,其二者相杀至此。” 刘源转身道:“快去厨房取些蕹菜汁液来为伯爵解毒!” “是!”下人听闻此言,慌忙下去准备,过了不一会儿,便将菜汁准备好,碧莲扶起昏迷的刘世延,一勺勺为他服下。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刘世延果然面色好转,昏迷之中醒来半刻,瞧见了叔父叔母等人围在床榻前面,说了两句胡话,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时候,李时珍奉上一瓶药丸,道:“这是用冬采的枸杞子、黄精等分。为细末,二味招和,捣成块,捏作饼子,干复捣为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服五十丸,空心温水送下。可以代替汤药,为伯爷补充精气,只要按时服药,再悉心调理个十日八日,便可恢复常人一般。” 刘源收下药丸,道:“这次真是感谢李大夫妙手回春,才能将世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李时珍笑着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原本小子是奉家父之命,来应天府采买药材,去到药铺才知伯爷中毒之事,未探究竟,贸然来到伯爷府。” 刘源笑道:“虽然如此,但是诊金还是不能少的。” 李时珍赶紧推却道:“那可不行,小子只求先生能够为药铺老板正名,这一次实属是巧合错误,绝非蓄意下毒啊,若是能放药铺老板一命,那便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源笑道:“既然是误会,我们怎么会轻易夺人性命呢,只不过虽然是误伤,到底是伤了人,轻罚是不能少的。” 李时珍拱手道:“那是自然,做药材生意却没能辨别清楚药材种类,这是他们的失职,多谢先生高抬贵手了。” 刘源笑着道:“不必客气。” 刘世延服过药丸,果然一日,日,的好转起来,虽然还不能随意走动,但是人却清醒了。 李时珍与沈康等人相聚几日,药铺老板和伙计受了些责罚也被安然放了出来,而黄精与钩吻的事情,也因为发生在豪门之中,而传扬开来,人人都知道湖北来的一位年轻大夫,救了诚意伯的命,更救了药铺老板伙计众人性命。 李时珍却在一个朦胧清晨,带着采买好的药材,与同乡上船,返回家乡,然而这件药铺搞错药材的事情,却给了他很大的触动,更加坚定了他从医之心。 刘世延的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恢复着。 其实也好理解,他的病主要是因为精气不足引起的,这些日子被关在府里,使他不得不远离女色,又有药物和食物的温补,自然也就恢复的快了。 这一日几位和刘世延玩在一块的纨绔子弟一同上门,名为探病,实际上就是来搅合刘世延与他们一同出门戏耍的。 刘世延整日的憋在府中,正闲的无聊透顶,听闻好友们前来探望,自然喜不自胜。 他慌忙从病榻上起身,直接拿起外衫套在身上,趿拉着锦履出门迎接。 第六百七十七章 纨绔聚首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四个老友身在花厅等候,听闻有人前来,纷纷起身。 只见刘世延衣衫单薄,发丝凌乱,正一边往出走,一边系着衣带,抬眸瞧了瞧四人,苍白的脸色略微泛红,笑着道:“你们舍得来了?” “见过诚意伯。”四人不约而同的拱手请安。 刘世延摆摆手道:“罢了,坐吧。” 四人分别坐下,一个一身锦衣华服,脸面浮肿泛白的男子笑着道:“多日不见,伯爷清减了许多,不过没关系,温某带来了足足有百年的老参,一会儿让下人为你烹调,补气补血,再好不过了。” 刘世延面色略喜,却还是强板着脸道:“那就多谢了。” 温良初略有些诧异,往常这人最好哄骗,这回却是因为他们没早来探望,真的生气了,可谁让他是伯爷呢,这几个人里面,也只有他有发脾气的资格,碍着这身份,谁都要让他几分。 又笑着道:“这几日外头彻底回暖,天气甚好,今日我们同来,便是请你一同泛舟湖上的,怎么样?伯爷要不要赏脸同行?” 林闰之略微蹙眉,道:“伯爷瞧着还未痊愈,若不,便下次再去吧。” 孔作庸在他们几个当中年纪最长,乃是国子监祭酒的公子爷,面皮却生的一副肥头大耳模样,全然没有其父辈的清癯严正。 虽说国子监祭酒是个十足的高官,换做现在的说法,可以说是教育局长的存在,但是别忘了,这里是应天府。 在应天府的国子监做祭酒,应天府乃是留都,虽然保留了一整套与京城一样的官员制度,但平日用处甚少。在此任国子监祭酒基本上就是个闲的冒泡的位置,而这位孔大人也是不求上进的,他没工夫去督查学子的学业,也不想要研究学风政治,平日里除了喝茶遛鸟,别无他事。 正所谓言传身教,子女都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如此也就不难解释,孔大公子的闲适和安稳了。 孔作庸笑笑,抖抖衣袖,道:“伯爷不要生气,这次你病得蹊跷,期间还传出了中毒的消息,兄弟几个怎么敢来探望呢?你看如今,你病已经好了一半,中毒之事也水落石出,咱们不就都来了么?” 刘世延是个顶直接的人,虽然气恼这几位哥们儿不讲义气,但听了孔作庸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略微想了想,点点头道:“出外游玩还是罢了,我却真有件事,想听听你们怎么看。” 几人之中有一小个青年,名叫梁智,此人生的一副精瘦矮小模样,活像个无毛的猴子。 别看他容貌如此不受待见,可却是著名的梁庄王的五世外孙。 梁庄王名叫朱瞻垍,明仁宗朱高炽第九子,明宣宗朱瞻基异母弟,母为恭肃贵妃郭氏,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十一日册封为梁王。宣德四年就籓安陆。正统六年正月十二日病逝,谥号“庄”,无子国除。同年八月葬封内瑜坪山之原。 文中提及的恭肃贵妃郭氏,乃是开国勋臣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而书前文提到的那位横行顺天府,欺行霸市的郭国公郭勋,乃是郭英的六世孙。 梁庄王自幼丧父,母亲也被迫殉葬而亡,先后娶了两个梁王妃,却都没有得到他的倾慕,唯有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后被封为张夫人,为他产下两名郡主。 梁智便是大郡主新宁郡主这一脉。 此时的梁智虽然只是应天府下辖上元县县令的儿子,但因其身上流着郭家和朱家的血,当然这一点点血脉实际上是不算什么的,可却让他畅通无阻的在功勋贵族之间很好的应付。 只要沾上这一点血脉,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天大福分。 梁智一身的翠色锦缎衣衫,头上插着一枝红色牡丹,瘦狭的两颊轻微敷了些粉,乃是标准的,毫不掩饰的浪荡纨绔的模样。 他笑了笑道:“往日里伯爷倚红偎翠,是一日不能独眠,而今病了一场,倒是不念着风月了?” 刘世延轻哼一声,这个梁智,难道是嘲笑他的女人被人睡去了吗! 他紧咬银牙,目露凶光,心中对于沈康的恨意暴涨,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 他转而轻轻一笑,道:“女人如衣裳,穿久了,自然要换新的,怎么,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谁都知道刘世延宠爱宋含柳,若非碍着刘源在府中坐镇,恐怕早就将此女纳入府中了,众人也都知道刘世延在死鸭子嘴硬,互相看了一眼,眼底尽是嘲讽。 梁智笑了笑,道:“伯爷想多了,这几日我们出外游玩,那些姑娘常问起伯爷的身子如何了,那是心心念念等着伯爷回去宠着她们呢!哈哈哈哈!” 刘世延不爱搭理他,转眸看向了林闰之,道:“上次在秣陵教坊与你说起过,现下我家叔父找来了那么多刘氏子孙,爷的位置,恐怕岌岌可危了,闰之,你给我想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 没等林闰之开口,孔作庸咧着大嘴笑了笑,道:“这事儿某也听说了!都是那几个外乡来的小子作怪,这其中的关窍,我倒是知道的多了一些。” “哦?”刘世延笑着道:“说来听听。” 孔作庸笑眯着眼睛,道:“前几日从长洲来了一个白士达到国子监进学,听说他是汝宁知府的三公子,后来随先生去到长洲进学,那位当世大家文征明,可就是他的师祖,说来也巧,他和贵叔父的弟子沈三乃是同窗同乡。” 刘世延眉头略微一挑,笑着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孔作庸咧嘴笑笑,道:“这个沈三,他可是出身农户的,十足的寒门,说不定这次他请贵叔父找那些穷酸来是假,他自己想要图谋伯爷的家产才是真。” 梁智闻言一笑,道:“原来如此!”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刘世延,道:“前几日伯爷病中,那小子还花了上千两银子为宋姑娘赎了身,看来是个贪财好色的种。” 宋含柳竟然被赎身了! 梁智哪里是在给刘世延出主意,分明就是在唯恐天下不乱。(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七十八章 女色诱之 刘世延出身贵族,怎么能忍受被人抢了女人?何况那个女人对自己情深义重,他心里除了对沈康的恨意,更多了一丝悔意,若当日不向宋含柳发脾气,她怎么肯被沈康赎身? 她的元红是为他而落,他们相伴两载,在刘世延眼中,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妓女呢? 心中翻江倒海,刘世延却只淡淡的笑着道:“前些日子听说他的一些事,还以为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人物,原来事实竟然是这样,哈哈哈,只要他有所求,爷不怕拿不下他。” 林闰之瞧着刘世延,眉头不由得蹙起,道:“伯爷,要不要再想想?我瞧此人不像是贪财好色之辈。” 刘世延竟然没有注意林闰之的话,他林闰之倒是什么时候见过沈康的? 只大笑着摆摆手道:“几位今儿先回吧,来日伯爷我除了心头大患,定然好生感谢几位挚友!” 林闰之还想说些话,众人却起身拱手道别了,温良初笑着扯住林闰之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出门来。 四人走出诚意伯府,林闰之一把耸开温良初,道:“那几个人可不简单,你瞧着沈三公子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有秀才功名了,长洲蒙难,其竟然一腔热血杀下城去,足可见其不凡,你们让伯爷用那样拙劣的手法去对付这样的人,不是成心令他出丑吗。” 温良初笑着道:“还越传越神了,这事咱们都是听闻,而非亲眼所见,怎么能当真呢?再说那秀才功名,林兄怕是不知道,汝宁府为纠治学风,将沈三当做学风典型,你说这样的人,那些阅卷的山长及其幕友岂会不手下留情?” 林闰之惊讶的问道:“你怀疑汝宁府学官作弊?” “诶?”温良初摆手道:“此事与你我无关,我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伯爷现在被人逼迫,咱们总得给他些办法才好脱身啊。” 梁智低低的笑了笑,道:“温兄这话若被伯爷听见,还不活劈了我们几个。”说着,他抬手行礼,道:“今儿天色不早了,某去城南逛逛,诸位,来日再聚。” 孔作庸瞧着梁智那故作正经的模样,笑道:“什么城南逛逛,怕是又要去偷看谁家的俏寡妇了。” 梁智笑着道:“我就爱那些良家妇女,好比琵琶断弦无人弹奏,想来都是可怜可叹,似这般的小娘子,只要银钱上打点够了,风韵味道比什么花魁娘子都蚀骨媚心,如此艳妇,岂能白白的浪费了?” 说着,他抬手正了正花里胡哨的衣冠,又拿出折扇来轻轻摆了摆,故作风流的离开。 林闰之轻叹一口气,道:“走吧,咱们也去喝一杯?” 孔作庸笑着道:“走吧。” 温良初点了点头,嬉笑着转头看看诚意伯府的匾额,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兀自又是一阵笑,跟着二人离开。 这纨绔四少先暂且不提,但说沈康几人在诚意伯府中小住,风波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送走了李时珍又帮刘家重建族学。 这日在外忙完,三人约上白启常小酌一杯,才各自分开。 回到住处,江柳愖与王麓操回房歇息,沈康却有些难以入睡。 馨香的凉风吹散了沈康脸上的燥热酒气,朦胧淡薄的雾气中,一段悠长的木廊下临着一池活水,形成了一座开阔的莲塘。 清澈柔美的莲塘边,初夏的柳条摇曳着,藻荇、浮萍和柳枝交相辉映,遮蔽了亭台楼阁的倒映。温润的鸳鸯和高傲的白鹭浮在翠色的水面上。莲花的茎笔直而清脆,间或粉嫩、嫣红或纯白的莲花。 “沈三公子真是会享受。”刘世延低声自语,轻笑着倚靠着乌青色柱子,对身边的姑娘使了个眼色。 莲塘中一只闪电纹红白锦鲤微微将头浮出水面,一摆尾遁入水中。 自长廊远处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这姑娘生的清秀之姿,一身素白色右衽交儒领裙,将她衬托的更加弱质纤纤。 姑娘手拿着一把笛子,坐在水边,轻灵悦耳的笛音呼应着这美景,竟然让沈康觉得流连忘返,他便静静的坐着,侧耳倾听。 那姑娘看见沈康,微微颔首,曲调如同温暖的熏风,合着满池香气,扑面而来。 莲塘中的水禽纷纷朝她游去,连锦鲤都纷纷冒出头儿来,摇头摆尾,似乎随着笛音而舞一般。 沈康不由得讶异,转头看向姑娘,微笑着道:“你是谁,为何而来?” 碧莲笑着坐在沈康身侧,回道:“这池鱼儿是奴婢所养,久而久之便识得奴婢的笛声,以为奴婢是来喂食的,所以才露出头来,至于奴婢因何而来?” 碧莲轻笑道:“自然是因为听闻了沈三公子的大名,特来瞧瞧整个南直隶传得如神话般的檀郎,是何模样。” 沈康微笑着道:“哦。” 说完,便将目光转回水面,再不理她。 碧莲笑着道:“奴婢名叫碧莲,是伯爷的贴身婢女。”说着,她双手攀上沈康的手笔,道:“伯爷让奴婢给沈三公子传个话,只要公子愿意离开应天府,奴婢便是您的人了。” 沈康浑身恶寒,没想到刘世延还有这种头脑,竟然懂得色诱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收回手臂,道:“姑娘还是回去吧,告诉小伯爷,沈三心领了,但是并没有什么能帮上伯爷的,暂时也不会离开应天府。所谓无功不受禄,您这样美丽的姑娘,还是请小伯爷自己消受吧。” 说完,他像逃走一般的转身就跑。 碧莲看着沈康的背影,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竟然能抵抗自己的女色诱惑? 刘世延自柱子后面走出来,双眉微微蹙起,碧莲道:“伯爷,奴婢失手了。” 刘世延轻哼一声,道:“不怕,本伯爷还有手段没使出来呢。” 沈康好奇,刘世延怎么会想到来贿赂自己呢? 兀自笑笑,回到房中。 这时候,窗前出现一个人影,耳听门响,黄三元受意开门,只见刘世延身穿白色衣衫,整洁至极,手捧着木盒宝箱笑意盈盈的不请自来。(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七十九章 首次交锋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七十九章 首次交锋 黄三元没敢阻拦,沈康抬手让他暂且离开。 刘世延早已听闻沈康此人,也对其恨之入骨,却是头次正面与他相见,他轻轻将盒子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慢条斯理的坐下来。 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只见沈康身穿着浅烟灰色的长衫,面容唇红齿白,眉目疏朗,身姿挺拔高挑,不得不赞一声俊朗少年。 其实看脸这件事,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远的不说,只说这一朝。 当朝首辅夏言,得到皇上荣宠有几个原因。 除了真才实学以外,他还生的一副好面孔,并且从不说地方话,出口便是官话。 想来皇帝与常人也有相同之处,谁都愿意看赏心悦目之人,而非面目可憎的家伙成日在自己眼前晃悠。 沈康抬手斟茶,将一杯茶推到了刘世延面前。 而后笑着道:“伯爷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刘世延诧异的道:“你竟然会说官话?” 沈康笑着道:“出门在外若是常说家乡话,恐怕旁人都听不懂吧,哈哈。” 刘世延轻笑道:“今日爷来你这儿,主要是看看你住的怎么样。你是叔父的贵客,远道而来,我早就该来探望的。” 事到如今,沈康倒是对这个小伯爷高看一眼了,明知道自己赎了他的女人,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与自己交谈,可真是不简单。 沈康摆摆手道:“伯爷费心了,沈三住的很是安稳。” 刘世延道:“这些是一些薄礼,全当你我见面之礼,我还听说,本伯爷的病也是你的朋友医治好的,这份礼物,你说什么也要收下。” 沈康抬手便打开箱子,连刘世延也没想到,沈康会这样直接打开盒子,吓了一跳。 沈康往里一看,嗬! 金银器物,宝石玉件,竟然装了满箱。 沈康笑着道:“伯爷出手真是阔绰。” 刘世延不自觉的笑了,道:“这不算什么。” 这的确不算什么,千八百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沈康道:“伯爷的礼物我会带给东壁兄的,伯爷若无其他事,小生便要歇息了。” 刘世延微微蹙眉,都:“你,你说什么!东壁兄?” 沈康笑道:“伯爷不是说想要感谢我的朋友医治好了您的病么?这些东西自然是要送给医治好您的东壁兄,这有什么好奇怪?” 刘世延东西已经拿出手,收回去是断然不能的,可是就这么平白送出去东西,却连个谢字也没有,实在是让人生气。 他就愣愣的坐在那儿,话都说不出来。 沈康泯然一笑,道:“伯爷若是后悔了,自可收回去。” 刘世延倏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道:“千八百两银子而已,全当喂了狗,爷岂会收回去!” 沈康低笑,道:“伯爷若是这样说话,那便将东西拿回去吧,我与东壁兄自认都是人胎,给狗的东西,伯爷还是自己去送吧。” 刘世延并不是故意骂救命恩人是狗的,只是一时情急而已。 他一摆手道:“......你收着吧!”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沈康笑意盈盈的拱手道:“伯爷慢走,小心脚下,下次常来啊。” 刘世延紧咬牙关,气的猛然转身想要骂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康面前。 沈康微笑着问:“伯爷还有事吗?” 刘世延气势汹汹的一把推开沈康,进门便抱起箱子,转身看着沈康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离开应天府!” 沈康微笑着道:“该走的时候,沈三自然会走。” 刘世延紧咬牙关,恶狠狠的道:“姓沈的小子,你会后悔的!” 沈康微微笑,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刘世延返回住所,气的是三荤七素,“砰”的一声,将箱子砸在地上。 满箱子的金玉之物,撒的一地都是,碧莲自门外走进来,一面蹲下收拾东西,一面劝道:“伯爷,别生气了,既然这小子敬酒不吃,咱们就给他吃罚酒。” 刘世延轻哼一声,道:“这还用你说?” 此时的刘世延全然忘记了,这个沈康,可是打过倭寇的,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毫无背景,计划着将沈康的腿卸掉一条,看他还敢盛气凌人不? 刘家的新族学开堂授课了,刘源自然要亲自前往为族学开一个好头。 听说能够听到刘源的讲学,江柳愖与王麓操也是兴致勃勃,随着沈康一同前往。 话说刘家的新族学,可以说是众多刘家寒门子弟的希望,能够被选入就学,就意味着他们的未来要有所改变了。 承载着这么多的希望的学堂,终于正式开堂授课了。 刘家的族学并不算大,但是基本的讲学、藏书,祭祀三大功能都可以实现。 学堂里总共不过三四十人,却整整齐齐,意气风发的端坐着。 刘源看着学堂中的青年人,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沈康轻声道:“先生,将来这些人将会成为刘氏的玉树琼林,让刘氏再次风光卓然。” 刘源微微点点头,道:“果然是一叶障目,这几年,我竟然只念着教好一个刘世延,浑然忘却了,还有这些孩子,也应该受到家族的照拂,也能够让家族发扬光大。” 沈康微笑着道:“先生胸怀广博,学生时常想起,当年在下南村,您几次帮助我们家免遭迫害,更将学生与兄长收为弟子的情谊,若是没有您当年的善举,恐怕也没有学生今日,您的谆谆教诲与超然物外的情操,学生永世难忘。” 刘源缓缓的捋捋胡须,道:“你的口舌却是比当年更厉害了,这可不是我所教的。” 沈康连连拱手,不敢再戴高帽。 其实沈康真正想说的是,先生是名门出身的大儒,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你当然不会用,连想也不会想,但此刻,他不会说的。 学子坐在明亮的学堂之中,刘源高坐讲台,肃然面孔,缓缓的道:“尔等入我族学堂,有五点禁止必要遵守,一禁成群戏耍,二禁彼此相骂,三禁毁人笔墨书籍,四禁搬唆倾害,五禁有恃凌人,此处人五禁,违者罚字一千,而后再犯者必有重罚,屡教不改,逐出学堂,永不录取。” 第六百七十九章 首次交锋 第六百八十章 再次交锋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章 再次交锋 刘源的语调依然是正式的官话,语句慢而有条理,面目严肃,一如当初教导沈康的时候一样。 王麓操与江柳愖也许久没有坐在学堂里面听课了,今日与一众童子系统进学,却不恃才傲物,反而严肃认真,整个学堂洋溢着求知的渴望。 刘世延站在族学外的巷口,遥遥看着里面的族中老爷们侃侃而谈,心中的愤怒就更加深了一个层次。 他冷冷的一摆手,道:“好啊,好啊,爷大病还未痊愈,你们这些人就如此热络高兴,怕是巴不得爷一命呜呼了!若是祖父在世,定会将这些人一一扒皮抽筋!” 话是这么说,刘世延却不敢冲进去将族学打砸,即便怒火中烧,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必须得私下里做,否则很有可能惹怒了刘源,将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午时已过,学堂里的学生下了学,纷纷走出族学。 刘源坐着马车,打算回府看看刘世延身体如何了,而沈康三人则打算去外面逛逛,于是就此分开。 刘世延远远的看着几人分开,不由得喜上心头,一路尾随沈康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一家售卖书画的店铺。 一旁的行伍见状,低声问道:“伯爷,咱们要不要进去?” 刘世延轻声哼笑,道:“你们在外等着爷,先让爷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你们也见识见识爷的文斗。” 行伍拱手应道:“那伯爷先请文斗,一会儿小的们再趁他们不备给他们来个武斗。” 刘世延低低的笑笑,一扬头,走进店铺。 鹿鸣三杰在店铺中随意看着,店铺掌柜一看三人的打扮,便知道他们的读书人身份,缓缓的抬手道:“几位公子随便看。” 此时,一副松树图,夺去了沈康的目光。 他几步来到这幅画前面,仔细的观瞧起来,这细看之下,更加惊讶,却还有有些不敢肯定,问道:“王兄,江兄,帮愚弟看看,这是否是米南宫的春山瑞松图?” 所谓的米南宫,便是指宋朝的米芾。 说起米南宫这个人,也是有趣,因他个性怪异,举止颠狂,遇石称“兄”,膜拜不已,因而人称“米颠”。 徽宗诏为书画学博士,人称“米南宫”。 米芾能诗文,擅书画,精鉴别,书画自成一家,创立了米点山水。集书画家、鉴定家、收藏家于一身。更有“宋四书家”之一的美誉。其书体潇散奔放,又严于法度。 《宋史·文苑传》说:“芾特妙于翰墨,沈著飞,得王献之笔意。” 王麓操闻言,兴致勃勃的走了过来,抬眼观瞧着画作,又仔细辨别着纸张墨迹以及落款印章等等,最后笑着道:“这一副,果然是真迹。” 沈康笑着道:“果然啊,这般风趣自然的风格,旁人想要临摹也不容易。” 这时候,江柳愖捧着一幅字走过来,笑着道:“瞧瞧,这是米颠写的望庐山瀑布书法。” 沈康道:“我还是见识不够,才不敢辨别真假。” 江柳愖笑着道:“为兄与你说说,你就知道怎么辨别了。” 江柳愖的家世,给了他接触更多名家书画的机会,于这一点上,他还是很自信的。 他指着拿来的书法,道:“从前父亲曾教过我,说米颠的字要求“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即要求在变化中达到统一,把裹与藏、肥与瘦、疏与密、简与繁等对立因素融合起来,也就是“骨筋、皮肉、脂泽、风神俱全,犹如一佳士也”。章法上,重视整体气韵,兼顾细节的完美,成竹在胸,书写过程中随遇而变,独出机巧。” 王麓操笑着点点头道:“你只要掌握这些,便不难辨别真假了,飘逸痛快的笔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来的。” 沈康微微一笑,道:“此人的字甚是精妙,我虽模仿过他的字,但却总是不得其意,今日听二位一讲,倒是有兴致再试一试了。” 江柳愖笑着道:“哈哈!他诨名叫做米颠,你叫做沈三疯,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得某一日沈三疯也要拜石称兄了,哈哈哈!” 王麓操不由得摇摇头,道:“你这般揶揄沈三,怕是忘了他的三寸不烂舌说败了倭寇了?” 江柳愖低低的一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若是给小爷这机会,小爷也能做到。” 王麓操乐得看热闹,问道:“沈三?你不骂他?” 沈康笑笑,道:“为弟的怎么敢骂兄长?小弟不敢造次,只等一会儿回了府去,让孟叔考考江兄近来功夫如何了,便就罢了。” “哈哈哈!”王麓操大笑道:“妙妙妙!你惩治不了他,让他师父来做!” 江柳愖轻哼一声,道:“不与你们浑说!”转头对掌柜道:“此书多少银两?” 掌柜笑着道:“一百两纹银。” 江柳愖道:“这价格倒是划算,掌柜的不算诓骗我们,给小爷包好了。”说着将银票递给他。 掌柜笑笑收好了银钱,一边包裹一边道:“几位公子如此识货,一看就是行家,小老儿哪有哄骗之礼。” 沈康问道:“那这副画呢?” 掌柜的笑笑,道:“这幅画一百三十两整。” 沈康点点头,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是这个价格却不是他能够轻易担负的,心中正准备作罢,一个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爷要了!” 沈康转头看了那人一眼,竟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诚意伯府养病的伯爷刘世延。 刘世延心中欢喜极了,笑的眉眼弯弯,双颊堆着一个“爽”字,还没等沈康再开口,刘世延势在必得的声音便再次传来:“这是我先看中的。” 说着,他几步走上前来,来到柜台前面,这几步路,走的是虎虎生风,全然不见病态。 沈康笑了笑,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而自己灵魂中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了,似孩童般的争抢这种事他怎么会做呢。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那眼神就像成年人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轻飘飘的道:“好。”说着,他毫不留恋的转过身,看向其他东西。 刘世延看见沈康的眼神,没来由的觉得窝火,原本应该是自己是胜利者,他该骄傲的,可这一次他为什么觉得憋闷呢? 第六百八十章 再次交锋 第六百八十一章 喊价狂魔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一章 喊价狂魔 第六百八十一章 沈康是让步了,可江柳愖却不干了,高喊一声:“什么叫你先看中的?小爷我眼耳口鼻都健全,没有一处瞧见你看中了这幅画,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滚蛋!” 刘世延哪里被人这般破口大骂过,心里这个窝火啊,大怒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敢在应天府这地界,和伯爷我抢东西,爷看你是活腻歪了!” 说罢,转头看向掌柜的,从怀里拿出一锭黄金,“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道:“这个我要了。” “是。”一旁伺候的店家笑着吩咐小厮将东西包起来。 沈康顿了顿,缓缓的道:“那幅画,我不要了,江兄,咱们走。” 这时候走进来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书生,似乎是想要看书画的,一见店里气氛不对劲,慌忙走到一旁去,不敢招惹。 刘世延见状,不由得志得意满,嗤笑一声,发出不屑的笑声道:“该不会是没有银两吧?” 沈康仿若未闻,慢条斯理的对店家道:“我再挑别的。”店家陪着笑,看着沈康身前隐隐要发怒的刘世延,赶紧道:“好,那您慢慢挑。” 沈康眸光一转,一幅挂在角落里的写意花鸟图映入眼帘,气势纵横奔放,不拘小节,画旁几行提字相得益彰。 劲健的笔法融入于画中,书与画相得益彰,给人以丰富的想象。粗看之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但仔细看来却越看越觉得喜欢。 他指指那幅画道:“这是...” 店家有些拘谨的道:“此画乃是一不得志的书生卖给我的,老夫瞧着喜人,便收下了,公子若是喜欢,便送给您当做赔礼吧。” 店家觉得刘世延强抢了沈康看中的画,心中有些亏欠,而此画又名不见经传,并不值钱,便想要送给沈康。 沈康笑道:“所谓无功不受禄,店家还是开个价吧。” 店家笑着道:“公子眼光独到,又如此清高,老夫却不能欺客,您若要付钱,便给老夫五文钱吧。” 一旁的刘世延不屑的笑了一声,土包子。却不依不饶道:“老板,那幅字画我出十两银子,卖给爷。” 沈康满脸无奈的看着那刘世延,目光却微微偏了偏,只见刚才站在那的几位书生,已不知在何时,悄悄的走到刘世延身边。 沈康的眼间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店家有些迟疑的看向沈康,推托着对刘世延道:“伯爷这幅字画并不值钱,您还是挑别的吧。” 刘世延略微转头看向店家,冷笑着道:“掌柜的,这应天府,爷开口要的东西,有哪一样是求不得的?” 掌柜的一瞧这主儿犯了浑,一时间没了主意,下意识的又一次看向沈康。 沈康却微微一笑,转身对刘世延道:“伯爷,这幅字是我先看中的。” “那又怎么样?”刘世延轻蔑的笑了一声,从荷包里拿出几两银子,扔在柜台上。 江柳愖大怒道:“简直欺人太甚!刘世延!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康轻笑一声,那双清亮的双眼带着狡黠,拂了拂江柳愖:“江兄不用动怒,不就是比银子么?” 接着道:“我出五十两,买那幅字。”说着从荷包中拿出五十两银子银票。 “你!” 刘世延看着沈康明显的挑衅,气的咬牙切齿,又拿出几片金叶子道:“我出六十两。” 沈康拔高声音:“一百两!” 这时,店里众人早就听闻热闹,纷纷围了过来。 店家心中欢喜着,这样不值钱的字画,这店里多得是啊,落灰都落不过来,今儿竟然被人争抢起来了。 刘世延心中怒骂沈康不识货,那么不起眼的破字画,竟然出一百两来买,却是咬咬牙,恨恨的道:“一百五十两!” 沈康眼中含笑的看向刘世延,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道:“你愿意花一百五十两,买个只值五文钱的字画?” 刘世延冷笑一声,越发得意道:“所谓价高者得,你不满意可以不买,又所谓千金难买爷乐意,爷高兴,你待怎样?” “哼!”沈康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我出三百两!” 说着,他缓步走到店家身边,似胜者一般,接过那幅字,一脸的胜券在握。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淡淡的瞟过刘世延,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意。 众人大惊! 三百两天价! 王麓操略微笑了笑,道:“三百两银子怎么样,我们高兴,便是一千两也愿意扔出去听水声,怎么样,小伯爷,买不起了?那便别怪我们了。” 刘世延看到了沈康和王麓操、江柳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们那唇角的笑意让他瞬间失去理智。 他是诚意伯府的当家人!是应天府无人不知的伯爷!他怎么会输给一个农家来的穷酸小子! 下一瞬间,刘世延突然冷声一笑,道:“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五文钱的字画,卖到三百两! 店家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心中已经乐不可支。赶紧起身上前拦住沈康等人,道:“公子...诚意伯让步了,你可是当真要花三百两买下?” 刘世延拱拱手,恍若容光焕发一般,道:“恭喜沈三公子,所谓价高者得,你赢了。” 此话说出来的一瞬间,沈康、江柳愖、王麓操三人都愣住了。 沈康暗自发笑,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今日算是在阴沟里翻了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一瞬间,江柳愖脸都黑了,他们总是习惯了坑别人,这一次自己挖坑自己跳,江小爷虽然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可是心里窝火啊,气的是又想骂人又想哭,他转眸看向王麓操。 王麓操嘴角略微抽搐,却是想笑笑不出的神情,这王麓操惯常风轻云淡,如今被这个浪荡子坑了三百两银子也只是抽抽嘴角而已。 也难怪,出银子的是沈康嘛。 哈哈哈哈! 想到此处,江柳愖竟然也有点想笑了,沈康这小子,竟然吃瘪了,指不定现在心里正气的跳脚呢! 第六百八十一章 喊价狂魔 第六百八十二章 朗朗坑人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二章 朗朗坑人 江柳愖想得多,但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转眸看向沈康。 愣了一瞬间,沈康笑着道:“那就多谢伯爷成全了。” 竟然如此镇静? 刘世延想要看到的,是沈康气急败坏的模样,这幅字画明明只值五文钱,他为了激自己,频频出价,而今落锤无悔,他反而被他自己坑了个大跟头,怎么就不生气呢! 沈康,你发怒啊! 然而,事实却未能如愿。 沈康转头将银票拍在掌柜的柜台上,笑着道:“烦请掌柜将字画包起来吧。” 掌柜的又一次问道:“公子当真花三百两买这幅字画?” 沈康微笑着道:“掌柜的请看,此人的用笔特点,主要是善于在正侧、偃仰、向背、转折、顿挫中形成飘逸超迈的气势、沉着痛快的风格。 他微微一笑,旁边的那些书生们,纷纷上前围观起来,他接着道:“字的起笔往往颇重,到中间稍轻,遇到转折时提笔侧锋直转而下。捺笔的变化也很多,下笔的着重点有时在起笔,有时在落笔,有时却在一笔的中间,对于较长的横画还有一波三折。而画作取义自然,描绘的都是花鸟构图,独具匠心。” 沈康一口气将话说完,条理清晰而抑扬顿挫,让人不得不信服,众人纷纷惊讶不已,这幅字画,难不成是个宝贝? 沈康缓缓的笑了,道:“根据我的经验来看,这幅字明显是米南宫的字,而画却并非他的风格,此画寓物赋形,随意以得,笔驱造化,发于毫端,万物各得全其生理,从笔法转折来看,绝对是宋徽宗的真迹无疑。” 王麓操微微一笑,方才抽搐的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自信,甚至是喜悦的笑容。 他折扇轻轻开启,于胸前扇了两下,缓缓的道:“元朝建立后,江南释教总管杨琏真迦率领一伙人盗掘了位于绍兴县的南宋诸帝陵寝,包括永佑陵在内的诸帝陵寝均未能幸免,封土已不存。” 换句话说,宋徽宗存世的作品极少,而这一副上面还有米南宫的提字,集合了两位宋代名家的心血! 江柳愖看着书画,叹道:“没想到你这小店里,竟然有这样绝无仅有的宝贝!这样的宝贝,就是五千两也值得啊!” 他转头看向沈康,道:“沈三,这幅字画你卖给小爷,我们是朋友啊!这个颜面你一定得给我!” 沈康微笑着道:“那可不行,江兄,你也知道,我家底子薄,这字画可以传世啊,江兄便别想了,哈哈哈哈!” 嗡! 刘世延的脑子都炸开了,与此同时,整个店铺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书生们争先恐后的挤上前来,想要一睹绝世书画的光彩。 一个书生赞道:“正所谓“有气韵而无形似,则质胜于文;有形似而无气韵,则华而不实”。形似以物趣胜,神似以天趣胜,最理想的境界是由形似达到神似。此画正符合宋徽宗之形神并举之风。” 另一个书生道:“说赵佶画翎毛多以生漆点睛,隐然豆许,高出纸素,几欲活动。你们瞧,这幅画上鸟儿的翎毛,果然逼真。” 沈康微微一笑,道:“掌柜的,这幅画可是我的了,快替公子爷包起,我还有要事在身。” 掌柜的这个悔啊,可做生意的,已经售出的物品,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呢。虽然胸中滴血,脸上愁云密布,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掌柜拿起画作,拱手道:“公子稍候,老夫去后堂将画入盒。” 沈康微微点头,志得意满的笑道:“劳烦。” 三人在前面等候,一旁的书生围上前来,一书生拱手问道:“三位公子乡望何处?” 另一书生问道:“不知三位是否愿意参加我们诗社?若是诸位愿意将方才画作拿出来让我们细细观赏,我愿意将家传宝砚拿出来与君共赏。” 然而此时,刘世延悄然尾随掌柜,进到了后堂。 掌柜瞧见刘世延,微微一怔,问道:“伯爷您这是...” 刘世延抬眼看了看外头被书生团团围住的沈康三人,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道:“这幅书画,爷出一千两银子买下,前头的事你如何应对我不管,赶紧包起来。” 掌柜的皱眉一瞬,人家小公子明明说了,就算出价五千两也值得,这伯爷真是不讲道理。 这么一顿的功夫,刘世延瞟着他,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本要五文钱卖出的东西,而今已经多赚了不少银子。” 他一个升斗小民,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只得忍气吞声答应下来。 刘世延拿起包好的书画,心满意足的走出后堂,掌柜的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的跟了出来。 书生们看向掌柜的,沈康三人走上前来,问道:“画呢?” 刘世延轻笑一声,道:“爷说过了,爷想要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众人不禁一惊,这到手的宝贝,难道还能被人捷足先登? 掌柜的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如芒在背,连连拱手道:“三位公子抱歉,这画啊,它,它毁了。” 说着,拿出银票来,道:“这是您方才付的三百两银票请您收回去,这是一百两银票,算作小店的补偿。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老儿吧。” 沈康接过银票,泯然一笑,一双澄澈的眼睛闪着光亮,两排洁白整齐的小牙一露。 缓缓的抬起左手捻着右边袖口,淡然的道:“诶,真可惜了。只不过店家也别太神伤了,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小子方才没看清,它本就只够当个添头的价值呢,银子,我便收下了,再会。” 江柳愖一翻白眼,又是这幅表情,这幅笑容。 坑人了,其心甚欢? “你,你,你.......”刘世延猛然后背一凉,心脏掉到了地上。 他瞪着眼睛看着沈康,非常想问一句,你看清楚了啊 下一刻,他才算是反应过来了,指着一旁的书生喊道:“你们何时合起伙来的?” 又愤怒的指向沈康等人的背影,气急败坏喊道:“你故意诈我!” 第六百八十二章 朗朗坑人 第六百八十三章 恶鬼沈三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三章 恶鬼沈三 第六百八十三章 沈康略歪歪头,道:“那又怎样?爷不是乐意么?区区白银,对于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康的笑容,就像恶鬼一般映入刘世延的脑海中,让他永生难忘,同时,这笑容也扯断了刘世延最后的理智。 三少揣起银票,倜傥风流走出门去。 “沈康!你给爷站住!” 沈康连迟疑都没有,只是抬手用小手指挖挖耳朵,问江柳愖:“犬吠兮?” 江柳愖笑着道:“非也,非也,此乃狗叫。” 三人越走越远,声音却一字不落的传进刘世延与众人耳中。 沈康问:“哦?犬与狗有何区别?” 王麓操道:“最大的为獒,次之为犬,最小是狗。” 沈康拱手笑道:“原来如此,二位兄长博学多才,小弟佩服。”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店铺中的众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刘世延的反应。 被,被诓了。 什么米南宫什么宋徽宗,都是那三人信口胡来的,而这几个书生还附和了好几句,这,这若是被刘世延追究起来,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刘世延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绿了又红,气急败坏的冲出了店铺,对巷口喊道:“还看着做什么!给爷上!” 走在前面的三人顿时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十多个行伍,身着短打,手持棍棒冲了上来。 这些人气势汹汹,但却整齐有素,一看就是军队里出来的,沈康不禁心中发笑了,这刘世延真是无计可施了,竟然想出买凶打人的法子来了。 可是这光天化日的,打完了人,他打算怎么办呢? 若是自己,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没人的时间...... “等等!”沈康一挥手,制止了那十几个大汉。 刘世延歪着嘴角,冷笑着道:“怎么?怕了?” 他笑着道:“给爷上!今日若是不将他们的腿打断,牙拔光,爷就不姓刘!” 沈康笑着看向刘世延,一扬头,道:“就为了沈某,竟然立下如此重誓,诚意伯先祖颜面何存呐?你也不必如此下重誓,今日你若是不能将我的腿打断,牙拔光,便给我磕三个响头,往后见我便要叫先生,如何啊?” 刘世延冷森森的一笑,道:“好啊,那你就试试吧。” 沈康笑道:“此话当真?” 刘世延一挑眉稍,道:“我刘世延出身名门,我说的话,自然当真。” 沈康抬眸看看那十几个大汉,拱手对一旁的百姓们道:“今日诸位有目共睹,小子若是被他们打死了,你们不必为某作证,但小子若是赢了,还请父老乡亲都记住诚意伯的话。” 普通百姓当然是不敢做什么证的,可是他们爱看热闹啊,一瞧有热闹看,纷纷满口答应。 “小哥放心!” “我们都听见了!” 江柳愖暗自握拳,双手拉开,作势要打。 沈康摆摆手道:“我连曹立和倭寇头领都能单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打得过这些个正规军。” 江柳愖笑了笑,收了拳头,道:“好吧,那小爷就在一旁看着。”说完,竟然真的退到了一边了。 百姓们见状,纷纷有些不忍心了。 沈康看起来,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又穿着长衫,他怎么可能是那些大汉的对手呢? 众人不禁在心中勾勒出了,沈康被他们团团围住暴打,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的场景。 人群中一些妇人甚至已经捂住眼睛,心惊胆战,几乎要跑去报官。 刘世延在人群之中,身边明显的被让出了一圈空地,他一双眼睛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残忍,脸上的筋肉突突的直跳。 只见沈康缓缓走向了路边,他微笑的朝卖水果的老汉拱拱手,道:“可否将这扁担借给小子用一用?” 老汉早已经吓得失了语,愣愣的点点头,沈康笑着道:“多谢。” 他抬手拿起扁担,转身看向那十几个大汉,就在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神情忽而变成了冷漠。 只听“哗哗”的两声,沈康手中的扁担化成棍棒,在半空中劈过。 俗话说得好,枪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棍子虽然原始,可在这样的群架中,可算得上是最趁手的武器了。 沈康脚步一溜,前行七尺,众行伍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将沈康团团围住。 沈康一手撩起了长衫下摆,掖进腰带,双手虎口相对,棍棒前后留余,只见一个大汉迎面扑了上来。 沈康长棍一扫,着实有力,也不知打在了大汉什么位置,只听“诶哟!”一声尖叫痛呼,摔将出去。 紧接着,十几个大汉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沈康手里的扁担疾如闪电,势如破竹,横扫硬劈,竟然让这些行伍上不得前。 刘世延见状心中大惊,在外大喊道:“上啊!你们上啊!” 行伍们不敢退下,抬手便打,沈康身子灵巧,下手又黑,专朝着这些人的痛处去打。 一棒子膝盖,一棒子下体,戳了他的眼睛,又打了他的肚皮,哀嚎痛呼声音此起彼伏,牙齿眼泪横飞,场面惨不忍睹。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不是刘世延心里的剧本。 看着哭嚎满地的大汉们,刘世延哭的心都有了。 沈康缓缓的抬眼看向刘世延,唇角是不屑的笑意,一抬手,刘世延吓得下意识便抱住头。 而沈康,只是将棍子翻过头顶,扛在肩膀上。 几步来到刘世延身前,略微抬头看向他,缓缓的低声道:“这个世道,谁恶谁大。拳头,脑子,一个都不能少,就你这点能耐,也只够在诚意伯府里发发威,在秣陵教坊称称王。” 刘世延下意识的想要发怒骂人,可对上沈康那双带着玩味的眼睛,却硬生生的吞下肚子了。 刘世延轻哼一声,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垂头看着沈康,道:“也就算了今日折在这儿,也断不会向你区区小儿下跪磕头。” 沈康轻笑出声,满脸的鄙夷,一字一句的道:“那你就试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第六百八十三章 恶鬼沈三 第六百八十四章 把持不住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四章 把持不住 话音还未落地,沈康抡起拳头,便狠狠的揍在刘世延脸颊。 “啊!” 惊呼四起,周围的百姓吓得连连后退。 这,这个少年,竟敢当街殴打诚意伯! 江柳愖不禁向后一闪生怕血溅出来,王麓操反应也快,展开折扇挡在脸前,绝不容许自己的衣衫被染。 惯性的作用下,刘世延摔翻在地,头晕眼花,停顿瞬间,就此用胳膊肘倚着地面,玩笑似的看着沈康,露齿一笑,牙齿上全是鲜血。 他抬手以袖偕过嘴角,挑眉笑道:“你还真敢啊?好啊,有趣,有趣。”紧接着脸色一变,道:“即便今日你打死爷,爷也不会让你如意!” 沈康心里对这个刘世延不由得产生越来越浓的兴趣,虽然纨绔,可骨子里的傲气却丝毫不减。 方才在书画店铺,自己还差一点被他反摆一道,若非自己镇定下来,真是吃亏吃大了。 这小子,有趣! 沈康蹲下身去,一拳打在他脸上,怒问:“你服不服!” “不服!”刘世延的声音比沈康更大,更高扬,骨血里的倔强骄傲,绝不容许他向沈康低头。 “砰砰砰”接连三拳,拳拳到肉,重重的落在刘世延脸上。 “服不服!” “服不服!” 刘世延怒目直视:“区区小儿!你老子不服!” 刘世延是不急,沈康急啊。 他总不能真的当街打死诚意伯吧? 他还有大好前程呢,他不想当时代先锋,成为一个被凌迟处死的秀才。 沈康面色凝重,“砰”的一拳再次落下。 然而这一次,刘世延并没有感到意料中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沈康脸上挂着冷笑,而他的拳头,则打在自己耳边的青石板地面上。 沈康看着刘世延,冷冷的道:“如果你是个男人,如果你还有一丝斗志,就给旁人一个留在你身边倚重你的理由,你难道看不到,藏山先生对你倾注多少心血?” 刘世延赢了! 他没有被沈康打死! 而此时此刻,他对沈康的愤恨已经到达了顶点。 他猖狂的大笑着道:“怎么?软硬兼施?现在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戏码?” 沈康愣了愣,继而露出恶魔一样的微笑,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笑容可掬的道:“宋姑娘的身前的一对山峰,真是让人垂涎欲滴,不知把玩在手中是何滋味呢?若是能够品尝两口,那定然是销魂至极吧?” “当啷!”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般击中了刘世延的神经。 尝两口,这小子还想尝两口! 他顿时眼冒火光,挣扎着起身,却没能成功,只是双手抓住沈康的衣领,逼问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江柳愖和王麓操都没脸听下去了,这叫什么人啊...沈康的无耻,似乎更加登峰造极了。 不过,终于抓到这小子的软肋了。 沈康微笑着道:“伯爷还真不是一般的混账,藏山先生全心为你,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提起姑娘,却斗志昂扬,诶......” 刘世延哪里听那些话,抡起拳头逼问:“她在何处?你碰她了?你碰了吗!爷砍了你的手!” “哼,事到如今,你还只想着宋姑娘?”沈康笑着道:“不知你手中那一千石俸禄还剩下多少了?” 刘世延嘶喊着道:“爷的事,不用你管。” 沈康微微一笑,随手将扁担一翻,背在身后,上前紧逼一步,道:“想听听你现在的处境么?” 刘世延咬紧牙根,道:“什么处境?” 沈康微笑着道:“你平均一个月的花销是五百两银子,你手中有一间酒楼,一间赌坊,赌坊虽然赚钱,但酒楼却月月赔钱,两相抵消,一个月的盈余不过几十两银子,逢年过节都要送礼,出门游玩都要花销,你银号里的银子只能再撑半年,这些计算还不包括你那几位朋友对你敲竹杠,以及你一时兴起打赏出去的流水银,哈哈哈,伯爷,您当这声爷是叫你的?那是叫刘伯温先生的,若再连银子都没了,你还是什么东西?” 沈康一口气说出这段话来,用看着乞丐般的眼神看着他,可怜?可悲?同情? 刘世延大怒道:“你竟敢如此不敬!”心中却是不敢置信,双眼也不停打量他。 连刘世延自己都没计算过,到底自己还有多少身家,那两间铺子,自己更是懒得去看,可这个人,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竟然了如指掌。 沈康嗤笑道:“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就是来管教你的。你这样的败家子,死一个少一个,若非是先生开口,我沈三还真不愿意多管闲事。” 刘世延怒气勃发,咬牙道:“爷用得着你管教么!小心闪了你的舌头!” 沈康道:“闪了我的舌头?打,你打不过我,抓,你又师出无名。即便是想给我安个罪名弄死,还有先生给我撑腰,而我身后这两位,一位是太仓王氏的公子,一位是青州江家的公子,我也是有功名的人,就那么容易悄无声息的被你这样的蠢材设计?”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实在是想不出,你能奈我何啊!” 沈康露出洁白闪亮的牙齿,笑意吟吟的道:“宋姑娘眼下虽然还毫发无损,但你今日若不拜我为师,我便回去尝尝宋姑娘的滋味,等我玩弄够了,便赏给手下轮番玩弄。” 江柳愖笑嘻嘻的道:“我家师父乃是学武之人,往常于女色一事十分节制,身材魁梧如泰山一般的人物,宋姑娘如此可人,想来师父也愿意一亲芳泽与众同乐呀!” 王麓操似乎被二人感染了一般,摇着折扇,笑着道:“是啊,竟然忘了孟叔了,孟叔的手臂有多粗壮?恐怕比伯爷的大腿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可怜宋姑娘娇嫩可人,弱质纤纤......” 远处诚意伯府后院中的孟凡瑞耳根发烫,心口发慌,缓缓的睁开眼睛,骂骂咧咧道:“哪个小子背后骂了本大爷?” ...... 一句毫发无损,刘世延眼光一亮,这小子竟然没有动她? 沈康目光飘离,微笑着道:“宋姑娘果然是个可人儿,那腰肢一摆,玉臀轻抖,一双白嫩嫩的大白兔呼之欲出的模样,说起来,还真有些把持不住呐。” 第六百八十四章 把持不住 第六百八十五章 收服纨绔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五章 收服纨绔 第六百八十五章 王麓操缓缓的用折扇扇着胸口,道:“正如沈康所言,于钱财上,你几乎捉襟见肘,很快便要落败,而此时你连自己的红颜知己也难以护其周全,他日你流落街头,死无葬身之地,必定会传为美谈,为你家祖宗增光添彩,流传于世。” 白光家产,刘世延不怕,可若是给刘氏祖宗抹黑丢脸,遗臭万年,他怕! 他不能让刘氏先祖因他而被人传为笑柄,他刘世延,不能。 沈康微笑着道:“岂止是不能护其周全?简直是绿帽成山,好一片肥美草原!” 若为自己生死,刘世延绝不低头。 若为祖先名望、红颜知己,刘世延半寸不让! 这便是出身名门的,纨绔子弟。 他恨恨的看着沈康,目光里的愤怒与仇视,几乎要将沈康挫骨扬灰。 刘世延心里有些害怕了,这人怕不是地狱罗刹吧? 心想着:“你,你到底是谁?”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就从嘴里冒出来了。 沈康略微扬头,笑着道:“你的先生。” 刘世延微微一怔,沈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也不服气,那便罢了虽然没能让你认我做先生,但还能赚一个难得的尤物,我不吃亏。”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肮脏卑鄙...... 刘世延微微蹙眉,道:“你究竟如何才愿意还我含柳?” 沈康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的道:“只要你拜我为师,达成我的要求,宋含柳,完璧归赵。” 被吃定了。 刘世延的挫败感,如同八爪鱼一般的袭来,一点一点的缠住他的身体,攀上他的肩膀,扼住他的喉咙,就在这四个字落入耳中的瞬间,躯壳尽碎。 他双肩突然一松,耷拉下来,方才所有的张牙舞爪的反抗,在这一瞬间,终于消失殆尽。 沈康轻笑一声,道:“拜我。” 刘世延顿了顿,咬紧牙关,道:“沈康,总有一日,爷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康泯然一笑,道:“请。” 刘世延想跪啊,可是看着沈康这副丑恶至极的面目,想想他阴险卑鄙的手段,他实在是跪不下去,就这么硬生生的挣扎了半刻,膝头一软,眼看着便要跪在地上。 沈康登时一把托住他的手臂,硬是将他扶了起来。 刘世延震惊无比,这小子不就是想要折辱他么?为何,又改了主意? 沈康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伯爷诚心拜我为师,我本应该接受,只是实在不喜欢你这个人,故而只能拒绝了,不过你心中也要有数,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学生了。” 刘世延哼笑道:“你这个人,也是令人厌恶至极,先生!” 二人咬牙切齿,却面带笑意,于外人看来,如春风拂面一般的热络交谈着,只不过年少轻狂的诚意伯,变成了个十足的猪头以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安宁。 围观的百姓都看傻了眼,这时候,江柳愖笑了笑,道:“这诚意伯至少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算是个爷们儿。” 众人低低私语,议论纷纷,猜测着沈康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康微笑着道:“你厌恶我?那便打败我吧,用你的能力证明,只不过,你这样的人,能做到么?” 刘世延拱手道:“学生受教了,总有一日,定要取你狗命。” 沈康道:“多叫几声先生听听。” 刘世延笑容更浓,牙齿几乎咬碎道:“先生......” 沈康暗骂一声,最后竟然是为了宋含柳才肯俯首帖耳,神马东西!却笑里藏刀的道:“回府医治去吧。” 刘世延转身要走,低头看见那十几个大汉还躺在地上,不由得脸红,低骂了一声:“还不赶紧滚!” 然后匆匆的冲进人群,离开是非之地。 沈康转头将扁担交还给了老汉,赶紧与王麓操和江柳愖离开。 此时的沈康三人,缓缓的登上了画舫。 画舫上雕梁画栋,轻纱曼妙,乘着四月和风,缓缓离开岸边。 沈康抬手撩开帘幕,走进船舱,打眼一瞧,林闰之正坐在里面。 林闰之笑着起身,问道:“沈三公子,没受伤吧?” 沈康摆手笑笑,道:“没有。”拳头上赫然破了好几块皮。 几人分别坐了下来,江柳愖笑道:“即便真的打起来,也是胜负未知,何况是提前安排好了的。” 林闰之轻舒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伯爷那边?” 沈康道:“先前的铺垫都用上了,后面的事,便要看他是否上进了。” 林闰之轻叹一口气,道:“希望此次伯爷能够洗心革面,好生收心,凭刘家的影响,还能谋个好前程,若是真的伤了藏山先生的心,放手不管他,那他...” 王麓操笑着道:“伯爷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算是大幸了。” 林闰之推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王公子太夸奖了。” 这时候,宋含柳从门外捧着托盘走进门来。 站定门口,盈盈一拜,笑着道:“诸位公子,事情办成了吧?” 林闰之笑着点点头,道:“宋姑娘,快请进来。” 为了将刘世延拉回正道,沈康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先是派人打探关于刘世延的一切状况,而后挑了宋含柳和林闰之这两个身边人下手,总算是给他设好了局。 而今终于有了一点进展,着实让人高兴。 林闰之转头看向江柳愖,问道:“江公子,你买的这幅字,可否让我瞧瞧。” 江柳愖转头将方才买下的画打开,笑着道:“那我看着却很喜欢,你们瞧瞧怎么样。” 书法展开,王麓操原本淡然的抿着茶,余光瞟了画卷一眼,站起身来,抬手用手指描募着卷轴边缘,笑道:“果真不错,保存也完好,可称佳品。” 江柳愖点点头,一脸的钦佩:“如此大家所作之品,而今仍能传世,真是我辈之福。” 一旁的林闰之,瞧着这三人谈论的雅事,只觉得插不上话,心里却非常的羡慕。 对于王麓操沈康这类人来说,最大的目标就是实现自我价值,无论是读书,还是科举,游学,都是如此,他们的眼中有山山水水,有美人如玉,更多的却在红尘世外。 而相对于林闰之这一类的人,虽然也读书,但是更多的却是在吃喝玩乐上。正因为他们这个圈子里少有这样的人,他们便更加不想着学问二字了。 可是今日看见鹿鸣三杰高谈阔论,如此的意气风发,让他非常触动。 人家如此优秀,却还如此努力,自己与他们站在一处,真是自惭形秽,心里隐隐的升起了一些自卑心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收服纨绔 第六百八十六章 谋害先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六章 谋害先生 就连一旁的宋含柳,都投去了惊艳的目光,这才是才子啊,与那些故作风流的纨绔子弟,绝对不在一个档次。 宋含柳缓缓的笑了笑,道:“伯爷若能与诸位为伍,必定前途光明。” 林闰之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她。 宋含柳脱口而出的话,却无形中更加伤害了林闰之的自尊心,下一秒,她马上醒转过来,连忙垂下头慌乱的道:“林公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闰之尴尬的笑了笑,道:“无事,无事。” 江柳愖得意洋洋的拍拍林闰之的肩膀,道:“别多心,今儿高兴,咱们喝几杯。” 林闰之笑了笑,举起酒杯道:“来,干杯!” 谁也没有想到,本是想救刘世延一个人,却无形之间将林闰之也拉了一把。 转天过来,沈康刚刚睡醒,却见黄三元正瞪着眼睛站在窗前。 沈康浑身一激灵,问道:“你看什么!” 黄三元拱手道:“公子,诚意伯在门外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沈康心下笑了笑,道:“他倒是积极起来了。”说着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 门外,魏无败一脸肃穆的守在门外,与刘世延大眼瞪小眼。 刘世延坐在门廊,仰头看着魏无败,问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刘世延还是不太习惯,将沈康称为先生。 魏无败拱手道:“不久。” 刘世延笑笑,问道:“你们家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魏无败依旧拱手,道:“公子的事,我们下人不能打听。”举止有礼,却不卑不亢。 嗬! 刘世延心下赞了一声,好厉害的沈三,连一个护卫都如此利落规矩,行为作风普通的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没有这样的风度。 说沈康是农户寒门出身,他都愈发不敢相信了。 刘术从远驰走来,看着二人一来一往,心里非常的自豪,当初魏无败可是最没有规矩的一个,如今历练的知道远近高低,这样的下人不但不会出错,更能给主人添光,自己有着莫大的功劳呀! 刘世延瞧着刘术眼熟,问道:“你瞧着有些眼熟,以前在诚意伯府待过?” 刘术笑着摇摇头,拱手回道:“回伯爷的话,小人原本是藏山先生的小厮,许是您无意间见过两面。” 刘世延点了点头,心中想到自家叔父,对沈康这个学生真是不薄。 这时候,黄三元已经伺候沈康洗漱完毕,从里面将门打开。 刘世延站起身来,沈康从一侧内室穿堂走出,摆摆手道:“进来吧。” 然后瞧也不多瞧他一眼,转身去到圆桌旁边撩袍坐下。 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是妇孺皆知的信念。 古人更加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及“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样的古训。 可以说“君”与“师”是有着庄严而不可侵犯的地位的。 沈康既然承受了刘世延的拜师,便理应如此的态度。 刘世延走进门来,拱手道:“先生。” 沈康摆摆手道:“伯爷坐下吧。” 沈康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愈发觉得刘世延是个可造之材,此人分明对自己怀有仇恨,却能以这样淡然的模样面对自己,如此城府,可以说是耳濡目染出来的吧? 两人谈了一些四书五经,发现刘世延虽然不好好读书,可却不比一般秀才差,这就是家庭环境的影响啊。 沈康打消了一些踌躇,决定弃了四书五经这些东西,转而拿出一本《孙子兵法》,微笑着道:“日后你需要去五军都督府任职,在此之前,便先学好了本事,免得一上朝堂便丢了小命,刘家还得重选他人继承。” 刘世延雷打不动的笑着道:“好。” 沈康转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刚刚端起茶来,颈间忽而一凉。 他垂眸一看,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正逼在沈康的喉咙上,刘世延扬唇而笑,道:“去死吧。” 正在其洋洋得意之时,沈康一反手,将其单手反剪按倒在桌子边上。 “头一日进学就想要先生的命?我看你真是不成器!”沈康气的双手发抖,这世上哪来的时时刻刻想要老师命的学生呢? 刘世延轻哼一声,道:“爷武艺不精,今日没有部署好,来日定取先生狗命。” “魏无败!”沈康怒气冲冲朝门外喊了一声。 魏无败推门便入,看着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沈康一把将刘世延拖起来,掌跟一送,将他推出门去,阴沉着脸,道:“看着他扎马步,什么时候我喊停,再让他进来。” “是,公子。”魏无败看着沈康的脸色,不敢多问,压着刘世延出门去。 人才走到门口,沈康喊道:“往后他进门,先检查其是否佩戴兵器!” 魏无败许久没见过沈康生气的模样了,心知其可怕,赶紧应下,而后脚底抹油,有多远走多远。 沈康整理好衣冠走出门去,庭院里刘世延一声不吭的扎马步,沈康余光都没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去往刘源的住处。 刘源的院落中,一如下南村小院一样,在墙角种着一株寒梅,而今四月天气寒梅早已败了,沈康看着角落的梅树愣了愣。 刘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沈康。” 沈康醒转过来,转头看向刘源,笑着走上前去,拱手一拜:“先生。” 刘源笑了笑,道:“进来坐吧。” 师生二人走进门去,分别落座于圆桌前。 刘源缓缓的道:“沈三,听闻世延...要杀你?” 沈康笑着起身斟茶,回道:“想,但他暂且做不到。” 刘源轻笑,道:“老夫悉心教养他这几年,却没让他信服,从未慎重听我一课,今日却听了你的一整堂课,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沈康笑了笑,道:“先生一定不想知道世延是因何愿意听学生的话,先生行事光明磊落,但学生不同,只要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你...”刘源拿起茶杯,却没有喝茶,似下定决心般,道:“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沈康咧嘴一笑,道:“先生听后,千万不要逐我出门......” 刘源点头,道:“断无此理。” 第六百八十六章 谋害先生 第六百八十七章 弑师大业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七章 弑师大业 第六百八十七章 沈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点讲给刘源,刘源从兴致勃勃到满脸乌云,再到最后,竟然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刘源笑着道:“竖子!” 沈康挨骂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被先生如此开怀大笑的骂,自然也能接受了。 沈康拱手道:“世延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学生只能耍些小手段,但也要感谢林公子和宋姑娘。” 刘源捋须道:“此女,节义。” 沈康点头,问道:“先生,若日后世延当真堪用了,能否允准宋姑娘一个妾室?” 刘源笑着点点头,道:“放心吧,此女如此深明大义,为师心中有数。”顿了顿,道:“只是,你恐怕暂时不能离开应天府了。” 沈康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无妨,学生已经与王兄江兄说明此事,二人皆能理解,所幸此地离太仓不远,王兄会暂时回太仓住一段时间,并将宋姑娘一同带去,而江兄会去国子监旁听。” 刘源拧眉问道:“国子监旁听?” 国子监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 沈康笑着喝了口茶,道:“江兄出身青州,又与世延的朋友孔作庸有了交往,使了些手法,进去旁听不在话下。” 孔作庸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江柳愖不入学籍,而身份高贵,在侧旁听不是难事。 刘源长叹一口气,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延与其交往许久,却只是结伴玩乐,而今江公子却能想到这一层,哈哈。” 刘源点了点头,道:“沈康,当日收你为弟子,但却只教了你皮毛,而今你能为世延留在应天府,我想,你也该继续进学了。” 沈康听闻此言,拱手便拜,道:“多谢先生。” 刘源捋须而笑,道:“善。” 次日一早,王麓操暂别沈康江柳愖,渡船而去。 送别了王麓操,江柳愖也要去国子监进学了,沈康回到诚意伯府。 刘世延撩袍坐下身去,沈康抬手拿起茶杯,请抿了一口茶,道:“说说吧,你有何打算?” 刘世延略微停顿一瞬,道:“昨日回去,我想了一夜,往后究竟该怎么样,想来想去,却没有头绪。” 沈康抬起左手捻捻右边袖口,道:“万事开头难,我有些建议,你想听吗?” 刘世延苦笑,斗又斗不过,扛又扛不下去,宋含柳还捏在这个小人手中,他敢不听么? “还请先生赐教。” 沈康笑了笑,道:“不如就从身边入手。君子者,重情,重义,交之以心。小人者,贪名,贪利,交之以欲。” 刘世延不太明白沈康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沈康道:“为人洒脱坦荡,三教九流皆可结为好友,但作为朋友一定要交重情重义之人。” 刘世延轻笑道:“恕学生不能苟同,江公子不是靠着孔作庸的关系进了国子监么?我怎能断绝这些关系?” 沈康笑道:“孺子可教,只是,你能做到这样的事么?你与他们在一起,只能狎妓玩乐罢了。” 刘世延咬紧牙关,他可以做到! 只是,事实是,沈康说得对。 沈康笑着道:“将书拿出来吧。” 刘世延低头将孙子兵法拿出来...... 沈康看看外面的时辰,将书册和上,道:“去跟孟叔学武吧。” 刘世延意犹未尽,道:“你这先生忒不认真,这才两个时辰,便将我推给那山似的莽夫。” 沈康轻哼一声,道:“滚蛋,为师还得去先生那进学,谁有功夫成日与你混在一起。” 一听沈康是去刘源那边,刘世延轻蔑道:“你也需要进学?依我之见,你这小个子先生该抓紧时间多多学习武艺,免得有朝一日被我杀了。” 沈康笑道:“学海无涯,你懂个屁。”然后转身出门。 沈康酷爱这样的日子,能够在刘源身边学习,能够看着刘世延成长,能够朝气蓬勃的迎接每一日。 刘世延并非蠢材,只是从不用心,也从无目标而已,沈康每一日都能感觉到刘世延的进步。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一年时光,这一年当中,刘世延刺杀沈康三十几次,却没能如愿以偿,府中盛传,伯爷每日睡前吞一苦胆,血书挂在窗前,誓将沈康杀死。 有刘世延在身边谋害追赶,让沈康感觉,更加有动力勤奋。 王麓操回到太仓半年以后,在沈康与江柳愖轮番书信轰炸之下,便回到了应天府,与江柳愖一同去国子监读书,下学以后,三人便在一处交换学之所得,三人可谓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这一日清晨,刘世延清早便来到沈康门前,手中端着他烹制了一夜的鸡汤。 沈康听闻刘世延竟然有此孝心,勉为其难的提前为他开了门。 刘世延进门,将鸡汤放在桌子上,沈康垂眸看看,笑道:“你该不会下毒了吧?” 刘世延哀叹着摇摇头,道:“先生竟然如此看待世延?世延纵有千般不是,又岂是毒害他人的卑鄙小人?” 沈康微微蹙眉,道:“你出身名门,倒不至于如此。” 刘世延心中大喜,面上波澜不惊,屈尊降贵的为沈康将鸡汤盛到碗中,双手递给沈康,道:“昨日听刘术说起先生练武时伤了手臂,学生一夜未眠,为先生炖汤补身,先生请用吧。” 沈康心中酸涩,抬手接过腕来,拍拍刘世延的肩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哽咽道:“你终于懂事了,孺子可教啊。” 刘世延也很感动,眼睛中带着感激之情,眼看着眼泪便要流出来了,动容的道:“先生每日要晨起练武,又要练字,然后教授学生学问,下晌又要去叔父那边进学,晚上又与江公子王公子一同勤学,实在是辛劳,学生看在眼中痛在心中,呃...啊...唔...” 沈康一碗汤灌入刘世延口中,刘世延大惊失色,赶紧吐在地上,却还是咽了下去一大口。 沈康笑眯着眼,道:“当日我家乡有个烂赌鬼名叫王二,多次谋害我家,他本要被人砍去双手双脚,我父却不忍心,让我救他。我父命难违救了他,花了三十两银子为他还债,还收下他为我家种田,许多人问我为何要放虎归山,就不怕他再害人吗?” 沈康笑着问:“我没有回答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六百八十七章 弑师大业 第六百八十八章 物尽其用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八章 物尽其用 刘世延赶紧吞下一颗药丸解毒,缓和半刻,怒目看向沈康,问道:“你这样的人会发善心?我才不信。莫不是,乘机做什么鬼勾当吧!” 沈康笑着道:“我用三十两银子买了这个壮劳力为我家做工到死,他敢招惹我,不怕我逼债吗?而这人又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恶人,有他在,一般宵小不会来招惹我们家。此后两年我考取秀才功名了,与他签了卖身契,自此,不做工无粮吃,他还敢怎么样呢?而我,更因此事,在乡里乡亲间博得了好名声,你说我何乐而不为呢?要他的命何其简单,容下他,才叫本事。” 沈康笑着道:“这叫做物尽其用,而你呢,与我有仇,便心怀怨恨,一心想要致我于死地,若换成是我,定然潜心学习,榨干了此人才干,才将其赶尽杀绝,这就是你这种无远见,求痛快的普通人,与我的不同之处。” 刘世延咬紧牙关,道:“阴谋诡计。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沈康微笑着道:“不过,你已经学会了笑里藏刀之计,演的也是精彩绝伦,所以我方才才说,孺子可教,哈哈哈哈!” 看着沈康张狂...不,是猖狂的大笑,刘世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一次,下一次,定要取他狗命! 刘世延笑着道:“学生谨遵教诲。” 下晌,沈康如约来到了刘源的书房。 刘源早已端坐在上,见到沈康来了,热络的道:“坐吧。” 沈康拱手行礼,然后端坐在其下。 刘源笑问:“今年可是乡试之年,你不打算去试炼一番吗?” 沈康摇头,道:“学生还不能中选。” 刘源轻叹一口气,道:“你的学识可以中举。” 沈康微笑着道:“是的,但是学生的人脉不足以脱颖而出。” 刘源促狭的道:“歪门邪道。” 沈康轻舒一口气,道:“而今已是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时代,似我这般学识的寒门子弟犹如过江之鲫,学生侥幸考过府试已是大幸,即便在汝宁府再潜心修学二十年,恐怕也过不了乡试这一关。” 刘源捋着胡须,问道:“你是因为此事,才要出门游学寻找机遇的?” 沈康笑着道:“其中之一吧。” 刘源点点头,道:“难怪了。” 沈康是少有的明白人。 从古至今,有多少读书人从青春年少,考过了白发满襟,他们只怪时不待我,怪考场黑暗,怪世道不公,却从未有人如沈康一般,去看清,去靠近,去打破。 刘源亦心疼此子,是什么让他小小年纪就想通了这些呢? 刘源笑着道:“看来这一次,老夫要与你同行了。” 沈康微微一愣,拱手道:“先生,学生......” 刘源抬手制止他,道:“吾此一生,有父因大礼仪得罪当今圣上,已经断然不可从仕,否则稍有不慎,便牵连无数。” 他略微顿了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目光看向外面墙角那棵独梅。 清风徐过,吹来满室清冷之气,让刘源的须发也为之颤动。 刘源道:“若能成就一代名臣,也不枉此生生在刘氏了。” 沈康激动不已,拱手道:“学生虽感激不尽,但还请先生深思,诚意伯还需要您。” 刘源笑着转身,看向沈康,道:“刘氏尚有宗族长老看管,世延已与往日不同,我可以抽身了。” 似刘源这样的读书人都明白,学习,是一种习惯,当一个人有了这种习惯,便不会轻易改变,而沈康,将成为刘世延一辈子的高山,无论这种感情是爱还是恨,都将激励其一生。 刘源亦有梦想,可他一生都不可能从政,如果能够成就沈康,他愿意深居幕后,为其出谋划策,一如当年先祖。 辅佐沈康,将成为刘源的宿命。 他凝眸看向沈康,道:“先祖离世之时,留下不世天书,先祖归天以后,太祖却并未加封,其子刘琏痛心不已,所以并未将天书交给太祖。此书传至正德年间,武宗曾想要天书,但先父只告诉武宗此书一些皮毛,武宗封了诚意伯爵位,而后驾崩。” 他略微笑了笑,接着无奈的长叹一口气,道:“陛下进京以后,便发生大礼仪事件,紧接着,血溅左顺门,先父弥留之际,便将书传给了我,撒手人寰。” 刘伯温的天书,自来都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真的看到过,沈康震惊的半天没缓过来,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刘源微笑着捋捋胡须,接着道:“走吧,早年间游历,老夫曾结识了数位士林大儒,已经多年不见,而今,也该去会一会故友了。” 刘源说:他将重启天书,辅佐沈康称为名臣。 刘源说:他将带着沈康,去拜会士林大儒。 刘源的决心,令沈康心潮澎湃。 他缓缓扬起嘴角,拱手一拜:“沈三,多谢先生。”他仰起头,道:“学生,定不教先生,错付明月。” 大明嘉靖二十五年,六月中旬。 沈康来到大明已经五年有余,自小小稚童,成为十四岁的翩翩少年,一切行装收拾停当,他转眸看看这一年以来的居所,略微笑了笑,转头离去。 刘世延与往常一样,清晨来到了沈康居住的院落,却发现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他惊讶的连声喊道:“来人啊!” 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却没有人回答。 刘世延后背一层冷汗,跑着来到沈康门前,一脚踹开。 房门“砰”的一声应脚而开,屋子里物品井然有序的摆放,如往常一样的干净清爽,只有那个可恨至极的小人,却不在桌前,没有端着茶杯露着令人寒毛直竖的森森白牙朝他笑。 “卑鄙小人!你出来!”刘世延竟然有些害怕了! 这时,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自门廊外缓缓走来,刘世延听见脚步声,跳出门外。 宋含柳穿着一身粉红色烟沙襦裙,端庄而美艳。 她缓缓的走到刘世延面前,盈盈下拜:“伯爷,一年不见,是否还记得奴婢?” 刘世延震惊不已,先是愣愣的看着她,紧接着,一把抓住宋含柳的手臂,又上下端详了数刻,将其揽入怀中:“爷的玉臀仙子!” 第六百八十八章 物尽其用 第六百八十九章 王湛之学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八十九章 王湛之学 第六百八十九章 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活生生被这小伯爷一句话打破。 宋含柳娇羞的依偎着他,道:“奴婢,可是想惨了伯爷啊。” 下一瞬,刘世延将她推开,依旧抓着手臂,问道:“那个卑鄙小人呢?你怎么逃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含柳微微一愣,然后将一封书信交给刘世延,道:“伯爷是说沈三公子吧?他走了,临别之前,将这书信给了奴婢,让奴婢在此等伯爷。” 刘世延打开书信,映入眼帘的,是沈康熟悉的字迹。 世延竖子: 承吾不吝赐教,竖子已学有所成。 切勿感荷高情,铭感五内。 来日再会,等汝挫骨扬灰。 沈康说:因为我的教授,你小子已经学的不错了,千万别感谢我,再见面的时候,你再来弄死我吧。 宋含柳低声道:“当年伯爷不务正业,流连温柔乡,刘家即将因此而倾覆,沈公子找到奴婢与林公子,共同设计,只希望伯爷能够迷途知返,这一年来,奴婢都住在太仓王家,学习女红女训,习字抚琴,直至前几日才回到应天府。” 宋含柳的话,与沈康的信在刘世延耳朵和眼睛间交互,这一年来,自相识到拜师,再到后来每日聆听其教学,自己频频发难刺杀。 这一幕幕,就像是图画一般在刘世延脑海中,刘世延总是不服输,总是想着自己一定能赢过他。 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与他怎么能够相比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 刘世延内心是复杂的,但他早已学会了冷静,学会了不轻易将自己的情绪剖给所有人观瞧,他只是站在那儿,讷讷的道:“怎么会,怎么会。” 沈康是高山,一座他一边攀爬,他一边增长的高山。 沈康是大江,一条他一边摆渡,他一边变宽的大江。 刘世延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道:“先生,好计谋。” 孙饴微笑着从院外走进来,道:“世延?” 刘世延慌忙抬眼看向她,一边擤擤鼻子,一边起身拱手:“叔母。” 孙饴笑着道:“你叔父与沈三他们一道离开了,临行之际已将国子监安排妥当,你明日便去继续进学吧。” 刘世延看着孙饴,问道:“叔父也走了?” 他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与神伤,孙饴微笑着抬手拉过刘世延的手,道:“世延,自古以来,男儿生来便有使命在身,就如你要担当诚意伯,你叔父亦然,但叔母会陪伴你长大,看着你成家立业的,放心。” 刘世延第一次诚心的去接受眼前的叔母,他竟然感受到了她的良苦用心,感受到了,久违的真情实意。 他捏着手里的信,道:“叔母放心,世延已经长大了,这伯爵府,世延定守其安稳。” 然后拱手道:“我,我要去进学了。” “明日再去亦可。”孙饴笑着看看宋含柳,道:“你的妾室才刚回来。” 刘世延看看宋含柳,然后到:“多谢叔母,只是时不待我...” 他怕自己每浪费一日时光,就更加敌不过沈康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过几日学里休沐,办个仪式,再正式迎含柳进门吧。” 孙饴笑着道:“有规矩,好吧,宋姑娘便先随我回去吧。” 宋含柳盈盈下拜:“多谢伯爷,多谢夫人。” 宋含柳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将成为诚意伯的妾室,正式迎进门的妾室。她的诚意伯,勤奋肯学,他一定有不一样的未来,这是一个更值得她去爱慕去仰慕的男人。 暖阳和煦,天空澄澈,云卷云舒之间流溢着舒雅风情。 熏风拂过枝头,将一片片柳絮吹离枝头。垂柳绿意如茵,雪白的柳絮飘散在半空,偶有成团的白絮挂在檐角,像极了盛放于檐上的白莲。 青瓦林立,檐铃清越。 时至今日,宋含柳终于明白,当日沈康对她说的“一年之期,换一个不一样的前程。”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世延脚步愈发的踏实,踩在那青石板路面上,疾步离去,而这个背影,将给刘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斜阳山外山,橙红色的夕阳缓缓回落,船舷停靠广州府渡口。 刘源看着前面的山林,捋捋胡须,道:“广州府增城中住着一人,尔等可知是谁?” 王麓操摇摇折扇,然后拱手道:“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有明一代,与王守仁先生并称王湛之学的理学牛耳。” 刘源微微点头,笑着道:“有见识。” 沈康诧异的问:“随处体认天理为宗,格物为体认天理,为学先须仁,仁与天地万物一体的湛若水?” 刘源微微一笑,摇着扇子道:“正是。”然后提起衣衫下摆,抬脚上岸。 江柳愖不可置信,问道:“刘先生竟然与甘泉先生相识!” 沈康三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目光交换着。 这位湛若水先生,乃是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除却沈康方才所说的那些他早年提出的理论以外,其在弘扬白沙学说时更加创新,终至自称理学一大门派,被誉为“甘泉之学”。时人将他创立的理学“广派”与理学另一大儒创建的“浙学”并称为“王湛之学”。 时不待我,此时王守仁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他们无法去一睹这位传奇大儒的真容,但湛若水先生尚在人世,一路来到广东,刘源为他们第一次引见的大儒,便是这位跺跺脚就能令士林颠覆的湛先生。 其实一个文人并不算什么,可是令人生惧的是,这位大儒身后的万千门生,遍布朝野山林的门生,这是一支怎样可怕的力量啊。 刘源感觉身后并无脚步声,略微蹙眉,转眸看向他们,发现三人如同石化一般的站在那儿,若非风儿拂过将他们的衣冠吹得动了动,还真以为是三具石像呢。 孟繁锐拿着酒壶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大手“砰”的一声拍在江柳愖肩膀上:“你小子怎么了?” 江柳愖微微转头,看向孟繁锐,道:“师父,刘先生要带我们去见举世无双的大先生。” 孟繁锐嗤笑道:“那还不快去?” 第六百八十九章 王湛之学 第六百九十章 初到广东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九十章 初到广东 孟繁锐嗤笑道:“那还不快去?” 江柳愖似乎如梦初醒一般,大笑着一边拍了沈康一下,一边拍了王麓操一下:“王大,沈三,快走啊!” 刘世延的沈高山,要去见真正的高山了。 众人下了船,赶在城门落下之前,走进了增城的城门。 下人找寻客舍,众人暂且安顿在一间客栈之中。 直到昏食时候,刘源洗去了一身疲惫,与三少同坐在桌前。 江柳愖拱手道:“刘先生,您一路辛苦,请喝杯花胶鸡脚汤补补身子,下人熬了许久了。” 刘源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徐徐的捋捋胡须,道:“弘治十八年,甘泉先生得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 沈康微微点头,道:“这是标准的入阁仕途啊。” 刘源笑笑,道:“原本是如此,甘泉先生也因此与王守仁先生学问相交,直至正德十年,为母丁忧回乡,滞留在广州府七年。” 江柳愖略微蹙眉,道:“这...” 刘源略微摆摆手,道:“若换成旁人,仕途便算是搁置了,但甘泉先生在此七年间,先后创办了多所书院,包括增城的明诚书院,南海西樵的云谷书院,大科书院,嘉靖元年起,他再度出仕十八年,选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南京礼部、吏部、兵部尚书。” 沈康道:“可是,南京六部是虚设闲职。” 若是换做常人,恐怕会沦落成为孔作庸之父那般,成日的品茶遛鸟过日子吧? 刘源笑着道:“甘泉先生岂非常人?其利用闲职之便,致力于著书讲学,门人大增,其间委托广东按察使吴允祥,以广州粤秀山崇拜寺旧址,创建白沙书院,让陈献章之孙陈畲主持书院,还曾回增城建莲洞书院,到博罗建甘泉精舍。” 王麓操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道:“甘泉先生之仕途坎坷,却恰恰成就了他。”说完此话,他微微一笑,乃是信服一笑。 刘源徐徐的捋捋胡须,接着道:“直至嘉靖十九年,甘泉先生致仕,回归故里,在广州天关、博罗罗浮山、南海西樵山、增城甘泉都各置住处及建设书院,四季分居四寓,自作《四居吟》以志其乐,中有“罗浮春华发,西樵夏木蕃,天关秋水清,甘泉冬背寒”之句,可见其逍遥自在啊!” 江柳愖低声自语,重复了一遍,道:“西樵夏木蕃,现在是八月时节,正是盛夏,所以我们并非要停下来,而是要去顺德县的南海西樵山。” 刘源泯然一笑,道:“正是。”然后将扇子递给下人,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勺汤,抬眸看向三少,道:“你们自来在北方住惯了,这一趟越走越南,饮食衣着上也越来越不同,你们瞧,这样滋补的汤食,从前在北地鲜少有普通人家去烹食,但在这儿,这些却是家家户户不能缺少的。” 孟繁锐等人坐在另一桌,闻听这话,孟繁锐抬手拿起酒壶,也不倒酒,直接扬起酒壶,让酒液隔空流进嘴里。 “咕噜,咕噜,咕噜。” 喉咙滚动,酒液划过肠胃,他重重的将酒壶放回桌子上,大手一抹嘴,随着油乎乎的手落回大腿上,一个响亮的饱嗝打了出来。 他略微转头看向刘源,道:“还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来的畅快,那一盅汤食汤汤水水,却没几块肉,不好不好。” 沈康等人看向那边,只见不肖一刻的时间,满满一桌子的菜就被吃了个干净,只剩下残余汤汁与残缺的菜叶漂浮在素白的瓷碟上,还能让人看出,这些碟子曾经装过菜肴。 沈康等人早已经习惯了孟繁锐的不拘小节,而孟繁锐的饭量又极大,更是江柳愖的师父,所以每一餐都单独给他摆上一桌,从前刚刚认识的时候,以为孟繁锐是因为流落街头才会饥不择食,时间久了才知道,他这是天生的习惯,这座山一样的人物,饭量亦如山。 蒋立新笑着问:“师父,你可吃饱了?” 孟繁锐道:“正好,只是酒少了。” 江柳愖道:“小二,给我师父上酒!” 小二哥答应下来,慌忙拿来酒坛子...给寻常人是论壶卖的酒,小二一看孟繁锐的模样,索性直接用酒坛上酒了。 沈康笑了笑,道:“魏无败,你也喝一点吧。” 魏无败惊讶的看着沈康,拱手道:“小人不敢。” 孟繁锐也精奇,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问道:“你们两个小子,怎么今日如此宽大?” 沈康笑道:“明日我们便要赶路去南海西樵山,这一路过去,恐怕难以如今日一般好生用饭。” 孟繁锐大笑着摆手,道:“无败小子,过来过来,陪大爷畅饮一番。” 魏无败高兴的应下,端着碗去到孟繁锐身侧,二人同是武人,同喜饮酒,坐在一处畅饮,可算是畅快无比。 魏无败举起酒坛,为孟繁锐满斟一大碗,然后自己倒了一碗:“孟叔,干杯!” 孟繁锐一手抹了一把大胡子上的油,另一手端起酒碗,大笑道:“干了!” 二人满干了一大碗,魏无败又为孟繁锐倒满酒碗,笑着问:“孟叔,上次喝酒,你答应教我一套拳法,而后咱们上了船便没机会了,今日你可愿意教教我呀?” 孟繁锐笑着道:“本大爷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过?” 魏无败崇拜的看着孟繁锐,道:“孟叔盖世英雄,自然说话算话。” “哼哼。”孟繁锐满饮一大碗,然后道:“酒坛拿上,走!” 魏无败一手提起酒坛,紧随而去。 刘源笑着道:“这位孟先生真是洒脱个性,好个英杰。” 王麓操略微抿抿嘴,道:“虽外形粗犷,但粗中有细,义薄云天,令人敬佩。” 当日的王麓操可是不太愿意接近孟繁锐的,而今却能从他口中说出敬佩二字,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确会因为时间与经历而改变的。 想来也是,孟繁锐这样气魄盖世,武功高强的绿林好汉,竟然因为沈康的一餐饭,一次解围,而陪伴他们一路走了这样远,保护他们的安全,甚至不吝惜自己的武功,对魏无败教授拳法,这个义字,真是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六百九十章 初到广东 第六百九十一章 整装出发 第六百九十一章 沈康看向江柳愖,问道:“我记得曾听闻孟叔说起,要寻找一个人,你可知道是谁?” 江柳愖略微想了想,道:“我记得他有一次喝醉了,说起什么小路子,师弟,又咒骂老头儿将他踹下海。” 沈康点点头,道:“孟叔帮过我们数次,让我们脱离险境,若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咱们可以一块儿商量。” 江柳愖笑着道:“他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这事了,怕是他自己都忘记了,哈哈,等他什么时候说起,咱们再想吧!” 刘源看向沈康,道:“为师吃饱了,你们三个早些就寝,明日清晨,咱们便上路。” 三人拱手称是,刘源起身离开了饭桌。 刘源离开,江柳愖才长呼一口气,道:“藏山先生的气势真足,小爷我在他身边,也是大气不敢喘,更不敢多说话,唉,至此,咱们的游学,算是彻底成了学,再没有游字可言了。” 王麓操笑笑,道:“如此正好,出门来两年有余,也是近一年时间又开始专心读书,何况刘先生还为我等引见如此高学的鸿儒,真是大幸至极。” 沈康笑笑,道:“真想快点见见,这位与王守仁先生齐名的先生,是何模样。” 三少同出鹿鸣书院,乃浩然先生门下学生,便属心学一派传人,而几人又要去拜见心学大儒,那么便需交代一番这几位心学大儒的关系。 明代心学发展的基本历程,可以归结为:陈献章开启,湛若水完善,王阳明集大成。 可以说,白沙心学、甘泉心学和阳明心学,构成有明一代心学。 因湛若水与陈献章有师承关系,二人学说总体上有继承性与一致性,可合称为“陈湛心学”,是阳明心学的直接源头。 当时湛若水又与王阳明同朝为官,二人相交甚笃,时常在一起或是通信交流学术,所以时人又将湛若水创立的理学“广派”与王阳明创建的“浙学”并称为“王湛之学”。 至此,甘泉先生湛若水,在士林当中的地位算是交代清楚。 此时嘉靖二十五年,王守仁先生与陈献章先生已然不在人世,唯有湛若水先生长寿,尚且身体健康,仍然不断地在传播学术。王麓操沈康与江柳愖的激动之情,也就清楚明白了。 三少各自回房歇息,静静等待次日出发。 清晨,稀薄的雾气笼罩着这座南方小镇,朝阳在天空的一角散发着橙黄发白的光晕,街市上的商贩零散三五人推着小车,城门口的士兵才刚将城门打开,一行马车便悄然出门。 江柳愖不住的打着哈欠,连眼泪都挤出来了,困乏怠懒的道:“昨夜心情激动,竟然难以安眠,直到清晨才算是入眠,谁料方才入睡,又被喊醒了,我先补眠一会儿到了下个城镇再起来。” 王麓操淡然的翻了一页书,目光留在书页上,轻笑了一声,道:“哼,你哪里是想要下个城镇起身,怕是唯恐耽误了用朝食吧。” 江柳愖实在困极了,虽听到了这番讥讽,却只是哼哼两声,便入梦周公去也。 沈康翻看着陈献章的《白沙子全集》,笑了一声,道:“江兄困极了,连回嘴都懒得张口。” 王麓操笑了一声,抬眼看向沈康,问道:“看了几遍?” 沈康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笑笑道:“两遍半。” 王麓操又问:“都背下来了?” 沈康咧嘴笑笑,道:“嗯...八九不离十吧,再看一两遍便可以融会贯通了。” 王麓操微微蹙眉,顿了顿,道:“从前在书院便知道你背书极快,而今才觉得,真是快的令人羡慕。” 沈康笑了笑,道:“背书这回事,大概是背的越多,就能越快。” 沈康来自社会底层,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而今,皆亦然。 现代时,他在图书馆工作,令他可以接触比常人更多的书籍,他惟一的乐趣,也就是不断的看书,不断的背书,将知识装进自己的脑袋。 普通人与沈康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决心、毅力”这四个字。 大部分人都曾给自己立下决心,比如: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懦弱! 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读书!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努力工作!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跑步! 而这个“从今天开始”,大概会从一开始三五天的坚持,到一个月的松懈,到两个月的放弃,到三个月的完全忘记。 然而沈康的聋哑,却让他没有其他的选择,立下了决心,便除了“坚持决心”心无旁骛,直到养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到与吃饭睡觉一样的存在,甚至一日不看书背书,就浑身不舒服,精力无从发泄。 沈康兀自想了想,笑着道:“背书好,心里踏实。” 王麓操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书递给沈康,道:“这两本都是陈先生所著的,为兄已经看过了,一会儿我让雨墨再找找湛先生的书给你看。” 沈康点点头,笑着道:“多谢大兄。”略微想了想,又道:“鹿鸣书院乃是阳明先生弟子钱德洪先生创办,而浩然先生亦是师承王先生,所以只给我们讲了王先生所著之书,还没来得及讲其他两位心学大师的著书,不过依小弟所见,陈湛王三位的学术倒是应该一起学习,才觉得融会贯通。” 王麓操点点头,道:“三人学术思想本就有相通之处,你有这样的感觉也不奇怪。” 沈康抿抿嘴,笑着道:“咱们去找藏山先生听听他的理解?” 王麓操转眸看看江柳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略微摇摇头,道:“走吧。” 沈康拍拍车身的木板,外头赶车的武阳得知二人所想,将车马暂且停下,等到刘源的车马赶上来,二人下车,转而上了刘源的马车。 马车悠悠的行了有一日的功夫,到达顺德县外,南海西樵山脚下。 马车进城不久,江柳愖也从断断续续的睡梦之中彻底醒来,撩开车帘一看,惊觉竟然已经黄昏,才知道自己这一补眠竟然荒废了整整一日的好光阴,心里不由得气闷。 第六百九十二章 茶楼驳论 众人下车,在一间客栈前暂且停歇下来。 黄三元站在沈康身后,低声笑道:“.公子,来了广东,是否要给家中夫人小姐带些特产?” 沈康转头看向他,问道:“难道顺德县有什么好物?” 黄三元笑着拱手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顺德县的香云纱,可谓一绝。” “哦?”沈康有些好奇,转眸看向江柳愖,问道:“江兄见多识广,可曾听过香云纱?” 江柳愖摇了摇头,道:“名儿响亮好听,却是没听过。” 黄三元拱手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这香云纱制成衣服,穿在身上活动时“沙沙”作响,故名又叫响云纱,乌黑透亮,所以又称为薯莨绸或者黑胶绸,只因染织工艺有限,颜色正面是黑,反面是褐,所以并非广受欢迎。可是此纱穿在身上凉爽怡人柔软轻薄,也算一绝呀。” 江柳愖点着黄三元笑道:“果真是苏杭出身的,对于丝绸如此了解,这东西听着倒是新鲜。”转头对武阳道:“去买上几匹带上,回头分给家中长辈女眷。” 武阳拱手道:“是,公子。” 沈康笑着道:“既然如此奇特,那便去置办两匹吧。” 黄三元拱手答应下来。 众人进了客栈,又是一番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众人总算养足了精神,打算用罢了朝食,便出城上山,一行人来到客栈楼下,在掌柜的指点下,去到了顺德县城中有名的茶楼。 此楼名叫春祥茶楼,说是茶楼,其实是吃早点的地方。 现代的广东人素爱一早来到茶楼,点上一壶茶,叫两样点心,闲谈或是看报,不亦乐乎。 而此时的广东早茶文化,还只是初具规模,一般有闲适时光来茶楼待上一整日的人,多是读书人,或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普通百姓们自然没有这个闲心。 正所谓“有钱楼上楼,无钱地下蹲”,既然名叫茶“楼”,那一楼门市便用来卖糕点饼铒。楼上中间设厅堂雅座,周边设安静套间,茶价也较高。 一行人进门便被请上二楼,寻了个安静角落坐下,叫一壶普洱,几样点心,尝试起广东人的这份舒雅闲适。 隔壁桌坐着三名年轻书生,交谈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如此的环境下,还是让人很在意。 刘源背对三人,抿了一口茶,看向沈康等人,淡淡的笑了一下。 刘源这笑,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只因那三人谈论的,是甘泉心学。众人有意无意间,便也就听入耳中。 一青年道:“老释儒乃一根同枝,予曰同枝,必一根矣,同根同枝,伊尹夷惠,释与我儒,根株两分。” 江柳愖忍不住轻笑一声,半口普洱险些喷溅出来,王麓操缓缓从怀中拿出他那“怀袖雅物”,在胸前扇了扇,淡然看向江柳愖。 江柳愖抬手擦擦嘴角,乐不可支,低声道:“并非我存心嘲笑,只是这样陈旧的观点,何必拿出来赘述,还如此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简直就是装模作样。” 江柳愖所笑,乃是笑其无知又做作,顿了顿,道:“生怕旁人不知读了两年书,哄骗无知妇孺的高谈阔论,没得意思。” 刘源略微摇摇头,却并不出言教训江柳愖,孩子们有看法,即便不该如此直白,也不能过多干预。 然而江柳愖这一番尖酸又直白的话落入前方三人耳中,便成了赤果果的挑衅,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轻轻将茶杯扔在了桌子上,茶杯中尚有半口茶,也淌了一桌子。 三人站起身来,扔茶杯的书生眯了眯眼睛,不屑的笑笑,拱手道:“这位小兄台有何指教,何不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一说?” 这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广东话。 江柳愖等人只知道他不满,却根本听不懂。沈康唤来黄三元黄三元拱手重复一遍,江柳愖这才起身,利落的拱手回一礼,笑着道:“阁下所言,不过是复述书中之论,毫无新意,若有心辩驳,可否以官话对答?” 江柳愖向来不是能吃得下亏的主,本来心中就是不认同,又被人问到,当然是毫不退让的。 此时,一个身穿粗麻衣的老叟轻轻将茶壶盖揭开,夹了一筷子粉果,吃的是饶有兴致,听闻两桌少年的话,与一众食客一般抬眸看去。 三名少年哼笑,道:“正有此意。”这四个字开始,便用带着口音的官话与江柳愖对话了。 小二哥拎着茶壶上楼,环视一圈客人的桌子,瞧见有人将茶壶盖掀开,便上前为其添水。 来到角落老叟身边添水,不由得蹙蹙眉,低声道:“这二楼是贵人们喝茶吃点心的地方,你瞧瞧,那边的读书人要论仗了,您一身粗布麻衣的,快些吃,吃完赶紧走吧。” 老叟夹着粉果咬在嘴里,囫囵的笑笑,巴拉巴拉嘴边花白的碎发,笑了笑,和善的点点头道:“好好好,加满便好。” 小二将茶水加满,该说的话也说了,也不好真的变脸将人赶走,只好愤愤的离开。 另一边,一个青年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然后道:“甘泉之学,务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为禅。未知兄台何以为?” 他以为,甘泉之学是自得之学。但是,时人却以甘泉之学为禅学,不知道你怎么看。 江柳愖拱了拱手,笑着道:“墨氏兼爱,杨氏为我者,老氏清静自守,释氏究心性命者,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者也。” 青年笑了笑,道:“阁下以为,甘泉者大,还是阳明者大?” 江柳愖不假思索的道:“自然阳明者大。” 青年摇了摇头,道:“阳明者致良知,知行合一,甘泉者随处体认天理,心乎拳大尔,天理无限大,阁下因何以为阳明者大?” 青年从两种学说的基本思想问,江柳愖略微想了想,下意识的看向了沈康,暗自懊悔昨日应该恶补甘泉学说,而今被人问到这种尖酸问题,他若答不上来,岂不给师长丢脸。 沈康感觉到了江柳愖的目光,却是没有抬头看他。 江柳愖抽抽嘴角,回道:“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第六百九十三章 饮茶老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九十三章 饮茶老叟 第六百九十三章 沈康略微笑了笑,好江二,不逼一逼哪里会动脑子,而今这么放手不理,倒是有理有据,辩得高妙。 青年轻哼一声,回道:“然而,释道误国,你阳明学却多有对其包庇之处,魏晋之时,道者为大,举国上下实行清谈之行,最后被五胡乱华,导致衣冠南渡,何等悲哀?尔又如何说?” 江柳愖笑笑,道:“哼,杨墨老释,学仁义,求性命,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学者以仁义为不可学,性命之为无益也?” 这时候,沈康缓缓起身,抬眼看向那对答的青年,拱手道:“你既然如此排斥释道二说,小可有一言,敢问兄台可知,何为缘起法?” 青年略微顿了顿,轻哼一声道:“家师多次告诫我等,释道害人,不可多学。”又顿了顿,脸色微微泛红,道:“故而,并不知何为缘起法。” 他又想了想,仰起头反问道:“你既问我,定是知道了?”神情中带着些不可一世,想来此人的老师,应该是广东一带比较有名望的先生。 沈康拱拱手,笑着道:“缘起法乃是十二因缘法,是苦缘生,缘灭的十二个次第。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苦皆缘起于无明,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乃至生缘老死,起愁叹苦忧恼,是名大苦聚成。” 沈康口齿清晰,条理清楚,朗朗的说了这么一番,眼眸含笑,道:“世间诸多学说,若非真正去接触了解,怎能夸夸其谈言之误国?” 又撩了一下衣衫下摆,走出了长桌,拱手笑道:“兄台又是否知道,何为道?” 那青年脸色略微泛红,道:“道,自称是天地之理,这谁人不知?” 沈康笑了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若能解释清楚,便不是道了。” “你!”青年咬紧牙关,轻哼一声,道:“你也说不清楚,又何必指责我?” 沈康缓缓的踱步,道:“道,包含万物之理,无形,无声,无体,永恒不变,是以,小子才说是解释不清楚的。要了解大道,必要用心体会领悟,明了这个道理,便可以谈论天地万物。” 他微微蹙眉,接着道:“你所说的天地之理,不过是常人的赘述,而非心体之情,你并不懂。天地未行,无物,无像,称之为无。无便是道之本体,宇宙本源。当大道行之,万物随之产生,可称为有,这个“有”便是道的作用。是以,思及天地本始是无,便可以了解道之奥妙,思及万物之根源乃是有,便可了解道之广大无边。” 说了这么一番话,刘源都不禁想要拍手称好,空洞的阐述是最低级的辩驳,只有将自己的体悟与思想传扬出来,才是真正的观点。 青年毫不客气的道:“吾乃天关三皓之黎养真先生门下弟子,师承甘泉先生嫡传,你是何人,也敢在我等跟前大放厥词!” 沈康微微一笑,道:“学无所成,不敢败坏师长名声。” 这一句“不敢败坏师长名声”,既是谦和,也是讽刺对方。 这时候,角落里的老叟吃完了最后一只粉果,站起身来,刘源无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完,顿时大惊,赶紧起身。 老叟朝他笑了笑,走了上前来,一把按住刘源的肩膀,让他坐下,自个儿笑了笑,道:“春祥茶楼的粉果可谓城中一绝,今日这一桌便由老叟来请。” 江柳愖疑惑的看了看他,问道:“你是......” 老叟笑着摆摆手,道:“饮茶一老叟。” 刘源拱拱手,道:“上次一别已经七八年不见...您依然精神矍铄。” 老叟笑了笑,道:“尚好。”转而看向沈康,问道:“私以为老释之学乃是异端,你因何以为其大?” 沈康微微蹙眉,道:“并非小子以为老释为大,只是各家学说皆有其理,凡看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已,则千经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阳明先生曾经说过: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者矣。小可认为,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才是一个时代的文化鼎盛。” 老叟听闻此言,深深的陷入沉思面色也由方才的和善,渐渐转变为严正,一头鹤发,在此时显得恍如仙风道骨的来自深山的老神仙一般。 沈康缓缓的道:“集各家之经典,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化为我用,方可称为博大。” 辩论的青年不屑的道:“利国利民才堪大用,误国误民之歪理邪说,便是糟粕。” 沈康不由得哼笑,道:“便拿道家来说吧,俗语说,十道九医,那么可否将这部分医用之于民呢?而这个道,也去体味一番,方为见多识广啊,坐井观天,难道就是你师长所教授的?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位老师会这样说,而你们的行为与言语,也只是自己体会错了吧?” 沈康笑笑,拱手道:“遑论哪一种学说,皆是一把双刃剑,在我手中是为大明为百姓披荆斩棘之刃,于尔手中则是自伤自身之刃,你我道不同,是以不相为谋。” 沈康说,任何一种学说,都有其有用处的一部分,并且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既然有用,为何要一味的排斥异端,而不去吸收它的有用之处呢。 又说,这些学说,是一把双刃剑,要看使用它的人是谁。在沈康手中,它们可以治国,利国利民,但在不但不懂还要一味排斥的人手中,便是伤害它们学说地位的东西,沈康与他们的格局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所以不想要在跟他们浪费时间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饮茶老叟 第六百九十四章 青年才俊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六百九十四章 青年才俊 听闻此言,刘源有些坐不住了,抬手想要制止沈康,但一旁的老叟却一把拿起茶壶,另一只手按住刘源,笑容和善的道:“孩子们有观点,理应任其发表,喝茶吧。” 刘源面露难色,拱拱手,道:“多谢。”然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这时候,王麓操抬手扇扇扇子,笑着道:“罢了,意见不同实属常事,沈三,就到此为止吧。” 沈康点点头,又朝着那青年三人拱手行礼,算作道别,转而坐了回去。 老叟笑着看着沈康,道:“近年来常听陈旧论述,今日算是别开生面,你到底师承何人,竟如此有见地?” 沈康拱拱手,笑着道:“小子师承藏山先生与浩然先生,浩然先生师承阳明先生。” 老叟点点头,道:“多年不见才俊呐。” 这一声“多年不见才俊”,是一声叹息。 他愣了愣,絮絮的道:“多年以前,阳明尚在人世,每次与他辩驳,真是畅快淋漓,至今难以忘怀。” 三少一听这话,纷纷愣住了。 这时候,刘源才道:“这位便是甘泉先生,还不拜见? 事实上,湛若水更强调儒与道释之间的异,而王阳明先生更强调儒道释之间的同,那么便有许多人认为,王阳明并不排斥道释,其实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与湛若水一样,王阳明也很排斥道释,他在批评禅宗上,是在学理方面,比宋儒犹甚,朱子评佛,乃从社会,伦理,历史和哲学方面着手,但阳明集全力于禅宗基本观念,之处禅宗之无理与其不著心说,并视宋儒为进一步。 只是相较于湛若水的态度,王阳明显得要温和许多而已。 怪不得方才刘源多次想要制止沈康继续说下去了,沈康的观点,是认为各家皆有所长,皆有值得赞许吸收的部分,并不排斥。 这个观点,无论是对于阳明一派,还是甘泉一派,都是极为大逆不道的。 沈康这样想,其实也并不奇怪,他来自于现代,心胸与视野更加博大,虽入阳明一派,也是怀着学习吸取的态度,而非独尊一说。 多年以前的湛若水若是听见这样的论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抨击,但今时今日,他已经是一个古稀老人,见过了世间的生老病死,更登上了这个时代的学术巅峰,门下弟子四千,让他久久原地踏步,不能更进一步。 今日听了沈康的话,他竟然有一种又打开新视野的感觉,他久久凝视着沈康,面容威严而不可侵犯。 三少知晓了他的身份,纷纷起身相拜:“拜见甘泉先生。” 湛若水深叹一口气,道:“故步自封岂能更进一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得,此时此刻,无论是沈康,还是在座众人,乃至于这个闹市中的茶楼,都是不存在的。 他的眼中是一座座高山,一座座来自诸子百家学说的大山,他的眼中是一条条大河,一条条等待他跋涉的众家思想的大河。 他仿佛置身于一处宁静的山谷之中,耳边是古往今来各家之言,眼前是一片宁静下的汹涌波涛。 神志突然砰的一声被一道闪电所击,闪电一闪而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随之而来,是由这一击渐渐裂开的缝隙,让“认识”自裂缝中汹涌而来。 他忽然缓缓的扬起了笑容,那平静的眼神带着一些癫狂。 “我,顿悟了!” 还保持着俯首拜见姿势额三少分别看了对方一眼,狐疑着,有些不知所措。 湛若水捋着白胡须,笑着道:“我,顿悟了!” 刘源首先反应过来,拱手笑着道:“恭喜甘泉先生。” 湛若水扬唇而笑,站起身来,拍拍沈康的肩膀,道:“多谢你了,沈小友。” 对于沈康来说,他只是将自己的见解阐述出来,也只是一种比较开明的观点而已。然而对于湛若水来说,他已经累积了足够多的学识与思想,只欠这么一道打破陈旧屏障的闪电,便能够了悟。 沈康,便是这一道闪电。 湛若水起身,道:“藏山,你们远道而来,快来舍下安歇,让老夫在与尔等谈论一番。” 刘源拱手笑道:“多谢先生。” 汾江河是顺德镇境内生命之河,夜里,两岸高山此起彼伏如一座座黑影凌立天地之间,鸟儿振翅高飞声,野兽咆哮嚎叫声,在静夜之中犹显高觉。偶尔路过村庄,可见万家灯火,可闻犬吠人笑。 一叶扁舟闪烁着星点萤火,飘飘摇摇的在河上随水逐流。 舟上之人高谈阔论,朗声大笑,痛饮同时置身自然,是何等的超然物外啊。 湛若水的思想与学识,不断的冲击着沈康,这位当世绝无仅有的智者的指引,这些阅历与思想,让沈康感觉自己如同一条水蛭一般,不断的吸取,壮大。让他更加的充实,更加的开阔。 湛若水是一位难得的智者,他从不自称大儒,只当自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儒生,在讲述的同时,也会静静的听取三少所说的一些话。 读书人常说学海无涯,可是能够如这位大先生一般,年至古稀,取得如此高超的地位的同时,还能不断听取他人意见复有凡几? 智者之所以成为智者,便是具备这样,永不停息的进步的能力。 沈康等人自广东逗留了数月,期间由湛若水和刘源为三人引见了数位当世大儒,也为三人日后的从政之路,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这日已经是年末十二月,一行人踏上了小船,辞别甘泉先生,离开了渡口。 船只悠悠飘摇,不知何时,天空星星点点落下雪花,雪花落入水面,很快便消失殆尽。 刘源不由感慨道:“从前南方从无下雪,近几年倒是时常能看见雪花了。” 沈康点点头,是啊,大明已经进入了小冰河时期,在此时候,大明的农作物产量逐年下降,饥饿将再次降临民间。 他缓缓的翻开书册,道:“这本书,是王兄借给学生的,此书乃是一个外国人所写的,先生请瞧这里。” 刘源略微有些惊讶,看着满书的蝌蚪文字面露难色。 第六百九十四章 青年才俊 第六百九十五章 第六百九十五章 沈康笑着指着上面的图像,道:“这个东西名叫马铃薯,还有这一种,叫做玉米也叫玉蜀黍,都是产量极高又容易种植的粮食,如果可以引进到我大明广泛推广种植,应该可以为百姓造福。” 根据史料记载,土豆是在万历年间才传入中国,而玉米最早的记载,是在嘉靖三十四年成书的“巩县传”之中。 刘源疑惑的问:“你竟然会番邦文字?” 沈康笑着道:“略知一二,只能看懂大概,其余的只能靠猜测一二分。” 刘源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纠结沈康为什么能够看懂英文,只是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能够重开海市,便可交易种子,先在一定规模内试行种植,如果真的有效,再在全国范围推广,这个过程怎么也要三五年。” 沈康笑着点点头,道:“然而这些办法,只能延缓百姓饥饿问题,却不能彻底将大明的经济救活。” 刘源笑着捋捋胡须,道:“你有何高见?” 沈康略微皱皱眉,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源笑了笑,举起身前的茶杯,道:“嘉靖十年时,桂萼曾经提出了“一条鞭法”,上一次你交给我的时文中曾经提起过,应该是抱持赞同观点的吧?” 沈康笑了笑,回答道:“先生真是见微知著,学生是既赞同也不赞同。” 刘源放下茶杯,淡然的看向他,道:“那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一条鞭法规定: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从历史进程来看,“一条鞭法”上承唐代的两税法下启清代的摊丁入亩,是中国历史上具有深远历史影响的一次社会变革。既是明代社会矛盾激化的被动之举,也是中国古代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主动选择。 沈康点点头,道:“一条鞭法是江南地区百余年各种赋役制度改革的结果,所以,不可控制的是,其自身便具有适合江南地区的特点,若是一成不变的推行至整个大明,必然会引发矛盾,直接受到影响的,最终还是落在百姓身上。” 刘源略微点点头,道:“说下去。” 沈康接着道:“一条鞭法原以征银入官、取用于官,但一条鞭法施行后,并没有达到消除杂役之害的目的。反而成为了增加徭役税收的名目,是以增加百姓负担。其二便是火耗问题,因税法规定纳银,而银两熔铸过程就产生了所谓“火耗”。火耗成为地方聚敛的一个巧妙的手段,也成为纳税人沉重的负担。最后一点,官方两税收的是白银。民间在交税的时候会将谷物等产出折算成银子,所以要在缴纳两税的时候集中向商人兑换,而商人借此将银价抬高,便是造成了银贵谷贱的下场。” 沈康顿了顿,道:“若是南北税收分行两政,便可避免南橘北枳的现象。学生认为,一条鞭法还需完善,待到完善以后,将大大提高民生,朝廷也能缓解财政问题。” 刘源笑着道:“你说的没错,得空先将这些写作文章,待到以后,时机成熟之时再奉于君王前吧。” 这日的沈康只是认为刘源随口说说而已,但万万没想到,等到他真正踏入大明朝堂以后,竟然鲜少能如今时今日一般,安静的去思考这些民生以及学术问题,而是终日缠绕在官场斗争当中。 在这些斗争当中,他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因为每走错一步不但牵连自身,更要牵连无数有辜无辜的官员百姓。 夜凉如水,一艘大船悄悄的行进,不断的靠近着沈康的船。 船公原本坐在船头,眼瞧着大船靠近,竟然站了起来,压压头上的斗笠,斗笠上面的雪花扑簌簌的落下来,掩住了他嘴角的笑容。 很快的,魏无败发现了大船的靠近,奇怪之下叫醒了身边的孟繁锐。 “孟叔,你瞧那艘船,是不是有点眼熟?” 孟繁锐乃是武人,入眠也只是浅眠而已,睁开双眼看了看,闷哼一声,怒道:“这是偷袭本大爷那个鳖孙的船!” 船上不知是谁先慌了起来,沈康等人穿着外衫便跑了出来,武阳怒道:“船公!还不快调转船头!” 船公不动声色,并不回答。 江柳愖急的骂道:“爷们儿赏你饭吃,你竟然如此不堪用!快快滚开。”说着便叫道:“武阳,你去撑船!” 沈康拉住江柳愖,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江兄别急。” 沈康有些疑惑,范三爷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不请自来,转而想想,却也就释然了。 船公大概是范三爷的人,自归德府遭遇范三爷,这船公便一路相随,想来都是在监视他们这些人吧。 既然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对他们不利,自然也就证明范三爷对他们没有恶意了。 船公抬头看看沈康,笑着道:“沈公子通透。” 王麓操转眸看向沈康,问道:“你怎么看?” 沈康笑笑,道:“王兄,咱们这一路上,是被人当做家畜看管着而不自知了。” 王麓操也是笑了一笑,丝毫不顾及这日的天气有多冷,仍是摇着折扇,翩翩公子模样,笑着道:“难怪这一路上,再无水匪上前,范三爷的势力,果真不小啊。” 江柳愖斜眼瞪了二人一眼,大:“惯是看不惯你们云淡风轻,他可是曾经要杀人越货,将我们都咔嚓了的。” 沈康咧嘴笑笑,转眸看去,大船已经近在咫尺,他不动声色的道:“魏无败,保护好先生,若是发生危险,保护先生安全回应天府,其余的事不必你管。” 魏无败拱手道:“是!”说着,退到一旁,站在刘源身边,寸步不离。 孟繁锐倒是一脸的轻松,当日在归德府,范三爷暗算了孟繁锐,致使孟繁锐中毒,全靠沈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要回了解药,而孟繁锐解毒以后,又将范三爷关在船舱之中痛打一顿,算是消了气。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九十六章 游击战术 而今再见范三爷,孟繁锐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觉得高兴,他双臂空枕在脑后,努着鼻子,扬着头,打算以这幅姿态看看范三爷。 范三爷撩开船舱的棉布帘子,走上船头,他一身的灰色长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挡风,遥遥看见那船上的人,拱手行礼,笑了笑。 孟繁锐可算是舒服极了,垂眸看向沈康,低声道:“此人是贼,你若为官,不得与他相交甚密。” 这座山一样的大汉,竟然在关心沈康。 沈康诧异了一瞬,抬眼看向他,一咧嘴,露出亮白白的小牙,笑着道:“孟叔,多谢。” 孟繁锐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满不在乎的道:“你这贼小子,休要假惺惺的道谢,暗地里再绑上本大爷十年八载。” 沈康又是一笑,道:“小子是真想,只是不敢而已,嘿嘿。” 这两声贼笑,竟让孟繁锐也不自觉的咧嘴笑了笑。 范三爷拱手道:“沈公子,范某身份特殊,不便就留内河之上,可否过船来一叙?” 沈康点点头,道:“稍候片刻。”说着,他转身在刘术耳边说了两句话,刘术惊讶了一下,转身回船舱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包袱走过来。 沈康接过了包袱,身子一跃,稳稳的站在了范三爷身前。 范三爷笑着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俊美少年也。” 沈康笑着道:“三年不见,范三爷过得可还好?” 范三爷伸手,请沈康下了船头,去到舱里,二人分坐小茶几两旁。 范三爷转头看看小小窗户外头的夜色,道:“又是一年了啊。” 沈康笑着道:“这几年,你派那位船公监视我们一举一动,想来也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范三爷收回目光,笑着指着沈康道:“你小子,可谓是城府极深,原本你当年可以留在汝宁府继续科举,却怕自己的身份难以考中,更怕考中以后被废用,所以,出离故乡,名为游学,实则扩展人脉。 你有意无意的去结识大儒,各个书院的山长及其幕友也要前往拜会,更有书院之中的青年才俊,你皆去结识。你在汝宁府山摇地震之时,带领好友同窗救助,博取名声。 利用长洲城蒙难,博得名望。设计使诚意伯拜你为师,还让那些人丝毫感觉不到你的用心,最后竟然将刘家额那位先生一同带走,沈康啊沈康,若非我知晓你的真实面目,恐怕都要被你骗了,以为你只是个心思纯良的有为青年呢。” 沈康努努嘴,皱眉道:“范三爷,挖苦小子有何意义?至少此刻我已经敢再回乡科举,再也不怕被人蒙住光彩。我敢于站在朝堂之上和那些士大夫搏斗,不怕轻易被人了无生息的打倒。同盟的强大,便是自己的强大,你难道不该为我高兴吗?” 范三爷意味深长的道:“你这小子,多智近乎妖,定成一代枭雄。” 沈康摆摆手道:“范三爷,令妹的事,沈某一刻不敢忘记,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救出此女。” 范三爷皱皱眉,道:“我已经是一个永远不得见光之人。” 沈康略微想了想,道:“你真的做了倭寇?” 范三爷抬眸看看他,道:“除了强抢,哪能供给主子大笔财物,他命我来广州府,意图便在于此,所幸,我现在常年待在海上,主子的命令也传达不及时,我便能拖则拖,不时的打劫一些走私商船应付差事。” 沈康笑笑,道:“何不劫倭寇?” 范三爷微微蹙眉,道:“真倭,我怕...怕是难以匹敌。” 沈康抿抿唇,道:“打仗这件事是要讲战略的,只要你改变方向,定能想到办法,大不了嘛,就打游击战。” 范三爷笑笑,问道:“何为游击战?” 沈康脱口道:“游击战术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说完,沈康略微笑了笑,道:“总之你是为了抢劫而非灭敌,想办法拿钱走人便是了。我也不知道这个战术对你是否有用,范三爷自己琢磨琢磨吧。” 范三爷听闻这十六字口诀,竟然笑了,道:“只是不太光明正大。” 沈康一挑眉,道:“休要这样说,这十六字可是一位伟大的将军,在绝境之时,为我华夏所总结出来的战略战术。打仗是为消灭敌人,至于手段,谁能说三十六计不是光明正大?无论阴谋阳谋,能打赢才是好谋。” 范三爷点了点头迟疑的道:“好吧,是我迂腐了。” 沈康道:“若真的打起来,看看敌寇是否会和你讲情面义气。”沈康嘟囔道:“幸亏你不是大明将领,若上了战场还如此迂腐,不知要多死多少百姓。” 范三爷疑惑的看着沈康,道:“我不过质疑一句,尔竟然如此盛怒,这位总结了游击战十六字诀的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如此尊敬?” 沈康道:“不是尊敬,是崇敬,说了你也不明白。” 范三爷轻叹口气,道:“那,我便试试吧,总比抢掠百姓来得好。” 沈康笑了笑,道:“这样东西,你瞧瞧是否合用。”说着,他打开了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个木盒。 沈康将木盒推到了范三爷面前,道:“若是打劫真倭寇,或许便可以挽回名声,倭寇抢掠的财物,你可以再去取来,分给百姓也好,供给你的主子也好,总比这样下去强上千百倍。” 范三爷打开了木盒,瞧着里面的东西,怔怔的问:“这,这是何物?” 沈康笑着道:“你便叫它航海陀螺吧,先说好,我只是给你看看而已,并非要送给你。” 沈康上前为他讲解怎样使用,范三爷越听越是惊讶,到了最后,直拍着大腿道:“你他娘的真是个宝贝!大宝贝!” 沈康看着激动的范三爷,问道:“倒是合不合用?你常年航行,倒是给我说说。” 范三爷大笑着道:“当然合用!并且有大用处!若有此物在手,航海方向再不会迷失,你说有没有用!”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九十七章 死而复生 第六百九十七章 沈康真怕范三爷扑上前来,紧紧抱住自己,身子一边后退,一边道:“这件东西,只能让大明水师在大海中不轻易迷路,却不能增加战斗力。” 他顿了顿,接着道:“若你日后真能成为一支义师,我会为你送一件航海陀螺,再加上一些强力军火,使你更加强大。” 范三爷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火铳?” 沈康微笑着道:“手榴弹,大炮,长短枪,你听不懂没关系,这些东西的原理我都懂,我相信京师定能造成。” 范三爷浑身打了个寒颤,问道:“你,你要谋反?” 沈康微微皱眉,道:“你瞧着,我像是想要谋朝篡位?” 范三爷微微一怔,却没有回答。 像啊! 特别像! 范三爷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康微笑着起身,道:“让大明百姓活的有尊严,让大明国未来有希望。” 这是一个听起来非常宏达并伟大的目标,但是,沈康却是自私的。 他并非想要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而是想要重活。 这个穿越重生的机会,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最多不过求荣华富贵,但于沈康,他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前生的悲剧,全因自己残疾而致,他可以,可以战胜自己,甚至是战胜历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自私,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沈康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范三爷闭目一瞬,道:“若你是我,你的妹子被人掌控,你则被人逼迫做尽恶事,你会怎么做?” 沈康抬眸看向他,微笑着道:“我活着,一切便都有转机,我会不遗余力的爬上去,扭转局面,人生最大不过生死而已,何必悲哀?” 范三爷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牵起唇角笑了笑,道:“你便是我的局面,沈三,我会报你此恩的。” 沈康微笑着道:“你很明智。” 范三爷微微一笑,道:“多谢。”转眸看向盒子里的航海陀螺,又是一笑。 “东西你都拿来了,若不,便送给我吧。” 沈康盖上盒盖,包上布包,笑着道:“那可不行,我只是让你看看而已,方才都已经说过了,这个不能先给你用。” 范三爷急的抓耳挠腮,道:“那你在让我看看,我再看看。” 沈康笑着将东西背在身上,道:“等你真的成了打倭寇的队伍,我一定不会食言的。” 说着,便要往外走。 范三爷赶紧阻拦,道:“你这小子,忒不厚道,说好了送给我,怎么又要拿走。” 沈康翻了个白眼,道:“范三爷!”拱拱手道:“您好歹也是一方英雄,怎么为了这么一件东西说起胡话来了?” 范三爷急坏了,念叨道:“诶呀呀!我给你银子还不行么?” 沈康摆手道:“免谈,实不相瞒,小子现在不缺银子了。” 说完,他一撩衣摆,径直走出门去。 范三爷还站在原处,眼看着沈康走出去了,急的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喊:“你便送我吧!好歹你我也有些情谊!” “沈兄弟!” “沈小弟!” “沈大哥!” “沈爷爷!” 沈康步子不禁一慌,这大哥真是为了航海陀螺,脸面都浑然不要了,他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啧!欸!”范三爷长叹一口气,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要来宝物,不由得有些遗憾。 沈康拱手而笑,道:“来日再见了!” 范三爷微微蹙眉,道:“沈康!忘了告诉你!我得到了消息赵洪川还活着!他回到京城了,大兴米铺重开了。” 沈康笑容一滞。 赵洪川,他怎么会忘了这个人呢? 大兴米铺的老板,那位因范三爷令牌而要致沈康等人于死地,王麓操之伯父,便因此而死。 没想到按察使司已经判决斩首的人,竟然没有死? 至于他用什么办法活了下来,沈康几乎不必去想,他们的主子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想要救他们的命,不是很容易么? 沈康笑了笑,拱手道:“多谢,沈某知道了。” 得知自己的仇人还活在人世,多少回让人觉得不舒服,沈康也是一样。 船只划开水面,静静的朝着原先的方向行进着,沈康再也难以入睡,只是手把着船舷,静静的看着水面,独自站了一夜。 夜深人静之时,淮水两岸华灯初上,五彩灯火如同盘旋的巨龙一般,照亮了楼阁深巷,灯火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远处传来哀婉缠绵的歌声。 一个清丽女子,穿着一袭清婉华衣,松挽华发,怀抱琵琶,轻声吟唱着。 “乌燕落青霞啊,勾笔描远黛,昨日恩情昨日望,今日黄卷对青灯,穿街引巷,哪来的什么真情意。”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刘世延隔水看去,微笑着,目光却很是平静。 宋含柳静静的站在他身后,道:“郎君喜欢?” 刘世延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道:“又是年下,不知叔父,还有先生到了哪里,何时才愿意回来。” 宋含柳点点头,道:“原来郎君是想念叔父老爷和沈先生了。” 刘世延道:“走吧,叔母还在府中等我们。”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行到了诚意伯府,一众下人迎出门来,刘世延下了马车走进府中。 下人来报,伯爷回府了,刘孙氏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刘世延笑着拱手道:“叔母,吏部那边来了消息,初授世延为詹事府录事,次任南京都督府后军都事。” 所谓的詹事府录事,不过是个九品官职,而都督府后军都事也不过七品,但这两个官职却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先说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一般情况下,侯、伯、公选任官职都从五军都督府开始。 第六百九十八章 我回来了 而詹事府原本是掌管皇后、太子家族(东宫)事务的机构。 但是明中期以后,詹事府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太子出阁的讲读之事都由其他官员充任,名实已不相符了。 两个官职,都可见刘世延还是很受重用的。 刘孙氏之父亦是官员,关于这些事情,自然了然于胸。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克尽本分,好好地做。” 刘世延松了一口气,道“正是,过了年,世延便去京师上任,叔母可要同行?” 刘孙氏诧异问道:“这么快?” 刘世延笑着点点头,道:“正是。” 刘孙氏略微想了想,道:“原本想着过一年再让你成婚,但自古以来都说先成家再立业,你去京师上任前,便将林家小姐迎进门吧。” 刘世延有些迟疑,道:“叔母,这也太急了,会不会唐突了林小姐?” 刘孙氏笑着道:“你二人自幼订婚,你与林闰之又是好友,哪里会唐突呢?” 刘世延唯有点头,道:“那就全凭叔母意思办吧。” 刘孙氏知道,刘世延心中喜欢宋含柳那样的姑娘,却不喜欢林小姐,劝解道:“难得贤内助,妻与妾不同的。” 刘世延笑了笑,道:“世延不会不懂事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无论是读书上进,做官,还是娶妻。” 刘孙氏笑了笑,在也没有多说话。 刘世延这个孩子,说是长大了,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能对于迎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而发乎真心的笑出来呢? 既然不高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一定劝得他笑给自己看啊。 林小姐之父乃是礼部侍郎,虽然南京的礼部只是虚设,但其父也并非简单人物,并与内阁大臣严嵩私交甚好,出身名门的林小姐,才是与刘世艳相配的正室夫人。 刘世延,明白。 于是,数日以后,诚意伯刘世延迎娶礼部侍郎之女,热热闹闹的一场婚礼过后,转过年来,林小姐之父竟然被调到了京城任京师的礼部侍郎。 虽然是平调,但是其中的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喜气萦绕着诚意伯府和林府,某一个早晨,二者携家带口出发,去往京城。 转眼过来看向沈康这一边,船公紧赶慢赶,终于在农历新年这一日,赶到了汝宁府。 大明嘉靖二十六年,时乃丁末年。 下船以后的三杰,望着久别的故乡,不由得感慨万千。 江柳愖不由得眼眶通红,感叹道:“原以为只是暂别,却没想到,竟然走了四年啊!” 王麓操亦是动情,嗫嚅了一瞬,道:“过了今夜,就是第五年了,还好,总算是赶回来了。” 沈康顿了顿,转眸看向刘源,道:“先生,学生想先去拜见浩然先生,便先让刘术带您回家歇息,可好?” 刘源笑笑,道:“好。” 沈康看向刘术,道:“带着先生先回家,好生安顿。”又道:“黄三元,你带着你家媳妇也一同回去吧。” 黄三元拱手道:“让小人陪您一同去吧。” 沈康摆摆手,道:“魏无败陪我就是了。” 孟繁锐努努嘴,道:“沈小子,本大爷呢?” 沈康略有些惊讶,看向江柳愖。 江柳愖抹了一把鼻涕,道:“师父自然是要让弟子来照顾,怎么还问上沈三了?” “哼哼。”孟繁锐咧嘴笑了笑,道:“你家大业大,府上规矩一定繁杂,本大爷才不去受这个罪。” 江柳愖一时间无话可说,可不就是么,自己家里的规矩那么多,孟繁锐这样的豪爽个性怕是要吓得母亲寝食难安了。 沈康笑着道:“若是孟叔不嫌弃,不如就来小子家中安顿吧,只要孟叔愿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虽然不如江府华贵,但是自在随便。” 孟繁锐轻哼一声,自鼻尖发出一声不屑,道:“这可是你小子请本大爷去的。” 沈康拱拱手,道:“孟叔有理,请吧。” 孟繁锐心里舒坦极了,转头拍拍江柳愖的肩膀道:“每隔三日来沈小子府上一次,每日在家不得懈怠练功,记住了?” 江柳愖早已经习惯了,也没推辞,拱拱手,道:“是,师父。” 安排好了一切,刘术便先带着这些人回家去。 沈康看看满目的雪白地面,雪白的屋顶树梢,转头道:“我想骑马。” 魏无败笑了笑,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沈康,道:“公子慢点。” 沈康一脚登上马镫,翻身上马,爽快利落转头看向江柳愖和王麓操,笑道:“看看咱们谁先到书院!”说哇,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啊......” 路边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还没看清马上的少年生的什么模样,便连背影都几乎看不清楚。 江柳愖焦急的抢过武阳的马,翻身就上,一边蹬马一边喊道:“好你个沈三,耍赖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王麓操亦是一笑,雨墨见状赶紧跪下身子,王麓操踩着雨墨后背上了马,白衣谪仙的名号可不是随便来的。 前面一瘦一胖两个少年都没看清楚模样,这位贵气公子却是让少女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王麓操一贯的矜贵模样,配上一脸清冷神情,真是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马车中的秦可容略微撩开车帘,举目看向车外的情形,不由得低笑,喃喃的道:“公子惯会招蜂引蝶,好不风流...” 话语说的是一股子醋酸味儿,语调却是带着撒娇的意味,柔软又温和。 不知何时,雪花再次降临人间,劲风中夹杂着雪,扑在沈康的脸上,脖子上,双手手背上,冷,固然是冷的,但雪花却在他的皮肤上转瞬消融。 山林之中的树影树枝交相错落,雪花穿插过枝影泄落,沈康伏地身子让过树枝。当马儿越过最后一道树影,落拓高大的山门映入眼帘。 “三日少微星,英雄借几年。鹏举尚牢落,栖霞何垂泪?阳月犹有碍,缚壮不知天。猛虎声名久,凡花转纵横。” 他狂妄肆意的策马狂奔,仰天长叹,吟诵着他少年时候所作的诗句。 猛虎声名久,凡花转纵横! “沈三!” 身后的江柳愖扬声喊道。 沈康微微一笑,仰头看着书院山门低声道:“我,回来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师徒重逢 第六百九十九章 “噔噔噔噔”马蹄声错落着来到了沈康身后,王麓操与江柳愖也赶到了。 沈康笑着看向二人,道:“大兄,二兄,咱们回来了。” 江柳愖笑着点点头,道:“沈三,我......” 王麓操率先翻身下马,手臂一扬,将缰绳丢开,笑着道:“近乡情怯了,哈哈哈!” 沈康翻身下马,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告知先生一声,再来拜访。” 江柳愖紧随着下马,上前追了几步,道:“走吧走吧,多年不见先生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不好。” 三人转过照壁,便见到了熟悉的前院,前院院落之中的高大橘树上,树叶早已凋零不再,而枯树枝上更是积压了厚厚的白雪。 穿过二门,路过斋院、藏书楼、讲学弘道的明伦堂、走过书院祠堂,来到了文庙。 文庙外立有石碑,乃是拓写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为弘扬儒学,亲笔颁布全国的“敬一箴”。 此碑高耸,碑头雕刻着双龙戏珠之像,一篇小楷字风严谨,端丽秀美,沈康又一次驻足,抬头仰望着。 沈康笑着道:“岳麓书院的敬一箴碑虽然比咱们鹿鸣书院的高大,看起来却不如咱们鹿鸣书院的亲切。” 江柳愖笑笑道:“还不都是石头刻字。” 三人接着往里走,王麓操笑着道:“对了,刘先生真是真人不露相,竟然认识这么多士林大儒,还特意带我们去了一趟岳麓书院。” 江柳愖点点头,道:“岳麓书院的山长张凤山先生,学识真是渊博,颇有风度。” 沈康笑着道:“卓玑精舍的匡先生与张凤山先生风度颇似。” 王麓操抿唇点点头,道:“思来想去,还是甘泉先生与众不同,虽然名望最广,却如此的和善亲近,与其相谈,收获甚丰,我想安顿几日以后,好好整理一下先生所言。” 沈康笑着道:“甘泉先生不凡。” 三人正一边交谈一边去往浩然先生的住处,正逢一个短打衣衫的老翁自远处走过来。 沈康愣了一愣,喊道:“许伯!” 江柳愖与王麓操也笑了笑,道:“许伯。” 许伯看着三个少年,顿时有些迷茫,心里暗自想着这是谁啊?虽然没认出来,但是心里还是感觉面善,他快走两步上到前来。 愣愣的端详着三人。 沈康笑着,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珠一转,问道:“许伯,我是沈三呐。” 许伯听了这话,又是一阵震惊,讷讷的不敢认:“沈,沈三郎!” 他又看向王麓操,道:“王公子!” 看向江柳愖,欣喜的一笑,道:“江公子啊!” 他认了这么一圈下来,才笑着道:“三位公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江柳愖笑着道:“才出去几年而已,许伯都认不出来我们了,我们却一眼就认出你来,真是老眼昏花了。” 许伯不由得咋舌道:“哎,江公子啊,老朽容貌早已长成,公子们却正是青春年少,一年一个样,何况四五年不见了!” 江柳愖挠挠后脑勺,笑着道:“嘿嘿,倒也是这个理。” 许伯将三人带到了骆逋门前,低声道:“三位公子,先生月前收到信,都等了你们许久了。” 三人点点头,许伯隔门低声道:“先生,三位公子回来了。” 三位公子,回来了。 等了几息的功夫,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浩然先生穿着一身墨蓝色直缀圆领儒衫,头戴着黑色儒巾,长须美髯一丝不苟,只是一双本该好好穿在脚上的方头锦履,却穿反了左右脚。 三少谁也没有仔细去看,那双穿反了的鞋,多年不见恩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分别跪下身去,拱手叩头:“学生拜见先生!” 浩然先生本想要弯下身子去扶起三人,动作做了一半,又直起身子,左手拢着右边袖口,依旧是从前的严正而清癯的模样,喉咙微微滚动,将喉间的哽咽咽了下去,双眼却是难掩泛红。 他鼻尖忍不住的泛酸,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亲近而欣慰的道:“回来便好。” 略微顿了顿,接着道:“起来吧。” 江柳愖抬起头来,眼泪横流,带着哭腔道:“先生,您老人家这些年身子可还健康?” 浩然先生欣慰的一笑,转而坐了下来,朗然捋须道:“甚好,甚好,尔等快到近前来坐,让老夫仔细的瞧一瞧。” 三人各自起身,走上前去,这时候,才不约而同的发现,老师急着开门,竟然穿反了鞋子,三人皆知浩然先生是最重视礼仪的,只浑然当做没有看见的模样,就近坐了下来。 浩然先生瞧着沈康,笑笑,道:“这几年都看到了些什么?” 沈康拱手道:“回先生,见了苍茫大海,万里河山,壮美秀丽,温婉窈窕,可算是面面俱到。” 浩然先生笑了笑,问道:“还有呢?” 沈康的笑容微微凝滞,道:“还有,战乱,饥饿,荒诞、罪恶,事情百态。” 浩然先生自鼻尖轻轻发出一个“嗯”字,道:“若没有后半句,便算是白荒废了几年。” 说着,他侧目看向王麓操,笑问:“听说你回了一趟太仓?” 王麓操拱手点头,道:“是,伯父不禄,克死凤阳,身故以后回到家乡安葬了,学生回去祭拜一番,又见见宗族长辈们。” 浩然先生捋捋长须,道:“近来礼部不太平,朝堂之上变幻莫多,回去以后嘱咐令尊,要多加注意啊。” 闻听此言,王麓操却没有一丝的惊讶,微笑着拱手回道:“先生放心,弟子会转告家父的。” 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叔父王应质早已平凡,官复礼部左侍郎原职,去年我等在外游学之时,收到家父信件,叔父去到吏部任尚书一职。” 从礼部去到吏部,从正三品到正二品,王应质得到了确确实实的重用,这样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浩然先生笑着问道:“不知令尊如何看待?” 第七百章 回归故里 王麓操微笑着道:“家父不过一举人功名,早已忘记乐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只愿在家中小院做做学问,便是人生大乐。” 浩然先生明白,王麓操之父是不会想要踏足朝堂了,他是将自己的期望都寄托于王麓操了。 浩然先生笑笑,道:“也好。” 江柳愖拱手笑道:“先生怎么不问问家父?” 浩然先生笑了笑,抬手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道:“令尊玲珑心肠,在礼部游刃有余,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又何须赘问呢。” 江柳愖笑着道:“那倒是。” 沈康见状,起身道:“先生,我们这一路共同作了一本诗集,请您过目。” 浩然先生笑着道:“好啊。” 师徒四人又一起聊了一阵的诗书,浩然先生也疲乏了,三少见状便辞别先生。 书院年假有十八天,这一别便要年后再见了。 书院山门外,三杰相互道别,各自赶回家中,去见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人。 魏无败将马重新戴上马笼,沈康坐上马车,由魏无败赶车。 马车行走比往日都快了许多,沈康坐在车中,心脏咚咚的跳跃着,这条由书院回下南村的路,他已经走过上百次,可是却都没有今日这样的急切。 魏无败一边赶车,一边喝了一口酒暖身,放下酒囊去,转头笑道:“公子,咱们进村了。” “是吗!”沈康心下一喜,撩开车帘看向外面,村口的大树一如昨日,树下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围着大树疯跑着玩耍。 车子拐进小路,那熟悉的略有些颠簸的小路,紧接着,是一阵狗叫声。不远处的小院子门口,一个身穿深紫色衣裙的中年妇人,正一边跺着脚,一边远眺着。 沈康一头钻出车来,魏无败赶紧停下车自,马车还没有停稳,沈康直接从车上一跃而下。 “三儿!”妇人高喊了一声,迎上前去。 沈康欣喜不已,叫了一声:“娘!”直冲着母亲跑了过去。 书院的许伯,重见三杰竟然一个也没有认出来,但是沈王氏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便是血脉的力量吧。 母子二人紧紧相拥,这样的温暖,融化了漫天席地的大雪。 “三儿,我的儿,我的心肝儿肉啊,你可算是回来了,真是想死娘亲了。” 沈康略微起身,双膝跪地:“娘亲,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沈王氏哪里舍得沈康跪在地上,赶紧双手扶起他,眼泪一边坠在地上,一边哽咽着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她握着沈康的双手,道:“瞧瞧,这手冷的,快点进屋去。” “娘!是三儿回来了吗!”里面传来少女的清亮声音,女子小跑着迎出门来。 紧接着沈昌也从屋里跑出来:“三儿回来啦!” 几年不见,沈宁愈发美丽了,少女模样越发清晰,比当日的青涩更生出了一些文雅,她身后跟着的赵婉兮也是出落得成了一个大姑娘。 与沈宁和赵婉兮截然不同的是,沈昌身体健硕,皮肤显得有些黝黑,爽朗的一笑,让人感觉憨厚可靠。 沈宁迎上前来,拉住沈康道:“总算是回来了,瞧瞧,都长成这般大模样了,可算是爽朗清举美少年呀!” 沈康笑着道:“大姐揶揄小弟,小弟可要逃走了!哈哈哈!” 沈宁娇嗔道:“竖子,走了这么久,可算是回来了,这次被我抓住,绝不让你逃跑。” 沈昌笑着道:“二兄把炕烧的滚热,快上炕歇歇脚。” 房门拉开,撩开免门帘,里面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外头的大雪关在身后。 一家人簇拥着将沈康逼上炕去,沈康举目死亡,问道:“爹呢?” 沈王氏笑着道:“你爹去新宅那边安顿刘先生和孟先生了,等晚上在接他们来吃年夜饭。” 沈康惊讶问道:“新宅?家里盖新房子了?” 沈王氏坐在炕沿上,笑着道:“是啊,你们都大了,早晚要娶妻。你爹做主,将后面那块地买了下来,盖上一个新院子,等将来你和老二娶媳妇,给你们当新房。” 沈康笑笑,道:“何必受这个劳累呢,县里那处房子若是觉得窄,便在县里再寻摸一处就是了。” 沈王氏笑笑,道:“这儿才是咱的根,总要回来的。” 沈康笑笑,点点头,道:“娘说的对,是三儿想错了。”说着,他看向沈昌,问道:“二兄近来在武学可好?” 沈昌笑了笑,道:“甚好,我过年就要去考武举了。” 沈康点点头,问道:“那位卢将军呢?还在武学任教吗?” 沈昌笑笑,道:“你是说卢镗卢先生吧?” 沈康点点头。 沈昌笑着道:“前两年就走了,他是丁母忧回家乡来任教度日,头两年突然来了调令,让其福建镇海卫,后来去年给将军写信报信,又得回信听说已经升至福建都指挥佥事。” 沈康笑问:“原来二兄与卢将军还有书信往来。” 沈昌抿嘴点点头,道:“多亏浩然先生替我引荐了卢先生,卢先生也赏识我这愚笨之人。” 沈康笑笑,道:“这位可算是一位大英雄,得他的赏识,二兄怎么会是愚笨的呢?俗话说大智若愚,大概就是二兄这般。” 沈昌笑着道:“你这小子,说话真让人羞愧。” 沈康看向沈宁,问道:“大姐,今年高大哥来汝宁府了吗?” 沈宁眉梢略微一挑,羞涩的低下头,道:“还是与往年一样,初五就到。” 沈王氏笑着看着美丽的女儿,又看向沈康,道:“年前顺天府来了媒人和高家家长,一同来请期,暂且定下了八月十五是嫁娶的黄道吉日,便定下这日迎亲。” 沈康略微蹙眉,道:“这路途也太遥远了,舟车劳顿的,不如先到顺天府暂居,在那边出嫁?” 沈王氏摇摇头,道:“你爹不同意,便按他的老规矩来吧。” 沈康点点头,笑着道:“也好。” 沈康略微顿了顿,八月,正是秋闱时候,怎么这么巧? 想了想,心里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多说,看向沈宁,道:“大姐放心,我和二兄会争气的,一定让你在婆家站稳脚跟。” 第七百零一章 再见高怒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一章 再见高怒 沈康想了想,心里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多说,看向沈宁,道:“大姐放心,我和二兄会争气的,一定让你在婆家站稳脚跟。” 又道:“咱们得给大姐置办厚厚的嫁妆,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沈王氏笑着道:“看看,还是你兄弟心疼你。” 沈宁笑着道:“姐知道那高家必定看不上我们小门小户,三儿不用特意费力,姐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咱们有多大的力就使多大力,将来能否得脸,还得看姐自己的。” 沈王氏看看自己的三个儿女,心中无比欣慰,笑着抬手抿抿头发,道:“好闺女,娘的儿女都是有志气的。”又看向沈康,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你姐的嫁妆还是不能少,不然真的像你说的,会被人看低的。小三,你看看应该添些什么东西?” 沈康微微一笑,道:“包在儿身上,明儿就把礼单写出来。” 沈康站起身来,道:“我去新宅看看先生他们是否安顿好了,也去看看爹。” 沈昌笑着道:“我带你去。” 兄弟二人披上斗篷,从房里走出来,只听“呼”的一阵风声迎面而来,风雪夹杂着寒气,将二人吹了个透心凉。 二人踩着雪地往外走,沈昌不由得侧目看向沈康,兀自笑了笑。 沈康抬头看向他,笑问:“二兄笑什么?” 沈昌咧嘴笑着,道:“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吗?那年腊月也是这样冷,你被谢林那小子打了个头破血流,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你就不一样了。” 沈康垂头看着雪地,笑着摇摇头,道:“有什么不一样。” 沈昌道:“变成个大人了啊,谁能想到豆芽儿似的小子,竟然能长成今日这般俊秀少年?不但帮衬家里过上富庶日子,还让家里的兄姐都念上书,还让大姐嫁入豪门,三儿,二兄谢谢你。” 沈康抿唇摇摇头,道:“二兄便别说了,咱们是一家人。” 沈昌轻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数年不见,二兄就想多和你说两句话,好话也好,废话也好,就是,就是想说说。” 沈康心中有些触动,没想到沈昌这样粗犷的个性,却有这么细腻的一面,不由得点点头,道:“这些年出门在外,我也很想你们。” 沈昌畅快的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吸入肺中,让人感觉透心的凉,他拍拍沈康的肩膀,道:“你看那边。” 顺着沈昌手指的方向,是下南村依傍的玲珑山。 山势嵯峨的玲珑山,覆盖着绵绵白雪,如同玉龙横卧在近天咫尺之处。 沈昌笑着道:“再也没有比这玲珑山更美之处了吧?” 这时候,山上云极观中的道士敲响了暮钟,钟声三轻一重,悠悠的自远方传来,空灵而清幽。 紧接着,邻家小童们三五成群,跑过兄弟二人身边,一声声童稚笑声传来,不知哪家的小院放起了爆竹。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由静变闹,喧嚣与尘埃之中,沈康轻轻点头,道:“是啊。” 世间千般美好,不如乡音缭绕。 时至夜半,沈家一家人与刘源孟繁锐一同吃了年夜饭,沈家姐弟落落大方的对长辈们拜了年,轮到下人一一上前拜年,沈家父母赏赐压岁钱,仆人们欢欢喜喜的退下。 刘源推说困乏,先行回房歇息,孟繁锐高兴得很,抓了魏无败去后院饮酒,屋里便只剩下沈家人。 沈宁道:“娘和我亲手做了一桌子菜,你们再多吃点儿。” 沈康笑道:“谢谢娘,谢谢大姐。” 沈昌拍着肚子道:“实在是吃不下了大姐,再吃就要撑破肚皮了。” 沈宁抿抿唇,垂下头来,道:“明年,我怕是就不能和你们一块过年了。” 沈成听闻此话,铁面略微松了松,道:“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往后想家了,就让高怒带你回来。” 沈宁点了点头,道:“爹,女儿明白。”抬起手来,左手撩着右边衣袖,为沈成夹了一块肉放在碗中,笑的泪眼婆娑:“爹再吃一块,这猪肉是张屠户今儿早上新宰的,九娘去割了一块腿肉回来,炖上地里的菘菜,香极了。” 沈成狠狠的扒拉两口米饭,米真香啊,他们家再也不用靠棒子面过冬了,还能顿顿吃肉,这一切都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七尺大汉,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眶就这么湿润了。 他红着眼睛,匆匆放下碗筷,闷声道:“我吃饱了!你们多吃点!”说完,赶紧转身出门去。 沈昌疑惑的看着沈成逃跑似的背影,问道:“爹怎么了?” 沈王氏转眸看了看,笑着道:“你爹老了。”然后放下碗筷道:“你们吃吧,娘去看看。” “是。” 沈康轻呼一口气,道:“大姐,爹也舍不得你。” 沈宁点点头,道:“我知道。” 过了不一会儿,沈成与沈王氏红着眼睛回来,黄三元将炉火搬到屋里,让主屋更加暖和,然后便离开屋里去和妻子守岁。 沈家一家人围着炉火,喝着温酒,吃些时令果子,度过团圆一年。 初二清晨,不断的有同窗家里送来的礼物,沈家也安排了年礼一一送去,可算是忙坏了下人。 正月里的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忙碌,拜年,送礼,饮酒,吃宴,图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初五的早晨,沈宁装扮一新,早早的起床,不时的去门口等着。 这一日是高怒上门的日子,沈家父母也很高兴,里里外外的和下人一起收拾房子,准备丰盛的饭菜来款待。 辰时一刻许,门外传来了哒哒哒哒的马蹄,声音由远至近,来到门前。 沈家下人早已在门口等候,高怒翻身下马,被迎进门去,这一趟从顺天府远道而来,可算是夹风带雪,高怒所带的下人赶紧到偏房去取暖,而高怒也是冻得面颊发青。 沈王氏笑着道:“快快坐下,冻坏了孩子。” 高怒拱手拜道:“岳母大人,岳丈大人,无咎给二老拜年了。” 沈成高兴,脸色发红,笑着道:“坐吧,坐吧。” 第七百零一章 再见高怒 第七百零二章 比试武功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二章 比试武功 高怒坐下身去,看向沈康,眉心微微蹙蹙,笑着道:“这位公子瞧着眼熟...” 沈昌笑道:“姐夫,这是小三儿啊!” 高怒心下震惊,立马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沈康的手臂,愣了半天,问道:“沈三回来了?” 沈康缓缓拱手,笑着道:“拜见姐夫。” 高怒一脸的不可思议,拉着沈康坐下,道:“快说说,出门这么久都遇上什么有趣的事了?你小子真行,说走就走了,连句话也没给我留下!我还是不是你义兄了?” 沈康笑着拱手道:“从前是义兄,可现在嘛,变成姐夫啦。” 高怒一拍沈康肩膀,道:“好小子,长成大人了,正好你回来,八月你可得给你姐送嫁在我府上多留些日子,我给你介绍些朋友认识。” 沈康面露难色,道:“我...” “怎么?”高怒疑惑道:“你难道还要走?” 沈康摆摆手,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今年要下场参加乡试,不知赶不赶得及。” “啊。”高怒蹙眉问道:“何必这么急?你才刚回来而已,何不等三年?” 沈康笑着摆摆手,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高怒微微点头,道:“你说话我相信,你说准备好了,必然能够取得功名,如此,你便自便,这喜酒我给你留着。” 沈康点点头,笑着道:“一会儿姐夫来后院,我给你看看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高怒笑着道:“甚好。” 沈王氏抬手道:“你们去玩吧,一会儿吃饭了,让九娘去喊你们。” 高怒起身拱手,道:“多谢岳母大人。”又道:“沈二,快来,给我瞧瞧你今年功夫有没有精进。” 沈昌笑着道:“是。” 三人一块去到后院当中,赵婉兮奉上温好的酒水,三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的不亦乐乎。 几杯温酒下肚,终觉暖和。 高怒抬手抽出长刀,只见他旋身而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半圆的痕迹。他腰身一转右路攻下盘,一个旋身,转身身子腾空而起,刀尖刺向地面,虽说他手中的是沈康用惯的轻刀,可沈康分明看到空中的梅花花瓣被它劈作两半了。 他脚尖点地,手腕自然的挽了一个刀花,右脚轻触地面,身子微微向后倾斜,转瞬之间,刀锋迸出,欺身上前。 长刀之刃飞舞之间,带起零星的落花,高怒翻身连续劈砍而去。 梅树微微发颤,梅花并着雪花漫天飞舞着,刀锋所过之处,似乎要将空气撕裂。 这刀法气势宏大,大开大合,那步履宛若飞鸿飘摇,煞是威风。 沈家兄弟看得入迷,纷纷惊叹着。 沈昌站定身形,脚踏白雪,身形微微一晃,突然直臂出掌,反手一撩,攥紧落于手心的雪花握成拳头。 只听耳边寒风呼呼作响,他身形一摆纵步前行,两臂贯拳而去。他步法或起或落,拳风干净利索,似心中有节奏一般,将拳使得虎虎生风。 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沈昌这一套长拳攻守兼备,功夫踏实深厚,早已不是当初初学时候不得要领的模样。 高怒对付沈昌,竟然有些吃力。 他抬手收起刀刃,笑着哈出冷气气团,道:“你若也使刀,我怕是也不能匹敌。” 沈昌拱手笑道:“不敢,是姐夫承让。” 高怒嗤笑,坐下身去,沈康递上酒杯,高怒促狭的道:“与我说话便不必谦和着了,你可是得了卢家三十六路刀法的真传,如今与我对阵不用刀却用拳,难道不是你让着我么?快坐下歇歇吧。” 沈昌咧嘴笑了笑,说实在的,早年间高怒的功夫的确很厉害,可是近年来,他不进,自己却在进步,从去年沈昌就知道,高怒已经打不过自己了,可是为了高怒的面子,却从不让他看出来。 而今被高怒点破了,也只能报以憨厚的笑容了。 高怒看着沈昌的笑,不由得转头看向沈康,道:“你瞧瞧,我最是怕他这个个性,分明看起来比谁都憨厚,心里却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让人简直防不胜防。若非我今年去公干见到了卢镗,说起沈昌来,我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小子留一手呢。” 沈昌是一个外粗内细的人,看起来粗犷憨厚,其实内心细腻,沈康笑着点点头,道:“就是说,二兄,快给姐夫敬酒求和吧,哈哈哈!” 沈昌走上前来,抬手为高怒斟酒,依旧是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竟然差点将酒倒歪了。 高怒也只能一笑而过,无奈的摇摇头,不知沈昌是真笨还是假笨。 沈康笑着道:“好了,姐夫喝了酒,就是原谅二兄了,来我屋里看看吧。” 高怒点点头:“好。” 三人进了沈康的屋子,刘术替沈康拿出这一路而行所画的图册。 沈康笑道:“是我将自汝宁府出发至返回,沿途所遇风景都逐一画了下来,这几日在家中,我便将它们一一整理出来了,按照顺序,将它们整理成一幅万里江山图。” 高怒诧异的看着一人长,三尺厚的图册,不由得震惊不已,讷讷的道:“从来只听说过千里江山图,却没听说过万里江山图...”顿了一顿,道:“这景致何止万里啊。” 沈康淡淡的手握热茶茶杯,让这热度来温暖身子,笑着道:“万里之遥又如何,归乡之路,才是最远的。” 高怒笑嗔道:“你这不是回来了,怎么倒感慨起来了?” 谁能知道,沈康口中的归乡之路,是穿越时间的路呢? 沈康笑笑,摇摇头,这儿才是他的家,这大明嘉靖二十六年的下南村,才是他的家。 那高楼广厦,水泥霓虹,是梦吧。 高怒与沈昌完全被画作吸引,全然没有感觉到沈康的那点悲哀。 眼见着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山岭、坡岸、水际中布置、点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水磨长桥及捕鱼、驶船、行旅、飞鸟等,描绘精细,意态生动。 景物繁多,气象万千,构图于疏密之中讲求变化,气势连贯,以披麻与斧劈皴相合,山石的肌理脉络和明暗变化,匀净清丽,于青绿中间以赭色,富有变化和装饰性。 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自然山水的秀丽壮美,跃然纸上。 仿佛随着这些画作,二人也游览了大明河山一般。 第七百零二章 比试武功 第七百零三章 怪人杨某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三章 怪人杨某 第七百零三章 沈昌问道:“这些画,似乎有白阳先生的意境。” 沈康点点头,道:“研究了白阳先生的画作,但是实在难以临摹,所以当初立意之时也就首选吴派了。” 高怒笑着指着画作问道:“这儿是何处?” 沈康泯然一笑,道:“凤阳府,花鼓灯节之夜,你看这儿。”沈康指着一处廊下,不起眼儿的地方,道:“这廊下的杂耍人,就是我们遇到的江湖人士。” 高怒不由得点头,道:“哈,这人还吐火呢!有趣有趣。” 沈昌笑问:“这一副呢?” 沈康笑着道:“这是我们夜渡长江的景象。” 沈昌与高怒仔细一看,只见画上的小舟上,一个白衣少年稳坐舟上,一个彪形大汉长手拉拽,气恼的追赶一个少年正在跑动,一个青衫挺着肚子的少年,嬉笑着在一边逃跑一边回头看去。 “这是王兄,这是江兄,这是孟叔,哈哈哈,太像了!” “公子们,该用饭了!”赵婉兮在门外喊了一声。 高怒意犹未尽的道:“我得陪岳丈大人好好喝两杯,一会儿咱们接着看。” 沈康点点头,道:“甚好。” 三人走出门外,高怒顿了顿身子,道:“有件事想和你说。” 沈康疑惑道:“何事?” 高怒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杨曲也吗?” 沈康点点头,道:“夏阁老身边的清客,听你说过,此人乃是顺天府人,祖上曾做过一任道观的观主,祖上去了以后,家中便在无人有甚名气。他曾读过书,也考过功名,却仕途不畅,便委身阁老府上出谋划策谋生计。” 高怒略有些迟疑,道:“从前我打听过此人,可是,去年再派人去他家中,却是人去楼空,细细打听,才知道那户人家早就离开顺天府了。” 沈康微微蹙眉,问道:“这是何意?姐夫又为何查探此人?” 高怒道:“我以为他是因台阁体写不好,所以仕途不顺,但是却偶然发现他的字迹落拓潇洒,比你的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字,怎么可能考不中功名呢?心下生疑...你也知我疑心重,便去查了查。” 沈康微微蹙眉,道:“夏阁老知道吗?” 高怒摇摇头道:“杨曲也现在是阁老眼中的至宝,我怎么会惊动他呢?” 沈康笑了笑道:“与己无关,便烂在腹中,权当不知情吧。” 高怒笑笑道:“明哲保身道什么时候都是不变得真理啊。”他侧目看向沈康,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有何目的?” 沈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姐夫,你都查明了?” 高怒摆摆手道:“那倒没有,这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查了些日子没有头绪,我也只能作罢了。” 也就是因为没有查明白,所以高怒才没有说出去吧。 沈康笑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此人与姐夫无关,咱们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康心里怀疑,或许此人也是穿越一族?否则为什么多次帮助夏阁老逃脱了原本的惩处原本的命运呢。 本着乡亲之间的感情,便阻拦高怒两句。 心里这样想,沈康对杨曲也这个人更加好奇,非常期待能够与他见上一面。 高怒笑笑,道:“好吧,我明白了。” 说着话,三人进了屋里。 “岳丈大人,小婿今日陪您好好喝两杯。” 沈成笑着道:“多喝点。” 沈宁悄悄的抬手为高怒夹了一口菜,高怒虽然举杯饮酒,却正瞧见了这个动作,不由得悄然看向沈宁,微微一笑。 两人这目光流转,落在了所有人眼中,众人交换眼神,有些调笑之意。 初七的早晨,连日来的风雪终于停住了,村口的树梢上,白雪映照着阳光,显得熠熠生辉。 高怒骑在骏马上,望着沈宁,笑着道:“再有八个月,我们家里见。” 沈宁穿着一身新衣,容貌更加美艳,瞧着这位高大的男子,心头竟然没有踏实感觉,反而心跳不止。 她挥挥手,道:“走吧。” 高怒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对着沈昌和沈康拱拱手,道:“再见。” 二人亦是拱手与他道别,如此辞别了沈家人,踏上了归途。 沈宁站在村口看着高怒离去,许久,问道:“老二,老三,姐与他相配么?” 沈昌笑着道:“那是自然,姐夫一表人才,家世丰厚,对大姐也情深义重,再没有更相配的了。” 沈宁笑了笑,看向沈康,问道:“小三,你说呢?” 沈康微笑着道:“你们明媒正娶,合乎礼法。大姐,你很好,切勿妄自菲薄。” 沈宁深吸一口气,道:“只怕下里巴人,到了那繁华富贵之地,惹人笑柄。” 沈康道:“大姐这会儿可得闲?” 沈宁点点头,道:“无事。” 沈康道:“我想去找先生喝茶,大姐一同去吧。” 沈宁探寻的眼神看着沈康,不解其意,沈康也不解释,只带着沈宁去到刘源暂居的沈家新宅。 走进小院,正瞧见刘源提着锄头,在院落的角落翻土。 院落中间是三车花树以及农具等物,而下人,则在一旁不时的递上软巾,让其擦汗。 沈康走上前去,绕来刘源翻好的土地田畴,拱手道:“先生前几日才说想种些花草,今日便开始了。” 刘源直起身子,抬手擦擦汗,转头将锄头递给了下人,跟沈康走了出来,笑道:“令尊将此院借给我住,我瞧着新园无花草,便想栽植一些增添意趣,自己做起来,倒是觉得更有趣。” 他侧目看向沈宁,沈宁端庄一拜:“宁娘见过刘先生。” 刘源笑了笑,三人一同来到院子的角落石桌边上,刘源道:“都坐下吧。” 刘源目光依次扫过二人,道:“品品今日的茶吧。” 沈康与沈宁一同答应:“是。” 沈康叩指感谢,然后拿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入喉,沈康泯然一笑,道:“今日的茶味道甘甜,但是还带着一点涩味儿。咽下去以后,有一股清香味儿返上来。” 第七百零三章 怪人杨某 第七百零四章 遭遇逼婚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四章 遭遇逼婚 刘源道:“再观茶色。” 沈康看了看道:“茶色淡绿,泛着清亮。” 刘源点头,微笑着道:“这是什么茶?” 沈康笑着道:“庐山云雾,先生曾给学生品过此茶,今日这一品,比当日的更加芬芳,应该是加了一些茉莉花蕊入茶。茉莉清幽淡雅之香与庐山云雾可谓绝配,学生又学了一招。” 沈康微微顿了顿,蹙蹙眉头,又品了一口茶,问道:“何以茶中带有一丝甜意?” 刘源将壶端放于二人面前,接着道:“哈哈哈,你这条舌头,如今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说到此处,刘源低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今日这壶茶,是用古法所烹,烹茶的风炉,乃是锻铁铸造,所以,茶中带有一丝甜味,便是铸铁所遗。” “嗯,原来如此啊。”沈康点了点头,笑着道:“真是一壶好茶。” 沈康笑着看向沈宁,问道:“大姐,先生的茶好喝吗?” 沈宁点点头,道:“与众不同。”沈宁说着这样的话,看向院落中间的那三车花苗花树,问道:“刘先生,这是什么花?” 刘源捋须而笑,道:“你们随我来看看。” 三人放下茶杯,来到了车前。 刘源指着花树,道:“你瞧这一树,乃是紫叶小檗,也叫做红叶小檗。果熟后艳红美丽,是我命人从他处移植而来。” 沈宁抬手抚摸红色的小小硕果,新生爱意,笑着道:“真是小巧可爱。” 刘源笑着道:“此树最是耐寒,又喜半阴,栽种于角落便可,再以紫藤交错栽种,便更加艳丽。” 沈宁点点头,道:“刘先生,读书人不是皆爱梅花儿,绿竹的么?怎么您倒是喜爱这些花草?” 刘源略微抬抬眉头,朗然而笑,道:“我素爱独梅不错,可繁花满园亦是美景,自然也是惹人喜爱的。” 沈康笑笑,道:“人的喜好千万种,却常因他人眼色,或是时下风潮所改变,能像先生这般,自在喜好的却不多。” 沈宁听了此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也是啊,我何必为了旁人的眼色,质疑了无咎呢。” 沈康微笑着道:“大姐,是否相配,旁人说了不算,你们说了才算,门第之见,地位高低的确重要,但是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你们的缘分与情意吗?” 沈宁抬眼看看沈康,微微一笑,恰比满园繁花更美,又看向刘源,微微俯身行礼,道:“宁娘让您笑话了。” 刘源摇摇头,挽起衣袖,道:“我该种花了。” 沈康拱手道:“那学生便不多叨扰先生了,学生退下了。” 说着,与沈宁行礼退下。 见过刘源以后,沈宁便没有再出门,只在房中刺绣嫁妆,等待出嫁的那一日。 转眼之间便到了十七这一日,次日沈康与沈昌便要再次离开家去求学了。 下晌一家人又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块儿闲聊。 沈王氏垂头看着手中的针线活,不时的抬眼看看三个儿女,絮絮的道:“前几日,我去杨家送礼,将小三带回来的布给杨夫人和四娘扯了一匹,四娘瞧着高兴极了。” 沈康笑笑,道:“四娘还好吗?” 沈王氏点点头,满脸的高兴,道:“生的漂亮极了,只是里长是个读书人,规矩大得很,不许四娘再像小时候似的出门。”说这话的时候,沈王氏明显带着些遗憾。 沈宁一下子就听出了沈王氏话里的意图,笑着道:“娘,老二和小三眼下要专心学业,成家的事,等他们乐意了再说吧。” 沈王氏轻哼了一声,道:“别当娘没读过书,便不懂得道理,人人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而后立业的意思。” 她抬手用针头轻轻刮刮头皮,又笑了,道:“这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老二老三都到了成家的年纪,我这个做娘的当然要想着了。” 她看向沈康,又瞧瞧身侧,发现赵婉兮并不在,低声问道:“九娘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老三就把她收做偏房吧?” 又笑着对沈昌道:“那四娘可是个好姑娘,若不就让她做你媳妇吧?你们几个自小玩在一处,总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的,日后相处起来也融洽。” 沈昌为难的看看沈康,道:“老三,说话啊。” 沈露齿而笑,道:“娘,长姐还未出嫁,兄长还未谈婚论嫁,儿子不能坏了规矩。” 轻飘飘一句话,将事情推了出去。 沈昌可急了,脸色通红的道:“我将四娘当做妹妹的,怎能娶她为妻呢!娘,你就别啰嗦了。” 沈王氏一瞪眼睛,道:“你这破落小子!你说谁啰嗦!我是你老娘!你这个不孝的!”说着,扔下手中的针线活,抄起扫炕的扫帚便朝沈昌屁股打了过去。 沈昌似蚂蚱一般的跳了起来,一边躲开一边喊道:“娘!我都多大了,怎么还打我屁股啊!” “放屁!你长到多大还不是我儿子!”沈王氏调高了声音,一边喊一边追着沈昌打了过去。 一家人笑的乐不可支,一边躲闪着沈王氏的扫帚疙瘩,一边看着二人追打的模样。 沈宁掩唇笑了笑,低声问道:“小三,你可不能不要九娘啊,她可等了你这么多年了。” 沈康面露难色,低声道:“她不是我买来的童养媳,而且,婉姐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给我做妾,岂不是委屈了她,这话还是别提了。” 门外的赵婉兮虽然没有听到姐弟二人的耳语,却将沈康推辞沈王氏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她缓缓的垂下眼帘,面色微微泛红,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羞,转身便跑开了。 沈王氏追着沈昌,轻轻的打了他几下,才算是饶过了小子,笑嗔着推开他,道:“儿大不由娘啊,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混小子,都回去吧,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了。” 沈昌略带委屈的下了炕,提上鞋子,道:“儿子回去了,爹娘早歇着。” 沈成摆摆手,道:“歇着吧。” 沈康也下炕穿上鞋,和爹娘道了别,跟沈昌走出门去。 第七百零四章 遭遇逼婚 第七百零五章 风情窈窕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五章 风情窈窕 第七百零五章 二人走出门去,沈成侧目看向沈康,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怎么就会往我身上推,下次我不在家,娘再逼你,看你怎办?” 沈康笑嘻嘻的道:“只要二兄不娶妻,我便还有时间,哈哈哈!谁让二兄排行在我前头呢。” 沈昌哼了一声,道:“小子,有你哭的时候。” “哈哈哈,二兄承让啦。”沈康笑着,二人道别,各自回房。 沈康推开房门,却见赵婉兮背对着门口,正坐在房里,走进门去,才看见桌子上摆着三样小菜一壶温酒,温酒的小碗还冒着热气。 “婉姐,你这是...”沈康疑惑的走上前去,坐了下来。 赵婉兮微笑着看向他,烛火之下,她耳根微微泛红,伸出小手,飞快的站起身来,双手揪着裙角。双眸微微垂下,一缕细发垂在眸前却遮不住眸中的慌乱。 沈康微微侧眸,瞧见屏风后面隐约能见温水升腾起来的热气,笑着问:“婉姐是给我送热汤沐浴的吗?” 赵婉兮将脸侧到了一边,微微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回道:“明日便要回书院了,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为你做了几样小菜,你暖暖的喝上两杯,一会儿泡泡身子,再去入寝吧。” 沈康略微有些迟疑,笑着点了点头,却总觉得今日的赵婉兮有些不一样,连带着他自己也不舒服起来。 他摆摆手,道:“婉姐,你坐吧。” 赵婉兮抬眼看看他,顺从了半搭了半张凳子,坐了下来,抬手为沈康斟酒。 她的手腕如此皓白纤细,高抬低转,在烛火下,显得似透着红晕一般可爱。 沈康略微垂下眼帘,却是接过她还没放下的酒壶,赵婉兮愣了愣,任由他拿过酒壶。 沈康抬手为她斟了满杯的酒,微笑着道:“这些年婉姐在沈家劳心劳力,今儿正好有酒有菜,便让我借花献佛,敬婉姐一杯。” 赵婉兮微微一怔,略有些羞涩,脸颊微微泛红,显得可怜可爱,缓缓问道:“公子要敬我酒,没有个由头却是不妥。” 沈康微笑着道:“许久不见,姐姐怎么倒刁钻了?须知,那女儿家要柔顺乖觉才可人呢。” 赵婉兮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气恼,道:“我要那些可人做什么,左不过是个赖皮赖脸不肯走的下人罢了,便是可人的...”她抬眸瞧瞧沈康,又是一阵羞恼的垂下眼帘,扭过身子道:“那也是赖皮赖脸的可人,没得招惹厌烦。” 沈康疑惑的看着赵婉兮,不知她这满身的酸味儿是何处而来,心下觉得她是受了谁的气,问道:“婉姐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不快,告诉我,我去替你出头,讨回公道。” 赵婉兮暗自恼了自己这又臭又硬的模样,生硬的举起酒杯,道:“那年在县城,你用十两银子买下我五年劳力,而今早就过了五年之契,我早就该卷铺盖走,却没皮没脸的等着你回来。” 说着,她将酒杯凑近唇边,一扬头,一饮而尽。 沈康微微蹙眉看着赵婉兮,只见赵婉兮又自斟自饮两杯,显得很是伤心。 沈康轻叹一口气,放下酒杯,道:“婉姐,你说得对,当日你我定下了五年之契,而今,早已过了五年,如你想离去,我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赵婉兮的酒杯还未搁下,便听到了沈康的这一句话。 她抬眸看向沈康,眼圈霎时间泛红,问道:“你,赶我走?” 沈康连忙摆手,道:“绝无此意。” 赵婉兮一脸的委屈,眼泪似珠串一般滚落,站起身来,道:“好啊,好啊,好容易将你盼回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公子若是想赶我走,九娘绝不多留,也是啊,这些年多留沈家,是九娘不知进退,我这就离开。” 说着这话,她扭身便要离开,沈康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道:“你要去哪儿?若你有去处,早些年便去投奔了,又何苦跪在街头被我救下?我没有赶你走,只是怕耽误了你青春年华。” 赵婉兮顿在原地,微微转头,看向沈康,哀怨的问道:“你是生怕耽误了我,还是怕我就此赖上了你,非你不嫁呢?” 沈康瞠目,看着赵婉兮,才知道今夜为何如此奇怪,定是方才沈王氏提及沈康纳妾被他推脱,让这小女子听去了。 他微微蹙眉,道:“你这小妞儿,脾气太坏,不问青红皂白便如此踩低我,你出身大户人家,又只卖身我家五年而已,我怎么会动了纳你为妾的心思?难道我动了这样的心思,不是在看低你?难道我动了这样的心思,你就欢喜了?” 赵婉兮一时间愣住了,瞧着沈康生气,竟然不敢说话了。 沈康皱着眉头,拉她坐下,赵婉兮乖乖的坐了回去,低着头,不敢看向沈康。 沈康轻舒一口气,道:“婉姐,我从没有看轻你,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爱恨分明的好姑娘,何况,还生的如此貌美可人,我沈康不能折辱你。” “我愿意。” “嗯?”沈康不由抬眼看向她,似没听清楚一般,怀疑的问。 赵婉兮低垂着头,一头青丝自肩头滑落身前,用像蚊子一般的轻声道:“无论为奴为婢还是为妾,便只要让我时常能见到你便好。” 她缓缓抬起头,道:“难道你是嫌我,年岁大你三岁?” 这个女子,这个曾在梦中使自己跑马遗精的好看姑娘,愿意给他做妾。 沈康微微蹙眉,道:“我明日便要回书院进学,暂且无法为你举行仪式。” “我等你。”赵婉兮粲然一笑,一口回答。 沈康闭目一瞬间,他是喜欢赵婉兮的,只是这种喜欢并不深,只是年少时候的一场春梦而已。 可是面对如此深情的女子,他真是落败了。 他不能再推却,这份情意,他接了。 赵婉兮固然是步步紧逼,可她何尝不是少有的勇敢的女子呢?在这个时代,一个原本出身大户,读过书的女子,如此坦诚的剖开自己一片真心,是何等的勇气啊。 第七百零五章 风情窈窕 第七百零六章 赤诚相见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六章 赤诚相见 为人妾室的确不美,但赵婉兮清晰的知道,沈康已然是秀才之身,而自己不过是个为人奴仆的孤女而已,她不能奢望太多。 她站起身来,道:“公子,九娘等你。” “你!”沈康感动不已,他再次扯住赵婉兮的手臂,却不料只拉住一片衣袖。 霎时间,她的外衫便被扯开了一道裂口,随着裂帛之声响起,肩膀上白嫩的肌肤便露在沈康眼前。 她诧异的看向沈康,明显是慌了神。 沈康缓缓扬起唇角,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一猛劲,将她拉入怀中。 他的手臂托着她的腰身,略微歪头看向赵婉兮的双眼。 赵婉兮被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身上一凉,沈康一把将她的外衫扔到半空。 “诶呀!”赵婉兮下意识的捂住胸口,羞愧的满脸通红。 沈康慢条斯理的脱下外袍,脱下鞋,走在地板上,牵起赵婉兮的手,走到屏风后面。 不知何处吹过邪风,半透明的屏风,案几上燃起袅袅熏香,这股子沁人心脾的异香,让沈康精神一松。 赵婉兮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浑身长了刺一般,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让她钻进去,免得如此丢人。 正在赵婉兮不知所措时,却正撞上一股萦绕鼻尖的远山般的气息。 眼见她睫羽微颤,沈康将手中的木盆放下,一双骨节均匀的手执着软帕,浸湿帕子,拧干,而后拉过她莹白的小手,轻轻地,缓缓的擦着。 与其说是擦洗,还不如说是乘机抚摸。 他的眼神如此认真,神情如此慎重。 赵婉兮双唇微微颤抖,道:“公子,我错了,你放我回去吧。” 此刻,往后,她都是独属于他的。 突然她伸出莹白的小手,狠狠攥住他的衣襟,顺势站起身来,那片轻薄的衣袂飘在半空,她扑倒在他怀中,沈康全然没有预备,就这么被她扑倒在地上。 下一瞬,温热樱红的双唇,吻上他冰凉的唇。 “公子,此生此世,上天入地,赵九娘再无退路。” 看着她呲着莹白的牙齿,一脸的凶恶,沈康怔了一怔,这小女子,越来越大胆了,竟然让她将自己扑倒在地。 他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翻身压住她。她抬眸看着他的双眼,方才那股气势不自觉的弱了下来,微微躲闪着他的直视。 “嗯?”他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一双携带邪气的眼睛,似侵略一般的占领着高地,一双薄唇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这粲然一笑,赵婉兮恍然被摄了魂魄一般。 “好。” “什么好?” 沈康笑着道:“不要留退路,就留在我身边。” 什么礼教,什么仪式,他顾不得了。 她微微扬起双唇,笑的有些委屈,声线绵长绵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道:“往后半生,赵九娘生死相随。”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细嗅她发上的馨香,不自觉的闭上双眼:“我沈康,定给你一世安稳。” 她缓缓伸出双手,拥着他素白的衣裳,紧紧的搂着他:“公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绵长,带着委屈。 “傻姑娘,别哭。”他圆润的耳垂有些微微泛红。 绣花腰带裹着她的素腰,他轻挑衣带,一阵凉意袭来,但见身前之人,微微抬起衣袖,掩着半面芙蓉,眉梢含着媚意。 窗外月影浮动,簌簌清风携过半卷疏影,他抚上她莹白的小手,这温软的感觉,一如梦中。 移开这遮挡目光的衣袖,她直视着他,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他笑的风流,抬手取下云鬓上的素簪,扶着她的秀发,只见她娇怯怯的笑着,小手伏在他胸前,笑道:“你这黑心的,莫不是认错就为了...” 一时语塞。 他朗然轻笑,那么的清雅淡然,于她却是致命的毒药一般,他的手指挑动着她的肌肤。 他笑道:“为了什么?说啊。” 赵婉兮脸色憋得通红,心神慌乱的如同小鹿乱撞。 “分明是九娘三番两次情挑于我,令我欲罢不能。” 好吧,赵婉兮眯着眼,笑着。 他轻抚着她的发鬓,慢条斯理的道:“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接着手指轻飘飘的掠过她修长的颈子:“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羞愧的闭上双眼。 突然,他猛然打横的抱起她,她将头首埋进他怀中,他缓缓的抱着他来到浴桶边,耳边听得水声,怀抱有些颠簸。 下一瞬,温热的水,浸过莹白生辉的肌肤。 她试探着,张开眼睛,素白的内裳贴着他坚实滚烫的胸口。 “你,你,要留下风流之名么?” 他的手掠过她一寸寸的肌肤,进入木桶之中,脸上的水渍随着笑脸滑落,凝眸灼灼的看着她,缓缓的笑着道:“如此赤诚相见,九娘不悦?” “我的公子啊......” 房门内春光无限,窗外月影高悬,将银白世间蒙上一层荧光薄纱,温柔似水,淡然如绢。 次日一早,沈康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下意识的道:“谁啊?” 刘术躬身道:“公子,该起了。”心下却有些奇怪,沈康可是从来都不会起晚的,难道昨夜彻夜读书写字了? “哦,进来。”沈康慵懒的回了一句,与此同时听见门响,睁开了眼睛。 刘术放下洁面的木盆,走上前来,一边道:“公子昨夜读书累了吧?一会儿得赶紧赶去书院呢,魏无败去喂马了,一会儿上车了再补眠。” 沈康手摸着光滑的肌肤,猛然想起昨夜的一切,霎时间脱口而出道:“别过来!” 赵婉兮此时醒来,只觉得浑身的酸痛,听见身边有旁人说话,吓得浑身颤了颤。 刘术猛地站在原地,瞧见满地的水渍,男女衣衫零落一地,脸色一红,赶紧低头道:“公,公子...小的这就出去。” 沈康扶额一瞬,道:“去吧。” 刘术逃跑似的出了门,赵婉兮羞红着脸,伸手去摸索自己的衣裳,却看见衣裳都在地上,并且都湿透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沈康赶紧起身,道:“我,我让大姐给你送来衣裳,你你你,等一会儿。”说着,飞快的从衣柜拿出干净衣裳穿上身,赶紧走出门,将房门紧闭。 第七百零六章 赤诚相见 第七百零七章 嘴不饶人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七章 嘴不饶人 第七百零七章 “诶呀!” 沈康没头没脑的出门,正撞在走来的沈宁身上。 沈宁吃痛的一呼,问道:“大清早的,怎生如此莽撞?” 沈康张张嘴唇,羞了好一阵,低声道:“大姐,那那那个,帮我给九娘找一身衣裳送来。” 沈宁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子,说什么胡话。 紧接着,吃惊的看着沈康,然后是意料之中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小子,信誓旦旦什么不能折辱九娘,却暗地里...”没出嫁的大姑娘,到底说不出口,脸色微微红了红,道:“等着。” 过了不一会儿,沈宁送来衣裳,赵婉兮过了好一会儿,与沈宁一起走出门来。 沈宁没好气的看着沈康,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康侧目看向赵婉兮,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着,拉起赵婉兮的手腕,走到前院。 眼看着沈康与赵婉兮牵着手走过来,沈成和沈王氏都愣住了。 暗骂一声:这个言不由衷的小子! 沈康拱手道:“爹,娘,儿子意乱情迷,不守规矩,已经将九娘收房了,待下次回来以妾礼迎九娘进门吧。” 无声。 无声。 没有一丝回应。 沈康缓缓抬头看向父母,沈成先是铁着脸,然后瞬间就绽开笑容。 “嗯,好啊!” 他不过只说了三个字,却满脸的推着笑容,仿佛在说:我儿子真行!我儿子真厉害!我儿子最棒!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沈王氏倒是有些不悦,道:“九娘啊,如今你要进我沈家门了,往后要懂规矩,知道了吗?” 在这个时代,娶妻是一件大事,要经过六礼的六成,纳妾虽然不如娶妻那么隆重,但是也要讲规矩,两人先行了周公之礼,不免于理不合,沈王氏不高兴,也是有道理的。 沈康道:“娘,是儿子......” 沈王氏瞪了沈康一眼,道:“你也一样!” 沈康拱手:“是,儿子有错,娘莫怪九娘。” 沈王氏本来就将赵婉兮看做自家人,说她两句是因为礼教,而今看沈康如此护着赵婉兮,自己也是高兴的。 便是淡淡的道:“好吧,下次回来,娘为你们操办。”看向赵婉兮道:“只是,委屈你为妾了。” 赵婉兮摇摇头,双膝跪地,道:“九娘心知肚明,公子将来前途远大,对九娘也只有怜惜并无爱意,不敢奢望其他,只愿伺候二老与公子一生,不被遗弃。” 沈王氏听闻此言,心头一痛,抬手拉过她,道:“好孩子,娘没看错你。” 这一声“娘没看错你”,便是认下了赵婉兮。 赵婉兮微微一笑,如此亲和的一家人。又看向沈康,面色羞红,这样高才,这样俊秀的少年,是她的夫君,此生再无遗憾。 简单的用了朝食,沈康与沈昌去到新宅暂且辞别刘源和孟繁锐,又告别了家人,各自赶往自己的前程。 沈宁准备待嫁,来往县城和村中买东西实在不方便,于是与赵婉兮,带上几个家丁回到县城居住。 马车来到书院门口,沈康走下马车,进入书院。 “沈三!”身后传来呼喊声,沈康转头看去。 眼见三个青年人走上前来,一时间却没能认出来。 三个少年皆是一身儒衫,其中一个略显瘦削,目光中带着些精光,沈康一愣的功夫,笑着问道:“宋兄?” 宋渊笑笑,拱手道:“沈三啊沈三,你何时回了汝宁府!竟然不告诉昔日同窗一声!” 沈康笑着道:“大年那日回来,想着别坏了你们阖家团圆,便没有告知。” 一旁的蓄胡青年撇嘴笑笑,道:“你这小子不仗义,今日下学,定要罚你满饮三大杯才能解气。” 沈康仔细看看他,赫然笑了:“王兄,你怎么蓄胡子了?” 王陆安捻捻胡子,笑着道:“此乃清癯儒雅!哈哈哈!” 沈康大笑道:“哈哈哈!只怕王兄蓄胡是为招惹姑娘家的倾慕吧?” 王陆安扬着头,挑着眉,显得很是得意,道:“三郎此话和贱内真是不谋而合。” 沈康咧嘴笑道:“嫂夫人聪慧,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啊。” “你啊你。”王陆安指着沈康笑着。 又看看旁边的人,笑着道:“孙兄!别来无恙。” 孙周笑着道:“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沈康看着发福的孙周笑着道:“孙兄的确膨胀...了许多啊。” 孙周哑然失笑,道:“你还是嘴上不饶人啊!” 这时候,从书院里面走出来一个斯文青年,拱拱手道:“宋贤弟,王兄,孙兄,该进去了。” 沈康拱手道:“张兄,别来无恙。” 张阁凝眸看向沈康,瞠目结舌了半晌,抬臂拍了沈康的手臂一下,喜出望外的道:“你回来了!” 他惊讶一瞬以后,紧接着拱手道:“沈三郎!” 沈康与张阁感情向来很好,见他如此动容,自己羞愧极了,拱手道:“高台兄,沈某没有及时拜见,还望兄台不要怪罪。” 张阁扶起他的双手,道:“你平安回来便好,王兄与江贤弟呢?也与你一同回来了吗?” 沈康点点头,道:“是啊,他们还没来书院吗?” 张阁道:“我并未见到二人。” 宋渊笑着,显得有些得意,问道:“沈三郎,你可还记得我当日立下的誓言?” 沈康畅然一笑,道:“当然记得!当日宋兄在酒桌上立下誓言,待我游学归来之日,定考取秀才功名。” 宋渊微笑着道:“愚兄,考中了!” 宋渊眼眶略微泛红,挺直了腰背,就如同当日院试考场外,他发现自己没有上榜时候一样。 当日,他是故作坚强,也是因为少年人的不屈,他曾经挺直了腰背,涕泪横流的离开院试考场。 他发奋读书,废寝忘食,四年多,他写断的笔,有一盆多,就连书院中的老师也佩服他的毅力,时常多加点拨。 终于,在去年,让他一举考中秀才。 他没有辜负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可以昂首挺胸的对沈康说:“愚兄,考中了。” 第七百零七章 嘴不饶人 第七百零八章 回归书院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八章 回归书院 沈康拱手道:“宋兄,今年乡试,咱们再一同下场!” 宋渊笑着道:“那是自然,我期待与你们一起挑灯夜读,一起榜上留名!” 王陆安道:“算我一个!” 孙周道:“算我一个!” 张阁看看几人,笑着道:“也算我一个!” 这时候,一个调高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小爷不在,你们竟然私下立下军令状,难道弃我于不顾了?” 众人抬眼看去,江柳愖和王麓操一前一后转过照壁,走向几人来。 江柳愖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百蝶穿花翠绿剑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脚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英气俊朗,风度不凡,譬如金石般的少年郎。 而王麓操,则戴着簪缨碧玉冠,额头上勒着黑地儿绣着八桂纹的抹额,穿着江牙海水素白袍,双鱼箭袖,披着一件白狐大披风,风度纤秾合度,芝兰玉树。 若用一句话形容,便是引一句冯梦龙于《醒世恒言》中那句: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 因为还没出正月,大户人家讲究个穿新,所以二人才会穿着如此庄重贵气。 江柳愖这一身打扮,不说在书院,就是在豪门贵族的宴饮中看见,也会觉得雍容华贵。而王麓操虽然低调不抢眼,但细细看去,处处皆是矜贵。 王麓操看向众人,拱手道:“张兄,王兄,孙兄,宋贤弟,别来无恙啊?” 四人纷纷拱手以对。 沈康拱手道:“王兄,江兄。” 江柳愖哼笑着道:“沈三这十几日,小爷可没闲着,在府中是通读四书五经两三遍,你可读书了啊?” 沈康笑着道:“读了。” 江柳愖低低的笑了笑,道:“一会儿先生提问,你若回答不上来,小爷可不救你。” 王麓操斜睨了他一眼,嗫嚅一瞬,本来新年初见不想与江柳愖争嘴,却是没有忍住,道:“院试之时,沈康位列魁亚,你,可是排在沈三之后的,莫不是过了个年,让你将记性都过丢了,竟敢放出如此狂言来?” 江柳愖撇撇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可别小看了我。” 王麓操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哼,那就拭目以待吧,看看江公子到底是丢了记性,还是丢了廉耻。” 江柳愖一咧嘴,呲牙道:“王麓操!” 王麓操略挑眉梢,笑着对众人道:“咱们进去吧。” 众人笑了笑,宋渊与孙周去拉江柳愖,其余人先走进去。 他们不知道啊,短短十几天,江柳愖和王麓操没有吵嘴,都是痒痒得很,这是两人对彼此说话的方式而已。 沈康自是习惯了,只负责在一旁露着小牙嘻嘻笑,当个看客,偶尔添火加柴一两句,就够了。 同窗众人再次坐在一起,听从师长聆讯,学习政论昌言,或吵或恼,或笑或哭,都是最难得深刻的感情。 下晌,三杰照常来到了浩然先生的小课堂。 江柳愖似屁股下面生了针似的,虽坐在那儿,却不停地晃动身子,不时的看向沈康,问道:“诶,进学一上午,浑身紧绷着不是滋味儿,你说咱们这么快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在外面多玩些时日呢,而今想想,真觉得亏了。” 沈康笑笑,道:“江兄亏什么,咱们在外好几年,宋兄王兄他们可是整日在书院进学,与他们相比,咱们可是世上最快活的学子了。” 江柳愖没好气的瞪了沈康一眼,哼道:“你不知啊,咱们回来这些日子,正赶上过年,府上来往亲戚友人无数,人人听闻小爷我回来了,都要考校两句,真是烦死个人。” 王麓操斜睨向江柳愖,嗤笑道:“所以,你在被逼无奈之下,才推说读书,不肯见人,然后在我们面前放下狂言说自己在家温了书?” 江柳愖咬咬嘴唇,后悔自己多话,看自己被王麓操给拆穿了,不由得晃晃脑袋,道:“总之我是温了书的,管他因为什么原因呢。” “哈哈哈。”沈康不由得笑了出来,接着道:“这话也没错,读了书就是读了书。” 江柳愖洋洋得意看向王麓操,嬉笑着问道:“王兄,秦姑娘可还好啊?” 王麓操闻言面色微微一冷,道:“干你何事?” 江柳愖扬唇而笑,道:“嘿嘿,听说你早就和表妹定下婚事,然而却一直没有完婚,这下子,你算是逃不掉了吧?” 江柳愖这么一说,沈康也想起来了,很早以前王麓操曾经提起过,他早有婚约在身,当时便说很快就要完婚,然后就没了消息。 王麓操双唇嗫嚅一瞬,舔舔干涩的嘴唇,然后缓缓拿出怀袖雅物,在胸口扇扇扇子,道:“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叔父已然答应,于我高中进士之后,再行完婚,才不辱没了表妹。” “嗬!”江柳愖大惊颜色,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王麓操不由得拱手,道:“你可是真能推脱,先前因为院试缘故,便延后婚期,而后又赶上外出游学,这便又是四五年,而今好容易回来了,这一下便又推了好几年,这王家小姐待字闺中一等便等成老姑娘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还有你那叔父,也是十足的好脾气!若换做家父遇上此事,还不提刀将你剁碎了!” 他想了想,又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了,你怎知你一定高中?若是屡试不中,那你那位如花美眷的表妹,可就要等到鹤发鸡皮,也等不来洞房花烛夜了。” 王麓操蹙蹙眉心,冷哼着道:“哼,若换做是你,的确可能令未婚妻子等成老妪也难以出嫁,于我而言,金榜题名,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这样的眼界,自是不明白的。” 江柳愖咬咬下唇,气的鼻孔朝天,道:“我看你是吹起牛皮如同探囊取物,别等下场应试时才让你表妹看出,王公子不过是个银枪蜡头,没用的家伙。” 王麓操笑笑,轻慢的看着江柳愖,道:“那便等着瞧,看看谁才是银枪蜡头吧?” 江柳愖还想回嘴,却不料浩然先生已经站在门口。 “拜见先生。”三人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第七百零八章 回归书院 第七百零九章 猎鹿画鹤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零九章 猎鹿画鹤 第七百零九章 浩然先生摆摆手,坐在了前面的桌案后面,道:“落座吧。” “多谢先生。”三人坐下身去。 浩然先生捋捋胡须,道:“尔等出游多年,可谓见识不凡,而今回到书院,便要归正其心,不得以嬉笑玩闹之心对待学业。” 他扫视一眼座下三人,接着道:“自古以来,读书人以科举仕途为重,自今日起,直至乡试,不得荒废时光,如有阴奉阳违,教鞭伺候。” 说完最后四个字,浩然先生面色变为凛冽颜色,直让三人浑身一冷。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制文。” 浩然先生说话,可算是一句废话也没有,明确的告诉三人,今年乡试,你们几个小子给我好好地去考,如果不专心学业,小心他的教训。 三人各自收心,开始制八股文。 一连数日,三杰都循规蹈矩的专心读书,转眼到了二月初十,刚才下学,王麓操叫住二人。 王麓操清咳两声,道:“今日乃是家父寿辰,你们若是无事,可愿前往饮上两杯水酒?” 沈康微微一怔,问道:“伯父过寿,王兄何不早些告知小弟,让小弟好好的准备一份寿礼,而今两手空空前去拜寿,岂不失礼?” 江柳愖也是着急了,埋怨道:“就是啊,你这人真是矫情,既请我们去,还不早些说。” 王麓操低低的笑了笑,道:“这是家父的意思,你们都在读书,他不愿你们破费。” 江柳愖皱着眉头,道:“那可不行,你们先去,我回趟家,立马赶过去。” 沈康想了想,道:“王兄你先走吧,小弟回一趟攸居,换身衣裳便去府上贺寿。” 二人执意如此,王麓操笑了笑,道:“那你们便自便吧。”说完,起身走出门去。 江柳愖撇撇嘴,问道:“你回攸居做什么,县里有一家玉石古玩店铺,东西都是不错,你与我一同去吧。” 沈康道:“王伯父不愿我们破费,咱们就遂了他的意吧,听说王伯父素爱王右军的字,这便回房去为他画一幅松鹤图,再临王右军的字提写祝寿之诗。” 江柳愖挑眉问道:“你临过王右军的字?” 沈康笑笑,道:“我也就喜欢临摹字帖这一点爱好,王右军书画大家,怎可不临?” 江柳愖努努嘴,道:“那我呢?快帮我想想,送点什么不花银子又不俗的寿礼?” 沈康咧嘴笑笑,道“不如,送一筐桃子吧?” 江柳愖一撇嘴,抬拳怼了沈康肩窝一下,道:“你正经些。” 沈康抬手捻着袖口,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既然不想送桃子,不如去后山,捉一头鹿作为贺礼如何?” 他笑了笑,道:“鹿字同寿禄的禄,咱们一个送寿一个送禄,一个送文,一个送武,在没有更好的了。” 江柳愖微微张唇,道:“捉鹿?你没事吧!三岁小童都知道,那野鹿生性机警,善奔驰,会泅水,平时缓步而行,遇警飞奔而去。我就算能水上漂,檐上飞也难以捉到一头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活鹿去拜寿啊。” “嘿嘿。”沈康笑笑,道:“既然帮你想出来了,自然有办法帮你捉到。” 江柳愖笑笑,道:“哈哈,就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说说,都要我做些什么?” 沈康拍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出门去,一边讲需要做的准备跟他交代,让他先去后山林中布置,自己则回房去准备松鹤图。 江柳愖听完沈康的话,带着十几个下人一同去往后山。 这一副松鹤图,沈康可是十足的用心去画了,远山浓淡相宜,天边若隐若现的飞着一行仙鹤,近处水泊之处,站着一对仙鹤,一只昂首挺胸,似乎在欲展翅高飞一般,另一只低头喝水,画面最近之处,一棵昂扬生长的松树下,两只仙鹤相伴着,相互玩乐。 整幅画作,三尺竖幅,意境高洁清雅,寓意吉祥添寿,实乃贺寿的佳作。 沈康满意的点点头,吹吹未干的墨迹,然后再次提笔,在右侧提笔写下一首贺寿之诗。 最后看了一眼,觉得妥帖,扬声道:“阿术!” 刘术走上前来,问道:“公子画完了?” 沈康点点头,笑着道:“是。你让魏无败赶车,带你去县城帮我找人,好生装裱一番,然后不必回来接我,就在王家外面街角等着我和江公子一同到。” 刘术拱手应下,小心的将画作卷起来,收好了,赶紧去门去办事。 沈康本想换上一身见人的衣裳,但是想想自己还得上山,这衣裳换了也是白换,如此也就作罢了。 走出房门,抬眼看看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了,负手走向后山。 他依着告诉江柳愖的方向,过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山泉边上,长石边的树林。 “沈三!”江柳愖轻轻呼喊一声,摆摆手让沈康过去。 沈康走到跟前儿,问道:“怎么样?让你做的都做好了吧?” 江柳愖点点头,轻声道:“方才有两头鹿跑过去,比我腰都高。” 他兴奋的比划着,道:“有那么长...那鹿角壮极了,也可贼极了。舔了舔山石上撒的盐,并没靠过来,我们也没敢露头,怕惊扰了它们。” 沈康点点头,道:“那是成鹿,跑得快,也聪明,不好抓,咱们得挑只小的。” 江柳愖兴奋极了,笑得乐不可支,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几声轻巧的蹄子落地声,众人朝着那边看过去,正是一头鹿角才刚刚成型的小鹿,来到山泉边喝水。 江柳愖拍拍沈康,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道:“来了来了。” 沈康抬手制止他说话,看向泉边的小鹿,果然,小鹿喝完了水,便一跃到了山石上舔盐。 沈康眯着眼睛笑笑,一摆手,自江柳愖手里拿过红旗,举了起来。 这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江家下人一同冒头。 一张大网瞬间拉起,又熟人从后面驱赶着小鹿,小鹿避无可避,只能自投罗网。 江柳愖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沈康道:“还真行啊,哈哈哈。” 沈康扬唇而笑,道:“那是自然。” 第七百零九章 猎鹿画鹤 第七百一十章 要饭花子 大明寒士 作者:欧水苏 第七百一十章 要饭花子 “瞧给你小子牛气的。” 沈康拍拍他,道:“咱们去看看。” “嗯!” 二人相携,走上前去,一众下人欢呼雀跃,武阳走上来,道:“公子,小鹿一点也没伤到,连根鹿毛都没掉。” 江柳愖双手握拳,掐腰站在那儿,自觉得临风玉树一般,故作淡然的道:“好了,乐呵个什么劲儿,你小爷我在,这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么,快套上鹿头,上王家拜寿去!” “是!公子爷!”众人齐声喊道。 江柳愖双手背后,雄赳赳,气昂昂,带头下山。 这一行人带着寿礼,便来在了王家门外。 沈康摆摆手,道:“二兄,你先进去,我去找找我家阿术。” 江柳愖点点头,道:“那你可快着来。” 沈康点点头,下了车,便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口。 刚进巷子口,便见魏无败坐在车外,刘术手拿着长形锦盒站在马旁,惦着脚张望着。 “嘿,公子来了。”刘术小声提醒道。 魏无败抬眸一看,跳下车来,二人往前迎了几步,拱手行礼:“公子。” “嗯,画儿呢?” 刘术将长形锦盒双手递给沈康,道:“照公子吩咐,装裱好了,您瞧瞧。” 沈康打开锦盒,检查一遍,打开画轴,是青色绣云海宽边卷轴,瞧着清雅,沈康满意的点点头,道:“好,咱们进去吧。” 主仆三人走到门口,王家仆人便将魏无败带至后院休息,刘术则跟随沈康进入前厅。 前厅大院三面围着厚厚的帷毡,正面是一副黑底金字的巨大“寿”字,寿字匾额上戴着一条红绸布花,显得很是喜气。 帷毡大棚子中,摆放着十几张紫檀木圆桌,围着圆桌是十把靠背圈椅,王家下人则井然有序的在桌子间忙活。 一进去前厅,便见王家爹娘高坐主位,下边两边坐着十几个年轻或年老的拜寿之人。 王麓操站起身来,拱手道:“沈三。” 沈康拱手道:“晚辈沈康给拜见王伯父,王伯母,见过诸位。” 众人微笑着以对,王愔抬手道:“请起吧。” 王夫人微微一笑,道:“麓操,这位小公子是...也不快给大家介绍介绍?” 王麓操拱手道:“是儿子待客不周了。”转过身来,对众人道:“这位姓沈名康,乃是浩然先生门下弟子,县试案首,院试魁亚,与我一同游学数年的同窗好友。” 众人一听此话,脸上的神情显得热情了许多。 沈康微笑着道:“王伯父,这是小侄涂鸦的一副拙作,今日伯父寿宴,便想将其作为寿礼,请伯父笑纳。”说着,他给刘术一个眼色。 刘术双手奉上盒子,王愔接过盒子啦,当场打开,一边走来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帮其展开画轴。 王愔笑着道:“麓操回来便说,你将这游学一路上的见闻画作万里江山图,今日总算能见识见识沈公子的手笔,哈哈哈。” 沈康略有些不好意思,面色泛红,道:“是王兄谬赞了。” 江柳愖起身,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王家表兄,你也来瞧瞧我朋友的画作啊。” 沈康看向江柳愖所指之人,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深深细想,记起来那年刘先生离开下南村,将自己与沈昌委托给浩然先生门下。 他闯入三月三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曾见过此人与王麓操在一起。 当时白启常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方才那王麓操之兄长,尽管出身太仓王氏,但因其心不正,太仓王氏多次上门求先生,先生也不愿收其入门。是以,那王麓操才会对鹿鸣书院有敌意。” 白启常是一个惯常对所有人都面容和善不愿得罪的,从他口中说出这番话,一是解释当时王麓操再宴会上落了鹿鸣书院的脸是为何,二来,也说明浩然先生收弟子是很有规矩的。 这第三也说明此人的确有些问题,不但让浩然先生不喜,也让王麓操对鹿鸣书院产生误会,让白启常都不乐意给他好脸色。 那人听闻江柳愖的话,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声,缓缓的迈着步子走上前去。 他那副轻慢的调调,那种自带雍容的感觉,倒是与王麓操极为想象的。 他站在王愔身侧,并没看向画作,而是打量沈康,那双细长的眼睛这样盯着沈康,让沈康有些厌烦,不由得微微蹙眉。 “哼!乡野小儿,我记得你,你不在田地里打滚,倒是被当做一盘菜,上了台面了?” 江柳愖气恼的胸口起起伏伏,怒道:“别以为王伯父在场,小爷就不敢修理你!你特奶奶的嘴里干净些!” 那人笑了笑,走到沈康身边,上下扫视他,以扇子尖儿挑着沈康的衣带,不屑的道:“穿着这样的衣裳来参加寿宴?门口的下人是干什么吃的?竟然将要饭花子放进门来!” 王麓操此时也怒了,冷声道:“表兄,慎言慎行,沈康乃是我的同窗好友,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们王家的待客之道,在汝宁府依旧不变!” 王夫人也是不高兴,她不高兴的原因在于,这人不应该搅乱王愔的寿宴。 “理儿,你快退下,你伯父会不高兴的。” 王允理轻笑一声,拱拱手道:“是允理不对,请伯父,伯母万勿见怪。” 王愔沉着脸,目光连扫也没有扫过王允理,只一瞬间便缓缓的扬起微笑,对众人道:“看看,这个沈公子临时作画,竟然如此清幽高雅,的确不俗啊。” 一旁坐着的众人连忙陪着笑脸,一个锦衣老翁笑着站起身来,拄着磨的光滑发亮的梨花木拐杖,来到了王愔身边,看了一眼画作,抬手摸摸画作背面,又凑近闻了闻,道:“哈哈哈,还是你王青山的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此画乃是临时所作的。” 王愔笑笑,道:“哪里哪里。” 老人看向沈康,道:“不错,算是吴派画法中,少见的俊杰了,不知你是何人所传授的画法?” 沈康拱手道:“晚辈只是有幸得到白阳山人的一些教导。” 老人捋捋胡须,道:“哈哈,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汝宁府的确人杰地灵,怪不得王青山都不愿回太仓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下面一阵笑声,算是将方才的尴尬给揭了过去。 这时候,王允理转头看向江柳愖,笑着道:“江公子,这么区区一副画儿,有什么可看的?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拿得出手的寿礼吧!” 第七百一十章 要饭花子 第七百一十一章 破烂玩意 第七百一十一章 王允理笑着道:“你们汝宁府这穷乡僻壤,除了要饭花子,破烂字画,怕是也没见过什么像样东西吧?” 一听此话,江柳愖怒气横生,气的直咬牙根,一撩衣袍下摆,抬腿便要踹。 沈康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江柳愖的肩膀,旋身挡在他身前。 江柳愖愣往前冲,口中喊道:“不知天高地厚!小爷替他父母教训他!” 王麓操微微蹙眉,拉住江柳愖的手臂,道:“今日是我父亲的寿宴,你小子休要犯浑!”目光转向王允理脸上之时,怒气勃发,昭然若现。 王允理歪歪嘴角,哼笑着摩挲着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打开盖子,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得意洋洋的笑道:“就这么点容人之量?” 沈康微微一笑,拱手一礼,紧接着抬手捻捻右边的袖口,笑着道:“王公子。”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亏你也是出身百年世家太仓王氏的公子爷,今儿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薄我这无名小卒的颜面是小,但你别忘了,我亦是麓操请来王家的客人,我且告诉你,丢人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王家!” 江柳愖眼都不眨,一瞬不瞬的盯着王允理,转头拍拍手掌,道:“将小爷的寿礼请进来,让这无礼的公子爷瞧瞧!” 王允理轻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将江柳愖连带这屋里所有人放在眼中,拍手笑道:“行啊,那就上眼,让我这外乡人瞧瞧,你们还能现出什么样的眼。” 王愔轻声笑了笑,反而落拓起来,缓缓的坐了回去,那脸上的表情,仿佛全然不将这边的骚乱以及王允理的挑衅放在眼中,淡然的笑了笑,道:“诸位都坐下吧,看看江公子带来什么新鲜玩意了。” 众人自然是给王愔面子,纷纷坐回原处,只是还看向王允理,深恶痛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搅屎棍。 过了不一会儿,下人从外面抬进一个盖着红绸的台子,稳稳的放在了房中间。 众人纷纷疑惑,笑着问道:“江公子,这是什么?” 王允理轻笑一声,道:“好大的礼啊。” 江柳愖走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红绸上,道:“诸位,请看。” 说着,他猛地将红绸掀开,只见红绸之下,是一个木笼子,木笼子之中,赫然是一头体态优美的小鹿。 与此同时,周遭响起一片低呼。 “呀!竟是仙鹿一头!” “好灵性的寿礼,哈哈哈!” 江柳愖微笑着道:“晚辈与沈三这两样寿礼,可谓是相辅相成,祝愿王伯父添禄添寿,松鹤延年。” 王愔也是好奇,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缓来到了笼子前面,看着这头小鹿,不由笑出声来,转头看向江柳愖与沈康,道:“多谢你们,这两样寿礼,甚合吾心。” 说着,转头看向夫人,道:“交代下人,将那副松鹤图,挂在书房,将此鹿饲于后院。”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道:“诸位贵客尽管饮茶,我先去前院张罗张罗。” 众人朝王夫人拱手,王夫人微微颔首点头,走下堂去。 王允理见这头小鹿也是一阵诧异,这时候也算是醒转过来,他轻哼一声,道:“伯父,这野鹿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您蜗居汝宁府时日久了。” 王愔微微一笑,道:“走吧。” 王允理没想到,王愔竟然当场赶走自己,又是一愣,紧接着站起身来,道:“伯父别恼,小侄只不过是说几句公道话而已,您就容不下了吗?” 王愔微微一笑,道:“你若诚心贺寿,自然可以留下,若是为挑衅而来,王家不欢迎。” 王允理拱手笑道:“伯父此言甚是,小侄自然是为贺寿而来。”转眸看向江柳愖沈康两个,淡然的道:“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着,给站在门边的小厮一个眼色,小厮点头应下,转身出门去。 过儿不一会儿,两个下人抬着一个小台走进门来。 王允理微笑着道:“伯父,这是小侄精心为您准备的寿礼。” 众人这一看之下,纷纷震惊不已。 这是一幅寿字。 一幅以鸽子蛋大小的东海明珠,串联而成的寿字,绣在一幅松鹤延年图的屏风之上。 这件寿礼,可谓是费尽心思,更是价值连城。 王允理拱手微笑,道:“侄儿祝愿伯父,松鹤延年,福寿无疆。” 一旁有人低声称赞:“不愧是王家人出手,真是一件世间少见的珍品。” 又有人笑着道:“青山,这孩子的寿礼可算是世间少见啊,真是孝顺。” 王愔点点头,笑了笑,却只是淡淡的道:“抬下去吧。” 相对于旁人的惊讶,王愔的淡然是昭然若现的,王允理本以为王愔看见这样东西会大惊之下对自己盛赞不已。 却不料竟然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略带愤怒,道:“看来伯父看不上侄儿精心准备的寿礼,眼中只有这两个穷酸所赠的破烂玩意儿。” 王愔笑了笑,道:“王允理,休要造次。” 王允理紧咬银牙,愤然而起,抬眼扫过众人,怒道:“没见识的庸人!”说完,愤然离席。 眼看着王允理离去,众人面色尴尬。 王愔却笑了笑,道:“麓操,你兄长远道而来做客,不可失礼于人,去看看他吧。” 王麓操起身道:“诸位长辈,麓操告退。” 江柳愖拉着沈康站起来,道:“咱们也去看看。” 王麓操笑着道:“我带你们逛逛后院去。” 江柳愖与沈康拱手笑道:“多谢王兄。” 三人就此离席,走出前厅,江柳愖恨恨的咬牙切齿,道:“你那表兄是什么东西!” 王麓操笑道:“容人雅量,你二人可不如本公子。” 江柳愖轻哼一声,瞪了王麓操一眼,道:“狗屁的容人雅量,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后悔莫及!” 王麓操笑着道:“他在我父亲看来,不过是一个晚辈,即便不懂事,也是来王家做客的,他不能当着众人去教训他。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即便惹人厌恶,那也是他的不是,但若待客不周,便成了我的不是,所以,不可去说。” 第七百一十二章 琴艺比试 沈康深叹一口气,道:“这人去到哪里了?” 王麓操笑笑,道:“该是寻个无人之处,兀自撒气去了。” 说着,踏入了后院之中。 只见,王允理正在花园的角落,猛力的踢雪,不时的咒骂着什么。 王麓操笑着道:“兄长!” 王允理一听有人来了,慌忙收回脚来,整理整理衣衫下摆,转头看见三人走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表弟啊。”目光扫过沈康和江柳愖,道:“还有你们两个要饭花子?” 沈康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衣裳,这件学院长衫洗的有些发白,的确不适合做客来穿,怪自己出门之时图方便,没有准备好。 笑着道:“王公子此言差异,世上有能之人,怎会以衣冠论人呢?” 王允理轻笑一声,道:“好啊,不以衣冠论人长短,那便让某看看,你们的本事?” 说着,他看向王麓操,道:“多年不见,你也是有主意的人了,今日表兄就告诉你,什么样的人值得交往,似这样徒有其表的小人,你看不明白,我却能看明白!” 王麓操道:“表兄,不要再闹了。” 若是这样的人能够听人劝说,那便也就不是他了。 他笑着道:“拿琴来!” 王麓操下意识看向沈康,笑着问道:“我表兄是要与你们比琴呢。” 王允理哼笑道:“好啊,你若怕了,就此离去,往后离我麓操能有多远就多远。” 沈康笑道:“这琴,还真不是我所擅长的,不过,既然王公子有雅兴,我也就不推托了。” 王允理勾唇而笑,道:“一会儿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进退。” 沈康拱手道:“拭目以待。” 王允理笑着道:“好啊,真是有志气,那咱们就去前厅比试,让众人做个见证,免得你们输了,还要耍赖。” 江柳愖一哼气,道:“好啊!只怕到时候你输了,要当场哭起来!周围有人,还能哄一哄你!” 王允理一挥衣袖,怒而走向前厅。 一会儿工夫,四人重回前厅,王麓操拱手道:“父亲,表兄欲与江公子和沈公子比试琴艺,请诸位长辈做个评判。” 王愔微微皱眉,心知若是王麓操阻拦,王允理断然不会回来,王麓操怕是乐见其成,想要借此教训王允理呢。 王愔不由得皱皱眉心,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你们有此雅兴,我们也就一同乐一乐吧!” 王允理笑着道:“既然是比试,当然要有彩头。” 沈康笑着道:“不知王公子想要什么彩头?” 王允理笑着道:“你们不是带了寿礼来么?你们若是输了,便将你二人带来的寿礼输给我,我焚画为诸位烤鹿肉,我若是输了,便将这枚玉佩输给你们!” 王麓操笑着道:“这枚玉佩,乃是王家族徽。” 嗬,江柳愖和沈康互相看了一眼,至于这么拼命吗?这人到底是智商太低,还是太过相信自己,根本就不会输呢? 沈康与江柳愖若是将寿礼输给他,怕是不但今日丢脸,往后在汝宁府也会被人传为笑柄。 众人纷纷皱眉,哪有人以寿礼和族徽作赌的!真是荒唐! 沈康笑道:“王公子,你确定吗?” 王允理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怕了?怕了便直说,给我当场磕三个头,口呼“王公子饶了小人”三遍,我便饶了你们。” 江柳愖气的脸红脖子粗,道:“你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好啊好啊,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王允理笑笑,拱手对四面道:“诸位长辈,今日就此做个见证,我王允理若是输了,绝无二话,若是赢了,本公子亲自为诸位烹鹿肉!” 一旁众人尴尬不已,纷纷看向王愔这位主人。王愔只是凝眸看着王允理,道:“允理!你可是铁了心了?” 王允理拱手道:“叨扰伯父寿宴是允理不对,伯父只管当做看个戏,与众人同乐便好。” 王愔点点头,明显是已经生了气了,笑着道:“来人!备琴!” 过了不一会儿,下人将琴案摆好,四人来到琴案前面。 这个比试的场景,可谓是沉默而阴翳的,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抑了。 但是众人的心情,却是激动万分的。 沈康与江柳愖,可以算是汝宁府新一代的佼佼者,出类拔萃人尽皆知。而王允理,出身百年世家,簪缨世家的太仓王氏。 两方哪一边输了,都是可能的。 而这两方的赌注,一个是王家族徽,一个是送人的寿礼,无论谁输了,都要承担巨大的舆论压力。 与己无关之事,自然是高高挂起,怀着轻松的心情去看待这场比试,真是觉得有趣至极。 王愔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不仅仅是看王允理,也顺带着王麓操。 王麓操感受到父亲眼神中的冰冷,自知今晚算是必定要受罚了,反倒不去看王愔,硬生生的挺住,对沈康和江柳愖道:“尽力而为即可。” 沈康自知自己琴艺额高低,笑眯眯的道:“江兄,请吧。” 江兄。 请吧。 江兄。 请吧。 江柳愖脑袋在这一瞬间都乱了,一个头两个大,就是现在的江柳愖。 他诧异不已的看向沈康,讷讷的道:“我?我上?” 沈康缓缓扬起笑容,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眸中带着些笑意,道:“开个玩笑,让你也乐一乐。” “我去你的玩笑!”江柳愖抬拳便打在沈康肩窝。 沈康笑笑,道:“错了错了,江兄别紧张嘛,虽说我的琴艺一般,但是江兄比我还不济,我怎会让江兄去比呢,哈哈哈。” 江柳愖轻哼一声,道:“你小子,输赢是次要的,大不了咱俩一块儿打包滚蛋,没什么大不了。” 沈康面色略有些严正,缓缓的道:“我虽琴艺不精,但也是好生练过的,你难道忘了?” 难道忘了? 沈康走出去,站在王允理身边。 江柳愖看向王麓操,问道:“你兄长的琴艺,与你比如何?” 王麓操缓缓拿出折扇,在胸口扇了两下,轻慢的道:“且瞧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