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慕宁》 序-慕宁(1)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序-慕宁(1) 天色沉中透着冷凝,盐粒般的雪珠纷纷扬扬撒下,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得了无痕迹,只犄角旮旯还能存着些雪粒。 慕宁将厨房收拾利索,便对张嬷嬷笑道:“嬷嬷快去歇歇吧,时辰过得多快,马上晚饭就要折腾了。”慕宁是前些日子太太买回来的丫头,张嬷嬷看她年龄虽小,礼数却不失,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长得又水灵,便亲自带着调/教。张嬷嬷上了年纪,碰上这种冷的日子关节便疼痛的厉害,正想回房歪一会儿,便笑道:“好。” 话音刚落,便看到柳姨娘屋内的丫头夏荷进来说:“姨娘说了,要吃一碗燕窝粥,多放些糖。” 张嬷嬷皱眉道:“前天才炖了碗送过去,今儿又嚷着要吃,就姨娘那些份例哪里够?” 夏荷赔笑道:“姨娘说燕窝能养颜,张嬷嬷您多担待些。” 张嬷嬷原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人,如今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难免加重几分,冷声道:“养颜?太太如今身子不爽,姨娘应该吃清淡些,成日挑挑拣拣不知轻重,像什么样子?” 夏荷蹙眉道:“张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姨娘再不济好歹也是个主子,哪有奴才评论主子的道理?” 张嬷嬷喝道:“你是怎么说话?我来阮家也有二十年,是你一个小辈能评头论足的吗?” 慕宁忙扶住张嬷嬷的手道:“嬷嬷别生气,回头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又对春荷劝慰道:“张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你说话也该有个轻重。” 夏荷怒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烧火的丫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慕宁低头不语,张嬷嬷怒极反笑:“好,我也老实告诉你,就姨娘那点份例早没了,现在吃饭还是我们填补着呢,往后几天连饭菜也要清减。” 夏荷气道:“我看是你克扣咱们的份例才对!你当我们姨娘是软柿子任你捏么?” 张嬷嬷猛地变了脸色,慕宁深知张嬷嬷的脾气,生怕二人吵闹起来,忙道:“这话可冤枉人了。姨娘厨房上的份例每月五两银子,就单算前些日子那几碗燕窝粥要花费多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外头问一问燕窝的价格。”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若真是想吃当然也可以,请姨娘好歹添些钱,我们一定照做。不然禀了太太加些份例也是好的。” 夏荷被堵得说不出话,看慕宁眼波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怯懦,冷哼一声,气冲冲摔门而去。张嬷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转头对慕宁道:“说得好,倒不知你口齿还这样伶俐。” 慕宁忙低头道:“是我轻狂了。” 张嬷嬷不以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柳姨娘还真是小家子气,每回只知道克扣我们,从不见她打赏下人。” 慕宁沉默了片刻,道:“嬷嬷快去歪一会儿罢。” 谁料张嬷嬷刚眯了一盏茶时间,便听外头一阵吵闹,夹杂着柳姨娘刻薄的声音:“你不过是个丫头,敢有这样的胆子?我今儿要是不治你,便是白活了这三十多年!” 张嬷嬷一听便明白过来,起身就往门外走。此时却是雨夹雪簌簌落下,冻得她不禁往后缩了一步。 院里身子薄弱的慕宁正跪在冰冷的雨雪里,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清晰的五指印在脸颊上,全身都在发抖。张嬷嬷一眼望去,便怒气冲冲走过去道:“柳姨娘,这丫头好歹是我管着,不知怎么触怒了姨娘,竟劳动您大驾?” 柳氏穿着红色夹袄,身下是红色绉裙,披着紫色兔毛外袍,手里抱着暖炉,立在伞下轻轻一笑,道:“正主儿来了。”又厉声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凭白无故克扣我的份例?竟连碗燕窝都不能吃?” 张嬷嬷沉声道:“我哪里敢克扣姨娘份例,你算过这月来的份例吗?” 柳氏怒道:“我看你年纪大了,才称一声嬷嬷,你可不要在这里倚老卖老!” 这一声怒吼,院子里却有七八个丫头听到都围了过来,张嬷嬷气得嘴唇发紫:“我倚老卖老?我进阮府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就敢这样作威作福?别说是太太,就是老爷平时也没有这些花样!” 柳氏闻言猛地砸了手里的暖炉,一下子上前扇了张嬷嬷一巴掌,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主子说话!” 张嬷嬷脸上火辣辣挨了一掌,蓦地变了脸色——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指了一旁一个小丫头,道:“去请太太来主持公道。” 慕宁忙道:“嬷嬷息怒,太太这两日还病着,怎么好为这事惊动她。”然而张嬷嬷是火爆脾气,哪里劝得住,她看那小丫头愣在原地,厉声喝道,“还不快去!”那丫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顾氏当年生孩子时落下了病,这几日又染上风寒,只渥在房中不出门,如今听人来报,少不得要去一趟。众人看顾氏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顾氏穿着水蓝色的兰花棉袄,身下是紫色长裙,配着白色貂毛披风,轻轻看了一眼众人,眼里透着威仪。 她皱眉瞥了一眼张嬷嬷,便听柳姨娘哭道:“请太太替我做主,若是连个下人都能这样刻薄我,我在这府里要如何安身?” 顾氏轻轻笑了一笑,问道:“怎么回事?” 柳氏哽咽道:“我不过想吃碗燕窝粥,下人们也敢克扣。” 张嬷嬷接话道:“太太,柳姨娘厨房上的份例每个月是五两银子,这月已经吃了五六回燕窝,哪里还有多余的份例?” 柳氏冷声道:“一碗燕窝粥能用多少燕窝?只怕连一钱都用不了罢!一钱燕窝能值多少钱?我是论斤吃吗?” 顾氏微微皱眉,张嬷嬷望着顾氏却说不出话,却看慕宁磕头道:“太太,我有话要禀。” 顾氏方打量她一眼,想起来这是自己不久前才买回府的丫头,慢慢道:“你说。” 慕宁道:“不算今天这个月已经过了二十三天,柳姨娘吃了五回燕窝粥,每回用燕窝一两二钱,五回是五两十钱,外头燕窝的价格是八百七十文一两,不算零头,五回便是四千三百五十钱,折成银子是四两多,再加上平日吃饭的钱,依着姨娘的份例,厨房确实补贴了不少。正因如此,今儿早上夏荷来要燕窝粥时,张嬷嬷才推了,正要回太太是不是个给姨娘加些份例?” 柳氏脸色一沉,便听张嬷嬷接口道:“正是这话,我还没来得及禀,姨娘已经领人打了我的丫头,我还想问这是何故?” 顾氏淡淡看了柳姨娘一眼,道:“我看不如给姨娘加些份例吧——加到十两,跟我一样,如何?” 柳氏忙道:“这怎么使得,太太折杀我了。”又不得不低声道,“原是我失了分寸,竟不知过日子的苦处。”顾氏嗯了一声,忍不住轻咳起来,她身子不爽,懒声道:“都散了吧。” 柳氏忙行了个礼便离去了,顾氏转头望着张嬷嬷道:“你也糊涂,多大点儿事,竟能生出这种风浪来?” 张嬷嬷原是她跟前的人,此刻不禁红了眼圈,道:“太太还病着,她不说清减食物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折腾厨房里的人,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顾氏轻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一个妾室,你指望她有什么见识?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这宅子里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张嬷嬷低头道:“是我疏忽了。” 顾氏又看着慕宁道:“这些琐事你倒记得清楚。”慕宁不知如何答话,便听顾氏道,“到我院里当差吧。” 慕宁一怔,便听张嬷嬷道:“还不快谢谢太太!”她方才反应过来,忙磕头道:“多谢太太怜惜。” 顾氏吸了几口冷气,又咳嗽一声,望着纷纷雨雪,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便道:“回去吧。” 顾氏这一回去却是病倒了,刚开始只以为是风寒,谁料渐渐都无法起身下床。连柳氏来探望都被阮老爷骂回去:“你不给我安分守己为什么没事找事?若非那天你闹事太太会受寒吗?给我滚回去面壁!” 阮墨向来温和,如今因为顾氏发如此大的脾气,柳姨娘吓得不敢多言,连忙回房,还清减了食物。 阮墨看顾氏每日越来越清瘦,不停往家中请大夫,每个大夫都说顾氏体内有淤血,当用化瘀通下之法,然而吃了药却丝毫不见好转,阮墨心急如焚,只不停地往家中请名医。 这日请来的叶宽大夫,祖上原是为皇帝治过病的中御医,他细细切了脉,当下皱眉道:“请阮大人屋外说话。” 阮墨心中一紧,来到外屋,才听他慢慢道:“夫人这病,初发时是不是当风寒治了?” 阮墨沉声道:“是。” 叶宽又道:“后来你们看情形不对,这才请大夫开化瘀的方子,是不是?” 阮墨道:“先生真是神医。” 叶宽摆手道:“大人先不必夸我,夫人这病脱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大伤元气,要固本培元,又要化瘀通下,实在棘手得很。” 阮墨一惊,忙道:“叶大夫,您是南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务必救救贱内。” 叶宽轻叹道:“如今也只能勉力一试,慢慢将养,过了这冬天恢复的机会更大些。” 阮墨知道这便是希望不大,忍不住微闭了眼,心中泛起森森寒意,当下也只得作揖道:“多谢大夫。” 话音刚落,便看管家郑保进来禀道:“老爷,院子里的小丫头慕宁说她有方子可治太太的病。” 阮墨听了叶宽的话一阵心灰意冷,不禁气道:“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也跟着瞎掺合,给我撵出府去!” 序-慕宁(1)在线阅读 序-慕宁(1) - 序-慕宁(2)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序-慕宁(2) 郑保身上起了一层汗,刚转过身,却听叶宽道:“慢着。”他温和道,“你让那小丫头进来,或许真有土方子也说不定。”阮墨这才命郑保将慕宁带进来,慕宁行了礼,便听阮墨沉声道:“你有什么方子?”慕宁却道:“请老爷让我为夫人诊脉。”阮墨一怔:“你会诊脉?”慕宁低声道:“是。”叶宽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仍微笑道:“既如此,你就快去吧。”慕宁抬头向他递了一个感激的神色,便进了内屋。阮墨一声叹息:“府上丫头不懂事,让叶大夫见笑了。”叶宽含笑道:“无妨。半盏茶时间慕宁从里屋出来,回禀道:“太太的脉象是弦脉。”阮墨看叶宽神色里有一抹惊讶一闪而逝,又听他问:“没错,丫头,你有什么方子?” 慕宁不禁怔了一怔。忽然忆起段大夫也常喊亲切地喊她丫头,家里遭了变故后,她便跟着段大夫一路从京城走到南京。段大夫妙手仁心,沿途救治了许多穷苦人家,她亦跟着他救了不少病人,学了不少医术,却没想到一踏入南京地界段大夫便因为长年心力交瘁,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此时听到这个称呼,她心中一暖,蓦然湿了眼眶,道:“当用化瘀通下之法。” 阮墨看她说的竟跟叶宽一样,不禁喜上眉梢,原以为毫无希冀的事忽然就生出一丝希望,忙问:“你有什么法子?”慕宁道:“夫人身子太弱,理应先固本培元,再用桃核承气汤化瘀通下。”阮墨不通医理,此刻只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叶宽。叶宽略有深意的望了慕宁一眼,问:“如何固本培元呢?”慕宁道:“食羹。”叶宽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对阮墨道:“就按她的吩咐做吧,还可尽力一搏。”阮墨一阵惊喜,忙命厨房去熬羹。 慕宁特意叮嘱道:“不可放米,只用熬,熬得烂成粥状再拿过来给太太服用。”叶宽看了她一下,道:“阮大人,可否让我单独问这丫头几个问题?”阮墨料定是要问她医术的事,当下也并不阻拦,只道:“叶大夫请便。”叶宽伸手示意慕宁去屋外,他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身形挺拔却显得有几分萧索。他看了慕宁一眼,神色复杂,慢慢问道:“你叫慕宁?”慕宁只点了点头。叶宽问:“你这方子是跟谁学来的?”慕宁想了一想,道:“是跟我义父。” 叶宽又问:“不知你义父是……?”慕宁心中一酸:“义父已经去世了,就在一个月前。”叶宽啊了一声,身形一晃,像是站立不住,伸手扶了一下那颗壮的梧桐树,慢慢问道:“他葬在何处?”慕宁心中一阵抽疼,段大夫虽不是她父亲,然而他的恩情却胜似父亲。他离世的那天,慕宁哭得十分伤心,连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都离世,她活着有什么意义?最后只得跪在来往的行人面前,用石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恰好被顾氏看到,看她长的清秀又身世可怜,便将她买了回来。待进了院子才知道,她竟是给南京工部尚书阮墨的夫人顾氏买了回来。顾氏为人心善,将段大夫安置的十分妥帖。此时听他问,只含泪道:“承蒙太太体恤,葬在城郊那片墓地。” 叶宽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望着她问:“你义父——是不是姓段?”慕宁霍然一惊,避忌地望着他,却在一瞬间平静下来,低声道:“叶大夫怕是认错人了,我义父并不姓段。”叶宽看她年幼,行事却十分小心镇定,含笑道:“你义父若是知道你如此聪慧,九泉之下他也一定十分安慰。” 他声音低沉,似是安慰,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痛楚,慕宁怔怔望着他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一方白色鱼形玉佩,雕工致,栩栩如生,听他道:“这原是我与你义父结拜之物,如今送给你,倘若将来有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慕宁恍惚接过玉佩,指尖所触一阵冰凉,她心头却漫着丝丝暖意,仿佛在这世上仍有最后一点牵绊。思及此处,她不禁湿了眼眶,叶宽的脸在她面前朦胧的浮动着,她哽咽道:“多谢叶叔叔。” 叶宽微微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孩子。” 顾氏一连吃了十几日羹,神慢慢好起来,却看到羹便一阵反胃,实在吃不下去。叶宽又替她细细切了脉,这才笑道:“罢了,不必吃那玩意儿了,给夫人开核桃承气汤罢。”慕宁忙转身去了。顾氏这才松了口气,轻笑道:“再吃下去,真是要我的命了。”阮墨在一旁笑道:“你还敢说,这场病真是叫人吓坏了,以后定要注意,天冷就不要出去多走动。”顾氏脸上一红,低低嗯了一声。 阮墨不曾留意,又问叶宽:“叶大夫,你上次找慕宁丫头说话,不知她这身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叶宽想了想,笑道:“说来也是巧事,竟是已故友人之女,想来那身医术是跟她父亲学的。”阮氏啊了一声,拍着心口道:“幸亏当时我买她回来,否则这次不知能不能好的了?”叶宽道:“夫人慈善,自有菩萨保佑。”正说着,慕宁已经煎好药进来。窗纱里渗出一米微光恰好打在她脸上,衬得她越发光彩照人。顾氏接过药喝完,含笑问她:“我记得,你今年十二了罢?” 慕宁垂头道:“是,太太好记。”顾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倒是越看越满意,笑道:“这次多亏了你,以后便在我身边伺候罢。”慕宁心中一喜,忙道:“多谢太太。”顾氏微笑道:“是我该谢你,李嬷嬷,快赏她十两银子。”慕宁正要推辞,却看到顾氏身边的丫头月香走进来道:“太太,前头有人来报,说小姐明天就到家了。”顾氏蹙眉,转头问道:“怎么就还惊动了她?”阮墨笑道:“你知道自己病得多重了吧。” 顾氏方轻轻一笑,道:“蕊儿嫁到江西后也许久没回来了,这次且让她多住些日子罢。”又吩咐众人,“你们快去把小姐的屋子收拾出来。”叶宽起身告辞,顾氏忙让慕宁送他出去。二人出了水竹居,一路无言,慕宁跟在他伸手,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不禁又想起义父,心中酸涩,一直到东南角门,叶宽才道:“你回去罢。” 她点了点头,仿佛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千言万语堵在那里说不出话。叶宽望着她微笑道:“你今后生活必定是要历尽辛苦,望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慕宁含泪道:“是,请叶叔叔放心,我既然活了下来,就必定好好活着。”她双手捏成拳状,微微发抖,仍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叶宽望着她酸涩一笑,方才转身出门。 顾氏今日吃了一剂药,化瘀通下之后全身舒适非常,甚至都能下床走路,又忍不住将慕宁夸赞了一番,道:“咱们家以后可不用请大夫了。”慕宁忙道:“哪里话,我是因为看义父治过这病,才敢斗胆开方子。我医理并未接触多少,不敢胡乱开药。”顾氏点头笑道:“你倒是个稳重孩子。” 第二日阮家小姐阮希蕊回来时却是声势浩大,婆子奴仆丫头加起来带了将近二十多人,沿途引得南京城路人一片围观指点。阮希蕊从正门由人搀扶进来,见到母亲便先哭了一番,顾氏也不由红了眼眶,道:“难为你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她看母亲身体已好了大半,才含笑道:“我爹真是吓坏人了。”顾氏笑了笑,着她的手问:“在徐家过得可好?”阮希蕊看了眼慕宁,慕宁会意,忙道:“太太,煎药的时辰到了,我先去厨房。”阮希蕊看着她出去,才嘟嘴道:“不好。”顾氏眉头微蹙:“怎么了?”希蕊愤愤道:“那徐家不过是个五品官,也敢在我面前拿架子,成日只知道往通房那里去,一派小家子气。”顾氏望了她一眼,道:“我看是你拿出小姐的款了吧?”希蕊辩驳道:“我哪有,难道给人欺负还要摆出个好脸色吗?” 顾氏叹气道:“你还会给人欺负?也是我不好,自小娇惯着你,如今到了婆家倒让你吃了亏。”希蕊拉下脸来,道:“哪有母亲不向着自己女儿反而向着外家的?”顾氏捂嘴轻咳一声,希蕊忙扶着母亲不敢再顶嘴,听她道:“我不是不向着你,只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心里明白,哪个丈夫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个通房?你也得有些容人之量才是。”希蕊只得闷声道:“是。” 正此时慕宁端药进来,希蕊便要服侍顾氏喝药。她哪里做过这些事情,一时药被洒了一床,顾氏只得叹道:“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慕宁忙将扶她坐好,又将药碗接过来道:“还是我来吧。”希蕊看母亲对她微微一笑,仿佛是对当年对自己一般,心中不由一阵气闷。慕宁喂完药一转身便迎上希蕊,差点儿撞了她,希蕊脸色一沉,喝道:“你是干什么的?长没长眼睛?” 顾氏冷声道:“你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她背后又没长眼睛,哪里能看到你?何况你还站在那里挡了路!”希蕊气道:“我是挡了路,我看我就不应该回来!说完一跺脚便跑了出去。顾氏气得脸色发白:“我这姑娘,今年都二十五了做派还像小孩子一般只会撒气,连你还不如呢!”慕宁只得安慰道:“太太严重了,小姐大老远回来就得了太太一阵数落,想必心里不痛快,回头劝劝也就好了。”顾氏轻叹一声,对她道:“你去喊李嬷嬷来,我有事找她。”李嬷嬷此时就在偏厅绣衣服,听到传话立刻走进来,听顾氏吩咐道:“你去徐家的丫鬟那里打听打听,看看蕊儿在徐家过得好不好。” 李嬷嬷心里明白,忙答应去了。回来时却是极为难的神色,顾氏看着她的样子便忍不住好笑:“行了,你不必为难,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数,你直说就是。”李嬷嬷这才道:“我一问,徐家的丫鬟们就说‘谁敢欺负她?那日少丢了玉簪子,硬说是院里一个丫头拿的,生生打了人家三十板子,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谁料最后是自己收到匣子里忘了。打那以后,谁都不敢伺候她。别看这回来了这么多人撑门面,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去她跟前伺候。”顾氏闻言轻叹了口气:“果然是如此。” 因为小姐回来,当晚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吃饭,柳氏看着顾氏笑道:“太太总算是好了,这几日我天天吃斋念佛,就盼着太太身子恢复呢。”顾氏微微一笑:“你有心了。”希蕊闻言啪一声摔了筷子,喝道:“让你来吃饭是给你脸,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阮墨眉头一拧,顾氏便道:“不许无礼,给姨娘陪不是。”希蕊冷笑一声:“我看着她就烦,什么姨娘?不过是个戏……”话还没说完,便听阮墨喝道:“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怎么说话呢?”希蕊方不做声,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碗里的菜,没多久便道:“我吃饱了。”说完甩身便走。 顾氏看柳氏笑得勉强,便道:“蕊儿不懂事,望你多担待些。”柳氏只得勉强一笑,方欲吃饭时,只觉得一阵恶心,慌忙捂住口,阮墨不得不亲自安慰道:“她小孩子说话,不必放在心上。”柳氏之低声答道:“是。”却又忍不住呕吐起来,阮墨方才皱眉,却听她身边的丫头夏荷道:“姨娘这样,该不是有喜了吧?”柳氏五年前进门,自三年前小产后就再没消息,阮墨听的心中一喜,忙问:“真的?”他子嗣稀薄,顾氏生了一女一男后因为身子伤了元气,便再没生育,他这才纳了柳氏进门。柳氏含笑道:“还不知道呢,只日子迟了些……”阮墨忙转头对慕宁道:“你会看喜脉吗?”慕宁道:“我并未诊过喜脉,还是请大夫来。”阮墨忙点头吩咐人去请大夫。 当夜便来传来消息,柳氏果然是有喜。顾氏面色如常,只希蕊满脸不高兴,道:“娘五年前就不应该让父亲纳妾。如今若是让她得子,还不知道要嚣张到什么程度。”顾氏喝道:“你越来越放肆了,去徐家几年连规矩都忘了不成?连你母亲都指摘起来!”希蕊看母亲真生气起来,忙垂头不说话。李嬷嬷在一旁劝慰道:“小姐是替太太不值,太太别生气。”说着忙递了杯茶过去,又给希蕊递了个眼色,希蕊这才道:“是女儿的错,娘你别生气了。”顾氏啜了口茶,慢慢道:“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当夜她口发闷,连呼吸也急促起来,想是动了肝火,李嬷嬷忙把慕宁叫醒。因是半夜不好请大夫,慕宁便亲自熬了参汤,顾氏喝下去方觉得好些,才将就睡了。希蕊回来没几天便闹得全家不愉快,连顾氏的话都不怎么听,只阮墨偶尔说她几句也是含糊着不答话,没几日便告辞要回去。顾氏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希蕊垂头道:“本来应该多陪母亲几日,只是家里实在有事……” 顾氏一听便明白过来,只叹道:“我也不多说你什么,只是你也别逼他太紧。”希蕊低头道:“是。”顾氏又吩咐人打点了一些东西,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方才命人将她送走。又忍不住对慕宁叹息道:“我这女儿,真是让我惯坏了,她这子,将来必定是要吃亏的。”慕宁微笑道:“太太别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转头望着窗外,有朝阳透过碧纱进来,照得整个屋子明亮暖和,她低头替顾氏一下一下捶背,眼里闪过一丝哀凉,却转瞬即逝,仿佛冬日里一片雪花,最终是要化入泥土中。 序-慕宁(2)在线阅读 序-慕宁(2) - 与君初识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与君初识 慕宁这一日起得很早,她梳了两条小辫放在前,挑了件利落的墨绿色长裙便出了房门。此时正是盛夏,天亮得极早,泛着透明的蓝色,澄澈得没有一丝杂滓。院落四处长着葱郁的花草,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慕宁才走了两步,迎面便跑来一个丫头猛地撞上来,撞得她胳膊钻心的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是月香,才忍不住笑道:“你这慌慌张张是要干什么?仔细回头李嬷嬷罚你。” 月香忙扶过来扶住她,笑道:“好姐姐,少爷信上说今天回来,太太前些日子就吩咐下来,我们哪里敢怠慢,这不一早就起来候着,生怕不周到。”慕宁笑了一笑,道:“就你伶俐。”月香掩口笑道:“论伶俐谁比得上姐姐,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是太太跟前的红人呢?只怕连小姐都比下去了。”慕宁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仔细我撕了你的嘴。”月香抿嘴一笑,问道:“姐姐你又要上山采药?”慕宁点了点头。 从三年前她入府救了顾氏一命后,顾氏便把她带到身边,常常替自己调养身体,从饮食到用药按摩,慕宁倒是把顾氏的身子调理的越来越好。 月香问道:“要我说什么药材药铺里没有?非要巴巴儿上山去采,受这个罪干吗?”慕宁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艾草偏是新鲜的才管用。”月香撇了撇嘴:“谁不知你是才女,一进门就又会写字画画又能开方子救人,我们哪里懂这些。”慕宁伸手就要去打她,却被她躲开去,只能笑道:“你这张嘴是真不饶人,还不快去预备着?回头大少爷回来找不着人有你好果子吃。” 月香忙笑着一溜烟跑了,慕宁却停留在原地,怔忡了良久,忽然忆起小时候父亲教自己写字,自己懒得不愿意写,便让身边的丫头南蓉替自己描摹,有一回给父亲发现了,他便气冲冲拿了戒尺出来,喝道:“伸出手来!”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发脾气,怯生生地伸出稚嫩的小手,眼里含了泪,父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只打了她掌心一下,便笑道:“子不教,父之过,其余的为父替你挨,再罚你写五十遍大字。”这些回忆如今想起来却是刻骨的疼痛,又伴着甜甜的幸福,她微微闭了眼,平定心绪,便从西边的角门出去了。 出了阮府向南骑马走十里,便是小梅花山,高不过几百尺,却由于道路崎岖难走而生出许多药草,三年前第一次来时她曾开出一条小路,以后便也沿着这条小路走。她将马放在山脚下吃草,自己一个人背着药篓往山上走去。沿途有许多梅花树,因是夏季,并未开花,她却忽然觉得有一丝诡异。走了一阵子,看不远处凉地横着一片艾草,不禁心下一喜,忙赶着跑过去,脚下却不妨被什么绊倒。她一个趔趄向前抓住一棵树,站定了向下望去,却不禁一惊。 躺在地上的是位蓝衣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衣衫褴褛,衣料却华贵非常。他在昏迷中眉头紧皱,双手死死捏着腰中的一把长剑。她微微捏紧了拳头,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轻喊:“这位公子……?”少年却纹丝不动,她咬着嘴唇上前查探他的伤势,只见他前横着一道剑伤,腿上也有几道伤口正在流血。慕宁知道若是救他说不定要惹祸上身,然而医者父母心,她又如何能够忍心看着一条生命白白死在自己面前?于是立刻去采了止血的草药砸碎替他敷上。慕宁第一次单独替男子疗伤,替他褪衣衫的时候不禁脸色发烫。他肌肤白皙,伤口向外翻卷,可怖异常。慕宁迅速处理完,又喂他喝了几口水。他却慢慢醒过来,看到她时眼中出一道冷光,瞬间死死捏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狠厉:“你在干什么?” 慕宁只觉得手腕被捏得生疼,被他刺人的目光盯得一阵惊慌,喘息着断断续续道:“水……你受伤了。”他皱眉,将信将疑望着她,看她双手白皙如雪,血管像蜿蜒的小蛇一般嵌在肌肤里,一双眼透着善意。她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捏着。他这才慢慢松开了手,轻咳一声:“抱歉。”慕宁看了看天色,将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和水都留给他,指着东面说道:“我要回去了,再往那边走一里就有个山洞,里头有预备的食物,你自己小心。”说着将自己采好药草递给他,“这是治伤的药,你脉象平和,只收了外伤,仔细养着不是问题。”想了想又道,“我过两天再想办法来看你。”说完便急急忙忙背着药篓走了,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喊道:“等一下。”她狐疑转过头去,却看到那少年慢慢抬起头,双眸明亮,问她:“在下苏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慕宁心头一跳,怔了一怔才道:“我叫慕宁。” 回去时天色已经近黄昏,慕宁方一进门,就感到院子里气氛不同寻常,拦住一个小丫头问道:“这是怎么了?”那丫头急道:“大少爷现在还没回来,太太急坏了,正要派人出城去接。”慕宁听了这话连忙往水竹居快步走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看顾氏果然在门外僵立着,连伞都没打,忙上前道:“太太,虽然日头下去了,但热气还没散,你当心着自己身子才是。若是大少爷回来看到太太病倒了,定要怪自己不孝呢。”看顾氏轻叹了口气,慕宁又劝慰道,“太太放心,我替太太去前厅看着,一旦有消息立刻派人过来传。” 顾氏这才微微一笑,道:“也好,咱们这就进去吧。”李嬷嬷笑道:“咱们这么多人,竟还不如慕宁一个小丫头。”遂扶着顾氏进去,顾氏喝了口菊花茶,慢慢说道:“这慕宁丫头真是让人教得好。”李嬷嬷赔笑:“都是太太教得好。”顾氏道:“我可不敢居功,买她回来时她已经十二岁了,刚开始只知道她会些医术,谁知写字画画竟是样样都会,看样子倒像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不知道为什么落难至此。不过——”顿了一顿,顾氏笑道,“这丫头倒是贴心的很,希白若是回来,也该给他一个丫头。”李嬷嬷笑道:“是,慕宁再好不过。” 阮希白是元初三十三年的进士,当年进士及第中数他年纪最小,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如今好容易得了空闲能够回南京一月时间。慕宁站在门口等,直至天黑,都未曾得到消息。正当她准备回去睡觉时,远处却响起一阵马蹄声,她眉头微蹙,慌忙前去查探,却是阮林喊道:“快,快去请大夫。”一面背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急急忙忙跑进来。 慕宁愣了一下,便对一旁的小厮道:“快去禀告老爷太太,说大少爷受伤了。”又吩咐门口的小厮,“你立刻去请大夫来。”大家纷纷去了,她忙让阮林将大少爷放到预先收拾好的屋子里,差人准备了毛巾和水,又细细把了脉,松了口气道:“还好,不要紧。”话音未落,顾氏的哭声便响起:“我的儿啊,你怎么了?”慕宁本想答话,但看阮墨竟也亲自来了,一时立在一旁不敢发言。阮墨穿着桨挺的衣服,蓄着一道胡须,沉声道:“怎么回事?” 阮林颤抖道:“小的不知,是大少爷的马将大少爷驮回来的,我们用府里的令牌才叫开了城门。”阮墨心知非同小可,当下也无法猜测,于是问道:“请大夫了没?”顾氏这才想起慕宁,慌忙问道:“慕宁丫头?我儿没事吧?”慕宁道:“太太放心,我已经把过脉了,并没有伤及心肺,只是外伤,也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阮墨看了她一眼,道:“如此你不是也能处理吗?”慕宁想了想,道:“先处理了外伤,再让大夫把脉更妥帖一些。”阮墨嗯了一声,道:“那你先处理伤口吧。” 慕宁答应一声,忙吩咐人去取纱布和药草,细心替阮希白敷好了药,因众人都在跟前,她竟不敢去看对方的面容,只觉得今日竟一连救了两个男子,还真是奇缘。不多时便有人请了大夫来,大夫把完脉也只说无妨,龙飞凤舞地开了一道方子,慕宁看了一眼,才命人去煎药。顾氏早年因生产伤了元气,一直未好,此刻守在阮希白面前直流泪,慕宁劝道:“太太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来照顾大少爷,你身子才调理好了些,千万不能再伤着。”顾氏哪里肯走,阮墨体谅她身体,伸手扶住她道:“你身子一向不好,哪里禁得住这个,我扶你回去吧。”顾氏又不舍地看了阮希白一眼,这才跟阮墨回房。 慕宁这才去看阮希白,他面容俊朗,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中不停喃喃说着什么,她心中一惊,忙伸手抚上他额头,果然滚烫得骇人。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拧了布敷在他额间,隔一段时间便去换。然而,她脑海中却忽然浮起今日在小梅花山时那人的面容,不觉想到:他现在也在发烧么?正在出神,却听阮希白含糊出声,方才收敛心神,忙替他换额头上的方巾。阮希白却是一连三日都昏迷着,直至第三日晚上才退了烧,慕宁这才松口气,以累为借口让月香替自己照顾他一晚,忙急急忙忙拿了些东西骑马向小梅山奔去。 与君初识在线阅读 与君初识 - 夜雨闻铃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夜雨闻铃 月色如练,地上仿佛凝结了一层白霜,天际有一道天河铺展而过,熠熠生辉。偶有促织叫喊几声,衬得夜更加寂静。有风吹过,耳边传来树叶抖动声,树影在地上晃动,仿佛进入走马灯一般。慕宁心中害怕,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几乎小跑起来。身后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响,她只觉得仿佛有鬼跟着她,便猛地向前跑,冷不防摔倒在地,膝盖上一阵疼痛。她却丝毫顾不得,瞬间起身继续向前奔去。终于看到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仿佛是为她照亮回家的路。她怔了一怔,知道对方并未休息,站在树影里轻轻喊了一句:“苏公子?”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却是苏子远迎了出来。他脸色仍然苍白如纸,只是双眼明亮了几分,谦和有礼道:“慕姑娘快请进。” 他误以为自己姓慕,慕宁也并不更正,只跟着他走进洞里。看他在地上架起一堆柴火,木头噼啪发出微弱的声响,恰有火星溅起来直直向她窜去,她一惊,便已经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苏远抱着她向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有股淡淡的药香传来,竟令他舍不得放手。低头望去,却看她面色微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听她喃喃道:“快放开我。”他这才慢慢松手。慕宁将药匣递给他,道:“我生怕公子发烧昏迷过去,本该早些来,只是这两日家中出了事情,这才来晚了。”苏远微笑道:“不妨事。我该多谢慕姑娘救命之恩。”慕宁轻轻嗯了一声,便不敢再去看他,只伸手摆弄着衣角。苏远看她局促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便找话来聊。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不过几句话时间,慕宁便起身要告辞:“我要回去了。”苏远猛地伸手去拉她:“等一下。”他握住她的手,连自己都觉得惊骇,慕宁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看了他一眼,他便慢慢松开手,只是一双眼怔怔望着她。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便是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哗啦啦的雨点儿瓢泼而下,慕宁往外跑了两步,走到洞口时有阵急风扑面而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听见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你可走不了了。”她脸色一红,便道:“夏天里的雷阵雨,很快就停的。”苏远一笑:“起码你现在走不了。”她便低了头不说话,苏远走近她,伸手向她头上抚去,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便迈出洞口,连后背被猛烈的雨水打湿都浑然不觉,问道:“你干什么?”苏远尴尬地望着她,道:“你头发乱了。”她这才伸手去打理头发,却被他一把拉进来,听他低声道:“别淋坏了。” 她慌乱地抽出手,一面打理着头发,却忽然觉得膝盖传来轻微的刺痛,下意识看去,原是刚才摔伤的地方被雨水打湿。苏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觉微微皱眉:“怎么受伤了?”她含糊道:“晚上山路不好走。”他打开药匣,将伤药取出来递给她道:“快涂上。”她脸更红,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苏远明白过来,就道:“我去外面等你。”说着便往外走。慕宁忙道:“你身上也有伤……”他即将迈出洞口的步伐就停在那里,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含笑望着她道:“那怎么办?”慕宁轻声道:“你背过身去。”苏远嘴唇浮起一丝笑意,道:“好。”等了片刻,听又听她道:“好了。”苏远方才转过身来。 他们二人陷入一阵静默。慕宁望着洞外的细密的雨水,觉得自己与他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理不合,却总觉得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在心底漫出一丝希冀。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有几丝头发挡在那里,只能看到大概轮廓,她正怔怔望着他,看他蓦地转过头来,不觉一惊。苏远看她仿佛小猫受了惊吓一般张大双眼,忍不住笑道:“你在偷看我。”她一愣,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苏远笑了一笑,便去拉她的手:“我许你光明正大的看。”她往回一缩,手却牢牢被他抓住。只觉得心如鹿撞,有些事情仿佛雾里看花一般让人捉不透,也是此时最动人心魄。她指尖颤悸着,便听到似乎有微弱的铃声从雨中传来,逐渐逼近。感觉到苏远捏着她的手一紧,又看他似乎出了神,正要询问,他却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轻声道:“我要走了。” 她一怔,刚才涌起刹那间的微妙感情生生就被掐断,勉强笑道:“公子一路小心。”话音刚落,便听到马蹄声伴随着铃声,有一人进洞看到苏远跪地道:“公子,属下来迟。”苏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外头候着。”等他出去,又慢慢走到慕宁身旁,轻轻喊了一声:“慕宁。”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只觉得自己连心都是颤抖的。他慢慢伸手抱住了她。她离他这样近,几乎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便听他轻呼一声,似是触动了伤口。她便不敢再动,任由他抱着,听他喃喃道:“等雨停了我再走。” 她轻轻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他们二人在稻草上坐下,苏远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去哪里?”慕宁怔了一下,道:“自然是回家去了。”苏远淡淡笑了笑,慕宁又想起什么,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这是我写好的药方,等下山之后你立刻喝一剂,连喝七天。”苏远接过来,望着药方上洒脱的草书,不觉一惊:“这是你写的?”看慕宁点头,又笑道,“想不到你的字这样好,不过——这倒不像是女子写的字。”又觉得这字仿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慕宁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悲哀,慢慢道:“想是行医之人的通病吧。” 苏远望着她道:“你家住哪里?”她咦了一声望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笑道:“自然是提亲了。”她忙低了头,无措地摆弄着衣角,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她还未说完,便听他道:“我是京城人氏。”慕宁又道:“你也不知道我……”说到这儿,她停了一停,才道,“你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握住她的手,沉声打断她的话:“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他说得这样干脆,一双眼中藏着极深的渴望,她心中一阵感动,似喜似悲,最后只轻轻靠在他怀里,又听他道:“三个月,你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一定回来接你。”慕宁微微握紧他的衣袖,道:“我身份低微,不配……”他伸手抚上她的唇,堵住她即将出口的话:“我不管你什么身份,我要娶你,你听到了吗?慕宁,我要娶你。” 他声音沉静,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慕宁望着他,眼里不觉滑落出泪来,低声道:“好,三个月后,我在这里等你。”苏远道:“好,三个月后,我一定来。”他感觉她滑落的泪水落在他手心里,便抱得她越发紧。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似乎是药香。他不由自主想向她吻去,迫得她微微后仰,最后只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 洞外雨声渐渐变小,只有马匹脖子上的铃铛声响清晰地传到洞内,一阵回声。苏远觉得她在他怀里发抖,不觉抱得她更紧,只想一生一世都这样过了。雨声慢慢听不到,慕宁看他不舍地望着自己,便知道他要走了。只紧紧捏住了他的手,又不得不慢慢松开,勉强笑道:“你走罢。”苏远轻轻嗯了一声,又望了她片刻,这才往外走,刚到洞口便猛地折回来,紧紧抱住她道:“我真舍不得你。我从来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 她心中滋味复杂,只觉得这样炙热的感情来的突然,去的也会突然,心中竟有一丝害怕,却只能紧紧抱住他。苏远抱了她片刻,听洞外的人喊:“公子。”他方才松开了,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踏出洞外。慕宁只听到一阵声响,又听他喊:“驾——”便知道他走了,愣在那里出神。谁知不过片刻,马蹄声又渐渐逼近,苏远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笑道:“我忘了拿你给我的药匣了。”慕宁一怔,忙把药匣递给他,道:“怎么连这个都能忘,自己身上不痛吗?”却看他笑的狡黠:“我故意落下的。” 她不觉好笑,忙催促他离去。他才走了几步,又转头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她一惊,这才发觉竟忘了时辰,忙道:“我也要立刻回去。”苏远笑道:“那我们一起下山吧。”出了洞,慕宁拿出哨子吹了一声,一匹马便奔了过来,身上还湿漉漉的,苏远指着身边一个人道:“把你的马鞍换给慕姑娘。”那人二话不说,便迅速换好了马鞍。苏远和慕宁在前头并驾,因山路难走,慕宁骑得十分费力,她平时并不骑马上下山,此时心中暗暗叫苦。苏远看了她一眼,便飞上坐到她身后,抱着她道:“我带你下山。” 他骑术很好,慕宁却顾不得欣赏,只觉得他仿佛在背后不停打量自己,后背一片灼热。向来漫长的一段下山之路却很快走到尽头,想来是骑马的缘故。到了山脚下,苏远翻身下马,抬头仰望着她道:“我看着你走。”慕宁一怔,便点了点头,又望了他一眼,手持马缰便疾驰而去,生怕自己落泪,连头都不敢回。然而,每走多久背后便传来他的声音:“慕宁——”她猛然勒马,看他已经骑马追了过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道:“你下来。”她下来便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鞘上刻着繁琐的花纹,嵌着三颗红宝石,他递给她道:“这是信物。”她接过来抚着凹凸不平的刀鞘,便听他埋怨道:“你的呢,总要给我一样信物吧?”她想了想,便将腰间的香囊递给他。他接过来便挂在腰间,这才抬头望着她道:“这回我真的走了。”她心下一酸,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夜雨闻铃在线阅读 夜雨闻铃 - 风声鹤唳(1)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风声鹤唳(1) 慕宁回去的时候,月香刚醒,看她来了就拽着她道:“你可是来了,折腾死我了,整夜都在换帕子,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慕宁不觉笑道:“好,快去吧。”又替阮希白把了脉,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也该醒了。怎么身子骨这么弱?”她累了一夜,此时只觉得又倦又困,便撑不住慢慢睡过去。 阮希白脑海中一片混沌,一会儿是东华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万世长语重心长对他道:“这样东西,你务必收好。”一会儿又是提着剑的锦衣卫向他刺来:“交出那件东西。”他心中惊愕,却躲闪不过,眼看一道剑光向他刺来,便猛然惊醒,额头上全是涔涔汗水,面前却是个小姑娘编着辫子趴在自己床边,他望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看墙上仍挂着自己十四岁写的那幅字“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到家了。他不过略微转了转头,身旁的丫头便醒过来,雪白的脸上不施粉黛,似乎很劳累的样子,望着他眼里却透着惊喜:“少爷醒了?”又冲外头喊道,“快去禀告老爷太太。”阮希白看她慌张的样子,不觉莞尔,道:“且慢。这才什么时候呢?让我爹娘多睡一会儿罢。”又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慕宁被买入府时阮希白已经在京城入职,自己也并未见过他,于是低声道:“我叫慕宁。”阮希白冷不防轻咳了一声,他这一咳倒不要紧,只是牵动了前的伤口一阵抽痛,好似全身都要散架似的,不觉微微握紧了手。慕宁看他疼得脸色都变了,当下却也无法,只能命人拿了薄荷叶让他含在嘴里。阮希白看她如此伶俐,倒不觉一笑,含着薄荷叶含糊道:“我饿了。”慕宁忙吩咐人去传饭。阮希白伸长脖子张开嘴,慕宁忙将手帕递到他嘴边,他将薄荷叶吐出来,轻声问道:“以前在府里没见过你。”慕宁道:“我是三年前让太太买进来的。” 阮希白笑道:“你可真会挑日子,偏挑我出家门的日子进府。”慕宁忍不住一笑,此刻却听到屋外一阵脚步声,阮墨和顾氏一前一后走过来,到底是顾氏忍不住,扑到床边哭出声来:“儿啊,你吓死娘了。”阮希白一下一下拍着顾氏的肩膀,似是安慰,含笑道:“娘放心,孩儿没事。”顾氏又哭了一阵子,看着阮希白吃完饭喝完药还不肯走,阮墨沉声道:“儿子刚醒,你让他多休息一会儿。”顾氏擦干了眼泪,道:“你休想赶我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爷俩儿休想瞒我!” 阮希白却笑了一笑:“哪里敢隐瞒母亲,孩儿这就交待,在路上遇到一群土匪,被抢了银子,还好未伤及命。”顾氏拉下脸道:“哪里的土匪能这么胆大?你当你母亲是个吃白饭的,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横竖今天我要跟老爷一起听,也让我做些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阮希白无奈,抬头望了一眼父亲,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阮墨沉吟道:“慕宁,你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慕宁答应一声是,忙将门关上出去了。 阮希白向门外望了一眼,问:“这丫头可信么?”顾氏道:“自是可信的。”阮希白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向父亲行礼,阮墨伸手制止了他,道:“免了,京里是不是出事了?”阮希白点头道:“是,父亲还记得三年前蒋首辅的案子吗?”阮墨沉声道:“想不记得都难。”阮希白慢慢道:“只怕有冤情。”阮墨沉声道:“蒋公是我恩师,他的为人我很清楚,那件事——绝不可能是他做的。可惜当年我人微言轻。”顾氏道:“当年的事想起来都后怕,幸亏没牵连到我们家。”她跟着阮墨经历了朝堂二十多年的风雨,对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知之甚多,阮墨倒有意让她知道这些,从不阻拦,甚至有些事还会主动跟她提及。阮希白压低声音道:“我之所以出京,是万大人托我保存好一份名单。”阮墨问:“什么名单?”阮希白声音越低:“付寿与宁王勾结的事让蒋首辅知道了,所以他才狗急跳墙,急着灭口。” 这回倒是阮墨怔了一怔:“你说什么?”阮希白慢慢道:“蒋首辅当年死之前,曾偷偷命人将牵连在宁王一案中的官员名单托付给万大人,如今万大人又托付给我。派来追杀我的人,只怕是锦衣卫。”顾氏倒抽了一口冷气,问道:“那为什么又会放过你?”阮希白道:“蒋首辅正是怕拿着名单的人有危险,将名单一分为二,交给了两个人保管。其中一个是万大人,另一个是谁却没人知道,只有我手里这半分名单才能那人引出来。锦衣卫没在我身上搜到名单,自然不敢杀我。”阮墨叹道:“蒋公好计策。” 慕宁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并不以为意,直到她听到“蒋首辅”三个字,方如轰雷掣电,脑海中一片空白,再要听时,屋内的人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能听到微弱蚊蝇的声响,却丝毫听不清楚内容。她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忽然想起抄家前那日父亲仍对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你先跟段大夫去京郊的庄子避避暑,等暑气散了爹就接你回来。”她父亲是何等人物,教出来的女儿自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她仰头望着父亲,道:“我不走。”父亲了她的脑袋,慈爱道:“乖……”她打断父亲的话,猛地跪在地上:“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父亲的手停在她脑后僵硬了片刻,仍是含笑道:“我的女儿,这样聪明。”她含泪抬头望着父亲,却听他道:“你是爹的骨血,无论将来过得多么辛苦,都要坚强的活下去,明白吗?”她抱着父亲的腿喊道:“爹……”父亲却捏着她双肩,厉声道:“蒋家的女儿,没有这么不争气的!你若是办不到,我只当自己没有你这个女儿!”她知道父亲故意如此,只是抱着他的腿不愿松手,仿佛一松开手便是天人永隔,父亲滚烫的泪珠落在她脸上,她听见父亲温和的声音:“孩子,别怕。” 阮墨听完,沉吟半晌,说道:“这事已被外人所知,少则一月,多则三个月,付寿定会借机发难。”顾氏心中一冷,道:“老爷也该想个法子。”阮墨道:“我这就给万大人写信。”阮希白轻咳一声,道:“不可。我回来的前夕,万大人已经知道付寿要弹劾他,只怕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阮墨怔了片刻,微微皱眉,又听阮希白道:“唯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只要万大人没事,我们尚有一丝希望。”顾氏道:“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养好身体再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且静观其变吧。” 慕宁仍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却听到门外柳氏的声音响起:“我是来看少爷的。”她两年前生了儿子,地位不同寻常,阮墨待她也更上心一些。慕宁忙收敛神色,迎出去笑道:“姨娘,老爷太太正跟少爷说话呢,只怕现在不得空。”柳氏一听,拉下脸扬声道:“我不是这家人吗?希白不喊我姨娘吗?怎么就进不得?”似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慕宁看了她一眼,道:“姨娘别急,少爷如今刚醒,自然是先跟老爷太太说几句体己话,等缓过来自然有见姨娘的时候,日子还长着呢。”柳氏恨恨地望着她,却看阮墨从屋里走出来,喝道:“你还有没有规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柳氏委屈道:“老爷,我也是担心希白。”阮墨皱眉道:“担心他你在这里大吵大闹,不知道他伤刚好需要静养吗?”柳氏还欲再辫,便听阮墨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 阮希白在屋内望着神色如常的母亲,转开话题道:“娘别担心,朝廷上的事有我和爹呢。”顾氏只得微微一笑,忽然问道:“你在京城纳妾了没有?”阮希白一怔,轻咳一声,低声道:“没有。”他今年二十,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只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并未在这上头花心思。顾氏道:“你也到时候娶妻了,如今找不到合适的亲事,不妨先纳个妾,如何?”阮希白道:“现如今哪里顾得上?”顾氏道:“正是现在这情况才急,万一将来我们家有个好歹,连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你还不赶快趁着这些纳妾生子?”阮希白明白母亲心里早已拿了主意,指着自己的浑身伤口,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哪里能纳妾?”顾氏不觉一笑,道:“自是等伤好了再说。”又凑近他道,“你看这两天看顾你的丫头慕宁如何?” 风声鹤唳(1)在线阅读 风声鹤唳(1) - 风声鹤唳(2)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风声鹤唳(2) 阮希白怔了一下,道:“不行。”顾氏眉梢轻挑:“怎么,你不喜欢这丫头?”阮希白哑然失笑:“我才见过她一面,连话都没说几句,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们家现在这样,若是将来出事,岂不是害了人家?”顾氏轻叹道:“我也明白,只是这孩子实在贴心,我喜欢得不得了。”阮希白笑道:“既是喜欢,更不能害了她才是。”顾氏又道:“那香火……”阮希白接过话茬,沉静地望着窗外,道:“再等等吧,若我们家能逃过一劫,我一定给娘生几个白胖孙子。”顾氏叹了一声,无话可说,只嘱咐他好好养伤,便跟阮墨一起离去。 盛夏太阳毒辣无比,阮希白这间屋子向阳,又空了几年没住人,如今院里杂草横生,慕宁命人将杂草除去,又将水竹居的翠竹移到窗下,挡去炎热的阳光。阮希白笑着看她:“这夏天倒还好,若是到了冬天一片寒,如何是好?”慕宁想了一下,道:“叫人砍了好了。”阮希白不妨嗤一声笑出来:“你简直暴殄天物。”慕宁莞尔:“我开玩笑的。这些天实在热得厉害,只怕不利于你伤口愈合,所以才让他们把这里弄凉快些。”阮希白唔了一声,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伤口倒有些疼,是不是该换药了?”慕宁道:“对,是该换药了。”她以往换药的时候阮希白都沉睡着,如今他却勉强起身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慕宁慢吞吞地走过去,犹疑地望了他片刻,阮希白便知道她意思,自己脱了外衣。慕宁看他也有一丝尴尬,便立刻垂头去替他敷药。冰凉的手指划过阮希白肌肤,却让他觉得仿佛烙铁一般滚烫。慕宁上好了药忙背过身去,低声道:“我去取碗冰镇绿豆粥给你解暑。”阮希白嗯了一声,她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月香正好迈步进来,差点儿跟她撞上,笑道:“这回轮到你慌慌张张了。”慕宁勉强一笑,便跑了出去,月香好奇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一转身便看到阮希白站立在床前微微出神,膛还裸/露在外,连衣带都未来得及系。月香一惊,怔怔望着他,他倒是反应过来,神色泰然问:“你是……?”月香忙道:“我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月香,昨天晚上照顾少爷的。”阮希白皱眉道:“昨晚照顾我的人不是慕宁吗?”月香心中不快,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道:“我看慕宁昨晚实在累得慌,就替了她一晚上。”阮希白道:“你倒是好心。”月香含笑道:“做姐妹是应该的。”阮希白不再说话,只低头去系衣服带子,他胳膊也挨了一剑,行动十分不便,一抬手便疼得龇牙咧嘴,月香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吧。”阮希白想了想,就妥协了:“嗯。”他在京城并没有丫鬟伺候,如今回来身边却全成了女人,多少有些尴尬,只僵立着身子不敢动弹。 李嬷嬷奉顾氏之命给阮希白量体裁衣,方至屋外,便看到阮希白衣衫不整,月香正替他整理,她心中大骇,来不及进去便急急忙忙跑了回去。月香却浑然未觉,替阮希白把衣带系好。他身上有种特有的男子气味,月香心神一晃,便听他问:“你多大了?”月香回过神道:“我今年十五,比慕宁小一个月,七岁进府的。”阮希白奇道:“以前倒是没见过你。”月香笑道:“少爷贵人多忘事,哪里会记得我这样一个烧柴火的小丫头。”阮希白看她一眼:“你倒牙尖嘴利。”月香莞尔:“慕宁才是牙尖嘴利呢,你是没见过。”阮希白来了兴致:“哦?我倒还不觉得。”月香一愣,语调就降下来:“少爷才跟她相处几天,自然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阮希白正要询问,慕宁便端了冰镇绿豆粥进来,她向院门望了一眼,隐约觉得是李嬷嬷的身影,却听阮希白道:“愣在那里干什么?”慕宁忙含笑进来,看着他们二人笑道:“在说什么呢?”阮希白接过来啜了一口,道:“这粥有点儿稀。”慕宁笑道:“亏少爷还是庶吉士呢,连物以稀为贵这道理都不懂吗?”月香望着阮希白笑道:“这下见到厉害的主儿了吧?”阮希白点头:“果然不同凡响。”他们三人又笑闹了一阵儿,慕宁道:“月香,我已经跟太太回话了,从今儿起你跟我一起照顾少爷。”月香心中欢喜,却面露不悦:“就知道你会躲懒。”慕宁叹道:“哪里,实在是我一人照顾不过来,你也知道,旁人太太哪里会放心呢?” 傍晚吃过饭,慕宁便来到水竹居,她本是要回禀月香一事,谁知一进门月香便直直跪在地上,眼圈微红,似是哭过一般,顾氏正与两个嬷嬷一个丫头打牌,看她进来便问:“少爷好些了吗?”慕宁看了看李嬷嬷,心里已经明白几分,只回禀道:“少爷的伤口目前愈合的很好。”顾氏点了点头,慕宁又笑道:“我正有事想回太太,前些日子我一个人照顾少爷,毕竟有些力不从心,就让月香替我照顾了一阵子,她替少爷上药极为妥帖,就是不知太太舍不舍得放人。”顾氏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忙低下头去,顾氏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那可是我儿子。”慕宁又含笑望着月香道:“你还不谢谢太太,今儿肯定又不知怎么犯事儿了,以后不许这么毛手毛脚的。”月香低声道:“是,谢谢太太。”顾氏望着慕宁和月香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顿了片刻,转头对李嬷嬷道:“慕宁到底年轻,未免心肠过软。”李嬷嬷点头道:“是,太太年轻时也是跟她一样的。”顾氏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似是自嘲一般,将一张骨牌重重扔到桌子上:“不打了。” 慕宁扶起月香出门,一路走去,二人都静默无言。夏夜星光璀璨,漫天闪烁,月香扶着慕宁的手,突然哭出声来,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慕宁微微叹息:“快别哭了,让旁人看见不好。”月香抽噎道:“凭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罚我跪?”慕宁安慰道:“少爷生病,太太这两天不痛快,你别往心里去。”二人一路回到惊鸿馆,刚进院门就听阮林喊:“姑,你可是回来了,少爷正找你呢。”慕宁道:“看把你慌张的,像什么样子?”她替月香抿了抿头发,两个人这才一起进去。阮希白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乱翻,看她们二人进来便问:“你们去哪儿了?半天找不着人。”慕宁笑道:“我跟太太把月香要过来伺候你啊,不然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阮希白道:“我哪有这么累人?分明是你自己偷懒。”又笑道,“快传晚饭罢。”月香忙吩咐厨房去传饭,慕宁忍不住道:“你饿了怎么不让阮林传饭?”阮希白瞥她一眼:“我这人很奇怪,既然用惯了你,就不习惯用别人了。”月香脸色一沉,慕宁忙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少爷以后都只用一个人服侍?我还有放出去的时候呢。”阮希白略有深意的望向她,含笑道:“你才多大就想着放出去,再说……”他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站起来,慕宁看着他问:“再说什么?”阮希白看向她身后:“再说饭也已经来了,我实在饿得紧。” 厨房里两个丫头将饭菜放置于桌上,阮希白坐下,拿起筷子望着她们二人笑道:“一起吃罢,并没有外人。”阮府对丫鬟要求并不严苛,月香听他如此说,早已经坐下来,阮希白望着慕宁道:“你怎么不坐?”慕宁一伸手将月香拉起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太太虽然宽容,但是我们也要自重才是。”阮希白放下筷子道:“你还搬出太太来了,我今儿还非让你坐下来吃这顿饭不可。月香,快把她给我拉过来。”月香便笑着拉慕宁:“少爷都发话了,你还不过来?”阮希白又道:“莫非是想让我亲自过去拉你?”说着便作势要起身,慕宁忙道:“使不得,触动了伤口怎么办?”阮希白微笑道:“那你还不过来?”慕宁这才老老实实坐下,却如坐针毡,一顿饭下来并没有吃几口。吃完饭后没多久,阮希白便对月香道:“你去厨房拿盘点心来。”月香笑道:“才吃过饭,又要吃点心,难道是馋猫儿不成?”阮希白一笑,走到书桌旁,翻开一本折子看起来,微微皱眉。他伸手拿过笔仿佛要写字,却痛得“嗳呦”叫唤一声,望着慕宁道:“过来帮帮我?”慕宁怔了一下,望着他道:“怎么帮?”阮希白笑道:“过来帮我写几个字?”慕宁一惊,道:“朝廷中事,我怎么能手?”阮希白深深望了她一眼,慕宁便低下头去,阮希白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想写信。”他合上折子,铺好一张纸望着她:“你还不过来?” 慕宁这才慢慢挪到他身边,阮希白将手里的笔递给她,在她耳旁道:“你只会写草书吗?”慕宁低声道:“会一点小楷。”阮希白轻声:“写几个字我看看。”慕宁嗯了一声,执笔写下一句话“行至水穷处”,她慢慢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体温,几乎要贴上她脊背,她的手不觉微微颤抖,仍然费力将下一句“坐看云起时”写完,这才慌忙弹开几步之遥,笑道:“这闺阁中字,只怕入不了少爷的眼。”阮希白温和道:“我倒是小看你了,这字骨架分明,起码也有四五年的底子。”慕宁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终究什么也没问,只说道:“过来替我写信。”慕宁只好又挪步过去。阮希白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好像他能把她吃了似的,他走开几步,用左手替她研墨,道:“我念你写。”谁知他磨得快了些,冷不防一滴墨汁溅出来,恰好溅到慕宁脸上,她低呼一声,只觉得脸上那一点仿佛一阵冰凉,阮希白忙走过去伸手抚上她脸颊,低声道:“是我不小心。”慕宁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只说道:“我没事。”阮希白却顾不得疼痛,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她肩膀。慕宁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看他眼中似乎有些意味不明,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乱,正好这时月香轻咳一声:“点心来了。”阮希白这才放开慕宁,对月香道:“你先回去睡吧,今天她伺候就行了。”月香答“是”,转身便走了。 慕宁怔怔望着那盘绿豆沙,心思百转,却听阮希白道:“你饿不饿?”她一愣,阮希白拿起一块绿豆沙放到她嘴里,笑道:“晚饭都没吃好,一定饿了,我都听到你肚子叫。”慕宁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只好等吃完才说:“我可没这么说。”阮希白微笑望着她道:“你是没这么说,但这是事实。比如你也没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慕宁身子一僵,阮希白慢慢道:“我看过你开的药方,你的草书功底不弱,方才又见识了你的小楷,竟也是隽秀绮丽。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呢?刚才你以为我让你在折子上写字,自己先是一惊,一般人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他气定神闲的望着她,慕宁脸色一白。——她今日去太太那里不过片刻,这个人居然已经开始怀疑调查她,而且还在方才设了局?阮希白道:“你不必紧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我要你清楚一点,阮家如今自身难保,你知道吗?”慕宁抬头道:“少爷放心,我绝不会添乱。”阮希白点了点头,便道:“晚了,安歇吧。” 慕宁睡在帐外,望着窗外玉宇无尘,银河泻影,白洁的霜华透过窗户铺了一地,不觉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几日,阮希白一如往常,并没有再试探她,对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慕宁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没多久,万世长便派人从京城送来一封信,阮希白拆信时,月香正在一旁替他扇扇子,看他竟像是大大松了口气一般,笑道:“什么事啊,能让少爷这么开心?”阮希白道:“不能说是好事,总算我们暂时逃过一劫。”月香一怔:“什么意思?”阮希白看了她一眼,便道:“没什么意思。”他收起信,起身道:“我去老爷那里一趟,你不必跟着了。”阮墨正在书房,看他来了立马将下人遣出去,问道:“京城有信了?”阮希白点头:“太子离,下落不明,付涛正焦头烂额找太子呢,暂时顾不到我们。”阮墨一惊:“太子离?岂不是朝廷不稳?”阮希白皱眉道:“比这更棘手的也有,宁王也不安分,我们且静观其变,这两个月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风声鹤唳(2)在线阅读 风声鹤唳(2) - 暗渡陈仓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暗渡陈仓 顾氏听到京城的消息,一时也松了口气。十几日下来,阮希白的伤口倒是愈合,只是慢慢将养着。他也就开始每日晨昏定省。这日慕宁刚陪他过来给顾氏请安,顾氏望着他笑道:“讲究这些干什么?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阮希白笑道:“整日在屋里也闷得慌,不如到母亲这儿走动走动。”顾氏跟他说了会儿话,看午饭时间到了,便说:“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用饭吧。”当下命人请了阮墨过来,又命人摆饭。阮希白拿起筷子看了慕宁一眼,道:“你先下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伺候。”顾氏含笑望着他,道:“对,横竖我这里还有人呢。”看慕宁走了,又忍不住笑着看向儿子。阮希白只好低头吃饭。顾氏转头对阮墨道:“老爷,你看我们的儿子,是不是该给他纳妾了?”阮希白一怔,轻咳道:“都说了,现在哪里是时候。”顾氏却道:“也是时候知会她一声,省得到时候吓到她。”她看阮希白顿了一下,便问道:“怎么了?”阮希白回过神来,道:“没事,只不过人家还未必肯。”顾氏嗤地笑出声来,道:“你看看儿子,慕宁还没进门呢,你就开始替她着想了。”阮希白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回去的路上,慕宁总觉得阮希白盯着自己看,侧头望他,却恰好迎上他目光,不觉道:“你怎么了?跟没见过我似的,一直盯着我看。”阮希白含笑道:“你今天倒挺好看的。”慕宁脸色一红。他们沿着凉处走,阮希白在前头拨开柳枝,慕宁跟在他身后,却总觉得他双眼看着她。走了片刻,她才发现这竟不是回惊鸿馆的路,慌忙问道:“你要去哪里在?”阮希白笑道:“陪我走走?”慕宁便跟着他在阮家绕圈子,二人一阵沉默,走到端居亭的时候,阮希白指着亭里的石凳:“过去坐坐?”他们二人坐下,阮希白望了她半晌,说道:“你必是名门之后,我不会待薄你。”她还想问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便看到李嬷嬷过来,气喘吁吁道:“你还在这里?快回去吧,太太去你屋子里了。”慕宁一怔,想起方才阮希白说的话,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愣在原地。李嬷嬷见状以为阮希白已经告诉她,越发笑道:“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我可先给你道喜了。”阮希白看她脸色苍白,似是极为不愿,不禁眉头微皱,看着李嬷嬷将她拉走。他又在端居亭坐了片刻,竟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回去,刚踏入院门,便听到屋内仿佛有什么摔碎的声音。月香看他回来,仿佛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快进去劝劝吧。”阮希白心头一跳,便听到母亲的声音:“你究竟有什么苦衷?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阮家?”他一想便明白过来,沉着脸走进去,仍笑着对顾氏道:“娘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生这么大气?” 顾氏瞥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阮希白瞥了一眼慕宁,看她僵直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嘴唇发白,便道:“娘何必为了一个丫头生气?”顾氏微叹道:“慕宁,我自问这两年来对你不错,此事你究竟有什么苦衷,若能说出来,我绝不逼你。”阮希白转头去看她,仿佛感觉到她瑟瑟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却仍旧不说话。他于心不忍,就对顾氏道:“娘,想必你把她吓着了,这事以后再说,我先扶您回去休息。”顾氏瞪了他一眼,阮希白微微一笑,便强行将她扶走了。月香这才进来跪到慕宁面前:“你这是怎么了?太太是要抬举你,你怎么……”还要说下去,却看慕宁眼中含泪,生生把嘴边的话逼了回去。慕宁望着她含泪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父亲还在,我断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到了夜里,阮希白只觉得一阵闷热,烦躁地扔下手中的书,便走了出去。月香忙跟着道:“你要去哪儿?”阮希白道:“我随便走走,你别跟着。”他沿着燕子湖散步,望着湖中盛放的荷花,弥漫的荷叶,有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他心情平复不少,慢慢走回去,看慕宁房中的灯仍然亮着,便去敲门。她眼圈微红,似是刚刚哭过,他问道:“还没睡?”慕宁微微点了点头。阮希白又笑道:“你不请我进去?”慕宁想了想,便侧身让他进来。他第一次进她房间,看她房里简简单单陈设着桌椅,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倒不像个姑娘的房间。慕宁递了杯茶过来,道:“你吃茶吗?”阮希白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望着她道:“你不必紧张,你若不愿意,我回了我娘便是,这事儿我去跟她说。”慕宁怔怔望着他片刻,道:“多谢你。”阮希白抬眸望着她,轻声问道:“我有什么不好吗?”慕宁摇头:“不——是我不好。”她转头望着梳妆台上那把匕首,微微闭上双眼。或者他未必会当真,然而,她却仍抱有一个希望。或许她的人生,一直以来也只有靠微弱的希望点缀色彩。 自那次后,顾氏再没提过这件事,只是对慕宁多了几分疏离,阮希白倒是一如既往,表面并没有看出什么变化。如此平静过了两个月时间,突然有一天阮希白收到京城来信,说太子不久前已经安然回京,万世长被弹劾满门抄斩,特意命人来信让他防范,一时间阮府上下都弥漫着不安。阮希白每晚睡得很晚,更是四处命人打探消息。慕宁看他对着一封信出神,不便打扰,就慢慢伏在桌上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叫喊,屋外似乎一阵慌乱,蓦地清醒过来。阮希白看了她一眼,道:“你睡吧,我出去看看。”慕宁忙上前拉住他:“不行。”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望着他道:“还是我去。”阮希白望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慕宁又嘱咐道:“你别出来。”她出院门去看,便看到阮林慌慌张张跑到阮墨身旁,道:“老爷,外头来了一队锦衣卫,说是要抓少爷回京候审。”阮墨与顾氏皆是一惊,慕宁立刻道:“先别开门。”众人一齐望着她,她抬头道:“老爷太太,阮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大约清楚,眼下绝不能让他们把人带到京城去。我会装成少爷从后门溜出去引开他们,你们要藏好少爷。”阮墨一惊,便道:“这怎么行?”慕宁道:“老爷,没时间了,按我说的办吧。少爷就藏在府中的地窖里,不要让他出去。旁人只会以为他逃了,绝不会认为他还在阮家。”阮墨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道:“可是你……”慕宁道:“请老爷太太务必按照我说的办,我这就去知会少爷。”她忙回到惊鸿馆,拿起阮希白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又戴了一顶帽子,将计策跟阮希白说了,阮希白拦住她沉声道:“不行,这太危险。”慕宁道:“并不危险,夜色正黑,我从后门逃走他们会认为是我是你,等到了小梅山,我脱下衣服帽子变回女身,他们一定不会怀疑。”阮希白沉默片刻,还欲发言,慕宁拦住他道:“少爷,太子为何会刚离又匆匆回?你还没想明白吗?”她凝视着他,“只要你挺过这段时日,只要太子登基,你就不会再有危险。” 阮希白霍然一惊——这几日书信往来她不过看了只言片语,竟能将事情想得如此通透?到底她是什么身份?慕宁望着他道:“若真觉得欠我的,请你答应我一件事。”阮希白沉声道:“你说。”慕宁道:“若有一日你飞黄腾达,在你势力范围之内,请帮我翻一件冤案。”阮希白望着她道:“一定。”慕宁转身便走,阮希白喊道:“等一下。”他走到她身边,慢慢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小心。”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决然而去。三年前她无力挽救父亲于水火之后,三年后她绝不能让覆辙重蹈。众人看她装扮,均是心头一跳,慕宁挑了两匹马,便从西南角门逃出去。锦衣卫所在的正门离西南角门不远,果然听到响声,便有人喊:“那边有人,给我追!”一时间多半人都向慕宁追去。众人追了一路,追到一座山脚下便不见了人影,只有一匹马在悠闲吃草。为首的那人望着这座山道:“给我上山搜。”众人搜了半天,却只在山洞里见到一个女子,为首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女子道:“我是济生堂药铺里的医女,常常上山采药的。”为首那人打量这山洞一览无余,只那堆稻草引人注目,他拔出刀刺了稻草好几下,才转头道:“没人,走罢。”众人在山上搜了许久并没有结果,又在阮府搜了几日,实在没有结果。阮墨也是南京工部尚书,他们无权将他带去京城,于是便在南京城内外一连搜查了十几日。终于这天传来消息,先皇驾崩,太子继位,锦衣卫立刻将此事放下,全部撤回。阮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阮希白从地窖中出来,第一句话便问:“慕宁呢?” 暗渡陈仓在线阅读 暗渡陈仓 - 山长水阔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山长水阔 苏子远初继大统,一连一个月都忙得焦头烂额,办完先皇的丧事后又忙着处理前些天耽误的奏折,这天终于闲下来,却猛地抬头,道:“糟了。”魏刚不明所以,却看苏子远猛然向外走去,便跟在身后喊:“万岁,夜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呢?”苏子远抬首望着窗外的月色,似是灵魂出窍一般,道:“我要去南京。”这是魏刚第一次听他用“我”这个字,不禁一愣,忙道:“万岁不可,你才刚登基,突然去南京怎么行?先不说目前仍是先皇丧期,您也得考虑自己的安全不是?”苏子远又如何不知?因先皇离去他需守孝三个月,寸步不离咸阳,然而三月之期将至,他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言而无信?他烦躁不安,来回踱步,想了许久也只有这个办法,微叹一口气道:“立刻传陆渐进来。”陆渐是锦衣卫统领,一听传话立刻起身往咸阳走,生怕皇上深夜传召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进去跪下请安,苏子远虚扶他一把,道:“免了,不必多礼。”又冲魏刚使了个眼色,魏刚立刻屏退众人。 陆渐心中不安,却听苏子远道:“我这次来,是要让你替我办一件私事。”陆渐这才松了口气,却看苏子远手上拿着一枚香囊,慢慢递给她,神色间竟颇为不舍。苏子远道:“你立刻起程去南京的小梅山,替朕接一个人回来——就是上次你接朕回来的地方。”陆渐一怔,没料到皇帝叫自己来竟纯属私事,一时哭笑不得,又听苏子远道:“本月二十八,会有一位叫慕宁的姑娘在那里等你。”陆渐一愣,道:“二十八?不是还有四天?”苏子远沉吟道:“是,朕这样着急传你来就是怕误了时辰。”陆渐皱眉道:“皇上,四天时间紧了些,万一臣……”苏子远摆手道:“朕给你一道旨意,若是当天赶不到,你让南京礼部尚书秘密替朕找到这位姑娘,待朕守孝期满后,以贵人之礼迎上京城。”陆渐更是一怔,他跟随苏子远几年,鲜少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只好道:“是。”苏子远微微点头:“朕知道四天抵达南京有些为难你,好在姓慕的人家不是太多,你也见过她人,一定将她给朕安全带回来。”陆渐低头道:“是。” 慕宁在小梅山安静待了几日,她扳着指头算时间,刚好明日是二十八,是她与苏远相约的日子。她想起那把匕首,不巧离开阮家时忘带,一时有些闷闷不乐。此时早已入秋,傍晚十分秋雨绵绵,淅淅沥沥仿佛雨帘一般挂在洞口。她站在洞口伸出手,雨水夹杂着沙子一起落到她手掌,她微微有些出神,许久,才躺回洞中,却是一夜无眠。谁料第二日秋雨更胜,竟连石块冲刷下来,慕宁听得惊心动魄,一个人不免有些害怕。约莫一个时辰后,雨势清减,她在洞中来回踱步,最后干脆走了出去。她想,如果他赶来,就可以第一个见到她,那时她一定先给他一巴掌,问他为何来的这样晚。然而,她没有这个机会。冰冷的雨水渗入肌肤,冷彻刺骨,她的心仿佛也慢慢失去了温度。天色一分分暗淡下去,在她以为毫无希冀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欢喜地向前一步,很快又退回来,只怔怔等着那人前来。终于马蹄声渐进,她认清了来人,突然打了个哆嗦。那人看到她的瞬间立刻翻身下马,问道:“你怎么样?”她笑了笑,有些失望:“是你啊……”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便倒在他怀里。 慕宁淋了雨,全身发热,脸烧得通红。阮希白命人连夜将叶宽请入府,叶宽把完脉只说无妨,发了汗便好,便写下一张方子命人煎药。慕宁却是一连几日都昏昏沉沉睡着,阮希白就在她身边看着她。她睡着的时候这样安静,蜷缩着身子,仿佛一只猫。阮希白忍不住伸手抚她的鬓角,轻声道:“你到底是谁呢?”他叹息一声,却看慕宁眉睫微挑,慢慢醒过来,看到他的时候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失望:“少爷?”阮希白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道:“你醒了?”慕宁低低答应一声,不得不找些话题,就问:“你怎么会去小梅山的?”阮希白望着她道:“我看你两天没回来,心里着急,就想试着找一找,或许能碰到呢?没想到还真给我遇见了。”慕宁微微一笑,道:“其实我正打算回来。”阮希白抬头凝视着她问:“你饿吗?我让厨房给你弄碗粥。”慕宁点头,突然惊呼出声:“你淋雨了?伤口不能碰水,怎么样了?”阮希白扬起嘴角,道:“我没事,回来泡了药酒,你放心。”又道,“不然——你检查一下?”便坐得离她近了几分。慕宁无奈道:“你胡说什么呢?”看阮希白含笑看着她,觉得气氛暧昧,就道:“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阮希白道:“我看你喝完粥再走。”她拗不过他,只好答应。阮希白对她道:“京城里来信,太子已经登基。借你吉言——我们这一劫算是逃过去了。”慕宁点了点头,阮希白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会知道……先皇何时驾崩?”慕宁望了他一会儿,慢慢道:“我并不知道……只是猜测,因为先皇沉迷炼丹之术,定是活不久的。”段大夫曾经是皇帝的御医,他曾预言先皇最多活三年。阮希白听她如此说,便不再问,看她喝完粥,又嘱咐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去。 顾氏第二日清早便来看她,她急着下地请安,被顾氏一把扶住:“你这是干什么?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忙这些虚礼做什么?”慕宁道:“这是应该的。”顾氏便道:“你这孩子,这次全因你相助我们阮家才能逃过一劫,应该是我们拜你才是!”慕宁忙道:“这怎么敢当?”顾氏微微一笑,道:“你生病的这几日希白一直照看你,我看他对你十分上心。”慕宁神色复杂的望着顾氏:“太太……”顾氏语重心长道:“你不必多言,我是铁了心要把你纳进门。你想一想,还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吗?难不成你还想将来配给那些个小厮?岂不是白白辱没了你。”慕宁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明白顾氏说的话一切如实,此生此世,只怕等待她最好的结局便是入阮家为妾,她早已没有资格去计较什么。顾氏握住她的手道:“慕宁,有我在阮家一日,阮家绝不会亏待你。何况希白如今还未娶妻?你若是生下儿子,这以后不就有依靠了?”慕宁的目光越过阮氏,望着不远处梳妆台上那把匕首,似乎有宝石熠熠生辉,晃得她睁不开眼。顾氏道:“你好好想一想,横竖我已经认定你是我儿媳,嫁进门是早晚的事。”慕宁不禁慢慢低下头去,顾氏以为她害羞,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恰好阮希白此时进来,看着她们二人微笑道:“说什么呢?”顾氏道:“这丫头害羞了,也罢,你们俩聊,我先回去了。”阮希白神色不变,目送顾氏出门,撩起衣服坐到慕宁身边,看她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心中微微一痛,便问:“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看她不说话,又问,“嫁给我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十分落寞,慕宁于心不忍,就慢慢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想起我爹。如果他还在,一定会……”阮希白握住她的手,截断她的话:“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他一双眼沉静地望着她,似乎是立誓一般,慕宁想起苏远也说过类似的话,就不以为然,笑了一笑。阮希白看她笑,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你同意了?”慕宁望着窗外荒芜的杂草,眼神空洞,良久,才道:“我……无法拒绝。”阮希白轻轻抱着她,呢喃道:“那就别拒绝。”一缕清风恰好从窗外吹入,慕宁身子一冷,便无意识的往阮希白怀中缩了缩。 休养了十几日,阮氏看慕宁已无大碍,便开始张罗婚事。因是阮希白头一次纳妾,顾氏想办得隆重一些,礼数跟立正室竟也不相上下。月香看到慕宁便打趣道:“蒋姨娘……”看慕宁微微一笑,脸上并无太多喜悦,纳闷道,“怎么,你不高兴?”慕宁道:“怎么会呢?”月香道:“你是真的不高兴,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我还没见你这样过。”慕宁起身推开窗,一时沉默。月香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这种福气,别人修几辈子才能修来!”慕宁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喜欢少爷。”月香脸色一红:“你胡说什么呢?”又忙转开话题,恰好看到桌上一把熠熠发光的匕首,叹道,“好漂亮,你哪里来的?”慕宁淡淡道:“漂亮吗?送你吧。”月香咬唇道:“算了吧,万一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呢?少爷对你真好。”慕宁心中微微一酸:“不是少爷送的,你拿去吧。有些锋利,小心别划伤了手。”屋外忽然有人进来,慕宁立在窗下问:“什么事?”那小丫头道:“礼部的人要我们府里女眷的名单,说是要找姓慕的姑娘。夫人让我拿来名单请姑娘抄一份。”慕宁道:“拿进来吧。”又替她倒了杯茶,“天气有些凉,趁热喝。” 因是呈给南京礼部的名单,慕宁用正楷认真眷写好,才让那小丫头带回去。月香把玩着匕首道:“好好的找什么姓慕的女子?莫名其妙。”顿了片刻,又猛然道,“咦,不会是找你吧?”慕宁道:“我姓段。”月香道:“想不到入府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真是不应该。”慕宁沉默了一瞬间,才道:“自入府那日起,我们便都是阮府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姓氏可言?”她微微叹息一声,窗外落木萧萧,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山长水阔在线阅读 山长水阔 - 秦晋之好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秦晋之好 苏子远刚下朝,魏刚便道:“万岁,陆统领回来了。” 苏子远一喜,忙道:“快传!”看陆渐进来正要行礼,虚扶一把,道:“免了,人接来了?” 陆渐跪地道:“臣不才,未能找到慕宁姑娘。” 苏子远面色一沉,道:“怎么会?” 陆渐道:“也不是没找到……” 苏子远将手上折子一摔:“到底怎么回事?” 陆渐挠头道:“倒是找到了三个,都叫慕宁的,一个已经成婚,另一个样貌丑陋,不是皇上要找的慕宁姑娘,还有一个……” 苏子远看他辞顿色虚,急道:“还有一个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陆渐道:“还有一个……才九岁。” 魏刚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他极力强忍着笑意,表情十分难看。苏子远微闭了眼,沉默片刻,道:“你先下去吧。”陆渐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魏刚看皇上神情突然变得落寞,仿佛一时变了个人一般,忙上前安慰道:“万岁,或许这慕宁姑娘一时有事,刚好离开南京了,不如过阵子再派人去找。” 苏子远解下腰间的香囊,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派人传旨给南京礼部尚书孔志,让他继续寻找慕宁姑娘,直到找到为止。” 隔着一层红薄纱,阮希白在慕宁眼里成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她呼吸蓦然变得紧张,局促不安的望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她,挑开喜帕。她认命似的闭上双眼,心中忽然一阵悲凉。 一旁的丫鬟们均跪下道喜:“恭喜少爷,恭喜段姨娘。”阮希白淡淡道:“都下去吧。” 他内心的期盼和欣喜,在挑开她喜帕的那一瞬间变为无力的失望。——她那一瞬间的表情,仿佛他不是她的良人,而是她希望与人生的终结者。阮希白向前走一步,慕宁的心便紧一分。嬷嬷和丫鬟们早已退出去,窗外却有几个人影聚集在一起,夹杂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害怕?”阮希白望着慕宁问。 “不。”慕宁下意识地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却猛然落入一个怀抱中,她惊呼一声,身子已经被他压下。 “你……” “嘘——”阮希白向他比个手势,指了指窗外,“无论如何,得给她们演场戏吧?” 慕宁点了点头,阮希白伸手一挥,便放下了床幔,窗外传来细微的欢呼声。 阮希白侧头望着慕宁,问:“你是在害怕吗?” 慕宁长吁一口气,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 慕宁望着他道:“我只是……不习惯。” 阮希白微微一笑,轻轻拉住她的手:“我会让你习惯的,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慕宁是真的不习惯,阮希白更不习惯。明明已经是深秋,他们二人只有一席被褥,她想尽量离阮希白远一些,便不停地往墙角缩,阮希白又不好跟她抢被子,只好往她那个方向挪。第二天醒来时,阮希白果然不出意外地着凉了。 慕宁纳闷道:“怎么会着凉呢?” 阮希白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死死拽着被子不放手?” 慕宁尴尬低头道:“我有吗?” “有——”阮希白加强了语气,“绝对有——” “少爷,姨娘,该去太太那儿请安了。”月香含笑望着打趣的二人道。 慕宁瞪了阮希白一眼,阮希白笑道:“知道了,这就去。” 既然嫁作人妇,慕宁就做妇人打扮,将头发盘起来,了一支双蝶金步摇,只是一张脸还略显稚嫩。阮希白看着她的样子,微笑道:“挺漂亮的。” 二人一起去给顾氏请安,吃饭时阮希白不停地打喷嚏,顾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最近天气冷,你们晚上睡觉时当心一些。” 慕宁蓦地红了脸,阮希白笑道:“娘您就别跟她打趣了,她脸皮儿薄得很。” 顾氏含笑道:“好,不过快给我生个孙子是正经。” 阮希白微微一笑,便岔开了话题。 当天夜里,慕宁正要睡觉,便看到阮希白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才要鬼鬼祟祟的去偷被子!” 慕宁捂嘴笑道:“堂堂阮大少爷居然要去偷被子?” “不然呢?”阮希白无奈看了她一眼,“让别人都知道我们刚成亲就盖两床被子?不合适吧。不过……” “不过什么?”慕宁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 阮希白温润道:“不过我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笑了。” 慕宁慢慢低下头去,阮希白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慕宁,自从那次小梅山回来,你就一直郁郁寡欢,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慕宁拂开他的手,沉默下去。 阮希白转头望着他道:“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已经夫妻。我会给你时间,但是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烛光昏黄,慕宁望着他诚挚的眼神许久,最终道:“好。” 阮希白松了口气,向她微微一笑,吹灭了蜡烛。 这日朝堂之上付寿与万世长关于边疆战事吵得不可开交,苏子远心中烦闷,一下朝便往咸福丽贵妃这里去。丽贵妃不料皇上突然驾到,显得有些慌乱,忙起身接驾。苏子远将她扶起来,含笑问:“在忙什么呢?” 丽贵妃嗔道:“皇上许久不来,臣妾只好自己绣花打发时间了。” 苏子远笑问:“让朕看看,你在绣什么花?”丽贵妃忙将绣帕拿来,苏子远看到绣帕上的字,却是一惊,微微出神。 “皇上?”丽贵妃轻喊一声。 苏子远回过神来,笑道:“你这哪里是绣花,这分明是绣字。” 丽贵妃笑道:“臣妾看这草书绣上去也不错。” 苏子远颔首道:“是不错,回头给朕也绣一个,绣好了有赏。” 丽贵妃笑着倚到苏子远怀里,抬头问:“有什么赏?” 苏子远含笑轻轻吻了吻她眉头,问道:“对了,这字是谁写的样子?” 丽贵妃笑道:“是巧莲。” “巧莲?”苏子远轻轻皱眉。 丽贵妃道:“伺候臣妾也没几天,臣妾看她的手帕挺漂亮,所以想学着绣几条。” 苏子远“嗯”了一声,道,“朕看时间不早了,朕还要回去看奏折,你继续绣吧。” 丽贵妃有些不快:“皇上不在这里用膳吗?” 苏子远淡淡道:“不了,朕还有些国事要办,改日再来看你。” 刚一踏出咸福门,苏子远便吩咐魏刚:“去把那个叫巧莲的丫头传过来。” 魏刚一怔,忙命人去传。 回到御书房,苏子远却没有心思看奏章。那手帕上洒脱不羁的草书乍看上去与慕宁的竟如出一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皇上,巧莲来了。”魏刚低头禀道。 苏子远抬头望去,一个约十六岁的女子身着桃红色衣跪倒在地,似乎有些害怕。他语气温和道:“抬起头来。”殿下的女子面容清丽,只一双眼如受惊的小鹿,苏子远含笑问,“你会写草书?” 巧莲道:“奴婢会一点。” 苏子远道:“过来给朕写几个字。” 巧莲一怔,却听皇上道:“快过来啊。”她只得走上前去,只觉得心跳飞快,听到皇上低声,“不用怕,随便几个字就行。”她想了一想,便写了“上善若水”四个字。苏子远看着这几个字,微微有些失望,仍问道:“你这字是跟谁学的?”巧莲道:“请皇上恕罪,奴婢是入之前跟府中的小姐学的。” 苏子远奇道:“哦?是哪家小姐?” 巧莲沉默片刻,才道:“是罪臣蒋正之女。” “蒋正……”苏子远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怎么会忘记,三年之前蒋家被先皇下旨抄家,男丁流放,女眷皆入为奴。他微闭了眼,问道,“那蒋正之女在中何处当值啊?” 巧莲忧伤道:“三年前抄家之时,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了。” 苏子远轻叹一声,道:“你这字练得可不到家啊。”巧莲道:“若论字,奴婢不及小姐十分之一。”苏子远喝了口茶,慢慢问道:“蒋小姐闺名是?”巧莲道:“蒋翾媖。”苏子远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回去写篇《兰亭序》呈给朕。”巧莲道:“是。”便退了下去。 魏刚看苏子远在纸上写了“慕宁”二子,眉头微蹙,又似乎是有些懊恼,不觉问道:“万岁又想起那位姑娘了?” “是啊。”苏子远唇边挂着淡淡的苦笑,“只是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她。” 魏刚道:“常言‘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位姑娘知道万岁这么惦记她,一定会开心的。” 苏子远拿起一本折子,道:“但愿吧。”他翻了几页,又猛然合上,神色变得严肃,“传陆渐来。” 陆渐刚一进来,苏子远便将桌案上的折子往他面前一摔,道:“朕要去趟南京。” 陆渐一惊,忙拿起折子翻看,渐渐明白过来,道:“皇上是想……”顿了顿,又道,“可是以什么名义呢?” 苏子远想了想,道:“巡视钱塘江。” 陆渐问道:“恕臣直言,皇上去南京,是为公事呢?还是为私事?”他从小与苏子远长大,关系十分密切,故而敢直言。 苏子远道:“于公于私,朕都要去。” 陆渐沉默片刻,说:“皇上登基才几个月时间……” 苏子远打断他:“朕等不了了。付寿这个老狐狸,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连万世长都自身难保。你看看这串名单,哪个不是万世长手底下的人?朕要去南京给他送些厚礼。” 陆渐想了想,道:“臣这就去安排出行事宜,不过请皇上与万大人再商量商量。” 苏子远道:“你放心,朕一定安排妥帖。” 这日很晚,阮希白才回到屋内,慕宁替他斟了杯茶,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看他沉默不语,便问道,“朝中出事了么?” 阮希白放下茶杯,望着她道:“皇上要来南京,巡视钱塘江。” 阮墨是南京工部尚书,钱塘江正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皇上如今要来,究竟是何意图? 慕宁想了想,说道:“如今朝中付寿与万世长争斗不休,皇上此行意图未定,你行事要一切小心,千万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阮希白看了她一眼,道:“你放心。”顿了顿,又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慕宁笑道:“不用好奇,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阮希白含笑轻轻抱住她:“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真正属于我。 秦晋之好在线阅读 秦晋之好 - 同舟共济-未完 丫鬟慕宁 作者:天瑶 同舟共济-未完 阮希白漫不经心的望着墙上那幅《杏花烟雨图》发呆,风从窗户吹进来,直灌入他衣服里,他也不觉得冷。 月香忙拿来意见墨色披风替他裹上,看他不以为意的一笑,便道:“爷这几日越发不当心自己的身子了,剑伤刚好利落,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阮希白答应一声,问:“姨娘呢?” 月香垂下眼皮,道:“去太太那儿请安了。” 阮希白笑道:“她倒是风雨无阻。” 月香问:“请姨娘回来吃饭吗?” 阮希白想了想:“免了,由她去,我们吃自己的。” 月香微笑道:“是。” 直到黄昏慕宁才从顾氏哪儿回来,她推门而入,阮希白正坐在紫檀椅上看信,看了她一眼,道:“回来了?” 慕宁“嗯”了一声,就准备上床休息。 他们二人睡一张床一直不习惯,后来阮希白干脆让人搬了把紫檀椅当床睡,免得尴尬。阮希白目光一直跟着她,看她准备放下床幔,就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慕宁手上动作一停,问:“什么事?” 阮希白扬起手上的信,道:“我刚收到消息,此次陪同皇上随行的官员有付寿、万世长、陆渐等人。” 他说完就盯着慕宁打量,看她脸色突然苍白如纸,紧紧咬住嘴唇,鲜红的血珠从嘴角流下来。他一步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微怒:“你在干什么?” 慕宁仿佛透不过气,脑海中一个念头一个念头接连闪过,心中纷乱无比,最后才慢慢冷静下来,淡然道:“我没事。” “就这么点儿忍耐力?”阮希白语气冷然,“只听到他名字就恨成这样,若真见到他人,怎么能不让他疑心?” 慕宁缓缓道:“是。”然而仅仅一瞬间,她脸色再度苍白,惊疑地向后退了几分,望着阮希白,“你……?” 阮希白探究的望着她:“想不到——你真是蒋公的女儿?”他忍不住心神一荡,“想不到——我竟娶了蒋公的女儿,我何德何能?” 慕宁冷静下来,慢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阮希白抬眼望着她微笑:“三年前蒋公一家灭门,三年前你入府,这是第一条线索。你年纪轻轻,却对朝堂之事了解颇多,不像一般闺阁中女子,这是第二条线索。叶宽曾是大内御医,却认你做义女,这是第三条线索。” 慕宁奇怪道:“就凭这些,你就敢断定我的身份?” 阮希白含笑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或许你自己都忘记了。” “什么?” 阮希白道:“字。” 慕宁一怔——她怎么会忘记,她的草书与父亲的草书乃是一脉相承。 阮希白靠近她几分,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半部名册,是蒋公亲笔所写。” “原来如此。”慕宁眼里慢慢含了泪水,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似乎心头不再如往常般空荡,仿佛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忽然有了同舟共济之人。 阮希白替她轻轻拭泪:“别哭。有我在一日,必定会替蒋公洗刷冤屈。” 慕宁却哭得更凶,泪水不断向下滑落,阮希白有些无措,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她肩膀。片刻后,慕宁止住哭声,目光向阮希白望去,问道:“我能不能看一看那份名单?” 阮希白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恕我无能为力。这份名单是付寿与宁王勾结的人员,我不能轻易示人。” 慕宁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理应如此,反而是我不该提这个无理要求。” 阮希白道:“你放心,无论是万大人,还是我,或是朝堂上其他蒋公的弟子,都等着替他翻案,扳倒付寿的那一天。”他语气透着一股坚毅,让慕宁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听他接着说,“我知道嫁我为妾实在委屈了你,但你现在不宜暴露身份,等我们替你爹翻了案,我再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他握住慕宁的手,却听她淡淡道:“不用了,这些虚名对我来说没用。” 阮希白心尖微冷,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道:“早点休息吧。” 慕宁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却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阮希白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强烈的感觉,躺在紫藤椅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海中只不断冒出一句话:他居然娶了蒋公的女儿为妾。 皇上御驾到了南京,各级官员纷纷在城门外跪地迎驾,御辇内的皇帝虽年纪轻轻,却不怒自威,神态自若,恂雅从容。苏子远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问道:“工部尚书阮墨?” 阮墨立刻上前一步,道:“臣在。” 苏子远点了点头:“朕此次来是为了巡视钱塘江,你准备一下,五日后朕要启程前往杭州,由你陪同前往。” 阮墨道:“臣领旨。” 当晚皇上大宴群臣,阮希白回来时身上带了一丝酒气,慕宁闻到微微皱眉,倒了杯茶给他,问道:“怎么样?” 阮希白道:“皇上说五日后巡视钱塘江,要爹陪同,我还不清皇上的心思。” 慕宁看他脸上似有倦色,便道:“先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吧,我扶你。”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一阵焦急的呼喊声:“少爷,少爷……” 阮希白蹙眉,看阮林推门而入,急道:“皇上、皇上来了。” “什么?”阮希白一惊,酒醒了三分,看慕宁身子一僵,便握住她的手,道,“等我。” 慕宁慢慢点了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雾笼罩的夜里,双手却不易察觉的握紧。 苏子远穿着紫色窄袖罗衫,白绫衬里,头发高高束起,两道剑眉微挑,斜飞入鬓,一双星眼微扬,虽是寻常打扮,却仍透着一股威严。他望着阮家父子笑道:“是朕思虑不周,这么晚打扰了。” 阮墨忙道:“臣惶恐。” 苏子远道:“朕之所以来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去办。”他挥手示意陆渐,陆渐从怀中拿出几个奏折递给阮墨。苏子远接着道,“你先看看,这些可属实?” 阮墨小心翼翼接过来,细细往下看,却越看越惊心。奏折上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付寿的心腹武征贪赃枉法的奏报,他不明白苏子远此次前来究竟是何用意,只好道:“回禀皇上,此事尚需证据。” 苏子远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阮墨一怔:“这……”却看皇帝毫不犹豫,似是早有所决定,只好道,“是。” 苏子远喝了口茶,道:“朕居然有点儿饿了。阮大人,不知能不能在府上用些糕点?” 阮墨会意,道:“臣这就去准备。”说完转身出去。 苏子远这才抬眉看了阮希白一眼,道:“朕记得,你是回来休假的?” 阮希白道:“是。” 苏子远笑道:“怎么样?你放假这么些日子,歇够了吗?” 阮希白抬头向他望去,却觉对方双目似乎含着赞赏,便道:“臣已修养好了身体,随时可以报效朝廷。” 苏子远将茶杯放下,笑道:“如此甚好,朕巴不得你回来。”他对陆渐使了个眼色,陆渐点头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守卫。 阮希白知道皇帝有事要问,但却丝毫猜测不出,心中不免忐忑,只有屋内烛光晃动,更添不安。片刻后,苏子远悠然问道:“朕听说,你这里有一份名单?” 阮希白心中大骇,苏子远目光向他一扫,仿佛冷箭一般,他猛地跪到在地,道:“皇上……” 苏子远目光微冷:“拿出来让朕看看。” 阮希白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他紧张到极处,反而慢慢冷静下来,道:“不知皇上要的是什么名单?可是翰林院编纂的书目?” 苏子远不觉一笑,道:“难怪,万世长会挑你。” 阮墨手中端着一盘梅花糕在屋外等待,只能看到屋内的人影轻微晃动,然而究竟在说什么却丝毫听不清楚,何况有陆渐这样的人守在门口,他只能极力按捺住心中的焦躁,面色一派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苏子远喊:“进来吧。” 阮墨忙拿着糕点进去,看苏子远一脸轻松,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却猛然被陆渐拦下:“皇上,小心——” 苏子远无奈看了他一眼,将糕点递给他:“要不先给你尝尝?” 陆渐哭笑不得,拿出银针试了毒,苏子远才放入口中。这梅花糕冰冰凉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十分爽口。他抓着一个梅花糕愣了一下,才道:“这糕点不错,是谁做的?” 阮希白看了一眼,微笑道:“是贱内。” 苏子远“哦”了一声,笑道:“你倒是好福气。” 阮希白道:“皇上谬赞了。” 陆渐看了看天色,说道:“皇上,天色已晚,不如……” 苏子远点了点头:“好,朕告辞了。” 从阮府出来,苏子远便飞身上马,向西边的小梅山飞奔而去。陆渐忙一路扬鞭赶上,夜色凄迷,寒风铺面而来,刺得人脸生疼。 苏子远行至小梅山下,却蓦地勒住缰绳,陆渐追过来喊了一句:“皇上,夜已深,你我二人在外……” 苏子远截断他的话:“朕知道,可朕忍不住。” 他了马头,向上慢慢看了一眼,远山上梅花的香气仿佛迎面而来,醉人心脾。他微微闭了眼,最终道:“我们回去吧。” 同舟共济-未完在线阅读 同舟共济-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