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先生解战袍》 分卷阅读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 书名:朕与先生解战袍[重生] 作者:桃灼灼 文案 “朕之一生励精图治,攘外安内,大周四海升平,八方来朝。圣人之言不敢一日或忘,俯仰之间无愧天地万民,太一神,却为何予朕孤独终老。” 赵承临终前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块磨得看不清纹路的玉佩。 “若有来生,惟愿吾非人主,卿非权臣。” =========================================================== “莫要推脱,如今天下太平,朕与先生解战袍,可不是佳话一桩?” “陛下,臣这不是战袍。” “嘘——”(扑倒~) 师生年下,双向暗恋,坚持1v1不动摇 前期小白菜后期霸王龙腹黑帝王攻x没心没肺风流受 内容标签:重生 年下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桓,赵承 ┃ 配角: ┃ 其它: ☆、枉怀画苑旧雕梁 大风刮了整整一天,夜空中看不见一丝云彩的影子。明月皎皎,与繁星交相辉映,漫天璀璨。 北阙甲第紧邻未央宫北门的位置,丞相府灯火通明,在周围一片漆黑里显得那样突兀。门口进进出出的仆婢行色匆匆,人人披麻戴孝,面带悲意。 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由远及近,格外清晰。为首的一骑在侯府正门前勒马急停,他甚至来不及等□□的汗血宝马站稳,便翻身跳了下来。 那人不仅无视宵禁,而且行的还是驰道…… 贞阳侯长子纪由看见来人,脸色不由得变了几变:这不正是应该在去往泰山封禅途中的天子么?他回来做什么?然而这情形下纪由来不及多想,连忙拜伏在地:“陛下长乐……” “够了!”赵承粗暴地打断了他。 赵承觉得纪由这一身麻衣实在刺目,不由得厌恶地转过头去,不经意间目光却又落在了他手中的苴杖上。 赵承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要气疯了。 赵承有些粗鲁地拉着纪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此时的赵承刚刚快马加鞭赶回长安,连仪仗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模样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然而尽管他鬓发散乱,冠也歪了,却依旧无法掩盖住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赫赫威仪。纪由在这威压之下被迫低下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如意……”下一刻,一句略带哀恳的轻呼如同一声惊雷般炸在纪由心头,撞得他酸涩不堪。纪由霍然抬头,刚好对上赵承泛着血丝的眼眸,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身让出道路,轻声道:“陛下请跟臣来吧。” 他们穿双阙过重楼,直接越过前院,从内门来到□□。纪家的这条路赵承走得也算是娴熟无比,穿过一条不起眼的青石板小路后,不用纪由开口,他便在一座幽静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纪由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想要生硬地说道:“也罢,父亲的东西都在里面,陛下想要什么自取即可,不必过问臣。” 纪由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是相当无礼,赵承却没有计较。他只是皱着眉看向纪由,执拗地说道:“不,我要见他。” “父亲死了。”纪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突然上前一步,附在赵承耳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可却疯狂不能自持地说着刻薄而恶毒的话。他说:“血溅三尺,您的匕首锋利无匹。陛下以为,您和父亲走到这步田地,他真的还想见您吗?” 赵承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 然后呢?摇曳的长明灯唤不回生魂片刻性命,斑斑驳驳的树影将他们的过往分割得支离破碎。浓郁的血腥味不断提醒着他,这是纪桓刎颈自尽的地方,从此以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孟夏说,陛下富有四海,君临天下,可惜是天煞孤星命,克父母克妻儿,合该长命百岁,孤独终老。赵承一度嗤之以鼻:天煞孤星如何?朕有丞相足矣。 可如今,他的丞相,用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将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八年一刀斩断。 先生,你是真的不懂吗?或者说,你只是不愿。 “长卿——不!”垂垂老矣的帝王又一次从睡梦中惊起。他坐在榻上急促地呼吸着,顾不得因为猛然起身而造成的头晕,急切地在四下里寻找着什么。 然而这是戒备森严的天子别苑,怎么会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人或是鬼,都不可能。 “陛下,出什么事了?”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一个披着襌衣的女子怯怯地倚着门框,却不敢进来。 赵承审视地盯了她半晌,直盯得那女子犹疑着摸了摸自己得脸庞。“没什么,卿去吧。”良久,赵承披衣而起,径直从陈夫人身边走过,将那两道不甘的目光丢在身后。 那一夜过后,赵承突然一病不起。十几名太医会诊,都说今上这回病得诡异,却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赵承总算遵了回医嘱,肯卧床静养了——他也真是起不来了。 “……静?是啊,荒废了几十年,当然安静!可是谁知道这里生没生出什么脏东西!” “——陛下病得蹊跷——” 赵承听得心中烦闷,随手便把案边的药碗挥到了地下,浓稠的药汁淌了一地。外殿的侍者闻声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陈夫人。 “阿嫱?是你啊。”赵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但威势依旧。陈夫人款款走到赵承身旁,乖巧地跪坐在他榻前,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膝上:“陛下吓坏妾了。” 陈夫人这一声婉转呢喃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落在天子耳朵里没激起半分水花。赵承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手上习惯性地一下下抚着陈夫人那一头熠熠生光的乌发。良久,他才梦呓似的说了一句:“叫郑安来,朕要见贞阳侯。” 陈夫人霍然抬起头,连害怕都忘了。她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贞阳侯下狱了啊。” 赵承突然看向她,眼中精光乍现,竟然一点不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他眯着眼睛轻声问道:“后宫不得干政,卿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不讲道理。若说本朝有谁是真正盛宠不衰,那自然是贞阳侯纪由。特别是在他父亲敬侯纪桓薨后,今上待他简直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这样的人一朝入狱自是举朝皆惊,陈夫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然而赵承那句“后宫不得干政”说得那样冠冕堂皇,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美人双目氤氲着泪水,当真是我见犹怜,赵承枯瘦的手一寸寸地抚着她鬓边的秀发,动作轻柔而专注。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 陈夫人一动也不敢动,她再次觉得天子又通过她,缅怀了一次什么人。良久,赵承才轻声叹道:“卿怎么敢呢?去吧,叫郑安来。” 因为矫诏罪名入狱两个月的贞阳侯纪由,再次面圣的时候非常神奇地面色红润,好像还胖了一圈。此时,他恭谨地端坐在天子病榻前,背着旁人的脸上却带了三分漫不经心。 赵承打量了他一周,下了个结论:“养的不错。”就好像纪由不是被下了狱,而是游山玩水刚回来似的。 纪由一见赵承,其实是吃了一惊的。赵承这回病得不轻,面色灰败,不过数月未见,他竟隐隐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样子。不过年轻时曾无比执着于长生的帝王这些年反倒不太在意这个了,此时,他正平和地跟纪由交待着后事。 “阿循十二了,过几日朕会亲自为他加冠。四位顾命大臣,以你为首,嗯……如意,回家好好收收心,准备当丞相吧。” 纪由愣住了。 自从他父亲死后,本朝就再没有过丞相。天子把他的职位和权柄牢牢霸在怀里,对任何心怀不轨者虎视眈眈,毫不容情。事涉纪桓本人,胆大包天如纪由也要掂量掂量,他有些拿不准,天子这是真心的,还是又抽风了。 赵承却笑了:“如意,阿循有你,朕很放心。朕大概终于要去见你父亲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我,在去往黄泉的车驾上,再为我骖一次乘。 然后他便不肯再说话。 天子为储君加冠的那一天,一场大风刮得天都高了三丈。赵承缠绵病榻多日,终于被这风吹散了他一直强撑着的那口精气,让他整个人分崩离析。长祚宫天子寝殿外一片哀声,太医频频摇头: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榻上的赵承面色安然,似乎感觉不到半分痛苦似的。他刚刚把后事安顿好,将所有人赶出殿外,手里握着块磨得看不清纹路的玉佩,用尽力气把它揣进怀里。 ——长卿,你忍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如今也忍心看着我在黄泉路上踽踽独行吗? 这块最初是属于他、却被纪桓佩了半辈子的玉,在赵承的胸口闪烁起柔和的白光,他知晓或不知晓的前尘喷薄而出,在他的面前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 他看见纪桓对孟夏说:“我不能让他背上陷亲不义的名声。” 他看见纪桓拿了他的印信,放走了他恨入骨髓的兄长。 他看见纪桓收到自己一气之下还给他的匕首时,惨笑着对孟夏说:“桓刎颈不悔。” 赵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挡这伴随他后半生的噩梦发生,却只能一次次徒劳地穿过纪桓的身体。 最后画面定格在孟夏那张讨厌的脸上。孟夏还是三十年前离开长安时的模样,他愉快地对赵承说道:“这是臣倾尽修为附在这玉佩上的残影,陛下若是有半分后悔,臣也会开心一点。”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赵承的神识没入那枚玉佩之中。 ☆、臣心拳拳岂无双 赵承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名须发花白的男人。这人风度翩翩,温润儒雅,脸上带了三分忧虑,他手里捧着卷竹简,倚在赵承榻边时不时瞄上一眼。见赵承醒来,男人面露喜色:“大王终于醒了。” 赵承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人,连“大王”那个称谓都没顾得放在心上。他胸中一阵狂跳,犹疑地伸出手去拉那人的袖子,直到把他的袖子攥在手中,赵承才不确定地开了口:“先生?” 赵承被自己尚带了几分稚嫩音色的嗓音吓了一跳,那男人却也被他那句毕恭毕敬的“先生”给惊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几秒,那男人才抽了抽嘴角,故作平静地端起一旁的红漆碗,劝道:“大王喝药吧。” 赵承平生最烦的就是吃药,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过得提心吊胆里外不是人的,总是流水的朝臣铁打的太医。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计较药是不是苦、有没有侍者为他准备蜜水——在他贪婪地盯着那男人的时候,就已经无意识地把那碗东西喝掉了。那不是别人,是他一生中唯一可靠的长辈、他的启蒙先生,常山王太傅,贞阳侯纪延年。 纪桓的父亲。 赵承一直认为,他的父亲脑子有些不太对劲,大概是常年缠绵病榻有些憋坏了的缘故。别人家的诸侯王早的六七岁就离京就国了,偏偏他跟他的几个兄长,封了王不离宫,娶了王妃也不离京,就打发到国邸凑合住着。他们兄弟长这么大压根没出过三辅之地半步,也算是有周以来前无古人的奇葩。他父亲就这么拖着,不立储、不放皇子就国,也不肯在他的几个儿子身上花半分心思,任他们自由生长,最后掐得你死我活。 赵承十四岁那年大病了一场,他父亲没有表示半个字,倒是先生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两夜。从那之后他就收起了所有不恭敬的心思,打算好好地当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可惜,太一神没给他这个机会。 匈奴南侵,杀云城、上郡百姓数千,纪延年天命之年临危受命,领兵出战。不幸于大胜而归的途中旧伤复发,连长安城都没来得及回便一命呜呼了。 也不知道孟夏竖子在他的宝贝玉佩上动了什么手脚,居然让他回到了少年时!心脏蓬勃有力地在胸腔里跳动的感觉久违却真实,赵承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也理不清头绪了。重来一次或许可以改变许多事情,比如,他的长卿;又比如……他的先生? 赵承脱口而出:“先生,留下来。” 赵承独断专行几十年,连恳求和商量都说得像是命令一般,纪延年不禁愣了愣。难道大病一场人也会转性么?今天的常山王不仅乖了许多,身上还多了点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不过他无暇多想,只是温和地糊弄了一句:“诺,臣今天陪大王。” 纪延年却不知道,此刻他面前的赵承早已不是能被人哄骗的孩子了。于是当赵承要求他陪自己到痊愈时,纪延年着实是犯了难。七日之后是大军出发的日子,他身为主帅怎能耽搁? 他无意瞒着赵承,便温言细语地解释道:“大王恐怕还不知道,匈奴南侵,臣的人马这几日就该启程了。”他唯恐赵承委屈,赶紧安慰道:“大王放心,臣不会走很久,大约月余即返。” 赵承对那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记忆犹新。那不过是匈奴人千百次抢劫中的一次而已,而且还已经抢完准备打道回府了。这个时候派人千里奔袭去打刚刚酒足饭饱的敌人,并且还贴心地让人家以逸待劳——最后还搭上了他们仅剩的名将——举朝做出什么个决定,除了今上和群臣脑子有病,赵承不作他想。 他本能地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先生有几分胜算?” 纪延年顿住了。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 贞阳侯年轻时所向披靡无一败绩,收拾一伙匈奴宵小自然不在话下,以上就是今上以及那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朝臣们的一致想法。若是早上十年,纪延年自己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这世上固有老当益壮,可也不是没有英雄迟暮。 但他依旧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他此去也许凶险。可他一生戎马倥偬,也曾有过剑指王庭意气风的峥嵘岁月,只要有人对他说一句“保家卫国”,别说是一场时机不对的恶战,便是刀山火海,他又怎么能推脱呢? “臣义不容辞。”最后,纪延年坚定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职责,有许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义不容辞。赵承他回来的太晚,没法阻止先生的义不容辞,也没有力量改变那个糊涂的决策者的决定。 所以赵承只能肃然道:“先生莫忘,留得青山在。我大周唯有先生一良臣,求您为了千万百姓,也要保重自己。” 纪延年听了这话不禁莞尔:“大王说的这是什么话。多少士子拳拳报国之心,丝毫不逊于臣。大王以后会明白的。臣会早日归来,大王勿忧。” 赵承又连夜翻出不少灵丹妙药,执意要纪延年带在身上,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赵承一个人住在长祚宫,每天也就是读读书,练练剑。他的父亲和嫡母都用不着他假惺惺地去尽孝心,事实上,他们兄弟虽然常住长安,在这一点上却跟就国的诸侯王没两样——他们只有在每年诸侯王来朝时,才会跟着去拜谒父母,也是今上当年定的奇葩规矩之一。 纪延年走后第三天,天子便下诏给赵承定了位新的王太傅,因为纪延年刚被拜为大司马,回来以后也没空领这王太傅的闲职了。大概是两郡被破的惨痛经历给病榻上的天子提了个醒:如今大周的兵力或许已到了让人堪忧的地步,再没个正经人管事,祖宗南征北战打下的那点荣耀,可都要给他败光了。 天子给儿子选先生可谓是十分的不上心,他充分贯彻了“子承父业”这一传统,直接让纪延年那刚刚当了一年博士的独子、年方十九岁的纪桓做了常山王太傅。 这一草率的认命在当时也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浪,虽然这常山王比较透明,可到底是天子亲子、正经的诸侯王,选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做王太傅,实在有些轻慢了——又不是乡下的私学先生! 可是赵承一点都不在意,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兴奋——三十年了,三十年,他终于能再一次见到纪桓了!他们将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地度过许多年,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长卿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最后儿孙满堂,寿终正寝,而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带着满心的悲伤与愤懑,用他送给一个混账的匕首自裁。 赵承初见纪桓时还在病中。彼时纪桓年纪尚轻,跟他记忆里那个殚精竭虑的威严丞相一点都不一样。纪桓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点缀着玉面朱唇,说不出的风流天成。赵承呆呆地看着这翩翩公子不疾不徐地来到自己近前,敛衽施礼:“大王。” 纪桓今天规规矩矩地穿了朝服,只有头上的那跟白玉簪子细看起来跟别人不太一样,尾部雕了精致的花。赵承有些怀恋地笑了,这人几乎刻板地重视仪容,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候,也绝对不许自己衣冠不整。 纪桓被常山王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仿佛他们并不是初次见面,而是已经有了许多年的默契似的。纪桓并不太习惯别人这种自来熟的习性,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赵承这才回过神来,遏止住自己奔腾地叫嚣着寻觅出口的重重思绪,脱口而出道:“先生,今天讲些什么呢?”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赵承暗笑自己这一见面就把多年调笑惯的话说了出来,而纪桓则是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这常山王竟这么好学,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纪桓本想打个晃就回家歇到常山王病愈的,因此什么都没有准备。闻言,他尴尬地愣了一下,而后说道:“大王大病未愈,当以身体为重,不宜过度劳累。不如这几日,臣且为大王讲讲《诗》,权当解闷吧。” 冬日里,外面飘了零星的雪花,长祚宫的旧殿里却是暖意融融,欢声笑语。少年们很快便重新熟络起来,先生不端先生的架子,学生更是一味宠溺,百依百顺。 时间尚好,吾非人主,卿非权臣。 作者有话要说: ☆、常有忧思逾宫墙 赵承觉得自己小时候挺不是个东西,先生在世的时候每天替他处理那些层出不穷的破事,后来先生没了,他还没来得及从悲伤中走出来,又开始致力于把先生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说来就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纪桓后来也能为他出生入死,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很多钱。 纪桓年方十九就做了博士,可见学问相当不错,可他有点不太爱干正事。纪公子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什么荒唐玩什么,好像叛逆期永远都过不去了似的。纪延年妻子早逝,对独子就格外溺爱,儿子爱美人,他就养了不少漂亮的家伎。可惜纪公子专爱打野食,没事就顶着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流连花街柳巷章台伎馆,招摇撞骗,好不风流,也不怕人诟病。 本来他那博士干的好好的,每天无所事事正合他心意,可谁想到祸从天降,那位不怎么着调的九五至尊居然让他去带孩子!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的儿子还带不好呢。 好在常山王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顽劣,与自己也算脾气相投。因此纪桓日日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前去长祚宫糊弄孩子。纪桓偷懒,这《诗》一讲起来,就拖了好多天,直到赵承病愈,他也没备新课。 纪桓所学极杂,却是最爱思无邪的诗三百,讲起来口若悬河,时不时说一个自己编的小故事,也不管是不是孩子能听的。此时的纪桓年纪尚幼,并不及赵承印象里博学,也没有出将入相后的眼界,可是灵活跳脱文采飞扬,每每看得赵承移不开目光。 赵承前世第一次见到纪桓时,那少年刚刚丧父,妻子难产而死,独自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如意,就这么卷入了那场争夺皇位的凶残战争中,九死一生。此后宦海沉浮,再到君臣猜忌,从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他只知道纪桓少年老成,却不知道他失怙前是这样无忧无虑的。赵承只恨不得让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一些才好,过得荒不荒唐也大可随他去。 只不过,他那风流也太碍眼了点。 然而投契归投契,纪桓几乎从不在长祚宫留宿。每每借口家里还有儿子要照看,晡时前准会溜走。其实他家里满打满算主人三口,仅供如意驱使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 的仆婢就有好几十,哪里轮的上他抱孩子?他最多在孩子不哭不闹心情不错的时候逗弄两下罢了。赵承一闻见他身上熏得幽深而似有还无的兰花香气,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又要去哪鬼混的! 赵承一时暗恨,一时又想,做个不成器的纨绔没事糟蹋糟蹋家业,可也没什么不好。 哪知第二日,纪桓就成功地把赵承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大肚能容打了个支离破碎。 赵承一早见着纪桓,发现这人居然没换衣服,袖口还带着些许酒气。他太了解纪桓了,此人最重仪容,什么衣服熏什么香配什么冠,一天换一身绝不重样;就是正经朝服他都恨不得穿出花来。今天穿得这么随意,可见是在外头鬼混到天明,实在来不及了!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赵承今天对先生也就格外不恭敬——尤其是他无意中看见纪桓拿来擦手的那条脂粉气十足的新帕子后。赵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道:这可真好,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还连信物都交换上了! 纪桓自然是注意到了,可他没当回事。作为过来人,他非常理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精力充沛却又无处发泄的处境,这个时候不跟教书先生找点麻烦,还能怎么样呢?因此纪桓十分宽容地没有计较,可他的这番宽容落在赵承的眼里,却又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赵承心里酸溜溜地想,这么急着讲书,连自己找茬都不在意了,待会怕是还约了哪家的美人吧?深感自己被忽视的赵承极度不悦,不管后来他们君臣关系如何紧张,至少在之前的很多年里,他在先生心里都是第一位的!如今可好,他居然为了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忽视自己! 赵承越想心里越窝火,越窝火就越找茬。纪桓尽管理解他,可不代表他那“刚正不阿”的公子脾气就能一直容忍。终于,在赵承又一次阴阳怪气地挑刺之后,纪桓把竹简一扔,笑眯眯地对赵承说道:“大王,臣还有些别的事,想告个假,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这长祚宫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除了赵承就是自己最大,告假自然得问常山王本人。纪桓觉得自己无比体贴:既然常山王念不下去书,那还不如让他先好好玩玩,等静下心来再念。告完假,纪桓满心欢喜地等着看那少年大喜过望的神色,可惜他没等到,因为赵承直接就拂袖而去了。 纪桓:“……”精力充沛的少年可也太难伺候了! 纪桓的确是约了人的,他把生着闷气的赵承一个人丢在长祚宫,自己则轻车熟路地来到章台街他常去的那家临云阁。纪桓到时,他那帮跟他一样游手好闲的酒肉朋友已经到了。见纪桓进来,他们纷纷起哄道:“长卿迟了,罚酒罚酒!” 纪桓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将推到他面前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纪桓在临云阁美人在侧,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赵承却在长祚宫里气得咬牙切齿,真正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庭前鱼池里的鱼被他搅合得不得安宁。他祸害了半天犹不解气,干脆吩咐道:“备车,寡人要出门!” 赵承坐了辆不起眼的小车,一路寻到章台街,终于在一家铺子门口看见了纪桓的骑童。显然,纪桓在里头糜烂,就叫这孩子在外边玩,赵承对身边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片刻工夫就把骑童带到了赵承面前。 这骑童日日随着纪桓出入长祚宫,也远远瞧见过常山王几回。他被这近乎绑架的行为给吓呆了,待见到一脸怒色的常山王,更是惊得连行礼都忘了。 赵承懒得计较,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公子呢?” 骑童一指街边的临云阁,磕磕绊绊地说道:“公、公子……” 赵承不耐烦等他说完,便跳下车大步流星地闯进了临云阁,对他侍卫焦急的呼唤充耳不闻。 堂堂常山王跑到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传出去岂是好听的? 赵承气势汹汹地推开纪桓的房门时,他正和着一个美人的琴击缶而歌。所有人惊愕地把头转向门口,只见一个满脸阴郁的华服少年正现在门外,那一脸狰狞的样子,仿佛欲择人而噬。 一时间,满屋的王孙公子俱都被他那一身气势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纪桓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把少年推出门外。他把身后的房门关上,有些慌乱地问道:“大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自己流连烟花之地已经是破罐破摔没人管了,可要是被父亲知道他带坏了常山王,那大概就不是挨顿打能解决的了。 这慌乱看在赵承眼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他看着纪桓这仿佛被谁当场捉了奸的表情心里居然也诡异地有些满足,让他总算没再动把这临云阁拆了的念头。十四岁的少年比纪桓还矮大半个头,出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回去!”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是鬼混不成了,他总得先把这祖宗安顿好再说。纪桓苦笑了一声,应道:“诺。” 赵承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身后跟了只霜打了的纪桓,一路出了临云阁,坐上了回长祚宫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十里春风十里香 其实纪桓是被从天而降的赵承给吓着了,实在并没有什么理亏的想法。待他反应过来,便开始琢磨着这常山王怎么就突然跑到临云阁去了?纪桓越想越觉得不对,堂堂常山王,怎么能往那种藏污纳垢之地跑?也不知道身边养了什么佞臣,竟敢在他面前胡说这些,也不怕污了大王的耳朵! 太荒唐了,他身为王太傅自然有劝谏的责任。 ……可见,有些人就是反省不到自己身上。 “大王,章台街多烟花之所,不是……嗯……”说到这里,纪桓顿住了。他突然想起少年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时,可赵承没娶妻没侍妾,身边甚至连侍女都少见,更别说别的王孙公子家里那些成群的美貌家伎了。 实在有些可怜,难怪叫人一挑拨,就往那地方去了! 纪桓是真心实意地替他心酸,那些严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想了想,换了种柔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道:“大王以后若是……嗯,不必再往那地方跑,可召倡家女;实在不行,臣也可挑几个美貌家伎,送给大王。” 赵承:“……” 他在纪桓过世后,三十年里就只有一个陈嫱,还多是下棋听曲睹物思人用,可见他对女色并没有多大欲望。可从他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就处处透着不对劲呢! 简直太放肆了,以为谁都像他一样荒唐吗? 赵承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必了,先生自己留着吧!”而后他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兴师问罪道:“先生既然知道那不是好去处,又为何要去?” 还急着丢下我,偷偷去!还彻夜不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 归! 纪桓被他问得语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头疼地想,难怪人说为人师表当以身作则,看,这谏言还没说几句,就让人抓住错处了。 赵承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带了几分得意:“先生既然知错了,那这次便算了,但是,下不为例。” 纪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进个谏,怎么就下不为例了? 最后纪桓出于一种哄孩子的心态口头答应了下来,并且打定主意阳奉阴违;而达到目的的赵承心情大好,难得大度地连纪桓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荒唐事都不打算计较了。 算了,谁叫他疼他呢? 一眨眼,纪延年出征已经快两个月了。边境终于传来捷报,周军胜场已定,大概再过几日就会凯旋回朝。这场战争与赵承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从年后一直拖到了三月,早就过了纪延年病逝的日子。赵承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他逃过了一劫? 三月上巳节,惠风和畅,春江水暖,莺飞草长。这是年轻男女最喜欢的一个节日,在这一天里,他们可以在河边随意饮酒游戏,也可同心上人相约,互吐衷肠。赵承记得,他在位四十几年,年年都会在这个日子里祭祀高禖神。然而如今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诸侯王,比较在意的,还是与情人相会、交换信物。 纪桓作为一个善待下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一家之主,大手一挥给候府上上下下都放了一天假,只留了如意的一个乳母。等到人都走光了,纪桓才望着空荡荡的家和看上去马上就要发脾气的儿子傻了眼:如意没人管了,而他,也没人管了…… 然而纪桓心大,不过片刻工夫便做了决定:纪家人丁单薄,怎么也该去祭一祭高禖。他令乳母抱了儿子,亲自驾了辆车,便往渭河边凑热闹去了。 乳母对此敢怒不敢言,公子天马行空惯了,说什么祭高禖,其实只是自己想出去玩吧。只是可怜他家小公子,生产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他天生又有些不足,精心养了一年多,还没敢抱出过候府呢。 这几乎是渭河边最热闹的一天,丽人淑女,王孙公子,三五成群。纪桓果然连高禖庙的门都没摸一下,便急不可耐地催促乳母拿出准备好的鸡蛋,跑到了河边。 纪公子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颗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把那枚蛋交给乳母,吩咐道:“给如意吃吧。这枚蛋刚好漂到我面前,是个吉利的东西,以后纪家开枝散叶,还得靠如意呢。” 乳母:“……”且不说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她是万万不敢给小公子吃的,就说……她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也不知道他以后若是得知自己小小年纪就被父亲“寄予厚望”,会做何感想。 “先生!”纪桓一边抚着心爱的马,一边看着渭水边成群的美人,正在惬意,猛地被这突兀的声音打断也是吃了一惊。他回头一看,正是阴魂不散的常山王。 自从上次他被赵承从临云阁里“捉了奸”,就莫名其妙地总有些气短。而赵承逮着他那句“下不为例”不放,每每正大光明地管东管西,弄得纪桓正经跟朋友吃顿饭都畏首畏尾,更别提喝花酒了。 这小孩怎么比他父亲还难缠! 纪桓一晃神的工夫,常山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的目光越过纪桓,落在他身后那个乳母的怀里,问道:“那是如意吗?” 当年贞阳侯纪延年薨,十四岁的赵承再无庇佑之人,纪桓一夜间长大成人,艰难地将少年护在自己并不丰满的羽翼之下。他们相依为命的那几年里,纪桓殚精竭虑,而如意可以说是赵承一手带大的。就算他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谁能在他心里越过如意去。 纪桓可不知道赵承看见他昔日的重臣亲信重新变成一个小婴儿后心中泛滥的父爱,只为这烦人的少年竟然连自己儿子的乳名都打探到了而感到头疼。他警惕地看了赵承一眼,只好无奈地开口道:“大王,这是犬子纪由。” “唔。”赵承点了点头,满心欢喜地把孩子抱过来,姿势居然比纪桓这正经父亲还像模像样。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乖,不过赵承深觉自己当年至少一半的白发都是因为这孩子长出来的,念及此,赵承恶趣味爆发,报复性地又捏了捏如意的脸。 赵承知道,纪由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脸。 果然,如意顿时大声哭了起来。 乳母见小公子落在这两个恶魔手里,心疼不已。可这少年一看就是贵人,连公子都对他毕恭毕敬,她又敢说什么呢? 赵承暼了她一眼,深觉他们“一家人”之间突兀出现的乳母实在多余,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道:“你平时也辛苦了,难得上巳节,便自去休息吧。” 纪桓抽了抽嘴角,终于,他们家最后一个能管事的,也被这尊瘟神给赶走了。 紧接着,赵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脸上神色变换,最终定格在了“锅底”上。他的眉头拧成一簇,托着如意的两只手僵硬地呈爪状,缓缓把如意抱离自己身前。 纪桓往他胸前一看,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心中无比畅快。这一个来月的憋闷终于大仇得报——他的宝贝儿子尿了这可恶的常山王一身。 赵承狠狠瞪了如意一眼,如意则含着手指,不屑地转过头去。纪桓憋着笑抱回儿子,以免这小心眼的常山王一个不高兴真跟孩子计较。他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充满歉意,可说出口的却是:“如意还小,并不认得大王,您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算计较了!赵承气结,被这小混蛋尿了一身,自己还不能瞪他两眼了?!他就知道,这对父子就是他命定的冤家,专程来跟他作对的! 赵承恶狠狠地瞪着如今变得一点也不可爱的纪桓,后者则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正在这时,纪桓怀里的如意难过地扭动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纪桓手足无措地傻了眼,而赵承也没好到哪去。他当年带纪由的时候,纪由已经能懂道理了,可不是如今这六亲不认的小混蛋。纪桓谴责地看了赵承一眼,似乎在说,你把乳母放走了,现在可怎么办? ……就好像几个时辰前,他没有干类似的蠢事一样。 正在这时,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款款走到赵承近前,深施了一礼,缓声道:“见过大王。公主车驾刚好在附近,欲请大王一叙。”说罢她意有所指地往桃林边瞟了一眼。 纪桓顺着她的目光远远望去,只见那里停了几辆车,其中装饰得最华丽舒适的,正是他长姊乐陵公主年轻时最喜欢的车。赵承眼睛一亮,闪烁起怀恋的光芒。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随着缓缓被推开的车门出现在众人眼前,紧接着,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 四名美貌侍女从车中出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扶出一名华服女子。 “大姊!”赵承轻呼了一声。纪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语气包含的情绪太过浓烈了些。 幸好乐陵公主没有听出端倪。那是个再温婉不过的女子,她的美丽没有丝毫侵略性,只会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公主嗔怪地看了常山王一眼,然后就被哭闹不止的如意吸引了目光。她看了低首敛衽的纪桓一眼,柔声道:“卿把孩子给韩卿照看吧,你们也太胡闹了,出门怎么不带傅母呢?” 作者有话要说: ☆、荒唐公子叹荒唐 纪桓心想这还不是因为您的好弟弟把我唯一的乳母给赶走了么,他把如意交给那名来唤赵承的妇人,微微颔首:“有劳大家。” 乐陵公主的目光落在赵承洇湿的胸前,含笑摇了摇头:“阿罴过来,同阿姊回府去换身衣服。”然后对纪桓微微颔首:“先生不妨一同前来。” 纪桓本想拒绝,可那位韩大家已经抱着如意上了公主后面的那辆车,纪桓也只好无奈跟上。 乐陵公主府位于尚冠里靠近未央宫东阙的位置,建得富丽堂皇,多有逾制之处,足见天子对长女的宠爱。她是赵景发妻宣和皇后唯一的女儿,真正的掌上明珠。在赵景的众多子女中,唯一过问的就只有她的婚事。可惜今上眼光不太好,千挑万选的乐陵侯偏偏年寿不永,如今公主已寡居一年有余。 乐陵公主将如意交给她的傅母亲自照看,然后唤道:“云姬,去为常山王更衣。” 云姬从乐陵公主的众多侍女中走出来,在赵承面前拜伏下去,怯怯道:“婢子拜见大王。” 赵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愕然。云姬是他宫中的一个美人,的确出于乐陵公主府,可那是他三十六岁生辰时,阿姊送他的十二名舞姬中的一个,算算年纪,这个时候还没出生呢! 赵承下意识地瞥向纪桓,却正好看见他一脸乐见其成的了然神色,不禁怒火大炽。他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向内室,云姬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乐陵公主待赵承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姊如母,生生把他溺爱成了个让人头疼的混世魔王,让她每每想起都悔不当初。不过听闻自这位贞阳侯世子任王太傅以来,赵承竟然规矩了很多。乐陵公主对纪桓的“手段”大为佩服,一来二去便多聊了几句。 讴者一曲未完,赵承便大步从内室走了出来。正相谈甚欢的乐陵公主和纪桓齐齐停下话头,面带异色向赵承看了过来。乐陵公主惊讶地问道:“怎么?不合心意?”而纪桓则是更惊讶地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 赵承:“……”他恶狠狠地瞪着纪桓,快?哼哼,早晚有一天卿会知道,寡人到底快不快! 乐陵公主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弟弟,犹豫道:“阿姊家的舞姬,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都带走,还有她!”赵承不耐烦地指着云姬说道。他的阿姊从不多事,突然给他送美人,肯定是听说了前些天他干的那件蠢事! 到底是谁在大姊面前乱嚼舌根,把他跑到临云阁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都告诉了她! 一出了公主府,赵承便开始头疼她这脑子一热收下的美人如何安置来。带回长祚宫肯定是不合适,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放在常山国邸了。 纪桓对赵承说道:“臣送大王回宫吧。” 赵承闷闷地说道:“不必了,我要去国邸一趟——来人,把这些美人都送去常山国邸。” 纪桓恍然大悟。常山王新得了美人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他在旁边可不是干什么都不方便?念及此,纪桓了然地眨了眨眼道:“臣明白了,那臣就先告辞了。” 赵承:“……”他究竟明白什么了?这扑面而来的猥琐气息是怎么回事!赵承重重地哼了一声,跳上马便扬长而去,把一众车队远远甩在后面。纪桓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心道常山王这混世魔王果然名不虚传,勤奋好学又怎么样?赵承他胜在喜怒无常啊! 三月里晚间的风还带了一丝凉意,赵承被风一吹,又有些后悔了。纪桓把儿子送回家以后说不定又要上哪鬼混去,今日可是上巳节啊。阿姊送的人又怎么样,他干嘛脑子一抽非要亲自安置? 然而这个时候他也没法再找人去了,赵承只得拉着这好几车的舞姬,硬着头皮去了常山邸。 赵承很少到国邸去,他一向认为让诸侯王常驻国邸这种事,也就今上那个奇葩做得出来。不过今日天色已晚,看样子他今日无论如何是要留在此处过夜了。左右无事,赵承早早便歇下了,却因为心烦意乱,直到平旦之时才勉强走了些睡意。 ……所以有人裹着一阵香风出现在重重帷幕中时,被刺杀经验还算丰富的赵承就地一滚,紧接着,一把短刃便架在了来者颈间。 “你是谁?”待看清来人后,赵承皱着眉问道。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目测只披了件襌衣。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此时她瘫坐在地瑟瑟发抖,本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赵承抵在她颈间匕首并没有因为她看起来无害便撤掉,而这女人却因为害怕而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一折腾的工夫,守在殿外的侍卫已经冲了进来,个个惊出一头冷汗。赵承阴郁地环顾着殿内诸人,冷哼了一声:“荒唐!” 这是乐陵公主送他的众多舞姬之一,不知怎么摸到了他寝殿,可见这国邸的防卫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折腾了这一出,觉是别想睡了,赵承大清早便满腹怨气地回了长祚宫。 纪桓见到眼下乌青、面有菜色、看起来一脸纵欲过度相的赵承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暗忖这可怜的孩子可真是憋坏了,明显是彻夜未眠。虽说少年人身强体壮,偶尔放纵一次也无妨,可若是不懂得节制可就伤身了。 常山王生母早逝,傅母也从未出现过,这些本该由她们教导的事,看来少不得要落在自己身上了。纪桓是风流惯了的人,可对上这白璧无瑕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奇异的尴尬:他无法像对待那些酒肉朋友一样,同少年赵承随心所欲地调笑。 就好像,那是亵渎。 纪桓努力摒弃了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做出一副无比端庄的严师样子,准备正正经经地进一回谏。哪知刚开头就卡住了,他皱着眉张了半天嘴,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从何说起。 纪桓无所不能了一辈子,他难得露出的为难样子让赵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耿耿于怀了一天的事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赵承欣赏够了纪桓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说道:“先生有事不妨直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听到赵承的保证痛改前非,纪桓十分欣慰,谏言也说得顺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 畅了不少:“大王初尝□□滋味,难免一时新鲜,无可厚非。只不过此事切忌过度……” “够了!”赵承忍无可忍打断了纪桓。他黑着脸,生硬地说道:“寡人自有分寸。” 这常山王可真不是个虚心纳谏的主啊,纪桓有些发愁地想道。偏巧他今天责任心爆棚,着了魔似的觉得自己是拯救这少人管教的赵承的唯一希望,因而坚持不懈地装聋作哑道:“大王有分寸便好。有道是,‘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大王年轻,不必太过节制,但也不宜过于随心所欲。” 真是问君一席话怕折十年寿,赵承觉得照这么下去,也别提弥补不弥补,他直接把命赔给纪桓得了——他已经快被这人气死了。赵承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既然先生不悦,寡人不近女色就是了。” 这可又过了,少年人就是爱走极端,纪桓有些头疼。他呐呐道:“那倒也不必……” 赵承却十分顽强地从自己的回话里找到了安慰,长卿不许自己接近那些舞姬,一定是吃味了。因此他可不想再听什么不必,挥了挥手就此将这个话题打住。 纪桓心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于是决定在今后的课业里间或讲上一两句,以免这少年人总爱非黑即白,不懂变通。正想着,一名侍者匆匆进殿,在赵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赵承立刻皱起了眉头。他疑惑地同那侍者确认道:“大长秋?他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出自《汉书·艺文志》 桃子给大家拜年啦~(≧▽≦)/~ ☆、归途不载刻骨伤 大长秋冯谈,皇后纪氏最信任的人之一,在未央宫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侍奉天子多年的内者令郑缓。天子多病,朝中之事多倚仗外戚,导致十几年下来纪家权倾朝野,愈发不可一世。 美中不足的是,纪后无子。 赵承听得一皱眉:“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小内侍扭扭捏捏不肯说话,好像还忌惮着什么。赵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命令道:“说!” “诺。”内侍这才说道:“大长秋说,中宫……召见太傅。” 纪桓一路跟着大长秋来到椒房殿正殿。皇后已经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内侍,诺大的宫室便显得更加空荡了。纪桓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中宫长乐无极。” 纪皇后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但保养得十分好,一眼望去大约依旧端庄美丽。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私底下也非得这么生份吗?” 说起来,纪后正是纪延年长姊,纪桓该叫她一声“姑母”。可是几年前不知因为什么事,纪延年触怒了他的父亲,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丞相安阳侯纪穆一怒之下把他疼爱得如珠如宝的少子逐出家门,甚至连帝后都无法说服这倔强的老人收回成命。乃至后来纪穆薨逝,却连葬礼都不许少子参加。 彼时纪桓尚年幼懵懂,并不知晓内情,只记得某一天他们父子突然搬离了尚冠里的老宅,而一向最宠爱他的大父再也没有出现过。 纪桓想起他年幼时姑母也曾抱着他四处玩耍,心一软口气也就软了下来,他小声叫了句:“姑母。” 毕竟是血脉相连,那一刻纪后心里也当真有几分动容。她轻轻拭了拭眼角不知存不存在的泪珠,叹了口气道:“当年延年……唉,我心里再记挂你们父子,奈何父亲遗命难违。可昨天出了件大事,我也顾不得了……” 纪桓从椒房殿离开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春日里阳光异常刺眼,让一切不安与彷徨无所遁形,纪桓跌跌撞撞冲出北门,华阳街上满眼车水马龙恍如隔世。八街九陌长安城,一眼望不到城门。 一辆车停在纪桓面前,一个相貌俊朗的华服青年轻巧地跳下车,邪笑了一声:“长卿。” “……大王?” 这青年是齐王赵显,今上次子,在欢场上跟纪桓有过几面之缘。 “寡人要出城,长卿可要同去?” 周军凯旋,纪延年大概会走厨城门入长安城。纪桓伫立在道旁,被风掀起的长衣猎猎而舞,看上去孤高而绝望,好像随时都会羽化登仙似的。赵显在后面远远望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前朝乐府里的一句诗。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纪桓心中焦急万分,自从纪后对他说“延年伤重,一路上靠灵药吊着才勉强到了三辅地界”时,他就方寸大乱了。前几日明明还传来大胜的消息,怎么转眼间,主帅就命悬一线了? 一件大氅被突兀地披在自己肩上,纪桓也只是茫然地回头望了那自以为是的人一眼——若是平时,有人胆敢把这种哄女人的办法用在自己身上的话,他绝对会刻薄得他找不着北。 赵承策马赶来时,正好看见赵显给纪桓披衣。他连想都没想,故意直直地冲到两人眼前,才勒马急停。赵显没一点不好意思,反倒冲赵承笑道:“阿罴啊,这么巧。” 赵显素来爱同赵承套近乎,可惜赵承始终对他抱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敌意。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绥和元年,纪桓先矫诏后自杀,为的就是要放他野心不小脑子不好的中兄一条生路。 赵承不动声色地走到纪桓和赵显中间,握住纪桓的手,微微扬起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表情,轻声道:“先生,没事的。” 少年人的声音稚嫩清冽,还带着点变声期特有的嘶哑。纪桓循着这声音慢慢对上赵承担忧的眼神,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万一父亲有什么不测,他就得代他照顾家里嗷嗷待哺的儿子和这无依无靠的学生,怎么能光顾着自己失魂落魄? 纪桓安抚地扯出一个笑容,虽然勉强而且虚弱,可整个人好歹是找着了块主心骨。 赵承握着他朝思暮想的先生的手,心中却没半分绮念。虽然这回战事拖得有些长,虽然据说纪延年活着回到了长安,可赵承心头不祥的预感却始终徘徊不去。 大概,纪延年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赵承不知道有个好父亲是什么滋味,但他清楚地记得纪延年过世后自己是如何悲伤,更遑论他相依为命的亲生儿子。想到这,赵承心中的怜惜愈发旺盛地滋生着,反倒不怎么顾及自己了。 太阳渐渐偏了西,纪桓心中无比焦躁,掌心都冒了汗。赵承倒是沉着。他不住抚着纪桓的背,自己都没发现这姿势从后面看去是有些暧昧的。他轻声道:“先生莫急,宵禁还早……北方扬尘了!” 远处果然扬起了灰尘,片刻后,他们就感觉到了大地在微微颤动。纪桓的心几乎要从胸腔离跳出来,他在原地焦躁地踏了几步,突然跨上了赵承的那匹马,扔下句“臣先去看看。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 ”,便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一队骑兵中间簇拥着一辆大车,那车跑得快而稳,而骑士则小步小步地颠跑着。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人人面容肃穆,并无一丝不耐。为首一人正是纪延年的裨将陈琢,他老远就觉得前边横着的那人像是纪桓,便赶忙迎了上去。 “公子。”纪桓跑得太快,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方才急急勒住了马。 陈琢面色焦急地对纪桓说道:“将军伤重,公子赶紧回家去准备一下,太医这会应该已经在府上相侯了。” 纪桓这才如梦初醒。他对陈将军道了声谢,随即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今上对这位刚获胜的老将军果然十分重视,纪桓一回到家中,就见太医令章存亲自带了几名太医在前厅相侯。纪桓按照章存的吩咐准备了干净的房间和滚水等物,纪延年的车驾就到了门口。 纪延年是由四名亲卫抬近府中的。 他的伤口显然是处理过了,身上也很干净,只是双目紧闭,嘴唇乌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纪桓一见父亲这副样子,刚刚攒起来的那点主心骨一下子就被击了个烟消云散。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几名太医一看纪延年胸前发黑的箭伤就频频摇头。章存皱着眉对纪桓说道:“世子,将军这伤虽然凶险,但好在救治及时,军医用的药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按说早该好了。可这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怕是另有隐情。” 陈琢苦着张脸,插话道:“可不是。将军本来都要大好了,我们也进关了,可就那天晚上,将军房里不知怎么爬进去一条蛇。你们看。”说着陈琢拉起纪延年的手,上面果然有两个紫黑的齿洞。 这下可难坏了军医。几个军医医术本来就糙,连那蛇是什么都说不好,哪里敢瞎治。一路上,眼见着纪延年的伤口渐渐恶化,他们也束手无策,最后更是只能吊着他一口气,磕磕绊绊回到长安。 章存急得一跺脚:“这么毒的蛇多生长于南疆或蜀中的瘴林之中,好端端怎么会跑到关中来?蛇呢?” 陈琢错愕地看了章存一眼:“赶紧就叫人扔出去了啊。” 章存:“……”而后他担忧地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大司马伤入骨髓病入膏肓,有没有那蛇也无碍了。世子,还请尽早准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桃子是不是很勤劳!存稿箱君很肥的,一直存到年后呢~如果到点没发!……就是存稿箱君抽了~ ☆、君子当哀以国殇 成平十二年四月丙午日,一代名将纪延年溘然长逝。至此,风雨飘摇的大周王朝赖以威慑四夷的最后一柄利器猝然化为齑粉,歌舞升平的长安城连降三日暴雨,似乎在替犹自活在美梦中的统治者们哀悼他们的前路多舛。 大漠上的匈奴人倒是整整庆祝了三日。 王帐里终于又回荡起了伊丹单于肆无忌惮的笑声,自从又一次被纪延年打得狼狈逃窜后,他脸上的阴云就再也没有消散过。王帐中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什么,惹得这位暴躁的单于迁怒到自己身上。 伊丹同纪延年死磕了半辈子,一次也没打赢过--就算纪延年英雄迟暮,大周国力衰微,他依旧没能讨到半分好处。听闻宿敌的死讯,伊丹心中既畅快万分,又遗憾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战胜大漠以南那个不败的神话了。 匈奴人杀牛宰羊,庆祝纪延年之死;单于王帐里的将军谋士们,却在酝酿着又一场战争。 长安西郊,长祚宫。 赵承的脸和窗外的天色一样阴沉。两天前,他从纪府回来后,便再没有露出过笑容。太傅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先生深重的绝望,太医令在提到蛇时那副意有所指的表情……其实根本用不着章存提醒,赵承早在第一眼看到纪延年手上的伤口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蛇?赵承冷笑了一声,一条生长在南疆的蛇,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关中来?可是,害死先生的会是谁呢?中山王?齐王?皇后? 好像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动机,可每个人却又不必非得冒那么大的风险。 赵承看了看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有些发愁地在殿内踱了几圈。尘埃落定,纪延年回到了长安,多活了几个月,却,始终没法逃脱意外身死的命运。那么,他的长卿呢? 纪桓此时正跪在父亲的灵堂里,神情呆滞。这几日,未央宫已遣人来过一趟,纪延年的一些好友也陆陆续续冒着大雨前来吊唁过了。纪桓机械地接待着每一个人,累得心力交瘁也只能勉强做到不失礼。而唯一的好处,就是巨大的悲伤被稍稍冲淡了一点。 “阿翁……”纪桓拜伏在地,把头深深埋进麻衣宽大的袖子上,哽咽出声。 灵堂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纪桓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轻,但是异常清晰。 纪桓霍然直起身体,头也不回地用一种冷硬的语气说道:“出去,我说过这里不必伺候!” 来人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纪桓身后,还得寸进尺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纪桓正准备斥责这无礼的奴仆,却在回过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世父……”许久,纪桓才喃喃叫道。 这人正是纪延年长兄纪平,纪桓上次见到他时,应当还是……十几年前。 说来安阳定侯当真是说一不二,乃至在他过世多年后,纪家都没有一个人敢同纪延年来往。也不知道这次世父来父亲灵前吊唁,会不会把大父气得活过来。 纪平叹了口气,给纪延年上了柱香,突兀地说道:“阿桓,待此间事了,便带如意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纪桓惊愕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向纪平。 纪平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朝中的太平日子……大概没几天了。我的身体恐怕支持不了太久,纪家势大,可惜后继无人。阿桓,我怕我一旦不在,就再没人保得住你们父子了。” 说罢,纪平俯下身,拍了拍纪桓的后背。而后他最后看了纪延年的灵位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灵堂。 纪桓脸色复杂地望着纪平的背影,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他最后的那一句:“今上的病,恐怕也就今年了。” 纪延年过世三天后,长安暴雨终于停了,而纪桓也终于支撑不住,半夜里直接在灵堂睡了过去。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世父的殷切,纪后的庄严,赵承的胡搅蛮缠,最后是父亲肃穆的脸,一遍遍对他说着临终时的嘱托:“照顾好常山王,阿翁看着你呢!” “阿翁!”纪桓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纪延年的衣角,却险些栽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灵堂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风吹得帷幕微微翕动,东方露出了久违的霞光。 今日来吊唁的人,怕是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 会很多。 可是纪桓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到纪府的,居然是赵承。 “大王?”纪桓赶忙迎了出来。 短短三天时间,纪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几乎看得到青色的血管,一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也黯淡了下来。赵承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他暗暗叹了口气:怪不得他当年初见纪桓时,他已经变得沉稳可靠。这样大的变故,逼得他迅速长大成人乃至脱胎换骨。只是那样的焕然一新,该有多疼呢? 好在他现在有我了,赵承想。他看着纪桓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他深深吸了进去。于是他忍不住便说了出来:“先生,你还有我呢。” 这话说得实在暖心,纪桓忍不住摸了摸赵承的头,柔声道:“是,还有大王。”虽然轻易被人摸了头这件事让赵承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不过长卿这话大约透露了几分依赖的意思?可还没等赵承高兴起来,纪桓便继续道:“臣会好好照顾大王和如意的。” 赵承:“……” 赵承同纪延年再怎么师生情深,纪桓也不敢真的让他做事。然而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纪延年的丧事,实在腾不出个够分量的人手来招待常山王,纪桓只好把他交给如意的傅母。赵承开始不乐意,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帮忙,纪桓头疼地哄他道:“如意身边人手不够,臣不放心,还请大王帮臣看着点。”赵承这才满意地同家丞去了后宅。 良辰吉日,纪延年下葬。今上曾在帝陵的陪葬陵中精心为纪延年挑选过一块墓地,与他的高陵两两相望,一早便开始修建了。长安城一片缟素,送葬的队伍异常庞大。太中大夫持节,玄甲兵三万护陵,从长安至高陵,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还不算,纪桓在繁冗的仪式结束后,终于觉得有点神情恍惚——要是不恍惚,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子呢? 纪桓摇了摇头,意图把这不真实的景象从脑海中晃出去。 哪知道,这“幻影”却亲自开了口:“卿愣着做什么?” 这中气不足的声音还挺威严,跟纪桓记忆里,今上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纪桓惊得手抖了一抖,连忙拜伏下去:“陛下长乐未央。” 赵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边的内者令亲自上前扶住了纪桓。赵景沉声说道:“私下不必多礼,朕就是来……看看。” 天子说到后面的时候,眼神已经飘到了纪延年尚未填封土的墓地上,勉强说完一句话,便不再开口。纪桓心里直打鼓,今上病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是来巡视自己的墓地,还是…… “文成侯墓起冢……高十丈。”似乎天子存心不想让纪桓好过似的,在他好不容易从“偶遇”今上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给了他更为深重的一击。 纪桓的“文成”这谥号有些奇怪:明明父亲一生武功赫赫,今上却只字不提。可这没什么,列侯谥号自有大鸿胪议定天子裁决,不是自己该置喙的。但是,十丈的封土!列侯墓按制应为四丈高,十丈简直不是一般的逾制,怕是比不少诸侯王的都要高了! 纪桓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望向这语出惊人的帝王,意图从他的脸上寻到意思心血来潮的迹象,可惜他看到了隐晦而不明所以的怀恋,便再没其他了。赵景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蜡黄的脸色竟透出一丝愉悦。不过纪桓可一点都不愉悦,天威难测,尤其听说久病的人更容易喜怒无常,想到这里,他把头埋得更深了。 赵景却笑了,他仔细看了看纪桓,说道:“你很像他,他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比你还要不知天高地厚。那一年,匈奴屠了边城,他在朕心爱的别苑里醉酒舞剑,结果削秃了朕的花园。他说,他很快就会打回去,在他有生之年,要叫匈奴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向南一步!” “朕没想到,他真做到了。”赵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桓,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纪桓刚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评价吓得一头冷汗,这会又险些被这句莫名其妙的“阿桓”噎死。为了不坐实那句不知天高地厚,他赶紧顺了口气,尽量迅速地答道:“父亲说,让臣一定照顾好常山王。” 赵景毫不掩饰地愣住了,他失声问道:“没了?” 纪桓摇了摇头。 赵景沉默了下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古老而苍凉的曲调从赵景干燥而苍白的唇间溢出,却意外地带了巨大的悲怆。不知何时,纪桓已经泪流满面。 “魂魄毅兮为鬼雄……”一曲终了,赵景仿佛也已经不堪重负。他看着这一片忠臣良将的埋骨处,喃喃说道:“好地方啊……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魂魄毅兮为鬼雄。”出自屈原《九歌·国殇》。 ☆、长安六月雨滂滂 自那之后,赵景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隐隐有了不可挽回之势。他虽然久不临朝,但总有些积威能镇着些心存不轨的宵小。可如今天子病危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五月,光禄勋萧扬迁云城太守。 五月,宗正赵广汉入狱。 六月,八名列侯因为上缴的祭祀用金子成色不纯,被褫夺爵位。 …… “长安城的太平日子结束了。”长祚宫中,赵承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夏天烈日炎炎,他把衣袖高高挽起,手里拿着把刀,正奋力涂改刚刚写得一塌糊涂的一支竹简。 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腥风血雨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连个人都还没死,赵承淡定得很。 纪桓坐在赵承旁边的案子后头,给自己倒了盏茶,那玉杯里热气蒸腾起来,看得赵承都觉得热。纪延年葬礼后纪桓大病了一场,最近才能刚出门,瘦得恨不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他对赵承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淡淡地说了句:“改得仔细点,好容易写对几个字,可别一并涂了。” 赵承:“……” 纪桓大病一场后,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眼角眉梢的风流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沉静了不少,同赵承印象中的先生已有了八分相似。 除了他有时候说话实在太……不招人喜欢。 其实朝堂上出的这许多事,纪桓是真往心里去了。父亲临终的嘱托和世父沉重的告诫,如同两座大山一样压在纪桓心里,让他时时忧心恐慌。世父让他远离长安,父亲让他照顾赵承,其实都很简单——只要常山王就国,他作为王太傅理所当然要随行的。 常山王就国,就表示他永远与储君之位无缘,上头斗得你死我活的那些人,自然顾不上他们两只山高水远的小虾米。诸侯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0 王在封国生活还是很自由的,虽然时常遭到弹劾,不过只要不谋反,日常犯点小罪也就被天子下诏斥责一下、罚点钱、最多削几个县。 可是,赵承愿意吗? 赵承不讲理而且喜怒无常,但他聪明、果敢、坚忍、重诺,优点比中山王和齐王加起来还多。如果有良臣辅佐,说不定真能中兴大周。他能甘心离开长安,当一个醉生梦死的诸侯王吗? “先生,改好了。”赵承把竹简递到纪桓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正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纪桓深深看了他一眼,嗯,还尊师重道,想必谏言也是听得进的。 赵承哀叹,先生新丧父,还没能从巨大的悲伤里缓过来,整个人都恹恹的,这个时候跟他提就国的事,是不是不太好?何况文成侯去得蹊跷,先生一定还惦记着真相吧? 可是,会是谁呢? 他们二人已经这么恍惚地过了好一段日子了,完全不知道对方想得跟自己是一回事。 纪桓照例在晡食前离开了长祚宫。 这一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的,八成酝酿着大雨。纪桓推拒了赵承的挽留,坚持赶回家,如今他这父亲当得像模像样,进境一日千里——自从纪延年过世,他就逼着自己迅速长大成人,迫不及待地想为赵承和如意遮风挡雨。 长祚宫是前朝离宫了,旧,而且位置偏。出了长祚宫东门,到长安城还有挺长一段距离,这段路上一般会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可今天天气实在不好,人们都默契地没有出门,整条路上就只有纪桓一辆车。 纪桓被车摇得昏昏欲睡,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劳心费神,精神一直不太足。所以当车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到家了。 “这么快?”纪桓一手推开车门,疑惑地问道。 “公子,前面的路被堵上了。”骑童回过头,一脸为难地看向纪桓。 前面有颗树,不知怎么倒下横在了路上,几乎挡住了整条路。纪桓皱着眉看了看天色,吩咐道:“这样,找户人家把车寄放下,咱们骑马回去。” 纪桓这车是两匹马拉的,刚好够他和骑童一人一辆。骑童应了声诺,听话地解下一匹马让纪桓先骑上,自己驾着只剩一匹马拉的车,去找人家寄放。 天色越发逼近了山雨欲来的昏暗,纪桓□□的马似乎有点不太听话,总想兜着他四处乱转。纪桓使劲拽了拽缰绳,好言安抚道:“咱们等阿桥一会,马上就回家。” 现在给纪桓拉车的几匹马都是纪延年亲手挑选并有专人训练的。不算万里挑一的良驹,但向来十分温顺且善解人意,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焦躁的时候。今天是个意外,纪桓的安抚显然并不管用,马挣得更厉害了。 畜牲的感觉一向要灵敏些,也许—— 羽箭破空声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异常明显,纪桓的身体在他脑子反应过来前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将身体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人在马背上贴得严丝合缝,几乎同时,他轻轻拍了拍马的脖颈,那马便疯了似的向前窜了出去。 纪桓惊出一身冷汗,再念及自己身上那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剑,他心又凉了一截。 纪桓前方出现了十几个死士,清一色的黑衣黑马,手中挥舞着明晃晃的长剑,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为了不撞上利刃,纪桓只得生生勒住马。不过片刻工夫,后面的弓箭手就已经追了上来。 眼看着就是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此时纪桓也顾不得他们还有没有伏兵了,反正留在这里左右是个死。纪桓突然拨了下马头,直直冲着道旁的农田冲了过去。 这倒是让那些黑衣死士愣了一愣,待为首的人反应过来,纪桓已经冲进道边的玉米地里了。 这个天玉米尚未成熟,但已经长得又密又高,是藏身的好去处。为首的死士眼看着目标逃走,冷笑了一声。只见他一挥手,弓箭手便朝着玉米地里放了好几轮箭。弓箭手一看便知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配合十分默契,射程由远及近不一而足,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机会。 纪桓小腿上还真中了一箭。 箭羽刮在玉米杆上,箭头便在他伤口里左右摇摆,纪桓疼得差点昏过去。他几乎没怎么考虑,便拔出他那把绣花枕头剑,一剑砍掉箭身,紧接着就发狠地把箭头拔了出来。纪桓额上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但他愣是忍着没叫出声。 外面的人如此坚定地想要他的命,没见到他的尸体怎么会轻易离去?待会怕是还有场恶战。 果然,为首的死士一声令下:“搜!死要见尸!” 纪桓轻轻从马上跳下来,用剑鞘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吃痛朝前跑去,踩坏了不少玉米。死士见到田地里的异动,立刻派了一半人手朝着马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纪桓拖着伤腿,找了个玉米长得极茂密的地方多了起来。 片刻后,他便发现这办法不行。 那些正在细细搜查的死士,发现视线不好的地方,便会一剑砍过去,还要搅上一番。对于没打算留活口的他们来说,这方法真是大大提高了搜查效率。 纪桓左手佩剑,右手箭头,紧张地隐在一片秸秆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当第一柄利刃堪堪擦过纪桓的腰时,他稍稍错开剑刃迎了上去,手中的箭头狠狠□□了措手不及的死士的咽喉里。 那人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软软地摔在了玉米地里。 纪桓做完这一切,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便捡起死士的剑,偷偷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了某些纪桓不希望被人听到的响动,有时他手失了准头,就少不得跟伤重垂死的人动几下手。 纪桓如法炮制,一共干掉了四个人。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血水;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然而正当他准备朝第五个目标下手时,一名死士在搜索中踢到了同伴的尸体,大叫了起来。 首领重重哼了一声:“他就在附近。”而后不知他打了个什么手势,剩下的死士迅速找好各自的位置,形成一个闭合的形状,一点点向中间逼近。 纪桓心中哀叹一声“休矣”,他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连带着整条腿都不怎么听使唤起来。他咬了咬牙,努力朝着农田的边缘挪动。 趁着包围圈间隙尚大,他可能还有突围的机会——虽然很渺茫。大概是失血过多,纪桓觉得头有点晕,反应也迟钝了起来,可是即便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摸索到了田边,并且又杀了一个人。 这大概是纪桓能杀的最后一个人了。因为这群死士的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1 这个阵型显然有某种相互联系的办法,有一个人消失了,其他人马上就都知道了。周围的死士迅速而精准地找到位置,一拥而上。 一把剑从头顶斩落,纪桓往右边滚去;另一把剑斜着砍下来,纪桓慌忙格挡。正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穿过雨声传进了纪桓和死士的耳朵里:“去给寡人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嗯……汉朝没有玉米,但是蠢桃不认识别的类似玉米的高而密集的农作物了。所以……架空的世界我说了算!╮(╯▽╰)╭ ☆、常伺虎豹与豺狼 远处似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去给寡人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纪桓精神一震,竟又有了几分力气。他格开一个死士的剑,反手又刺伤了另一个死士。然而他已是强弩之末,这两个动作似乎已经耗费了他过多的力气。此时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里隐隐作痛,受伤的腿已经完全动弹不得,手臂也沉得像是灌了铅。 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死士简短地命令道:“走!”而后他一剑刺向了强弩之末的纪桓。 那一剑来得实在太快,纪桓已经无法躲闪。他只能尽量偏开身子,那一剑避开了他的心脏,但是结结实实地刺在了胸膛上,并且几乎一直划到了腰侧。 训练有素的侍卫已将死士团团围住,那人最后不甘地看了地上生死难测的纪桓一眼,突然横剑斩向自己颈间。 侍卫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死士的血喷出去三丈远,基本上人人都分到了一点。 六月的天气虽然炎热,可刚才一场大雨卷走了暑气,设计得十分完美的长祚宫里还是很凉爽的。而赵承只着了一身薄薄的纱衣,简简单单地把头发绑成一束,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燥热难耐。几层纱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扰得他更加烦躁,如此过了许久,赵承才恍然大悟:这大抵是因为自己心不静的缘故。 可不是么,您一直在殿内踱来踱去不仅晃得人直眼晕,自己不也出了一身汗。 “大王,齐王的车驾闯进来了!”赵承身边的小内侍郑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他禀告了这么件匪夷所思的事。 赵承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什么叫“闯进来”?赵显虽然脑子不好,可起码的礼仪还是有的。再说他“闯”弟弟的居所干什么?他就是再烦赵显,还能不让他进门吗? 几年后那个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内者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来。赵承苦恼地想道。 “阿承,快叫几个太医来!”赵承正腹诽着,赵显慌慌张张的声音就恰到好处地传了过来。 ……他还真闯进来了?!赵承霍然回头,瞬间便变了脸色。 雨不要命地下着,从庭前到殿内的那一小段路,已经让赵显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狼狈地贴在身上,水珠顺着一缕从冠里跑出来的头发滴落在地上。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以让赵承震惊,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显怀中的那个血人身上。 纪桓的伤口已经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了,可是胸前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几可致命。赵承顾不上跟赵显打招呼,连忙引着他朝内殿走去,边对郑安吩咐道:“请太医来,快!” 赵承的声音透着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沉稳,惹得赵显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可是没有人知道,此刻赵承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恐慌,他的小先生那一身的血迹让他一下想起了那个噩梦:纪桓血溅三尺,他心爱的书房里弥漫着龙涎香都掩不住的血腥气,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耳边尖叫着:“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赵承的指甲死命地掐在掌心里,孤家寡人?我偏不信! 太医迅速给纪桓止了血以后,几个人便低声交谈起来。赵承在殿内踱了几圈后终于按捺不住,出言问道:“怎么样?” 为首的一人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大王,他伤势太重,耗力又大,臣……说不好。” 赵承险些被那句“说不好”气死,不过还没等他发作,旁边的赵显便发火了:“说不好?什么叫说不好!你们连点皮外伤都看不好,怎么进的太医署?少府失职!” 这下别说太医,连赵承都狐疑地看了赵显一眼。这下,他倒是忘了刚才自己也想斥责太医,安抚了兄长几句,便对太医说道:“你们尽量治吧。” 被赵显胡搅蛮缠了一番,赵承倒是镇定了下来。他看了纪桓一眼,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而他这兄长万一再出言恐吓太医,恐怕对医治更加不利。想到这,他悄声对赵显说道:“阿兄同我出来一下可好?” 显然,赵承好言好语叫“阿兄”的时候并不多见,赵显明显愣了一下。他们兄弟二人走到外殿,赵承低声才问道:“先生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赵显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坐着车正往城里赶,侍卫老远就看见他们打斗了,道边的玉米地都被砍得惨不忍睹。我一想,长安城外公然械斗,这不是要翻天么?我就叫人过去看看,哪知,居然是长卿。” “先生一个人?”赵承疑惑地问道。 赵显肯定地点了点头:“只有他一个人,身边连头畜牲都没有。” 赵承抽了抽嘴角:“那刺客呢?” 赵显挥了挥手:“那帮人做贼心虚,叫我一嗓子吓跑了。有一个不死心的,砍了长卿一剑就服毒自尽了。” 赵承:“……”也就是说死的死逃的逃,一个有用的都没抓住,想兴师问罪都不知道找谁,真是干得漂亮! 这时太医已经诊断完毕了,为首的那人捧着块绢帛,战战兢兢地看了赵显一眼,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呈给赵承:“请大王过目。” 赵承对医术一窍不通,胡乱扫了一眼便问道:“先生能好吗?” 太医苦着张脸,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七,哦,不,八成希望,如果明日这个时候能醒过了,便无大碍了。” 赵承知道,伤成这样还有大半希望能好,已经很不错了。八成也好七成也好,剩下的还有他的气运庇佑!他是天子命,神魔也要避让三分! 纪桓真的在第二天晚间醒了过来,此时赵承已经守了他整整一天,连进食喝水都没有离开过,更别说睡觉了。纪桓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浑身都没有知觉,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死了么?而后他对上了赵承热切的双眼,不禁一愣:“大王?” 可惜他嗓子哑得不行,赵承只见他嘴动,根本没听见声音。不过这点小事根本比不上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赵承激动而小心翼翼地握住纪桓的手,喃喃道:“长卿……” 几名太医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连声恭贺赵承,自己也喜笑颜开。赵承心里高兴,却还是细心地问过了种种注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2 意事项,才放他们离开了长祚宫。 赵承一整天没有休息,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他见纪桓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忙把考虑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先生,我想回封国去。” 纪桓一怔,有一会才反应过来赵承的话。他顿时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看着忐忑等着他回话的赵承,含笑点了点头。 赵承想这事已经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拖着没说,完全是怕纪桓惦记着纪延年的死,不肯离开。可谁知道,转眼间储君之位的争夺已经演化得那么激烈,更是有人连他这么“无害”的小小少年都惦记上了。这一次纪桓运气好,碰见了齐王车驾,可若是还有下次呢? 赵承根本不敢想,如果再次失去纪桓,他会怎么样。 纪桓两天未归,也没遣人报个信,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了。第二天一早,赵承让郑安亲自拿了纪桓的印信,到纪府报声平安,顺便把如意带来。他自己则选了不少珍玩去了赵显家里,代纪桓谢过他救命之恩。 赵承突然想到,前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救命之恩,才让纪桓最后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救他一命呢? 说来赵承这还是第一次来齐王府。赵显显然有点意外,他这弟弟一向对他冷淡,这回居然登门道谢,看来这纪长卿在他心里的地位还真不一般呢。 他们兄弟二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开始满嘴屁话天马行空地兜圈子,最后赵显先按捺不住,对赵承说道:“刺杀长卿的死士,我查到了一点线索,很可能是大兄派去的。”说完赵显站起身,亲自去了趟内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支羽箭。 赵承接过羽箭,遍寻了一周后总算发现,箭杆上刻着一个大篆的“赵”字。 赵承:“……”这个“赵”字的写法的确是赵舜惯用的没错,可是中山王私印见过的人绝对不少,谁还不能模仿一下这个“赵”字了? 只不过真凶是谁,目前来说还真不是最重要的。赵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顺着赵显的意思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看着赵显满意的样子,赵承“愤愤不平”地说道:“可是大兄为什么要刺杀我的先生!” 赵显叹了口气,说道:“阿承,你有所不知,自从父亲病了以后,咱们这位大兄可是草木皆兵,见谁都觉得有威胁。唉,你自己多加小心,那天的事,谁知道呢?” 赵承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良久,他才抬起头,对赵显说道:“阿兄,我今天其实是有事相求:等父亲病好一些了,我想回封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它其实是个过渡段 ☆、便有祸心此中藏 “阿兄,等父亲身体好一些了,我想回封国去。”赵承诚恳地说道。 赵承这是真心话,他这辈子的确是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了。反正大周运势未尽,不在他手里中兴也有别人;就算他的两个兄长都不行,总还有后人。 赵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哦?可惜父亲未必会答应。” 赵承咬了咬唇,突然对着赵显深深一揖:“阿兄,求你帮我!” 赵显没有说话。 从齐王府离开后,赵承便开始盘算起来怎么离开长安,什么时候离开。看赵显的意思,显然是想趁机坑赵舜一把的。那支刻着“赵”字的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赵显从现场捡到的,不过就算是,要拿它问一个诸侯王的罪名,也实在太难了。 可是,如果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大大不同了。堂堂中山王已过而立之年,却跟自己十四岁的弟弟过不去,只要他闹上一闹,无论真假,赵舜都决计要惹上一身腥。 赵显打得无非就是这么个主意。 赵承闭着眼睛靠在车里,他的大兄一贯精于阴谋,跟他中山王意见相左的朝臣,很少有没被他坑过的。这回眼看着要被头脑简单的齐王摆上一道,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去封国,怎么都好,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纪桓刚刚醒过来,每天昏昏沉沉的,恨不得要睡八个时辰,除了服药赵承几乎从来不会打扰他。如此过了十几天,纪桓的伤口渐渐愈合,偶尔也能坐起来一会,逗逗如意说说话什么的了,赵承觉得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便把就国的事提上了日程。 这一天,风和日丽,难得六月的天还不怎么热。赵承坐在纪桓榻旁看书,突然对他说道:“先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回封国的事吗?” 纪桓点了点头:“大王真的想好了?臣怕你舍不得长安。” 赵承决然摇头:“这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先生,我保证以后我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给文成侯一个交待,你不要急,好不好?” 纪桓点了点头,惆怅地说道:“父亲说他一生杀伐,马革裹尸方是归宿,能死在家里便算善终。何况他生荣死哀,已是万幸,便不要过分执着于他的死了。可是……臣总不甘心,又不愿让他担心。”纪桓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伤感的雾气:“不说这个了,大王突然提出就国,今上怕是很难同意吧。” 赵承心不在焉地说道:“齐王有办法。” 纪桓虽然病中脑子比较慢,但是对赵显居然有办法解决这种难题,还是挺意外的。他怀疑地“哦?”了一声,问询地看向赵承。 赵承也没打算瞒纪桓。他翻出赵显给他的那支箭,递给纪桓看了一眼:“喏,就是这个,先生认得吗?”说着他把那个“赵”字指给纪桓:“这里有个标记。” 纪桓看见那个字,挑了挑眉毛:“中山王?” 赵承点了点头:“赵显说,这是他在救你的地方‘顺手’捡到的。所以……” 纪桓责备地摇了摇头:“大王,齐王是您的兄长,您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赵承无意为这种小事让纪桓不高兴,他“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说道:“是,中兄捡到了这支箭,他认为那事是大兄做的。” 纪桓失笑:“一支箭而已,长安城里见过中山王私印的恐怕不在少数,这恐怕什么都说明不了。” 赵承点了点头:“是啊。赵……嗯,中兄举证自然什么都说明不了,但是如果换我们举证,效果恐怕会好一点。” 的确会好一点,人心总会偏向弱者,十四岁无依无靠的少年和阴险狠毒的中山王谁更惹人怜爱简直不用想。尤其是中山王的那些政敌们,大概是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的。 纪桓却皱起了眉头,似乎颇不认同:“就算是中山王做的,可他只不过是要刺杀臣,而且还是个未遂,天子大概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 赵承撇了撇嘴:“不,你的骑童不是驾车走了吗?后来他碰上了那些黑衣死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3 士被他们顺手杀了,我可以说,当时我就在那辆车里。” 纪桓大惊,兄弟阋墙,恐怕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父亲都无法忍受的;如果赵承真的这样做了,中山王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纪桓霍然变色,语气异常严厉地说道:“大王,陷兄长于不义,这就是父亲和臣教您的吗?” 赵承本身对“陷兄长于不义”并没有多少感觉,反正他那兄长本来就没什么义。他对纪桓解释道:“先生,赵舜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刻薄寡恩,好大喜功,心胸狭窄,如果他真的做了储君,恐怕还比不上赵显。父亲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事杀了他,我只不过想让他暂时翻不了身而已。而且此事一出,就算父亲不急,群臣也会逼他立储的。无嫡立长,储君之位必定是赵显的,而我,只要跟赵舜一起离开长安就可以了!” 可无论赵承怎么说,纪桓就是不松口。最后纪桓翻身下榻,重重顿首:“大王行差踏错都是臣之过。”这一动作简直耗费了纪桓那具虚弱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他这一跪就再起不来了。赵承的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哪里还会不依。他慌忙把纪桓抱上榻,哄道:“好了先生,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模模糊糊间,那少年已经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纪桓无力地倚在他肩上想道。这世道那么险恶,要逼得一个孩子非得通过阴谋诡计才能活下去吗?纪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过,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如果非要有人染上鲜血才能活下去,那也不该是他。 七月里,最后的暑热疯了似的袭来,简直比夏天还要难捱。纪桓的伤倒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太医前两日又给他换了一副药,并且允许他每天出去走动一两个时辰了。 赵承没再提过那桩上不得台面的事,可纪桓知道,他没有一刻不在苦思冥想怎么离开长安。纪桓心酸地叹了口气,他是天之骄子,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他只是个装了一肚子稻草的绣花枕头,也该在封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富贵荒唐的日子,凭什么要为了活下去而奔忙?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纪桓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拿过一支简牍,草草写了些什么。然后他取出检盖住简牍正面,用绳子细细绑好,在封泥槽中打了结,又用封泥填满,最后盖上自己的私印。检查无误后,纪桓将其交给一名内侍,吩咐道:“送去给我的家丞。” 纪桓身在长祚宫,也时时放不下家里,三天两头要给家里通回信,赵承也不以为意。 “阿桓,你这是何意啊?”椒房殿里,皇后纪氏面色无波,手里把玩着那支羽箭。 纪桓顿首:“中宫,这便是射伤臣的那支箭!” 纪后一挑眉:“哦?阿桓,一支箭而已,别说你没法证明这箭出自中山王府;就算这真的是中山王的,也依旧说明不了什么。若是旁人偷的呢?若是他府里下人自作主张呢?” 纪桓面对纪后咄咄逼人的质问显得有些迟疑,他低下头,轻声嘟囔道:“中山王天皇贵胄,怎么会跟臣过不去?臣所求的公道,也只不过是想让中山王对家里自作主张的刁奴略施惩戒而已。” 纪后打量了纪桓半晌,突然笑了:“阿桓这点要求,姑母想来还是办得到的。只不过,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纪桓摇了摇头:“足矣,中宫总不能不顾及中山王的脸面。何况臣并无大碍。” 纪后的神色里大约有几分心疼,最后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唉,有什么难处只管对姑母说,姑母能帮的总会尽力。” 纪桓欲言又止,只看着纪后不说话。 纪后心情正好,不禁失笑:“跟姑母还客气什么?阿桓尽管说就是了,就算为了延年,我也会尽力的。” 纪桓突然离座对纪后施了个大礼:“长安危险,臣……想离开长安。” 哪知纪后勃然作色:“你说什么!纪桓,你父亲三十年辛苦打下的基业,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吗?!我纪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种没出息的子孙!” 纪后的话倒是让纪桓有些疑惑,他不禁抬头看了纪后一眼。纪后自知失言,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纪桓满脸都是泫然欲泣的委屈:“臣除了每天随便教常山王念念书,就是跟几个朋友一起聚聚,向来安分守己,从来没跟人起过冲突,更没有得罪过中山王……的家人。他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算来臣明年才弱冠,如意还在襁褓中,父亲也不在了,臣……”纪桓说到纪延年,还真伤心了起来,他霍然抬头,恳求道:“姑母!” 纪后念及新丧的弟弟,心里也软了三分。她对纪桓没什么感情,可纪延年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纪后叹了口气,对纪桓说道:“阿桓,你先容我想想吧。你伤还没好,这些天好好养身体,就不要四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甘为人做嫁裳 纪后跟她三个庶子的关系绝对谈不上亲密,但好歹算得上礼数周全。不过赵承不一样,不知为什么,纪后对他特别厌恶。纪桓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让纪后松口,“顺便”答应帮他劝今上放赵承就国,可惜没想到,纪后居然连放自己离开长安的打算都没有。 ……他们兄妹间到底是不是一条船上的?明明纪平让他尽快离开的! 出了椒房殿,还得走好大一段路才能到他停放马车的地方。纪桓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走停停很是吃力,脑子也不太灵光。琢磨了一路,他也只能想到,如果纪后实在不松口,他就只好过些天再去找一回纪平了。 他不知道,真正头疼的事还在后头。 纪桓回到长祚宫他暂住的偏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一天折腾得他精疲力尽,只想好好睡一觉。结果纪桓刚点上灯,就看见脸色铁青的赵承正在他榻上坐着呢。 纪桓愣了半晌,然后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道:“大王,您怎么回来了?” 为了见一回皇后,纪桓可谓殚精竭虑。他自问把赵承支出去的理由十分合情合理:昨日出使西域的使者回长安,其中碰巧有纪桓一个朋友,为齐王赵显带回了几名胡姬。赵显大悦,广邀嘉宾,纪桓便以“为兄长道贺”为由,把赵承赶去了齐王府。 可是谁知道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承在这枯坐好几个时辰,怒火本来都烧得没边了,这会一见纪桓蜡黄蜡黄的脸色,愣是憋回去了一半。他咬牙切齿地换了好几种表情,最后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问道:“先生今天换药了么?” 纪桓一听这意思,心就放了一半,虽然赵承这话问的活像是“先生今天杀人了么”。他展颜一笑,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臣无碍。”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句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4 “无碍”捅了马蜂窝。赵承霍然起身,猛地上前两步,钳住纪桓的手腕,冷笑道:“无碍?先生莫非以为自己现下就能走马章台了不成?” 纪桓:“……”他果然还是不能驾驭少年的喜怒无常啊。他正头疼怎么哄着突然发脾气的孩子——主要是他不大知道问题出在哪——赵承却突然放开了他的手,大跨步走出了偏殿。 纪桓糟心地揉了揉被赵承攥得生疼的手腕,突然觉得如果今上百年之后常山王继承大统,他至少能符合一条“天威难测”。 赵承今天一出门,就觉得纪桓把自己支走准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等他草草应付了赵显再回来一看,纪桓人已经不见了。赵承气得肝疼,纪桓自作主张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 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还不是因为你无能! 赵承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无力的时候了,他翻云覆雨几十年,早就忘了当年处处掣肘谨小慎微的日子。可惜现实容不得他逃避一丝一毫,哪怕他在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需要躲在先生羽翼之下的没用的赵承,他回来了。 就说刚才,他本该气势汹汹地质问,然后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可气势撑不起来——他还没有纪桓高。 纪桓深知自己素来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次便自作聪明地以不变应万变,打算等明天赵承消了气再说。他十分心宽地散了头发,解了外袍,发现伤口有点开裂,渗出的血把里衣染了,又少不得换衣服——他实在累得不想换药了,反正好像也不怎么严重。 赵承捧着药进来时,刚好看见纪桓手里拿着绵软的里衣,还没换上。纪桓背对着他,一头锦缎似的乌发在灯下熠熠生光,从肩上柔顺地披散到腰际。赵承定在原地,屏住了呼吸。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可就是觉得那头长发后面隐藏的腰身,似乎比他印象里的还要细一些。 纪桓听见门响一回头,刚好看见尴尬地站在门口的赵承。纪桓的神色里头一次带了些慌张,他把手里的衣服胡乱一披,头发草草束成一束,口中告罪道:“臣失仪。” 赵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干嘛的,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轻声道:“先生该换药了。” 纪桓的伤赵承不愿假手于人,因此这些时日来,药都是他亲自换的。不过说来奇怪,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轻车熟路,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次都没有这么尴尬过。纪桓无暇深思,只得应了声诺,解开新换的里衣躺在榻上。 赵承看着他渗血的伤口皱了皱眉,可是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 赵承那一场滔天怒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弭于无形了。连着三天,赵承一个字都没再提,纪桓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就算是过去了。 虽然纪后绝口不提放他离开长安的事,可纪桓递到她手里的那把刀子可是使得挺溜。不过三天工夫,宗正便雷厉风行地从中山王府里揪出了包藏祸心的“罪魁祸首”,并且回禀了天子。 天子的反应更是让人目瞪口呆:赵景亲自拟了诏书,派了名嘴巴最毒的御史去把中山王骂了个狗血淋头,据说骂得堂堂中山王差点当场昏过去。这还不算,赵景盛怒之下打发赵舜迅速就国,“即日启程”,并且派了两个出了名的刺头,一个做中山王相,一个做中山王傅。 消息一传出来,赵承和纪桓都惊呆了:这也太快了,可怎么让他找着机会跟赵舜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返程,明天上班,又累又伤心t_t先发,应该会修。 ☆、两不同心为何忙 中山王赵舜突然离京就国的事,惹得朝臣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竟然有许多都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全都守口如瓶,一丝风声也没漏出来——议论天家秘辛的胆量并不是谁都有的,况且还是兄弟阋墙这种丑事。 而知道另一桩事的恐怕就更少了:赵景最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对长子失望透顶之余,还迁怒了另一位当事人——他的幺儿赵承。赵景本想让赵承和赵舜一起滚蛋,省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提醒自己生出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可意外的是,纪后不同意。争执之下,赵景激怒攻心,据说当场就呕了血,而令赵承就国的诏令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自那之后,本来就缠绵病榻的赵景终于正式被宣布病危,也不知道是让儿子气的,还是被妻子逼的。 这下赵承彻底没法提就国的事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父亲病重时,为人子的无法侍奉床前已是不孝,万万没有在这关头离家的道理。 椒房殿。 “阿兄此言差矣,阿桓身为纪家子孙,在这要紧的时候怎么能置身事外?”诺大的内殿只有纪后与纪平两人,纪后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纪平满脸病容,却是一派波澜不惊的神色。他端坐于纪后下首,虚弱地说道:“先考将延年逐出纪家已有十几年光景,中宫莫非忘了么?” 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的长兄一眼说道:“阿兄急着与我说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我非要同阿桓一个孩子过不去么?若不是纪家后继无人,我何苦要惹父亲泉下不安!” 纪平好像突然对他手边的博山炉生出了莫大的兴趣,纪后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甚至没能让他抬一抬眼皮。纪平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方才说道:“中宫这是什么话?臣膝下五子,阿淮早逝,也有三子,更别说旁系的孩子,枝枝蔓蔓臣都数不全,何谈后继无人?” 纪后冷笑了一声:“可惜一个比一个烂泥糊不上墙!父亲当年老糊涂了,偏心偏得厉害,阿兄也要这样么?纪桓难道不姓纪么,凭什么……” 纪平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了纪后,末了他叹道:“阿媛,你怎么就不明白父亲的心思呢?” 纪后见纪平病成这样,神色里又是痛惜又是不甘。她焦躁地转了好几圈,最终在纪平身边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哀恳道:“阿兄,我有生之年,决不能看着纪家没落。阿兄,你千万保重自己,我可只有你了。” 纪平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他长叹一声,回握住纪后的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纪家在权力的顶峰站了太久,能得善终已是不易。阿媛……你又何苦呢?” 执迷不悟,强求何益? 纪后不答,只是执拗地攥着长兄的手,那是她世上唯一的倚仗。 “中宫。”纪后的脆弱并没能持续多久,随着殿外冯谈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她迅速放开了兄长的手,回到了正位。 “进来。”不过一转身的工夫,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威严的海内小君,仿佛那个本能地依恋着长兄的小女子从未出现过。 大长秋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5 冯谈匆匆对纪后和纪平分别行了礼,然后禀报道:“中宫,陛下病重,您是否要立刻过去一趟?” 纪后同纪平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色。 与此同时,其实还出了另外一件事。这事搁在平时也算得上是大事,可惜在这个今上病重国无储君的当口,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刚被纪延年追的抱头鼠窜的匈奴人时隔半年后卷土重来,再次进犯边郡,连克五城,而且大有南侵之势。 可是匈奴人粮食没了要抢,酒没了要抢,女人没了也要抢,抢得诸臣都快麻木了。在这个动荡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人不是忙着治病,就是忙着治命,谁有心思管边城那点事? 就连赵承都没当回事。他依稀记得匈奴人的确在纪延年过世后小人得志了那么一回,不过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在边境掀起多大的风浪,也波及不到长安。他前世忙着从他那两个虎狼兄长手里争权争命,今世则是绞尽脑汁地独善其身着,能躲多远算多远。不过赵承不急,反正他的父亲还能再活两年,这两年总不能一直病危吧?找个机会再走就是了。 他想不到,有些事能变一次,就能变第二次。 “大王,未央宫急诏。”郑安匆匆跑进殿内,打断了赵承的胡思乱想。 赵承一怔。在他印象里,赵景对他的态度实在只能用“形同陌路”四个字来形容,无事召见?不,他一定是听错了。 郑安见赵承愣愣的样子,以为他没听见,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未央宫急诏。” 赵承:“……”他父亲这是吃错药了么? 赵承的骑奴大概是听见了“急诏”两个字,把车赶得飞快,险些没把赵承颠出去。就这么一路折腾到了未央宫,赵承惊恐地发现内者令郑缓居然亲自在宣室殿外等候。还没等赵承说什么,一脸焦急的郑缓便草草施了个礼,说道:“大王可算是到了,快随臣来,陛下在温室殿相侯。” 赵承:“……”这日子住温室殿?看来今上病危传言非虚啊! 让赵承更为惊讶的是,温室殿赵景的寝殿内,居然连一个侍者内臣都没有,以至于他又退出殿外跟郑缓确认了一回:“郑令,今上宣召的……果真是寡人么?” 郑缓:“……陛下的确只说要召见大王一人。” 赵承呆呆地点了点头,幽灵似的又飘回了殿内;他现在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诺大的寝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让人呼吸间就知道这是久病之人的居所。赵景脸色蜡黄,整个人瘦的就只剩了一把骨头。他们父子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总归天性还在,赵承看得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跪在赵景榻前,轻声道:“陛下长乐未央。” 赵景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又把眼睛闭上了。 赵承此时觉得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脆弱的泥人,一碰就碎,以至于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过了许久,赵景才费力地开口道:“常山王,朕已决定立你为太子,明日即是吉日。你今晚便在未央宫留宿,好好准备一下。” 赵承:“……”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见过立太子立得这么草率的!满朝文武知道吗?议过吗?可别是他这病糊涂了的父亲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吧!而且一天时间,他倒是没什么可准备的,但是好像根本就不够有司准备仪式的吧! 而后赵景又补了个刀:“朕……还打算连你的冠礼一并举行了。” 赵承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则他极有可能变成名垂青史的笑柄。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跟他形同陌路的父亲说些什么,只好试探地叫了一句:“父亲?” 赵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死人一般的脸色里居然混进了一丝红润,可惜红得活像回光返照。他好像找回了一点元气,起码说话是顺畅多了:“行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兄弟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哼,真让朕寒心!” 这种管生不管养的父亲居然还好意思说他寒心,赵承觉得自己的心都能冻成一坨冰了。 赵景才不管儿子的想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舜心术不正,阿显不堪大用,只有你,年纪尚小,什么才能、什么缺点都还看不出,可是谁知道呢,或许你今后真能成治国之君也说不定。朕别无他法,只能勉为其难,选你了。” 被人从矬子里面□□的赵承抽了抽嘴角。他前世费劲心机夺来了那个位置,可这一世他除了夹着尾巴当熊孩子外什么都没干,居然也能落到他头上?所谓造化弄人,也不是这个弄法! 赵景两世以来第一次用他冰冷的手握住了赵承的,第一次像个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朕身体不好,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可你不一样,你的日子还长。你要做个好皇帝,护我大周江山永固,百姓安康。”赵景的表情蓦地变得凄厉起来,他恶狠狠地说道:“不要像朕一样,受制于妇人!” 赵景示意赵承低下头,然后他附在他的耳边,拼命地咬出了一句话:“阿承,你答应朕,姓纪的,一个都不能活。” 作者有话要说: ☆、可悔前诺终苍茫 赵景在赵承耳边拼命地咬出了一句话:“阿承,你答应朕,姓纪的,一个都不能活。” 赵承实在太震惊了,他猛地从虚伏的姿势里挣脱出来,腰背绷得笔直,本能之下做出了十足十的抗拒姿态。 饶是赵承经历过那么多风浪,也还是被他父亲的话惊呆了。只见赵景眼神诡异,笑容扭曲,他枯瘦的手爆发出的惊人的力气,让赵承一时间竟没有挣开。赵景激动之下剧烈地呛咳了好一阵子,直到呕出血,才算勉强平复下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腔一起一伏的,却还是执意说道:“纪平,纪媛,纪桓,这些姓纪的人,终究要死于吾子之手!” 赵景的手没有半点温度,简直不似活人。而赵承,他觉得他的父亲,疯了。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纪媛是他的妻子,纪平是他的重臣,至于纪桓……他怎么知道谁是纪桓?赵承平复了好久心情,才堪堪能够故作镇定地对赵景说道:“父亲,您累了。” 赵景的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却只能虚弱地说道:“不,你是觉得朕疯了吧。” 赵承心中称是,嘴里却生硬地说道:“绝无此事。陛下累了,臣侍奉您休息吧。” 赵景闭上眼睛躺回榻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赵承,朕没有疯,刚才的话,不过是朕给你提个醒。只要纪家在朝一天,就没有我赵家人说话的份。你觉得朕在说胡话?那也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坐在朕的位置上,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比朕更加迫切地想要除掉纪家人。” 赵景突然对赵承诡异地一笑:“阿承,你还年轻,多好。” 赵承看着父亲病态的快意样子,不由得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6 打了个冷颤。 赵景这病已是弥留之际,要是少费点神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可惜他不。他憋屈了一辈子,多两天少两天又能怎么样呢?他再次拉住赵承的手,费力地说道:“阿承,阿翁只想跟你说说话。” 赵承两辈子都没听他的父亲说过这么多话,更没机会像正常父子一样,叫出一声“阿翁”。他怔住了,在“父亲疯了”和“听听也无妨”之间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抉择,最后他顺从地在赵景面前跪坐下来,打算好歹听上几句。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跟父亲说话的机会,何况他又不会把他的胡言乱语真的听进去。 赵景满意地笑了笑。他终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阿承,你恐怕不知道,朕从小就身体虚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如果先帝还有第二个儿子,他绝对不会把皇位传给朕。朝野上下多少事,朕能亲力亲为的却不多,所以朕只能倚仗外家。那时候纪穆还在,纪家人还不那么猖狂,那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几年太平日子。” “后来纪穆老了,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喜怒无常。他纪家真正野心勃勃的纪平和纪媛他视若珍宝,却偏偏对延年严厉,甚至还将他逐出家门。纪穆虽然教子无方,可是威严深重,纪平再惋惜也不敢说什么,从此,纪家的族谱里再没有纪延年的名字,如果他不成器,不能挣出一番功业自立门户,就只能做个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赵景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神色也有了些许温柔。他瞥了儿子一眼,轻声道:“怎么?我说他说得有些多了么?别不耐烦,这就快完了。幸好延年争气,弱冠之年南征北战,无一败绩,后来立功封侯,成就不在父兄之下。可惜啊……” 赵景的神色渐渐带了惋惜:“你说他要是不姓纪,该有多好呢?” 赵承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不说这个了。”赵景微微叹了口气:“反正人都没了,朕也该下去找他了。” 赵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幸亏今上快要崩了,否则被灭口的妥妥就是他了吧! “后来纪穆死了,纪平和纪媛一个把持前朝,一个把持后宫,纪家人愈发猖獗,而朕能做主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赵景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朕甚至什么决定都做不了,最多只能给纪平下下绊子,可就是这样,也只能把他的决议拖上几天而已,结果还是他想要的结果。朕看着大周在朕手里日渐衰微心里又多恨,你又能知道么?” 赵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要是您不给纪相下那么多绊子的话,想必大周还不会衰微的这么厉害,真的。 怨恨不仅会消磨人的意志,还会让人渐渐失去理智,渐渐变得什么都看不清。就像他的父亲,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便把国力衰微全部归咎于纪平,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把私人恩怨带到国事里,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愚蠢。 何况赵承记得,至少纪平兢兢业业,没有半分对不起他。 赵景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那个女人,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家族。幸亏啊,她没有孩子,否则我赵家的江山迟早要易主!”赵景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怀过一个孩子,朕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可她还是怀了一个孩子,那年她已经三十岁了。朕每天提心吊胆,后来,嘿嘿,太一神终于听到了朕的祈愿,她那个孩子没有了。” 赵承觉得,他的父亲已经不可理喻了。 赵景神秘而吃力地对赵承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赵承不明所以,便听赵景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朕的三个儿子里,最喜欢的就是你,可是纪媛恨你。” 纪后的确不喜欢赵承,但赵承认为,他的嫡母对他的感情大概还谈不上“恨”。 不过听完了他父亲后面的话,赵承便觉得如果他的嫡母恨他,那大概也无可厚非。因为赵景对他说道:“因为纪媛流产后,朕宠幸了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宫人,然后便有了你。” ……赵承觉得他小时候纪后没把他掐死实在是心胸宽广。 然后赵景忽然笑了:“可她没有自己的儿子,不得不立一个年纪小、相对容易控制的人为太子。纪媛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她忍着恶心扶植的你,会比你的两个哥哥可怕得多。阿承,你会比他们、比我们走得都远,你会前途无量。” 大概是赵承的表情太过震惊,赵景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吓着了他“最喜欢的儿子”。最后他轻轻地拍了拍赵承的手背,那大概是赵承两世来唯一一次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单薄到几乎一下就会随风而逝的名为“宽慰”的情绪。 而后赵景便宽慰他道:“不要紧,纪平老奸巨猾,你必然斗不过他,可他大概也没几天可活了。而你再大一些,纪媛也该老了,纪家这一辈再无人才,吾儿勿忧。” 哦,原来他只要熬到纪平和纪媛过世就可以了,听起来不太难的样子。 赵景看着赵承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觉安慰。他这一“安慰”,便少不得再说些什么:“朕帮你除掉了纪延年,纪家无后啦。” “臣谢……”赵承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但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赵承霍然起身,失声问道:“陛下说什么?!” 赵景瞥了他一眼:“怎么?朕说,纪延年死于北地沙场,实是朕的手笔。” 赵承觉得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磕磕绊绊地问道:“可、可是,先生实乃国之栋梁,而且没有一丝不臣之心啊!” 赵景长叹了一声:“是啊,朕也舍不得,可是,谁让他姓纪呢?” “如果他活着,纪平一死纪媛就会把他推出来,你依然没有出头之日。唔,延年的儿子似乎是个人才,在做你的王太傅?阿承,找个机会,除掉纪桓吧。” 要是面前这人不是大周的皇帝,要是这人折腾的不是他自家的天下,赵承真怀疑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做皇帝的病得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忙着除掉少数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朝臣,这是怎么样的境界啊! 如果一个能力不足以匹配他的地位的人,坐在那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上,他怎么能不变得多疑呢? 赵承没有回答;他永远都不会答应他的父亲。或许赵景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像一个父亲一样,把他所有未了的心愿都寄托在了子女身上,但他不知道,在他的儿子所经历的那些他想不到的漫长岁月里,“父亲”早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赵景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承脸上的那一丝不以为然,于是他异常严厉地对赵承说道:“你不愿?你舍不得纪桓?” 赵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父亲,没有回答。 赵景突然凄厉地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7 质问道:“你有什么舍不得的!我都可以舍弃延年,你又凭什么舍不得!”而后他的眼睛终于从赵承脸上挪开,色厉内荏地嘶吼了起来:“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说过的,生同裘死同穴,我没有失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有点事,更晚了,桃子卖个萌道歉怎么样~(≧▽≦)/~ ☆、长安不见朔郡疆 成平十二年八月丁酉日,立太子。 本朝悬而未决三十余年的储君之位终于尘埃落定,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是件难得让帝后二人都满意的事,只不过在这场一点也不繁琐的二合一仪式上出现的那位当事人,全程一脸魂不守舍,让多少朝臣暗叹储君羸弱。 ……其实是因为昨日的那场密谈,让赵承至今都难以接受罢了。 仪式结束群臣贺太子时,赵承笑得十分勉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纪后,只好厚着脸皮装糊涂;至于纪桓反倒好办,反正他从来没有觉得他的父亲更亲过纪延年父子。 只不过有时候赵承忍不住会想,他跟赵景大概真是父子天性,连坑人都坑得代代相传。 八月戊戌日,仅仅在赵承被立为太子的一天后,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新君继位,尊皇后纪氏为皇太后,皇太后兄纪平益封两千户,皇太后弟纪淮早逝,于是封其长子为平陵侯,始封一千八百户,其余纪家人各有丰厚的赏赐。举朝皆言今上对母家倚重非凡,本就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如今更是连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偏偏,漏了纪桓。 赵承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刻意而一厢情愿地在纪桓和纪家之间划着界限。纪家权势之盛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如果他们之间终究无法善了,那他希望至少不要把纪桓牵扯进来。 成平十二年,是注定不平静的一年。赵承继位的时间比原本整整提早了两年,而那些本来只在边境耀武扬威了一圈的匈奴人居然破了萧关,在北地大肆烧杀抢掠后,又占了彭阳城,大有继续南侵的势头。 养尊处优的朝臣们终于慌了神。 彼时纪平已经沉疴难起,满朝没了主心骨,整天人心惶惶的。赵承每每对着这放眼望去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朝臣,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再神通广大,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先生,我头疼……”赵承一回到清凉殿,就抱着纪桓的手臂哀嚎起来。 赵承起初还不习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撒娇耍赖太不像话,可他后来发现纪桓还就吃这一套,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纪桓又好气又好笑,他轻轻把赵承推开:“陛下坐好,臣给你揉揉。” 于是赵承便心满意足地享受起纪桓一塌糊涂的按摩手法来。 赵承继位后,纪桓又当回了他的博士。每天无所事事,便又勉为其难地领了个侍中的职位。侍中顾名思义,就是入侍禁中,一轮值可以在未央宫里住好几天,宣室偏殿就有专供值宿的侍中休息的地方。这下彻底遂了赵承的心愿,他恨不得纪桓天天住在未央宫里,最好连休沐都不要出去。 要不是东宫还住着一位处处可以压制他的皇太后,他都想把纪桓那没两个人的家一并搬进来。 “边境的事怎么样了?”纪桓一边在赵承头上瞎按,一边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赵承满足地咕哝了一句。 纪桓却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臣听说匈奴人已经占了彭阳……” 赵承轻轻挣开纪桓的手,拉着他在一旁坐了下来,反问道:“长卿觉得长安危险?” 没想到,纪桓摇了摇头:“不,匈奴的伊丹单于虽然鲁莽,但并不愚蠢。他应该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是吃不下庞大的我们的。所以伊丹应该只是炫耀一下武力,好多讨要点好处罢了。” 赵承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哼,匈奴人就是一群狼,喂得他们兵强马壮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满朝的睁眼瞎!” 纪桓难得没责怪赵承出言不逊,他双眉紧锁,说道:“不过这事恐怕急不得,百余年来,和亲并且陪嫁大笔财物几乎作为制度沿袭了下来。要打破这个局面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强大的兵力和强硬的态度缺一不可。” 赵承知道纪桓指的是什么。纪延年在时,边境也安定了不少年。就算有小股匈奴人犯边,大多也很快就被赶走了。可纪延年薨不过几月,伊丹居然就敢领兵深入,威慑长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难道当年的荣光全靠纪延年一个人么?那些有如神兵的周军呢? 赵承深吸了一口气:“朝堂上那些草包,被人打怕了,哼。人都说无知者无畏,朕看他们不仅无知,还毫无胆色!多说无益,长卿,等度过了眼下的难关,朕非得叫这帮无胆匪类长长见识不成!” 纪桓对于赵承把满朝文武一竿子都打成“无胆匪类”哭笑不得,他不赞同地看了赵承一眼,正色道:“当务之急是要止住伊丹的南侵,否则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而且匈奴人一旦杀出了兴致,可没脑子想他们吞不吞得下。” 赵承摸了摸下巴:“唔,如此说来,朕大概需要派人去提醒他们一下了。” 次日小朝会,君臣议事比较随意,赵承便提起要往彭阳派个使者的事。没想到群臣一片静默,前些天吵得他头疼的“盛况”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赵承:“……”幼弱之主就能随便糊弄吗!这群老不死的,早晚有一天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赵承又问了一遍:“诸公可愿前往?” 几个老家伙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没人说话。最后,老好人光禄勋给了赵承一个台阶下:“臣有话说。” 赵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在他印象里,这位光禄勋一向胆小怕事,做少错少,此时居然挺身而出,实在令人感佩。赵承颔首道:“卿讲。” 只听老好人说道:“纪相病重,按照惯例,陛下应当亲自前往探视。” 赵承:“……”幸亏他是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家伙,否则但凡换个有点血气的少年郎,估计这会都该亲自动手打人了吧!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异常尴尬,群臣静默不语,赵承着实体会了一把光杆司令的感觉。正在这时,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长玉立的华服青年出现在门口,周身镀了晨曦,真如谪仙一般。纪桓看都没看满屋子的怂包一眼,径直走到赵承面前,肃穆说道:“臣愿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何言主弱臣为强 赵承觉得刚才群臣跟他打马虎眼撂挑子的时候,他都没有现在这么生气。纪桓话音未落,赵承就变了脸色,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不行。” 群臣心中疑惑,不过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8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然不能当出头鸟,一个个都十分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 纪桓早习惯了时而变得不可理喻的赵承,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他面色不变,再次说道:“臣愿前往。” 赵承正欲发作,便听御史大夫说道:“纪侍中年轻有为,堪做栋梁。臣附议。” 这头一开,附议之声一片。纪桓感激地对御史大夫微微颔首示意,看得赵承立时黑了脸,竟直接拂袖而去。 “反了,反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清凉殿此时一点也不清凉,赵承的怒吼在诺大的宫室里回荡,手边的器物全都遭了殃。 纪桓一脸坦然地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坐着,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似的。 赵承偷眼暼了纪桓一眼,然后气的更厉害了。 直到赵承嚷累了自暴自弃地坐在一边喘粗气,纪桓才耐心地开口道:“陛下干嘛这么大火气?” 赵承一回头对上纪桓无辜的小眼神,真想把案子掀了——他手边实在是没什么可摔的东西了。 在纪桓眼里,赵承还是个时常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适才陛下殿内诸公俱已年高,彭阳城山高水远,自然是臣这种年轻人去合适。”纪桓认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大概就可以了,难道非叫他明白指责大周的公卿大臣全是孬种么? 哪知赵承并不买账。他想起内斗起来老当益壮的御史大夫,以及真正年富力强的大行令,忍不住冷笑道:“年事已高?好,朕明日就叫他们都告老还乡!” 赵承说一不二惯了,哪受的了这种怠慢。这帮老顽固不买账他就再换一批,泱泱中国,两条腿的活人还不有的是?赵承心中冷笑,不过是一群食古不化的草包,给他用他还嫌不趁手! 然后他眯着眼看向纪桓,头疼地想道,这才是大麻烦啊。 而纪桓毫无知觉地认为自己可以再争取一下。他略一思忖,说道:“陛下,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派个使者去同彭城的匈奴人谈判的确很有必要,不然真要等他们兵临城下么?臣自问略善言辞,区区此行还是可以胜任的。” 赵承坚决不同意:“不行。长卿,我跟你明白说吧,此去彭城旅途劳顿都在其次,但匈奴人野蛮,可不见得懂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你若是出了事,如意怎么办?” 纪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臣若是殉了国,陛下还能不管如意吗?” 赵承怒极反笑:“卿倒是很懂得舍生取义啊!好,好得很!” 于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因为他们谁也没法说服对方。 赵承前日里气得都累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寝殿里,不禁回想起前世茕茕孑立的后半生,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他真想立刻就见到纪桓:这宣室殿熟悉得可怕,安静得令人窒息,总让他觉得这几个月的时光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可他昨天一气之下把人赶走了,现在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左思右想,赵承突然想起昨天光禄勋说的纪相病重,他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备车,朕要去看看丞相。” 丞相为百官之首,地位很高,皇帝向来礼遇有加。平日里议完事都要亲自送至殿门,更别说生病这么大的事,他是一定要亲自探望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见见纪平,也好。 说来纪平几朝老臣,向来兢兢业业,最后却让赵景怨恨至死,想来也颇令人唏嘘。大权旁落非先帝所愿,大概也非纪平所愿。为人臣者若是没有却而代之的心思,谁又愿意主弱臣强呢? 可这些年纪家的权势膨胀得已经不像样了,赵承虽然可以理解,但绝对不会任其发展下去。 若是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自然最好不过。否则……赵承心中冷笑,别说纪家后继无人,假以时日等他身边培养出自己人,就是纪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胡思乱想着,天子车驾就到了纪府门前。 纪平居所尚是纪穆当年在尚冠里置办的。赵景怨恨他们兄妹至死不休,自然也吝惜北阙甲第那寸土寸金之地的一处宅邸;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赵承略一皱眉,心想先帝此举未免太过小气。尚冠里虽然住的都是贵人,但纪平是何等显赫的身份,还配不起北阙甲第的荣耀么?别说丞相脸上无光,就是他赵景,难道就好看到哪去了么? 纪府门前早有纪夫人率府中诸人在此相侯。相互见过礼后,纪夫人便引着赵承向纪平寝室走去。路上赵承问道:“丞相的病如何了?” 纪夫人连日里愁眉不展,听见天子问话,强颜欢笑道:“劳烦陛下记挂,丞相……唉,听太医说,他的病恐怕不好。” 赵承点了点头,又仔细询问了纪平的饮食起居,用什么药,礼数做足了十成。正在这时,纪平身边的侍女从内室出来,面露喜色:“陛下,夫人,丞相醒来了。” 榻上的纪平脸色苍白,见赵承进来,还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赵承连忙拦住他:“丞相不必多礼。” 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会面。赵承言行得体,纪平频频暗赞,心道新君虽然年少,可好在气度不凡,他日成就必然远迈乃父。想到这里,纪平便欣慰地笑了。 赵承对他父亲口中的“乱臣贼子”居然生出了好感,深感自己不孝。不过他丝毫没有负罪感。寒暄之后,赵承便把刚才在纪府门前打算好的事说了出来:“丞相可觉府邸年久狭小?北阙甲第紧邻未央宫北门的位置刚好空出一块地方,朕欲将其赐予丞相,以贺丞相病愈。” 纪平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赵承会提到这么件事。他心中一暖,而后摇了摇头:“臣谢过陛下。只是故居虽小,却是住惯得好。陛下容臣多句嘴,那块好地方,您若暂且用不到,不如留给阿桓做新居。阿桓天资过人,前途无量,也许过不了许多年,他便能用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臣无日可归乡 赵承愣了好一会,才隐约纪平也许是……那个意思?可纪平这话说得含糊,他也不敢肯定。于是赵承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丞相的意思是?” 纪平笑着点了点头:“就是陛下以为的那样。” 这话说的略狡猾啊,赵承心道,说句话都要先留退路的老狐狸。于是他撇了撇嘴,稚嫩的脸上一派天真:“但是北阙甲第,那可是只有身份十分显赫之人才有资格置宅的地方啊。长卿……哎。” 纪平的脸上除了病容看不出任何东西,他轻声说道:“臣说了,阿桓天资过人,必然前途无量。” 赵承摆了个能把自己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懵懂表情,眨了眨眼睛,说道:“长卿天赋是好,可是文成侯早逝,他今后的路怕是颇多荆棘啊。”言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19 下之意,纪桓虽然姓纪,可只跟纪延年有关系,到时候万一你纪家出了什么事,可别想扯上他! 哪知纪平一笑:“陛下多虑了,阿桓是臣最看重的晚辈,如果他需要,整个纪家都会是他的后盾!” 赵承惊呆了。怪不得纪平不肯说明白,这哪里是他“以为的那样”? 赵承的确不愿纪桓同这即将风雨飘摇的纪家再扯上什么关系,可是他依旧忍不住心动:延绵了几百年的纪家是何等显赫,纪平的一句“鼎力相助”又是多么大的诱惑! 若是有了这样的助力,纪桓的前途无量自会事半功倍! 赵承一时间没有答话,而纪平也并不着急。他似乎笃定赵承一定会答应他似的,不但泰然自若,而且连脸色都似乎好了几分。 果然,赵承没有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对纪平说道:“丞相提携后辈之心当真令人感佩,如此朕便带长卿谢过丞相了。” 纪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臣谢陛下。” 赵承没有推辞,他当得起纪平一声谢。纪平远见卓识,他知道如今的纪家早晚会不容于今上,若是自己身后,那些不肖子侄还不知收敛,恐怕这一天还会来得更早些。而他今天这一番话,相当于对天子言明今后会将纪家交到纪桓手里。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纪桓手中的纪家和他纪平手中的纪家,对赵承而言是绝对不一样的。 纪平不瞎,他自然看得出赵承对纪桓不一般的倚重。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叹了口气,少年心性最是无常,可他现在又只能寄希望于天子的少年心性。 而赵承则咬了咬牙,纪平的这份大礼看着诱人,可处理起来又岂是容易的? 正在自己家里苦思冥想要怎么说服赵承的纪桓,还不知道他跟自己的世父已经一拍即合,谈拢了价钱把自己打包卖了。 此时,纪平喘息了一会后,又对赵承说道:“陛下,容臣多句嘴。鹰终究是要搏击长空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承一眼,“一味养在笼中,是要毁了他的。” 赵承沉吟半晌,深深看了纪平一眼,点头道:“朕明白了。” 纪平终于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可是长久以来一直维持着他的那口精气也随之飘然散去。纪平抓着赵承的手,颤声说道:“臣斗胆请求陛下,一定要善待这大好河山,善待黎民苍生。”说到这里纪平似乎激动了起来,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面前这人,固然是主上不喜的权臣,可又何尝不忧国忧民,不殚精竭虑?赵承难免有些难过起来,他轻拍着纪平的后背,轻声道:“丞相要保重身体啊。” 纪平笑着摇了摇头:“臣这病好久了,臣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臣心愿已了,拖得再久,于人于己也无益。”大概是人之将死,这用脊梁支撑了大周几十年的强硬老人竟露出了一分脆弱的神色。他的目光一点点涣散起来,语气中突然带了浓重的悲意:“臣原想待天下大定,便可告老还乡少享天伦之乐,可终究是痴心妄想了。” 成平十二年九月,还没等新帝来得及改元,丞相纪平便溘然长逝。天子下令大行令亲自安排丞相丧事,以国礼葬之,纪平长子纪谨之袭爵,封户一户为减。 也是生荣死哀。 纪桓没能参加世父的葬礼。彭城的事不能再拖了,赵承去探望过纪平的第二天,便下令以纪桓为使者,持节前往彭城,与匈奴人和谈。 虽然赵承不情愿,虽然赵承对纪平对他寝殿的事了若指掌感到不满,但他不得不承认,纪平说得是对的。纪平是家雀还是雄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过是在大周的地盘上当一回使者,怎么比得上上辈子他以弱冠之年深入大漠之凶险?赵承忧伤地反省着:他大概是老了,才会这么患得患失。 纪桓临走的前一天,十分心大地待在清凉殿看闲书,坐等家丞给他打点行装送过来。赵承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问道:“先生,你的马可准备好了?” 纪桓茫然地摇了摇头:“需要臣亲自准备马?” 赵承:“……时间紧迫,先生恐怕要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多有辛苦。不挑选几匹得用的坐骑,可怎么好?” 纪桓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而后他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家里的好马不少,但是长得好看的就只有两匹。棕色的脾气不好,踢过我一次;白色的……白色的不适合夜行。” 赵承:“……”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不适合夜行又是什么鬼?你是去当使者不是去当刺客的啊! 纪桓无辜地抬起头:“臣没有得用的马。” 最后赵承只得大费周章地亲自带纪桓去了趟上林苑,让他挑选“长得好看脾气好非白色”的马。 上林苑地跨五县,纵横三百里,养着各种奇珍异兽,自然少不了成群的宝马。马奴特地将漫山遍野放养的马都合在一处,以供纪桓挑选。最后纪桓选出两匹温顺耐用漂亮的马,满意地准备离开。正在这时,一匹野惯了的神骏大概是不满长时间被束缚,突然挣脱了马奴,冲着“罪魁祸首”奔了过来,并高高抬起了前蹄。 作者有话要说: ☆、鲜衣怒马纪家郎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赵承失声叫道:“长卿!”可他离得实在太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好在那时候的世家子,是必须得精通六艺的。纪桓虽然不擅武艺,但反应不慢。他一见那马野性大发,当即往其身侧疾行几步,躲过了那一脚。 赵承这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一口气吐完,便见刚逃过一劫的纪桓居然不赶紧离那马远点,反而伸手抓住了缰绳。 赵承一口气噎在胸口,憋的生疼,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想干什么!” 他再也忍不住,费力地冲破尽职尽责的侍卫的重重阻拦,向着纪桓奔去。 纪桓抓住缰绳,身子用力往后坠了坠,而后突然发力,一下子就跃上了这匹发狂的马!他紧紧攥住缰绳,同时口中高呼了一声“吁——” 不得不说,马夫将这马驯得着实不错。虽然脾气野了点,但听得这一声令下,这马竟真的安静了不少。它前蹄不安地在地上踏了几下,而后便渐渐在纪桓手里服帖了起来。 事情发生不过片刻工夫,野马被服时,赵承才堪堪冲到纪桓面前。赵承一把把人从那马上拽下来带得远远的,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心有余悸地问道:“你没伤着吧?” 纪桓朗声笑道:“臣无碍。” 赵承看着他没心没肺的脸,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他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胡闹!马惊了你不躲远点,逞什么能?!这上林苑的马奴和侍卫都是死的吗!”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0 纪桓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他兴奋地问道:“陛下,臣的骑术还行吧?” 赵承:“……” 纪桓扔下赵承一个人心塞,自顾自又溜回到马旁边。那是匹纯黑的马,膘肥体壮,鼻孔很大,这会还在啾啾地哼着热气。纪桓摸了摸马,转头对赵承说道:“陛下,这马也给了臣吧?” 赵承一听便急了,纪桓要是骑着这么匹马去和谈,他晚上非得睡不着觉不行。赵承板着脸,严正地拒绝道:“不行!这马野性未除,险些伤了朕,朕怎么还能留它!” 纪桓点点头:“所以刚好送给臣啊。” 赵承只好实话实说:“不行,这马脾气太大。” 纪桓:“无妨。” 赵承此时真是心塞得无以复加,他以为只有如意爱一条道走到黑,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却全然不知,那才真叫子承父业!他抽了抽嘴角,说道:“……这马长得也不好看。” 纪桓啼笑皆非,心想今上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挑个马还嫌弃好不好看。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可它合臣眼缘啊。” 赵承:“……” 纪桓临行前夜,同赵承同榻抵足而眠。 赵承在为纪桓践行的时候使了个坏,略微灌了他几杯酒。别看纪桓常年流连欢场,可酒量却着实算不上好。一圈酒下来,他就有点发晕了。若非赵承念及他明日就要踏上征程,恐怕纪桓就要醉在当场。 微醺的纪桓由赵承亲自引着,来到他的寝殿。被酒熏得有些迟钝的大脑并未觉得赵承抵足而眠的要求有多少不妥,而是呆笑着倒在赵承榻上,很快便昏昏欲睡了。 榻上人鲜艳欲滴的脸在灯光下如同一波春水,掩了不知什么暗潮涌动,勾得他的魂都要掉进去了。赵承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他愣了片刻,突然转身急步走出内室。 赵承找到了一壶半凉的茶,给自己灌了下去。在静谧无人的大殿里,他苦笑了一下:几十年都过去了,他又是急什么呢? 待他转回殿内,纪桓好像已经睡着了。听见动静,纪桓费力的睁开一只眼睛,没什么意识地咕哝了句“陛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赵承哭笑不得,然后说好的抵足而眠在某些人的心安理得之下就成了相拥而眠。他在纪桓耳边说道:“万事小心,别逞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最重要,知道吗?” 纪桓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含混地“嗯”了一声。 赵承想了想,又说道:“还有那劣马,我看它脾气大得很,要不你还是别带它了。” 纪桓翻了个身:“阿骊很乖的。” 赵承:“……”就这么几天的工夫,居然还给那破马起了个名字! 他叹了口气,低语道:“你可让我省点心吧。” 这回纪桓没再回答,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赵承却是半宿没睡着,他恼羞成怒地在心中将其全部归咎于那壶茶。而第二天醒来,当他发现自己居然窝在纪桓怀里而且竟然睡得很舒服时,火气就更大了。 成平十二年九月,十九岁的纪桓奉命与占领彭城的匈奴人何谈,从此开启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纪桓生于绮罗长于富贵,但是出乎意料地很能吃苦。他一行人一路疾行,日夜兼程,两日后便到了彭阳城下。 已是夕阳西下,纪桓他们在城外休整了一番,次日正式请见匈奴单于。 彭阳城里已是一片狼藉,纪桓扫了眼脚下,石板路上仍有干涸的血迹,便不由得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匈奴骑兵个个亮出闪着寒光的冰刃分立于街道两侧,而纪桓左手持节,步伐不乱。他不动声色,毫无惧意,稳如磐石。 纪桓终于见到了匈奴的伊丹大单于。伊丹望之三十如许,壮硕凶悍,比纪桓高出大半个头,宽了几乎一倍。他看向自己面前这瘦弱单薄的少年,丝毫不掩饰眼神里浓重的不屑。而纪桓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单于安好。” 伊丹这才挑了挑眉,因为纪桓说得是匈奴语。 柔弱的周人就像羊一样任他们宰割于铁蹄锋刃之下,却偏偏自诩中国,对大漠上的雄鹰们不屑一顾。而这少年居然会学匈奴语,而且学得还不错,不由得让他刮目相看。 于是伊丹还算礼貌地回了个礼。 纪桓命人呈上国书,交予伊丹单于。伊丹翻了翻遍扔到了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匈奴人不讲究这些虚礼,尊使有话请讲。” 嗯,一个结绳记事的民族,怎么看得懂赵承刻薄刁钻的大篆? 纪桓对此没有丝毫表示,他微微拱手,对伊丹说道:“吾等此行,只为请大单于退兵。”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他们睡了!是不是很!迅!速!【泥垢 ☆、君乃英雄佩鱼肠 纪桓此语一出,匈奴人个个怒目而视剑拔弩张,而随行的周使虽然听得懂匈奴话的不多,可光看这架势,就够人捏把冷汗了。 伊丹单于则直接被他气笑了,他突然从铺了兽皮的王座上站起,几步跨到纪桓面前,居高临下地威慑道:“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纪桓抬眼,波澜不惊地与伊丹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吾为请单于退兵而来!” 伊丹眯眼盯了他半晌,毫无征兆地抚掌大笑起来。房里的人皆惊疑不定,唯有纪桓,仍坦然地与他对视着。 伊丹渐渐止住笑声,冷然对纪桓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些城池是我们匈奴勇士用血用命换来的,凭什么还给你们?退兵?休想!” 纪桓不慌不忙地说道:“吾皇实则是为单于着想。您占了大周五城,可能派兵驻守?可能移民于此?若是不能,此地于大单于而言,便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况且此处已深入我国腹地,若是引得他处驻军前来围攻,大单于难道要为这鸡肋之地要匈奴勇士再流血丧命吗?” 纪桓的话不算中听,可道理却说得明白。伊丹有勇无谋,若是说上一套九曲十八弯的客套话,纪桓担心他根本听不懂。 果然,王帐中的匈奴人都沉默了下来,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挑剔起周地的不足。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小气的农田,有什么好的呢?若是真让他们迁居此处,他们还真不愿意。 伊丹手下一名心直口快的勇士急吼吼地说道:“大单于,这小子说得有理啊!” 纪桓:“……”要坏!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匈奴人居然“实在”到了这个地步!这样一来,伊丹必然不肯再同他们交谈,他往下的话也就没法说下去了。 伊丹为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别人的话大多听不进去,并且作为一个王者,他还十分独特地保留着变态的叛逆心理。果然,那个匈奴勇士话音刚落,便被伊丹狠狠瞪了一眼。伊丹虎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1 着脸对纪桓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留宿一夜,我不会让人为难你们,你是个勇敢的人。大匈奴一向敬重勇士。” 说罢,伊丹便拂袖而去。 纪桓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而那个闯了祸的勇士兀自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纪君,这可怎么办啊?”眼看着功亏一篑,来到住地后,随行的一名中大夫严经迫不及待地问道。 纪桓不慌不忙地从行囊中翻出一只精致的红漆盒,然后对手下人安抚地说道:“不要紧,奔波了两天,各位想必都累了吧?君等自便,仆出去散散心。” 纪桓在匈奴营地里看似漫无目的地溜达着,王帐附近的士兵都知道这名周使还算受大单于尊敬,因此纪桓一直没受什么阻挡。 直到他迎面撞上了一个高大的匈奴人,险些绊了个趔趄。 “左贤王。”纪桓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左贤王夷渠,大单于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据说十分着迷于汉文化。 “先生没有碰伤,我就安心了。你们南人身体实在太弱了。”左贤王帐中,夷渠礼貌地招待了纪桓。 表面上沉迷于汉文化的左贤王,心中却对汉族人抱有极度的鄙夷与不屑。纪桓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客气地回礼道:“左贤王太客气了,是仆唐突了。” 夷渠与他的长兄十分不同,他平常不声不响,做事也喜欢三思而后行。这样的人在匈奴并不多见,也不太受重视,因为不够勇猛直爽;若他不是伊丹大单于唯一的兄弟,是几乎不可能被封为左贤王的。 纪桓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夷渠面前,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仆久仰左贤王大名,心折已久,本就想要来拜访的。”说着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的金玉珍玩不胜枚举,“薄礼不成敬意,望君笑纳。” 左贤王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纪桓从那堆珍玩之下翻出一把不起眼的小小匕首,递于夷渠面前:“鱼肠剑,相传为铸剑大师欧冶子手笔。此物在仆手中无异于暴殄天物,赠与左贤王正是宝剑配英雄。” 夷渠这才有了三分动容。他克制不住地接过那把小小匕首,将它从鞘中抽出。随着一道刺眼的寒光,那盒中的一个金环应声断成了两截。“好剑!”夷渠忍不住喝了声彩。 表面上看起来是试剑,实则又带了几分威慑之意,纪桓忍不住面露惧色。夷渠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小先生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可有所求?” 等的就是这句话!纪桓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有的!”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望左贤王在大单于面前美言几句,否则仆完不成任务,回去肯定要受责罚的。” 夷渠笑了起来,戏谑道:“尊使有勇有谋,大单于都敬佩得很呢。怎么反倒惧怕些许责罚?” 纪桓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什么啊,那都是临行前先生教我说的。”他发愁地看着夷渠,眼神里满是期盼:“朝中没人敢来,他们就只好让我来了。先生教我的话,我可是练了很多遍呢!怎么,我说得很好吗?” 被打怕的朝臣,被迫前来的小少年,夷渠看着纪桓一脸的真诚而稚嫩的神色,几乎要相信了他的窘迫处境。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试试看吧。可是如果不成……” “不打紧不打紧!”纪桓赶忙摆手:“只是这些礼物,左贤王千万要笑纳!” 从左贤王帐中出来,纪桓的脚步轻松了不少。他回到伊丹为他们安排的大帐里,心安理得地往榻上一躺,似乎要把这两天的旅途劳顿全都补回来似的。 该点破的道理已经都点破了,该给的台阶他也给了,接下来……纪桓闭上了眼睛,如果他所料不错,一场硬仗大概不远了,他必须要以最充沛的精力,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朝归来露为霜 事实证明,纪桓抓紧时间休息的这个决定做得再正确不过了。当晚,伊丹单于不知抽了什么疯,连夜将纪桓请到王帐,密谈缔约事宜。 随行的使者多惊疑不定,纪桓却坦然得很。大单于白日里曾令他们次日出城,又怎么能出尔反尔,留他们次日和谈? 王帐之中,伊丹单于居于正位,左贤王夷渠则坐在他的下首。纪桓向他们二人分别行了礼,然后“睡眼惺忪”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伊丹一笑:“我匈奴人的帐篷,尊使住的可还习惯?” 纪桓心道好好的房子不住,偏在院子里搭帐篷,习惯才怪了。不过他的确睡得挺好的,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纪桓一笑,对伊丹单于拱手一礼,说道:“多谢单于体贴吾等旅途劳顿。” 伊丹起先不解,而后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早些时候拂袖而去,并且撂下话来只准他们留宿一宿,原来这一根筋的周使还以为自己这是让他们先休息呢? 伊丹同夷渠交换了一个眼神,夷渠会意,对纪桓说道:“不错,刚才尊使歇息的时候,大单于同我等已经仔细研读了先生带来的国书。贵国皇帝实在慷慨,公主陪嫁丰厚,美酒、丝绸、粮食,刚好都是我们需要的;而金子和珍宝虽然不够实用,但是一切漂亮的东西在大漠上都很受欢迎。” 纪桓抑制住抽嘴角的冲动,勉强笑了笑。这左贤王脸皮可真够厚的,他这么做跟狮子大开口有什么区别!“仔细研读”?他可不相信这里有人能看得懂那劳什子的国书!这左贤王可比大单于机灵多了,看不懂国书不仅不露怯,还逮住机会狠狠敲了大周一笔。 纪桓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财物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谈判便顺畅了许多。纪桓同夷渠讨价还价了一整夜,总算谈了个双方都满意的价钱。只不过纪桓绝口不提和亲之事,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纪桓才说道:“公主乃天子姊妹,实在不是我等臣子可以决定的。” 纪桓心里对和亲这事实在反感,可又明白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因此干脆用上拖字诀,一推二六五。 可伊丹愉悦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后说道:“我听说贵国有句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为结你我两国之好,我打算派左贤王回访,聊表谢意,顺便也好同皇帝陛下详谈和亲事宜,以表现我们的真诚” 纪桓:“……”匈奴没有女人么?这大单于为什么非要娶个公主不可! 在纪桓的百般不愿万分警惕下,夷渠还是同他一起踏上了回长安的路。左贤王此行十分有使者的样子,将友好的意思表现了个十成十——他甚至还带了家眷。 纪桓早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向赵承禀报这个“噩耗”。有周以来,虽然有不少匈奴使者曾造访长安,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2 但是绝对没有左贤王这么尊贵的。恐怕光是接待规格,就够朝堂上那些人争吵几天的。 他们来的时候快马加鞭,纪桓没说半句累,可返程的时候他说自己的腿都磨破了皮,怎么也不肯碰一下他的宝贝马。无奈之下,随行的人只好找了辆又大又稳的车,折腾了好几天,将里面装饰得比左贤王的寝帐还要舒适后,纪公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喜爱汉文化的左贤王算是亲眼见识了汉人的王孙公子是怎么纨绔的。 夷渠觉得纪桓的车慢得像乌龟,便向他提了几次。纪桓却一脸为难地表示这车制作粗糙,如果走得快了势必要颠簸;车一颠,就会把博山炉里燃的香颠出来;高热的香灰落在锦被上会走水烧车,然后他们的行程就更慢了。 夷渠:“……”究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要在车里点香? 而且这位小公子,天冷不走,下雨不走,刮风不走,硬生生将三日的路程拖成了十三日。至于他时常突发奇想要这个要那个的种种行径,夷渠不出三天就麻木了。左贤王时常替纪延年惋惜:谁说虎父无犬子,看看文成侯这是生出个什么玩意来!这要是他的儿子早就一棍子打死了! 当他们终于踏入三辅地界后,夷渠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不禁暗自忧心起大单于娶了公主后的日子来:大周的男人都这么娇弱,那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真的能在大漠上养活吗? 然而长安的繁华很快就让左贤王挪不开眼睛,再也分不出心思担心他们的单于了。他毫不掩饰他的贪婪,狼一般地看过熙熙攘攘的东西市,走过车水马龙的华阳街街,经过贵气逼人的北阙甲第而至未央宫北门。在那里,赵承已派人等候多时。天色已晚,那名官员将左贤王一行人妥善安置。未央宫中明日会举行盛大的国宴,天子将亲自招待左贤王。 而纪桓则被直接宣召入宫。 匈奴人一走,纪桓就从他那架华丽的大车上跳了下来。一路上的养尊处优让他精力十足,因此阴着一张脸的赵承在见到面色红润步履轻盈的纪桓时,总算没有当场爆发。 赵承已经忍耐很久了。他每天都会收到加急密报,专门用来汇报纪桓一天的行程,事无巨细。赵承连他每天睡几个时辰吃了什么都了如指掌,更遑论匈奴王帐中所发生的一切。 他至今仍对那天的事心有余悸。 而纪桓对此一无所知。报喜不报忧地简述了出使经过后,纪桓把那件令人头疼的事抛给了赵承。他愤愤不平地说道:“那个伊丹单于还想娶公主,臣看……” “公主的事一会再说。”赵承粗暴地打断了他,“朕现在想谈谈先生的事!” 纪桓愕然:“臣?唔,臣误了归期,但着实是为了让陛下多做准备,才故意耽搁的。” 赵承冷笑了一声,突然欺身向前。他死死盯着纪桓茫然的眼神,恶狠狠地说道:“威胁大单于,行贿左贤王,恩?误了归期算什么,哪里大得过卿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荧荧之火可如煌 赵承恶狠狠地说道:“威胁大单于,行贿左贤王,恩?误了归期算什么,哪里大得过卿的胆子!” 此语一出,纪桓愕然。他干笑了两声,心虚地说道:“臣的胆子也、也没有很大,些许细节而已……不过陛下是听谁说的?” “我还用听人说?”赵承怒道:“匈奴人何其野蛮,卿竟敢对伊丹直言让其退兵,卿就不怕他们发起狂来把你砍了么!” 纪桓小声道:“不直说臣怕他听不懂。” 赵承:“……他是大单于,你以为他真的傻么!再说国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你瞎操什么心!” 纪桓心想您怎么好意思提那封国书的,那东西于匈奴人来讲,跟鬼画符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见纪桓不说话,赵承的火气更大了。做错了事不认错,就会一味地负隅顽抗,这么惯下去还不翻了天?此风断不可长!于是赵承虎着脸说道:“卿怎么不说话,朕说错你了么?” “……没有,”见他逼得紧,纪桓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只是担心大单于看不懂大篆。” 赵承一窒,纪桓不提这事他倒是忘了。不过本着皇帝永远是对的的原则,赵承依旧很理直气壮:“有什么区别?就好像不写大篆他们就看得懂似的!” “嗯,陛下说得有理。”纪桓忙不迭地说道。他实在不想再跟继续下去,于是话锋一转,恭维道:“臣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大篆都不认识几个呢。” 被心上人拐弯抹角地夸了聪慧,赵承略微有些得意,语气也和缓了下来:“长卿,我是担心你。” 纪桓心中熨帖,他安抚地笑了笑,柔声道:“臣心里有分寸,不会过分激怒大单于的。您看,臣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赵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有分寸?我收到密报的时候吓得一夜没睡。算了,下不为例。”当然,也不会有下次了。 纪桓赶紧应下,只不过很快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说起大单于伊丹,纪桓不满地撇撇嘴:“……年纪很老,举止无礼,长得又粗鲁,没有一点堪与我天家的哪位公主相配,偏偏还癞□□想吃天鹅肉。” 听纪桓长篇大论地表达着“单于又老又丑”的中心思想,赵承忍俊不禁。少年心性啊…… 赵承说道:“无妨,先帝元和七年,鲁厉王谋反事败后自尽,他的女儿徽君就养在永巷,太后曾亲自教养,从未亏待。算算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这回就封为公主,和亲去吧。” 大周历来以宗室女为公主和亲匈奴,已是百余年来的传统。但纪桓心里依旧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赵承暼了他一眼,心里发酸,忍不住问道:“怎么?怜惜她?” 纪桓正襟危坐地抽了抽嘴角。确实,他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可还不至于把爱心泛滥到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身上吧。 只是—— 纪桓正色摇了摇头:“臣并非怜惜那位不曾谋面的翁主,只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却不该仅仅维系在柔弱女子的裙带上。” 赵承默然,他又何尝不做此想?只不过前朝几十年的积弊不是一朝一夕能除去的,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赵承叹了口气,说道:“长卿,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匈奴大单于亲自拜于未央宫的丹墀之下,俯首称臣!” 次日,天子在未央宫正殿设宴,亲自款待左贤王,三公九卿乃至六百石官员无一缺席。天子不曾婚娶,但有太后率公主,外戚,命妇到场,其中还有准备和亲匈奴的芷阳公主赵徽君。 芷阳公主面色憔悴,心事重重。 跟随左贤王来到长安的那个匈奴女子,不知道是他的夫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3 人还是女儿。与文弱白皙的汉族女子不同,她肤色黝黑,身体矫健,浑身透着一股极富侵略性的野性美。她大笑,豪饮,无所顾忌,在一众女子之间十分耀眼,连赵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左贤王夷渠立刻捕捉到了这一幕,他点手唤过桑南,吩咐道:“去为陛下跳支舞。” 美人应诺,然后大大方方地站在殿中央,跳起了一支热烈奔放的舞。殿内的大臣大多没有见过匈奴舞蹈,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专心地欣赏这别具一格的新鲜玩意。 一曲舞毕,桑南面色不变。左贤王冲着赵承一笑,暧昧地说道:“陛下觉得桑南如何?” 赵承居于正位,纪太后就坐在他右首的席位上。听到这话,她不动声色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赵承皱了皱眉,含糊地回答道:“还不错。” 夷渠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将这美姬赠与陛下如何?” 赵承可一点都不想把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奸细的匈奴女人放在自己身边,于是他摇头婉拒了左贤王的“好意”。夷渠却故意板起了脸。他对赵承说道:“我们匈奴人对尊敬的友人一定要慷慨,他看中的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他。怎么,难道陛下看不起夷渠,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赵承抽了抽嘴角:“左贤王误会了。只是我们汉人有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朕又怎么好留下左贤王的心头好?” 桑南的脸色突然变了。 夷渠好像听不懂似的,执拗地问道:“那是桑南不够美吗?” 赵承:“不是……” 无论夷渠怎么说,赵承都咬死了不松口,最后夷渠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明白了,陛下没有看中她。” 然后他突然对着桑南高声喝道:“我留你何用!” 桑南面色惨白,眼睛一下失去了光彩。她咬着下唇,会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向大殿的柱子上撞去。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令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尤其是那位新封的公主,把唇角咬得流了血还不自知。 好在殿内侍卫反应机敏,在关键时刻拦下了桑南,才没有闹出血溅当场的惨剧。而夷渠则大步走向她,毫不怜惜地一巴掌下去把她得脸都打得肿了起来:“混账!自尽你也给我回去悄悄死,还嫌我不够丢人吗!”说完他好像还不解气,又把脚抬了起来。 “够了!”夷渠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愤怒却无比动听的声音。 夷渠鬼使神差地听从了那个声音。他循着那声音微微侧身,只见他身侧丈许处站了一名像月亮一样柔和美丽的贵妇人。 一瞬间,心高气傲的左贤王没来由地自惭形秽了起来。 只见乐陵公主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席位来到他的身后。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却不妨碍她矜贵而高高在上地说道:“我很喜欢她。左贤王既然不要她,便送给我当侍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剑佳人玉酒觞 乐陵公主是先帝百般宠爱的长女,真正的掌上明珠,整个未央宫中除了皇后,没有一个人胆敢违拗于她。她虽然温柔知礼,骨子里却也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 高傲、骄矜、说一不二,这才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隐于和柔之下的本性。 “她叫桑南是吧?我很喜欢她。左贤王既然不要了,便把她送给我当侍女吧。”乐陵公主皱着眉,丝毫不肯掩饰她对左贤王的厌恶。 “好。”夷渠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他死死盯着公主,那目光舍不得挪开片刻。 似乎没有想到这暴虐的匈奴人会这么好说话,乐陵公主愣了片刻。可那眼神让乐陵公主觉得十分不舒服,她甚至失礼地剜了夷渠一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可夷渠却被她那一眼看得魂都要酥了。 赵承看见这个蛮人盯着自己阿姊的样子,心中大怒,眼神立刻便冷了三分。不过夷渠在接下来的整场宴会上都有点失魂落魄,再也没给他添任何麻烦。 接下来,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仪式进行完毕后,宫廷蓄养的乐工舞伎便鱼贯而入,乐声一起,舞者就位。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酒过三巡,有人和着讴者的歌声击缶,有人则干脆离开席位跳起了舞。一时间笑语欢声,热闹非常,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赵徽君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场盛大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晚间才结束。赵承喝得微醺,可也没忘先亲自把太后扶上辇车。而纪太后则细心地叮嘱了皇帝几句才上车,一派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今日依然是纪桓值宿,他坐在一眼看不见的末位,倒是没喝几杯酒。赵承的车刚到温室殿,纪桓便抢先下车,然后把赵承扶了出来。 赵承一进殿门还没等坐稳,便在纪桓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见缝插针地踹翻了一只案几。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匈奴人粗鲁无礼,果然不错!他们的左贤王,比长安城里的一个市井小民还不如!哼,和亲?朕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纪桓赶紧把闹人的皇帝陛下往空旷处引去,马上就要给匈奴人送钱了,这当口能省一笔是一笔。他好言安抚道:“好,咱们打回去。” “打回去?”赵承有些迟钝地重复了一次,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对,朕不仅要打回去,还要剜了那个夷渠的眼睛!” 纪桓哭笑不得,语气略带责备:“陛下。” 赵承好像没有听见,他愤怒地说道:“他竟敢觊觎朕的阿姊!” 赵承喝了醒酒汤后清醒了不少,夜已经深了,他却扯着纪桓说话不肯睡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纪桓迁怒道:“你还送了他不少宝物,是吧!” 纪桓心中暗自叫苦,心想这可真是殃及池鱼了。他哄劝道:“臣那是行贿,绝对没有与他结交的意思。” 赵承哼了一声:“那可都是文成侯辛苦挣下的家业,你这个败家子……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把你们家底败光以后露宿街头。”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给出去多少东西?回头我找人算算,给你补回去!” 纪桓赶忙扶住他,哭笑不得地说道:“那才多少东西?哪里就至于露宿街头了?” 赵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欧冶子大师的鱼肠剑,没什么东西?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贞阳侯府的房子早晚都得叫你卖了!”赵承越说越心疼,最后哀叫道:“那可是鱼肠剑啊!你就给了那么个莽夫!” “臣家里还有,还有!”见赵承脸上全是“不信”两个字,纪桓赶紧保证道:“真的,阿翁早年得到过一把‘微刃’,也是出自欧冶子之手,比鱼肠更好,那是臣留给陛下的。” 最后一句纯属胡扯,可赵承怎么听怎么受用。他立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4 刻就把一切不满都抛诸脑后了,饶有兴味地追问道:“真的?” 纪桓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下回臣就带过来。” 次日纪桓休沐,晚间回到未央宫时,果然带来了那把“微刃”。他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精致的长条木盒,呈给了赵承。 赵承早把昨日酒后戏言忘得干干净净了,见纪桓竟然送他东西,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而后他警惕了起来:“卿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纪桓:“……” 这时赵承已经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的东西令他面色大变:那正是前世他们交换的信物,最后纪桓用来自尽的那把匕首! 纪桓略微有些疑惑,他试探地问道:“臣昨日说要把家里珍藏的宝剑献给陛下,陛下不记得了?” 赵承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戏言而已,长卿怎么当真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纪桓腹诽也不知道是谁嫌自己给人家送礼送重了,这回不堵上他的嘴下回指不定要怎么闹呢。于是纪桓也坚持道:“宝剑配英雄嘛,这剑放臣家里也是落灰,送给陛下手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无论赵承怎么坚持不收,纪桓都比他更坚持要送。最后赵承无法,只得收下了这烫手的山芋,但他决定回去以后立刻锁起来,而且永远都不要拿出来用。 宴会后的第三天,是天子同匈奴使者正式谈判的日子。 虽然大周比较富有,赵承对纪桓应下的数目也并非不能承受,不过对于身边的狼,自然是少喂一点算一点。 因此赵承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准备再来一场讨价还价的口水战。 哪知,左贤王居然变得十分好说话了。 “大单于派我出使贵国,主要是为了替他带回尊贵的阏氏。相比之下,钱财与粮食都没有那么重要。”夷渠如是说道。 赵承十分惊奇,他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居然一个字都没用,这匈奴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是金钱如粪土了? 不过如此正好,赵承打算直接宣读旨意,然后把芷阳公主的嫁妆准备好,再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位左贤王一顿,就能送瘟神了。他如意算盘打得正开心,夷渠接下来得话却让他勃然大怒。 夷渠说:“大单于求娶乐陵公主。” 此语一出,赵承直接没反应过来,而群臣也都被他惊得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那什么微刃是我瞎编的,别信! ☆、边关永定系红妆 左贤王夷渠公然在大殿上对赵承求娶乐陵公主,并且理所当然地毫无惧色。 和亲已经持续了百余年,可大周嫁的全是宗室女,且以父兄犯过大罪的居多。至于真公主,那是一位都没有送过的。 无论她们的生母出身多么低贱。 可是现在,却有个匈奴人胆敢站在天子面前,向他求娶他的大姊。先帝元后的长女,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岂是小小单于可以觊觎的? “痴心妄想!”赵承当场拍案而起,连脸面都懒得留了。他在位时大周何等强盛,别说左贤王,就是匈奴的大单于也要向他俯首称臣! 然而夷渠毫无惧色,在他眼里,这明堂之上的天子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已。他宽宥地笑了笑道:“陛下莫恼。我听说乐陵公主寡居多年,岂不刚好配我们的鳏夫单于?” 赵承被这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强压了许久火气,才阴沉地说道:“左贤王不必说了,和亲公主向来由我国自行考量决定。” 夷渠眼露精光:“就算为了兵临城下的匈奴勇士破例一次也不行吗?” 此语一出,不仅赵承勃然大怒,连脾气稍稍温和的纪桓都皱了皱眉。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赵承冷笑道:“兵临城下?善!卿自可以试试看,看我大周是否果真无一战之力!朕一心以和为贵,贵国倒以为大周软弱可欺么!” 后来赵承当场拂袖而去,于是左贤王在大周的第一场和谈以不欢而散告终。 “蛮夷!匪徒!硕鼠!”温室殿再一次遭了秧,纪桓进来的时候,差点被一只滚滚而来的博山炉绊倒。 “陛下息怒。”纪桓劝道。可他自己也很生气,实在说不出什么更能让人宽心的话来了。 赵承总算还肯给纪桓三分薄面,闻言把正准备往地上摔的错金宫灯放了回去。他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满脸写着“我不高兴赶紧来顺毛”。 纪桓叹了口气,在赵承下首的席上坐下,叹道:“夷渠猖狂,倚仗的是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我们实力不济,只能以理服人。” 赵承听了这话,心情变得好了点,他忍不住看了纪桓一眼,点头称是:“不错,假以时日大周骑兵必然在朕手里恢复昔日荣光,到那时,朕的骑兵便是道理!” 纪桓点头称是:“正是如此!”而后他忍不住笑了:“到那时,陛下身边大概就会有些腐儒整日劝谏您,不能失了泱泱大国的风度了。” 君臣二人趴在温室殿看了一个时辰疆域图,脑中诱人的蓝图描绘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赵承翻身坐起,沮丧地说道:“可惜,明天还得跟那个夷渠讲道理——他又听不懂。” 第二天,赵承果然拿出大国君主的架势,春风细雨般温和地跟夷渠谈了一天,让群臣几乎以为这天子要同这匈奴人称兄道弟了。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左贤王铁了心要为他们的单于求娶乐陵公主,即使赵承把公主陪嫁加了三成他都不为所动。一来二去,这事便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终于惊动了长乐宫。 跟夷渠唇枪舌战整整三天的赵承气得嘴里起了两个大泡,唇角也肿了。他简直要被这油盐不进的左贤王气死了。温室殿中,他屏退所有使者,气哼哼地怒骂道:“不识抬举!” 纪桓叹了口气,这左贤王可当真是块难啃的骨头,简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正欲说什么,就见郑安匆匆走了进来,对赵承说道:“东宫来人了,请陛下过去一趟。” 赵承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纪太后在这个时候宣召他,他简直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赵承继位后,纪太后虽然明面上还政于他,可事实上,这位掌控了大周几十年的强硬女性的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朝堂之上。一旦她认为新君有丝毫行差踏错,便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以严厉的警告。 早在上辈子,赵承就习惯了。 只是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休想他让步。 自从先帝崩后,纪太后便移居长乐宫,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寡居生活。由于他父亲的关系,赵承没脸时常打扰她;而纪太后显然也一如既往地懒得理他,这点并没有因为他当了皇帝而改变多少。说来除了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5 例行尽孝道,这还是赵承第一回因为其他事情来到长乐宫。 “皇太后长乐无极。”赵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纪太后一脸的如沐春风,含笑请皇帝坐下,仿佛他们真的是亲密无间的母子一般。 太后絮絮询问着他的起居饮食,赵承一一作答;而后她话锋一转,说道:“听闻匈奴遣了使者,身份还很尊贵?卿可要好生招待。” 赵承点头称是。 纪太后又问道:“朕听说他们又来求娶公主了?这时间拖得也太久了,卿早作决断吧,迟则生变。” 赵承冷笑了一声:“臣早有决断,可惜匈奴人不肯答应。” “哦?”纪太后挑了挑眉。 “他们向我大周求娶乐陵公主!” 纪太后似乎有一瞬间是想要动怒的,不过赵承不确定他是不是看花了眼,因为纪太后再次开口时,面色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她说:“匈奴人太不懂规矩了,可是……卿当真一步都不能让吗?” 让步?他一让步不就真的要把阿姊嫁到匈奴去了么!赵承耐着性子说道:“本朝尚无遣公主和亲的先例。” 纪太后微微闭着的眼睛霍地睁开:“可本朝也无被人兵临城下的先例!彭阳城失守,那离长安还有多远!” 赵承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便又听纪太后说道:“倘若延年尚在,吾等或有一战之力,只可惜……”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承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文成侯身后,大周再无名将!” 纪太后说得平静,可赵承却清晰地听见了她话中深重的怨恨与责备。赵承愧疚得无以复加,可是这件事,他依旧不能让步。 两人正僵持着,纪太后身后的重重帷幔被掀开,一个华服美妇从后面袅袅走出。乐陵公主款款向太后和皇帝分别失礼,然后平静地说道:“妾请和亲匈奴。” 作者有话要说: ☆、哀弦切切断人肠 纪太后不忍地闭上眼睛,而赵承霍然站起,失声说道:“阿姊,你疯了吗?” 乐陵公主唇色苍白,神色却是淡淡的。她扫了赵承一眼,说道:“皇家受万民供养,不就是为了在危急关头保他们平安么?况且妾只是嫁得远了些而已,陛下何至如此?” 赵承拉着阿姊的手,审视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乐陵公主目光闪烁,将脸转向了一边。纪太后终于抬了抬手,招呼道:“阿惠,过来。” 乐陵公主与太后对坐,相顾无言。她生母宣和皇后早逝,是纪后一手将她带大,感情很深。半晌,纪太后颤抖着声音说道:“去吧,好好照顾自己,阿母……对不起你。” 乐陵公主摇了摇头,沉默地将头埋在了纪后膝上。 这结果可谓皆大不欢喜,谈话结束时,殿内三人俱是心事重重。公主即将远嫁,事务繁杂,没逗留多久就回去自己府邸了。赵承恹恹地同纪太后道了别,也没精打采地准备回去未央宫。 “阿承。”赵承刚一转身,便听纪太后在他身后叫道。 赵承反应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转过身:“陛下?” 太后又是沉默了半晌,才对他说道:“阿承,你看到了吗?身为帝王可以无才无德,但绝不能自作聪明。赵景的懦弱和愚蠢,终于在他死后,害了他最爱的女儿。”她顿了一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可她也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啊。” 她和她所不喜的皇帝,在此刻终于有了同仇敌忾的悲伤;站在帝国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和女人,同样都只能无能为力。 赵承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他对纪后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躬身退出殿外。 太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赵承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上。这天下,这纪家,最终都会是你的。可是在那之前,你得先有本事把它从我的手里抢过去。 公主远嫁,十里红妆。 短短几天时间,乐陵公主已不复纪桓初见她时那个温柔的样子。她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比高贵骄矜。天子车驾已经侯在门外,见公主出门,赵承慌忙跳下车,扶住她的手:“阿姊,我……送你出城。” 左贤王夷渠骑着马,静候在城外。赵承压下心酸,平静地对他说道:“朕的大姊第一回离开长安,此去大漠山高水远,还请左贤王帮衬一二。” 夷渠得偿所愿,心情正好,他点头对赵承说道:“陛下放心,公主将成为我大匈奴最尊贵的阏氏,我……我们大单于必定会小心爱护,给她最舒适的生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赵承勉强笑了笑。 夷渠看着赵承亲手将公主扶上车,方才对他说道:“大单于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到彭阳,便会跟着那里的匈奴骑兵一同回到大漠。此后大匈奴与大周便是姻亲,大单于愿与陛下同心,修两国之好。” 说罢夷渠还用力抱了抱单薄的赵承,就像对待真正的兄弟那样。然后他跨上马,一甩鞭子,车队应声缓缓启动,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渐行渐远。 公主的车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切琴声,听得赵承几欲垂泪。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延绵数里的送亲车驾,直到庞大的车队永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赵承转身回到车中,纪桓已经在里面相侯多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纪桓说道:“长卿,我得接她回家。” 先帝即不成也不平的最后一个年号便在一派死气沉沉中过去了。新年伊始,新君改元启元,预示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赵承在新年后,即令他的兄长齐王赵显就国了。赵显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在赵承亲自把他送出长安城外后,他拱拱手对赵承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陛下留步吧。” 赵承点了点头:“阿兄多保重。” 赵显露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临淄比长安安全得多,臣可终于不用担心被匈奴人打到家里了。”说罢他对赵承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纪桓皱着眉看着齐王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地说道:“陛下……” 赵承摆了摆手,轻笑了一声:“无妨,他是心里不忿罢了,总觉得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且随他去吧,他也就能嘴上占占便宜了……” 赵显的态度跟他可有半分关系?眼见着纪桓对他不满,赵承心里比什么都痛快。他掉转马头:“走,去上林苑!” 乐陵公主远嫁匈奴后,赵承奋发图强了好一阵子。可惜朝中老臣唯东宫之命是从,赵承用起来处处掣肘。他一气之下干脆撒手不管,不务正业起来。狩猎是他最近的爱好。 对此,他昔日的太傅连半个字都没有劝谏过。 “长卿!那头鹿!快!猎到了咱们今晚就有鹿肉吃了!”少年天子同他的近臣们已经在林间驰骋了一两个时辰了,犹自兴致不减。最近新晋的天子侍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6 中和羽林郎们,都是弱冠之年的世家公子,血气方刚,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诺。”勉强跟在最后面的纪桓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挣扎着拍马追去。可惜那鹿身手矫健,越跑越快,不多时便把纪桓远远甩开了。 “卿故意的,恩?”这时赵承从后面赶了上来,不满地说道。 纪桓累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马背上了,他气若游丝地对赵承讨饶道:“陛下饶了臣吧,臣真跑不动了。” 赵承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样还想领兵打仗?想起上辈子纪桓因为身体弱上一次战场病一次,赵承就头疼得很。他硬下心肠,虎着脸说道:“不行,你不去猎鹿咱们待会吃什么?” 纪桓:“……” 你是天子啊!谁敢饿着你?再说你的侍卫都是吃闲饭的吗?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叫我一把老骨头去给你猎鹿,我亲手杀的鹿能比较好吃还是怎么的请问我有金手指吗! 纪桓脾气上来倔强得很,他抱着马脖子任赵承怎么说都不肯再动一动。赵承险些笑出来,他故意皱着眉头催促道:“卿快些起来,不然朕可要罚你了!” “臣认罚!”纪桓干脆地答道。 正在这时,郑安骑着匹小母马颠颠簸簸地跑到赵承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快些回宫吧,长信宫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见天子坐明堂 赵承听说太后召见,立刻便收了戏弄纪桓的心思。他有些头疼地看向纪桓,可怜巴巴地说道:“先生,我最近可听话了。” 纪桓赶忙点了点头。对啊,不理朝政,光知道逼着先生给他猎鹿,简直是太听话了!他目送着赵承沮丧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给我找辆车,快!我要告三天假!” 长乐宫。 “阿承,你年纪不小了,该立后了。”寒暄之后,纪太后如是说道。 赵承:“……陛下,臣才十五岁,还可以再缓缓。” 纪太后含笑摇了摇头:“世家子弟十三四岁成婚的比比皆是,十五已经不早了。” 赵承抽了抽嘴角,说道:“可是先帝刚过世还不满一年,臣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纪太后听到“先帝”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立刻就隐去了。赵承暗道这个借口找得真是糟糕,正想着补救,便听太后生硬地说道:“无妨,卿乃一国之君,国嗣大过孝道。况且立后之事草率不得,群臣廷议后定下人选,三书六礼还得走上一段时间。若是不顺,卿三年孝期都该过了。” 赵承再无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皇后啊……赵承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形象。纪琬是个好妻子,可惜…… 次日朝会,果然有朝臣提到立后的事。众人几乎一边倒地附议,赵承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他情知这事早晚躲不过,只是不愿再误人一生了。 可惜,太后最终仍然为他选了纪琬。 太后会选纪家女为皇后也是理所当然。她有生之年自然希望纪家长盛不衰,而本朝外戚权重,多为帝王仰仗,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还有纪桓…… 占卜出的吉日远得很,赵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春天一到,不耐热的天子便立刻搬回了清凉殿,此时他例行毫无形象地趴在殿内,贪婪地看着一幅巨大的疆域图。 “长卿你看,”赵承指着河套以南的广袤平原说道:“多好的养马地啊。” 纪桓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冷静地说道:“匈奴人聚居处,有大批骑兵把守。” 赵承:“……”他决定装作没听见这人泼冷水,自顾自说了下去:“有了这块地方马的问题就解决了大半,把匈奴人赶回漠北指日可待。” 纪桓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惜大周骑兵今非昔比,去年那一战更是损失了不少精锐,要夺这个地方,难啊。” 赵承终于恼羞成怒:“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纪桓:“腿疼。” 赵承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腿疼?卿连鹿都猎不到,怎么猎大单于?” “陛下还想猎……”纪桓听到这个“猎”字就头疼,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陛下说什么?单于?” 赵承暼了他一眼:“子承父业。” 纪桓愣了半晌,突然兴奋起来。“敬诺!”他翻身跪起,大声说道。 赵承心头徘徊不去的那朵阴云似乎一下就被驱散了。纪桓年轻而神采飞扬的脸就像一针最有力的强心剂,让他不由得跟着喜笑颜开。他突然生出一阵冲动,想要理一理纪桓额前不听话的碎发,或者抚平他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可就在这时,纪桓突然动了动,指着图上的一个地方,说道:“陛下看看这里。” 赵承还没能伸出去的手,蓦地滞在了袖子里。 “这里虽然比不上河南地,但这里出的马也不错。” 赵承暼了一眼,说道:“河东富饶,人杰地灵。” “是啊,”纪桓明显兴奋了起来,“河东郡的粮食几乎年年丰收,家家都有牛羊,富裕点的人家养马的也不少。陛下,臣想亲自去看看。” 赵承沉思半晌,说道:“可。”而后他突然翻了个身,笑着对纪桓眨了眨眼。 纪桓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启元元年,朝堂上的那位少年天子更懒了,流连离宫别苑,时常多日不归。渐渐地,朝臣也都习惯了——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几十年等闲见不到天子的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去往河东的官道上,数十名骑士奔驰而过,掀起猎猎风尘。天色渐晚,从前方跑来一骑,对着中间的一名劲装少年拱手道:“公子,前方十里处有驿馆,但若要到下一处便要再行两三个时辰了。” 那少年往身旁一个面有菜色的青年身上瞥了一眼,无奈地说道:“罢了,今天就在那驿馆歇息吧。” “诺。”骑士接下命令后,片刻没有耽搁,立即去安排一应事宜了。 这所驿馆颇为狭小,出去三三两两的旅客外,竟找不出十几间房可供他们一行人居住。为首的少年倒是毫不在意,他挥了挥手道:“两人一间即可,先给我打桶热水。” 骑士们面面相觑,似乎对两人一间的住宿十分不满。可惜主上都没嫌弃,他们更没有挑剔的余地。眼看着少年携着身旁那青年消失在一间上房中,院落中的骑士立刻乱作一团,为了床位大打出手。 “长卿,这地方好像还可以。”那为首的少年正是乔装出行的赵承,他四下打量了房间一周,如是说道。 纪桓无语地望着这捉襟见肘的房间和里面那巴掌宽的床榻,实在看不出这地方究竟哪里“还可以”。 还没有他家阿骊住的好。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7 这时,两个骑士抬着打好的热水进了屋,刚往地上一放,水就洒了一半。赵承抽了抽嘴角,心累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而后对纪桓说道:“看这群糙汉子,哪有个会伺候人的?出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提醒我,咱们接下去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纪桓:“……”早说过带上郑安可是是谁嫌弃他跑得慢的?现在想起要伺候人的了,您看车骑将军少子和山阳侯世子哪个比较合适啊? 不过纪桓跟着这帮身强力壮的孩子跑了大半天,早就累得说不出话了。他草草抹了把脸,便往榻上一栽,口中还不忘告罪道:“臣失仪,臣太累了。”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警觉地张开眼睛问道:“陛下哪里来的通关文书?” 这的确不能怪纪桓多事,实在是因为他家陛下有伪造他人印信的前科。 赵承哈哈一笑:“先生放心吧,我带了贞阳侯印,回去给你换新的。” 纪桓:“……” 作者有话要说: ☆、柳絮不知春风凉 晡食后没多久,纪桓就困得眼皮直打架。赵承洗漱完毕,便坐在榻上捧着卷书打发时间,一点没有休息的意思。纪桓就可怜巴巴地倚在墙边拼命瞪着眼睛,不一会就滑了下去。 赵承手疾眼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他轻轻把纪桓放在榻上,然后吹熄了灯,悄悄走了出去。 ……待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纪桓正以一个十分霸道的姿势横陈在他眼前,赵承左右打量了一圈,不得不承认,榻上的缝隙大概是不够他躺下了。 说来他们同榻而眠也不是一回,赵承从来没发现纪桓还有这样的毛病。不过未央宫地方多大,纪桓想在上头打滚都没问题。赵承摇了摇头,在纪桓耳边轻声说道:“长卿,让一让。” 纪桓不为所动。 赵承哭笑不得,又俯下身说道:“长卿,我刚才看见外面有美人。” 纪桓的耳朵动了动,十分给面子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还含混地“嗯”了一声。不过发觉目光所及之处似乎只有赵承后,他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赵承:“……”睡觉的地方大概是有了,可是,他那副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榻太小,抵足而眠是不可能的,于是赵承心安理得地在纪桓旁边躺下,任由自己的心紧锣密鼓地跳。几十年神魂入梦,他所肖想的也不过如此。赵承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向纪桓近旁又挪了挪。 近到他能闻见那人身上皂角干净的清香。与他常年熏在衣服上的各种香气不同,那是他贴身保管的香囊里,那一缕青丝的味道。 赵承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叫嚣着要他将身边的人拥入怀中。于是赵承近乎惶恐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纪桓的腰间。 只忙着熟睡的人,毫无知觉。 赵承的心跟被猫抓了似的,百转千回地难过了起来。他就像一个看守着稀世珍宝的穷小子,时而想要安安分分地履行职责,时而又想将其据为己有。 那只手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将睡梦中的纪桓腰侧的嫩肉烫得战栗了一下。 赵承蓦地把手缩了回去。 下一刻,纪桓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 赵承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纪桓毫无防备的睡颜离他只有一寸远,他只要稍微动上一动,就能亲吻到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或者是英挺的鼻梁,甚至是那两片薄唇。可他不敢。他生怕纪桓会突然睁开眼睛,这样他那些无法与人言说的心思便会无所遁形。 可是纪桓睡得那么沉……好吧,可能也不是很沉。 纪桓似乎觉察到旁边有人,顺手就捞进了自己怀里。 赵承的脸突然贴在纪桓肩窝,整个人都像被火烧了似的,全身上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重回少年的身体变得如此经不起撩拨,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这样剧烈的反应。 明明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行为。 ……然而下一刻,一个濡湿的亲吻从他脸颊擦过,纪桓有些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呓语道:“美人,别闹。” 赵承:“……”他他他,他以为他抱着的是什么人! 想来这一夜赵承睡得也不会好,倒是纪桓,终于做了个温香软玉在怀的风流绮梦,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一大早,眼下微微有些发青的赵承心塞地发现自己被人当成了抱枕,不由恼怒。他奋力把自己的脸从纪桓胸口拔了下来,半坐在塌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纪桓。 纪桓怀中突然空了,不由皱了皱眉,然后有些不适幽幽醒转过来。他先是将美梦稍稍回忆了一番,而后便惊悚地发现,他昨天好像是……轻薄了皇帝陛下? 他的手还在人家腰间虚虚搭着呢! 纪桓立即从榻上弹了起来,脸上血色顿失。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陛陛下……我、我,臣失仪!” 赵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卿何止是失仪?” 纪桓顿时疑窦丛生,难道说……昨天他其实不是在做梦?想到这个可能性,纪桓的冷汗就冒了一头。 赵承了觉得好玩,便故意虎着脸说道:“卿不记得就算了,走了,今日还要急着赶路。”说罢赵承翻身下地,结果房内狭小,他不慎被镇席给绊倒了。 摔在席子上,这一下倒是不疼,只不过有点丢人。赵承抽了抽嘴角,正要站起,便被后面旋风一般冲过来的人按住了。 因为从纪桓的角度是看不见那镇席的,他只能看见赵承腿一软,然后就摔在了地上。 人一旦起了疑惑,捕风,便能捉影。 纪桓的脑子都快炸开了。他披发赤足,冲到赵承身边,带着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轻柔地把赵承抱了起来,默默放回了榻上。 赵承:“……先生,咱们急着赶路呢。” 纪桓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艰难地张了半天嘴,才扭扭捏捏地说道:“陛下刚……嗯,不便骑马,臣先去找辆车吧。”少年郎啊,真不爱惜身体,眼看着腿软的都走不了路了,怎么还能骑马呢? 赵承:“……” 赵承是过来人,怎么不明白纪桓话中的意思?他心中大怒,冷笑了一声:“……卿是何意啊?” 纪桓见赵承真生气了,立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可他自觉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含蓄了,所以得出结论赵承大概只是在迁怒。但是谁让自己荒唐在先,以下犯上呢?纪桓觉得大丈夫敢作敢当,赵承要打要杀都不在话下,只是可怜如意…… 赵承看着他愈发悲怆的脸又有点心疼,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行了,卿知道教训就好。赶路吧,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卿睡觉占地方太大了。” 纪桓如释重负:“多谢陛下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8 ,昨天……陛下您说什么?” 赵承大步走在前面,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何处不无常 一路之上,他们再也没有住过这样狭窄的驿馆,赵承却觉得有些失落。可他一时想起自己两次与纪桓同榻而眠都被人抱在怀里的窘迫景象,又深觉这样其实也不错。 至少要等他长得高一些吧。 他们一行人来到安邑,赵承拿着他那枚以假乱真的贞阳侯印信,直接便找上了河东太守傅融。虽然贞阳侯跟傅融根本没半点关系,可他看在“功臣之后”的份上,还是亲自出面,周到地招待了这些来自长安的贵客。 纪桓按照赵承的意思,自称是贞阳侯家丞,奉命前来买马。可傅融年届五十,老谋深算,眼光何等毒辣,能信几分就不一定了。事实上,他一眼便看出这一伙人个个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什么侯府侍卫。 可傅融一时间摸不到纪桓等人的底细,便顺水推舟,乐呵呵地恭维道:“先生如此年轻便得贞阳侯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啊!” 纪桓这人面对匈奴人的时候,谎话编得滴水不漏,可对上自己人就有那么点不中用,可见良心未泯。他闻言一僵,总觉得这老狐狸话中有话,只好干笑了两声,说道:“哪里,哪里……” 赵承在一旁插嘴道:“那当然,我家阿兄从小便是世子伴读……哦,不,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啦!” 他一副童言无忌的天真样子,倒真让傅融宽心了不少。傅融暗忖,不过是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弱冠,就算身份存疑,难道还能掀起什么滔天风浪来不成?这样想着,傅融觉得赵承都变得可爱了不少,便笑着哄了赵承一句:“哟,小公子的阿兄当真厉害呢。” 天色已经不早了,傅融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着人安排了驿馆。到底是河东郡治,安邑的驿馆条件非常不错,赵承进屋后打量了一周,点头评价道:“嗯,总算能住人了。” 纪桓没心思挂心住所,他跟在赵承身后,有些担忧地说道:“陛下不怕打草惊蛇么?” 赵承编的这套说辞这半真半假,漏洞百出,纪桓怀疑傅融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起了疑心。 赵承懒散地笑了笑:“无妨,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好让他收敛点,别的事暂时还不想理会。长卿,早点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跟那老狐狸扯皮呢。” 纪桓心事重重地回到赵承隔壁自己的房间。纪穆还在的时候,这河东太守曾供职于丞相府,听说是个能吏。后来由纪穆举荐,做了平阳县令。他任县令期间,平阳井井有条,后来一路升迁,一直做到了河东太守。 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贪婪。他在平阳时便因为钱财的关系,与平阳侯生过嫌隙。当年还是小小县令的傅融也当真是有几分“风骨”,对上天子宠臣都寸步不让,最后硬是逼得平阳侯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这傅融对“贞阳侯家丞”倒是不算懈怠。接下来的几天里,傅融给纪桓他们看过好几批马,只不过良莠不齐。纪桓从中挑选了几种托傅融各买二十匹,按照赵承的意思先行付了钱,而且价格给得不可谓不优厚。 彼时的马是相当值钱的东西。不仅军队每年需要大量优良的马种作为战马,而且作为财产达官贵人竞相攀比自家宝马已蔚然成风,几乎成为了身份的象征。上至天子,下至官宦子弟,有不爱美人的,却几乎无一不爱宝马。 河东沃野千里草场丰美自是养马的好处所,而且此地临近匈奴,可以用粮食美酒换到优质的匈奴马种。马匹作为当地的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监管相当严格,若不是找了太守本人,事情恐怕还不太好办。 他们出来的时日越久,纪桓便越担心长乐宫中的那位。可赵承一点都不着急。谈妥了马的事,他又亟不可待地拉着纪桓往安邑最繁华的街市上走去。 赵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不一会工夫,他们带出来的几名羽林郎手中便抱满了各色玩物,在赵承把魔爪伸向一只漂亮的小奶猫时,纪桓忍无可忍地拦住了他。 “陛……阿罴,咱们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而且长安路远,这小东西恐怕经不住颠簸。” 赵承的手又可怜巴巴地缩了回来。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猫,看得纪桓头疼心酸。这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几乎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自己现在更是连他养只猫都要劝谏,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好歹是条性命啊。 赵承偷眼看了看纪桓脸上的神色,心中暗自爽快。纪桓心疼得不行,心想不就是只猫么,自己好生照料着也未必就不能活。他正想开口唤住赵承,那卖猫的少女却先急急叫道:“公子留步!” 赵承意外地“嗯”了一声。 只见那少女双手捧着猫,声泪俱下:“公子若是喜欢,就把它带走吧。阿母病了,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口粮可以给它。它那么小,放出去也活不成。公子行行好,带它走吧!” 赵承不说话,眼巴巴地看向纪桓。 那少女极有眼色,一看这里做主的似乎是这年长些的公子,她又对纪桓恳求道:“求求公子了!” 纪桓生平一见不得赵承难受,二见不得美人流泪,今日两厢撞在了一块,可叫他头疼坏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这猫我们要了。” 接到一袋子钱的少女和得到了猫的赵承,脸上都雨过天晴了。可还没等纪桓离开,那少女又从身后掏出一篮子小猫,有些羞涩地说道:“公子刚才给妾得钱太多了,这些都送给公子做谢礼可好?” 纪桓:“……” 正在这时,从远处奔过来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少女手中的篮子,怒斥道:“阿秋,你又调皮了!”接着他夺过那袋钱,塞在纪桓怀里,生硬地说道:“这位先生,对不住了,舍妹无状,这猫我们不卖。” 赵承目瞪口呆地愣在一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这这、这不是那个蜀中泼皮、巫族后人孟夏么!他怎么会在这里!不不,重点是,这杀千刀的情敌,怎么这么早就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许前尘随风扬 孟夏手疾眼快,便要去抢赵承怀里的猫。纪桓哪能容他碰赵承一下?他赶忙上前一步,护在赵承身前。纪桓不悦地说道:“先生慢来,有话好好说。” 赵承现在既不关心猫,也不关心钱,他只顾不错眼珠地盯着纪桓与孟夏之间的小冲突,以期见缝插针添把火什么的,发展成剑拔弩张更好。 ……陛下果然忘了,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 令他失望的事,孟夏在纪桓的阻拦下,居然后退了一步。他友善地笑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29 了笑,说道:“那猫是我心爱之物,一时着急,唐突公子了。”而后他转向赵承,歉意地说道:“吓着你了吧?小公子。” 纪桓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他见人家罪也赔了,解释也合情合理,于是便也大大方方地回了人家一个礼,笑道:“先生不要客气,这事原是我考虑不周。” 赵承:“……”所以说刀剑相向呢!你们这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有没有考虑朕的感受! 然而不管他怎么不乐意,都拦不住纪桓跟这位新认识的朋友一见如故。赵承简直痛心疾首,暗骂自己多事:老老实实地待在驿馆有什么不好?没事偏偏上什么街! 他现在看着那些刚刚还爱不释手的小玩意都有些不顺眼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纪桓突然转向他,温言问道:“那只猫不能养了,不过这位先生说可以送我们一只别的,阿罴要不要重新挑一只?” 赵承哪里还有心思挑什么猫,他恹恹地看了纪桓一眼,随口道:“不要,我就喜欢那只。” 纪桓没想到一向老成的赵承在这件事上居然这么固执,不过他很快就把他的反常归于少年偶尔爆发的任性,从而更生怜惜。护短的纪桓忍不住殷切地看向孟夏,恳切地说道:“让先生见笑了,可是舍弟与先生这猫颇为投缘,不知先生可否割爱?” 孟夏正欲开口,那名唤阿秋的少女便忙忙点头道:“可以的可以的!这猫本就是我先卖给这位公子的。” 纪桓大喜,对那少女拱手称谢,而后略带歉意地对他兄妹二人说道:“今日之事原是我们理亏,仆闻令堂身体欠安,愿代为延医请药,聊表谢意。” 赵承听说纪桓居然还要跟这无赖不清不楚地勾搭下去,登时大怒。再说这孟夏不是个孤儿吗,他哪来的“身患重病的母亲”! 果然,孟夏闻言恼怒地转向少女:“孟知秋!你哪来的母亲?你是我捡来的好吗!” 那少女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有什么关系?不这么说我怎么能把你的猫卖了?” 纪桓:“……” 赵承实在不欲和孟夏再扯上什么关系,他把猫递回孟夏手里,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先生心爱之物,还是还给先生吧。” 孟夏捧回了他的宝贝猫,总算顾不上骂孟知秋了。他对纪桓赵承二人颔首致意,携着妹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赵承总算松了口气,可纪桓却心酸到家了。 叫这突然出现的情敌一打搅,赵承也没心思再逛了。一路到了驿馆后,他没精打采地把东西给大伙分了分,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赵承对孟夏怀着十足的敌意,看见他自然郁结在心,可纪桓却以为他是为了没有得到中意的猫在闹别扭。 纪桓心疼不已,他暗自决定稍后再去找那对兄妹一次,看看能不能把猫买回来。 纪桓陪着赵承用过晡食,便一个人出了驿馆,来到刚才碰见那对兄妹的地方,细细打听起他们的下落来。幸好孟夏兄妹的住出就在相隔几条街的一片民居中,因此辗转了几次,纪桓就找到了他们家。纪桓这是第一次求人,难免有些紧张。他站在孟家门前理了半天仪容,才郑重地敲了敲门。 “谁啊?”少女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还未等到纪桓答话,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孟知秋一见是他,方才的声音便轻柔了三分。她略略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带,招呼道:“公子请进。” 这院子小得很,东面是一畦菜地,西边是一棵大槐树。孟夏披散这头发,随意地靠在那树干上,悠闲地翻着卷书,旁边的小几上还摆了只水壶,并两个不成对的杯子。 孟夏见到纪桓,对他笑了笑,起身相迎:“纪公子,仆未束冠,失礼了。” 孟夏修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肩上,更添了三分风流气,竟丝毫未让人觉得有半分不妥。纪桓忙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原是仆来得仓促。” 少女孟知秋又进屋翻出一只杯子,给纪桓倒了杯白水,怯怯地捧了过去。纪桓对她点头道谢,她倒是先红了脸,惹得孟夏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孟知秋,你生病了?” 少女闻言含羞带怒地瞪了兄长一眼,一跺脚跑回屋里去了。 孟夏摇了摇头:“君莫见怪,舍妹无礼得很,都是叫我宠坏了。纪君可是为了白日里那猫而来?” 纪桓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正是,家里小弟对那猫喜欢得很,仆这才厚颜向先生求来了,不知先生能否割爱?” 孟夏哈哈大笑:“做人兄长的啊,都是舍不得弟妹难过,君之心意我感同身受。只是……”孟夏为难地皱了皱眉:“纪公子不知,唯独小公子看中的那只白猫,与我家渊源最深,这……” 纪桓从来没有强人所难过,所以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了。 孟夏看着他笑了笑,继续道:“唉,送给小公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仆有个不情之请。” 纪桓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先生尽管说。” “仆希望隔三差五的,能去看看我的猫。” 纪桓呆了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条件。他为难地说道:“这倒是没有问题,可是……过些日子,仆就要回长安了啊。” 孟夏摇了摇头:“无妨,舍妹定了门亲事,便在长安。仆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因此正打算一并搬到长安去。” 纪桓没想到还有如此凑巧的事,不禁大喜过望。他抚掌笑道:“甚好甚好,先生到了长安,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家就住在尚冠里东。先生打算何日启程,不如与吾等同行,如何?” 孟夏自然应下。 纪桓见时辰不早了,便提着猫告了辞。孟夏回到房里,冷不防被孟知秋狠狠踩了一脚。 “把我嫁到长安?你舍不得我要搬去?恩?孟夏,你现在可越来越会骗人了。”孟知秋恼恨地说道。 孟夏被人当面戳穿了谎言,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他哼了一声,说道:“怎么跟大兄说话的?不知礼。” 孟知秋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去哪里自然无所谓,只不过……孟夏,他连一只猫都舍不得委屈了赵承,就凭你,能抢得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吾有烦忧费思量 纪桓乐颠颠地抱了猫回去讨好赵承。 明日是同傅融约定好的交货的日子,赵承早早便遣人各自休整去了。他独自一人在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微微闭起双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想得太过入神,敲门声响起时,赵承的心竟漏跳了一拍。 推门进来的自然是纪桓。只见他捧着一只猫,脸上挂着笑,一副很温柔的样子——他自以为的。赵承一见那猫,第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0 一反应居然是:“你去找他了?” 跟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啊,纪桓有些困惑地想道。他本以为可以看到赵承孩子气的样子,喜笑颜开而无忧无虑,眼里只有好不容易得到的心爱的猫。 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呢。 可赵承显然让他失望了。 赵承一想到纪桓背着他去见了孟夏,心里的火就窜得老高。他看了那猫一眼,不悦地说道:“卿怎么把它弄来了?我们回长安时估计还要快马加鞭,哪有精力照顾它?” 纪桓:“……”白天是谁盯着人家的猫步子都挪不动的?这会又不要了!拍马屁的学问果然博大精深,一点也不适合他! 赵承大概是发觉自己的语气生硬了点,叹了口气,又找补道:“没什么,先生,我头疼。” 果然,纪桓一听他头疼,立刻就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了。他忙把猫放下,净了手,跪坐在赵承旁边,对他说道:“臣帮你揉揉。” 纪桓的按摩手法一如既往地差得令人发指,大概不疼都能揉出毛病来。可赵承偏偏甘之如饴,他十分享受地躺在纪桓腿上,这人指尖令人安心的温度,总算暂时把他从遭遇情敌的烦恼中解救出来了。 孟夏……重活一世,也许已经不记得纪桓了吧。如此一来,只要想办法不让他们今后再相见,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赵承决定回去以后给安邑令发道密诏,让那个孟夏终身不得离开安邑。想到这,赵承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纪桓已经跟人家约好了一同回长安的事情。 “长卿,”赵承顺过了那口气,又有点心满意足了,“不过是只猫,也不是非要不可,你也不必为了这个去求人。”你最好一辈子别见那个人。 纪桓无所谓地笑了笑,手上的力道更加轻了几分:“臣不过是讨了只猫罢了,有什么关系?陛下高兴就好。” 赵承满心都在咆哮着“朕不高兴”,却偏偏不好表露出来。他只好愤愤不平地往纪桓腰间蹭了蹭,恶狠狠地吃上几口豆腐。 “公子来看看,这马如何?”一片丰美的草场上,傅融神清气爽地将大片骏马指给纪桓看。 傅融的办事效率挺高,不过几日工夫,百来匹马便尽数弄了来。纪桓打眼一看,好像果真都是好马。他对傅融一笑:“太守有心了。” 纪桓带着几个羽林郎,兴致勃勃地在马群里穿梭查看起来。 在他身后,傅融的脸色有些僵硬。 纪桓接连看了十几匹马,倒是一匹比一匹膘肥体壮。虽然比不上他家阿骊,可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马。他正想着这河东太守真会办事,便听到不远处的赵承疑惑地“嗯”了一声。 纪桓心头一紧,忙赶了过去。 赵承身边是匹高大的马,乍一看去与其他马并没有什么差别,可细细看去,这马虽然个头不小,但肩胯部都看不到明显的肌肉,可见并非良驹。纪桓微微一皱眉,可转念一想,这百余马匹中混进一两匹劣等马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说往后还少不得还要和傅融打交道,与他些小利也无妨。 纪桓同赵承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没有声张,继续查看了下去。 可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架不住接二连三地看见劣马,看到后面,纪桓简直觉得这是傅融找了几匹好马,往劣马里一掺糊弄了事。纪桓顿时便有了怒意,而赵承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大怒道:“好个傅融,占便宜竟占到朕的头上来了!” 纪桓面无表情:“臣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傅融若是这么蠢,怎么能做到一郡太守。” 赵承怒极反笑,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朕看他就有这么蠢!他觉得吾等年少可欺,便拼了老命想占便宜!” “可是陛下,咱们假托贞阳侯之名购马,”纪桓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傅融,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纪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斟酌着开口道:“就算贞阳侯与河东没有半点关系,就算傅融贪心不足,可是臣身后还有陛下,他总该掂量一下。” 赵承听完纪桓的这番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他一脸愉悦地对纪桓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不看了,咱们回去。” 纪桓:“……”不对,陛下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傅融见这些年轻人看了一少半便回来了,笃定地笑了笑。果然年轻人没有什么耐心,他就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把所有的马匹都检查一遍的。纪桓走到傅融面前时,已经换上了一脸笑意,他对傅融揖了一揖,说道:“多谢太守了。” 傅融一脸春风和煦地回了礼。 纪桓同他相谈甚欢,又给了他一笔钱作为招待的报酬,傅融喜笑颜开。 回到驿馆,赵承脸上天真的表情立刻不见了。他讥讽地笑了笑,对纪桓说道:“先生,咱们不回长安了,先在周围的几个县玩几天,回来再找傅融买一回马。” 纪桓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咱们都出来多少天了?现在东宫肯定已经气疯了。” “没事的,太后不是这么多事的人。”赵承撇了撇嘴,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我应该有个从姊,好像是济北王翁主,嫁到了永安。长卿,明日咱们便去拜访永安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田里阡陌田外庄 永安侯章函彻,开国将军献侯章武六世孙。章家人一贯谦和低调,章函彻尤甚,大概有体弱的缘故,他从小简直比长安高第里养大的女孩子们还要深居简出。他十五岁时娶了济北王翁主,据说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如今膝下一儿一女,更是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赵承想了想,没好意思真去打扰永安侯,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正常亲戚了。 次日,赵承果真拿出几分游玩的架势,睡到日上三竿,一路上边走边玩。这一不留神,一行人就发现他们走到了一望无际的农田边上,老远望不见驿站的影子,而天已经快黑了。 纪桓觉得带孩子这事简直不能更糟心了。 而赵承眼见着玩脱了,也略微感到有些尴尬。他望了望天,对纪桓说道:“长卿,要不咱们就在这住下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连个帐篷都没带,让他们睡哪! 纪桓头疼地看了赵承一眼,说道:“臣去前头看看,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一晚。” 赵承略一思忖,点头道:“也罢,咱们再走走,反正天还早。” 纪桓:“……” 金乌西沉,暮色渐至,没一会工夫,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而他们却在农田里边转得快迷路了。不知怎么,赵承突然就想起去年纪桓遇刺的事,似乎也是发生在一片农田里,心陡然漏跳了几拍。而这暮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1 色四合时,似乎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 赵承对纪桓说道:“长卿,时候不早了,这一片野地可真让人心烦,不如——”而后他突然一拨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径直朝农田里冲了过去。 羽林郎们哪管什么毁不毁农田,见主上怎么走,二话不说就跟着冲了进去。纪桓挥了半天手一个没拦下,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有了个固定的方向,路好像就好走多了。不一会,他们就看见了大片的农家。赵承面露喜色,边策马疾驰便对身边的一名骑士说道:“公孙,前面有片村落,去问问谁家可以留宿。” “诺。”骑士领命而去。 不过纪桓对他们能否成功留宿秉持着怀疑态度——刚踩坏了人家的农田,会不会挨揍都难讲。 报应马上就来了。 就在他们刚刚踏上田间小路,正准备往下一块农田里跃时,后面突然出来了嘈杂的喊声。 纪桓回头一看,只见一群挥舞着农具的庄稼汉正在他们后头奋力追赶,边跑边喊着:“抓住他们了!”、“毁庄稼的马贼!”诸如此类的话。即使隔了浓黑的夜色,纪桓觉得他依旧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出离的愤怒。他立即追上赵承,说道:“陛下,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赵承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转向一名羽林郎,问道:“阿鸿,咱们的钱还够吧?” 那羽林郎名唤谢秋鸿,比赵承还要年幼两岁,他闻言困惑地看了主上一眼,而赵承理所当然地翻了个白眼:“踩坏了人家的田,自然得赔钱啊!” 谢秋鸿方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诺!可是陛下,要赔多少?” 赵承哪里懂得算这个,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咱们还剩多少钱?” 少年就在马上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路上准备干粮一共花了二十金,买马花了两千金,应该还剩五百金——哦,不剩了,纪侍中买猫花掉了。” 赵承:“……”一只猫居然要花五百金!看来果然不能指望随随便便送鱼肠剑的人管钱!赵承已经开始盘算回去之后怎么把贞阳侯府的账本要到手了,免得他家先生哪天回家发现房子都被抵出去了。 偏偏那罪魁祸首还不自知,在一旁悠闲地问道:“咦?怎么就带了这么点钱出门?” 谢秋鸿脸一红,小声道:“太重了,装不下。” 纪桓回头看了奋力追赶他们的农夫们一眼,小声对赵承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跑了,赔偿农人的事,等到咱们借到钱再说吧!” 赵承欣慰地发现,在关键时刻他总能同先生心有灵犀。 结果他们策马狂奔了没两步,赵承马就被前方的埋伏给绊倒了。马身前倾,赵承猝不及防地朝前头摔去。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纪桓惊呼了一声,伸手便去拽赵承的腰带,结果赵承跌落的力道太大,手无缚鸡之力的纪公子跟着他一起坠了马。 幸运的事,两人抱做一团朝前滚了半天,都没受什么伤,只不过刚好掉进了农人们的陷阱里。 赵承:“……” 纪桓:“……” 众羽林郎:“……” 这时,农人们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为首的居然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十分老当益壮。他愤怒地朝着网子里的两人骂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贼!小小年纪不学好,天杀的踩人家庄稼做什么!” 刚才跟在赵承身后的谢秋鸿立即赔罪道:“长者,是我们错了,我们着急赶路,这才踏了庄稼,我们会赔偿各位的一切损失。” 那老人看了少年一眼,见他一副纯良相貌不似作伪,怒意少平。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农人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粮食过活了,你们这些富贵公子自然是不懂得。不过看在你们还算明事理,老汉也就不计较了。”说完他令人将赵承和纪桓从网子里解救了出来,又说道:“先跟着我们去庄上等会吧,各家要大概估量一下损失。” “啊?十金?”谢秋鸿傻了眼。他们倒没觉得这个价钱有多高,可问题是,他身上就只有几个五铢钱了。 跟着赵承出来的羽林郎没有一个不是出身显贵,出门有带钱的意识的本来就不多,因此凑了半天都没凑出十金。那老汉的脸色渐渐就有些不太好,终于,他冷哼了一声,对门外虎视眈眈的壮汉们命令道:“把他们给我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之戚不端方 “住手!”十几个血气方刚的羽林郎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他们将赵承团团围在中间,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白发老汉被他们气笑了,他冷哼了一声,一摆手说道:“都给我绑起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赔偿,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打算赔!”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纪桓挣开赵承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层层侍卫中间扒出一条缝,对老汉赔笑道:“长者息怒,有话好说。” 纪桓一身书卷气,一看就跟那群莽撞小子不一样,那老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由地缓和了三分。他粗声粗气地对纪桓说道:“你说。” 纪桓这才笑道:“贵庄的损失我们是肯定要赔的,只是不知道您能不能宽限一天,让我们好歹借些钱财?您也看见了,这里都是些小孩子,不少还未及束发之年,出门哪里想得起带钱。” 老汉心想我们这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出门要带钱,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不开化的地方来的。可偏偏纪桓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居然让人一时间无法反驳,他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纪桓总算是松了口气。哪知片刻后,又听得那老汉说道:“他们年纪小,不知道带钱,那你呢?你看起来,也及冠成人了吧?” 纪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时疏忽,我也……” 托辞!老者顿时心头火起,而院子里的庄稼汉们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打人了。他们乱哄哄地嚷嚷起来:“陈翁,您同他们废什么话,先揍一顿解了这口恶气再说!”说着挥着手里的农具就要冲进这巴掌大的小屋。 羽林郎们哪能容他们伤及主上,一见这些人要动手,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理亏了,齐刷刷地拔剑相向。 “哎,等等!等等!”纪桓拦了这边拦那边,可惜收效甚微,没一会工夫就冒了汗。 “都住手!”赵承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虽然犹自稚嫩,但威严已现,正要大打出手的人们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赵承拍拍身上的土,走到农人们面前,说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们不对,诸位且宽限一日,明日一早我等便去借钱,庄上的损失定然加倍赔偿。” 他这话说得十分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2 令人信服,农人们各自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这里的民风虽然剽悍,但也淳朴,若是这群肇事的孩子肯说道理,他们也不愿多生枝节。 于是陈翁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赵承想了想,说道:“此时吾等身无长物,诸位若是信不过我们,便把我这匹马抵给你们,如何?” 赵承骑得乃是精心挑选的乌孙良马,虽然不如汗血宝马神骏,但也价值不菲,拿去市场上卖个两三百金不在话下,足够抵了他们今日踏坏的幼苗了。 哪知陈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 赵承奇道:“为什么?这马至少价值两百金,就算吾等借机逃走,你们卖了它抵田中的损失也绰绰有余了。” 陈翁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不要,河东除了官府和盗贼,哪里还有收马的?你这马根本卖不上价钱!少废话,你们不是要借钱吗,拿出信物来,明日一早老汉派人去讨!” 赵承和纪桓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默契地闭了嘴。赵承在怀中摸索了一会,掏出两方小印,对陈翁说道:“既然如此,陈翁明日遣人拿着这两枚印信,牵去永安侯府讨要十金吧。” “永安侯?”农人们一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陈翁狐疑地打量了赵承一番,“你莫不是在糊弄老汉?” 赵承微笑着摇了摇头:“吾是永安侯甥。” 他一身贵气,的确是出身高门大户的样子,只不过—— 陈翁不屑地哼了一声:“永安侯温良谦和,爱民如子,怎么会有你这种亲戚!” 赵承:“……” 不管怎么说,陈翁还是给他们安排了几间住处,只不过十分简陋。过不了几个时辰,天就亮了,赵承挑了一间最干净的,准备凑合一晚上,而羽林郎们大多在院内席地而坐,名曰“护卫”。 这几间大概是柴房,墙角处还堆着高高的稻草。老翁临时给他们弄了张大席,赵承抽了抽嘴角,在地上堆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又将席子铺了上去,拉了拉纪桓:“长卿,睡一会吧。” 纪桓困得不行,不过目睹了这么艰苦的住宿条件后,不由得清醒了许多。可赵承都没嫌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躺了上去。没有枕头,纪桓便伸出手臂垫在赵承脖颈下方,好让他睡得舒服点。他本以为这一夜会相当难过,可是没一会工夫,他便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陈翁带了几名农人去谒见永安侯。临行前,他半信半疑地看了赵承一眼,故作凶狠地说道:“小子,你可想好了!你要是骗了老汉白跑这一趟,回来还是免不了一顿好打!” 赵承忍住笑点了点头:“老丈放心去吧,永安侯总不能不认我。” 永安侯面前摆了两枚印信,一枚是如假包换的天子私印,一枚是以假乱真的贞阳侯印。章函彻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对面前严阵以待的家丞说道:“备车,算了,备马吧,我得亲自去一趟。” 永安侯没见过赵承几面,他的夫人少时却逗留未央宫许久,与乐陵公主交好,连带着对那个从弟也是疼爱有加。那位惹事惹到了自己家门口,于公于私他都休想躲过去。 赵承百般无聊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意图跟看守他们的农夫搭话。他长得好看,一双乌黑的眼睛尤其灵动,很能讨人喜欢。他摆出一脸好奇的神色,悄悄问那农夫道:“先生,昨日陈翁为什么说河东的马卖不上价钱?” 那农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人叫过一句先生,脸顿时就红了。他连连摆手推辞,说自己可称不上先生,一边却对赵承的话避而不答。 赵承拐弯抹角地同他套了几次话,却发现这农人的警惕性异常高。见勉强不得,他只好啼笑皆非地将话题拐到别的地方,可是心里的疑惑却更加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汾水湍湍浊波扬 中午时分,永安侯终于赶到了赵承闯祸的村落。他默默看着多年未见的天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纪桓走上前,对他深施一礼:“见过永安侯,仆乃贞阳侯家丞,携……”说到这他看了赵承一眼,有些头疼该怎么在农人们面前编造身份,自己的弟弟又是永安侯甥,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幸好永安侯体贴地摆了摆手,纪桓干脆闭上了嘴巴。 永安侯对赵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他令人将一百金赔付给陈翁,再次抱歉道:“家甥顽劣,多有讨扰了。” 陈翁连连摆手,他们手中托着沉甸甸的金子,怎么也不肯多取,最后老人急道:“这永安周边乡里,哪家没得过您的好处?老汉要是知道这孩子真是您家亲戚,怎么也不会把他们扣下。” 两人推让间,纪桓来到陈翁面前,低声道:“长者还是收下为好,十几岁的少年最是顽劣,犯了错的就得让他们知道后果,不然以后还怎么管教?” 章函彻深深看了这百无禁忌的“贞阳侯家丞”一眼,不得不牙疼地对陈翁说道:“正是如此。” 章函彻一路上都在头疼如何招待这顽劣的天子,他早就遣人回家报了信,想必这会妻子已经欣喜地在家中准备酒菜了。 但是,可千万别留这混世魔王在家里住啊……可怜的永安侯忍不住腹诽道。 济北王翁主赵容比赵承大了十岁,年少时十分疼爱他,想必如今更甚。此番赵承到访,她不仅准备了盛大的筵席,还一个劲地怜惜少年身量不足,就好像有人胆敢饿着皇帝陛下一样。 章函彻只觉得牙疼。可他一向舍不得对妻子有些许违拗,更遑论她此时正怀着身孕。所以当赵容理所当然地说出“陛下便住在妾家中,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这样纵容的话时,章函彻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可是一国之君,一直在外面耽搁着不回未央宫,真的没关系么? 而在妻子将他们的行程规划到五日后时,章函彻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词酌句地对妻子说道:“阿容,陛下前来定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否则怎么会一直不回长安?” 赵容愣了愣,觉得夫君说得十分有道理。这时章函彻一脸幸福地对赵承告罪道:“阿容有了三个月身孕,难免有些糊涂,陛下见笑了。” 那一脸幸福简直要闪瞎赵承的龙眼,一时间,他都不好意思打扰可怜的永安侯了。 邻桌的纪桓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赵承垂在几案下的手。 赵承会意,赶紧说道:“阿姊,不必麻烦了,我来河东的确有些事,讨扰个两三晚已绰绰有余。等以后闲下来,再来探访阿姊可好?” 章函彻顿时松了口气。 怀孕的赵容没一会工夫便累了,章函彻小声告了个罪,亲自将她送去后宅休息,许久才又回到席间。 赵承已经差不多酒足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3 饭饱了,章函彻边让人安排住处,边同他闲聊了起来。 闲话间,赵承便说起了一桩趣事。他对章函彻笑道:“……那老翁竟说朕的马卖不上价钱,卿说好不好笑?” 永安侯附和地牵了牵嘴角。 赵承不动声色地对他举了举酒觞:“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多亏卿了,待朕回长安后,必会加倍赏赐。”而后他假意抱怨道:“要是他们养了马就好了,朕也不用踏了农田才寻到出路了。哎,说来养马应该更有利可图吧。” 章函彻无奈地看着冲他挤眉弄眼的天子,不得不开口道:“陛下容秉……” 赵承满意地点了点头,赶紧说道:“姊夫莫要客气,咱们可是一家人。” 章函彻抽了抽嘴角,认命地叹了口气,说道:“非是河东百姓不知养马利大,只是河东郡……这一项税费太贵了。不仅如此,官府还规定马匹不允许私人买卖,除了出价极低的官府,就只有马贼敢要。两厢加起来,害得不少人亏得入不敷出,这两年自然就没多少人再愿意养马了。” 赵承怎么也没想到,傅融敛财已经到了涸泽而渔的疯狂地步。一个太守,如果政绩不错再加上有人提携,有个五年就能升迁。傅融当年大抵打得就是这样的主意,把地方的油水榨干,下一任是死是活便与他无关了。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五年后他居然连任了,大概傅融此时也正焦头烂额着呢。 赵承冷笑了一声,他还以为傅融是特地不给他弄好马,现在看来可真是“错怪”了他。 夜已经深了,赵承还在和纪桓秉烛夜谈。 “……河东一郡,只有一个太守并两个列侯。傅融如此胡闹断的可是大家的后路;就算永安侯愿意息事宁人,可平阳侯呢?拒我所知,吴衡与傅融素有嫌隙,为何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纪桓默然。平阳侯这些年都不理傅融,要么是因为没空,要么是因为惹不起。可是闲散诸侯能有什么可忙的,他一时间是想不出来;而至于傅融的后台——非得要他说的话,他总觉得有些牙疼:傅融不正是从他们纪家出去的么? 赵承看了纪桓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促狭地说道:“怎么走神了?莫不是卿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他看着纪桓难得无所适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长卿胡思乱想什么呢?纪相纵使老糊涂了,也不会纵容底下的人做出这等事来。” “多谢陛下。”纪桓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马上又皱起了眉:“世父不糊涂,可是纪家何止百人;出了长安城,还不都是一个纪字?但是若说平阳侯还分不清这些事,臣……” 纪桓没有再说下去,赵承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姊夫生怕朕扬了这汾河水,还不肯与朕言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日莫使过平阳 是夜,赵承又一次缠着纪桓□□。纪桓无奈,只得在他旁边躺了下来。黑暗中,赵承悄声道:“长卿,我还想去平阳一趟。” 纪桓一听说他还不想回长安就头疼得要命。他好言劝道:“陛下出来也有半月工夫了,再不回去恐怕群臣不安。” 赵承冷笑了一声:“不安?他们只要有东宫之命就可以了,朕在不在未央宫中,与他们有何分别?” “陛下莫要赌气。”纪桓听得他这孩子气的话,反倒笑了起来:“东宫年纪大了,陛下便是多尽几年孝道又如何?” 赵承愣了一下,随即啼笑皆非,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在纪桓耳边说道:“你这乱臣贼子!便不怕隔墙有耳么!” 纪桓眨了眨眼,反问道:“臣说什么了?陛下难道不该孝顺太后吗?” 赵承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他翻身躺平,将双臂交叠放在颈下,自语道:“朕总得把事情弄明白。” “什么?陛下还要去平阳?”章函彻昨夜给妻子揉了半宿腰,还没等睡上一会便又得出来招待纪桓朝食,听见这几乎是晴天霹雳的消息后,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赵承神清气爽,脸上一派的天真:“怎么了?难道平阳不好玩吗?” 章函彻连连摇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并没有。只是陛下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还当尽早回去长安才是。” 赵承摆了摆手,十分放心地说道:“无妨,长安有太后坐镇,朕放心得很。唔,好不容易新年里事情少,出来一趟可要好好转转。” 章函彻抽了抽嘴角,最后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陛下可否在臣这里稍作耽搁?”说着他竟露出一丝羞赧的神色:“阿容这一胎颇为不顺,身上总是难过,可陛下来得这一回,她可高兴得很。所以臣想求陛下再多留些天。” 章函彻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搬出了自己的从姊,赵承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不过多待几日也无妨,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不把这边的事了了是不会回长安的。 哪知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赵承陪着赵容说了会闲话,眼见赵容有些犯困,他便体贴地告辞了。这永安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连个能游玩得地方都没有,赵承正百无聊赖间,却见纪桓匆匆跑了进来。 这倒是个有趣的事,赵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纪桓向来是能躺着就不站着,能乘车就不骑马,能走路自然也不会用跑的,赵承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观赏着纪桓就这么跑到了自己面前,调笑道:“咦,今日卿有什么急事?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纪桓顾不上跟他闹,气喘吁吁地说道:“长安来人了,是、是、是……” 赵承听见长安来人,不由就皱起了眉头;而纪桓却偏偏卡在了最要紧的地方。赵承便有了点作茧自缚的感觉,他只好边抚着纪桓的背替他顺气边对他说道:“说名字就好。” “长信少府冯谈。” 赵承:“……他为什么会来?” 赵承看纪桓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觉得他下一刻就该让自己快逃了。他牵起纪桓的袖子,故意道:“先生,要不咱们跑吧。” 纪桓:“……” 他哭笑不得地抓起赵承的手:“陛下快同臣过去吧,永安侯已经在那侯着了,连翁主都惊动了呢。” 赵承来到前厅时,冯谈正坐在永安侯夫妇下首的席位上,几人相谈甚欢。见赵承进来,三人齐齐离席拜伏:“陛下长乐未央。” 赵承摆了摆手,坐在主位,望着冯谈微微颔首:“卿千里迢迢跑来河东,所为何故啊?” 明知故问!厅里众人齐齐腹诽。冯谈不动声色地答道:“陛下离宫久矣,太后甚是挂念,是以遣臣前来,看看陛下过得可好。” 赵承一见冯谈便明白了,必是永安侯连夜遣人快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4 马加鞭去往长安通风报信,这边还假借妻子之名拖住他,因而太后才能精准地找到自己这个目标并且一抓一个准。他淡淡地对冯谈说道:“是朕不好,让太后担心了。”而后他忍不住狠狠剜了那泰然自若的永安侯一眼:“朕明白了,明日便同卿一道回长安去。” 冯谈大喜,而永安侯依然波澜不惊,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天子会责罚他一样。 除赵承以外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顽劣的少年天子,可终于要回未央宫了。 赵承没去成平阳,有些不甘。回程的时候,他又想起章函彻的百般阻挠。现在回头想想,章函彻那么急着把他的行踪报给太后,想必同这件事也不无关系。 平阳,究竟有什么呢? 赵承来时骑马,回去时却安安分分地乘了车。反正左右是走不快——他们还得带着那百来匹马呢。 车里只有天子和骖乘的纪侍中两人,此时赵承整个人毫无形象地仰躺在车里,时不时哼哼两句:“长卿啊,这些天我可累坏了。” 纪桓:“……” 赵承琢磨了好几个“有趣”的点子,准备趁着这路上几天时间好好调戏一下他这先生。他正打算坐起来,车子就猛一下停了下来。赵承立刻尝到了坐没坐相的苦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急急朝前冲去,一下就撞进了纪桓怀里。 ……琢磨着调戏人的赵承大概是要反被人调戏了,因为纪桓紧张之下,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车外响起了一阵骚乱,但并无兵器碰撞的声音,冯谈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恕罪,刚刚出了点小事。” 纪桓这才慢慢松了手。 车门打开,冯谈呈上一支羽箭:“陛下请看,刚刚就是这个东西,不知从何处飞来,钉在了车辕上。” 赵承伸手接过这支平凡无奇的箭,上下打量了好几回,才看见箭杆上克了一行小字:“此地危险,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树犹可代桃僵 赵承看着那几个字冷笑了一声,然后不屑地扔到了一边:“吓唬谁呢,朕偏不信这个邪!一个两个都要逼朕走,这河东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冯谈纪桓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纪桓把赵承劝上了车,还没等他们坐稳,车子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赵承:“……” 他气得直想要破口大骂,却被纪桓一把拉住。纪桓面色痛苦地对他说道:“陛下,臣的手夹住了,快来帮帮臣。” 赵承:“……” 被手下人阳奉阴违地合伙糊弄了一场,赵承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他们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出了河东郡。总算能停车歇上一会了,冯谈觉得自己的老腰都要断了。他走到赵承车前,低声道:“前方便有驿馆,陛下可要稍作歇息?” 赵承这一路上早被马颠簸得没了脾气,再说冯谈是太后的人,他就算真生气,也不好真责罚。因此他只是没好气地瞪了冯谈一眼:“歇,再颠下去朕不被流矢射死,也要被你们折腾掉半条命了。” “陛下说笑、说笑了。”冯谈僵硬着脸赔笑道。 两郡交接处,地段不算繁华,驿馆也小得很。赵承一点也不挑剔,他倒是乐得有理由同纪桓睡一张床。 “冯谈的胆子可也太小了点,哼,堂堂天子车驾,被区区一支羽箭吓得落荒而逃,传出去可真给朕长脸!”赵承净了手,精神十足地要了宵夜,边吃边对纪桓抱怨道。 可他一碗汤都快喝完了,也没等到纪桓答话。“长卿?”他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纪桓已经睡着了。 赵承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地喝完了汤,也轻手轻脚地睡下了。 比起天子的安全,冯谈显然没把天子脸面放在心上。虽然已经出了河东郡,可第二天他们依然在官道上策马狂奔,连买回来的马都丢了不少。 这倒省得回去再选了,赵承抽了抽嘴角,照这么跑下去,能跟回长安的必都是又听话又矫健,或者运气实在不错的。 直到他们进入了三辅之地,冯谈才松了一口气。车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可是赵承偷眼看了看面有菜色的纪桓,心道他这一路的调戏计划大概是要胎死腹中了。 休整了一日后,赵承硬着头皮去往长乐宫,面见纪太后。出乎意料的是,纪太后表现得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她根本没打算责备赵承似的。 “阿承,坐吧。”纪太后淡淡地说道。 赵承依言,谨慎地坐在了她的下首。 纪太后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令心腹宫人将一只精美的漆盒呈给了赵承。赵承接过盒子,不明所以地望向纪太后。 纪太后笑了笑,说道:“是卿的婚事,进展颇为顺利,这几天大概就该准备聘礼了。”而后她随手点了点那木盒:“占卜出是吉兆,良辰吉时也都选好了,那里面便是大周未来皇后的名字了。” 赵承便是没想到,他的婚事居然进行得这么快! 皇后的人选一早便已定下,那问名也就是走个过场。不过为了让纪太后高兴,赵承还是顺从地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只木盒。盒子里面装的是块缣帛,他漫不经心地将其展开,扫了一眼。 纪琬么,早就知道了……等等,纪绾?! 赵承现在只觉得头疼。 纪琬人如其名,真如美玉一般温婉和柔。可是纪绾……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纪绾是纪淮幺女,出生没多久父亲就病故了,上头的兄长们又各有各的不便。纪平怜她孤苦,将其接到身边抚养,每每念及她早逝的生父,便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养到最后养得娇纵跋扈,全家不得安宁。 赵承忍不住幽怨地看向纪太后,纪太后轻咳了一声说道:“本来定的是阿兄家的阿琬,可她的八字与卿不合,这才又定了阿绾。唉,阿琬性情气度都好,可惜了,想来是命不好。” 不,纪琬不用嫁给朕才是命好,命不好的是朕。前世纪绾做了长沙王妃,搅和得长沙王家宅不宁不算,最后还活生生连累得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都是报应啊。 赵承愁眉苦脸地回到清凉殿,一见纪桓就几乎悲愤地扑了上去。纪桓忍住笑,扶住看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打滚的赵承,温言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本来还在担心赵承被太后责骂,看如今这个情形,倒是他多虑了。 赵承扶着纪桓的手臂坐好,肃然道:“朕可能要成婚了。” “这么快?”纪桓脱口而出。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而恐怕心中的更甚。他突然有些恐慌地发现,他竟是不愿这少年成婚的。 然而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纪桓有些困惑地想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5 道,长久以来他所希望的,不正是赵承一生顺遂长命百岁么?婚姻便是最大的喜事之一,他难道不该诚心诚意地贺上一声么? 纵使做不到诚心诚意,却也该—— “臣恭贺陛下。”最终,纪桓这样平板地说道。 他的语气连一丝起伏也无,根本听不出喜气,话说出了口,纪桓方才惊觉。他有些惊慌地抬眼望向赵承,发现他只是一脸舒心的微笑,并没有任何不妥。 纪桓松了口气,然而他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赵承却被纪桓这一丝不痛快,惹得整个人都心花怒放了。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愁眉苦脸地说道:“成婚有什么可贺的,皇后的聘礼多贵呢。珠玉丝绸不算,那两万斤黄金和四十县的汤沐邑,可够我肉疼好一段时间了。” 纪桓听他这么一说,心头那点没来得及徘徊的微妙情绪又消失不见了。他啼笑皆非地嗔怪道:“陛下慎言,那是海内小君,怎好如此衡量?” “不说这扫兴事了,”赵承见纪桓的失落稍纵即逝,不禁有些泄气。他收了调笑的心思,正色道:“在永安的时候,永安侯一直千方百计阻挠朕去平阳,长卿也看出来了吧?” 纪桓点了点头:“是啊,臣也认为平阳必有不可告人之事;若非事关永安侯,便是事关重大,凶险异常。” 赵承对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一向十分满意,只不过永安侯家世代安于过他们的富贵日子,不太可能卷入什么奇怪的事里——尤其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就是……平阳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到即便是天子,贸然赶去都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莫名其妙射在冯谈车辕上的那支箭。 纪桓与赵承交换了一个眼神,赵承头疼地发现纪桓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丝不祥的光亮。果然——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纪桓离席拜伏,正色说道。 “卿别做梦了,想都别想!”赵承抢在纪桓把那危险的请求说出口前,飞快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金子坐不垂堂 当日纪桓软磨硬泡,终于磨得赵承没了办法,这才答应了他前去河东的请求。这一日本该纪桓休沐,不过等到他从未央宫出去时,都已经快到晚上了。可终于得偿所愿的纪桓并不在意自己这难得的一日假期,喜笑颜开地同赵承告了辞。赵承望着他轻快的背影,心里可一点都不轻快。 为免夜长梦多,纪桓连夜收拾了个小包裹,准备第二天就告辞启程。赵承看着他那个目测连一身正装都装不下的小包,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把纪桓的“行李”扔到了一旁,派人抬出了自己给他准备的东西——其中包括武艺超群的侍卫十人,和一辆舒适宽大的车。 “我就知道你那个府里连个能打理你行装的都没有。”赵承得意地说道。 纪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车抽了抽嘴角:“可是……这车给臣,可是逾制啊。” 赵承:“……”逾制事小,只要他说句有诏便可;可一路惹人注目,暴露了身份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最后郑安不知从哪找出一辆又小又旧的车,把里面打理得精致舒适,赵承才算满意。 十名侍卫是少不得的;而那几大箱行李赵承认为也是少不得的。最后纪桓无法,只得令两名侍卫扮作侍者,加了辆车拉人顺便拉东西。 ……眼看着收拾完行装,已是日薄西山,于是赵承高兴地留人又住了一晚。 纪桓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河东的官道,而赵承也在长安开始着手准备起皇后那价值连城的嫁妆。 “走安邑,然后再到平阳,最好绕过永安。”离开长安后,纪桓这样吩咐道。 要走安邑,是因为要去同孟家兄妹打声招呼。他本来跟人约定的要一道回长安,结果上回事出突然,实在赶不及只能失约,纪桓心中颇过意不去。此次再去河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约了。 赵承是在三日后偶然看到他们带回的那只猫,才想起安邑还有个孟夏。他赶忙给安邑令发了道密诏,命他寻找一个名叫孟夏的人,终身不得踏出安邑。 可惜,等安邑令接到密诏时,孟夏兄妹已经在随纪桓去平阳的路上了。 纪桓把车让给了孟知秋,自己则同孟夏并骑而行。孟夏祖籍在蜀中,少时随同逃难的灾民来到安邑,父母俱已不在,而孟知秋则是他在路上捡到的。这传奇的经历听得从小安稳富足的纪桓唏嘘不已,而这么多灾多难的孟夏,居然还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让纪桓实在敬佩。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不多时便引为知己。 说起平阳侯,孟夏便提起了一则小道消息。 “这平阳侯听说哪都好,就是宠妾灭妻这一点实在让人诟病。长卿不知道吧,前些时候,他为了个貌美的御婢打了妻子。这平阳侯夫人乃是舞阳侯亲姊,一怒之下便要同平阳侯和离,舞阳长公主亲自登门,兴师问罪。现在正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平阳县的人都拿这事当下酒菜呢。” 纪桓有些疑惑。他从没听说过这平阳侯有多爱美人,怎么就办出了这么件荒唐事呢?他不禁奇道:“平阳侯这御婢究竟有多貌美,竟然让他昏头至此,不惜与长公主和舞阳侯交恶?” 孟夏耸耸肩:“谁知道呢,好像是个什么显贵送给他的。哎,这事到了平阳一问便知,全县都传遍了。” 纪桓恐怕迟则生变,因此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慢。不过为了免于遇见永安侯,纪桓特地绕了个路。这一日天色渐晚,他们距离平阳却还有四五十里。 “主上,前方有个驿馆。”探路的侍卫向纪桓请示道。 纪桓习惯性地哆嗦了一下。他对于赵承这些不知从哪弄来的侍卫执意要称自己为主上一事感觉十分……别扭,总让他有种僭越的错觉。可赵承硬要说这些人还没建制,认谁为主都无妨,纪桓也无可反驳。 他不知道,赵承只是为了从中获得某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好像,纪桓是他们的当家主母一样。 亭长验过纪桓的符传,为他们安排了驿馆的房间。这一处本为交通要地,过客颇多,驿馆也建得宽敞舒适。他们聚在一处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而后纪桓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了孟知秋,自己才去休息了。 纪桓累了一天,稍微洗漱整理后便睡了下去。可还没等他睡着,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房门一开,纪桓立刻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永安侯笑眯眯同他打了个招呼:“纪君别来无恙啊,仆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 “什么?”纪桓已经尽量克制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地低叫了一声。 章函彻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若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6 非有足够的证据,仆岂能妄言?” 纪桓眉头紧锁:“既然如此,君何不早报未央宫?” 章函彻叹了口气:“这是重利,又何尝不是重罪,等闲可会走漏半点风声?若不是前些时候平阳侯的家事闹得满城风雨,恐怕至今旁人都还要蒙在鼓里。” 纪桓默然。章函彻又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贸然涉险。我此前是如何劝陛下的,今日便如何劝纪君,不然也不会在此相侯了。” 章函彻的好心,纪桓领情,却不以为然。相反,此时他睡意全无,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章函彻一看就知道要坏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见得多了,这位贞阳侯可算得其中佼佼者。 纪桓将整件事前后思索了一遍,无辜地对章函彻说道:“兹事体大,必要证据确凿,才好上报天子,并不是我非要涉险啊。” 章函彻:“……” 纪桓朗声笑道:“君且宽心,平阳侯又没有丧心病狂,好好的要我的命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明灯皎皎夜未央 永安侯白白等了纪桓五天,结果除了让他对平阳更加感兴趣外,没有半点作用。他头疼地对纪桓说道:“君也知兹事体大,万一平阳侯狗急跳墙,可如何是好?” 纪桓胸有成竹地说道:“无妨,我已大致有了对策。君国中可有军队?” 彼时各方诸侯在自己的封国内权利是很大的,可以屯兵,也可以制定某些方面的法律。可是永安侯摇了摇头:“并没有。” 纪桓有点遗憾,但是对这个结果却不意外。永安章氏一族已延绵六世,是为数不多的依然没有被削去爵位的开国功臣后人,靠的就是谨慎的家训。屯兵这种可能会引起天子忌惮的事,他们家不许做简直太平常了。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到时候小心行事便是。 第二天,纪桓大张旗鼓地进入了平阳境内,第一件事就是往平阳侯府递了名刺。 “侍中?贞阳侯?”平阳侯拿着那名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无误后,才疑惑地说道:“我跟他有什么瓜葛?” 前来通传的下人答道:“听闻是太后得知了主上家事,特遣使来问候。” 长公主是先帝亲姊,太后关心这家子拐弯抹角的亲戚勉强说得过去;而贞阳侯一脉被纪家除名的事虽然人尽皆知,可是……毕竟是血脉相连,太后若是看重这侄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平阳侯摆了摆手:“准备一下,迎接太后使者。” 正午时分,纪桓方才盛装到访,车马隆重,气派十足,而此时平阳侯已相侯多时了。平阳县传了多日的侯家笑柄已经临近尾声,可太后使者的造访无疑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不过一个时辰,全平阳的人就全都知道平阳侯的家事已经连太后都惊动了,那个使者,可是太后亲侄呢。 如此一来,纪桓不是太后使者都不行了。 平阳侯将纪桓引入前厅,拱手道:“区区家务事竟惊动了太后,罪过罪过。尊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仆略备薄酒,请入内堂一叙。” 纪桓赶忙还礼,两人冠冕堂皇地费了半天话,才入了内堂落座。 平阳侯的酒宴十分丰盛,鹿炙、鲤鱼脍、羊羹、蒸秋等等美食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珍贵的蒲桃酒。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渐渐欢快了起来。纪桓略饮三杯便已脸颊酡红,此时平阳侯拍了拍手,唤出一队歌舞伎。 讴者嗓音甜美,歌声犹如天籁;舞者面容艳丽,身姿更是娇柔。纪桓素爱美人,一来二去,便有些看得沉迷。平阳侯察言观色,心中稍安,他朗声对纪桓笑道:“长卿觉得我家舞姬如何?” 纪桓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领舞的女子,听闻平阳侯问话,也只答了句“好”。 平阳侯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这队舞姬便都送与长卿如何?” 纪桓这才回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下才拒绝道:“先考新丧……” 平阳侯了然,体贴地点了点头。 席间,平阳侯问及纪桓住处,并盛情邀他在侯府住下。纪桓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他对平阳侯感激地一笑,说道:“太好了,如此仆先谢过平阳侯啦。君不知,这一路上的驿馆,房间狭□□仄,睡得人浑身不舒服。” 平阳侯便是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这么实诚。他本来只是客气一下,纪桓只要一推拒他便好为其安置住所;哪想得到他会连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平阳侯头疼地想道,如今府上正是多事之秋,怎好留客呢…… 然而说出口的话,终究覆水难收。平阳侯再怎么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为纪桓准备住所。他叫来家丞,吩咐他亲自选一处合适的院落,专供使者及随行人员居住,务必清静舒适。 纪桓酒量差,没过多久便喝得醉醺醺了。扮作他侍从的孟夏见状赶忙扶住他,向平阳侯告罪道:“我家主人不胜酒力,见笑了。” 平阳侯笑着摇了摇头,他亲自将他们一行人引至住所,安顿得妥妥帖帖后方才离开。 回到前厅的平阳侯觉得自己脸都快要笑僵了。他翻了个白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他呢。 “一个御婢而已,却被你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惊动了太后,你可开心了?”平阳侯一回到内宅,舞阳长公主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平阳侯不耐地说道:“为今之计,该赶紧想办法让那个太后使者回去才是。大嫂,你再劝劝惠平吧,都是我一时糊涂。” 长公主哼了一声:“你们夫妻两个没一个省心的,惠平从小被娇惯坏了,轻易怎么肯放过你?你便听我一句,把那女人交给她又怎么了?” 平阳侯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交给她?交给她人还能活么!” 长公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御婢要紧,还是大事要紧?你可真是愈发有出息了!” 平阳侯长叹一声:“不瞒大嫂,这御婢若是平常得来的也罢了,可她是那一位送的啊。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若是不善待她,万一惹得那一位不悦,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眉头紧蹙,半晌方才说道:“罢了,这事且容我想想再说;你把长安来的那小子看住了就好。” “长安来的小子”货真价实地醉到了晚上,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纪桓睁开眼,便见孟夏就坐在他不远处,他咧嘴一笑:“孟兄。” 孟夏循着声音看过来,笑道:“你醒了?” 烛光摇曳,孟夏的眼睛里似乎蕴着一汪湖泊,他含笑执卷,整个场景平静而美好,让人无端心向往之。 也许是刚醒了酒,脑子不太灵光吧。纪桓迟钝地摇了摇头,哑声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7 问道:“什么时辰了?” 孟夏诡秘地一笑:“时间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道公子风流无双 纪桓同孟夏一早便商量好,做戏便该做全场,是以连醉酒都是如假包换的。反正醉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是清醒的。 纪桓有时也会疑惑,他为什么会对萍水相逢的孟夏那么信任。明明此事隐秘至极,连同他一道前来的侍卫心腹都不十分明了;他的打算更是连永安侯都没和盘托出。怎么偏偏就对孟夏据实以告,而且连半分不妥的感觉也无? 不过他天性爽朗豁达,很快便释然了。既然他将孟夏引为知己,自然是相信他本就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君子。只不过那种熟悉的默契感觉时常让他心惊,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了数十年一样。 “放心,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一切正常,候府里也平静得很。”孟夏微笑着说道。 纪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亏孟兄了。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什么?”正在忙着安抚夫人的平阳侯听闻心腹禀报说纪桓在园中乱转,疑心大起:“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府中瞎跑?跟着他。” “诺。”心腹领命退下。 平阳侯和舞阳长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惠平,按大嫂说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桓和孟夏两人在平阳候府兜兜转转,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给守门的侍卫塞了点钱,便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整个平阳县笼罩在浓黑的夜色之下,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除了—— “好俊的公子,哎呦,好阔绰的手笔。行,行,您稍候,今晚我们家最美的舞姬和最好的美酒,都是二位公子的!” 纪桓来到这地方可算轻车熟路。这是平阳最大最好的伎馆,虽然比不上长安的临云阁,也算勉强入得纪桓的眼。 跟在他身后的孟夏抽了抽嘴角。 纪桓长得好看,风度翩翩,兼之出手大方,在长安欢场上可谓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如今在平阳依旧如此,不多时,他身边便环绕了好几名美貌舞姬。 相比之下,一直冷着张脸的孟夏便少人问津了。 孟夏此时的心情颇为……微妙,想来陪着心爱的人逛伎馆,大概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体验。 “那位公子不好么?”纪桓就着一名美姬的手喝下一盏酒,笑嘻嘻地说道:“美人怎好冷落了人家?” 孟夏:“……”他巴不得被冷落呢! 幸好纪桓只是出于礼貌“照看”了一下他的朋友,便又忙着寻欢作乐去了。孟夏将偎依到他身边的美人打发走,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纪桓风流天成,纪桓玉树临风,纪桓眉目如画……孟夏在纪桓的旁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薄雾,隔绝了百年的求而不得。 “……什么?汀兰阁?”平阳侯收到心腹的第一回禀告后,有些讶异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点头道:“看清楚了,那位公子已经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了,主上放心,我们四双眼睛,不会看错的。” 平阳侯“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舞阳长公主却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个纪桓,在长安城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风流无度,好色成癖。你先别管他了,正主还在这呢。” “正主”此时正坐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她看也不看平阳侯一眼,只对着长公主抽噎道:“大嫂,你就让他把那贱婢交给我处置怎么不行了?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么?” 平阳侯清楚地看见长公主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心知这位的耐性也快耗光了。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她解释道:“惠平,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是中山王送给他的人,他总不好……” “也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许惠平气愤地打断了她,而后哭得更凶了:“大嫂,你倒是说说,我阿兄在世的时候,可敢往你眼前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么!如今你怎么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舞阳公主突然一挥衣袖,把自己从哭闹不休的小姑手里挣脱出来。她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许惠平,景行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夫妻的事尽可以等到把外人打发走了,关起门来慢慢说。你也不出去听听,你这一闹险些闹得东窗事发!你以为他事败获罪,你就能讨到好处了吗!” 许惠平倒真是被她这一番话惊得平静了一会,可惜没过多久,她就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哭声。 长公主终于拂袖而去。 汀兰阁里歌舞升平,纪桓已经喝得微醺了。他左拥右抱,心情大好,不过他不知道,孟夏在旁边看得,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大概再这样下去,他就该上手抢人了。 “好了好了,曲子听得够了,你们给我说些故事可好?”纪桓推拒了一名美人递过来的酒,掏出一块金子:“谁说的好,我就把这个送给谁,怎么样?”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正预谋着“抢亲”的孟夏,一下又坐了回去。 舞姬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娇笑着问道:“那自然是好啊,可是不知道公子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纪桓流转的眼波似乎比她的还要璀璨,看得这屋里卖身的卖艺的还有一个孟夏,全都呆了一呆。他浅笑了一下,说道:“我就喜欢趣闻轶事,但是不要太匪夷所思,狐仙鬼怪什么的,我胆子小,可不许讲出来吓我。” 房里的人全都低声笑了起来。 良久,一个美人长跪而起:“那我便先来讨个彩头,为公子说说这平阳近来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饮罢侯家白玉堂 这女子说的正是平阳县中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平阳侯家后宅笑柄。民间果然多有奇人,纪桓这回听见的这故事,较之从前又多了不少精彩的片段。 那舞姬舌灿莲花,又见奖赏实在丰厚,更是将这半真半假的故事说得□□迭起,叫人欲罢不能。 她这一个故事说完,整间屋子里的人兴致都被勾了起来。 “你说真的吗?平阳侯夫人真的扇了平阳侯两个耳光?”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会?平阳侯夫人可是大家出身,你没看长公主都亲自赶来了么。我听说这夫人从小就是被家中父兄娇惯大的,这回她能忍得下这奇耻大辱?” 不知什么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孟夏已经挪到了纪桓身旁。一屋子的舞姬乐师说得兴高采烈,倒是将两位贵客撂在了一旁。孟夏在纪桓耳边悄声说道: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8 “长卿,你倒是真爱听这些家长里短啊。” 孟夏口中的热气若有似无地呼在纪桓耳际,将正听得两眼放光的纪桓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后,冲着孟夏笑了笑,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边还在继续—— “……听说平阳侯的那个御婢,可是长安的贵人送的。想必是貌若天仙,才会惹得他大动干戈。” “什么贵人啊,那可是中山王,今上长兄!” 赵舜?纪桓听得心念一动。这事情怎么还能扯上他?他在心里将三公九卿诸王列侯间的关系盘算了个遍,也没算出中山王和平阳侯能有什么牵扯——除了赵舜兄弟都未曾谋面的姑母舞阳长公主是平阳侯夫人的大嫂。 他不禁好奇地插了句:“中山王?那可真是贵人了。怎么咱们平阳侯还跟那位贵人有什么瓜葛么?” 说故事的那舞姬掩口笑道:“大概这达官贵人间都是有些许交情的吧,只不过这就不是吾等所知了。我只知道,前段时间中山王曾亲自来过平阳,在平阳侯府住了好些天,大概他们交情真的不错吧。要不,中山王怎么舍得把心爱的侍女送个平阳侯?” 纪桓抚掌而笑:“原来如此。”说着便拿了块金子送给了那舞姬:“故事很好听。” 那块金子将当夜的气氛推向了□□。摸清了这位公子喜欢听什么,在座诸人便争先恐后地将当地一些添油加醋的轶闻讲给纪桓,纪桓心中兴奋不已;他可很是弄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纪桓和孟夏出了汀兰阁时,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二人“偷偷”溜回平阳侯府,为了“不惊动”旁人,特地从院墙跳了进去。 纪桓坐在铜镜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眼下青黑一脸纵欲过度相,对孟夏笑道:“孟兄早些休息吧,咱们晚上还得出去呢。” “又去了?”平阳侯皱着眉问道。 心腹微微弯着腰,低声对他说道:“没错,这些天贞阳侯夜夜流连汀兰阁,彻夜不归。臣可还要继续跟着他?” 平阳侯沉思了一下,说道:“多盯着点总没错。” 心腹应诺告退,平阳侯转向上首的长公主:“长主,臣觉得这个纪桓有些奇怪。去年那事人尽皆知,匈奴人兵临城下,他凭着一张嘴便说得大单于退了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流连酒色的草包啊。” 舞阳公主冷哼了一声:“他怎么不像草包?他本来就是个败家子!一张嘴说得大单于退兵?说得好听,那怎么会逼得赵承嫁了长姊!” 平阳侯听见长公主竟直呼今上名讳,吓得脸都白了。他忙忙冲她直摆手:“公主慎言!” 长公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了?赵承敢做就不敢听人议论么?他分明就是拿国事当儿戏,派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上前线当使者,亏他做得出!哼,他倒是急着让他的纪桓立功,也不怕他没命拿!” 平阳侯渐渐冒了冷汗,他觉得自己这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大概随时会被灭口吧。长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些许牢骚话有什么不敢听的!说起来,惠平的情绪稳定多了,你还不快宴请那什么使者?叫他看看你们夫妇和好如初,也好赶紧把他打发走。” 三日后,平阳侯家宴。 为了宴请纪桓等人,平阳侯和夫人亲自洒扫器具,忙了一夜。纪桓还真给面子,那天难得没去汀兰阁鬼混。次日纪桓早早便起身准备,他发愁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圈,喃喃道:“这好像可挺丢人啊。” 孟夏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你还知道丢人。他叹了口气,唤来孟知秋,对纪桓说道:“长卿,让阿秋帮你遮一遮吧。” 纪桓拍掌称善,坐在铜镜前微微侧身,让孟知秋帮他用脂粉将眼下的乌青盖了一盖,口中赞道:“嗯,不错,公子肤色白皙,只这眼下涂了脂粉竟也毫无违和感,羡煞妾了。” 孟夏在纪桓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孟知秋则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纪桓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叫道:“哎,够了够了!这就挺好了。” 孟知秋愕然停手,她糟心地看着纪桓眼下那遮遮掩掩呼之欲出的乌青,抽了抽嘴角道:“公子,妾还没弄好呢。” 纪桓摆了摆手,咧嘴一笑:“无妨,总得留一点让人看。”说罢,他满意地出了房门。 孟夏兄妹面面相觑,良久,孟知秋一脸绯红地赞道:“当真是风华绝代,公子世无双。” 孟夏心头警铃大作,连忙警告道:“孟知秋,你可少打他的主意!” 孟知秋毫不在意地瞪了兄长一眼,施施然出了房门。 平阳侯这宴会说是家宴,实则异常隆重。舞阳长公主居于幄内主位,平阳侯夫妇与纪桓则在她下首,面向北,其余人等则皆坐于堂下。几人相互吹捧了几句,主人拍掌,侍者鱼贯而入,将精美的食物一件件摆上诸人面前的几案。食在左,羹在右,一汤一勺,皆礼数周全。 平阳侯夫妇将酒觞斟满,先敬长主,再敬纪桓。酒过三巡,菜肴也一盘盘不住地往上端,更有讴者舞姬助兴。平阳侯喝得满面红光,摇摆着起身,跳了一段舞。他一曲舞罢,满堂的赞誉声不绝于耳。平阳侯大笑着邀纪桓起舞,纪桓便大方起身,也跳了一段,结束后又请了下一位客人,一圈圈地轮了下去。 至此,宴会的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诸人渐渐离席,行酒令的、玩博戏的、投壶的不一而足。平阳侯渐渐退至帷帐内,躬身对长公主说道:“长主,这宴会可还好?” 舞阳公主点了点头,问道:“纪桓如何?” 平阳侯似是松了口气:“臣观他满面疲态,遮都遮不住,想是这些日子玩得太累了。长主说得不错,这纪桓就是个纨绔草包,是臣多虑了。”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得意,口中却说道:“卿万事小心也是好事。说来惠平今日还算平静,你好好安抚她,好歹再做两天戏,我便有办法打发那纪桓回长安。” 平阳侯连连点头称是,叹了口气:“他再不回去可也不成了;那位马上就要来了。他们想必是认识的,万一碰了面,这纪桓就是再草包,也难保不起疑心啊。” 就这么一会工夫,待平阳侯再次从帷幕后出去时,却惊奇地发现堂上的气氛冷了不少。原本尽情玩乐的宾客们,许多都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们大多静默,连相互敬酒的都少了不少。 平阳侯惊讶地环视四周,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症结所在:他的夫人,不知何时离席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遮天袭我墙 平阳侯夫人半途离席,让这宴会的气氛几乎立刻便冷却了下来。主人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先行离开,这事有多失礼就不必说了。平阳侯的脸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39 上几乎能开间颜料铺子了,他勉强笑了笑,对众人说道:“夫人这些天身体不太好,应是昨日累着了。各位继续,别让她扰了你们的兴致。” 平阳侯怒气冲冲地转入帷帐,里面端坐的是同样满面怒容的长公主。他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许惠平能有多懂事!哼,我看你要是再不如她的愿,她就能把那件事说给别人听!” 平阳侯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说是平阳侯夫人身体不适,可这些日来平阳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在座诸人怎么会完全没有耳闻?至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看来这回的坊间传闻,可信度颇高啊。 气氛一旦冷下了来就再没法回复刚才的热度了。客人们又草草互敬了几杯酒,看了会舞便早早告辞了。 平阳侯独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隐在幽暗之处的眼睛里,闪着无人得见的寒光。 纪桓一回到住处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扮作他侍卫的孟夏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宴会,见他笑得这么旁若无人,还以为是他喝多了。于是孟夏走过来扶了纪桓一把,纪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可是,实在是太好笑了。 纪桓眼里闪着水光,有可能是他刚才笑出来的。他扶着孟夏的手臂,脸上怎么也绷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孟兄,我跟你说,今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听着纪桓颠三倒四地把今日发生的事说完,孟夏简直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人幸灾乐祸的脾性说什么好了。他无奈地看了看纪桓,说道:“长卿,你喝醉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纪桓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夫人这一闹,我高兴得想再喝一场!”说罢他看了眼孟夏带着菜色的脸,忍不住又笑了:“不会的,晚上还得去听故事呢。” 听说平阳侯夫人是真病了,纪桓倒也不急,他最近又起了兴致,要去看平阳侯养的马。平阳侯巴不得他找点事干,因此十分痛快地让家丞陪着他去了趟马场。 平阳侯家的马场一望无际,比傅融的还要大很多。纪桓挑了匹马在里面跑了两圈,迎面遇见了不少矫健的好马,一看便是匈奴良驹。 纪桓跑得神清气爽,回到平阳侯家丞身边,朗声笑道:“河东果然好养马地,平阳侯的马比起上林苑的也不遑多让!” 平阳侯家丞抖着白花花山羊胡含蓄地笑了笑:“公子过誉了。不过公子若是喜欢,臣倒是可以做主送公子几匹。” 纪桓闻言大喜:“如此便多谢平阳侯与家丞了!” 纪桓果真挑了两匹漂亮壮硕毛色光亮的黑色骏马,他兴奋地围着那两匹马转了两圈,问平阳侯家丞道:“这马是高价从匈奴买回来的吧?” 平阳侯家丞略微皱了皱眉,旋即笑道:“公子说笑了,我家主人同匈奴接触并不多,这些都是养马人买了马种,一代代繁育的。河东草场繁茂,精心饲育也未必不能得到同匈奴马一样好的马种。” 纪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纪桓欢喜地牵着马回了候府,他把马往院中一栓,同孟夏说道:“孟兄看看我今日的收获。” 孟夏看了看,赞道:“好马。” 纪桓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带回长安送陛下一匹,他一定高兴得很。还不止如此呢,孟兄,平阳侯家丞可胆小得很,连匈奴两个字都听不得。” 纪桓当晚照例去了汀兰阁,几天来,他同一众舞姬乐师混得颇为熟稔,听了不少旧事秘辛。虽然有不少都被传得走了样,但心细如纪桓,还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再稍加串联,便不难描绘出事情的原本面貌——与永安侯曾告诉过他的,如出一辙。 这一日,一个乐师说起前些时候曾来过平阳的一队奇怪客商。这队客商从关外来,据说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来平阳的西域商人不少,可他们奇就奇在没有带任何香料金器美酒,也没听说在谁家买了粮肉丝绸,走的时候却拉了满满两大车东西。 纪桓对这客商的事十分好奇,可惜他们实在低调,平阳城里见过他们的人都很少,细节就更没人知道了。 纪桓回去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他的房中却已经坐了一个人。 灯火燃起时,纪桓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纪桓愣了半晌,方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无他,这房里坐的是一名女子。 纪桓虽然风流,可也仅限于章台伎馆,逢场作戏。若真要让他同良家女子勾搭,他却还没这个耐心和勇气,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让他很有压力。 看这打扮应该是候府婢女,这要是传出去他和人家家里人不清不楚,可要他如何是好? “婢子常在夫人身边侍奉,奉夫人之命前来为公子送件东西。深夜造访,冒犯公子了。”那女子低首敛衽,后退几步,向纪桓行了个礼。 纪桓抽了抽嘴角,什么样的夫人会让人半夜来送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他送房里人! 那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盒子递给纪桓,说道:“这里面是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让婢子转告公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样的东西侯府有的是,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她便告辞了,临走前还特地安抚了纪桓一句:“公子放心,婢子会从后门离开。” 纪桓:“……”嗯,这样一来就更像偷情了! 他觉得他快没脸见人了。 纪桓心塞地将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叫他面色大变。 那是一把匕首,锋利且轻便,工艺精致,一看就极耗人工。纪桓一眼就看出,那匕首乃是由名家精心设计,只有军中高级将领才有的锋刃。 纪桓手握宝剑,面沉似水。这样的东西平阳侯府有的是?平阳侯夫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连休息的心思都没了,他立刻敲开了孟夏的房门:“孟兄,桓有话要说……” 日出东方。 “……却也够了,孟兄,永安侯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会找个借口向平阳侯告辞,你先走一步,在永安等我。”回到平阳候府时,纪桓这样对孟夏说道。 哪知还没等纪桓向平阳侯辞行,便出了事。 纪桓将孟夏兄妹送走,正准备回去休息,就见一个侍卫急步冲了进来。他一把抓住纪桓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先生,出事了!” 纪桓一夜没睡,正急着补眠。他闻言暼了那侍卫一眼道:“怎么了?有话快说,我还要睡觉呢。” 侍卫:“……平阳侯夫人,暴毙!” 纪桓翻了个白眼:“死个把人怎么了,哪天没人死?……等等,你说谁?” 这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让纪桓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在房里踱了几圈,突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0 然越过侍卫冲出房门。侍卫一愣神的工夫,发现纪桓只扔下句“我得去看看”,便不见了。 纪桓当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不请自来太过失礼,可是…… 这件事也太诡异了。 他习惯性地往怀里摸去,那把匕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请回吧,我家主人悲伤过度,今日恐怕无法见客了。”果然不出所料,纪桓还没摸着内宅的门,便被平阳侯家丞拦住了。 纪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能从这老者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他只好叹了口气:“罢了,仆只是还没来得及感谢夫人盛情款待,有些遗憾罢了。既然主人不便,还请父老代为转达。” 不便见客的恐怕不是平阳侯,而是平阳侯夫人吧。还有那匕首,或者再早些时候,那队他未曾谋面的西域商人……纪桓飞快地将这一天里所有的事串了一遍,一个可怕的阴谋呼之欲出。 纪桓一回到小院里,便有侍卫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纪桓微微侧了侧身,问道:“何事?” “先生,我们恐怕是被人包围了。”那侍卫这样平静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此刃往何方 “你说什么?”纪桓勉强压抑住惊呼的冲动,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 侍卫李通微微颔首,低声道:“门外至少有一百名高手,分布在我们的院落周围。所以臣才敢妄言我们被包围了。” 纪桓:“……我不是问你这个。算了,你给我句实话,我们突围的希望如何?” 李通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纪桓没有太意外,毕竟外面人数众多;但他也没就此放弃。纪桓转了转眼珠,计上心头。 他的对策就是,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 李通:“……” 果然,纪桓刚一出门,就被迎面走来的侯府护卫拦住了。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对纪桓说道:“公子,我家主人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侯府。不仅如此,连平阳城应该都已经封锁了。” 纪桓着实吃了一惊:“这是何故?” 说话的护卫虽然强自镇定,但似乎仍掩不住愤怒:“吾家大姬死得蹊跷!”他似乎不愿多提,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请回吧。” 纪桓反应了一会,才想到护卫口中的“大姬”似乎是平阳侯夫人,那这名护卫应该便是随其陪嫁而来的了。 可还没等纪桓说些什么,那名护卫便摆了摆手,将他强行推入了院内。 一夜间,平阳城天翻地覆,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纪桓怀中揣着许惠平死前交给他的东西,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这会他想得倒不是该怎么逃走,而是—— 平阳侯究竟将那些东西藏在哪里了呢? 早在他来到平阳前,永安侯就对他说过,平阳侯很可能私自向匈奴人出售铁器,但他并没有证据。纪桓当时并不知道永安侯是否真的可信,况且这是件连他本人都不可断言的大事。 但是,从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来看,纪桓觉得永安侯的话至少八成都是真的。 有些事无法细思,细思恐极。平阳侯封邑何止万户,况且子民富庶,他怎么可能缺钱?每年每户二百钱,光这部分收入都足够一家人挥霍了,他是吃错药了要跟那些亡命之徒一样,跟匈奴人交易铁器? 说他没有别的图谋,纪桓死都不信。 “胡闹!你……你怎么能这么鲁莽!”后宅一处密室里,舞阳长公主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我……她将我房里的那把匕首给了纪桓,我一时冲动,这才……长主,那把匕首可是军制啊!”平阳侯一脸沮丧,皇然无措。 “糊涂!你该把她看住,然后想办法解决纪桓!现在可好,平阳侯夫人死于非命,这事情想捂都捂不住!”长公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而且你怎么能叫府中的侍卫看见她的尸身!你就是隐瞒好了,说是暴病而亡都比现在强的多!” “长主,事已至此,现在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沉声道:“封锁城门,派重兵把守,禁止任何人出入。你做好走漏风声的准备吧,赶紧收拾东西,随时准备逃往匈奴去。至于那个纪桓,赶紧除掉!” 平阳侯似乎被她这一番话吓坏了,他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这……也不……长主,如今何至于此啊?斩杀太后使者,今后吾等可就真没退路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退路?卿以为你如今还有什么退路?或者说,从你上了这条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纪桓将那只盒子摆在桌上,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盒盖。他现在彻底被软禁了起来;自从他刚才试图闯出去未遂后,负责监视的侍卫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看守。纪桓稍微看了一眼,发现一百个人大概还是个保守估计,那包围圈水泄不通,看这架势平阳侯没直接把他抓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纪桓这回可算体会了一把插翅难飞的感觉。 “突围有几成把握?”纪桓叫来刚才那侍卫,正色问道。 李通看了看纪桓,诚实地摇了摇头。 纪桓:“……那若是你自己呢?” 李通想了想,如实答道:“趁夜里他们换班的时候,我应该肯定能跑出去。” 拖后腿的纪桓心塞地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你就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万一……”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私印连同那只木盒交到小侍卫手中:“算了,你待会就走,不要管我,什么都不要管,只管把这个亲手交给皇帝陛下,然后给他带句话,‘这里面装的,是平阳候府的一个寻常物件。’” 那小侍卫捧着那只似乎重逾千斤的盒子,困惑地看了看纪桓。他不太明白,‘候府的寻常物件’为什么这么要紧。可他什么都没说,应诺而去了。 一直到了晚间,平阳侯都没有出现。纪桓带来的那少的可怜的几个人就这么紧紧绷着脑子里那根弦,跟外头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对峙着。倒是纪桓心宽,吃饱了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问外头为首的那中年男子道:“我还不能出门吗?” 那男子机械地摇了摇头。纪桓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今天大概没法出去玩了。我能让人去捎个话吗?本来约了人呢。” 侍卫长:“……不能。” 纪桓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黄金步摇:“那能劳烦卿帮忙带个话吗?” 侍卫长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那黄金步摇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心想这纨绔真是常年把哄女人的东西带在身上——可他就不觉得把这玩意到处送有什么不对么! 纪桓显然没有这自觉。看样子他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1 是非得让人给他带这个话不可,硬要把那步摇往侍卫手里塞。一来二去,纪桓的手就让那东西结结实实地划了道口子,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这下纪公子终于老实了。他死死按着那只受伤的手,异常委屈地看了侍卫长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进去。 侍卫长抽了抽嘴角,对身边人吩咐道:“我去看看,你们去给他找个大夫来。”说罢,他认命地跟了进去。 那染了血的金步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泥土里。 纪桓用余光扫了一眼,见目的达到了,暗暗扬了扬嘴角。 “这、这是……”侍卫长打开纪桓递过来的那只盒子,惊疑不定。 纪桓叹了口气:“这是夫人昨夜托人送来的,我也不太明白。” 侍卫长忍不住将纪桓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将信将疑地问道:“公子确定是夫人送来的?” 纪桓耸耸肩,拿手大概比划了一下:“她大概这么高,乌发白肤,二十如许的年纪,哦,她腮边有颗红痣,应该很好认。她对我说她是夫人身边侍奉的人。” 此刻侍卫长终于信了,那是他家大姬贴身的侍女,整个平阳侯府只有她一个人腮边有红痣。而且她终日待在内宅,轻易不会露面,纪桓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相貌。 侍卫长自然认得这种匕首;而且他还知道,去年平阳侯曾送给夫人过一把这样的匕首。 他家大姬从小受宠惯了,娇纵但是头脑简单,她为什么要把夫君送的东西交给纪桓?一时间,侍卫长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都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最后他也只是对纪桓一揖到地,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可是纪桓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一晚大概不会太平静,纪桓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梦见了遥远的兵荒马乱。 梦境太逼真,直逼得他醒了过来。纪桓朦胧间发觉天似乎已经亮了,可等他再睁眼一看,那是西边天上隐隐映射的火光。 纪桓霍地翻身坐起,随手抓起一件大氅便冲了出去。 院门被人撞开,中年侍卫长领着十几名侍卫闯了进来,侍卫长冲纪桓一抱拳:“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院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这么晚请他?不是灭口就是当人质!纪桓带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纪桓挡在身后,摆出了一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侍卫长挥了挥手,侯府侍卫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 进来的人并不多,基本上刚好是一对一。纪桓的人都是高手,很快就将这些不速之客全都击倒了——在对方侍卫长的帮助下。 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那人,纪桓却冲他感激地一笑。 侍卫长低声道:“换一下衣服,马上跟我走;大姬既然给了你那件东西,我就不能让它重新失落在侯府里!” 纪桓一边迅速给自己换上侯府侍卫的衣服,一边回应道:“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风吹雾散见松岗 纪桓被侍卫们七手八脚扔上马背时,还在嚷嚷着他的冠没有戴好。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将纪桓扔了上去,其中一个还果断地狠抽了马一鞭。 于是纪桓就这么顶着歪歪扭扭的冠,猝不及防地冲了出去。他赶紧死死抱住马脖子,恶毒地想着把所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人都灭口好了。 一共跟出来了八名侍卫,紧紧把纪桓围在了中间——好不容易暂时脱离虎口,他们可不想让这作天作地的大公子再坑他们一回。 不过纪桓很快就没工夫再纠结他的冠的事了,他扑在马上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们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觉得我快要掉下去了。” 众侍卫:“……” 平阳侯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的侍卫长给他带过去的祭品或者人质是个冒牌货,所以他们必得争分夺秒。帮他们逃走的侍卫长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纪桓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只长条木盒,庆幸赵承给他的东西,在关键时候还是救了他一命。 那把匕首确实是只有军中高官才得以佩戴的,但是纪桓将微刃送给赵承后,赵承就开始多此一举地担心他没有防身武器,所以连夜大匠作打了把最好的匕首——自然是跟军中形制一模一样的。 ——但是如果侍卫长看得仔细,他大概会发现那利刃靠近把手的地方,刻了一个小小的“罴”字。 可他当时方寸大乱。 纪桓觉得这次大概真的是赵承在保佑他。如果负责看守他的不是平阳侯夫人的陪嫁侍卫;或者如果那侍卫不是对平阳侯夫人那么忠心耿耿,他都不可能有半点死里逃生的机会。 幸好太一神垂怜,让他赌对了。 “一日为臣,一世尽忠。公子保重,臣只求你能还大姬一个公道。”纪桓记得侍卫长这样说道。 耳边风声呼啸,纪桓和他的侍卫们离冲天的火光燃起之处越来越近了。永安侯的动作真的很快,而且听这阵仗,他集结的兵力大约还不少呢。 只不过两个列侯兴兵互殴这事,可能解释起来会麻烦一些。 他们的身后渐渐响起了马蹄声,纪桓霍然回头,瞳孔紧缩。果然,反应敏捷的平阳侯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纪桓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已经跑到这了,绝对、绝对不能再被抓回去! 被抓回去他倒多半不会立刻就死,却会被当成要挟赵承的筹码。想到这,纪桓一马鞭发狠地抽了下去,那马吃痛,立刻更快地窜了出去。 可渐渐地,纪桓却发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不过是抓他们区区十个人而已,可他们后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追兵,没准得有几千人吧? 不过随着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纪桓也没心思再胡思乱想了。他们离城门也越来越近,纪桓侧身瞄了一眼,追兵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当务之急,得先出得去城门再说。 纪桓突然放慢了速度。侍卫们不知何故,只得跟着他慢了下来。可他们心里急得不行,因为后面的人马上就要跟上来了。 将至城门时,纪桓突然诡异地一笑,然后高声喝道:“随我冲出去,开城门,迎战!” 他这一声吼得气势汹汹,十分蛊惑人心。他穿得又是侯府侍卫的衣服,守城的士兵几乎立刻就条件反射地开了城门。 追兵:“……” 片刻后,追兵已至,为首的人一鞭子抽在开城门的士兵脸上,怒吼道:“私放凶犯,你好大的胆子!” 而后他目露凶光,自语道:“抓不住活的,只好带尸体回去了。”几乎就在同时,他手中连发三箭,箭箭直取纪桓背后要害。 第一箭被一个侍卫一剑拨开,第二箭准头略差,第三箭射中了纪桓的坐骑。 马后腿中箭,一下子就跪倒了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2 。纪桓猝不及防,没怎么挣扎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身边的八名侍卫见状连忙勒住缰绳,将纪桓围在了中间。离他最近的一人想把他拉上自己的马,可奈何对面的飞矢雨点似的袭来,让人无暇他顾。 追兵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纪桓抽出了他那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剑。 他们九人被团团围住,估计被俘也不过片刻时间。追兵倒是没再放箭;事已至此,一个人质总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纪桓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眼见突围无望,他们只得勉强将纪桓围在中间,拖得一时算一时。不多时,八个人便人人浴血了。 一名侍卫胸口重伤,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的防卫终于被撕开了一个豁口,对方那个头目直奔纪桓而来。纪桓手中那把剑没几下就被击飞了,眼看着重剑迎头斩下,纪桓拼命地朝一边滚去,躲过了第一剑。 可是还有第二剑,第三剑。 他的七名侍卫被人海隔绝,只剩了个武艺平常的纪桓。 纪桓滚得灰头土脸,精疲力尽,腿也被尖锐的石头割了长长一道伤口。眼看着又一剑斩下,纪桓实在无力,只得拿匕首招架。 此时正是人为刀俎。 他想,大概那人的下一剑就会了结他的性命吧。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而来的三只羽箭救了纪桓的命。 两箭射中了追兵首领的马,另一箭更是伤了他的左臂。 援军终于来了。 追兵一见远方的扬尘便慌了神,他们无心恋战,慌忙往城中逃去。可是来不及了,永安侯的军队来的十分迅速,有一半人都没能回城,城门便忙忙关闭了。 纪桓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他才发现自己大概已经脱力了。 一只手轻柔地将他上身揽起,另一只则穿过了他的膝弯。纪桓冷不防被人打横抱起,吓了一跳,那双手臂也不像是多有力的样子,他赶紧搂住那人的脖子,省得他把自己摔下去。 纪桓刚想道谢,一眼看见来人却大吃一惊。“陛、陛下?!” 赵承的身躯还脱不开少年人单薄的形态,却普通天降的神兵一般,将他牢牢护住。他在长安接到永安侯密报后吓出了一身汗,当即亲自赶了过来。 他一路上都在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让纪桓去了河东,又恼纪桓自作主张贸然涉险,盘算着这一回怎么也得给纪桓点教训,不然给他三分颜色他还真敢开染坊,下回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事呢。 可是纪桓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搂,他脱口而出的立刻就成了:“别动,疼不疼?” 赵承一说完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端肃的气氛没渲染好,再想训斥也不像那么回事了。而且赵承现在……好像真的不那么生气了。 可是架不住某人作死。 纪桓轻声道:“臣无碍,陛下把臣放下吧。” 赵承当然不肯。 然后就听得纪桓用哄孩子的语气调笑道:“乖,臣那么重,当心长不高。” 赵承:“……” 于是他当即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说!你明知道平阳侯图谋不轨,还敢往平阳跑!就带了十个人!” 纪桓眨了眨眼,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陛下不要担心,臣去平阳满城皆知,平阳侯就是要杀臣灭口,也得考虑考虑县里悠悠之口啊。” 赵承听完更怒了:“正是!听说卿还敢冒充太后使者?!你、你这是矫诏!哼,卿以为矫诏不害就没事了是吧?痴心妄想!” 纪桓:.“……” 再一次深切体会到少年喜怒无常的纪桓觉得,这事真是没法办了。 一千来人不算多,也没精心操练过,大概还不够赵承带来的这些人塞牙缝的。没一会工夫,这一千人便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了。 而平阳始终城门紧闭。 赵承终于不耐,下令强攻。天亮时,城破。 这会临时被赶上战场的永安侯总算松了口气。他草草抹了把脸,来到赵承车前:“陛下,城破了。” 赵承冷哼了一声:“把那老贼给朕抓起来!” 等他们赶到平阳侯府时,平阳侯已经不见了。这倒不如何出人意料,赵承本来也派了人在平阳以北准备拦截他了;可是,平阳侯逃跑前,居然把那些铁器也都带上了。 赵承简直要气笑了。 “追,人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但是兵刃一定得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相逢不相让 赵承倒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占据了平阳城最好的一所宅院——平阳侯府。他干脆利落地给所有人都安排了活,争取做到没有一个闲人后,对随行的太医说道:“去把你的药箱给朕拿过来。” 太医不明所以,领命而去。 赵承不善的目光一直游走在纪桓身上,盯得他直发毛。 纪桓就是没做亏心事,也叫他看得心虚了。他一时间连疼都忘了,干笑了两声道:“陛、陛下,臣脸上有什么吗?” 赵承:“你脸上的灰厚的连你原本的模样都快看不出来了,你说你脸上有什么” 纪桓目瞪口呆,许久才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 赵承的心里终于稍微痛快了一点。 他从怀里掏出锦帕,粗暴地扳过纪桓的下巴,下手却是意外地轻柔。丝绸光滑柔软的触感渐渐显现,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纪桓愣愣地看着赵承,做不出半点反应。 那个样子看得赵承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亲昵地伸出手去掐了纪桓的脸一把。纪桓这才回过神来,他略带恼意地抢过赵承手里的锦帕,咕哝道:“臣自己来就好。” 赵承此时快意非常,也不同他争,转而伸手撩起了纪桓的衣裳。 纪桓腿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可这会仍然在渗血。他果断地撕开纪桓的裤腿,露出伤处。 伤口包得严严实实的,赵承略一迟疑,紧接着便利索地将绷带剪断了。石头虽然尖锐,但远比不得刀剑,因此纪桓腿上的创口十分不平整,看上去似乎是划了好几回,样子狰狞而骇人。那伤口蓦地叫风一吹,纪桓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赵承的心便也跟着抖了一抖。 伤处已经清理干净,赵承没再迟疑,迅速地将上好的伤药洒了上去。 “啊!救命!”几乎就在同时,房里响起了纪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赵承被他吓得手一抖,那一小瓶伤药几乎尽数洒在了纪桓腿上,这下倒好,连一下细小的擦伤都被照顾到了,想来应该会痊愈得更快些。 只不过纪桓嚎得更厉害了。 赵承:“……” 换这一回药就好像打了场仗似的,纪桓叫的声嘶力竭,赵承换得精疲力尽。门外训练有素的侍卫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3 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可住在隔壁的孟知秋却有点坐不住了。 “……阿兄,你说那个皇帝是不是在折磨长卿?” 孟夏意外地镇定——除了对那个语气亲昵的“长卿”稍稍表示了一下不满以外。他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闻言几乎连头都没抬:“不是,他们在换药。” 孟知秋:“……” 孟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个人啊,最怕疼了,哪怕手上划上一道小口子,他都能哀叫得惊心动魄。可是你说,他明明那么怕疼,怎么却偏偏不怕伤,不怕死呢?” 不怕伤不怕死的纪桓除了怕疼,还怕吃药。太医的药已经煎好,没想到端到病人面前却实实在在地糟了嫌弃。 “我不吃。”纪桓瞥了那碗黑汤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太医:“……” 赵承接过太医手中的药,挥了挥手把人打发出去。他亲手舀了一匙,递到了纪桓嘴边。 纪桓权衡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张了口。 赵承终于满意了。 可是半碗药还没下去,纪桓就怎么也不肯再松口了。 “臣觉得这些量已经足够了。”他这样固执地狡辩道。 赵承哭笑不得:“胡说,太医懂还是你懂?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想喝!” 纪桓摇头:“并不是,臣……那个体质特殊,所以这些就足够了。” 赵承也不逼他,而是将碗一放,好整以暇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那行,咱们便先算算账。你这一趟,私调兵马,假传上谕,啧啧,好像功不抵过啊。我这里嘛,倒是好说,帮你遮掩一二也无妨,不过太后就……” 提到他那个严厉的姑母,纪桓心中不由得一凛,他警惕地看着赵承。 赵承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果卿肯听话,我倒是可以帮你圆个谎什么的。” 纪桓愣愣地看着一副小人得志嘴脸的赵承,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赵承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又掐了一把:“想什么呢?喝不喝。” 纪桓:“……”他别无选择,只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药大约是有些安神的成分在里面,纪桓没一会工夫便睡着了。赵承帮他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出去,永安侯就站在门外等着他。 “陛下,章回传来消息,已发现平阳侯踪迹。” 赵承并不意外,只“哦”了一声,却挑剔地看着章函彻。 永安侯硬着头皮无奈地改口道:“……那老贼。” 赵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卿做得很好,先夺铁器,再擒贼首,莫要给他跑了。” 赵承心情不错,交待好了事情便回到纪桓住的院子。他矜持地霸占了隔壁的房间,并且十分正大光明地假公济私了一把,将紧跟着他不走的孟夏安排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可没想到,他一只脚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了他最不想见的孟夏。 赵承心中警铃大作,情敌什么的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尽管赵承私心里很想把孟夏扔出去,但是对于这个刚刚送来重要信息个决定性证据的功臣,他至少在表面上是给予了一定尊重的。他对孟夏假笑了一下,问道:“卿找朕有事么?” 孟夏直接说道:“没有,臣来看看长卿。” 赵承一听见“长卿”两字,简直是新仇旧恨立刻一齐涌上心头。他也顾不上维持风度了,没好气地说道:“他睡了。” 孟夏点了点头:“臣知道,臣就是看一眼。”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暧昧,赵承不禁疑惑。他又想起昨天曾困扰他的那件事,问道:“卿是怎么遇见长卿的?” 孟夏笑了笑:“陛下和长卿上次来安邑时,长卿曾与臣约好了要一同回长安,结果长卿未能履约;不过他前些天再来河东时,特地路过安邑,臣便和他一起来了。”孟夏看着赵承精彩纷呈的脸,心中大悦,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与长卿一见如故……” 赵承忍不住打断了他:“长卿为何要跟你约定一起回长安?” 孟夏诡异地一笑:“自然是因为那只猫啊。那是臣心爱之物,长卿执意要为陛下讨去,总得容人时常探望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他是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货?赵承抽了抽嘴角:“君子不夺人所好,回去朕会把猫还给你,你也不必背井离乡了。” 孟夏愉悦地向他揖了一揖:“多谢陛下好意,只不过臣与长卿一见如故,已经决意要迁居长安,方可时常与他相叙。”他见赵承似乎要张口说什么,连忙找补道:“陛下放心,通关所需符传文书等物,长卿已经帮我办妥了。” 赵承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心中大骂孟夏无耻,装大尾巴狼坑了他家纪小白兔。孟夏却笑得愈发愉悦了。 终于,赵承装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当他越过孟夏时,孟夏忽然在广袖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对赵承耳语道:“怎么,陛下最后的时候,竟时时佩着他的玉么?” 赵承心中剧震,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孟夏勾起一抹浅笑:“是的,我记得。陛下忘了吗?您当初可是说过,我是个不老不死的巫族妖人。” 赵承冷笑了一声:“倾尽修为?嗯?朕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孟夏无辜地耸了耸肩:“随您怎么说。不过陛下居然回来了,我也很意外。我当初做了那块玉,只是不甘心他沉冤无处可诉罢了。我想待后世有缘人发现那东西,可以还他个公道,却没想到陛下竟然还念着旧情。” 赵承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朕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孟夏无所谓地转开了脸:“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只是想带他离开而已。” 赵承勃然大怒:“想都别想!孟夏,别以为你是什么巫人后裔朕就拿你没办法,朕可是天子,神佛也要避让三分!” 孟夏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陛下尽管试试!” 气氛正剑拔弩张时,他们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两人几乎同时回头,只见纪桓披了大氅走出门来。 赵承和孟夏同时挤出一个笑脸,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醒了?” 纪桓一愣,随即失笑:“陛下和孟兄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陛下,臣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回禀。” 赵承可算是没再找事,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然后他得意地对孟夏道:“不聊了,卿回避吧。” 纪桓闻言一回头:“不必不必,平阳之事还多亏了孟兄将证物送至陛下手中,这是不用避着他的。” 孟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如此正好。”说罢便跟着纪桓进了室内。 赵承的脸彻底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4 、稚子初登玉阶上 赵承的左首坐了爱人,右首坐了情敌,这感觉大约十分微妙。他正襟危坐,对纪桓道:“长卿说吧。” 纪桓应诺,然后问道:“平阳侯府的侍卫长,陛下可见过?” 一放出去就招惹别的男人!这个孟夏不算,还有什么侍卫长?赵承不悦的神色登时就挂在了脸上。他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没见过。那老贼的侍卫长算什么东西,朕为什么要见过?” 纪桓明知他说得是实话,可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好吧,臣自己去找找好了。” “你给我站住!”赵承醋意大发:“走两步路都得拄杖,你逞什么能!那什么侍卫长就这么要紧吗!” 纪桓实在已经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他莫名其妙地看了赵承一眼,点头道:“自然要紧啊。” 赵承:“……” 孟夏看见他们俩鸡同鸭讲,幸灾乐祸的心情溢于言表。他“适时”对赵承道:“陛下,据臣所知,那侍卫长应当是最后关头放了长卿一命之人。” 看见纪桓拼命点头,赵承顿时语塞。他狠狠地瞪了孟夏一眼,然后温言对纪桓道:“我的意思是你坐着,我去叫人放了他。” 纪桓:“……先别,如果他还活着,那他当是最后一个见过平阳侯、嗯,老贼的人。” 侍卫长李通并不在俘虏中,而平阳侯也不太可能在紧要关头带上一个刚刚背叛了自己的人。那么……纪桓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有可能逃走了,但也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赵承拍了拍纪桓的手:“别担心了,长卿,我已经叫人去找了。” 纪桓点了点头,有些内疚地说道:“其实当时……是臣骗他放了臣的。平阳侯杀了平阳侯夫人,那人是夫人的陪嫁,希望臣能带着‘证据’逃出去,为夫人伸冤。”真的证据早已由孟夏带出;而他那把足以以假乱真的匕首已经在混乱中不知丢到哪去了。 赵承立刻应下:“没问题。等朕将那老贼抓回来,一定叫他把该认的罪都认了。不过最后见过他的人,应该还有舞阳长公主——虽然我那姑母大概根本不可能对我说一句有用的话。” 舞阳长公主的确没提供任何信息,因为她死了。 一盏鸩酒,干净利落。她的手边是一幅用里衣写就的血书:“妖后祸国,昏君无道。” 赵承:“……”里通外国,她还觉得她自己心系天下是怎么的!看来先帝脑子不好绝对不是偶然现象。 纪桓看着长公主绝笔抽了抽嘴角:“这个‘妖后’是哪个?” 赵承哼了一声:“反正昏君是我父亲。” 傍晚时分,赵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侯府中所有的尸身都排查过了,并没有侍卫长的;而坏消息是,平阳侯追丢了。 “好在,赃物尽数追回。”前来复命的将军气喘吁吁地说道。 其实赵承对抓捕平阳侯的执念并不十分巨大——毕竟他的长卿也算囫囵个地回来了——而铁器兵刃没有流落到匈奴,也算是及时止损了。因此他并没多苛责这将军,好言安抚了几句便让他下去了。 平阳之事告一段落,他们稍作休整后,赵承便下旨返回了。永安侯终于松了口气,以一种送阎王的心情诚心诚意地送走了皇帝陛下,并且祈祷他以后再也别来了。 临别之际,赵承对永安侯笑了笑:“朕走啦,姊夫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过些日子可能还得麻烦你搬个家。” 章函彻:“……” 赵承回到长安后,雷厉风行地将平阳的事处置得干脆利落。凡是牵连者一概严办,没有任何转圜得余地,该族的族,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甚至连这些天妄图给他递话求情的都被连带着治了罪。 他还顺便把那个要钱不要命的河东太守傅融免了官。 纪桓实在讶异于这短短几日里赵承收集到的如此充足的证据,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哪知私下无人时,赵承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七成都是我猜的,没有证据算什么,制造一个就是了。” 纪桓:“……”他觉得这少年天子实在是长大了,他大概再也不能把他当个孩子看了。 不过他们君臣二人都有些担心太后的反应。无他,此番查出傅融身后之人,竟是纪谨之那个败家子。赵承顾及太后颜面,没有直接责罚纪谨之。但是纪公子这事实在办得不算隐秘,稍微顺藤摸上那么一摸,便能摸到他的头上。 “纪相英明一世,唉,虎父犬子啊。”私下里,赵承这样对纪桓嘲道。 出人意料的是,纪太后不仅重责了纪谨之,还将虎符给了赵承。 虎符是……先帝不管事,那半块虎符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纪平手里握着,纪平过世后便托付给了纪太后。 赵承便是想不到,这东西居然到手得这么容易。上一世,那可是纪琬的嫁妆! “朕老了,早就不想管这些事了。”纪太后将赵承和纪桓一并叫来长信宫,神色疲惫,“幸好,卿不像先帝……” 她冷笑了一声:“听说赵成卿死前还留了封血书?哼,昏君,妖后,辈分都搞不清楚还谋反呢,她以为这被赵景糟蹋完的河山,是赵舜那个草包能理得清吗!” 赵承与纪桓面面相觑,太后已经根本不愿掩饰她对她的夫君发自内心的厌恶了。纪太后轻松地笑了笑:“大周有卿,幸甚;纪家有阿桓,幸甚!卿不是先帝,阿桓也不是延年,朕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大概,可以两全。 从长信宫出来,赵承尤自是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他手中攥着那半块沉甸甸的虎符,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似在梦中。他呆呆地看向纪桓:“长卿,你掐我一下。” 纪桓:“……臣不敢。” 赵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兴奋道:“她把虎符给我了!” 纪桓含笑道:“臣恭喜陛下。” 赵承朗声笑道:“长卿,我们一定要庆贺一下!” 纪桓沉吟了一下:“唔,三天之后便是陛下寿辰,不如……双喜临门?”他突然怜惜地看向赵承:“十五岁,普通人家的孩子刚刚束发,陛下却已经……” 赵承心想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家伙还束什么发,口中却道:“好啊,不过私下里随意乐乐便可,只有卿和我。” 纪桓:“啊?” 赵承顺口胡诌道:“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他见纪桓一脸既痛惜又欣慰的表情,便知自己目的以达,又恳切地说道:“长卿,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有你陪我就很好了。” 纪桓真是既感动又愧疚,于是他说道:“陛下不必如此,臣帮您出这个钱。” 赵承:“……” 三天后,三公九卿外戚公主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5 皆至未央宫,同贺天子生辰。考虑到赵承的心情,这场寿宴并未大办,除了高官就是亲戚。尽管如此,赵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是威严地冷着一张脸。 不过一年工夫,少年已今非昔比。平阳侯谋反一案渐渐平息下来,这大殿上的诸臣对赵承的敬畏之心却是与日俱增。尤其东宫放权后,昔日最顽固的老臣也要对他退让三分。 大行令亲自执礼,群臣俯首。 落座后,丞相首先起身,三公九卿以尊卑为序,依次上寿,礼仪并不因为人数不多而少了半分隆重。繁冗的仪式结束后,紧接着便是盛大的舞乐。气氛渐渐活跃起来,群臣脸上渐渐有了由衷的笑意,各自找相熟的友人笑闹去了。 赵承身处九重阶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孤寂。他独自一人,高高在上,最想相伴一生的人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他一想到纪长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跟不同的人笑语欢声,他就嫉妒的要命。 这一不留神,他便多喝了几杯。赵承一醉,尚未摸清天子脾性的众臣也很快散了,只剩下轮值的侍中纪桓收拾残局。 纪桓和殿内的侍者们一起,七手八脚地将赵承扶上辇,送至寝殿。一到寝殿,侍者们熬醒酒汤的熬醒酒汤,打沐浴汤的打沐浴汤,顷刻作鸟兽散。只剩下纪桓一个人,扶着个醉得人事不知的赵承,重的几乎要压垮他半边肩膀。 赵承的手臂整个环着纪桓的肩。不知什么时候,这少年已经长得跟他一样高了,而由于时常习武的原因,比他要壮实的多。仔细算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可纪桓此时还是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错觉。 好不容易走到了寝殿内处,纪桓可算松了口气。他慢慢扶着赵承,将他往榻上送去,可赵承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纪桓口中轻柔地哄着“松开些松开些”,手里却毫不容情地扳着赵承的手——他可太知道醉酒的人有多固执且不讲理了。 然而他从未遇过赵承这样的,不吵不闹,只管搂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松手。忽然,赵承用力一拉,纪桓便不受控制地栽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束发醉椒浆 纪桓冷不防撞在赵承身上,额头正好磕上了他的下巴。纪桓捂着被生疼的额头,心想赵承那下巴估计也不好受。果然,赵承毫无知觉地皱了皱眉,却仍然紧紧搂着纪桓不肯松手。 纪桓:“……” 醉酒的人力气异常巨大,最后纪桓默默地告了声罪,使出了绝技——他抓向赵承腰间的痒肉,只见赵承一抖身体,使劲往旁边侧了侧身体,霸着纪桓的手也伸去了腰间。 纪桓这才松了口气,施施然从少年榻上爬了起来。他对着铜镜理了半天仪容,最后还是嫌弃地撇了撇嘴,唤来一名内侍照顾赵承,自己则去了他经常休息的那间房子,从上到下换了身衣服。 赵承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他睡得神清气爽,隐约看见纪桓安静的身影,正在窗边捧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端的是不羡仙的好日子。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长卿?我怎么了?” 纪桓闻声放下书,回头冲他笑了笑:“陛下醉了,想是今日寿宴喝得太高兴了。” 赵承:“……”我高兴个屁! 纪桓端着醒酒汤走来,赵承这才发现,他穿的好像不是先前那身衣服,连冠都换了。赵承悚然一惊,第一反应是他没事换衣服做什么?第二反应则是,不过如果自己真的把他怎么样了,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平和的样子。 于是赵承心中百感交集,既释然,又失望。 赵承顺从地灌下碗醒酒汤,再看看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他不满地撇撇嘴,心想好容易过个寿辰,就被一帮不相干的老家伙这样给浪费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能做多少事情啊! 这么想着,赵承便对纪桓说道:“长卿,早上酒喝得急了,都没品出滋味,要不你再陪我喝点吧。” 纪桓摇了摇头:“不行,陛下晡食都没有吃,空腹饮酒于身体无益。” 赵承手臂一撑,坐直了身体:“那我叫他们做几个好菜,咱们边吃边喝,如何?” 酒菜很快就摆了上来,赵承兴致勃勃地斟了两觞酒,对纪桓举杯致意:“长卿,我很高兴。” 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侍者都打发出去,这的确才是他原本希望的场景。 好在,还有几个时辰。 纪桓举杯,一饮而尽。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应该臣先敬陛下的。” 他们边吃边喝,相谈甚欢,亲密无间。纪桓酒量差,不一会便面色酡红地傻笑了起来:“阿、阿罴……” 赵承生生被他这声乳名叫得心漏跳了两个节拍。他深深看了纪桓一眼,柔声问道:“怎么?” 纪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承身后:“我、我给你束发。” 说着,纪桓一把扯下了赵承的冠。 那白玉冠骨碌碌滚出去好远,滚得他们再也看不到。赵承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眼神里汹涌翻滚的情绪。 纪桓抓起了他的头发。 纪桓下手没轻没重,不一会工夫就扯掉了赵承好几缕头发。幸亏他喝醉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告罪呢。赵承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任由他在自己头上胡作非为。 过了好久,纪桓才总算把人家一头的青丝都抓在手里,打理成了一个还算平整的形状。他左右看了看,对赵承道:“阿罴你看看……” 赵承赶紧点头:“长卿手艺很好。” 纪桓“啪”地一下在他颈间轻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呢,叫先生。” 赵承:“……先生手艺很好。” 纪桓自己似乎也很满意,他一手抓着赵承的头发,一手在旁边摸来摸去。半晌,他才颇为遗憾地说了句:“哎呀,没有发带。”话音未落,那一大束好容易被梳在一起的头发就被毫不留情地重新散开来去。 赵承:“……” 纪桓安慰道:“阿罴莫要急,先生去给你拿一根漂亮的绸带。”他边说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 走了没有五步远,纪桓脚下一个踉跄朝前边摔去。赵承赶紧抢了两步,一把扶住了他。 纪桓迷茫地看了赵承一眼,半晌才不确定地叫了句:“陛下?” 赵承一蹙眉,纠正道:“阿罴。” 纪桓摇了摇头:“我忘了,阿罴已经加冠了。” “陛下。” “阿罴!”赵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这样执拗地说道:“先生!” 过往的时光多美好,吾非人主,卿非权臣,不必小心翼翼,不必殚精竭虑。若是你也怀念那倏忽的韶光,我又何须荡气回肠,何须金阶玉堂?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6 可就算是醉梦里,我们也摆不脱君臣的桎梏吗? 相依为命,朝堂沉浮,铁马金戈,最后空余一丝几欲迫人疯狂的血腥气。人人惋惜贞阳敬候英年早逝,却无人知晓他在纪桓身后,是如何形影相吊。 越是鲜妍热烈的过往,才越让人无所适从。深陷泥沼的人,不需要如何落井下石,便可万劫不复。赵承瞳孔紧缩,忽然恶狠狠地啃上了纪桓的嘴。 那充满了让人不适的霸道与凶狠的啃噬大概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吻。星火燎原,赵承的脑子里瞬间便被烧得渣都不剩了。他只顾着汲取那一丝丝带着椒酒香气的温热气息,以证明如今这一切都非虚妄。 直到纪桓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而赵承突然僵硬了。 如梦方醒。 他恋恋不舍地将那个亲密无间的距离渐渐变大,直到它重新变回了维系在他的理智与煎熬之下的君臣相得。天地无情,若这个距离最是安全美好,奢求便无所谓无望,至于其他—— 朕怎么舍得。 而纪桓竟然在那个凶险异常的亲吻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无及无念犹可望 那一场空有一个不像话的吻的绮梦草草落了幕,赵承把醉得人事不知的纪桓安顿好,自己则到偏殿去凑合了一晚上。 他觉得他有可能再也没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愉快地跟纪桓睡在一张床上,有意无意地占点便宜了。 次日清晨,纪桓被一阵鸡飞狗跳惊醒,头痛欲裂。他无比烦躁地睁开眼睛,正好跟郑安大眼瞪小眼。 “……郑令。”纪桓皱着眉头道。 郑安一脸惊慌失措,拼命压低声音问道:“纪侍中,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纪桓:“……应该是?” 郑安更加惊恐了:“那县官到哪里去了?!” 纪桓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郑令,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地‘耳语’,我保证他们都能听见。” 郑安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慢慢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周遭的内侍宫女都是同样的慌张无措。 郑安:“……” 赵承进来时,看见的刚好是这样一幅情景:郑安眼泪汪汪地拽着纪桓的领口不知在质问些什么,纪桓一脸头痛欲裂的神情,看上去活像是个始乱终弃却逃脱未遂的负心汉正在被他的红颜知己泣血控诉。赵承不悦地咳了一声,瞪了郑安一眼。 ……他就是始乱终弃,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郑安扭头看见赵承,立刻把手里的纪桓丢下了。他三两步奔到赵承面前,如释重负地说道:“陛下,您可吓死奴婢了!” 赵承皱着眉,随口胡诌道:“朕不过出去转了转,你慌什么。去服侍先生起床。” 纪桓连忙摆手:“不、不必!” 开什么玩笑,郑安可是专门负责照顾皇帝起居的内者令,他敢用?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赵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每天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赵承偶尔回忆起那一晚并不算美好的亲吻,聊作少许安慰。转眼间春去秋来有一年,天子大婚将近。 三书六礼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赵承是一天比一天头疼。对于和那个一点都不可能省心的未来皇后如何相处,赵承根本毫无头绪——反正,相安无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操心。 惊天动地的平阳侯谋反一案中,平阳侯逃亡,舞阳公主自杀,虽然明面上没有牵扯到中山王,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他的大兄赵舜。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的大兄这回丢掉了两个助力,元气大伤,但是他肯定不甘心这么沉寂下去,假以时日必要卷土重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处罚中山王。 本朝对宗室一向宽宥,除了像舞阳公主那种牵扯都谋反里的,无论犯了多大的罪天子都会从轻处治。即便是严苛如武定皇帝,对他屡次犯错的幼弟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罚了一笔又一笔的钱。因此若是仅凭臆测与推断便突然要治中山王的罪,难免堵不住悠悠之口。赵承头疼了几天,忽然想到,如果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处罚中山王的话,那么用别的办法出一口恶气,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可是差点就见不到他的先生了。 赵承想到的办法是,一刀切。 诸侯王的权力太大了,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蓄养军队,铸钱,自行任命国中官员,对王国里的一切事务都有绝对的掌控权。大周草创之时,一切未稳,诸侯国是中央很好的屏障;可是到了现在,屏障渐渐成了障碍,若在位的是如先帝那样的软弱帝王,那他的一切政策都将很难推行下去。 赵承打了几天腹稿,先把这事跟纪桓提了提。削藩的事他上辈子做的轻车熟路,只要根据如今的情况略加调整便可;难的是怎么堵上那些迂腐老臣的嘴。他想了无数理由,准备先拿纪桓练练手,哪知,纪桓居然十分赞同。 赵承:“……” 说好的苦谏呢!这么好说话让我情何以堪! 于是赵承不甘地又追问了一句:“只是这样吗?长卿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纪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臣觉得陛下的想法很好。” 赵承:“……”他明明记得,上辈子的纪桓根本不赞同他削藩! “不过朝中肯定有许多人不赞同,陛下想好怎么说服他们了么?”纪桓犹豫了一下,问道。 赵承点了点头:“本来想拿你练练手,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用不着了。” 纪桓失笑:“这是什么话,陛下怎么就笃定臣不赞同?” 赵承耸耸肩没有接话,又不死心地说道:“那咱们演练一番如何?你想装作你不赞同。” 纪桓:“……” 那天赵承稍微有点兴奋,而纪桓则言不由衷得太多而导致心力交瘁。最后赵承拍案而笑:“好了,今天就这样吧!长卿,我今天非常高兴。” 说完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吗?” 虽然赵承此前有许多次都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而多留纪桓一会,但自从他生日那一天出了那点“意外”后,他便再也没有这么干过了。这回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向太一神起誓。 纪桓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只是“唔”了一声:“已经宵禁了,又走不了了。” 赵承的心莫名其妙地“彭彭”跳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未央宫那么大,温室殿有成百上千间屋子,他有的是地方可以安置下一个纪桓。 如果他愿意。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7 可是……赵承又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 纪桓的触感那么温暖,让他舍不得不去触碰。 纪桓有感觉,似乎从那次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但他没有多想,因为少年人长大之后会变很多。变得更坚强,更独立,变得不再那么爱粘人,以此来证明自己已经是个成人。因此纪桓尽管心里略有些不适,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什么。 可是今天……他似乎有些失落了。 纪桓觉得,赵承是在刻意躲避他。 这个认知让他多少有些受伤的感觉。少年赵承尽管喜怒无常,但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可是一夜之间,赵承突然变成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君王,无形中距离就远了。尽管纪桓心里知道,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赵承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叫嚣着“留下他”,另一个则在叫嚣着“快留下他”。赵承心一横,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先生,时候不早了,偏殿里房间虽多,但都没有收拾。先生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再说,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抵足而眠了。” 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可是皇帝寝宫,谁敢漏掉哪怕一间屋子“不收拾”?再说,不是还有侍中值宿休息的地方么? 纪桓很奇特地保持了沉默。 赵承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是已经蒙混过关了。他高兴地拉住纪桓的袖子——没敢碰他的手——笑着说道:“明天有朝会,咱们赶紧睡觉吧。” 说完,他小心地觑了纪桓一眼,发现他并无异色,才悄悄松了口气。 赵承觉得他的那句话里有十足的暧昧,尽管没有一个人听得出——大概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赵承睡得不算踏实,尤其是他半夜醒了一次,发现两个人又抱在一处后,就再也没有睡着。他终于得偿所愿地长高了,所以纪桓便可以很自然地窝在了他的颈间,一手还搭在他腰上。 就像他们曾有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赵承的呼吸当即急促了起来。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上纪桓光洁的额头;只要略一抬手,就能抚上纪桓劲瘦的腰肢;或者,如果他愿意,这个人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前世今生的回忆喷涌而出,疯狂地占据了他的脑海。抵死缠绵,水乳交融,他们曾那么靠近,近得似乎可以分享彼此压抑在最深处的欲念。不是君臣,没有人伦,抛弃尊卑,只有彼此。 可是,他怎么敢。 纵容自己换来的是痛失一切,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纪桓仅仅是他的股肱之臣,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气,不会失去理智地做下那件不可挽回的错事? 对如今的赵承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抵得上他心爱的人一生平安顺遂来得重要。 纪桓第二天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赵承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他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下皇帝陛下可真像是上林苑里的罴了。 仗着那一丝不清醒,纪桓大胆地叫道:“阿罴。” 赵承这心跳半夜都没正常过,听见这句就跳得更快了。他忍不住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纪桓悚然一惊,讪笑道:“陛下好像没睡好,臣挤着您了?” “不……”赵承下意识地想否认,而后两人同时低头,恰好看见赵承的一条手臂被纪桓压住了。 纪桓:“……” 赵承:“……”好像,还真挺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重阙外满目荒 一觉醒来,君臣二人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亲密,“床头打架床尾和”,古人诚不欺我(别信)。只是赵承心中翻涌的欲念愈发地压不住了——此夜之后,他似乎连稍微保持距离的魄力都没了。 而纪桓对他们又恢复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则非常满意。 好在,赵承最近忙着削藩的事,的确没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这让他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自虐地让自己更加忙了。果然有许多人反对削藩,理由繁多,不过赵承一个都不想理。 “长卿,你说我怎么才能让那帮老家伙闭嘴呢?”宣室殿里,赵承心塞地揉着太阳穴抱怨道。 纪桓从他面前摞成山的简牍中勉强探出一个头来,言简意赅地说道:“要以理服人。” 赵承最近终于找到了满足欲望与保持距离之间的平衡点——他开始强迫纪桓为他分担越来越多的东西,两个人常常一起忙到深夜累成狗,什么不合适的绮念全都不复存在了。在连基本的休息都无法保证的时候,别说相拥而眠,就是裸裎相对的刺激都有限。 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好歹……拖得一时算一时吧。 赵承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理?我倒是想讲理,他们能听吗?那些老家伙,脑子里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浆糊,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是老到听不懂别人的话了!” 其实这倒也不尽然。老臣只是观念根深蒂固,不容易改变罢了。前世赵承削藩之时已然羽翼丰满,朝中要员皆是他一手培养的,根本不会跟他唱反调。当时只有纪桓跳出来反对,也终未改变什么。可是如今,他尚且稚嫩,虽然平阳之事很是立了回威,但是要让所有人臣服,还远远不够。 况且以德服人只对君子有用,对某些人来说,德行和能力都不及拳头来得有用。 可是不削藩,他的拳头永远都硬不了。 赵承自己发了会愁,又听纪桓说道:“其实宋公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削藩一事毫无道理,必将引起宗室不满。到时候若是手握重兵的诸侯王们联合起来向长安发难,恐怕难以抵挡。” 赵承点了点头:“所以我也说了要‘徐徐图之’啊,可是有的人就是听不见!” 纪桓暂且放下手里的事,拖着下巴想了想:“不,臣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有个由头,会更容易服人。” “由头?”赵承疑惑地问道。 “嗯,由头。”纪桓道:“比如,某些令人信服或者恐慌的东西,都可以。” 连日的操劳终于让赵承生病了。病来如山倒,对不常生病的赵承来说尤甚。太医说,天子这病得静养,尤其不能思虑过重。因此赵承干脆往温室殿里一躺,而已经退隐长乐宫不问世事的纪太后,则不得不再次出门替他主持政局。 “快一点,快一点,要不今天要露宿荒野了!”夕阳西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长安城一路向东驶去。 驾车的是个稳重的中年男子,他无所谓地答道:“公子别慌,就算赶不到驿馆,前头也有村庄可以休息。” 车中就此没了声息。 中年人无声地笑了笑,手中的马鞭挥舞得更加畅快了。 车子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上不少,足够两个人坐得很舒服;不过如果其中一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8 人在熟睡的话,那就不一定了。车里的装饰简洁但是舒适,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占据了大部分地方,睡得人事不知,而另一个英挺的少年则被挤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里,但是神色却是愉悦的。 那驾车的中年人说到做到,果真把车赶进了一个村庄,并在一个看起来异常简陋的逆旅前停了下来。少年透过车窗看了看他们今晚的住地,不禁牙疼地问道:“卿真的确定这个地方有人住?” 中年男子耸耸肩,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在长安这条道上来往的时候,经常在这住,被褥很舒服,饭菜也很实在。” 少年:“……” 然而他看了看夜色,好像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少年只得无奈地下了车,并把那犹自昏睡的青年一并抱了下来。 小小逆旅并没有几间房子,少年将昏睡的人安顿好后,站在门口观察了院子一圈,而后忍不住对中年人说道:“伯远,有吃的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平民一日只有两餐,诸侯都没有吃宵夜的资格,陛下以为这是未央宫呢?” 那少年正是托病不朝的赵承,此番正要往中山国去。他细细安排了路程,暗中有百里挑一的侍卫随行保护,并带了一个武艺超群经验丰富的游侠姚路在身旁。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可是纪桓跪地死谏,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最后赵承不得已,找太医要了副药,这才把纪桓弄晕了带出长安。 姚路道:“明日一早这药效就该过了,您还是想想该怎么对贞阳侯解释吧。” 赵承:“……” 这个姚路真是没有半点为人臣的样子!但他的确很有本事,而且忠心耿耿,是赵承上辈子最信任的人之一。 赵承想要做的事,他也许不赞同,但不会像纪桓一样据理力争。就像这次的事情,他显然也是不赞成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衣食住行上让赵承略微体会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赵承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们才认识不久,姚路还抹不开这个面子。 但是不久以后,赵承便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全盘否定了。 当他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欲坠地坐进车里时,赵承心想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这个姚路还会“不好意思”?他敢肯定,他这一夜睡的绝对不到两个时辰! 偏偏姚路还理直气壮地说道:“再有三四个时辰,贞阳侯这药效可就过了。这里离长安还不远,陛下难道想他醒过来然后咱们灰溜溜地赶回长安?” 赵承:“……”他竟然无法反驳! 姚路似乎得到了什么许可一样,一路上大开大合地挥舞着马鞭,狂放异常。车里的赵承差点被他颠簸地吐出来。当他愤怒地推开车门,要求姚路赶得稳一些时,姚路又大声喊道:“公子难道想要贞阳侯醒过来的时候,咱们灰溜溜地赶回长安吗!” 大概是车子实在太颠,纪桓居然提前醒了。昏睡一天多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陛下?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赵承猛地回头,差点撞在车窗上。他边暗自叫苦人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边故作轻松地顾左右而言他:“长卿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纪桓没有理他,他慢慢支起身体往窗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野农田,一眼望不到边。纪桓的双唇不由得紧紧抿在一处,他问赵承道:“陛下,咱们这是在哪呢?” 语气里不可遏制地带了三分薄怒。 赵承心虚地左顾右盼,便听得外面驾车的姚路朗声笑道:“公子醒了?咱们这回行程顺利,这会出了长安已有将近一千里了!” 纪桓:“……”他看向赵承的目光有了浓浓的责备。 一千里,纪桓头疼地算了算,基本上是没法再回去了。他叹了口气,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至于以后的事,他拼命护住他就是了。 昏睡久了突然醒来的感觉并不舒服,因此没过多久,纪桓便又睡了过去。 这之后姚路赶车但是稳了不少,纪桓在车里也居然没再被颠醒。赵承忍不住想,这姚路一定是故意的,他刚才根本不必把车赶成那样!纪桓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姚路将车停在驿馆门口,粗声吆喝道:“主人,到了!” 赵承:“……”这个人突然把自己装成一个真车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桓从车里出来时尤自不清醒,他几乎闭着眼睛摸到房间,倒头继续睡去。赵承不禁疑惑地看向姚路:“你没有又对他做什么手脚吧?” 姚路耸耸肩:“没有啊。” 赵承:“那他怎么会这么贪睡?” 姚路一挑眉:“可能是有娠了吧。” 赵承:“……” 他懒得再理“车夫”,气呼呼地朝里面走去,赶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能吃顿饱饭。可是走了没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疑惑地看了姚路一眼,问道:“咱们现在离长安有多远?” 姚路漫不经心地说道:“千里左右吧,公子放心,不会耽误行程的。” 赵承:“……那你刚才为什么骗他?” 姚路耸耸肩:“说得远一点,好让纪公子别动回程的念头,臣是为了陛下好。” 赵承:“……可是他一旦清醒过来马上会发现的。” 姚路:“但是等他发现了,咱们的确也出去一千里了,他也不可能再要回去了。” 赵承:“……”他说得好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山固郡卢奴墙 一路之上纪桓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是架不住赵承脸皮厚。他就像看不见似的,一个劲地拉着纪桓胡说八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纪桓可没那么兴奋,卢奴已经不远了,赵舜之心昭昭,一旦被赵舜发现了踪迹,还不知道那人会怎么样呢。他便是不明白,要收集证据谁来不是来,赵承干嘛非要亲自涉险呢? 赵承却没法对人言明,此番他坚持亲赴中山,一是为了纪桓的安全,二是为了另一个人。 苏成昭,当世名士,有安邦定国之才,曾是赵承最信任的臣子和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他家住中山卢奴,家资不菲,自幼游学,如果一切都没有出错,那么他将会在几年后前往长安,毛遂自荐,成就一番事业。但是在接二连三的意外出现后,赵承开始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了;如果这个人没去长安倒也罢了,但若是被赵舜得到,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姚路大概认为纪桓的冷淡已经是对赵承最好的惩罚,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恢复了正常——做多说少,沉默寡言。虽然对着一个少言寡语的姚路和一个爱答不理的纪桓非常寂寞,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赵承依然感激姚路没有落井下石。 临近卢奴城时,姚路非得坚持在城外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49 住上一晚。 赵承皱了皱眉眉头,以为他是累了,并没多想。毕竟明天趁着人最多的时候混进城去更不容易被发现,于是赵承便又十分随和地住了一晚破逆旅。 ……可是这乔装是怎么回事? 这间逆旅很大,但是房间意外地很破。三人要了一间屋就不说了,可姚路关好门便迫不及待地翻出件华贵但是土气的衣服,着实让赵承吃了一惊。赵承嫌弃地碰了碰那两件衣服,发现居然还有一件是女装! “这是什么东西?”赵承抽着嘴角问道。 姚路面带笑意:“明日陛下与贞阳侯需扮作一对衣锦还乡的老夫妇,由你们的儿子——由臣勉为其难假扮一下——带入卢奴城,这样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 赵承:“……不能是年轻夫妻吗?然后你当车夫。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衣服、这衣服……” 纪桓凉凉地说道:“重点是,这不是衣锦还乡,大概是眼睛瞎了。”他连看都不肯再看一眼:“谁会穿这么丑的衣服啊?” 姚路:“是吗?我觉得这衣服很华丽啊。陛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毕竟有许多衣服是平民不能穿的,这已经是臣挑到的最好看的了。” 纪桓看了他一眼,十分怀疑这个“最好看”的可信度——哪怕是寻常一块玄色素色的料子,都比这东西强吧! 姚路耸耸肩:“陛下,您和贞阳侯都太显眼了,咱们肯定不能这么进卢奴城。况且咱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纪桓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尽管他根本不想穿这么丑的衣服,尤其是在得知姚路会将他易容成老妪后。 次日一早。 “……公远,这不是咱们的车。”赵承好心提醒道。 哪知姚路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声张,咱们的车被人做了记号,还得借人家这车摆脱那些探子呢。” 卢奴城外车水马龙,一架不起眼的小车混迹其中。卢奴作为中山国都,排查异常严谨。穿着布袍的驾车人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还是被守门的士兵拦下要求出示文书符传等物。 姚路没半点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锦囊,小心掏出里面的东西递给士兵。虽然姚路可以造出如假包换的文书,但是这一封确是真的——虽然上面那两个名字赵阿罴和纪高粱是他伪造的。 士兵例行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他正要挥手放行,却突然被他的同伴拦下了。 “你看,这小车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恐怕有诈。” 士兵闻言,毫不犹豫地对姚路道:“打开车门,让我们看看。” 姚路一脸为难:“我母亲身体不适,最忌见风,您能不能稍微通融通融?”说着还悄悄地塞了块金子在那士兵手里。 这下士兵倒是不说话了,他跟他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将这车放了行。 进了城,赵承立刻问道:“公远,你叫我拿着个破铜镜对着太阳干什么?” 姚路波澜不惊地答道:“为了试探一下卢奴的管制是不是真的这么严。现在看来似乎还好,许多东西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赵承:“……那他要是非要打开车门呢?” 姚路翻了个白眼:“开就开呗,做人丈夫的拿个镜子怎么了?张敞画眉,闺房之乐,他管恁多作甚?” 姚路虽然品位忒俗,但是办事却是十分靠得住。进了卢奴城后,他清晨熟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口很窄,只容这小车将将通过,但里面却别有洞天,越行越宽。姚路将车停在一座院落旁,冲着车里的两人招呼道:“陛下,咱们到家了。” 赵承心道他居然还有个家,边想边推开了车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不起眼的院落,说不上有多精致,但是看起来安静舒适。赵承先在院门前挑剔地打量了一番,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姚路在他身后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那就是个很普通的住宅,只不过院子里的花木比别人家多些。不一会,几个少年出现在院中,对姚路施了个礼。 姚路也不说话,一双手上下翻飞地比划了一通,那些少年便各自领命而去了。 赵承目瞪口呆:“……你家仆人怎么都不说话?” 姚路:“他们都是早些年臣收养的,因为身有残疾而被遗弃。” 赵承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并不相信他是这样的善人。姚路翻了个白眼:“陛下,臣一心向善,从不杀生。” 纪桓:“先生高义。” 赵承:“……” 姚路见赵承一脸的一言难尽,心中大概十分畅快。他朗声笑道:“今日臣已令人备下盛宴,陛下安坐,片刻便好。” 赵承这一路上不说风餐露宿可也差不多了。也不知这姚路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落脚的驿站逆旅必是食宿俱差的。赵承憋了一肚子的气正要伺机发作,可一见纪桓听见“盛宴”二字后一脸的垂涎欲滴,只得又生生憋了回去。 ……这姚路简直将他的心思软肋都摸了个一清二楚,该不会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成精变的吧。 吃饱喝足后,赵承的心情已平复了不少。姚路给他和纪桓安排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而他自己则选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会打扰他们,又能在紧急时刻及时赶到。他安排好了一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臣是个粗人,能做的都做了。往后的事情全凭陛下决断,有事知会臣一声便是。” 虽然皮糙嘴贱还藏了一肚子坏水,但该干的事保证做得妥妥贴贴,不该问的多一句都不说,这姚路端的是省心又好用。纪桓赞道:“姚先生很有本事,陛下慧眼。” 赵承仰躺在榻上,随口道:“关键时刻还算靠得住吧。” “不不,臣说的不是这个。”纪桓连连摆手。他拉着赵承的手来到窗边,“陛下请看。” 赵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疑惑地看向纪桓。 纪桓兴奋地解释道:“陛下请看。这院子里一石一木都是有讲究的,连着那边的池塘和咱们住的这座楼,便是个简单的八卦阵。臣算过了,咱们这地方是生门,姚先生住的则是阵眼。” 他没听过这些,也觉得新鲜,便顺着问道:“那有什么用么?” 纪桓点点头:“具体臣也说不好。应该是姚先生在危急之时启动阵法,咱们可以从生门逃走,而闯入之人则不然。唔,这种简单的阵法应该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困他们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赵承心想我家先生就是博闻强识,奇门遁甲之术绝少有人精通,他竟也懂得。赵承抱住纪桓的手臂笑道:“先生怎么从没给我讲过这些?” 纪桓摇了摇头:“臣也是最近才学了些皮毛。阴阳家典籍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0 大多失落,等闲无从得知。只不过孟兄恰好精通此道,我才得以窥探一二。” 赵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纪桓:“……”长这么大了喜怒无常的毛病也改不了,变脸比女人还快! 赵承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了,便哼了一声带了过去:“算了,不说这个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对了长卿,你说什么地方鱼龙混杂,比较适合打探消息呢?” 姚路次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安排赵承二人的食宿,其余一概不问。赵承也不麻烦他,安安心心地在房里待了一白天,对纪桓说的那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八卦阵的部分是我编的,千万别信……真实的阵法很牛,但一定不是玄幻的~ ☆、来世若得不为王 “……卿说的就是这里?!”待赵承来到那个地方后,真是震惊得连生气都忘了。 “是啊,”纪桓满意地点了点头:“臣打听过了,这是卢奴城里最大的伎馆,三教九流无不出没。唔,应该还不错,连名字都跟长安的那一家一样。” 说罢,纪桓转身走了进去,赵承赶紧如临大敌地紧紧跟上。 纪桓今日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除了根温润的玉簪,几乎没有佩戴任何饰物。然而他依然看起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尤其是他大方地往一个漂亮的舞姬手里塞了一块金饼后,几乎所有空闲的乐师舞女都拥了上来。 赵承:“……” 他赶紧紧跟在纪桓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可还是不能阻止伸向他的纪桓的咸猪手们。赵承终于忍无可忍,在推开一名企图往纪桓身上靠的乐师后,毫无风度地对他怒目而视。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乐师委屈地看向纪桓。 纪桓干笑了两声:“家里的弟弟,带出来长长见识,还不习惯呢。”说罢他把赵承拉到一边:“陛下忍一忍,您若是不喜欢,臣便不让他们碰你。” 赵承真想说我是不喜欢他们碰你!可看着纪桓殷殷期盼的脸,他又有点不落忍。最终赵承牙疼地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赵承心酸地想道,惯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好。 纪桓风流惯了,在这种小地方的伎馆更是游刃有余,不一会就把屋里的美人们哄得各个都眉开眼笑。赵承抽了抽嘴角,心中默默地给他记上了一笔。 “中山王?”一个刚刚就着纪桓的手饮了半盏桂酒的美人媚眼如丝,掩口笑道:“中山王虽然风流,却更喜自己的姬妾家伎,并不轻易出来玩呢。” 她的眼中似有向往之意:“听闻中山王长得很是英俊呢。” 纪桓:“……” 旁边一个舞姬插嘴道:“你可别做这白日梦了,中山王非最好看的美人不见。不过——”她话锋一转:“公子也不差啊,妾看您可比那中山王更俊呢。” 赵承的情绪就在这样的对话中风起云涌,一次次接近爆发的边缘。终于,纪桓觑着他神色不对,找了个由头告了辞,走之前还散了把财。 如果说在那香气腻人的伎馆里,赵承已经气昏了头,那么他走在街上让凉风一吹,新仇旧恨一涌而上,简直立刻就想把那伎馆烧了泄愤。他大步在前头走着,而纪桓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纪桓拉了好几次没拉住,也不知道这位又在发什么脾气。 “陛……公子,咱们的车,车还没驾出来呢!”纪桓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道。 赵承连停都没停一下,低声喝道:“车?不要了!” 纪桓:“……” 就这么回了姚路的家,赵承的火气非但没下去,反倒烧得更旺了。他大步走回自己得房间,门在纪桓面前“彭”地一声甩上了。 纪桓摸摸鼻子,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说来赵承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了,但这么愤怒他还是头一回见。纪桓仔细回想了一下,困惑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赵承究竟在气什么;那些舞姬明明就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啊! 在“哄孩子”和“回去睡觉”之间纠结了一会,纪桓谨慎地选择了后者。反正赵承正在气头上,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什么事都没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赵承连怎么发脾气比较痛快都已经想了好几遍,也没等到来哄他的人。终于,他忍不住悄悄推开房门,来到隔壁纪桓的房间。 纪桓的房里灯火全灭,赵承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发现里面只余了熟悉的均匀呼吸声。 ……赵承突然发现,原来他所谓的怒火滔天是没有尽头的。 他忍了半天才忍住了踹门的冲动,然后用一种比较平和的方式,推开了纪桓的门。 但是熟睡的纪桓仍然被门口传来的“巨响”吓得从梦中惊醒。 赵承狠狠把门在身后反锁住,三两步来到纪桓身前,切齿道:“卿好梦啊,恩?” 一个高大的黑影不分青红皂白就压了下来,惊得纪桓脑子都不转了,他糊里糊涂地答道:“尚可。” 这在赵承听起来,却是十分讽刺。他冷哼了一声:“怎么,卿玩得累了?” 纪桓:“……并、并没有很累。” 好啊,看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赵承恨得牙痒痒,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灵机一动,喝道:“听闻卿在平阳时,眠花宿柳,好不风流,一趟下来红粉知己倒是多了三五个,可有此事?”他并没打算给纪桓辩驳的机会:“还带着那个孟夏!朕给你开的薪俸,你就用来请人喝花酒,包伎子!你、你对得起文成侯辛苦给你打下的家业吗!” 纪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个人犯起病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纪桓庆幸自己脑子清楚。他现在虽然不知道赵承又在因为什么发脾气,但他深夜造访定有要事。于是纪桓说道:“好了陛下,臣以后会注意的。咱们先说正事如何?” 赵承冷笑了一声:“正事?卿觉得这不是正事?” 纪桓立时头大如斗,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找他说这个?他原以为少年年纪渐长会变得稳重些,可没想到…… 纪桓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承哼了一声,质问道:“卿可还记得朕还是常山王的时候,卿答应过朕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纪桓腹诽道。不过他见赵承连私下里轻易不会出口的“朕”都说出来了,便知他是真生气了。纪桓想了半天,才试探地开口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赵承怒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纪桓:“……不是,臣只是、只是……” 舌灿莲花的贞阳侯,竟然词穷了。 赵承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1 :“就是你说,你再也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伎馆!” 纪桓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原以为那是孩童戏语,却不想赵承竟真的认真了。纪桓绞尽脑汁,方才勉强想出句说辞:“臣,那个,臣只是为了方便打听消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去得,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话说得也算在理,可惜赵承大概只听见了“好地方”三个字。愤怒,沮丧,嫉妒,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到了他的嘴边全都成了色厉内荏的口不择言:“卿这是欺君!” 这罪名可有点太大了,纪桓愕然。他再不敢怠慢,翻身下榻,肃然拜伏:“臣罪当诛。” 赵承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感觉有些过了。他没想到自己吃个醋能吃到这个地步,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立刻萎靡了下来。他想他应该立刻把纪桓扶起来,说上两句好话,可是他两世为皇从来高高在上,一时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赵承现在是沮丧多过嫉妒,他忽然明白了当年恩纪桓为什么会在见到那把匕首后连等他一下都不肯就自杀。君臣隔着伦常的鸿沟,再怎么亲密无间掏心掏肺,也抵不过他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长卿,为他生为他死,赴汤蹈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这个认知让赵承突然心灰意冷起来。他定定地看了纪桓好半天,才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将纪桓扶起,低声道:“是我不好……先生。” 他碰到纪桓时,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赵承更难过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你怕我?” 纪桓抬头看向赵承,见这少年一脸难过的神色,心中又没来由地酸了一酸。他叹了口气:“不是的,陛下。臣只是觉得……陛下长大了。” 不再是长祚宫中无依无靠的孩子,也不是生活在东宫阴影之下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天子。他富有四海,杀伐决断,他是矗立在这个帝国权力之颠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此间再无阿罴。 赵承敏锐地察觉到了纪桓的疏离,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天子一诺,金口玉言,可若是他的心意宣之于口,旁人又能信几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不负好春光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承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不管不顾地抱住先生,那……又会怎么样呢? 可惜没有如果。 纪桓一夜未眠。 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曾经跟他亲密无间的那个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他不再需要他保护,需要他照顾,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光终将成为过去。他们会渐行渐远,然后昔日的少年将在一条无人可及的道路上披荆斩棘,最终蜕变成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纪桓心疼他。没有老师,没有知己,龋龋独行。 却也……无可奈何。 中山王的事还得查,他们并没有多少精力耽搁在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上。第二天,赵承小心翼翼地看了纪桓一眼,发现他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像昨夜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除了他眼下明显的乌青。 赵承默默地叹息一声。有些东西根深蒂固,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既然纪桓还能故作轻松地跟自己相处,那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办的? 他们二人合计了一下,发现从昨天的收获来看,也就只得到了“中山王爱美人但不乱搞”这种无关紧要的消息。但也算不上没有收获;起码,他们又有了新的努力方向。 姚路去找了他的一个朋友。 姚路的朋友名叫萧珂,是个家财万贯的闲人。这人祖上有个爵位,虽然传到现在,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了,但他依旧是个有钱又有地位的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姚路找上萧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赵承冒充萧家子侄。 “中山王这成群的姬妾是哪里来的?除了别人送的,不外就是倡家女;听说他送给平阳侯的那名美貌御婢就是卢奴倡家出身。”最后,赵承和纪桓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们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每天招些倡家女来弹个曲跳个舞什么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什么。 纪桓一度对于皇帝陛下专爱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感到费解,不过昨夜一过,他觉得天子这种无伤大雅的“兴趣爱好”还是少管为妙。天知道赵承主动提出召倡家女在他看来是一种九曲十八弯的向纪桓示好的方式,但在一般人眼里就未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一般人家接二连三地召倡家女是必要引人怀疑。但是大户人家就不同了,因此姚路灵光一闪,将赵承塞进萧家当了个便宜侄子。 ……若是萧珂日后得知真相,恐怕命都要吓掉半条了。 如此没过多久,卢奴城中的富贵闲人们就都知道了萧家来了个小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赵承同这些纨绔子弟没多长时间就称兄道弟地打成了一片,倒真是探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比如相国家的幺儿其实比他们更不成器啦,王太傅家养在深闺的女儿倾城倾国啦,中山王家的姬妾又在争风吃醋啦,种种不一而足。于是赵承和纪桓两人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白天打听八卦晚上分析八卦”的日子。 “再这么下去,我都能给人说媒去了。”某一日,赵承揉着太阳穴抱怨道。 往常他一做这个动作,纪桓就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蹩脚的手法替他按摩解乏了。可今日赵承期盼地看了纪桓半天,他却只顾对着块白绢奋笔疾书。赵承有些失望,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说道:“我去里头躺一会。” “陛下休息吧,这些事交给臣就好。”纪桓闻言立刻答道。 这会倒是反应快了!赵承腹诽。但鉴于他们俩近日微妙的关系,赵承十分克制地什么都没有说,免得节外生枝——谁知道自己他们的关系中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什么呢? 好运气似乎在平阳都用光了,胡混了好几天,除了收获了一群狐朋狗友外,他们基本没有多少进展。又一日,这群人中同纪桓最投契的李固前来寻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萧兄,今晚到归燕楼去,咱们好好聚一聚。” 纪桓一脸疲惫:“今晚?实在对不住,我这两天有些撑不住,今天得好好歇歇。” 李固暧昧地看了纪桓一眼,也不知联想到什么龌龊地方去了。 赵承在旁边默默冷笑了一声,心里给这李固记上了一笔。 就听李固惋惜地说道:“那可太可惜了。萧兄不知道吧,咱们卢奴的大才子游学归来,今天就是要给他接风的。”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2 还没等纪桓再说两句推脱的话,赵承便在一旁插嘴道:“哦?是什么样的人才?” 李固一笑:“哟,小阿罴。你知道苏成昭么,啧啧,那可是真名士风采,跟我们这种金玉其外的草包可不一样。难得人家还不嫌弃我们,我说啊……” “知道了,我和阿兄会去的。”赵承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要带上几个美人不?” 赵承亲口应下这种邀约,还是第一回。纪桓不解地看向他,赵承耸耸肩:“去玩玩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两天也太累了。” 纪桓觉得自己一见苏成昭,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人有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知道,但是看起来是十足的风度翩翩,年纪轻轻就很有几分大儒的气质。而且…… 形貌艳丽,望之若仙。 纪桓忽然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发闷。 然而赵承对此毫无察觉。 苏成昭是他前世重臣,才能卓越,他治下几十年的国泰民安,苏成昭有着不小的功劳。赵承见到他时未免心情激荡,连日来对自己对纪桓对未来的忧虑都被吹散了一点。 而且缘分这种东西大概真是奇妙,苏成昭在这么多人中一眼就看见了赵承,而且似乎对这少年青眼有加。赵承也乐得多跟他说两句话,一来二去两人竟把旁人都晾到了一边。 回去时,君臣二人坐在车里,赵承依然没从刚才的兴致昂扬中回过神来。纪桓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从小养大的白菜,突然被别的猪给拱了。 赵承一眼瞥见纪桓神色恹恹的样子,还以为他是累了,便体贴地停下了聒噪。他悄悄往纪桓身边靠了靠,轻声道:“长卿,累了么?” “多谢陛下,臣无碍。”但他最近思虑重,睡得晚,脸色也不好,一看便知是劳累过度了。 赵承有些愧疚地说道:“今晚不该硬拉你去的。” “陛下说的什么话,臣怎么放心您一个人出来?” “嗯?”赵承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凑过去轻声问道:“不放心?长卿为什么不放心。” 赵承的脸近在咫尺,纪桓突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愣愣地看着赵承,鬼使神差地想道,这少年的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柔和变成了锐不可当呢? 确实很锋锐。与纪桓不同,赵承的面部线条更有棱角些。他的英俊更加咄咄逼人,仿佛天生就该气度非凡。 也难怪苏成昭对他另眼相看。 赵承被他看得百爪挠心,忍不住凑过去问道:“长卿,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纪桓被他一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失态地盯着赵承看了半天,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慌忙挪开目光,嗫嚅道:“臣、臣失仪。” 二十岁的纪桓在少年面前,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应该是两世以来,纪桓在他面前头一回示弱。 赵承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那一瞬间,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什么君臣,什么师生,什么天下,都没有眼前这一个人来得重要。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抬起纪桓的下巴,可车子不合时宜地剧烈颠簸了一下,赵承整个人直接歪向一侧。纪桓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赵承意图作乱的那只手戳在了车窗框上,蹭破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他抽了抽嘴角,不该想的果然不能多想,哪怕动一动念头都要遭报应。 在纪桓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如意,一个阿罴,都是他的心头肉。自打带了这个孩子,他就没在自己手里伤着过,突然磕碰了一点,他都心疼得不行。 纪桓也不困了,捧着他的手忧心地问道:“疼么?” 赵承目瞪口呆,他便是想不到,这好几天的疏离居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他使劲点了点头:“疼,很疼!” 纪桓赶紧哄道:“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玉瓶。 当上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在赵承的伤口上时,他对“动了不该动的念头”这回事更加印象深刻了。 ……这回是真的很疼。 作者有话要说: ☆、平白之风由来长 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赵承的伤口疼了一夜,纪桓就陪了他一夜。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呢。 等到赵承渐渐不觉得疼了,天也大亮了。 “这药可真不错,活血生肌。”纪桓捧着赵承的手,细细查看了一番后说道。 赵承:“……”本来就连血都没流! 他没好气地瞪了纪桓一眼,眼神凶狠。嘴上却说道:“罢了,你快休息吧……算了,就在我这睡一下好了,待会应该还有些事。” 纪桓不做他想,反正两人同榻而眠也不是头一回了。他顺从地在赵承旁边躺了下来,没一会工夫就沉沉入梦了。 赵承却睡不着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直到确定纪桓是真的睡着了,才大胆地睁了开来。 他的长卿一定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赵承这样想着。他很想伸出手,去触碰,去描摹,或者去将这人拥入怀中,可是最终,他也只敢堂而皇之地将眼睛睁得更大。 也许终其一生,这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他不知道,若是他太过贪婪,太一神是否会连这一点念想都不再留给他。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历历在目的悲痛过往。 望而却步……求不得。 ……况且昨晚的经历,实实在在地教会了他人为什么需得知足常乐。 今日晚上还有一场,是苏成昭专门邀请他去家中做客的。赵承慢慢闭上眼,同时盘算着怎么尽快把人骗回长安再说。 于是纪桓一觉醒来,听见赵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长卿,你说我该怎么把苏公子弄回长安去?” 纪桓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当然,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表情不太明显,以至于赵承根本没看出半分端倪。 “臣不知。”纪桓这样生硬地说道。 赵承以为他是刚睡醒脾气不好,便笑了:“行了行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下。”说罢他翻身下榻,还贴心地给纪桓掖了掖被角。 纪桓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异常烦乱,却又理不清个头绪。不过赵承燃了安神的香,很快,他又不受控制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纪桓再次醒来时,已是月悬中天,房里一个人都没了。他翻身下榻,燃起长明灯,一眼就瞥见黑色的案子上摊着块显眼的缣帛。 上书,“赴约,勿念。” 纪桓:“……” 赵承身边随时会有数人保护,都是训练有素百里挑一的高手,至少安全是不用担心的。可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3 纪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神不宁。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随手拽过旁边的衣服迅速套上,大步走了出去。 走到车前纪桓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苏公子家在哪! 无奈,纪桓只得又回到房中,耐着性子给负责护卫的侍卫传了个信。 纪桓知道消息传的慢说明平安无事,可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很难受,让他坐立不安。这一来一回,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等他终于拿到苏家地址时,赵承已经回来了。 纪桓松了口气。 赵承第一句话是:“你醒了?”第二句则略带了惊恐:“出什么事了?” 纪桓对他这个反应很是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了赵承一眼:“怎么了?” 只听赵承惊悚地说道:“卿居然穿了昨天的衣服!” 纪桓:“……”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虚惊一场,糊弄了两句便代了过去。 “陛下跟苏公子很投缘?”纪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还可以。”赵承满意地点了点头:“成昭有治国之才。” 吃了顿饭,就叫上名字了!纪桓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鬼使神差地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下次再见苏公子时,可否也带上臣?” 说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打扰别人! 赵承想的却是以后纪桓和苏成昭共事的机会数都数不清,自然是早早认识一下比较好,况且他们俩上辈子好像并不怎么投缘。想到这,赵承答应得十分痛快:“自然可以。” 不知为什么,纪桓却是联想到了若干年后如意迫不及待地将上巳节认识的心仪女子带给自己看的情景。 ……一定也是这样殷殷期盼的神色。 想到这,纪桓已经不知该理会自己心中的五味杂陈,还是还欣慰赵承将自己当成亲近的长辈一样重视了。 不过,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回过神来的纪桓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就听得赵承说道:“明日吧。明日日中时,我打算招待苏公子来家里略用一杯薄酒。” 赵承大概十分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自觉,他老实不客气地将萧家当成了自家,居然还要在此宴请宾客,这让纪桓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夜无话,第二天赵承早早地便起了身,亲自督促仆婢洒扫,准备一应器具。 苏成昭准时来到了萧家。 如果说上次纪桓与这个人的匆匆一面做不得数,那么这次这个苏成昭可是给他留下了鲜明的第一印象。他对这个有治国之才的苏公子十分不满:居然那么堂而皇之地让天子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苏成昭根本不知道赵承是谁,迎接也是赵承自愿,可是……有时候人护短起来是没法说的。 宾主寒暄过,赵承便引着苏成昭进了宴会的场所。苏成昭好像这个时候才看见纪桓似的,他细细打量了纪桓一番,赞赏道:“这位兄台似乎很眼熟的样子。萧兄,你的侍卫可真是人才出众……但是似乎看起来单薄了些啊,定是身怀绝技吧。” 纪桓:“……” 赵承抽了抽嘴角,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纪桓看成侍卫。这个苏成昭说话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啊,大概这辈子他也别想让这两个人和平相处了。赵承略带薄责地说道:“苏兄,这一位是我的兄长。” 苏成昭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慌忙赔罪道:“失礼失礼,仆眼拙了。” 纪桓听着他这一番丝毫没有歉意的道歉,十分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赵承:“……”侥幸心要不得,这两个人就不该见面,多让人头疼啊。 这一阵的鸡飞狗跳一直到主菜端上来才算告一段落。纪桓家(tan)教(chi)好,食不言寝不语,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难得对苏成昭的长篇大论左耳进右耳出,赵承耳边总算清净了一会。 “……仆还真在中山王那里做过一段时间食客。”酒过三巡,赵承铺垫了无数八卦后,终于成功地将话题引到了赵舜身上。 “哦?”赵承挑了挑眉,凑过去小声问道:“那中山王不爱娇娥爱须眉的传闻可是真的?” 纪桓:“……”他难得从满是他最爱的菜的食案上抬起头,默默地看了赵承一眼。 苏成昭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从……从未听闻。” 赵承遗憾地摇了摇头:“竟然不是真的?唉,难得有个听起来很像事实的坊间传闻,原来竟是假的么?” 苏成昭哭笑不得:“哪里很像事实了?王宫里养得美人无数,仆也曾有幸得见,倒是纤纤少年从未有过。萧兄一定是听错了。” 赵承突然诡秘地笑了笑:“那王宫中侍卫食客,应该有很多吧?” 苏成昭不知赵承这一句话所谓何故,茫然地点了点头:“王宫侍卫有不少是武艺高强的游侠出身,中山王似乎更爱结交这些人。” “这就对了!”赵承抚掌称是:“君有所不知,这爱须眉也不见得就要宠幸少年,更有人专爱身强力壮的好男儿。” 苏成昭:“……” 纪桓眼见着赵承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出言打断:“舍弟无状,君切莫介怀。吃菜吃菜,那羊肉要趁热吃才好。” 苏成昭:“……”此后他再也没有主动说过话。 送走了苏成昭,纪桓担忧地说道:“陛下怎么能跟他说那些话呢?” 那么明目张胆地打听赵舜的事,就算苏成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去想想也会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他觉得赵承冲动了。 赵承却摇了摇头:“无妨。” 纪桓一时语塞。这个苏成昭,就这么值得信任吗? 赵承一脸兴奋地说道:“赵舜喜好结交豪侠,这么多天咱们终于得到个有用的消息了!” 纪桓却不以为然:“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喜欢结交豪侠的人有很多,况且中山王在国中屯兵都是合法的。” 赵承固执地说道:“他是我的兄长,我了解他。” 纪桓:“……可是陛下不能仅凭您的‘了解’就给一个诸侯王定罪啊!” 赵承忽然诡异地笑了笑:“那自然是不行的。不过……长卿不觉得这种事是很容易借题发挥的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和后天更不了~~~遁→_→ ☆、刀锋噬人酒中藏 赵承和纪桓都一致认为这些事急不得,万一把人逼得狗急跳墙就不好了。纪桓建议赵承将这边的事安排好后立刻返回长安,毕竟他们出来已经太久了,可赵承还惦记着苏成昭。 无论如何,这个人他都不想留给赵舜。 “长卿说我直接把人打晕绑走如何?”这是赵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4 承想到的第一个办法。 纪桓闻言,诚实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不喜欢苏成昭,可也不能认同赵承这种流氓行径。对于一个“难得的人才”,难道不该抱有足够的尊重与诚意么! 赵承撇撇嘴:“我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这样做的。” 纪桓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赵承贵为天子,但骨子里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流氓,也不知他和父亲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丝毫不怀疑赵承真的会把苏成昭绑架回长安——明明就很像他的行事风格。 “哦?君欲往长安?”苏成昭挑了挑眉:“说来我四方游学时倒真路过过那里,唔,法令严苛,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说的是先帝病中,纪家当政时。天子久不临朝,人心不稳,纪平年纪又大了,难免力不从心。乱像一生,执法自然就严了,赵承倒不知道这给苏成昭留下了如此印象。 “现在不同了,新帝登基后,朝中已经清明许多了,假以时日必会重现武皇帝时的国富民强。况且今上正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正是施展身手的好时机,苏兄不要同去么?”赵承半真半假地说道。 纪桓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如此厚颜无耻的自吹自擂很克制地没有表示不满。 苏成昭看起来兴趣依旧不高,只是碍于情面敷衍了一句:“果真如此?”便没了下文。 倒是李固,对长安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憧憬。 “长安?吾欲同往!君等准备何日启程?” 这李固善骑射能读书,在那群纨绔子弟中算是个奇葩,要不也不能同纪桓那么投契。不过赵承看他不甚顺眼,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听见他要跟着回长安,赵承不愿,却又没理由拒绝,只好装作没听见。 纪桓不知道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只好接话道:“日期未定,不过大概也就这三五日了。” 李固埋头算了算,对纪桓笑道:“刚好。长卿,那便说定了,届时我们一同过去,路上也能相互照料一二。” 赵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次的宴会由一位王家公子做东,十分盛大。酒过三巡,人们便开始放浪形骸起来。赵承穿过一群缶唱歌的、群魔乱舞的,终于在几个玩六博玩得难解难分的人中把纪桓揪了出来。 纪桓喝得面色绯红,眼睛里泛着水光,赵承找到他时,他正在几个玩伴的起哄声中,再次端起了酒杯。 赵承无奈地抢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在座诸人说道:“对不住了,他醉了,我替他喝了好不好?” ……他都已经喝完了,别人自然没法说不好。 纪桓的手还保持着端杯的姿势。 赵承把反应慢了好几拍的纪桓拖起来,轻声说道:“快回去了。” 然后他同主人告辞道:“家兄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家去了。” 王姓主人点点头,却也知道这位没喝醉的多半也是不会回来了。 赵承走到门口处,正高挽着袖子玩得毫无形象的苏成昭突然回头对他一笑:“过两日我做东请你们,算是为你践行吧。” 赵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纪桓弄回萧家。喝醉酒的人力气大又不听话,尤其是纪桓。平时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这回喝醉了却一点都不听话,叫往东偏要往西,不一会,赵承额角就见了汗。 这可真是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一种新奇体验啊。那些传说中暗中保护的侍卫呢?关键时刻真是谁都指望不上! 等他终于把纪桓安顿好,自己也累得不想动了。赵承把人往内侧推了推,自然而然地在纪桓身边躺了下来。 赵承这一天折腾的确实累了,没过一会,他就睡得朦朦胧胧了。半睡半醒间,旁边的人似乎靠了过来,赵承也没在意…… 直到他被人在耳廓舔了一口。 赵承机械地转过脸。昏暗的烛光之下,赵承根本看不清纪桓的眼睛是不是睁开的。他想了想,没有动。 纪桓却得寸进尺地打算去亲吻他,只不过准头略差,那吻落在了腮边。纪桓轻佻地笑道:“美人,躲什么?” 赵承:“……” 赵承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他双拳紧握,盘算着若是纪桓再闹,就把他直接按在榻上这样那样算了。由于身量的关系,纪桓十分自然地窝在赵承颈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往他的领子里吹了口气。 赵承:“……”忍不了了! 然而没等他动作,纪桓便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睡了过去。 大概是醉酒的滋味并不好受,纪桓上半夜一直翻来覆去,搅合的本就心里有鬼的赵承睡意全无。天光蒙蒙亮时,纪桓可算是消停了下来,十分自然地把头枕在赵承手臂上,然后往他怀里一窝,整个人熊抱了上去。 ……于是赵承更睡不着了。 欲念的煎熬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阵细密的麻痒感。赵承又舍不得把人挪开,就只得这么甘之如饴了下去。 纪桓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惊觉怀中人似乎动了动,赵承赶紧做贼心虚地闭上了眼睛,好像他还在睡觉似的。纪桓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好久,才发觉自己这姿势似乎有些尴尬。 他尽量小幅度仰起头,发现赵承还在“熟睡”,才算松了口气。纪桓慢慢支起身体,一点点把自己从赵承怀里挪了出去。 赵承就觉得怀中一空,心里也蓦地失望起来。温香软玉(划掉)在怀于他来说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体验,于是赵承不甘地伸出手,准备把纪桓拢回来。 只不过他的胳膊还是不大听使唤,兼之方向把握得有些偏差,赵承一把把纪桓推到了塌下。 纪桓:“……” 赵承:“……” 本来这一天他们该搬回姚路的小院了,不过两人各自清醒后都默契地没提这件事——日上三竿,搬家是肯定来不及了。 反正明日苏成昭还要做东招待他们,干脆过后再搬也是一样。 苏家的排场一点不比王家小,毕竟能随便送子弟四方游学好几年的,肯定是家底丰厚的。苏成昭按着这群纨绔子弟的口味,叫了不少倡女乐师,都是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可谓总有一款适合您。 纪桓挺喜欢这种场合,没一会便混得如鱼得水,丝毫没有留意赵承怨念地坐在他身后,默默地呷着苦酒。 “他们都去玩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赵承光顾着尽职尽责地扮演怨妇,竟没注意到苏成昭何时端着杯子坐在了他身旁。 “没什么,饿了。”赵承随口扯了句谎。 苏成昭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朋友们高兴。”他努了努嘴:“哎,你看看,这场上可还有合意的?” 空闲的舞姬还有不少,容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5 貌艳丽身姿柔美的大有人在,不过赵承心不在这。他又不好驳苏成昭的面子,便随手指了一个道:“那个还不错。” 这一句可惹了祸患。 接下来的半场宴上,那舞姬就一直陪在赵承身边。赵承长得相貌堂堂,就算不假辞色也招人喜欢,那舞姬便十分殷勤,弄得赵承想跟苏成昭说句话都要被打扰好几回。 只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了,因为苏成昭依旧没有对长安表现出半点兴趣。 赵承十分失望。 今日换赵承喝多了。 纪桓玩到一半就看见赵承开始往苏成昭身上倒,心中警铃大作。他抛下一众损友美人,径直走到赵承身边扶住他,有些戒备地看了苏成昭一眼。 苏成昭倒是大度地笑了笑,寒暄了两句便主动建议纪桓带人回去。纪桓求之不得,赶忙把赵承弄上马车,带回了萧家。 赵承的酒量和酒品都不错,不吵不闹,而且没多一会就清醒了不少。他推开车窗,对车夫道:“就在城里转转。”然后转向纪桓:“吹吹风好醒酒。” 他们二人就坐在这架空间逼仄的车里,肩踵相接,各怀心思。 回去后天已经黑了。 赵承一推门就看见酒宴上的那个舞姬,头一下就疼了起来。他暗骂是谁这么多事,边冷着张脸走过去。他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子,也不看有多少,便一股脑扔给了那舞姬:“拿着,明天赶紧走,知道该怎么说吧?” 然后赵承又很是情愿地在纪桓的榻上睡了一晚。 阳光照进窗棂,斑斑驳驳地洒在赵承脸上。他神清气爽地坐了起来,推了推旁边的纪桓:“长卿早些起来,今天可真得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哪知,他们是真的走不了了。 那名舞姬,在赵承的榻上,被人用利刃贯穿了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桃子回来啦~继续努力日更~~ ☆、相亲由来是寻常 赵承一推开门,就被浓郁的血腥气吓了一跳。要不是他刚从纪桓那里回来,他真的要以为那个噩梦回来了。 闻讯赶来的纪桓看着一屋子的血迹,也傻了眼。 赵承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抖。纪桓当他是害怕,赶紧轻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口中不住地哄道:“别怕,没事了,别怕。” 赵承狠狠地抖了个激灵,一把攥住了纪桓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纪桓一愣,赶紧本能地回握了回去。 赵承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长卿,还在,温的。 在那困扰了他许多年的噩梦里,并没有这样一双手,替他挡在那些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的景象,却总有个疯狂的声音尖锐地叫着“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因而那气味、那颜色无不深入骨髓,成为他最恐惧的梦魇,即使纪桓就好好地在他身边,都不能让他稍稍解脱。 然而这一刻,赵承却释然了。他的噩梦里并没有这样一双可以护着他的手,所以那恐惧才会如影随形。 可是,他的长卿,还在,热的。 赵承紧绷的身体,于是渐渐松弛了下来。 纪桓松了口气,赶紧把他带到另外的房间,着人来处理此事。 他没有发现,自己也紧张得一直在抖。 “长卿,吓到你了?”赵承接过仆从递过来的热水,紧挨着纪桓坐了下来。 纪桓赶紧摇头:“没有。” 赵承没有理会,而是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了。” 那一刻,纪桓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们初初站稳了脚跟的如今,最彷徨无措的那些年的相依为命,似乎又回来了。 然而这感觉似乎实在不错。 姚路很快赶来,带走了他们二人。至于被杀的那个舞姬,自然有人同官府周旋,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证赵承的安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一剑,很难说不是刺向赵承的。 暗中隐藏的侍卫们全都现了身,挤在姚路那个不大的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连赵承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带了这么多人出门。姚路眉头紧锁,将这些人分成两批,昼夜不分地护卫;而他还嫌不够,简单粗暴地把纪桓和赵承那两间房间打通成了一间,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空间居然还小了许多。 按照姚路和纪桓的意思,这边必要的事情打点完了便立即返回长安,可赵承却不这么想。少年天子坐在主位冷笑了一声:“走?事到如今朕还怎么能走?朕还真得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见不得朕好好活着!” “不行!”纪桓一听就急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可以身犯险?” 纪桓急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承。 赵承莞尔:“长卿稍安勿躁,我们不过多耽搁几天,便可永绝后患。”他四两拨千斤说的异常轻松,把所有凶险都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纪桓被他噎得“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赵承却笑了:“长卿,不要动把我打晕带回长安的念头。” 纪桓:“……”他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干来着! 正说着,一名侍卫前来禀报:“萧家遣人过来了,说有个名叫李固的不久前曾造访,询问长安之行是否要延迟,并带话说有什么困难的话他可以帮着打点一二。” 赵承没有说话,先是同纪桓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舞姬出事不过几个时辰,当地官员敬萧家望族,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这个李固倒是先得了消息,而且看来还知道些内幕的样子。 “不过这也并非说不过去,”纪桓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位李公子有位叔父谋了个公职,应当正是管这些事的,不然他也说不出‘帮忙打点’的话。” 赵承点了点头,尽管他对那一位抱了成见,可还不至于把个人好恶带到公事中去。他沉吟半晌,说道:“先回他说我受了惊吓,由兄长陪伴到乡下养病去了。长安之行暂且搁置,唔,另外派人看着他点。” 晚上赵承翻来覆去睡不着,纪桓以为他是心里害怕,便轻声道:“陛下若是定要等着看那幕后之人也可,您先悄悄返回长安,臣留在这就可以。” 赵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留下?你不知此地危险,还要与我分头行事?我回长安必定要带走一半人,剩下的那几个怎么能护你周全?” “也不必吧,臣留下一半再一半就好。”纪桓顺口道。 “一半再一半?!”赵承当场震怒,“胡闹!纪桓,你这心里整天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纪桓万万没想到这节骨眼上他又惹了这霸王,只得在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中节节败退,最后只剩了嗫嚅的份。 赵承一直说得自己有些气短,才渐渐收了声。他忽然翻了个身将纪桓抱住,像小时候一样蹭了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6 蹭他的头发,发狠中又带了点委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好了,我才能好。” 他们总角之交,耳鬓厮磨实属平常,可赵承这番动作却隐隐有些不对劲,似乎带了三分不可言明的暧昧。 纪桓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赵承心里别提多畅快了。他见好就收,往旁边一滚:“睡吧,且看看明日情况如何再做定夺。” 纪桓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一个倡女的死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折,平静如死水的卢奴城依然如故。赵承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冷笑,暗暗给中山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们又记上了一笔。 又过了几日,案情依旧没有丝毫进展,被送到乡下养病的萧家公子顶着张大病初愈的脸,摇摇欲坠地回了萧家。 他前脚进了萧家大门,后脚就有人正大光明地找了过来。 来人叫做李恢,正是李固叔父。他一脸严正,先礼后兵,问候了赵承的病,才把话题引到了案情上。 “杨氏女出事当晚,为何会在公子房中?” 赵承心道明知故问,却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磕磕绊绊地答道:“我、我……”他一副柔弱的样子做了十足,不住地朝纪桓身上瞟。 纪桓出门前被赵承乎了一脸脂粉,显得比赵承也好不到哪去。他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虚弱地说道:“那一天,几个朋友闹了一场,他们见舍弟喜欢那舞姬,便做主送到了舍弟房里,哪知……” 李恢审视地盯着他:“说下去。” 纪桓便顺从地说道:“他们本是一番好意,哪知舍弟多喝了几杯之后,闹着要在城中闲逛,直到快宵禁才回家。回去之后我们才见他房中的舞姬。可他酒还没醒,我只好让他在我房里睡了一晚。至于那名舞姬,我考虑到她天色已晚,回家不易,便让她在舍弟房中休息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十分合情理。本来世家子谋杀倡女就没有什么道理,李恢也不过是例行询问。听完纪桓陈情,他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两位公子好生歇息吧。”说罢他便站起身,准备告辞。 赵承却把人拦住了。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先生,我兄弟二人本拟往长安去,不知可会受到此事影响?” 李恢沉吟了半晌,笑道:“是了。二位便是阿固提到要一同前往长安的朋友了吧?唔,这事蹊跷,可能之后还需要二位帮助调查,所以通关文书符传等物可能会延缓签署,对不住了。” 李恢走后,赵承大喇喇地往地上一躺,笑着对纪桓说道:“长卿你听,咱们这回可还走不了了。” 纪桓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李恢倒难得是个做事的人,事发这么多天,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真管了。”赵承如此赞道。 唯一遗憾的是,那个要杀他的人居然没有派人来试探,不知是太沉得住气还是太怂。赵承多少有些失望,不过纪桓倒是为了不用再劝谏他的“以身为饵”、“瓮中捉鳖”而感到庆幸。 再这么下去他真要少活十年了。 哪知当晚,姚路家里便等来了一个贼。 作者有话要说: ☆、何人欲行为螳螂 当夜,赵承临睡前对纪桓说道:“卢奴的官吏们给了我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我要是不要都对不起他们,手痒,手痒。” 纪桓:“……陛下在想些什么?” 赵承翻了个身:“一郡之地不算小了,我打算……稍后先拿这里试试味道。” 说罢,赵承便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纪桓是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赵承起夜,迷迷糊糊地说了句:“点上灯吧,别摔着。”哪知下一刻,窗边立刻就传来一声巨响。 纪桓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睡意全无。 一旁赵承慢慢直起身体,抓起枕边的天子剑,有意无意地挡在了纪桓身前。 窗边站着个白净的少年,满面惊惶,脚下一只错金博山炉被他踢翻,香灰撒了一地。 门“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姚路带着几个侍卫旋风似的扑了进来,将那少年按翻在地。 纪桓总算松了口气。 “说吧,你是谁?来做什么的?”赵承收拾得人模狗样,坐在正位上抱着肩膀质问道。 “我、我我……”那少年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姚路猛地一拍桌子:“不说就打!来人!” “别别别!”少年被他一吓,说话倒是利索多了:“侠士、不要动手,有话好说。” 姚路:“……”不是刺客就是盗贼,居然还会让人有话好说! 赵承冲他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地呷了口热茶,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听说暂时不用挨揍了,好像松了口气,他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想进来偷点东西的,我、阿翁病了,没钱看……”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姚路冷笑了一声:“偷东西?这一条街上都是一样的人家,你怎么偏偏就偷到我家来了?” 少年不解地看了看他:“你家一看就很有钱啊,我想我悄悄拿走些什么,一定也不会影响你们生活的。” 姚路:“……胡说八道!” 姚路面色凝重,他认定了这小贼就算不是个刺客,也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家由他精心布置,在等闲人连院子都转不出去,这小贼竟然找到了唯一一间可以自由出入的房间?说他是为了偷个博山炉给父亲看病,姚路打死都不信。 依着他,干脆把人暴打一顿关起来再说,或者情况若是再危急一点,干脆就杀人灭口干干净净。 可是,赵承还在这坐着呢。 赵承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你来了多久了?” 少年低头咕哝了一句:“没多久,我刚从墙外头翻进来,就着院子里的大树爬上楼,正准备拿了窗边最值钱的东西原路回去,就被那位先生给惊了。” 他指的大概就是纪桓那句梦呓。 少年当时可实在吓得不清,他以为惊醒了主人,主人竟然还让他“点灯”! 纪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少年顺口就接了一句。 姚路:“……”他猛地一拍桌子:“我可不是我家主人那样的善心公子,你要是不说实话,哼!我不想知道你从哪打听到的我的家当,你就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姚路凶悍起来很有威慑力,那少年立刻就低下了头。他咕哝道:“这有什么难的,一眼就看出来哪条路走不通了。” “你说什么!”姚路心中一惊。那少年不免又被他吓得一个哆嗦。 赵承和纪桓交换了一个眼色。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7 纪桓轻咳了一声:“公远。”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少年道:“别怕,这人就是看着凶。我们家人都是良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可你半夜擅入民宅,若是还不说实话,你猜官府会不会把你关上几天?” 他虽然温和,可说出的话却是毋庸置疑的。少年定了定神,问道:“你真的会放我走?” 纪桓微微颔首:“君子一言。” 少年吸了吸鼻子,脸上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情:“好吧,你问吧!” 纪桓看得好笑:“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立刻戒备起来:“干、干嘛?” 纪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你要骗我说出我家所在之处,好去找我阿翁告状是不是?” 纪桓:“……” 赵承憋着笑说道:“好好回答他,说不定他一高兴会把那只博山炉送给你。唔,而且不会告状。” 少年眼睛亮了一亮:“当真?”说罢他下了决心似的咬了咬唇:“我就信你一次!” “我名叫杜景陵,家住卢奴城外,父亲以采药为生。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山中胡混,学无所长,唯有眼力不错。你家布置得奇奇怪怪,就那里那间屋子还算清明,我想那是间主人房,一定有不少好东西。果然……” 纪桓大奇,不禁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眼就看出来了啊。”杜景陵看了纪桓一眼。不知为什么,赵承总觉得他这一眼似乎蕴含着某种诡异的怜悯。他自己天生方位感极强,便觉得所有人都该和他一样。 赵承和纪桓耳语了几句,最后说道:“只要你保证不再犯,我们就不追究了。只是那博山炉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法做主送你。” 少年垂头丧气,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赵承话锋一转,“我家里有人会医病,可以帮你看看你父亲。” 杜景陵的父亲的确病的不轻,不过赵承身边的太医个个都是圣手,再加上灵丹妙药砸进去,一剂药下去就有了起色。 杜景陵高兴得连连道谢。 太医留了方子就走了,杜景陵却不知他家门外多了几个新来的摊贩。 “没有异常?”赵承懒洋洋地往嘴里送着果子,没型没款地靠在窗边,“放心,很快就有异常了。” 傍晚时分,几个贩夫打扮的人敲开了杜景陵的家门。 “你们……” 赵承最近心情很好,以至于每每要纪桓提醒他他们即将返回长安这个事实,他才能安然入睡。这一夜却是连这个都不管用了,赵承兴奋地拉着纪桓说东说西。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昨夜闯进来的那个少年。 “长卿,你有没有觉得杜景陵应该很有用?”赵承饶有兴味地问道。 纪桓翻了个白眼:“除非以后反攻匈奴,他倒是可以在茫茫草原上做个向导,至于现在……陛下快睡吧。” 赵承:“……长卿,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趣了呢?” 纪桓心道我什么时候“有趣”过,不过还没等他说出来,便听到了窗口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有过一次被破门而入的经历,纪桓脑子里的弦还没完全松下来。他谨慎地将赵承扯到身后,低声道:“臣去看看。” 赵承正要出言阻止,就见昨日杜景陵闯进来的那扇窗子本人简单粗暴地一把推开。 居然还是那个杜景陵。 赵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幸灾乐祸道:“哟,怎么破相了?” 少年气鼓鼓地看向赵承:“言而无信!” 赵承:“……” 少年两手掐腰,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泼妇骂战的嘴脸。他愤恨地对赵承道:“你昨天明明答应不对我阿翁说,怎么今日便派人上门找事了?阿翁气得打了我一顿,你看!” 赵承忍住笑:“来让我看看,哟,打得不轻么。哎,看来老人家身体恢复得不错嘛。” 杜景陵这才想起,父亲的病还是这人给医好的,顿时又气短了。而他还是不忿,只是声音越来越低:“那、那你也不能……” 赵承正色道:“这可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派人做这种事?我要是想让你难受,只要不帮你父亲医病就是了。” 杜景陵语塞:“……好像也有道理,那会是谁干的?” 赵承:“待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那扇倒霉的窗子再次被人破开了。 几个劲装武士从天而降,个个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剑。 赵承和纪桓没有动,杜景陵也没有动;他只是大声尖叫起来:“杀人了!!!” 这一嗓子还真有用,赵承的侍卫比预定时间来得更早了些。两方人火速扑在一处拼杀起来,赵承把跃跃欲试想要往前凑的纪桓和吓得在原地走不动路的杜景陵拎到姚路身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看起热闹来。 ……要是再来壶酒就更好了。 几名刺客寡不敌众,很快就节节败退了。侍卫杀了两个,抓住两个,还跑了一个。赵承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土,淡淡道:“把那两个人给我带上来。” “……臣没拦住,他们自尽了。”为首的侍卫面色为难。 赵承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失望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回了房。 ……然后他就不是他了。 赵承兴奋地扯着纪桓的袖子:“长卿,你看见没有?那边终于有动作了!” 纪桓拼命拉着自己的领口,以免失礼,边还要艰难地劝赵承道:“陛下,待会恐怕就有新消息了,您可快歇会吧。” 赵承摇了摇头:“不必,我今天高兴;长卿,我真是很久没有熬过夜了。” 纪桓:“……”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中山王系中山狼 最后赵承见纪桓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熄灯睡觉。果然,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姚路低沉的声音:“主上,有消息了。” 赵承一跃而起。 纪桓被身边的异动惊醒,脑仁直疼。不过顾不上多想,他便随手抓过旁边一见外衣往身上一披,紧跟着赵承走了出去。 ……纪桓发现,似乎今天他好像格外引人注目,是因为慵懒的样子比较好看么?他决定以后试试这样打扮。 赵承进密室时只带了纪桓一个人,姚路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赵承急迫地挥了挥手:“公远不要多礼,说。” “诺。”姚路沉声道:“我跟着那逃走的刺客一路来到一所大宅前,那人从后墙翻了进去,似乎非常熟练。” “哦?”赵承挑了挑眉:“那多半便是主使者所在之处,然后呢?” “然后……他翻墙进去的地方刚好有一大片林子,臣没有跟住。” 赵承“哦”了一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8 声,有些失望。不过得到主使之人的住处也很不错了,于是他又愉悦地问道:“那宅院在哪?” 姚路报出了一个地址,赵承整个人都愣住了。 纪桓眉头紧锁,安慰道:“那刺客也有可能只是随便跳进了一所宅子,嗯,也有可能他认错了路。” 赵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当然希望事情就是这样,然而—— 事实有它自己的面貌,可能并不讨喜。 “长卿,去趟常山吧……以防万一。” 纪延年做了多年常山王太傅,家底有一小半都攒在了那里。如今的常山太守韩充是纪延年旧部,脾气又臭又硬,谁都不理,倒是把常山郡治成了铁板一块。 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去后,赵承回到萧家,设了个小宴。 他只请了李固和苏成昭两个人。 赵承丝毫不意外这二人都若无其事地赶来赴宴。他照例叫了几名倡女,其中有一个正是前几日死去的杨氏女的妹妹。 她姊妹二人血脉相连,相貌像了八分。李固一见她,便惊讶地“咦”了一声:“这、这不是……” 赵承大大方方地含笑点头:“唔,那一位的妹妹。” 李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萧兄,你可真是……” 赵承随口扯了个谎:“我喜欢这个长相的嘛。” 苏成昭对此事一言未发。等到赵承跟李固解释完,他才说道:“萧兄面色红润,看来恢复得不错。” 赵承笑了笑,又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进了正题。 这整场宴会没有半分正经样子,从一开始便是热烈而随性的。杨氏女一直紧紧偎在赵承身旁,赵承看起来也确实对她青睐有加的样子。酒过三巡,器乐声起,舞姬随之翩翩起舞。赵承已喝得微醺,拉着苏成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固三杯酒下肚,忍不住又聒噪起来。他不住地看向赵承身边的杨氏女,隔着张案几大声道:“像!真像!” 赵承:“……” 杨氏女被他盯得直发毛,不住往赵承身后躲去。 赵承啼笑皆非,体贴地侧了侧身挡住杨氏女:“君一直盯着她做什么,唔,你要是实在喜欢,大家朋友一场,我也不是不能让给你。” 李固赶紧摇了摇头:“不,我可不要。”他喝得有点发晕,趴回自己的案几上嘟囔道:“多吓人啊。” 赵承深深看了他一眼。 三人一直闹到午后,李固醉的不省人事,而赵承则一直闹着要留苏成昭“同榻抵足而眠”。唯一还算清醒的苏成昭只好先让人把李固送回家,又去哄赵承。 哪知赵承拉得死紧,根本不容他挣脱。苏成昭无奈地问道:“你家阿兄呢?” “阿兄?”赵承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病了,在家躺着。” 苏成昭:“……那你松开我,我好送你回家。” 赵承也不知听没听见,只管闭着眼睛拽住苏成昭的袖子。 苏成昭哭笑不得,只好把他弄到自己车上,叫车夫先去萧家。 “去萧家?”半睡半醒的赵承突然直起身看了一眼路,“不去那,那不是我家。” 苏成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家在哪?” 赵承已经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往苏成昭怀里一扎,嘟囔道:“长卿,我不想回长安了。” 苏成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 “你怎么、怎么能把他带来?快,趁他还没睡醒,赶紧送走!” “主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臣已经准备好了,成败在此一举!” “不,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从长计议!” 这是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可是没有窗户,大白天的点着一地昏暗的蜡烛,怎么看怎么诡异。 房中仅有的两人正激烈地争辩着。 “阿明,我知你是好意,但是……总之不行,你快把他送走,咱们还是按原定计划行事。”说罢这人竟还多长了个心眼,又改口道,“罢了,我与你同去。” 被亲昵地唤作“阿明”的男子气得一跺脚,恐怕这会满心只剩下恨铁不成钢了。 一个陌生的房间,一张陌生的榻,赵承赫然躺在上面,睡得人事不醒。 两个华服男子轻轻进了门,远远看了榻上的少年一眼,为首那人低声道:“行了,快把他送走吧,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了。”说罢这人就像是见了瘟神一样,立时便要逃走。 就在这时,榻上的赵承翻了个身。 正要落荒而逃的男人僵住了。 赵承一只手臂撑起身体,似笑非笑:“怎么一见朕就要跑呢……阿兄。” 赵舜机械地转过身,冲着赵承干笑了两声:“陛、陛下,长乐未央。” 苏成昭:“……”竖子不足与谋! 事已至此,只好看看赵舜这场戏要怎么收场。 赵承身陷贼窝,却依旧颐指气使,那贼首却战战兢兢。他往主位上一坐,啧啧叹道:“阿兄家这座位设的好高,简直让朕有种回到未央宫的感觉。” 赵舜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地吓得一哆嗦。 苏成昭却不管,他同赵舜咬着耳朵说道:“大王,还不动手?” 赵舜仿佛被他这个念头吓到了:“不不,再,再等等。” 赵承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喝多了,方才的事记不清了。朕怎么会在阿兄这里?” 赵舜忙道:“臣……偶然遇见陛下,那个,醉在路边,便顺路把陛下带了回来。” 苏成昭:“……” 赵承好像根本懒得跟他废话,他扫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今日晚了,朕干脆在阿兄这里睡上一夜再走吧。阿兄可千万别声张,朕是装病骗过群臣才得以跑出来玩上两天的。” 赵舜见这尊瘟神怎么都送不走了,只好硬着头皮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宫室。 至此,苏成昭的脸都要绿了。 是夜,赵承独自一人蜷在榻上,毫无睡意。这一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赵承心想。他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打算看看月色打发时间,却发现今夜恰好没有月亮。 赵承看着外头漆黑一片的天可愁坏了。赵舜跟他那个好谋臣还不知道行不行动,什么时候行动,他万一睡着了可怎么好? 赵舜虽然怂,苏成昭却大概不会让他失望。 虽然他对于昔日重臣摇身一变成了逆贼这事十分痛心疾首,可还不至于乱了分寸。算算时间,纪桓应该已经回来了。 韩充谁的账都不买,但是却不可能不把纪延年的独子放在眼里。常山那一只精锐之师,对上这将怂怂一窝的中山守军,结果都不必想。他那个兄长最善于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根本不足为虑,他唯一需要提防的,大概只有苏成昭。 门开了。 赵承端坐榻上,面带笑意,势单力孤也丝毫不露颓势。苏成昭忍不住想,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59 这才是人主该有的气势,哪像自家大王,简直烂泥糊不上墙。 可苏成昭还记得赵舜的恩情。 苏成昭站在赵承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陛下可知臣为何而来?” 赵承看着他叹了口气:“知道。成昭,你跟着赵舜有什么前途?赵舜空有谋反的心,却畏首畏尾,早晚要把你坑死。朕很欣赏你,只要……” “多谢陛下好意!”苏成昭干净利落地打断了赵承:“虽有良禽择木而栖,可也有忠臣不事二主。陛下不必多说了。” 赵承叹了口气:“可朕也不能让你如愿。”说着,他在苏成昭诧异的眼神里,从榻上摸出一把匕首。 “成昭,你我各凭本事,如何?” 苏成昭被他气笑了:“陛下为鱼肉,我为刀俎,陛下凭什么以为我会与你‘各凭本事’?” 赵承耸耸肩:“你此番必是背着我阿兄来的,这王宫侍卫还不见得肯听你话。你要杀朕,自然要凭自己的本事。” 苏成昭懒得跟他废话,抽出佩剑便扑了上来。 苏成昭的武艺跟赵承是不相上下的稀松平常,两人这一打还真挺耗时。可赵承身量小,体力不如苏成昭,时间一久便露了颓势。 赵承临危不乱,忽然大叫了一声“彗星”! 苏成昭一惊,忍不住向窗外看去。就这一瞬间的工夫,赵承立刻抓住机会,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你方唱罢我登场 苏成昭甫一回过神来,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往门口追去。 赵承心中暗笑,脚下却愈发慌乱。赵承只在榻边点了盏小灯,越到门口光线就越昏暗。苏成昭气昏了头,也没仔细看脚下,一没留神就被什么东西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赵承回头一看,发现他这一下摔得可真不轻,连手里的剑都摔掉了。赵承见状停下脚步,边把苏成昭的剑远远踢开,边蹲下身,将匕首抵在了他的颈间。 就在这时,赵承身后的门被撞开,一群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纪桓。纪桓挥挥手,几名士兵上前将苏成昭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苏成昭气愤地看向赵承:“陛下不是说‘各凭本事’吗?” 赵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啊,卿看朕这做陷阱的本事如何?” 苏成昭气结。 纪桓脸色铁青,他老实不客气地将作乱的赵承拉到自己身后。苏成昭被士兵们带了出去,赵承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反而兴奋地对纪桓说道:“长卿,我就算着你今晚该回了!” 纪桓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他马不停蹄地跑到常山,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常山太守出兵,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卢奴。结果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姚路就把赵承身陷中山王宫的噩耗告诉了他。纪桓险些被噎死,等他强撑着攻下中山王宫时,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而这祸首居然没半点自觉,反倒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 纪桓生硬地说道:“陛下,中山王涉嫌谋反,证据确凿。臣擅自做主,将他看押了起来,并派人搜查了中山王宫。” 哟,好像还生气了。赵承觉得自己的感觉十分敏锐。他笑着拍了拍纪桓的肩:“好,长卿辛苦了。中山王呢?快让朕见见朕这出息的阿兄。” 赵舜和苏成昭一同被带到了赵承面前。 苏成昭抢先说道:“刺杀陛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中山王无关。” 赵舜点点头:“对啊。”这倒是实话,他的确没这个胆子刺杀天子。不过这般推卸责任弃车保帅,想来也够让人寒心的。 可苏成昭的脸上没半点变化。 赵承觉得颇为可惜。他不说话,也不问他们,好像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负责搜查的一位军官进来禀报:“陛下,第一轮搜查已经完毕,斩获颇丰!” 赵承:“……”斩获颇丰是个什么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他阿兄家来打劫了! 那军官身后跟着八名士兵,每人手中都拖着一只很大的托盘,里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不少东西。士兵呈到赵承面前,赵承扫了一眼,冷笑道:“果然如此。” 纪桓面色大变:那里盘里大多是厌胜之术所用的人偶! 巫蛊厌胜之术乃是大忌,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只要沾上就是个死,前朝因为这事被废的皇后也不少。纪桓难以置信地看了赵舜一眼,心想这数量如此蔚为壮观,他可真是没少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花心思。 赵承则更直接地说了出来:“阿兄若是把玩这些玩偶的一半心思用在谋反上,说不定早就成功了呢。” 赵舜听见“谋反”两个字,立刻就冒了冷汗。他还想出言狡辩,却苦于证据确凿,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承走到赵舜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那阿兄不如给朕讲讲,你同咱们的姑母舞阳长公主,勾结匈奴谋划的是什么事?” “啊?”赵舜目瞪口呆。 赵承眉头一皱,赵舜的惊讶不似作伪,那赵成卿究竟在为谁奔忙?仔细想想,赵舜的确没有勾结匈奴的胆子,难不成又是底下人背着他干的? 苏成昭冷笑了一声:“陛下,如今您找不出证据便要狗急跳墙,什么污水都要往我家大王身上泼么?匈奴人残忍嗜杀野蛮无行,勾结他们做什么,引狼入室么?” 赵承心中疑惑,不过他已确定这事背后多半另有其人,也不在赵舜身上多费心思了。 当晚,赵承就睡在了中山王宫中——也不怕这埋伏了什么心存不轨之人,对他不利。 纪桓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可他这些天实在太累了,赵承机智地燃了一小挫安神的香,纪桓没一会工夫就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赵承便打了鸡血似的爬了起来,等着搜查到的新证据。 “什么?只有这些?”赵承看着满地的人偶,难以置信地抽了抽嘴角。 中山王谋反,不但没有任何实际动作只敢暗行巫蛊之术,而且连庙都没敢盖!纪桓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 “臣失仪。”纪桓赶紧告罪。 赵承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有这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再收不住了。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许久,赵承拿锦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对纪桓说道:“赵舜这谋反可真够谨慎的,我都不知是不是该说他是泄愤好一些。哎,长卿,你说他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东西有用吧?” 纪桓摇摇头:“那可难讲。” 就看中山王这前无古人的奇葩谋反动作,很难说他是不是真的本身就智商低。 几天后,苏成昭自杀。他把所有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把赵舜摘的干干净净。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0 “回去吧,把这边收拾收拾,这件事大有可为。”赵承志得意满,这一趟走得端的是不虚此行,“只是可惜了苏成昭。不过,哼哼,他以为他死了,这事就能如他所愿?” 纪桓默然。 称病不朝一个多月的天子一露面便是雷霆手段,将以巫蛊之术祝诅今上并且勾结匈奴的中山王及其同党一口气端了个底掉,中山国除。几天后赵舜自杀,赵承还假惺惺地掉了两滴眼泪。 此事之后,朝中便有人居安思危,忧心起诸侯国之乱来。群臣就该不该削蕃这个问题分成了两派,每天掐得昏天黑地,相互问候祖宗乃是家常便饭,人身攻击互揭老底更是层出不穷,就差动手了。 赵承也不急,看戏看了十几天,活生生地看着群臣掐得没了精神。他终于拍了板,认为双方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保险起见,诸侯王的军队还是收归国有吧。 这可引发了轩然大波。朝臣还好,各地诸侯王闻风而动,写信的写信,谴使的谴使,还有找太后哭诉的,折腾得鸡飞狗跳。 赵承对他家这些亲戚十分了解,毕竟他上辈子削蕃的时候很是吃过一回亏,还险些酿成刀兵之祸。他的那些世父叔父从兄表兄们,平常都是各扫门前雪,甚至时不时还要互阴一下争点利。这回是动了他们所有人的根基,他们才会暂时结盟,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他。可是—— 只要先将他们脆弱的盟约打散,他们就再不能兴风做浪了。 关键人物有两个,一是先帝唯一还活着的叔父长沙王赵铭,一是赵承的从兄,鲁王赵琰。 如果说赵铭是皇家最德高望重的旗帜那么赵琰就是他们危难中的主心骨。比起那些荒淫无度宫中蓄养几千美人的诸侯王,和懦弱不思进取每每被臣下的谏言逼得向皇帝陛下哭诉的宗室子,赵琰是个难得的有品行有魄力有才能的正常人。他不仅御下有方,而且于治国一事上也颇有心得,是所有诸侯王中唯一一个能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才。 要说这事情,细想起来也好办。赵铭年纪大了,就是想管也力不从心,只要许他些儿孙后辈的好处,想来他也不会太与天子为难;至于赵琰……如何对付这位软硬不吃的,才是真的需得从长计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微臣胸中有锦囊 长沙王赵铭有三个儿子,分别是一个不成器的长子,一个不成器的嫡子,和一个成器的庶出幼子。他百年之后,这爵位传给嫡子或是长子都还说得过去,可偏偏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烂泥扶不上墙,还无法无天不懂得收敛,弄不好就是个国除的命。 他那个最小的庶子倒是有几分才能,又懂得审时度势,最难得的是人还很忠厚。若是他继承了王位,不但祖上的基业得以保全,两个兄长也都还能照顾得到,最是两全其美。 可惜,名不正则言不顺。 长沙王拖着一把老骨头上长安来,多半都是他那两个儿子撺掇的。 早在赵承买拍板之前,风言风语就传了个沸沸扬扬。赵铭那两个儿子一时听说要禁止铸钱,一时又听说不许屯兵,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活了好几十年就没这么操心过。最后听说天子要下令将王国的军队收归中央,这俩一个比一个反应迅速,前后脚跑到父亲那里去“商议对策”。 赵铭本不想管这糟心事,可一来子侄“诚恳”,二来儿子闹腾,他脑子一乱,就启程去了长安。 要是实在闹得不像话了,他仗着这把老骨头,总还镇得住几个不肖子弟不是?也不至于闹到不能收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赵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往未央宫外一关,眼不见心不烦,惬意地在清凉殿里看了卷闲书。 ——就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纪桓都快愁死了。 这些宗室子弟们虽然个顶个的废柴,可毕竟手握重兵,合起伙来闹腾一气恐怕这长安城都装不下。这种时候不想着怎么疏导,倒是很会偷懒。到时候诸侯王闹一出逼宫,可是好玩的? “陛下,您可上点心吧。”纪桓觉得自己就要早生华发了。 “唔,知道了。你得容我想想对策啊,也不能光让牛犁地,不让牛吃草吧。”赵承冲纪桓眨了眨眼睛。 纪桓:“……” 又过了一时半刻,纪桓又忍不住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个想法。” 赵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赶紧眉开眼笑地说道:“长卿说说看。” 纪桓:“……诺。臣闻长沙王最闹心的就是他百年之后由何人继承王位。据说长沙王最中意幺儿赵广,可又恐不能名正言顺。陛下若是先暗自允了他这桩心事,到将来万一有人闹得不可收拾了,长沙王临阵倒戈,他们这反可也就造不成了。” 赵承愣了愣,大笑:“妙极!卿可真是狠心,一句封王太子的敕令,就要换得长沙王帮咱们安抚逆贼,还得做回无信无义之人,这敲骨吸髓的法子是哪里学来的,恩?” 纪桓理所当然地说道:“非常时刻自当用非常之计——若是他约束得好,自然不必身败名裂。” 长沙王在国邸里,忽然打了两个喷嚏。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让未央宫里两个孩子坑得死死的了。 旗帜的问题解决了,那个主心骨就成了心腹大患。赵琰治国有方治家也有方,几个儿子都成器,而且关系和睦;他本人也不贪财不贪色,只管守好自己的东西,还有点正直。无欲无求的人最难打发,因为,不好下口。 赵承已经打定主意,要是没法利诱,那就只好威逼,把人打服了算。 不过现在他们还用不着急这个事,因为这赵琰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 虽然前朝的事乱得很,赵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太后却还是没放过他——又一日,太后命人将他请到长乐宫,跟他说起了他的婚事。 赵承:“……”他还真忘了,居然还有这么件事! 然而他忘了,并不代表这事情就不存在了。纪太后对他还真不错,容他出去闹腾,还费心将他的婚事打点得井井有条。 “该走的礼数都走得差不多了,吉日也不远了,卿只管等着迎亲就是了。”纪太后难得心情不错,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 赵承抽了抽嘴角,口中恭敬称是,心里却老大不愿意。别说纪绾不是贤妻,就是贤妻他也不想要!况且他还心疼那些金子和四十县的皇后汤沐邑呢。 赵承带着再过两个月就要大婚的噩耗没精打采地回到未央宫,一见纪桓便唉声叹气起来。纪桓一见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带着那么一副沧桑表情就想笑,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啦?” 赵承瞥了他一眼:“你家里那个妹妹,纪绾,要入主椒房啦。长卿,你说我怎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1 么才能跟她相安无事?” 纪桓听了这话,脸上就有点僵硬。赵承没留心,把脸埋进袖子里唉声叹气,半晌不见纪桓回话方才抬头:“长卿你怎么了” 纪桓赶紧笑了笑:“没什么,臣今日休沐,等着向陛下告假回家呢。” 赵承遗憾地点了点头,朝夕相处的,他都快忘了纪桓还有休沐这回事了。不过他那个家也没什么人了,要不是为了看如意,估计他也不会想着回去。想到这,赵承破天荒地没说“宫中没有你沐浴的地方吗?”,而是眼珠一转说道:“唔,去吧。明天把如意带过来吧,我挺想他的。” 纪桓愣了愣,不知赵承打得又是什么主意。不过这未央宫中他说了算,能让自己多看两眼儿子也算不错。 他不知道赵承满脑子都是如何把他的休沐日也压榨成工作日的如意算盘。什么?贞阳侯府会不会被恶仆卖掉?卖了就卖了呗,到时候他给他找一所更好的宅院。 其实用不着压榨,往后的日子忙起来,纪桓的确也没时间休沐了。 第二天纪桓一早进宫接着当他的侍中,顺便把因为不满早起而闹了一路的如意塞给了罪魁祸首:“就是因为他,你才要早起的,来吧,冲他闹去。” 如意才三岁,平时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连纪桓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嫩脸小儿。赵承对他很有感情,一见就想抱,可如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赵承刚把他举起来,他就一脚踢在了赵承胸口。 纪桓抽了抽嘴角,威严喝道:“纪由!” 哪知这父亲做得十分没威信,虽然叫了大名一般就代表生气了,可纪由只看了他一眼,依旧我行我素地往那罪魁身上踹去。 吃一堑长一智,赵承有了提防,哪能再让他踹上?如意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么不如意的时候,他嘴一扁,声音就带了颤。 纪桓怜他襁褓失恃,自己也不能时常陪伴,因此更加娇宠。他一听儿子要哭,也不管赵承高不高兴了,立时就把如意抱过来哄:“如意不哭,不哭啊。谁欺负如意啦,咱们欺负回去。” 赵承:“……”谁欺负这小混世魔王了!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个小子也太会争宠了! 想到这,赵承轻咳了一声,严肃地说道:“长卿,你不能这样。” 纪桓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放心,臣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等臣把他哄好了就没事了。您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赵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男孩子不能这么娇惯,不然长大怎么能成器?”养的这么娇,长大了还是要抢我的长卿! 纪桓没教过孩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对赵承说道:“可是……臣的父亲从小就是这么教臣的啊。” 赵承:“……”太傅居然是这么管教孩子的,我真命好,没被教成赵舜那样的草包一定是祖宗保佑! 赵承心塞地摆了摆手:“没有你这么带孩子的。也罢,反正你一时半会也娶不上妻室,这孩子便给我管吧。” 赵承与教孩子一事上,很有自己的一套。他将如意抱着,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挑衅地说道:“你记着,男子汉大丈夫,打不过人要么跑,要么爬起来接着打,哭算什么本事?” 纪桓:“……”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可如意却真止住了哭声。他不忿地看着赵承,慢慢说道:“我现在还小,自然打不过你;等我长大了可要报今日之仇。” 赵承一挑眉:“哟,你还懂得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是等你大了,我就老了,恃强凌弱可不对。” 如意绷着小脸认真地想了想,似乎觉得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半晌,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扰人清梦的讨厌鬼,认真说道:“阿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不能只靠拳头,那是蠢人干的;你等我学好了本事,用智谋打败你!” 赵承哈哈大笑:“你还知道用脑子哪?好,那我便让你在我身边,方便你随时‘报仇’,怎么样?”说着也不等纪桓同意,他便叫道:“郑安,给小公子把南边那偏殿收拾出来,他要暂住一段时间。” 纪桓:“……”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人之恩不可忘 此后,纪由便真的在清凉殿里住了下来。其实赵承也不大会教孩子,前世里他那几个儿子都没怎么经手,女儿们被宠得无法无天,只有一个纪由误打误撞被他教得很好——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人天性便好的缘故。 纪桓初时忧心纪由住得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要同皇后大婚得当口,突然往身边弄了个亲生儿子似的黄口小儿,也不知是给谁添堵呢。纪桓担心了好几天,却发现纪太后似乎没什么反应,才渐渐放宽了心。 纪太后一忧大周二怀纪家,如今天子年少有为,国家一年比一年好;纪桓又争气,纪家后继有人,皇后不皇后的倒成了锦上添花的事。皇帝愿意带孩子,那就随他练手去,反正他早晚也要有自己的儿子;再者这孩子又是自家的,她几句话下去,这孩子倒成了天子抬举未来皇后的意思。 然而诸侯王的抗争并不会因为皇帝大婚便偃旗息鼓。尤其是他们听说今上昔日的封地常山国中都减少了大量驻军后,更加坐立难安了。长沙王已经到了长安,此时正在国邸里住着;有些心思特别活跃的便开始琢磨着如何激得那位鲁王也一道去向未央宫中那位施压。 ……却不想想赵琰何等人物,如何便会被这些纨绔轻易当了枪使? 因此那帮乌合之众急归急,一时却又没有个章程,关系近的相互传个讯也是唉声叹气,疏远的更是连问候都顾不上了。 赵承简直神清气爽,要是没有两个月后大婚那件烦心事,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幸灾乐祸的。 “高祖英明啊。”赵承笑眯眯地坐在纪桓身旁看着他奋笔疾书,在一边卖力地拿着刀刮竹简的如意气愤地瞪了他一眼。 高祖子息单薄,便格外心疼儿孙。他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皇帝,另一个则有最好的封地。这样他还不放心,崩殂前立下遗命,叫新帝必要优待宗族,人人都要有爵位,千万不要劳累…… 虽然这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是这么一来,肯用心念书的宗室子弟凤毛麟角,真是一个个的富贵闲人。闲着没事,这帮人便只好钻研吃喝嫖赌,嫌不过瘾还得违法乱纪。皇帝每每不忍苛责亲人,却让他们变本加厉。到了世宗时,诸侯王们虐待宫人的、强抢良家男女的、甚至杀人的乱伦的都有,世宗陛下一怒之下削了不少人的爵位,还有特别罪孽深重的,自杀谢罪甚至祸及家室。 此先例一开,宗室子弟们也短暂地收敛了一段时间。只不过本性难移…… 赵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2 承根本不担心,就这样的人,能成气候都有鬼了。便是赵琰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架不住一个猪队友能顶一千敌军啊! 纪桓听了他那句意味深长的“高祖英明”,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如意见缝插针地说道:“高祖一定不会欺负小孩,羞不羞?” 赵承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你好。” 如意开蒙早,纪桓做事没轻没重,他儿子话还说不利索,他就让人家写字了。还好纪由聪慧,不然非得叫他逼得厌学不成。 不过纪桓可舍不得如意累,只管写,错了自有仆从帮忙涂改。可赵承却不这么教。念起自己小时候叫简牍刻刀把手都划破了的血泪史,就暗搓搓地愈发不想娇惯如意。 还振振有词地说:“你这不行。你得让他知道,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男人嘛,怎么能没有担当?” 这边纪桓还没反驳,年幼气盛的如意已经一口应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上了那老狐狸的当,已经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了。 赵承真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才好。尽管如意最近学得乖了,打不过人,拿东西出气还不行?这些日子以来,整个宣室殿里的物件损毁率直线上升。赵承才不管这些事,这里的人又都知道今上疼爱小公子疼得像自己得眼珠子似的,谁还敢管他? 没过几天,天子一道谕令封长沙王幼子赵武为世子,引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争议。宗亲们大多要为赵铭不平,怨天子公然让长辈难堪——人家有嫡子,有长子,立哪个不是合人自己的心意?外人凭什么横插一杠,还偏偏封了那个最名不正言不顺的。 赵承根本不在乎替赵铭背这点骂名,反正他脸皮厚,要的是实惠。赵铭恰到好处的沉默给赵承吃了一记定心丸,也各方诸侯打了一剂强心针。 ……所谓老狐狸的境界。 “嗯?竟有此事?”赵承得到密报,说是最近几天长安城中四方而来的客旅人数直线上升,每天都要多出好几百,“朕知道了,继续留意吧。” 他故作惊讶地打发走了来人,转头就差点笑得在地下打起滚来。纪桓无奈地推了推他:“陛下。”眼睛还往如意身上不住地瞟去。 哦,又在这小子面前丢人了,赵承隐了笑意,正襟危坐。他清了清嗓子,找茬道:“他怎么老在这?不行不行,大人议事的地方,小孩子总待着像什么样子?” 如意对他恬不知耻地自居是自家“大人”十分不满,他冲赵承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抱着自己的东西跑了出去。 赵承:“长卿,他瞪我。” 纪桓:“……” 两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 让赵承头疼的有两件事:一个自然是他不省心的未来皇后;另一个就是,鲁王赵琰马上要来长安,贺天子大婚了。 皇后出嫁,十里红妆,整个长安城的沸腾了,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赵承顶着张假笑的脸,亲迎新妇于宫门。繁琐的仪式闹腾的他头疼不已,而握着新人的手更像是被针扎似的难受。 度日如年。当赵承觉得自己的脸笑得都要僵了、就快支持不下去了时,仪式终于结束了。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哀叹了一声:纪绾这是正式入主椒房了。 赵承磨磨蹭蹭地不想往椒房殿去,便一直耗着跟客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脸上还一直挂着不合时宜的傻笑。纪桓看着他“开心”的笑容,心里便不怎么好受。他借口要哄如意睡觉,早早地便离了席。 纪桓躺在如意身边,小心地叹了口气。 如意马上在他怀里扭了扭,问道:“阿翁不开心?是想陛下么?” 纪桓一惊,掩饰地斥道:“胡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如意在黑暗中撇撇嘴:“阿翁不是也没睡么?而且陛下也还没睡。” 纪桓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心不在焉地说道:“是啊。” 如意翻了个身,跟纪桓一样仰躺着:“反正,我想他。” 纪桓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暂时放下心里那点别扭的小事,逗如意道:“哟,你不是最讨厌他了么?” 如意翻了个白眼:“我现在不讨厌他了——不过你不能告诉他,免得他得意。” “得意”的赵承,如今正可怜巴巴地躺在温室殿的寝殿里,觉得自己热的都快要着起来了。 古往今来,成个婚就被逼得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他大概也是头一个。 赵承不想去椒房殿见皇后,便推说喝醉了,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把今晚对付过去。可纪桓父子住在清凉殿,虽说那百十间房子也不一定就能碰上,但是赵承想想万一要被说道,就认怂钻进了温室殿。 可是怎么这么热! 第二天一早,赵承起了一嘴泡。太医一看,上火,开了副药,列了一串忌口。 于是如意扬眉吐气,天天要赵承最爱的羊肉,炙羊肉煮羊肉羊肉汤,看得赵承眼睛都绿了。 “管管你儿子!!”终于,某一天赵承忍不住爆发了。 赵承素了好几天,嘴上的泡不仅不见好,反倒更大了。纪桓每每以为他是操劳过度,却不知他是被皇后气的。 赵承那日酒醒后,便觉得自己做事欠妥,哪有大婚当日便怠慢皇后的道理?哪怕他心里再不喜欢纪绾,也不能失礼不是。 哪知纪绾却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赵承连托词都想好了,扯一句“醉得不省人事”一般人都能糊弄过去。哪知皇后不买账,她听完赵承的解释,居然冷笑了一声。 整个椒房殿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恨不得把头低进地里,免得殃及无辜。 赵承活了两辈子,涵养也算不错,倒不至于跟她为难。他好脾气地装没听见,依旧冠冕堂皇地说着关切的废话。 皇后长御此时真是谢天谢地。可惜她主人不争气,看不懂赵承让着她,更加咄咄逼人了:“妾可不知陛下守着什么可心的人,大婚都舍不得稍离。妾就想求个眼不见心不烦,陛下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到妾眼前就行。” 这么说下去哪能皆大欢喜?没两句赵承就叫她说急了,终于拂袖而去。 赵承前脚走,长御便急切地对皇后说道:“中宫怎么能这么跟上说话呢?这男人都图个新鲜,开始还肯让人。可皇帝能缺女人么?时间长了难免要影响感情的。” 纪绾挑了挑眉,冷笑道:“你急什么。他能做皇帝靠的还不是我纪家,我便不信,他敢如何得罪我!” 长御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心想,自己大概还是早谋出路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蠢桃跑了一天,晚上回来觉得很累,就想先躺下休息一会。可是一觉醒来……就该上班了= = ☆、长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3 安硕鼠漠北狼 赵承这婚后生活与婚前也没什么不同,大概要归功于他跟皇后刚第二次见面就闹掰了。纪绾被纪平宠坏了,也不知从什么人那听来的闲话,竟认定了她夫君是要靠着她们家人才能坐稳这位置,也不想想如今纪家还有几人在朝。她对赵承没半点尊敬,赵承的忍耐也有限,因此第二回两人就大吵了一架。 皇后硬气得很:“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赵承气过一阵子也就罢了,该怎么过怎么过;可偏偏纪绾很是不忿。掖庭被她折腾得鸡飞狗跳——也幸亏赵承后宫没人,否则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这纪绾,要是有纪琬的一分懂事,或者有她姑母纪太后的半分脑子,赵承都不会觉得生活有这么无望。 只是纪桓觉得奇怪:“陛下怎么从不去看中宫?” 赵承嘴上的泡还没下去,跟纪绾吵了一架之后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他实在没脸把这么莫名其妙的后院失火拿出来说,因此斜了纪桓一眼,反问道:“怎么?长卿希望我去看她?” 纪桓被他问愣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那倒也没有……” 赵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一时又不敢猜纪桓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如意撇了撇嘴,大声说道:“反正我觉得你陪我们睡也挺好的。” 赵承:“……” 如意一打岔的工夫,纪桓的心思已经转到别的地方了。他无意识地用手指轻叩着面前的案几,担忧地说道:“陛下说,这些人往长安城里运了这么多兵,怎么还不动呢?” 赵承啼笑皆非:“你急什么?那帮草包,哼。” 赵承有的时候简直不知道,明明都是高祖血脉,他家这些亲戚脑子怎么就这么不灵光。以为每天往长安城里塞几百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吗?更难能可贵的是这许多人都一致认为这主意不错……就没有人提醒他们一下吗?看在太一神的份上。 纪桓翻了个白眼:“陛下,谨慎为上。”他就不明白,赵承贵为天子,怎么天生就这么嗜赌呢?虽然他自己也……哎,可那怎么能一样呢? 赵承却没当回事,他笑嘻嘻地回道:“我很谨慎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北军现在都是些什么人?文成侯的精兵!乌合之众就是再多上一倍,也是不堪一击。” 纪桓想想也在理,忍不住又笑了:“是啊,这么多的士兵,天南海北的。不操练些日子怎么能用呢?” 赵承顺口接了下去:“等他们逼宫不成,便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削藩的好处了——这帮人根本什么都不懂,怎么做长安的屏障?这种事自然得要有经验的将军去做了,至于他们,还是在封地老老实实当他们的富贵闲人吧。” 然而这么笃定的事,最后还是生了变故。 赵承大婚后的第一次大朝,滞留长安的几个诸侯王一并出现在朝堂上。以长沙王为首,先贺天子大婚,再说削藩之事。 “……诸侯王手中无兵,如何护长安平安?”最后,赵铭的话还是冠冕堂皇地落在了这一点上。 赵承也就实心实意地说道:“可由地方官统军,由中央统一调配。符节稍稍改动即可;半边在将军之手,半边放于未央宫。” 下面的人一听,赵承竟连符节这种小事都已经想好了,看来削藩之事势在必行,并无多少商量的余地,不由得脸上一黑。赵铭暗暗叫苦,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啊,天子态度温和些,他才好从中斡旋;不然这帮草包群情激奋之下,怎么还肯理自己这把老骨头? 而鲁王赵琰全程不置一词。 说实话,赵承也很好奇他这从兄的态度。一方面,他觉得这事关赵琰切身利益,他不大可能会站在自己一边;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赵琰并不是糊涂人,要真跟那帮人坐了一条船,他怎么会任由他们这么胡闹? 难道说,那些人行事之前根本没告诉过赵琰?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赵承觉得异常有趣。 赵承负责装傻,赵铭负责和稀泥,整个朝会过去了,他们什么都没能议出来。赵铭暗暗叫苦,心想自己可得挑个合适的时候进宫一趟,再跟天子通通气。不过当下还是算了,先操心操心怎么安抚那帮草包才是正理。 也不知长沙王回去以后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总之,三天后,赵承没等到诸侯王逼宫,却等到了匈奴人劫掠边境、杀雁门太守的事。 赵承闻讯震怒。他说什么来着,匈奴人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狼!乐陵公主嫁了才几年?他们就公然毁约!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赵承在宣室殿里急促地踱了好几个来回,下头坐的那几个年轻心腹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又默契地低下了头。 等到赵承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渐渐有了胆子大的开口劝道:“陛下息怒。” 说话的正是跟李固。这人心地不错,做事也扎实,就是人有点木讷。比如这会,他这句话不仅没让赵承息怒,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好容易逮着个出头鸟,赵承哪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要对着李固大发雷霆。 这还不得把人骂哭了?纪桓抽了抽嘴角。他赶紧截住赵承的话:“臣有话说!” 赵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护着我?不过他还算给纪桓面子,虎着脸说道:“卿说。” 赵承喜怒无常的时候比这多得多,纪桓早就习惯了。他视若无睹沉稳如常,让在场的众人都暗自佩服。 却不知,也是千锤百炼。 纪桓面带忧色:“这才刚入夏,匈奴正是粮草丰美的时候,他们一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入侵。反常必有妖,在座各位都是自家人,臣有顾虑也不隐瞒;只怕匈奴人这回不是有所图,就是……” 他不再说下去,而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匈奴人刚才大赚了一笔,不太可能再想着图谋什么东西;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赵承沉声道:“卿的意思是,可能有人与匈奴,私相授受?” 上辈子并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赵承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不过多年的历练和丰富的经验给了他不同寻常的敏锐直觉,赵承心中一跳,此番大概会有些棘手了。 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不得照幽窗 诸侯王逼宫不可怕,匈奴人南侵也不可怕,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弱点——脑子不好。但是在诸侯王逼宫的时候刚好匈奴人南侵,而且很可能是有人指点,这事就比较棘手了。 经纪桓一提醒,赵承便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他大姊乐陵公主的手段他是了解的,就匈奴那个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4 头脑简单的大单于,绝不是她的对手,她更加不可能脑袋抽了撺掇伊丹攻打母国。那么伊丹必是得了“高人”指点,才会选了这么奇怪的时间点攻打大周。 看来中山王的事果然没完!仔细想想,他虽然有心篡位,但是毕竟胆略在那摆着。好好的搞个巫蛊都不敢盖庙,里通外国这种事大概更是不会做的。 想到这,赵承的脸色就愈发阴郁了起来。他究竟是哪点对不起这些草包了!一个两个全要造反,还蠢到与匈奴人结盟——也不想想,那群瘟神是这么好打发的么! 议事议了大半天,诸人各自散去已是夕阳西下。赵承揉了揉自己早就瘪了下去的肚子,往纪桓身边一靠:“长卿,我想吃鹿肉。”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个时候了还能想着吃。纪桓笑着地眨了眨眼,说道:“鹿可得现猎,这个时候了恐怕是不方便吧。” 其实未央宫中哪里会少皇帝一口肉,只不过鹿肉燥热,赵承最近火气又大,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脾性,再火上浇油那还了得?赵承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他家长卿这心眼可真是叫他给养歪了。 真不知道那个做事一板一眼,仿佛永远有操不完的心的纪丞相是怎么养出来的。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回到清凉殿,如意早就饿得眼睛放光了,可还硬撑着等父亲一起吃饭。纪桓赶紧心疼地把如意抱进怀里,柔声道:“如意饿了怎么不先吃?” 赵承不满地瞪着这父子二人,朕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也不见你问一句?! 如意撒娇地抱着纪桓的手臂:“阿翁,我想吃鹿肉。” 纪桓:“……”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儿子,可他刚才骗过赵承,这要求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赵承玩味地盯着纪桓,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这小霸王待会要怎么闹他父亲。 哪知纪桓根本没有拒绝如意,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意乖,咱们晚上再吃。不过先说好,这是如意和阿翁的秘密。” 他自以为声音很轻了,而且赵承离得又远,不会听到。却不知赵承的耳朵灵得很。 赵承闻言大怒,这偏心也偏得太厉害了!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君王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承打定主意,要好好敲打敲打纪桓,不然难免要地位不保。 晚些时候,埋首于公文中的赵承神情狡黠,暗搓搓地看着纪桓鬼鬼祟祟地出了殿门,不多时又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赵承暗笑,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好。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揭穿他,赵承就当做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如意年纪小,睡得早,又过了不多时,纪桓向赵承道:“臣先去带如意睡觉。” 哪知赵承伸了个懒腰:“哎,忙了一天,我也累了。今天就这么着吧,长卿,咱们一块去。” 纪桓当场就石化了。 赵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走啊,长卿,怎么了?” 纪桓这才回过神来,他对赵承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眼睛有些累。走吧,陛下。” 如意年纪小,记性可好得很。他一心惦记着父亲允诺的鹿肉,眨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不肯睡。赵承心中大笑三声,就等着看纪桓如何收场。 赵承把如意往怀里一按:“别闹,快睡。” 如意嫌弃地挣开他的手,却顾及与父亲的承诺,不便在第三人面前说穿。 纪桓赶紧抱起儿子:“臣还没带如意洗漱。” 其实哪里用的着他,不过是借口罢了。 赵承也不拆穿,笑呵呵地看着纪桓抱儿子夺路而逃。 纪桓前脚跑出去,赵承就急步跟到外面。他鬼鬼祟祟地冲着惊愕的小内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当即熄了殿里的灯。 他在黑暗中坐着,心中有些莫名的雀跃。与这样年轻的纪桓在一起,仿佛他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年,连如意的一碗鹿肉都要惦记。 不多时,纪桓便抱着如意回来了。殿内漆黑一片,纪桓以为赵承已经睡下了,便随意在一张席上坐了下来,低声叮嘱如意道:“快吃。” 殿内响起了细微的咀嚼声,赵承忍了片刻,估摸着如意应该吃完一小块肉了,才清了清嗓子:“回来了怎么不睡觉?” 灯光亮起,赵承促狭地看着惊愕的纪桓,佯怒道:“好哇,卿白日里是怎么跟我说的?这小子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纪桓红着脸,眼神飘忽:“也……也没什么……” 这会赵承已经走到了纪桓眼前,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纪桓一番,哼了一声:“卿也太偏心了!不过一碗鹿肉,我要没有,他就有,你还带他偷偷吃!”说着说着,本来把这事当做玩笑的赵承竟然真的委屈了起来。 如意听见赵承这样说,愈发得意了,他挑衅地看了赵承一眼,然后挑起一块大的,塞进了自己的小嘴里。 赵承哭笑不得地指着如意道:“这小子是要成精吧!怎么这般狡猾!”不过他怎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子便示弱?赵承蹲下身,不由分说便从如意的小碗里抢了块肉。 纪桓惊呆了。 然而这还不够,赵承仗着身量长吃得快,后来居上,倒把如意小碗里的鹿肉吃了大半,末了还得意洋洋地冲如意扬了扬下巴。 如意气愤地扁着嘴,居然不肯示弱;纪桓哭笑不得:“陛下……” 赵承看着这父子俩,心中别提多畅快了。 赵承拎着如意的领子把他扔回他自己的屋里:“多大点的孩子,夜里吃这个你阿翁也不怕你积食,快睡觉去。” 如意刚才被抢了鹿肉还没什么,这会却生气地大叫起来:“我不要在这,我要阿翁!” 赵承急着找纪桓算账,才没工夫应付孩子。他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你都这么大了,老缠着你阿翁怎么行?” 如意气鼓鼓地看着赵承:“陛下刚才说臣‘多大点的孩子’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某人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倒强词夺理地说道:“行啦,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快睡觉去,别闹。” 满面羞愧的纪桓完全不知道这么会工夫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被人欺负了一遭,他此时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跟赵承解释呢。 赵承安(qi)顿(fu)完如意,才来到纪桓面前。他故意板起脸,开门见山地问道:“长卿,为什么不许我吃鹿肉?” 纪桓小声答道:“陛下嘴上的泡还没好,臣怕陛下再上火。” 赵承皱了皱眉:“既如此,为什么不对我直说?” 纪桓心想你怎么会听,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心虚得很,一时间脑子转的都慢了。 赵承见他不答,方缓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5 了口气:“长卿是怕我不肯听么?你都没有说过,怎么知道我不会听?”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这一位虽然年纪小,但向来爱一意孤行,何曾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改过主意?远的不说,他被某人药晕了带去中山郡的事犹历历在目。纪桓从不爱做无用功,选的都是捷径,只不过这回阴沟里翻了船。 腹诽归腹诽,纪桓还是恭敬地答道:“这回是臣错了,下次臣一定不会投机取巧,更不敢做这等欺君之事。” 纪桓言辞恳切,赵承却一眼就看出他在敷衍自己。无他,只是纪桓的这一番姿态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面上滴水不漏,心里却有九曲十八弯,什么都往里盛。他们上辈子闹到那个地步,纵是赵承疑心太重,可纪桓这满腹的心思也未必就脱得了关系。 赵承面沉似水,在摇曳的烛光下竟显得阴森森的。他突然上前一步,钳起纪桓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不许,我不许你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刀兵之祸起萧墙 赵承钳着纪桓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恶狠狠地说道:“不许,我不许你这样!” 纪桓惊愕地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赵承却顾不得自己是否失态,那个萦绕在心头许多年的噩梦并没有随着这场失而复得的重生而淡薄下去,而是辗转刻在了他心中更加幽深的角落,百转千回,不得安宁。纪桓那样熟悉的姿态轻易便点燃了他的恐惧,究竟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真实?无从分辨,无从分辨! 他的手指颤抖着,掐得纪桓的下巴生疼,却不知下一步动作该当如何。 “陛下?”纪桓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态,不过下巴实在很疼,让他忍不住出言提醒。 赵承这才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看了纪桓一眼,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多少唤回了他一丝理智。逝者不可追,而,面前的纪长卿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绝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赵承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渐渐放缓,却又舍不得那星星点点的温热,一时僵硬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纪桓渐渐皱起了眉头,陛下这不会是让什么东西魇着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纪桓也顾不上别的了。他忽然攥住赵承的手,觉得他体温正常,不高也不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慢慢拉着兀自愣怔的赵承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柔地在他的背上一下下地抚着。 赵承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纪桓怎么突然这么做,可这滋味实在不错,赵承也乐得享受。 ……然后纪桓忽然拽下赵承腰间的天子剑,重重往案几上一拍,厉声喝道:“小鬼避退!” 赵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被人从单方面的旖旎中生拉硬拽出来的感觉着实不好,赵承的脸色更阴沉了。他不满地看向自己面前的始作俑者,问道:“卿这是做什么?” 纪桓却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小鬼还不太厉害,一吓就走了。他刚才承诺了赵承有话直说,便也不隐瞒:“臣见陛下刚才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这才出此下策。天子剑乃是辟邪神物,效果果然立竿见影。” 赵承:“……年纪轻轻的哪学来的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我好好的,以后不许胡闹,叫人知道我的股肱之臣竟是个神棍,是你脸上好看还是我脸上好看?” 纪桓知道他这不是真心责怪,笑了笑便糊弄了过去。 赵承被他这么一闹,心事倒是看开了许多。反正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承叹了口气,又把话题转到了鹿肉的事上面。 “我不是气你偏心如意。”其实确实有一点,“鹿肉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长卿,我还是那句话,你都不肯试着劝劝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听你的呢?” 赵承这一回言辞恳切,纪桓终于听进去了。他敛衽低首:“诺。是臣不好。”他抬起眼眸,里面满是笑意:“陛下心火未去,不可再添,鹿肉什么的就暂且缓一缓可好?” 顾盼神飞,波光流转,赵承几乎看得呆了。他冲口而出道:“好。长卿说什么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要。” 纪桓愣住了。虽然此番君臣交心让纪桓觉得二人的关系更近了些,可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什么说不出的别扭。 待赵承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恨不得一块豆腐把自己拍死算了。表……什么白啊!他赶紧故作镇定地找补道:“长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呢?” 好像这么解释也挺有道理的,纪桓呆呆地点了点头。赵承也没脸再跟他同榻而眠了,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第二天没有大朝,赵承便依旧召集了他的心腹在宣室殿议事。不管匈奴那边是什么动向,他们现在都称得上是内忧外患了,若这是在几十年后在赵承手里那个国富民强的大周,那么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可偏偏不是。 拜先帝所赐,他的手里就只有纪延年留在常山的那一只军队,还勉强可用。于是整个早上,这群人就在为先攘外还是先安内争执不休。 可是和谈是不必了,总不能再嫁个公主。 难得有回激烈的争吵,赵承便乐得在一旁看着,心里对每个人都有了番大致的评价。等到众人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道:“北军八万人,都领到雁门去,速战速决。长卿,你去一趟吧。” 所有人都愣了,北军是最精锐的常备军,可以说是长安城最后的屏障。如果在平时那也罢了,可是如今诸侯王齐聚长安城,有可能会发生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纪桓更是知道,那八万人里大半都是他们刚从常山带回来的。他斟酌了半天方才说道:“诺。可是……北军不便轻动,臣想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 “其他地方?”赵承翻了个白眼,“其他地方哪有兵力给你抽调?去吧,速战速决。” 其实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远远赶不上北军精锐。虽然赵承知道纪桓天纵奇才,一战成名,可毕竟这是首战,他不放心。 纪桓却不应,他们把纪延年留在常山的人马一股脑搬到长安,为的就是应付这种事。如今诸侯之祸未解,他自然不肯将赵承最后的倚仗带走。 他怎么放心。 君臣二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最后赵承终于不耐烦了:“朕意已决。” 纪桓却不给面子,依旧是那句“从他处抽调”。 赵承简直要气死了。他冷冷说道:“卿敢抗诏?” 哪知一块鹿肉都心虚的纪桓抗起诏来可是半点不含糊,他对赵承眨了眨眼:“陛下昨日才让臣多劝劝陛下。” 赵承:“……”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6 己的脚了!这只小狐狸! 最后在众人的劝说调解和稀泥之下,赵承勉强同意留下一万人以防万一。纪桓犹不乐意,还是李固暗自戳了他一肘子,他才不清不愿地噤了声。 回头私下里再跟陛下还个价吧。 可这一钱掰了两半花,已是赵承能退让的极限,如何再肯答应纪桓? 刀剑无眼,他只愿给他最安稳妥帖的防卫。 赵承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好的:纪桓赶走几个流寇也不过月余的事,以那群乌合之众的智商,再加上他们拖后腿的卓越能力,完全可能拖到大军归朝。而且纪桓领兵在外,他们也未必就敢轻举妄动,毕竟雁门离长安不算远,快马加鞭几日便回,他们都不一定攻得下长安城。 纪桓启程时,身边跟了实打实的七万人。他一点都没有意气风发的感觉,刚出长安城,就开始担心起未央宫中的赵承来了。纪桓愈发恼恨起匈奴人来,要不是他们背信弃义趁火打劫,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仓促出征,赵承也不必待在危机四伏的长安城里。 直到对上匈奴军,纪桓才知道自己大概是上当了。 大单于伊丹在战马上对他遥遥致意,流寇?大单于亲自坐镇,怎么会是流寇! 纪桓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有人故意引他来到雁门,好叫长安空虚,他们就可伺机而动了。 必要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要说: ☆、万夫之关不可当 大单于一出手就是十万铁骑,幸亏纪桓带的是纪延年留下的精兵,不然可能早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了。纪桓心里焦躁,不愿恋战,只恨不得飞回长安,解了未央宫燃眉之急。 可惜也由不得他。 不过赵承那边,还真没有这么捉襟见肘。 说来还得归功于赵琰的那帮“好帮手”。 纪桓到达雁门后即刻被匈奴军缠住,不几日双方就进入了胶着状态,这应当是他们逼宫的最佳时机了。可赵琰怎么也没想到,那帮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要“讨个说法”的亲友居然在关键时刻怂了,一个要从长计议,两个要慎重行事,再加上老长沙王从中和稀泥,一时间这宫愣是没逼成。 赵琰真是要吐血三升了。 而那边纪桓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后,便迅速找回了理智。如今想要无功而返是不可能的了,别说伊丹不会放他走,就是为了这雁门望眼欲穿的万千黎民,他也没法走。 只不过双方兵力勉强算得上相当,真要算起来,无论是从人数上还是士兵体质上,周军还都不如匈奴。如果不能出奇制胜,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败退匈奴兵。如此一来,长安危矣。 人都是逼出来的,第一次上战场的纪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急出了一身汗,然后忽然就福至心灵了。 纪桓看着稳重,骨子里却是十足的赌徒,越是危急的时候,越爱剑走偏锋,更何况这一回也容不得他不赌了。纪桓咬了咬牙——此计若是能成,那这伊丹的败势就成了一半。 周军在与匈奴人对峙两日后,突然有了动作。 伊丹单于出帐一看,远处尘土飞扬,声势浩大,折腾得好不热闹。纪字大旗迎风招展,耀武扬威。伊丹不识字,对他的老对手纪延年的旗帜却是相当熟悉的。 伊丹心中一凛,这难道是纪延年当年的那支军队么? 想到这里,伊丹静如止水的心也忍不住掀起了一丝波澜。纪延年一直是他最敬重的劲敌,可惜年寿不永,让他永远都没法在战场上打败他了。但是他的骑兵还在!这个想法让伊丹如何不心痒?如果能够打败纪延年的骑兵,是不是也能稍稍平了些遗憾呢? 伊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披甲上马,准备应战。 他的斥候早就报过了,周军一行共七万人,伊丹一看对面这架势就觉得果然差不多。可他好胜心既起,竟不欲胜之不武,便也只点了七万人,将剩余的三万人马尽数留在了后方。 伊丹想不到,他这公平决斗的任性,居然歪打正着救了他一命。 匈奴人刚刚冲入对方军阵时,杀得颇为尽兴。伊丹在后方观战,觉得双方势均力敌,还挺满意,可时间一长,他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虽说此地风沙大,又是两军交战时极易扬尘,可也断不至于连周军的一丝一毫都看不清啊。不仅如此,自己人冲杀进去,竟也被尘土所掩盖。要不是他对自己的勇士了若指掌,可能连战况都看不到。 但若说有诈,也不尽然。周军至今未见颓势,那七万人就算没全上至少也上了六万,不然如何与自己的匈奴勇士势均力敌?想到这,伊丹心下稍安,无论对方将领如何奸诈,只要他手中无人,还怕他翻出花来不成? 可陷入敌阵的匈奴人,却不会这么想了。 为首的是伊丹大单于麾下第一勇士稽士顿,有万夫不当之勇。对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稽士顿是不屑的,纪延年之子又怎样?这世上虎父犬子的难道还少么。 他最初对上纪桓时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赋予了他野兽般的直觉,没过多久,稽士顿便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风沙实在太大,让他几乎有些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周军。一直有周军前赴后继地成为他剑下亡魂,可是—— 别的不说,敌人数目实在太奇怪了。简直就像他身陷重围,对方有十倍的人数似的。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纪桓远远看着,远没有他脸上表现的那般镇定。 这是他玩的一个小把戏。此地空旷,难得有一大片茂密的林子,纪桓便使人稍加改动,借助树木和石头弄成了一个瓶口状的阵型。这样一来,杀昏了头的匈奴人,冲得快的就入了瓮,冲的慢的就被截在了后头。纪桓在那数着,一次放个两千人,对上他一万骑兵简直不够看的。 周军的马后头都拖了树枝,一跑就会扬起大片尘沙,既不会让人发现他们凭空少了六万人,又不会露出那个阵型,简直一举两得。 只不过,可能支撑不了太久,一旦稽士顿有所察觉,他所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树林毕竟不是真正的山谷,等对方主将不再为假象所迷惑,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以及滔天的愤怒足够将他这可怜的一万人一网打尽了。 那个包抄的棒槌呢,怎么还不来! 纪桓恨不得把自己刨成两半,一半坐镇,一半偷袭,可惜不成。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雁门主将霍成领兵包抄。霍成在雁门镇守多年,总不会出岔子。 霍成此时也是叫苦不迭。他倒不至于认错了路,可是他们遇上了一支大约有三百人的匈奴骑兵。 解决掉这三百人不难,难的是在他们发出信号之前,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匈奴人显然不是傻子,大片的扬尘铺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7 天盖地袭来,他们太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了。霍成当机立断,箭矢雨点似的就冲他们飞了过去。 这会他也顾不上既定路线了,手一挥命令道:“杀!不能留一个活口!” 那些匈奴骑兵被好几拨箭射得应接不暇,很快就折损大半,而这时周军已经到了近前。有人眼见着再没逃生的希望,也不顾飞矢了,手往腰间就探了过去。 霍成哪能让他得逞,他冲在最前头,手起剑落,将那名骑兵斩落马下。 “愣着干什么,杀!”霍将军气急败坏地嚷道。 其实哪有人愣着。都知道绝对不能被人传出讯息,一个个跟饿狼似的扑了过去,眼见着所剩不多的几个匈奴人就都被解决了。 霍成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后他就傻眼了,由于追击路线太长,这时间他已经找不到原定路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夤夜惊梦西北望 霍成随军带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向导,折腾了好一番才找着路。霍将军抹了把冷汗,心想真是天公不作美。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纪桓又是兵行险招,他耽搁的这会工夫也不知道会不会酿成大祸。 想到这,霍成猛地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简短地命令道:“疾驰!” 稽士顿在察觉到异常之后,明显警惕了不少。纪桓觉得自己这把戏可能快要玩到头了,可是约定时间已过,迟迟不见霍成,难道他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 纪桓的裨将齐质章已经有些焦躁了,他不安地看了看他身边俊美如同天神般的翩翩公子,忍不住道:“将军……” 纪桓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沉稳道:“无妨。”他锐利地扫了齐质章一眼:“莫要在阵前扰乱军心。”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齐质章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他唯唯应诺,拨马退到了一旁。这可是文成侯的儿子啊,他在担心什么呢?文成侯已是用兵如神,想不到他的儿子竟还要更大胆些。 纪桓其实已经望眼欲穿了。 稽士顿吃了亏,已经在他手里折了两万人,而他的一万骑损失却不多,这一点足够振奋军心了。可只有纪桓心里清楚,一旦稽士顿看清了情势,恐怕他就没那么容易讨得好了。五万愤怒的匈奴骑兵,啧啧,想想都够他喝一壶了。 若不是忧心长安,他根本不敢如此兵行险招。 纪桓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道未央宫如何了…… 未央宫并未如何,可长沙国邸却已经吵翻天了。 准备逼宫谋反的诸侯王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明天就行动,一派主张再等等看。赵琰被他们吵得还没出师士气就没了,而长沙王赵铭却只顾着喝茶。 老狐狸,赵琰偷眼看看端坐诸位的赵铭,心中暗骂。 却说脸上一派淡定的赵铭这心里也是苦不堪言。他又要稳住这帮群情激奋的草包,又不能露出马脚,简直快要撑不下去了。他一时怪自家儿子不争气,要不他也不用受赵承这个恩;一时又盼着去了雁门的纪桓赶紧回来。 纪桓打了个喷嚏。他十分心累地看了看远方,暗暗握紧了腰间的剑:实在不行,也只能凭着自己这二把刀的工夫撑一撑了。 纪桓大概是个天分卓绝的乌鸦嘴,他的手还没把剑柄捂热,那边的匈奴人就阵型大变。愤怒的稽士顿大概终于想通了问题症结所在,再也不顾那些给了他错觉的石头和树,大军一涌而上。 小把戏玩到头了,纪桓看着杀红眼的匈奴人默默想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些失去了理智的蛮人肯定得不管不顾地先报了仇再说。纪桓扬了扬手中的剑,传令官会意,令旗飞舞,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立时转成了防御的阵型。 纪桓所料不错,稽士顿的确已经气疯了。他再看看这暴露出的周军,统共大概只有不到一万人,更是血气上涌。他所想到的不是剩余的周军跑到哪去了,而是这些卑鄙的南人居然用巫术害死了大匈奴的数万勇士,此仇不报枉为人! 纪延年的防御很有一套,他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自然深得精髓。可惜人数相差实在太大,没有多久,周军就有点支撑不住了。 纪桓端坐马上,稳如泰山,惜字如金:“援军将至!”周军竟也渐渐安定下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还有六万铁骑,马上就会出现在匈奴人后方,然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竟也稍稍挽住了颓势。 齐质章暗自点头,心想这一位虽然看着年轻,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不下乃父。 他给纪延年做了多年裨将,本来早就该高升了,偏偏赵承不放心,硬是要他再多看顾纪桓一段时间。想起天子密诏自己于宣室殿,齐质章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待会万一不好,说什么也得护住这一位。 渐渐地,周军的盾牌阵越来越靠近主将,这意味着他们的折损已经有些大了。稽士顿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那个端坐在马上的小白脸了,他恨恨地抽出弓箭,指向纪桓。 主帅做饵,这简直太诱人了,稽士顿纵横沙场多年,他是真的想不到周军为什么只有区区一万人吗? 可也抵不过纪延年之子,近在咫尺。 箭矢破空而来,力道奇大。纪桓用尽全力向后仰去,第一件几乎贴着他的甲胄划过,直直定在他身后那名亲兵的肩胛骨上,竟将人推出数步。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纪桓顿时就淌了冷汗。而再看他身边的齐质章,简直比自己被稽士顿一箭钉死还要害怕。 而齐质章看着纪桓立刻又稳稳地直起身体后,都快能哭出来了。 “将军,那稽士顿力大无穷,兼有百步穿杨之能,臣恳请将军……暂避其锋芒。” 纪桓锋锐的眼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强硬地说道:“不行。” 齐质章:“……”他也不是不知道,军前主将退缩会对士气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可眼前这位明显武艺不济啊! 稽士顿眼见自己一箭未射中,手又往身后摸去。 这回纪桓有了防范,全神贯注地盯着稽士顿。稽士顿轻蔑地笑了笑,第二箭如期而至。纪桓的佩剑横在身前,一剑将飞矢斩为两段。 齐质章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点,这纪公子比他想象的还是稍微那么不废柴一点的。他却不知纪桓那一剑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实则他手心滑得险些就要握不住剑了。 两箭均未射中,稽士顿显然有些恼怒。正待他要再射第三箭时,远处忽然扬起大片尘沙,紧接着匈奴人的号角便急促地响了起来,稽士顿回望一眼,大惊失色。 周军却松了口气,霍成的援军,总算是到了。 这场面跟纪桓想象的两面夹击不太一样,因为他这里损失近半,实在做不得数了。但是好歹赶上了,如果这一战能顺利告捷,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8 那他明日就可回长安了。 伊丹单于气急败坏,纪延年的儿子跟他的父亲一样狡诈!居然想出这种蛊惑人心的诡计!他气急败坏地命令稽士顿回防,稽士顿只得恋恋不舍地看了纪桓一眼,调转了马头。 纪桓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哪知下一刻,稽士顿突然在马上一转身,第三箭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直直射向了纪桓腹部。 纪桓大惊,要躲要挡都有些晚了,他只能尽力向一侧偏去,那只箭就擦着他的腰,钉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稽士顿十分失望,可也顾不得许多,回防中军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战时间并不算久,匈奴人措手不及,很快就被一鼓作气冲杀而来的周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稽士顿带着残兵败将,护住大单于匆匆逃了回去。 首战告捷的周军兴高采烈,而纪桓才进了营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齐质章吓得魂都要飞了,低头一看,纪桓的腰侧的衣服被血浸了一大片,这回已经有些干涸了。 纪桓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不许声张!” 好在他随军带了许多外科圣手,灵丹妙药更是应有尽有,而他的伤虽然看着挺吓人,不过没有伤及要害,并没有生命危险。太医给纪桓上了药,叮嘱他静养之后,便悄悄退出了账外。 纪桓发愁地盘算着要怎么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可还是慢慢地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千里之外未央宫,赵承忽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 “郑安,外面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未央兵事动王帐 赵承坐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之下,已经有些记不清刚才的梦了。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沉声道:“郑安,去看看从雁门送来的信,有没有遗漏的。” 郑安应诺退下。 其实哪里会有呢?自打纪桓走后,这天子就望眼欲穿地等着雁门来的信笺或是来使,每日要被他细细搜罗好几回,怎么可能有遗漏? 赵承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不多时,郑安便失态地跑了进来,赵承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出什么事了?!”赵承厉声问道。 郑安在外头刚受了些惊吓,显然不大能承受皇帝陛下这一嗓子,他立刻就跌了一跤,而且似乎还跌得不轻。然而他顾不上疼,就着倒在底下的那个姿势便磕磕绊绊地说道:“奴奴奴奴婢听……” 然后他便好死不死地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口,半天呛咳不止。 赵承差点被他急死。 赵承两步跨到郑安身前,使劲在他背上撸了两把。不得不说,皇帝陛下这手艺挺不错的,大概上辈子伺候病人很有经验,郑安立刻就不咳了,但是他好像吓得更厉害了。 赵承不耐烦地吼道:“快说,怎么回事!” 郑安这才缓过神来,赶紧道:“奴婢听说,似乎有人犯了宵禁,并且意图逼宫!” 赵承长出了一口气。 郑安:“……”难道是吓傻了? 赵承冷笑了一声,吩咐道:“去把小公子抱到宣室殿。”说罢赵承披了件衣服,大步跨出了殿门。 匈奴王帐。 大单于伊丹在白天那一战中伤了要害,虽然已经凭着虎狼般壮实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但是短时间内想再上战场是不成了。 “大单于,汉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回大漠,养精蓄锐,来年再战不迟!”稽士顿劝道。 伊丹一脸疲态,摇了摇头:“稽士顿,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位大周藩王允诺了我,如果他能顺利当上皇帝,就把河南草原还给我们。稽士顿,那可是个绝好的养马地,我怎么能不要?” 稽士顿显然也很动心,但还是犹疑地说道:“可是您的伤……” 伊丹摆了摆手:“无妨,我已派人叫了左贤王前来,快的话,今晚他就该到了……谁在外面!” 稽士顿迅速抽出佩剑,警惕起来。 一个汉人打扮的女子掀开帐篷外的帘子,缓缓走了进来:“是我。” 伊丹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还有些不易觉察的愉悦:“阏氏?过来坐。” 盛装女子正是随行而来的乐陵公主。 稽士顿看着注意力已经明显不在他身上的大单于摇了摇头,道了告退。伊丹紧紧盯着乐陵公主,殷切地问道:“阏氏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没死。”乐陵公主满脸讥诮地打量了他一番,末了叹了口气:“可惜了。” 伊丹不怒反笑,他一把抓住公主的手,将她带到身前,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公主这怕是舍不得我死吧?” 乐陵公主大怒,便想甩开他的手。可惜即使伊丹身受重伤,那力气大得也不是她能挣得开的,只得对着伊丹怒目而视。伊丹疲惫地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别恨我……阿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乐陵公主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实则满腹心事。她刚才在帐外,将伊丹和稽士顿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听了去。此时她心急如焚,也幸亏伊丹精力不济,才没有看出异常。 伊丹对弟弟给他带回去的大阏氏真是百般宠爱,乐陵公主对他却从不假辞色,此番居然主动来看他,他哪里还计较她说什么? 月凉如水,王帐中,大单于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乐陵公主心乱如麻,耳边萦绕的全是那句“一个大周藩王要逼宫篡位”。大周的家底她大概也知道一二,从今日纪桓那一战的表现来看,大周居然还有这么多能用的兵马,也很出乎意料。 可这就意味着长安空虚…… 乐陵公主翻身面向大单于,眼中闪现了一丝杀机。 谁也不知道,乐陵公主的嫁妆里有一把软剑,轻薄如纸,削铁如泥,出自铸剑大师穆黎之手。她一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应该就是现在。 她咬了咬牙,慢慢支起上身,第一次仔细端详了她的枕边人。 伊丹对她真不错,既敬重,又爱护。人心都是肉长的,日久天长,她也会动容。 可惜那也远远比不上她的故国,母亲,弟弟。 她将腰间的软剑缓缓抽出…… 一道黑影闪电般扑了过来,待乐陵公主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剑已经不见了。 她惊愕地抬头看向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者竟是左贤王夷渠。 夷渠暼了熟睡的伊丹一眼,这人竟丝毫不知自己刚才差点丢了性命。纵然他服用的药物大约有安神的作用,也够让人惊奇了。 夷渠摇摇头,他的兄长还真是信任这女人。可她明明…… 他手下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69 干净利落地拿出一块帕子往伊丹口鼻上捂去,然后才对乐陵公主低吼道:“你疯了吗!” 乐陵公主面上的惊愕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她颐指气使地看了夷渠一眼,闭目不语。 夷渠被她气笑了:“大阏氏不说也无妨,我猜定是与未央宫里的那个小皇帝有关,对吧。啧啧,大阏氏难道就不想想,就算你杀了大单于,你自己可还活的成?你的弟弟就那么重要,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乐陵公主依旧不答,她早就存了死志,只可惜功败垂成,还没等她杀了伊丹,就被左贤王撞破了。夷渠也不在意:“罢了,我帮帮你吧。” 乐陵公主猛地睁开眼睛,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夷渠垂着眼帘说道:“我阿兄,有勇无谋,刚愎自用,我做大单于,一定比他好的多。”他抬起头,对乐陵公主笑了笑:“等我做了大单于,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也包括你。” 匈奴人的规矩,大单于的继任者会继承他的一切,也包括他的妻妾。彼时汉人女子没有守节的概念,再嫁三嫁四嫁都无所谓,但不代表就能接受这种乱伦的关系。乐陵公主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她觉得恶心透了。 左贤王的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在黑暗中就像伺机而动的野兽一样。他压抑的声音飘进乐陵公主的耳朵里:“干掉他,你就是我的。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他向乐陵公主伸出手,却见她警惕地蜷缩在角落里,戒备十足。 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夷渠苦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稍稍退开一步:“伊丹会因为伤重不治而死,然后如你所愿,这仗也就没法再打下去了。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会率领这些失去了头狼的勇士,为大单于报仇。” “继续做大阏氏有什么不好?匈奴最尊贵的女人,你可以做的,远比你想象得多的多。”夷渠丢下这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正当纪桓发愁如何速战速决时,前方却传来了匈奴人撤军的消息。他惊讶地冲出帐外,遥遥看着扬起的大片沙尘,沉默了良久。 匈奴人,就这么走了? 两个时辰后,斥候来报,说匈奴单于重伤而死,所以他们才会匆匆撤军。纪桓松了一口气,他留下齐质章协同霍成处理后事,自己带着大部分人马匆忙赶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向来相思入骨肠 未央宫。 赵承孤零零地端坐于宣室殿正位,怀里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如意。郑安来去匆匆几乎要跑得断了气,对赵承禀报着最新的战况。 “……叛军大约有八万人。” “恭喜陛下,长沙王临阵倒戈,跑了三万!” “暂时还顶得住!” 天将破晓,第一轮进攻结束。 郑安累得瘫在地上起不来,赵承揉了揉跪的发麻的膝盖,抱着如意起来走了几步。 “去叫人准备朝食。” 郑安:“……”这祖宗心可真大啊。 纪桓一路狂奔,刚累死了一匹马,他却还嫌慢。 他有些后悔出来的太匆忙,没有带上阿骊,一时又想,即使他能日行千里,旁人跟不上也是一样的。 “还有多远?”纪桓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仪态端方的翩翩公子已经不见,此时的纪桓浴血和泥,脸上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腿应该早就磨破了,攥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掌心也掉了一层皮。 “将军,照这个速度跑下去,大约夜半时分就能到长安了!” “夜半?”纪桓一皱眉,“不行,再快些!” 纪桓想着临行前同赵承的约定,心里就越发恼恨天子豪赌成性的脾气。北军驻扎在长安城外,按兵不动,用以最后一击,而未央宫,仅有宫卫守护…… 不想着怎么赢,光顾着怎么赢得漂亮,纪桓以为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赵承更不让人省心的人了。 纪桓恨恨地抽了马一鞭子,马吃痛嘶鸣了一声,却越跑越慢了。 叛军倒是有一点好:大概是出于马上就要登基为帝的心理,叛军把长安城里大臣的府邸层层包围后,一点没祸害自己的子民。他们吃饱喝足后,干脆利落地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未央宫壮丽无匹,地理位置极好,易守难攻。赵承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外头喊杀声震天,他却在殿里慢慢地啜饮着一杯椒酒。 如意一会看看外面,一会看看他手里的酒,对这俩都挺好奇,没一会就开始不老实了。赵承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别乱动。” 如意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好像知道今日事关重大似的,难得什么都没说。 郑安又一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陛陛陛陛下,箭快要用光了!” 赵承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去椒房殿看看,我在那藏了一些。” 郑安:“……”在皇后寝殿藏武器!这是什么癖好! 纪绾闻言,差点被气死。她也顾不上害怕了,连仪仗都没带,气势汹汹就地跟着郑安来到宣室殿。她一见赵承手里抱着个不认识的孩子,火气更大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倒只顾着逗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赵承曾经不止一次地糟心地想过,与其说纪绾是纪太后的亲侄女,他倒是更愿意相信她是先帝的亲生女儿——一样的脑子不好,半点不像纪太后。赵承连眼皮都没抬一抬,沉声道:“什么来路不明,这是你从兄亲子。” 纪绾冷笑了一声:“从兄?他算妾哪门子从兄!” 如意没见过皇后,却也从她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对父亲的蔑视。如意大怒,在赵承怀里扭来扭去,试图挣脱。 赵承可不想看皇后和一个孩子争执,这也太丢人了,他警告地掐了如意一把,被如意怒目而视。赵承对纪绾说道:“卿说得对,朕也觉得不怎么像。” 如意立刻就安分了下来,难得赞许地看了赵承一眼。 纪绾气得脸都红了。她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郑安又一次跑了进来:“陛下,顶、顶住了!” 纪绾这才想起外面还有叛军,脸色就变了三变。她难得没有继续发脾气,而是在一旁静静地坐了下来。 赵承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关键时刻也不算太蠢,知道宣室殿是最安全的地方。 日跌之时,未央宫再次告急。 三轮没有攻下,叛军已经有点狗急跳墙了。奈何飞矢如雨,让他们不得前进。郑安再次对赵承禀告“箭用完了”时,赵承有些意外:这跟他估计得似乎不太一样。 但赵承的脸色依旧未变:“去园中找石头,砸!” 石头比弓箭的攻击效果更好,可是,这就相当于当面告诉人家,未央宫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0 弹尽粮绝了。果然,叛军被砸死不少,但还是士气大涨。 赵承眉头紧锁,实在不行,只能先动北军了…… 北军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防备叛军控制三辅之地。而且那一万精锐实在太珍贵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赵承可舍不得让他们跟那群乌合之众两败俱伤。 赵承揉了揉眉头,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孟夏。” 帷幔层层掀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承面前。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承,向他伸出手去。 赵承不情不愿地把虎符递到了孟夏手里。 说起来,孟夏出现在未央宫,也是赵承向纪桓妥协的结果。赵承真是想想就生气,这个孟夏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让长卿这么信任他! “去找韩充合符,让他出兵吧。” 赵承终于起身推开殿门,夜空不知是被火光还是血色映得绯红,隐隐有些不祥的意味。 “郑安,把小公子抱到后面去,一旦他们冲破宫门,你立刻带他从密道离开。” 纪由早慧,立刻就明白了赵承的意思,他挣开郑安,跑回了赵承身边:“陛下,我要跟你一起等阿翁回来。” 赵承蹲下身,对他笑了笑,然后在他后颈轻轻一捏,如意便立刻软软地倒在了赵承怀里。 “陛下……”郑安接过纪由,却没有动。 赵承抽出佩剑,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快走!” 郑安却指了指远方,颤动着嘴唇说道:“陛下,好像是援军到了。” 赵承霍然回首,大惊。从他收到的军报来看,纪桓要回到长安至少得次日午后,算来离现在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赵承心中又酸又暖,他的长卿,一定是拼命疾行…… 赵承兴奋地踹了郑安一脚:“愣着干嘛?还不快带小公子走!” 郑安:“……” 赵承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两个无比英明的决策,刚好把他的两个情敌都打发走。一回头看见愣在殿内的皇后,这个打发起来有点难,说不准还得吵一架,赵承没怎么权衡,便顺手拿着他的剑往宫门处去了。 哦,还有一个,把郑安赶走,就没人在他耳边念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 纪桓赶回长安已是精疲力尽,好在他的骑兵不都像他一样体弱,尚有一战之力。而叛军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被铁骑一踏,很快就护卫着各家主公逃出了长安,只剩鲁国八千人,孤掌难鸣。 ……赵琰觉得自己唯一失算的,就是搜罗了这么一帮蠢到家的盟友。 鲁国军队算是叛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可赵琰毕竟比不上纪延年治军有方。他见大势已去,拒绝亲兵护送他出逃,在阵前横剑自刎。 一夜一天又一夜,他们竟连未央宫的门都没进去。 “陛下……”待纪桓看见全须全尾,连衣裳都没皱一皱的赵承时,才算彻底放了心。赵承满眼笑意,在马下向他伸出手。纪桓愣愣地握住,被赵承借了力,跳到了他的马上。 纪桓背后的甲胄贴着赵承的前襟,想也知道,他这一身全是血和泥,纪桓不安地挣动了一下,却被赵承搂住了腰。他的下巴轻轻搁在纪桓的肩膀上,喃喃说道:“你吓死我了……” 这么热烈的情绪枝枝蔓蔓地将战火中的夜色缠绕成了蛊惑人心的温床,暧昧的气氛不屈不挠地呼之欲出。纪桓忍不住在马上回过头,便对上了赵承明亮恩眼眸。 也不知是谁主动,两双唇就含含糊糊地贴在了一处。 赵承觉得他这辈子的心愿全在这一晚实现了,再没有什么比君心如我心更加让人欣喜若狂。 纪桓的嘴唇干涩还渗着血丝,赵承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他近乎凶狠地吸吮舔咬,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 纪桓也没比他好到哪去,雾气蒙蒙的懵懂被战火烧得连水星都不剩,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心事豁然开朗,有如当头棒喝。君臣,伦常,全是可以抛诸脑后的东西。就算事后赵承要打死他,他也认了。 两人就以这么一个纠纠缠缠的姿态一路回了清凉殿,再双双从那匹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光棍老马上滚了下来。 从庭前到殿内,不过几步距离,纪桓的盔甲撒了一地。赵承迫不及待地回身将纪桓抵在殿门上,纪桓也兴奋得很…… “嘶……”赵承的手摸到纪桓腰间,触手一片滚烫滑腻。他震惊地看向纪桓,纪桓也才觉出疼来。 纪桓干笑了两声:“受了点小伤……” 赵承的脸黑得遮天蔽日,可还没等他责骂一句,纪桓便恰到好处地软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春意煦煦袭我床 当晚,纪桓高热不退,进进出出的太医快把清凉殿的门槛都踢破了。赵承把纪桓收拾出个人样来后,发现他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无。太医频频摇头:“将军新伤未愈,旅途颠簸下又更严重了,且失血太多,高热退后性命无虞,不过只怕再怎么仔细调养,也难保不落病根。” 他居然不知道!纪桓居然把他受伤的事瞒得滴水不漏!纪家治军真如铁桶一般,想要隐瞒的消息就真的不会外泄。 “他会怎么样?”赵承咬牙切齿地问道。 太医顿时就冒了冷汗:“腰、腰上的箭伤没有大碍,只是将军一路疾驰,寒热交替……” “说重点!朕又不懂医理!”赵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诺!”太医赶紧打住话头,简明扼要地说道:“将军伤了肺经,寒冬之际需格外小心。还有腿……” 赵承铁青的脸色再也没缓过来。 纪桓到底年轻,身体底子还算好,到了后半夜,他的热度就渐渐退了下去。赵承暂且松了口气,他在纪桓身边躺了下来,明明累的不行,却毫无睡意。 长卿今天究竟是真心的,还是烧糊涂了呢? 纪桓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赵承已经干净利落地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削爵的治罪的封赏的,纪桓刚睁开眼,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自己被益封了五千七百户,又多了一大笔收入。 然后他就看见了赵承黑得堪比锅底的脸。 纪桓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想,他大概想起皇帝陛下见到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脸色了…… 他昨天好像轻薄了人家! 怎么回事来着?“就算事后被他打死也认了”?然后还没开始做,自己就晕倒了?纪桓抽了抽嘴角,这伤发作得可真不是时候,明明还没干什么,却可能要承受几乎同等的怒气。 ……如果他现在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来得及吗? 赵承居高临下地看着纪桓脸色迅速变幻的表情,心中怒火大炽。他把药碗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放:“想什么呢?起来吃药!” 还肯提醒他吃药,看来还有糊弄过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1 去的可能性。纪桓乐颠颠地支起身体,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立刻就冒了汗。 回了长安的纪公子脱胎换骨一般变得娇弱而矫情起来,一分疼也要加三分小心,更别提腰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了。纪桓哪里还肯再使力,手一软便跌回了榻上。 赵承:“……”就好像刚刚带着那道足有三寸长的伤疾驰千里的不是他一样! 骂归骂,他的人却不能不管。赵承黑着张脸在纪桓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扶进自己怀里。 这三分真七分假的苦肉计还真管用,纪桓暗自窃喜。只是这个姿势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不过也不要紧,先混过这一关再说。 赵承的表情虽然不好,但是照顾病人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其实人往怀里一抱,他哪还有什么生不生气之说,只是下不来台罢了。 纪桓吃了半碗药就说什么也不肯张口了,气得赵承太阳穴突突直跳。赵承按捺下心中的不满,尽量耐心地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纪桓撇了撇嘴:“苦。” 赵承:“……” 有机灵的侍者已经端来了杏脯,赵承亲手拈了一个往纪桓嘴边送去。纪桓窃喜,故意咬了咬赵承的指尖,然后又抱怨道:“唔,有些酸了。” 纪公子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精通各种调情手段。赵承被他那么轻轻一咬,简直连魂都要飞了,哪里还会计较这病人作天作地。侍者端来各种甜食,他挨着喂了纪桓一遍,心中隐隐期盼着他能再咬自己一下。 可惜没有。 待赵承意犹未尽地又端起药碗,才发现药已经凉了。 纪桓笑得一脸狡诈:“天意不让臣吃药,这半碗就算了吧,反正臣已经好了。” 赵承咬牙切齿:“休想!”他命人重新温了药,然后往榻上一坐,问纪桓道:“疼不疼?”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纪桓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的伤。纪桓笑了笑:“无妨。” 赵承不满地撇了撇嘴:“统共打了一场仗,就带了这么长一道伤,嗯?太医说了,这伤口要是养不好,逢阴雨天是要难过的。” 纪桓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赵承气得牙痒痒,又道:“还要留疤!” 纪桓脸上这才有了些微动容。 赵承把手落在纪桓完好的那一侧腰间,摩挲着问道:“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弄的?” 纪桓多精明的人,他心知赵承虽然这会和颜悦色,但是等到待会把事情问明白了,还不知道该怎么闹呢。于是他含糊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打仗嘛,刀剑无眼,哪有不受伤的?” “哦?”赵承垂着眼皮,“先生倒是没教过我,是什么刀剑这样厉害,好巧不巧穿过七万人的重重保护,伤着主将?” 纪桓干笑了两声,继续和稀泥:“意外,意外。” 赵承大怒:“纪长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好香的饵,若是朕与稽士顿易地而处,也要把持不住呢!” 纪桓:“……”完了,这是谁嘴快的,已经全说出去了。 隐瞒不成,纪桓干脆换了种策略。他握住赵承扣在他腰间的手,暧昧地蹭了两下:“臣信。” 赵承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浑身都僵硬了。他恶狠狠地瞪了纪桓一眼,却把纪桓看笑了。无他,赵承这个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实在只能算是嗔怒。 纪桓的心都要化了。他在赵承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中的忐忑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刚才还担心昨日轻薄了人家不好收场,这么看来这被轻薄的人想必也是乐意的。 赵承叫人往冒着青烟的博山炉里洒了一把有安神作用的香,纪桓皱了皱眉:“这味道混着有些怪,明天臣给陛下调一调。” 赵承老实不客气地把药碗往纪桓手里一塞:“就你毛病多。” 纪桓十分能屈能伸,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期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承,末了还暧昧地露出一点绯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 赵承的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他狼狈地夺过碗,丢下一句“睡吧”便要落荒而逃。 纪桓调戏他调戏得上了瘾,他一把抓住赵承的手,低声道:“不要留下来么,嗯?” 赵承的掌心被人一下下轻轻挠着,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把持不住,把这伤重的人扑倒,再一遍遍吞吃入腹。他赶紧甩开纪桓的手:“我去替你看儿子。”说完这话,人已经快到殿门处了。 纪桓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狡黠地笑了。 如意对赵承十分不正大光明的偷袭行为十分不齿,到现在还没原谅他。然而当他见到一脸魂不守舍的赵承梦游般地在他身边躺下去时,还是忍不住问他:“陛下怎么了?” 赵承明显没把如意的话听进去,他机械地把如意蒙进被子里:“睡你的觉。” 如意大怒,掀开被子跳了下去,迈着小短腿往门外跑去。赵承一把把他搂了回来,如意对他怒目而视:“我要去找阿翁。” 赵承听见纪桓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如意狐疑地看着他,质问道:“你把阿翁怎么了?” 赵承抽了抽嘴角,苦不堪言。臭小子,你怎么不问问你阿翁把我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都有这个错觉,他们坚信自己是攻…… ☆、彼时年少欢情长 以鲁王赵琰为首的诸侯王之乱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未央宫外犹带了焦黑痕迹的石阙草木,似乎再没有人记得长安城中那一日一夜的动乱了。 鲁王赵琰自杀,国除。但是对他的几个儿子,赵承却颇为优待,各自裂了一县为侯,不算富庶但好歹能保得衣食无忧,稍微挥霍也足够。但对鲁国的官吏,赵承就没这么好心了。 鲁王相与王太傅腰斩弃市,祸及兄弟妻儿,其余人等也各自获罪。一时间人心惶惶,都道王国官不好做,保不齐哪天就把命丢了。 纪桓立了首功,赵承可算有理由大肆封赏了。不仅益封了贞阳侯的封户,还封他为光禄勋,一下就位列九卿,就算在世家子里,升迁速度也算快了。 不过谁也想不到,堂堂九卿之位,在赵承的计划里不过是个跳板而已。 纪桓的伤养了好些天,赵承才准他下榻。纪桓仗着自己是伤患,对赵承的忍让一再得寸进尺,极尽调戏之能事,每每把血气方刚的赵承逗得面红耳赤。赵承只要一想起纪公子如此娴熟的手法是在脂粉堆里滚了不知多少遭才练出来的,心里就恨不得把这人按在榻上这样那样才能稍稍解气。 “陛下,臣不吃这个。”纪桓义正言辞地说道,把手边恩药碗推到了一边。 赵承心塞地按了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问道:“又怎么了?” 纪桓眨了眨眼睛:“苦。” 赵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2 承思来想去,唯一可以“报复”纪桓的办法就是在他的药里动手脚,于是叫人多加了许多黄连。 好吧,其实也没有很多,他还是舍不得下狠手。 “哪有那么苦,你不要胡说!”赵承脱口而出。 “哦?陛下怎么知道的?”纪桓暧昧地眨了眨眼,“说起这个,臣昏迷的时候是怎么吃药的?” 赵承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纪桓昏迷的时候?太医怎么都灌不下药,长卿浑身烫的像烧红的炭火,他都快急疯了,含了一口就哺进了他嘴里。想想那个场景,其实也挺……旖旎的。 纪桓看着赵承的脸,就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把赵承往怀里一拉,蜻蜓点水地在他嘴角啄了一口,又问了一次:“怎么做的,嗯?” 赵承:“……”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纪桓一番,打算一会就去问问太医,他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 纪桓调戏赵承调戏得心情舒畅,转脸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别的事:“这回鲁王逼宫……”他觑了赵承一眼,无奈改口道:“赵琰。赵琰逼宫,臣总觉得背后还有蹊跷。” 赵承被他逗得不上不下,一口气瞥在胸口,险些噎死。然而国事大过天,他只好瞪了纪桓一眼,说道:“是不太寻常,但我不打算打草惊蛇。” 纪桓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是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陛下有怀疑的人么?”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把左手交给对方,然后在各自右手掌心写了同一个字。 惊人的默契。 纪桓满意地一笑:“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赵承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故意在他怀里扭了扭,纪桓一只手立刻就揽不下了。赵承有些得意:“有什么怎么办,请君入瓮呗。” 纪桓抱着赵承的姿势并不舒服,大概是因为赵承的身材比他还要高大一些。他无奈地把人放开,笑道:“你怎么长得这么快?这可让我怎么好疼你?”而后他略一思忖,又暧昧地眯起了眼睛:“不过你放心。” 赵承立刻就领会了那个“放心”的意思,他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觉得纪桓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当晚,赵承有家不能回的狼狈生涯终于宣告结束,乐颠颠地搬回了自己的寝殿。他自然是没脸问太医“何时可行房事”这么直白的问题的,但是纪桓似乎显得比他还要心急。 午后,太医来给纪桓换药时,纪桓百无聊赖地趴在榻上,忽然开口问起了他的伤情。淡然坐在一旁的赵承一听这话,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 “仆回长安已久,朋友们甚是想念,都等着找我喝酒呢。”纪桓如是说道。 纪公子的风流名声在长安城广为流传,太医显然也有所耳闻。纪桓这语气真是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太医赶紧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豪饮不可,但与美人小酌应已无妨。” 赵承:“……”太医你的领悟能力也太好了!但是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这种怎么听怎么猥琐的话真的好吗! 纪桓领会精神,含蓄地对太医点头致谢,末了还不忘扫了赵承一眼。 赵承这些天被欺负得如此狼狈,早就蓄势待发,哪里能容他这般挑衅?晡食后,赵承便找了个借口把如意打发走,趾高气扬地往榻上一坐,不动了。 纪桓忍住笑:“陛下,天还大亮着呢。” 赵承的耳际划过一丝可疑的红色,嘴里却义正言辞地斥责道:“你想什么呢?——往里边点,我刚才看的那卷书呢?” 纪桓也不跟他争执,乖乖给他让了个位置。前世今生几十年,赵承大概是素净太久了,往纪桓身旁一坐,心就不争气地动如擂鼓。他偷偷看了纪桓一眼,却刚好见这人闲适地打了个哈欠。 书里写了什么,赵承一个字都没看见。长卿眨眼的样子,长卿微笑的样子,长卿……怎么离他越来越近了? 纪桓抬头诧异地看了赵承一眼:“陛下怎么了?” 一语惊醒,赵承赶紧坐了回去。 纪桓一脸严肃,凑近赵承耳边道:“清场啊。” “啊?”赵承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脸就烧了起来:“你、你怎么、你!……都出去!” 纪桓没忍住,哈哈大笑。 赵承恼羞成怒,重重一巴掌拍在软绵绵的被子上,震慑力十分有限。纪桓笑得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看向赵承的时候波光流转。 赵承觉得,这天气实在太干燥了。 纪桓慢慢凑过去,有些费力地支起身体,在赵承额上浅浅啄了一口,而后似乎感觉不错,一路划过他的眼眸,鼻尖,最后逗留在唇角。纪桓玩得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赵承隐忍的表情。 “放松一点,阿罴,别怕。”纪桓摸到了赵承僵硬的身体,轻柔而含糊地说道。 赵承再也忍不住,猛地一翻身,将纪桓扑倒在榻上。 …… “松一点,别怕。”细密的亲吻胡乱落在纪桓身上,赵承此时感觉好极了。 被吃干抹净的纪桓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任人施为。赵承餍足地将他搂在怀里,手上力度适中,揉捏着他早已失去知觉的腰。 纪桓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赵承更会扮猪吃老虎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残烛妄言耀星光 赵承自觉十分含蓄而且克制,所以他们居然赶上了宵夜。纪桓饿得不行,却没有吃饭的力气,不由得怨念地看了赵承一眼。 赵承心情大好,伺候人也伺候得心甘情愿。他把纪桓搂进怀里,捡了味道鲜美又容易消化的东西,一口口喂给他吃。等纪桓吃好了,他才乐颠颠地吞了些残羹剩饭,竟也觉得无比美味。 一回头,纪桓已经睡着了。 赵承兴奋得不行,他小心翼翼地把睡熟的人抱进怀里,如此便可轻易护住他所珍视的一切。 纪桓睡到日上三竿,精神好了些,身上却难受得更厉害了。 赵承把看到一半得奏疏往旁边一扔,满脸笑意地抱住纪桓:“饿了吗?” 纪桓疲惫地摇了摇头。 赵承更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可要我给你揉揉腰?” 这回,终于轮到脸皮奇厚的纪公子面红耳赤。 赵承的按摩手法相当不错,纪桓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哪里学来的?” 那语气里带了只有赵承听得出的浓重醋意。 赵承笑了笑:“我自己学的。” 纪桓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皇帝陛下技术比他还要娴熟,明显不是个新手;时候按摩更是非一日之功,铁证如山。然而纪桓心宽,懒得追究前事,不一会工夫便又在赵承恰到好处的揉捏之下昏昏欲睡了。 赵承前世曾无数次为纪桓按腿揉腰,纪桓身上哪个部位喜欢多大的力度,他都了如指掌;对纪桓的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3 身体,他比他本人还要了解得多。 赵承曾是最温柔的情人。 可是后来呢?当猜疑淹没了理智,当患得患失主宰了情意,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哎。”赵承心不在焉,手上的力度一下没控制好,纪桓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赵承从困惑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迷茫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过去的事情已经永远过去了,他又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因为要和如意一起吃饭,纪桓才挣扎着保持了坐姿。 如意现在一天里只有几顿饭可以跟阿翁在一起吃——这还得是纪桓醒着的时候。如意边吃边贪婪地看着父亲,忍不住说道:“阿翁是不是还是不舒服啊?要好好养伤。” 十分平常的一句话说得纪桓面红耳赤,赵承也有些尴尬。他隔空敲了敲如意的头:“食不言寝不语!” 如意对他怒目而视。 如意看着低头不语的父亲,危机感油然而生。乳母讲的那些关于没有生母的可怜的孩子的故事,不合时宜地涌入他的脑海里,如意敏锐地感到,他的阿翁,难道给他找了个继母? 各怀心事的两个大人是不可能察觉到如意的小小异常的,这却让如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阿翁从来没有这么不关心他过。 纪桓吃过饭又回去补眠,反正如意交给赵承他放心得很。 如意闷闷不乐地往前走,难得没要求抱——虽然赵承通常也不会答应他。赵承看得惊奇,一路跟着他走回了自己的寝殿。 赵承揉了揉如意的头发,柔声问道:“你今天怎么啦?” 如意的小心灵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重创,赵承的温言抚慰简直是雪中送炭,他突然想起赵承平日里的种种好处,似乎这可恶的皇帝也没有那么讨厌。 如意搂住赵承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低声道:“阿翁是不是要续弦?” “什么?他敢!”赵承第一反应就是勃然大怒,而后他略带尴尬地看了看如意,掩饰道:“如意不想要继母么?” 如意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又有些垂头丧气:“我怎么管的了父亲的事。” 赵承八卦地凑过去:“跟我说说,是谁跟你多嘴的?” 如意翻了个白眼:“我自己猜的。这还不明显么,阿翁今日有些……不对劲。” 赵承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捕风捉影,长卿一颗心,两辈子都系在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有别人?这边赵承刚把自己那口气顺过来,那边就开始逗起如意来:“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小,不过我跟你说,你阿翁那么年轻,就算现在不娶,以后也……”想都别想! 如意明显不想跟他说话,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 赵承为老不尊地捅了捅如意,十分欠揍地说道:“哎,跟我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继母?” 继母这种东西,自然是什么样的都不要才好。如意对他现在的生活状态十分满意,虽然这个皇帝个性不讨人喜欢,可他对自己还是挺好的…… “非得选一个的话,我宁愿要陛下这样的。” 赵承:“……”小混蛋你看清楚,朕可是你的继父!而且那种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赵承回头跟纪桓说起这事,换来纪桓有气无力的一记白眼。 纪桓这伤养了一个月,磨拳擦掌准备上任。前一日赵承着人将纪桓偷偷送回家,临行前抱着他腻歪:“明天你就回来……我一月要排你二十日侍中,不,二十五日!” 纪桓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他听着赵承这话,只觉得腰疼…… 其实用不着这么欲盖弥彰的,如意一直养在赵承身边,都有人传言纪桓之子实则是天子血脉了……虽然年纪有些对不上。 纪桓走后,赵承立刻召见了孟夏。 “查的怎么样了?”赵承开门见山地问道。他这些天心情不错,尤其是可以在情敌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抱得美人的满足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让他失望的是,孟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查清楚了,陛下所料不错。”说着孟夏递给赵承一只盒子,“证据确凿,陛下可以看看。” 赵承大致翻了翻,与他估计的相差无几。他无声地笑了笑:“胆子真是不小……孟先生,你觉得呢?” 孟夏耸耸肩:“陛下家事,臣不便妄言。只不过这事不宜拖延,陛下最好早做决断。” 赵承看起来却不怎么着急。他展颜一笑,反问道:“先生觉得,朕把这事交给谁比较合适?” 孟夏思索了一下,道:“此人必得谨慎兼大胆,且深得陛下信任才行。不过陛下肯定不会让长卿去查吧?至于臣,”孟夏耸耸肩,“最后一条臣不符合。” 赵承戏谑地笑了笑:“朕根本不会让长卿知道这件事。不过,先生怎知朕不信先生?哎呀,这可让人好生为难,先生原是真心中头一个的人选呢。” 孟夏警惕地看着赵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承收起了调笑,正襟危坐:“孟先生,朕很相信你,相信你觉得不会做对长卿不利的事情。此事第一要紧的便是隐秘,私以为没有人比先生更合适了。” 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孟夏也不好多加推脱,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块烫手的山药。明察暗访收集证据以一击而中,这对孟夏来说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瞒着纪桓。 赵承恨不得时时刻刻把纪桓绑在身边,事事不避,他要想对赵承密报些什么,只能等纪桓休沐的日子。可他又住在纪桓家里,纪桓待他日渐亲厚,休沐日必要拉他喝酒谈天。孟夏忍不住看了赵承一眼,暗自扶额。 赵承把这桩事推了出去,心情大好。等孟夏走后,他又翻了翻那盒中的细碎物品,然后亲手把东西锁在了柜子里。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赵承只觉孤枕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飞花满院香 在下一次孟夏找到机会对赵承禀告新进展时,已是纪桓终于被放回家休沐的那一天。 “……就是这样,最近几年关于匈奴的事情上,总有一个叫陈行的人推波助澜。” 赵承翻着孟夏带回来的新证据,左手中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 “陈行,朕不记得他。唔,的确是个小人物。” 这个陈行赫然就是给众多贵人拉皮条的那个家伙,平阳侯府引发轩然大波的那个美姬、卢奴城死在赵承房里杨氏女,都是这个陈行的手笔。他天南海北地为各地贵人奉上一个个美人,卑微而渺小,当然不会引人注意。 “孟先生。”赵承道:“这个陈行现在在哪?” “失踪了。”孟夏摇了摇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4 头,表示爱莫能助:“臣特地去了趟卢奴,此人早在杨氏女被杀前就不知所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赵承挑了挑眉:“哦?” 孟夏若有所思:“陛下放心,费点心思,这个人臣是能找得出来的。” 正事说完了,天色刚刚擦黑。赵承笑了笑:“孟先生今晚打算住哪?” 孟夏:“……”他才想起来,他之前跟纪桓撒谎说要去游历些日子,断无十日不到便归家的道理。孟夏左思右想,磨着牙说道:“臣立刻就回中山郡!” 赵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只是不希望这个家伙跟长卿独处罢了。 打击情敌当然要不遗余力,而收拾后院,赵承就不太有心得了。前世纪琬把他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本来也没几个人。今生更是简单,他觉得只放纪绾一个就足够鸡飞狗跳了。 就散个步都能遇见皇后,赵承觉得自己可能是运气不太好。 赵承不知道,经由上次逼宫那件事,纪绾心里对他有了些改观,觉得自己嫁的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偶遇赵承,她至少肯给予他表面上的尊敬了。 “陛下长乐未央。”纪绾低眉敛衽,缓缓下拜。 赵承却觉得整个人都惊悚了,他赶紧扶住纪绾,口中道“免礼”,眼睛却忍不住瞟向西边—— 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去的,并无异象。 赵承谨慎地打量了纪绾一番,却把纪绾看得头皮发麻。她甩开赵承虚扶着她的手臂,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改观?那一定是她的错觉,这个人还是这么讨厌! 赵承却松了口气,皇后终于恢复正常了。 日子如流水般潺潺逝去,秋去冬来又一春。孟夏在中山一直没有传信回来,想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而赵承也不着急,他净顾着每天跟纪桓蜜里调油,要不是他勤勉意志力强大,可能早就君王不早朝了。 ——尽管原因可能是就算他不早朝,纪桓也是得早朝的。 天气渐渐转暖了,赵承终于不得不忍受短暂的分离。大周军力太差,算来只有纪延年留下的那一只还能用,纪桓打算亲自接手了。 这一日早起,赵承抱着纪桓不肯松手。 “军中简陋,但长卿也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诺。” “药还是要按时吃,别想趁我不在就蒙混过关。” “诺。” “早点回来。” “诺。” 赵承忍无可忍:“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纪桓翻了个白眼:“臣会回来陪陛下吃夜宵的!” 是的,纪桓每天要去长安郊外或是上林苑练兵,大概要晚上才能回来。 纪延年的儿子大概天生就有为将者的气度,纪桓小小年纪居然也压得住那些吊儿郎当许多年松懈成习惯的老兵,想来跟他雁门一战大放异彩也不无关系。练兵很辛苦,而打发赵承选出来的那些世家子,不仅斗勇还得斗志,就更辛苦了。 能被赵承看中的,都是各家勤奋上进有才能的子弟,跟纪桓这长安有名的纨绔交情不多,知他底细的却不少。有少数几个厚道的还肯因为他雁门一战高看他一眼,不过大多却撇了撇嘴,依旧看不上那个花花公子。 这些人有才干有抱负,更有久负盛名的,纪桓个人认为他们不服气他也很平常。但是他要在尽量短的时间里训练一支精锐铁骑,还要把这些人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可容不得他细水长流地树立威信。 因此第一天,纪桓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纪桓端坐马上,背对朝阳,世家公子的倨傲展露无遗。他一袭布衣,却是风华尽显,平日里并不十分看得上他的人,也不得不赞一句好皮相。 纪桓点了点身后的军队,对他面前二十来人说道:“想不想打个赌?你们各自挑选士兵,练兵,选营地,已十日为限。十日后我们便在这上林苑中演一场决战,你们若是赢了我,我便上奏天子,对你们直接予以委任,如何?” 世家子们面面相觑,却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十分让人动心。 于是纪桓把他们往上林苑里一扔,只顾专心训练他那一队被人挑剩下的士兵。 纪桓不仅赶上了赵承的夜宵,还超常发挥陪他吃了晡食。赵承心里高兴,却故意板着脸说道:“朕听说卿今日干了件荒唐事?” 赵承是真高兴还是假生气,纪桓自然是分的清的。他冲赵承眨了眨眼,笑道:“不过是想让那帮眼高于顶的公子们好管些罢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赵承揶揄地笑了笑:“朕不是说这个——你高兴怎么磋磨他们我才不管——卿没吃药吧?” 纪桓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 赵承笑得志得意满:“卿等着领罚吧。” 三月的天,春风和煦,百花开得正好,已经带了分似有还无的暑气。赵承却一改往日贪凉的脾性,依旧赖在温室殿里,不提往清凉殿搬的事。纪桓觉得有些燥热,他翻了个身,把搭在身上那厚厚的被子扯开了一条缝隙。 赵承已经不跟他盖同一床被子了,他自己换了夏天的凉被,纪桓身上却还是冬天的那一床。纪桓每天被他一直折腾到睡着,根本觉察不到热,可今日赵承好心放过他,他却睡不着了。 真是太热了…… 纪桓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把被子压住,将整个后背都袒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 好受多了。 纪桓正在将睡未睡的那个最舒服的时候,忽然被大力拉入一个滚烫的怀抱。赵承略带凉意的掌心贴在他背后,摸得他十分舒服。纪桓不愿睁眼,往赵承怀里靠了靠,打算接着睡。 赵承却不容他做些美梦。他低头咬住纪桓的耳垂,哑声道:“大半夜的,露着背,打算勾引谁?” 纪桓翻了个白眼,心道我穿了里衣好不好!可他知道,他要是这么说,赵承下一秒准就把他的衣服扯了,再调笑一句“哪里穿了,欺君可不好”。纪桓翻了个身,打算装死蒙混过关,哪知赵承狞笑着扑了上来:“哼哼,晚了!” 纪桓毫无意外地又起晚了,而且丝毫没有赶紧去练兵的打算。赵承好奇地问道:“长卿今日不用出门?” 纪桓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晚些时候。” 赵承第一反应就是他病了,赶紧把人摆弄了一遍。纪桓哭笑不得:“陛下想什么呢?臣这是策略!” 赵承挑眉:“哦?” 纪桓笃定地笑了:“臣想让他们心服口服,便还需再举重若轻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树欲静而风欲狂 纪桓这兵练得十分随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5 说,练兵的时候他也通常是捡了最凉爽舒服的地方一坐,指挥着操练两下,再跟士兵聊上一会。那些挥汗如雨的公子们恨得牙痒痒,都想着十天后一定要狠狠地赢上一场,再也不看这个败家子的脸色。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按照约定,从各自的两千人里挑二百精锐,半天的工夫在上林苑里随处找地方安营扎寨。十队人各自为营,阴谋阳谋都能上,端掉一队算一队,最后剩下的那一支获胜。一队人马淘汰的标准嘛,便以人数“折损”三分之一,或是俘虏队中那两三个主将为准。 所有人都同意了,他们看着纪桓的眼神就跟饿狼看见肉似的。纪桓觉得好笑,更想要好好戏弄戏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他看着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精挑细选,便挥了挥手:“都过来,咱们抓阄决定。” 众人:“……” 抓阄决定了上阵人选的纪桓自然是最快的,他十天一来第一回骑上了马,冲着身后诸人笑了笑:“仆便先行一步了。”说完,纪桓领着他的二百士兵慢悠悠地往林间深处去了。 “哼,待会我就要看看他输得怎么难看!”林下诸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层面上的一致。 纪桓对上林苑不可谓不熟悉,他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溜达,就是不说找个地方安营。他不提,自然无人敢问,只好眼睁睁地跟着纪桓往越来越茂密的林间走去。 却说等到其余人等选好了士兵,早已见不到纪桓的踪迹了。他们面面相觑,只好各自散去。 过了正午,太阳已经渐渐往西转了,这场比试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都在分头找纪桓呢,即使两队人碰见了也不动手。纪桓藏在密林间,十分隐蔽,别人找不到他便有些泄气。直到夕阳西下,也还没有一支队伍被淘汰。 纪桓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他们想先齐心协力干掉咱们。唔,不过这么久过去了,还没人背约,可见他们倒都是守信之人。” 转眼间,天已经全黑了。今夜是朔月,连一丝亮光也无,天一黑,那些遍寻纪桓不到的公子们有的还在继续,而有的已经就地坐下歇息。纪桓无声地笑了笑,要是时间掐得好,说不定还能回去陪赵承吃宵夜。 纪桓侧耳倾听,一队人马窸窸窣窣地向他这个方向走来,而另一队,则毫无知觉地席地而坐,分食粮肉。 幸好,他们都还有些常识,没一个人点了火把。 纪桓挥了挥手,五名弓箭手已准备好。 两路人马将将相遇时,纪桓扬起的手终于落下,五支箭飞出,正中五名士兵。 被击中的士兵按照规定退了场,两方人马却乱了起来。一个恨另一个背信弃义,另一个则莫名其妙地就被友军围殴了…… 未央宫。 时隔数月,孟夏终于回到了长安,正好赶上纪桓不在。他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个陈行,找到了。 “那是个化名,出了卢奴城一抹脸就能变了旁人,难怪找起来这么费力。” 这回孟夏没有像上回似的一盒子一盒子的证据往回带,而是只交给了赵承一块玉佩。 赵承摩挲着那枚玉佩,不怒反笑:“堂堂诸侯王之尊,竟能放下身段干这样的事,何愁大事不成!” 孟夏急着走,赵承摆了摆手:“无妨,长卿今天要陪几个世家公子玩,不会太早回来的。卿再跟朕说说卢奴那件事吧。” 孟夏只好坐下来,把这期间的行程对赵承细细说了一遍。赵承听得赞不绝口:“先生的追踪手段确有过人之处。” 赵承作为感情上的胜利者,最近对孟夏的态度出奇地好。不过出自他口中的赞美还是让孟夏惊悚了,他忍不住看了赵承一眼,这少年,似乎跟自己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在孟夏的印象里,赵承是犀利、强硬、锋芒毕露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和、圆滑、谦谦君子——这更像纪桓…… 他正想着,赵承忽然推了他一把:“快,从后边走,长卿回来了!” 孟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承一把推到了帷幕后面,紧接着纪桓便推门进来了。赵承笑眯眯地问道:“还顺利吗?” 纪桓点了点头:“浑水摸鱼,他们自己打起来了,我最后补了个刀,没费一兵一卒。我回来的时候,那帮小混蛋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呢。” 赵承戳了戳他的额角:“促狭。” 纪桓满不在意地往赵承身旁一坐:“陛下给臣留宵夜了吗?臣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嗯?陛下在召见何人?” 赵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刚才孟夏做过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印记。赵承含混糊弄道:“唔,晡食后召了李固他们,可能是宫人没收拾好。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纪桓对赵承这明显的敷衍暗暗撇了撇嘴,也没打算细究。 次日,纪桓一大早便去了上林苑。果然不出他所料,昨天还斗志昂扬的公子们今日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个低头不语。纪桓满意地环顾了一周,笑道:“诸位可还满意?” 茄子们明显是服气了,但总有一两个嘴硬的。一个名叫赵说的,是宗正之子,小声说道:“阴谋诡计,我们都着了你的道了。” 纪桓也不生气,淡淡道:“兵者诡道,正合奇胜,我胜了不叫阴谋诡计,你败了却叫蛮干。” 一番话把赵说说得面红耳赤,也不说话了。 纪桓终于顺利收服了这些刺头,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练兵生涯。这些人先经过了赵承的千挑万选,又有了纪桓的悉心教导,果然迅速成才,几年后个个都能独当一面,成为了周军的中流砥柱。 平静美好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长,起因还是要从纪绾身边那个多嘴的长御说起。 纪绾出于某种匪夷所思的想法,一直都看不上赵承,她把自己的婚姻定义为“为了家族的忍辱负重”,赵承懒得理她,她倒是求之不得。 反正吃穿用度一切都好,掖庭也没有什么夫人美人让她闹心,她倒是过得比在家的时候还要舒服。 但是纪绾身边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皇后长御十分懂得居安思危,小君脑子本就不好,不知哪天就会耗尽那一位的耐性。如今宫中只有她一人倒还好说,可谁也不敢保证宣室殿的那一位就不会纳新人。 眼前可不就有个心腹大患? 闲来无事,长御便装作无意对皇后说道:“中宫可知,今上身边一直养着的那位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车到山前前路茫 长御不提纪桓,却假装无意对纪绾说起了纪由:“中宫可知,今上身边一直养着的那位小公子?” 纪绾调弄脂粉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6 正尽兴,心情不错,便随口应道:“唔,怎么了?” 长御将侍女屏退,悄声对纪绾说道:“中宫,今上对那位小公子,可真是相当上心。他日若是今上有了亲子,只怕也难及那位了。” 儿女什么的对纪绾来说是个相当遥远的事,她也并不在意。听了长御的话,她淡淡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上要对谁好,也不是我可以过问的。”我也不想管。 长御叹了口气:“中宫宽宥,可也不能让别人爬到咱们头上来。” 纪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联想到了那个流言。纪绾摇了摇头:“卿过虑了。流言经不起推敲——今上怎么可能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生了儿子?况且他当年只是不得势的常山王,贞阳侯家妇岂是他可肖想的?” 长御跺了跺脚:“哎!中宫果然还被蒙在鼓里!妾说的自然不是那不实之言,而是——”她附在纪绾耳边说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今上意属贞阳侯,出则同乘,入则同席,起卧不避。宣室殿上下个个守口如瓶,侍奉贞阳侯如同对今上!” 纪绾这才大吃一惊:“有这等事!”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她虽不喜纪桓,却也知道纪桓年少成才,万万不是曲意逢迎的佞臣。况且,纪桓再如何也还是姓纪,她可以轻视他,却也容不得外人辱及她的家人。 纪绾冷哼了一声:“无稽之谈。纪桓是侍中,夜宿宣室殿有什么不对?侍中轮值时哪个不是如此!” 长御急道:“可是却不见别家子弟养在今上身边啊!” 这一句确是说进了纪绾心里,她面上不变,却暗暗拿定了主意。 次日纪绾到长乐宫觐见太后,闲话间便说起了这件事。 “陛下说这好不好笑?”纪绾将昨日长御的话复述给了纪太后,末了还加了这么一句。 纪太后连眼皮都没抬:“既然卿也知道此事好笑,以后便不要把这样的笑话说给朕听了。”纪绾刚说第一句时,纪太后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她也挺发愁的,这皇后可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一国小君,有些手段无妨,但却不该如此稚拙。 纪绾有些泄气,不过看太后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也放了心,愈发肯定那传言只是无稽之谈。 皇后走后,纪太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纪家有女如此,她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她叹了口气:“郑缓,去叫皇帝过来一趟。” 纪太后与赵承名为母子,大事同心协力,小事难得糊涂。赵承体谅纪太后懒得见自己的心情,无事绝不讨扰,而若是太后传召……赵承叹了口气,必有大事。 长乐宫正殿燃着赵承辨不出的香,幽暗而深远。他此时恭敬地坐于太后下首,敬待吩咐。 纪太后淡淡说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于国嗣上也该上心了。天家无嗣则民心不稳,这才是当下大事。” 赵承抽了抽嘴角。生儿子?跟谁,纪绾吗?那他宁愿不要…… 纪太后看了他一眼:“卿若是不满皇后,大可广选佳人,反正掖庭空着,也太不像话了些。” 赵承一时有些弄不懂太后的意思。纪绾再不好,也是太后血亲,太后自然该希望太子出于纪家。出于本意兼有多心,赵承恭敬地答道:“陛下多虑了,臣和皇后都还年轻,没有子嗣也正常。至于掖庭,暂且还无需美人充之。”他虽然懒得管后宫的事,也不想看见后宫鸡飞狗跳!有纪绾一个就够了,真心的! 太后发愁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们没有孩子当然正常!两个人连话都懒得说,能有孩子才怪呢!纪太后不是纪绾,对前朝后宫的事知道得再明白不过。宣室殿即使如同铁通一般,她也有办法让其透出一丝风声。因此纪桓是怎么回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纪太后看了看赵承:“卿不像是不喜欢孩子的人,如意不就被卿教得很好么?” 赵承心中警铃大作,有些拿不准纪太后提起如意是什么意思。他斟酌了一下,说道:“那孩子生母早逝,怪可怜的,而且又同臣投缘,臣一时放不开手而已。” 纪太后笑了:“卿不必多心,朕没有别的意思。说到这个,倒是朕疏忽了。阿桓的妻子过世多年,延年也不在了,可不该轮到朕这个做姑母的操心了?” 赵承警惕地看着太后,纪太后觉得好笑,她瞥了赵承一眼,继续道:“怎么,朕闲来无事就爱好做个媒,还是给自家子侄,有什么不妥么?” 赵承勉强笑了笑:“臣绝无此意。只不过……只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听长卿的意见才是。” 其实他们俩的事,纪太后原也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只不过是要敲打敲打赵承罢了。 赵承满怀心事地离开长乐宫,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纪太后就等不下去了。他还想着等他翅膀硬了,就再也不用顾忌旁人的脸色了呢! 纪桓这些天总是忙到很晚,折腾得疲惫不堪,今天也不例外。他照例回到清凉殿赵承得寝殿,一推门就看见皇帝陛下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出什么事了,陛下?”纪桓在赵承背后坐下来,手上力道得当地揉按起他的太阳穴来。 “没什么,”赵承被他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呻吟出声,“相思难耐罢了。” “胡说。”纪桓轻声嗔怪道。 赵承拉过他的手,眉目含笑,故意娇嗔道:“你这没良心的死鬼,整日就知道在外头鬼混,何曾体谅贱妾孤枕难眠哪!” 纪桓一阵恶寒,连忙把赵承的手甩开,自己远远地坐到一边去了。 赵承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依不饶地追到纪桓身边,追问道:“我就是想你,怎么了?我整天整天地见不着你,你倒是好,日日在上林苑游猎,可有想过我?” “陛下不要颠倒黑白!”纪桓哭笑不得:“臣可是……哎!” 纪桓冷不防被人悬空抱起,不由得下意识地紧张地抱住赵承的脖子。赵承得意洋洋地把人扔在榻上,自己也跟着摔了上去。 “你是什么,恩?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标题好想用曹丕大大的“贱妾茕茕守空房”233333 ☆、臣实不知秋夜凉 独守空房久了,人果然是要憋出毛病的,这是纪桓那一夜被折腾到最后时固执的残念。次日一早,他窝在赵承怀里,一根手指都懒得动。赵承帮他按着腰,柔声道:“今日要不就别去了吧。” 纪桓沉默了一下,反而撑起了身体:“那怎么行,臣这就走。” 赵承不满地撇了撇嘴,后又想到他是为了谁这么拼命,只好把抱怨的话又吞了回去:“罢了,我跟你一起去。” “什……”纪桓一声惊叹被赵承恼怒地堵了回去。赵承碾压在他唇瓣的力道有些许霸道,许久,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7 他才结束了这个泄愤般的亲吻,愤愤不平地松开纪桓:“我去看看我的军队,有什么不对!” 纪桓哭笑不得,只好由他。 天子出行,小架的排场也不算小了。纪桓也骑不成马了,作为唯一现成的侍中,他得骖乘。 “陛下怎么不骑马?”纪桓抱怨道,“车可比马慢多了。” 赵承四下看看车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冷不防扑了过去:“你这没良心的,我是为谁?”他在纪桓腰上掐了一把:“你还能骑马?” 纪桓一张俊脸渐渐红霞蒸腾,他切齿道:“那又是因为谁!” 跟赵承的意外到来比起来,纪桓来得再迟都不算什么。他们昨日操练的阵法还不太熟悉,但是皇帝陛下的到来让他们跟打了鸡血似的超常发挥,竟也有模有样。纪桓暗暗点了点头,每到这种时候,天子的作用便会显得尤为明显了。 赵承满意地点了点头,大赞了一番“国之栋梁”,然后宣布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了,都来陪朕打一场猎!” 纪桓:“……”早知道就不该惯着他! 纪桓实在很累了,等他们消失在林间后,便爬上车子小憩了一会。哪知他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找回了些许意识。 确切地说,纪桓是被饿醒的。密闭的空间里闷热得不行,把纪桓捂出了一身汗。他嫌弃地松了松自己的衣襟,这么恶劣的环境,他居然能睡得毫无知觉,看来果真是累坏了。 纪桓把车窗推开了一道缝隙,凉风袭来让他舒服了不少。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放心地靠回车里,不久便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摇晃了起来。纪桓被颠簸得十分难受,幸好很快便落入了一个踏实温暖的怀抱。他知道,赵承这是要回未央宫了,他也该起来了,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纪桓再次醒来时,已经浑身清清爽爽地躺在了温室殿熟悉的榻上。他只觉眼皮有千斤重,嗓子里就像要冒烟了似的。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多睡会吧,这几天你都不用去上林苑了。”赵承趴在榻边,殷勤地说道。 “陛下?”这一声沙哑得不行,倒把纪桓自己吓了一跳。他皱了皱眉:“臣怎么了?” “风寒侵体,并无大碍,细心调养便可。”赵承学着太医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道。 “风寒侵体?怎么会?”纪桓不解,随后他狐疑地看了赵承一眼:“陛下做了什么?” 赵承看着他眼中不言而喻的谴责,大呼冤枉:“明明是你!在车上吹着风便睡着了,我回来的时候你浑身发烫,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赵承自己前科累累,难怪纪桓要怀疑他。显然,想起了某些事情的赵承眼神开始飘忽起来。他在纪桓耳边吹了口气,暧昧地说道:“等你把病养好了,咱们再回长祚宫一趟吧。” “长祚宫”三个字不知戳中了纪桓哪一根敏感脆弱的小神经,让他顿时面红耳赤起来。他翻了个身开始装死,拒绝再跟赵承说话。 纪桓身后的赵承脸上显出了一丝忧色。本来纪桓年纪轻轻的,断不该吹个风就生病,症结所在还是去年的伤。赵承记得纪桓上辈子身体也不算好,但那也是过了而立之年才……赵承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就要开始调养了,真是麻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纪桓自己都想不到,他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每天昏昏沉沉的,连坐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去上林练兵了。好在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已初见成效,不用他亲自到场,换禆将去也是一样的。 孟夏又回来了,带回了一封半路截获的信。 赵承一见上面的印信,当场大发雷霆。虽然他早就知道事是这么个事,人八成也就是这个人,但是看到实质性的证据时,他还是遏制不住愤怒。 他的亲兄弟,一个处心积虑想杀他,另一个,就密谋造反,还勾结匈奴! 一想到上辈子的纪桓就是为了这么个货色,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他就恨得牙痒痒。 “查!要证据确凿!这点东西还不够他死的,朕要让他永远别想翻身!” 最近这段时间,赵承似乎很忙,病中的纪桓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么个印象。他每每一睁眼,就看见赵承伏案奋笔疾书,要么就是大半夜的人影都不见。纪桓有点心疼,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又做不了什么。 过了那么大半个月,纪桓好了不少。他这段时间时常睡得黑白颠倒,半夜三更的醒过来是寻常事。果然身边的床榻空空如也,似乎有人在上面躺过,又半途离去。纪桓叹了口气,从榻上支起身体,打算去劝赵承早点休息。 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大半夜的才能处理呢? 七月的天里,温室殿还不算凉。纪桓只披了件薄薄的襌衣,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他转到前殿,心知赵承晚上一般都是在这里办公,而不会花费许久时间,再兴师动众地去一趟宣室。 果然,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执的声音。 纪桓皱了皱眉,这是出了什么事?谁敢这么跟皇帝陛下针锋相对? 纪桓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观望一下再进去。 “陛下三思,这不合礼法!” “礼法?哼!礼法算什么?” “不,陛下,不行!万一让长卿知道……” 里面传来的争辩声伴随着肢体碰撞的钝声,实在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纪桓听见自己哦哦名字,脑子一热,推门便走了进去。里面赵承与本该在外游历的孟夏扭作一团,难舍难分,衣冠不整。孟夏更是被撕裂了半幅衣袖。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齐齐往门口看去,顿时石化。纪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问也不是,装看不见也不是,所有犹疑的难以取舍的杂乱思绪,到了嘴边都神奇地化为了一声冷哼。 作者有话要说: ☆、抽丝剥茧见齐王 纪桓不进不退,就这么往门口一站。赵承和孟夏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阵空白,直到纪桓哼了一声,他们俩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重重推开对方,几乎同时说道:“长卿,不是……” 纪桓估计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好看。 赵承看看这副诡异的场景,不由得头疼起来。 实在太像捉奸现场了…… 这种被“捉奸”的感觉十分不妙,特别这对象还是自己情敌。赵承心中暗道流年不利,走过去搂住纪桓的腰:“长卿,怎么醒了?” 纪桓看了他一眼,没做声。而后他眼睛转向尴尬地立在一旁的孟夏,孟夏赶紧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都是奉命行事。” 一句话,模棱两可,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赵承瞪了他一眼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8 ,心想这个“奉命行事”能发挥的余地可也太大了。然而当着纪桓的面,他也不能真的把孟夏怎么样,只好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跟孟卿起了点争执而已,别担心。” 纪桓扫了孟夏那半幅袖子一眼,心道这争执可也忒大了。 赵承叫苦不迭,频频冲孟夏使眼色。孟夏假作看不见,清了清嗓子:“陛下先忙,臣告退。” 赵承:“……”就知道关键时候指不上他!临阵退缩比谁都快! 纪桓却叫住了孟夏:“孟兄出去游历大半年,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家里准备准备啊。” 孟夏心道这不是回来就得走么,一回回地编借口多麻烦,哪知道能让你看见?他笑了笑解释道:“今晚刚回来,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孟夏故意不说“急着复命”,一副看戏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太了解纪桓了,纪桓还真就吃这套。 刚回来就来见赵承了!久病的人最爱钻牛角尖,纪桓谴责的眼神往赵承脸上一扫,赵承立刻头大如斗。 “不是这么回事……那个,”赵承心一横,既然撒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话去遮掩,还不如半遮半掩地说句真话,“其实是我有个着急的差事让孟先生去办,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依照纪桓以往的性子,赵承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绝不会多问一句,况且这个解释也算合理。可是病人的脾气难免要娇贵一些,纪桓皱了皱眉,出人意料地问道:“什么差事?” 赵承:“……” 孟夏适时地接口道:“体察民情!” 纪桓:“……” 赵承:“……”真是够了,撒谎都不会,体察民情?那算什么要紧的差事了! 孟夏无辜地冲着赵承眨了眨眼,我也没说错啊,的确也算是体察民情嘛。 纪桓的眉毛已经挑起来了。 赵承知道,他这是真要动怒了。 他迅速地斟酌了一下,觉得为了他那个倒霉的中兄再惹自己后院起火实在不值当的。于是赵承头疼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来看看这个。”说着赵承便将孟夏刚带回来的信递给了纪桓。 纪桓先是看了一眼那已经被撬开的封泥一眼,那印信并不熟悉。他取出里面的一小卷缣帛,还未展开便挑了挑眉。 这布可挺贵重的。当纨绔谁也没有纪桓在行,他一摸这东西,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估计。能用这种东西的人光有钱还不行,身份更是重中之重,普通人连摸都别想轻易摸上一回。若说天子能随便拿它做身里衣,那能随手扯下一块就写信的,不是诸侯王,也得是封邑过万的列侯。 事关重大,怪不得赵承那么紧张,连孟夏都用上了。那消息隐瞒得严实一些也就可以理解了。想到这,纪桓得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了。 他展开那块缣帛,面带疑惑之色。内容是用匈奴文写的,纪桓并不都能看懂;他自然要往看得懂的地方看了——左下角,赫然盖着一方小小的红印,上书“赵显印”! 纪桓面色大变,再费力地看了好几遍上头的匈奴字,方才抬头看向赵承:“齐王?” 赵承点了点头:“就是他。哼,他那方私印,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那个‘显’字,全长安城就没有一个像他那么别着劲刻的!对了,这还是他最珍爱的那一枚得意之作呢!” 内容似乎没有什么,就是在向一个老朋友叙旧问候而已,顺便提了几句当地特产之类的话。这若是个商人,完全合乎情理;可是这事发生在赵显身上就容不得人不多想了。 纪桓严肃地看了赵承一眼:“陛下发现多久了?” 赵承想了想:“大半年了吧。” 纪桓无意追究赵承这么大的事瞒了他大半年,脸上显现出一丝忧色:“齐王究竟想干什么呢?结交了一个匈奴朋友,这……” 赵承冷笑了一声:“他?他无非就是想要我这个位置!” 纪桓面色大变,急道:“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有确凿的证据吗?” 赵承狞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没有证据朕也要给他捏造一个出来!”说完立刻闭上了嘴,有些惊慌地看了纪桓一眼,一副懊恼的样子。 赵承心想,为了圆这个谎我都这么拼命地抹黑自己了,你可千万要上套——虽然他的确有这么个打算来着。 果然,纪桓十分不赞同地看了赵承一眼:“万万不可!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呢?齐王是您的兄长,就算不能兄友弟恭,也不该……”纪桓想了想,斟酌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设计陷害他。” 赵承抽了抽嘴角:“陷害?长卿你看看,他这信里全是暗语,理直气壮地要马要人,还拿铁器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用我陷害他么?” 纪桓再看了看,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也得往那个方向想,可是…… “齐王为一方诸侯,又是陛下亲兄,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绝对不能轻动。” 赵承气结,上辈子纪桓就是这么劝他的,可是他没听,闹了个不欢而散。那会他跟纪桓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了,结果他前脚离开长安,后脚纪桓就拿着他的印信放人去了。他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心都凉了,定情信物——就是那把微刃——想都没想就给扔了。后来觉得心疼,又半是心寒半是赌气地想跟纪桓割袍断义,脑子一热就把信物原封不动地还了纪桓。 哪知纪桓连问都不问一声,拿着他宝贝了半辈子的微刃就自尽身亡了。 失而复得那么久,赵承还是想想那场景就心有余悸。这次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得有理有据,不能让他挑出错来!赵承暗下决心,赵显必须死,但是纪桓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1号2号更不更看情况,么么哒~ ☆、夜半月半诉衷肠 赵承赌咒发誓绝不采用非法手段对付赵显,好不容易才把纪桓哄回去。孟夏幸灾乐祸地向赵承请示道:“以后臣可以白天来了吧?” 赵承:“……” “不过,”孟夏话锋一转,“陛下要的东西都做得差不多了,可还要用?” 赵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用个屁!” 孟夏心意稍平,笑眯眯地回了纪桓的家。 纪桓第二天一醒,就开始琢磨起赵显的事来。赵承无奈地把孟夏这几回带回来的东西都带回了寝殿,往纪桓手边一推:“看吧,都在这了。” 纪桓大致翻了翻,惊讶地说道:“齐王的手可伸得真够长的。” 赵承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你仔细看看,最近这些事背后,哪都有他的影子,真是阴魂不散!” 齐地不适合养马,他就拿铁器跟匈奴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79 人换,想必已经换了不少好马,完全不怕养虎为患。要知道,匈奴人骁勇善战,吃点小亏也就在炼铁技术落后上,希望赵显能长点脑子,别一高兴把技术再给喂了狼。 赵承觉得,就光这一点,就足够他把赵显千刀万剐了。 “这证据太小,还不足以撼动一方诸侯王。何况他是陛下亲兄,就算证据确凿,陛下也少不得网开一面。”纪桓冷静地说道,给正咬牙切齿的赵承结结实实地泼了桶冷水。 赵承没好气地嚷道:“你好好看看!‘冷泉削铁如泥,深得吾主喜爱,片刻不得离身,故报君良驹百匹。’,一把剑,换一百匹马?你相信吗,匈奴人每回找朕要东西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好糊弄!” “陛下稍安勿躁,”纪桓无奈地说道:“赵显狼子野心呼之欲出,臣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臣只是说他这事情做得隐秘,让人无从下手罢了。” 赵承这才顺过一口气来,脸色却依旧不善。 纪桓装作没看见他虎视眈眈的样子,继续翻着手边的东西。 “咦,陈行?死在卢奴的那个杨氏女,就是他家的?唔……平阳侯的美姬也是他送的,这人不一般啊。” 赵承不置可否:“你往后看,不一般的还在后面呢!” 纪桓又翻了一会,果然低声惊呼了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承:“这个陈行,居然是他?” 赵承冷笑了一声:“齐王如此魄力,何愁大事不成!家丞亲自经营了好几户倡家,若不是朕先知道了他与匈奴人勾结,真要以为他荒唐好色了!” 纪桓曲起手指,一下下敲打在面前的几案上:“那陛下以为……” “查!现在就查!我不逼得他狗急跳墙,他能露出狐狸尾巴么!”赵承怒道。 纪桓:“……咳。”毕竟是亲兄弟,一下狗一下狐狸的是不是不太好?那您是什么啊? 纪桓一觉睡起发现身边又没了人,便披衣起身找了过来。赵承半夜热的睡不着觉,屏退了左右,这会毫无形象地坐在庭前,抬头看着缺了半边的月亮,唉声叹气。 “怎么不睡觉?”纪桓毫无征兆地往赵承旁边一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赵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答道:“睡不着,热……嗯?你跑出来干什么?” 纪桓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臣一直想问陛下呢,今年夏天都过了,怎么不往清凉殿搬了?” 赵承自知说漏了嘴,也不好再继续遮掩了:“先前太医说你那伤受不得凉,我就想着别再折腾了。清凉殿四面透风的,就是夏天也难免着凉。” 赵承最怕热了,一年里恨不得有九个月都待在清凉殿才好,这习惯却为了自己说改就改了。纪桓心中熨帖,声音也跟着变得更柔软了:“那点伤算什么了?臣身体好得很呢。这日子住温室殿,陛下不舒服,臣也不舒服啊。” 赵承却瞪起了眼睛:“胡说,你那是小伤么?从今往后清凉殿封了,你就跟着我住温室殿吧!” 纪桓:“……” 再说下去又要絮叨了,纪桓赶紧住了嘴。他眼睛瞟到赵承手里端着的酒觞,奇道:“这大半夜的,陛下喝酒做什么?” 赵承看了自己手里那半杯残酒,随手泼到了庭中。他往后仰了仰,两手交叠置于颈下,看着半边胧月叹了口气:“没什么,想起赵显的事,心里不痛快罢了。” 纪桓没有说话。 赵承哼了一声:“当他的闲散齐王有什么不好?齐国富庶,他就是使劲败家也败不完;想要修宫室,纳美人,也没人真的管得了他。想游猎就游猎,想修仙就修仙,我倒是真想跟他换换。” “陛下也可以修宫室纳美人啊,”纪桓似笑非笑地看了赵承一眼:“唔,修宫室可能得费点口舌,不过美人嘛,诸位肯定求之不得。” 赵承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呢?你也是吗?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选上几个,堵堵他们的嘴。” 纪桓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赵承却大笑着把他拉进怀里。 “你是不是生气了?” “胡说,跟臣有什么关系?” “你一定是生气了,放心,什么样的美人能有你美?” “真的不是。”纪桓暼了赵承一眼:“臣只是担心陛下把美人都收进了未央宫,臣可去哪喝酒啊?” “……纪长卿,你敢!” 挑逗不成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的赵承一脸义愤填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纪桓常年出没秦楼楚馆,相好的总该有几个。念及此,赵承不满地瞪着纪桓道:“纪绾蛮横又刻薄,你是怕委屈了你那几个红颜知己,对吧?” 纪桓失笑:“不要这么说皇后。什么红颜知己,臣是很正经地去喝酒而已。” “真的没有?”纪家公子风流名声脍炙人口,赵承看起来不太相信。他紧紧盯着纪桓,脸上的表情既紧张,看上去又有些期待。 这孩子气的可怜表情撞的纪桓心里一酸,他松松搂过赵承,认真地解释道:“不瞒陛下,相熟的舞姬伎子是有那么几个,但是没什么交情,更别说什么知己了。” 赵承这才开心了一点,他长叹了一声,就着纪桓搂他的姿势,回手抱住了他的腰,霸道地说道:“什么红颜什么知己,你都不许有,你只能有我,只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何人无忧不思量 纪桓时常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有点受虐倾向,要不怎么赵承说那话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下一刻就会把他拆吃入腹一般,他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赵承这话也不知在胸中盘桓了多少日子,突然说出来,轻松了不少是真的,可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块似的也是真的。 说完他才有些忐忑地看了纪桓一眼,见纪桓没有反应,又色厉内荏地强调了一遍:“你是我的!” 纪桓没绷住,笑了:“诺。” “诺”是什么意思?表示答应,还是不得不答应?赵承有些不安,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孟夏那句“长命百岁,孤独终老”,脸色便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纪桓看赵承臭着一张脸,心情大悦。他手一撑地,站起身来:“走吧陛下,早点睡。” 纪桓索性多歇了几天,什么都没干,就跟赵承一块琢磨怎么算计赵显了。结果那边还没来得及动手,纪太后那就又忍不住了。 纪太后本来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着敲打了赵承两次,实在太不寻常了。 说到这个,还得赖纪绾。 纪绾这皇后当得十分轻松,除了隔三差五去陪纪太后说说话,基本是想起什么干什么。纪太后是她的亲姑母,即使总觉得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0 她不争气,可回护之意还是相当明显的。上回她跟赵承说的话基本上就算打水漂了,纪太后十分忧心,想来想去一边说不动,还是往另一边下手比较好。 于是她就挑了个时机,跟纪绾说起了这事。 纪绾对赵承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纪太后说了没两句就知道让皇后主动接近赵承估计是没戏了。既然这也不行,纪太后只好退而求其次,提了另一个办法。 “阿绾,既然你不愿意,那不如趁早让他生了长子,交给你养。” 纪媛觉得这是个挺稳妥的办法,让纪绾养个孩子,既省得她没事找事,又有了个安身的倚仗,还不用勉强她应付赵承,简直一举三得。哪知纪绾却不领情,她挑了挑眉,直接摇头拒绝了。 ……估计说这话的要不是纪太后,她当场就得翻脸。 纪媛简直头疼欲死:“阿绾,你这又是为什么啊?” 纪绾撇了撇嘴:“让我替他养他跟不知哪个贱女人生的孩子?别做梦了!” 纪媛:“……”她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脑子一热就给赵承选了这么个皇后,这简直是她一生最大的败笔!纪媛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但愿纪桓争气,别让纪家毁在纪绾手里…… 纪媛觉得先帝还在的时候,她每天跟先帝斗智斗勇都没这么累过。 没过两天,纪媛就把自己气病了。 纪绾对纪太后是真心孝顺,一听说她病了,立马跑到长乐宫,衣不解带地侍奉,比赵承强多了。可她哪知道纪媛这病的症结就是她?纪太后简直一看见她就心烦,可又不好直接赶人,养病养得十分憋屈。 “陛下,您这病也不重,可怎么就不见好呢?”纪绾拖着下巴,十分发愁地说道。 纪太后心想你少在我面前晃悠几回我大概能好得快点,脸上却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年纪大了,病了还得静养。阿绾,你不用每天都陪着我,宫中事务繁杂,你也得抽空处置。” 纪绾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天,老实地摇了摇头:“还真没多少事。姑母,我还是在这陪着您吧。” 纪太后:“……”整个椒房殿就皇后一个人她管好自己当然什么事都没有,这还用她说么!跟蠢人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太后缠绵病榻,赵承自然不能不露面。这一天,赵承推掉了所有的事,专门来到长乐宫,准备侍奉汤药。 当纪绾听说赵承要来时,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纪太后叹了口气:“阿绾,累了就回去歇歇吧。” 纪绾一脸如获大赦的表情,也顾不上推辞,赶紧告辞了。 她这几天是真累了,实在懒得跟赵承吵架。 赵承到的时候,纪太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病容也没有那么重了。赵承见过礼,依言在纪太后身边坐了下来:“陛下消瘦了,不过精神还好,想来病是快好了。” 纪太后终于打发走了纪绾,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她轻松地笑了笑:“卿多来看看朕,朕这病好得还能快些。” 赵承笑了笑,并没把这客套话放在心上。他知道纪太后其实一点也不想见他;如果他不是这大周的皇帝,她肯定一眼都懒得看他。他却不知道,纪太后这回却是真心的——他一来,纪绾就走了;纪绾一走,她就能暂且丢开那些看起来永远也解决不了的烦心事了。 ——比如皇后的智商。 纪太后长叹了一声,问赵承道:“最近还好吧?” “好,谢陛下挂心。” “阿桓也好吧?” “也……好?” 赵承抬起头,狐疑地看了纪太后一眼。虽然他心知肚明,纪媛对他们俩的事是知道得差不多的,但摆在明面上问还是头一回。 纪媛望向远方:“卿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朕都不会管。只不过朕得提醒卿一句,国嗣为重。朕还是那句话,卿若是不喜欢皇后,大可多封几位夫人美人。” 赵承抽了抽嘴角,心想太后这可真是豁出去了。后宫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只有纪绾一个人,这要是再多住几位,恐怕他和纪太后谁也过不成清静日子。 而且他一点也不想充实后宫,反正他除了纪桓,他谁都不愿意碰;他只想拖得一天算一天。 这事如果放在平时,纪媛是肯定不会跟赵承针锋相对的。可她病中虚火本来就旺,被纪绾气了好几天,耐心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这会见赵承不应不说话,她就更气了。 纪媛不耐烦地说道:“卿是个什么打算,朕大概也知道些。若是要朕等你厌烦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一年半载,两年三年,朕都容得,可这事总不能这么拖着。朕今日便要问卿要句准话,阿桓的事,卿究竟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赵承知道,这个时候他就该顺着纪太后的意思,敷衍地给个一两年的期限。一两年后,他羽翼已丰,而纪太后精力必不如此时,也就管不得他了。可他偏偏不愿。 赵承退开几步,郑重地对太后施了个大礼:“这事没有时限。臣……永远不会厌弃他。” 作者有话要说: ☆、遥思故乡望安康 纪媛被他气得额上的青筋都抖了抖。她指着赵承,切齿道:“卿再说一次!” 赵承抬头坦然地看着她:“臣对长卿,永远不会厌弃。” 说实话,纪媛是不大相信赵承的话的。赵景对纪延年如何?最后还不是恩断义绝。可是赵承的这副态度实在惹人恨,她冷哼了一声:“所以你打算连储君都不操心?专门演你的情深意重?” 赵承一阵烦躁:“臣不是‘演’的。” 纪媛不耐地摆了摆手:“与朕无关。” 赵承认真地与纪媛对视着:“臣都想好了,过些年从宗室里过继一个聪明仁善的孩子,臣和长卿会亲自教导,刚好以后做个守成之君。” 纪媛直接被他气笑了。 “卿想得倒是远,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阿桓的意思?别说朕不同意,卿便回去问问阿桓,他就能由着你这么胡闹吗!” 赵承一窒,这个念头有些疯狂,他的确没跟纪桓提过。因为时机不对,纪桓肯定不会认同他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其实如果是在前世,他一定不会这么做,江山、后裔、血脉、传承,这都是他的责任。可赵承两世为人,却深思熟虑地想任性一回。 纪太后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温和了不少。只不过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却是赤果果的威胁:“而且,阿桓根基尚浅,朕想将他革职也不是难事。”她看着赵承惊怒交加的脸,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列侯如果没有实际职位的话,一定要回到封地去,绝不能在长安逗留。对待自家子侄,纪媛当然舍不得赶尽杀绝,但是要找个由头将他赶出长安,简直太容易了。 相隔千里,看你们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1 这对狗男男还能坚持多久! 赵承实在想不到纪媛为了拆散他们两个能下这种狠手,要知道,纪桓可是纪家子侄里唯一一个可堪大任的,纪媛百年之后,纪家就全得指望他了。这也是赵承有恃无恐的理由之一。 看来自己实在是触到太后的逆鳞了。 赵承迅速调整了策略。他缓了缓语气,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说道:“陛下,臣现在许多事都得指望长卿呢,您把他赶回封国事小,臣朝中的活可就没人干了。” 纪媛听出来了,赵承这是在告诉她,他倚纪桓为肱骨,假以时日他必然是这国中柱石。更深一层的意味,或者还有纪桓在一日,纪家便一日无忧。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纪媛也难免动心。她刚才本来就有些冲动了:她并没有跟赵承撕破脸皮的打算,如果不是他实在冥顽不灵的话。 纪媛的语气也温和了下来:“若卿与阿桓秉君臣之道,朕自然不想为难他。” 赵承唯唯应下,心思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 正当他苦苦思索对策时,匈奴传来的一条消息却给他解了围。大单于伊丹伤重不治而亡,继任者为原来的左贤王夷渠。依照匈奴人的习俗,夷渠不仅继承了王位,还继承了前任单于的妻妾,其中就包括他的阏氏平陵公主。 纪太后听说这个消息后当场气得昏了过去,然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平陵公主再嫁新单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了叛逃出国的平阳侯,手段强硬,而大单于似乎也没有力保他匈奴功臣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劝说了几句。他这态度就着实耐人寻味了,有灵敏的人,甚至还嗅到了胡汉几年后的新的相处关系。 他们的新阏氏,可实在不一般哪。 赵承握着手中那块缣帛,眼圈通红:“阿姊。” 纪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过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道:“陛下别担心了,这至少说明公主在那边,嗯,过的不错。” 赵承低着头:“长卿,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把阿姊接回来?” 平陵公主会回来吗?她当年为了她的国家她的弟弟,远嫁千里之外;如今她成了匈奴说一不二的大阏氏,轻描淡写地便可以处置一个叛贼,就算是大周兵强马壮,可以把她接回来了,她自己又会同意么? 况且看样子夷渠对她相当纵容宠爱,他们之间也未必就真的没有感情。 太后的病情迅速恶化,几天之内就瘦了一圈。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她的身体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心病难医,只能让她自己开解自己。 赵承叹了口气,这事哪有这么容易。平陵公主是纪太后一手带大的,堪比亲生,她心里怎么能过得去呢? 秋天慢慢过去,未央宫中的树都秃了大半。十月里,有几位诸侯王来朝,赵承还得打起精神来跟他们斗智斗勇呢。 “长卿,赵显也来了,你说咱们能不能逼他在长安动手?”赵承摸着下巴,对自己的这一设想兴致颇高。 纪桓翻了个白眼:“陛下想让人说你逼得自己亲兄造反吗?他这才带了几个人,要造反也太不现实了吧。” 赵承失望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而后他又挺起了腰杆,眼中精光闪现:“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同齐王赵显同来的还有老狐狸长沙王和赵承的从兄,济北王赵陵。赵显和赵陵封国比较近,几乎同时到达长安,长沙王年纪大了,路又远,尽管早出发了不少时间,还是晚了几天。都是至亲,规矩上就比较随意,几人赶上一次大朝,一起朝拜了天子后,就往国邸里一住,基本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了。 赵陵娶了纪平的幼女纪琬——也就是赵承前世的皇后,美丽而温婉——婚后生活相当美满。纪琬有妊,留在了济北国,作为纪家的女婿,他自然是忙着拜谒太后、皇后,再把亲戚走上一遍。赵承还是比较喜欢他这位从兄的,博学知礼,进退有度,也算是高祖保佑养出来的好孩子了。 “病了?”赵承挑了挑眉。 纪桓肯定地点了点头:“据说是的——昨日济北王到臣家中小坐了一会,闲聊中提起的。大概是水土不服。” 赵承讥讽地笑了一声:“赵显离开长安才几年,这就忙着水土不服了?朕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爬上来更新了。最近工作比较忙,这几天还要赶着交论文,更新时间……不定。下周应该能好点,恩,大概吧……遁走( ^_^ )/~~ ☆、老弱祖孙相扶将 赵陵为人宽厚,是宗室里公认的老好人,即使看出齐王与今上有隙,他依旧不愿意厚此薄彼,只作不知,照常探病,照常拜谒。连脾气古怪的皇后那里,他也因为妻子的嘱托去看过好几次,倒是纪太后病中不好打扰,他只有刚来长安的时候去过一次长乐宫。 赵陵和纪桓一见如故,心中暗暗觉得纪长卿比他那个正经舅子成器多了。纪谨之因为上次平阳侯的事刚被纪太后解禁没多久,赶上诸侯王来朝,又跟齐王交往甚密——当然,原来齐王在长安的时候,他们俩交情就挺不错的。对此,赵承只在背后冷笑一声:“真是物以类聚。” 赵承除了眼巴巴地盯着赵显犯事,还要每天去长乐宫,给纪太后侍药——虽然也用不着他干什么。他去长乐宫的次数多了,难免就要碰到纪绾。一开始赵承如临大敌,后来发现纪绾眼里只有她姑母,根本没心思理他,这让赵承着实松了口气。 “皇后虽然脑子不太好,不过心地还不错,起码孝顺。”赵承躺在纪桓腿上,半闭着双眼感叹道。 纪桓帮他揉着太阳穴,闻言点了点头:“我家家风正,教的好。” 纪桓的按摩手法多年如一日地烂,赵承所谓的舒坦全是心理上的,却能让他轻易卸下心防。他放松地说道:“是啊,皇后要是能有济北王妃一半……” “嗯?”纪桓闻言挑了挑眉,“济北王妃?琰卿?” 琰卿是纪琬的小字,纪桓还是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把突然从他们对话中冒出来的济北王妃和世父家的妹妹联系起来:“陛下同琰卿很熟悉吗?” “没、那倒没有。”赵承自知失言,赶紧遮掩道。 其实纪桓从理智上,是知道赵承跟纪琬不该也没机会相熟的。但是赵承信手拈来的口吻,却让他以为—— “听陛下的意思,却好像上和琰卿十分熟稔呢。” 赵承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 纪琬大概根本不认识他,他却不可能对前世的妻子有多生疏。毕竟纪琬为他生儿育女,也是个贤明的皇后,从来没有让他为了掖庭中事操过一点心。 而纪绾,她能把自己管好就谢天谢地了。 赵承天天眼巴巴地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2 等着抓赵显的错处,还真就被他等到了。赵显素爱结交游侠,手下养了不少奇人异士,这回来长安也带了好几个。这些人吧,优点是好用,缺点是不好管,赵承就盯着他们出错呢。 果然,齐王入长安第六天,就因为擅入驰道被御史弹劾了。 本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赵承或者太后肯替他遮掩一下,说句有诏,御史也弹劾不到他头上。可是,赵显的那辆车,偏偏撞死了人。 还是个年逾七十,手持鸠杖的老人。 大周尊老。年过七十的老人,会由政府颁给鸠杖,地方官吏礼敬有加,就是天子,也需得恭敬几分。就算人是赵显手下撞的,他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当时车里坐了他最疼爱、也最不成器的小儿子。 赵显替他儿子求了一个时辰的情,说得口干舌燥,赵承也一脸为难地在殿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挨到了回去自己寝殿,立刻笑得打跌。 纪桓:“……” 赵承笑够了,方才心满意足地扑过去抱住纪桓:“长卿,长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纪桓一脸的无法言说:“陛下自重,与臣无关。” 赵承才不理他,端过一盘果子,亲手剥了颗葡萄喂进纪桓嘴里:“长卿尝尝看。” 那葡萄没有使臣们从西域带回来的甜,但是胜在新鲜,蒂饱满鲜嫩,皮上还挂了层白霜。纪桓赞道:“上次吃到的要甜一些,但臣更喜欢这个,鲜嫩,汁水几乎能溢出口中。” 赵承讨好地把一盘子都推倒了纪桓面前:“这是咱们自己种的。他们从西域带回种子,专门弄了个园子种葡萄,总算是活了几棵。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上次周宗从西域回来,不仅带了葡萄等水果,还有各种香料。纪桓闲暇时爱弄点香,但西域香料香气过于浓郁,并不特别对他胃口。那么多东西里,纪桓最爱的就是葡萄,在赵承的刻意纵容下,那一盘子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纪桓这心里被那一颗颗诱人的紫色小果实砸得软软的,他温软的唇轻轻划过赵承面颊,低语道:“臣谢陛下。” 主动亲吻他,还这么温柔,这在赵承两辈子的印象里大概还是头一回。赵承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要不是这大白天里还有正事,他真想就这么把人扑倒。听说这葡萄还能酿酒,清甜可口,长卿想必会喜欢。唔,到时候…… 拿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一盛,放在冰桶里冰着,冰桶嘛,自然要放在甘泉宫里他最喜欢的那一眼温泉池边。美酒、美人,美不胜收哪。 “陛下?陛下!”正沉浸在自己幻化出的温柔乡里,口水都要流下来的赵承被纪桓推了好几把,才稍稍回过点神来。 “好,都依你!” ……这是赵承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 纪桓:“……” 他无奈地看了赵承一眼:“臣只是说,孟先生来了。” 赵承:“……哦。”这个人其实就是专门煞风景来的吧! 孟夏步履轻快地走进殿内,一点都不像刚被车撞过的样子。他对赵承行了礼,又跟纪桓打过招呼,便将手中的鸠杖递回给了赵承。 纪桓无奈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不得不说,赵承跟孟夏的处事手段和思路还真挺投契的,怪不得会看上同一个人。这事正是他们俩密谋的,由孟夏装成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拿着赵承弄来的如假包换的鸠杖,等在赵显车子的必经之路,略施手段就十分自然地被“撞”了。 撞完之后,由假扮孟父老女孙的孟知秋扑上来大哭一场,孟夏只负责惟妙惟肖地装一回死就好了。路人们满怀惋惜义愤填膺,帮少女将老人的“尸体”运回家,正议论着,就刚巧碰上了弹劾齐王的那一位御史。 作者有话要说:  蠢桃终于爬上来更新了,不要打我,我有锅盖! 看到有姑娘说太后的称谓问题,解释一下,是这样,太后自称朕,被尊称为陛下,是比较书面比较正式的用法,其实私下里是不这么用的。不过这个文考虑到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其实并不亲密,偶尔谈话什么的也都一直端着,所以桃子选了正式严肃的称呼~ ☆、未见前途尺寸光 “还是先生思虑缜密,计划周全啊。”赵承心情一好,看孟夏都顺眼多了。 孟夏谦虚地一笑:“陛下过誉了,若是齐王公子不这么跋扈,在驰道上疾驰急转,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其实这件事里,易容和演技对孟夏兄妹来说是小菜一碟,难的是,他们俩居然让旁观者觉得这对忽然出现在市上的祖孙没有半点违和感,就好像是自己多年的邻居一般,竟没有一个人质疑他们的来路。 这大概是他家的不传之秘了吧,纪桓想。 其实也不尽然,这事当时没人说,过后就有人渐渐觉察出异常了。 “没有这个人?”齐国邸里,愁眉不展的赵显闻言显出一丝异色。 “是啊,大王。依臣看,公子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赵显手下几名游侠情绪激荡,立刻就要起身去找人麻烦。赵显低喝一声:“够了,都给寡人坐下!” 这些人感赵显知遇之恩,对他的话倒是言听计从。虽然仍然不忿,但一个个却都听话地坐了下去。 赵显面色阴鸷,过了好一会才冷哼了一声:“没有用了,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此时再说死者身份存疑,恐怕不仅没人愿意相信,还要有人说寡人手眼通天能买命了。” 赵显的一个手下不甘心地问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获罪么?” “哼,逆子,让他受点教训也没什么不好的。”赵显道。然而,很快他的神色又平静了下来:“不会出太大的事的,我朝对宗室历来宽宥有加,未央宫的那一位恐怕也不想让人说‘刻薄兄长’吧。” 然而赵承的脑回路实在出人意料。赵显在忐忑不安与心存侥幸中过了三天,等来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诏书。 赵显当场就气的差点晕过去。 难道要他的儿子偿命吗! 横行霸道的小公子也慌了神,他抱着赵显的胳膊不停叫着阿翁,这辈子就没这么乖巧过。赵显心疼地不住安慰儿子,同时心里把赵承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事急从权,他也没考虑赵承跟他其实是一个祖宗这事。 赵显派了几个人看住儿子,免得他再出去惹什么祸。不过赵家公子吓坏了,根本没有出门的打算,每天自欺欺人地窝在父亲的羽翼后面,好像这样就能笃定相安无事。 赵显急得起了一嘴泡。好在赵承还没下最后定论,找人跟赵承说情还来得及。结果他把长安城里这几位公主都想了一遍,就没有跟赵承感情好的。要是大姊还在多好!赵显懊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3 恼地想道,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思来想去,还真是被他想起了一个人——天子近臣,恩宠备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欠了他一条命。赵显眼睛一亮,当即吩咐人备下重礼,前往尚冠里贞阳侯府。 “……没错吗?是这里?”赵显犹豫了一下,没有下车。 也怪不得他犹豫,实在是这宅子太破败了。杂草顽强地越过缺了几块砖的墙头攀爬出来,上头还有只脏兮兮的野猫耀武扬威地看着赵显。赵显抽了抽嘴角,可回头看看,连大门都破的不成样子了,他对这斑驳的墙也实在不该要求过高了。 “主上,就是这里,并没有错。”驾车的是个冷面汉子,对这出人意料的侯府没有表现出半分诧异。 “行吧,拿我的名刺去吧。”赵显揉了揉太阳穴,开始考虑是不是送纪桓一所新的宅邸比较好。 那冷面汉子叫了半天的门,才有个少年人打着哈欠出来开了门:“谁啊,这么早……”他接过名刺看了好几遍,然后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住哈,我不识字。” 这少年不仅不识字,说话还颠三倒四的。赵显等得心焦,自己下了车来到这少年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主人或是家丞可在?” 少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主人大概两个月能回来一趟,家丞……去年回乡休假,还没回来呢。” ……什么假能休一年多!这家丞八成是撂挑子不干了吧! 赵显又耐着性子问道:“那府上可还有什么能做主的人么?” 少年利落地摇了摇头:“除了我和看家的阿三,就没别人了。哦,前段时候还有个先生带着妹妹借住在这,不过也很久没回来了。” 赵显:“……那你是干什么的?”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主人回家的时候我伺候主人,孟先生在家我就伺候孟先生,他们俩都不在我就帮阿三看门。” 赵显又开始考虑起是不是该再送纪桓几个仆婢,这一个人当三个用,贞阳侯何止万户封邑,怎么就能穷成这样?怪不得这宅子能破成这样,只有两个人,能腾出工夫修葺才怪了! “那你家主人可有别的住处?”冷面汉子问道。 少年摇摇头:“没有啊。我家主人忙得很,两个月能休息一天就不错了。” 赵显眯着眼看着少年,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其实前两天就是纪桓休沐的日子,但是赵承料到赵显会找上他,硬是没准他回家。赵承真是不想纪桓跟赵显有半点瓜葛,打定主意,就是把纪桓敲晕关在宫里,也不能让赵显找到他! 不过纪桓没有圣母病,他虽然不太赞同赵承的做法,却也没有破坏的打算。他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显也算救过他一命,于是纪桓想着,等到尘埃落定,就放他的爱子一条生路好了。反正那孩子也没真的撞死人。 赵显没找着纪桓,回去就急得病了。未央宫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派了太医来看,只说是急怒攻心,让静养。可是赵显怎么静得下来?最后太医无奈,只好混了安神的药让他喝下,赵显才算从病态的亢奋中缓过点神来。 “大王,事已至此,不如我们提前行动吧。” 赵显果断地摇了摇头,沉声道:“胡闹,咱们这是在长安,身边只有一副仪仗的人,就算你们都能以一当百也没有半分把握。” “可是……难道就要这么看着公子……”那人显然不甘心。 赵显没有半分血色的嘴唇紧紧抿在一处,半晌才摇了摇头:“让我……再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无以为报自主张 赵显熬到半夜,终于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身边几个游侠谋士也都各自散去。白天给赵显驾车的那个冷面男人故意落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跟上了另外两人。 “阿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行至半途,其中一人总算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冷面男人名叫周巨,是跟赵显最早的人之一,这么多年里也没成家,孑然一身。另外两人分别是贺方和窦高,都是对赵显最忠心的人。 而且,他们都没有家眷。 周巨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待我们甚厚,也该是我们回报他的时候了……” 赵显因为赵承没再提处置他儿子的事,松了一口气。过了几天,赵承邀宗室、外戚、重臣往上林苑打猎,赵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倒是想去,可是身体还没好利索,实在为难。 “主公若是不去,也该派心腹过去一趟。”周巨垂着眼帘:“那位贞阳侯总该露面了,若是能抓到机会提一提小公子的事……” “给寡人更衣!”赵显再不迟疑。 赵承也有段时间没打过猎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见到赵显,他惊讶地“咦”了一声:“阿兄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赵显心想还不是被你气的,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妨,臣前两天病了。” 赵承了然地点了点头:“是朕思虑不周了,早知道阿兄病了,朕该去看你的。” 赵显心中大骂赵承猫哭耗子,脸上却笑得一派春风和煦。 赵承毕竟少年心性,皇帝架子端了没一会就纵马蹿了出去。纪桓本来紧跟在他身边,这下被甩开了老远。 “哎,陛下……”一句话的工夫,赵承的马就跑得不见了影子,纪桓只好无奈地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纪桓懒,以至于对射猎这一类的活动都没什么兴趣。此时他就骑在阿骊上面,随着马的性子随意在附近溜达。阿骊兴致上来稍微跑上两步,或是发现一片丰美的草扑上去吃一会,都不影响他无甚形象地坐在马上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感情他是出来溜马晒太阳的,赵显观察了他一会,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赵显挥挥手,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你们随便玩玩吧,寡人病刚好,就不扰你们的兴致了。” 赵显随身带的都是心腹,其中就有周巨和贺方,两人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同时应道:“诺。” 赵显有些奇怪,按理说这几个人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身边的,尽管他现在迫切需要跟纪桓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不过解决儿子的问题的急迫让他选择忽略了手下人的那一点点异常,而是赶紧拍马赶上了纪桓。 “纪君?好巧,你没去跟年轻人们玩么?”赵显蹩脚地搭了句讪。 纪桓跟赵显见了礼,方才说道:“说实话,臣不是很爱游猎。” 赵显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寡人也不爱。说来惭愧,寡人年少最爱玩的时候,一直窝在长安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4 ,连三辅之地都没出过;后来回了封国,年纪却也大了。” 纪桓礼貌地笑了笑:“说来正是大王在城郊游玩,才机缘巧合救了臣一命呢。” 赵显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像挟恩图报,这会纪桓自己主动说了出来,赵显喜出望外。他连忙摆了摆手:“小事,小事,君不要放在心上。” 纪桓正色道:“那怎么可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大王对臣有救命之恩,合该结草衔环。” 赵显抽了抽嘴角,心想我要你结草衔环有什么用。当下权衡了一下,觉得儿子比面子重要得多,便对纪桓道:“先生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显倒是真有件事要麻烦先生。” 赵承是真喜欢游猎,所以尽管这回有别的计划,也不妨碍他玩得很开心。赵陵倒是能跟他玩到一处,两人两马一前一后,很快就把别人都甩开了。 两人各自猎了不少猎物,方才意犹未尽地慢了下来。赵陵爽朗地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尽兴了,自从琰卿有孕后,臣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赵承不大能体会他的感受,不过想想若是纪桓病重,他大概也是没心思玩的。 两人聊了会天,体力渐渐恢复。赵承想看赵显的手下会不会有什么动作,便决定甩开赵陵。 “阿兄,咱们跑跑马吧,看谁先到前头昆池边,如何?” 说罢赵承我不等赵陵答应,狠狠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飕地蹿了出去。 赵陵失笑,赵承的马可是神驹,哪里是他这坐骑比得上的。他比赵承年长几岁,好胜心早就淡了,索性便骑在马上溜溜达达地朝着约定的池边走去。 今日要是有人打算动手,那从这里到赵承埋下伏兵的昆池边,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不能出事,故而赵承才找了借口支开赵陵——开玩笑,那帮人万一有点怂,看见赵陵陪在他身边不敢下手了怎么办。 赵承所料不错,周巨几人这会确实就在不远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周兄,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免得功亏一篑。” 赵陵正悠哉悠哉地骑着马,突然看见一只白狐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赵陵眼睛一亮。白狐是个稀罕物,就是在皇家园林也不多见,刚才他猎了那么多猎物,就没有白狐。赵陵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这东西猎来给琰卿做个披肩护手什么的,她一定很喜欢。 白狐狡狯,在林间穿梭,赵陵有好几回都险些跟丢了。也该那狐狸倒霉,不知怎么就昏了头,跑着跑着竟跑到了一片开阔地上。 赵陵大喜,张弓搭箭,正中脖颈,可怜的白狐没怎么挣扎就不动了。赵陵跳下马,正要去捡白狐,却发现面前赫然出现了几名全副武装的武士。 作者有话要说: ☆、林间血打十月霜 双方显然都愣住了。 这几个全副武装的蒙面武士,正是周巨几人。他们终于确定赵承落了单,怕良机稍纵即逝,因而果断出击。 结果出师不利,刚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就撞上了追着白狐跑到这边的赵陵。 赵陵一脸惊愕:“尔等何人!” 整个上林苑里,除了王孙公子和他们的侍从,就是全副武装的侍卫了。而看这几位的架势,明显不是侍卫。赵陵不等他们回话,从身后抽出一支鸣镝,二话不说就射了出去。 周巨面罩下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然而箭矢无法回头,尖锐刺耳的声响在林间回荡,肯定已经有不少人听见了。周巨瞳孔紧缩,看向赵陵的目光杀机骤见。 若是不先把这个人干掉,他们的计划就没法顺利进行下去了。 想到这,周巨冲着他的同伴一挥手,几人会意,呼啦将赵陵围在了中间。 赵陵终于确定,上林苑中混进了刺客。 他此时的情况异常狼狈,因为要去捡那只白狐,他就只有手中的这把弓和背后零星剩下的几支箭了。哦,还有身上那把装饰用的漂亮佩剑。赵陵眉头紧锁,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赵陵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将身上的佩剑冲着马就扔了过去,正中马腿。马儿吃痛,在林间狂奔了起来。 赵承先是听见了鸣镝的声音,隔了不久,身后传来的马嘶鸣和奔跑声就乱作了一团。赵承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不好:这事情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这一乱,那些人还能动手吗?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他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看看? 赵陵惊险地躲过了好几剑,异常狼狈。他手中连个能用的兵器都没有,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能躲过已是身手不错。但围攻他的有好几个人,很快,赵陵便退无可退了。 两剑同时斩向他,攻击的分别是他的左胸和右腹。赵陵用尽力气像右边摔去,胸前的剑没有刺中,另一把剑却在他左侧腰间划了道很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赵陵心中哀叹休矣,手里却没闲着。他抽出最后一支鸣镝,冲着昆池的方向射了出去。他射箭的动作异常迅捷,周巨根本来不及阻止。周巨瞳孔紧缩,接连两支警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侍卫赶来,若不抓紧时间,怕是要被那人跑了! 周巨狠狠一剑刺向赵陵,赵陵体力透支,身上又有伤,射箭的那个姿势更是让他门户大开,被周巨一剑刺中腹部,倒在了地上。 周巨无法确认人是不是死了,他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赵承正在权衡间,却又听见了第二支鸣镝的声音。他的眼皮跳了跳,却见赵陵的马惊慌地跑了过来。 是阿兄出事了! 赵承再不犹豫,给不远处的伏兵发了个信号,便循着声音的源头狂奔回去。 不多时,赵承便刚好碰见周巨的那几个刺客。 周巨一见赵承,得来全不费工夫,心情总算好了点。他手中的剑猛地向虚空中一斩,几名刺客会意,立刻向着赵承冲了过来。 赵承丝毫出来畏惧对方人多势众,他环顾四下,轻笑了一声:“让朕猜猜看,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赵显的人?哼,朕还真是意外,明明主人是个无胆匪类,养的刁奴倒是狗胆包天!” 周巨心中怒火滔天,面上却不动声色:“吾等是为中山王报仇而来!” 赵承翻了个白眼:“随你怎么说,反正朕要把这笔账记在赵显头上。” “昏君!你便不怕后世口诛笔伐么!”周巨气得手都抖了,直接冲了上去,挥剑霍霍向赵承。 赵承见自己成功地激怒了匪首,十分满意。他的伏兵——还包括一众“巧合”而来的王孙公子——马上就要到了。 赵承侧身躲过周巨来势汹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5 汹的迎头一剑,还挑衅地冲他一笑。赵承的武艺也就是这么回事,纯粹胜在马好——他挑衅完了就拨转马头,迅速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周巨气得肺都快炸了。他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再想有下次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没有迟疑,剑脱手而出,裹着冷风朝赵承背后飞了过去。 可惜被赵承再次侧身避过;可惜,他听见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赵承勾起唇角,他看了插在地上兀自颤动的那把剑一眼,可惜了,多好的证据,那帮人却没看到过程。 不过赵承真龙天子,气运非凡,刚想睡觉就有人给他递枕头——周巨眼见刺杀不成,孤注一掷地冲着赵承连射三箭。 “抓刺客!”赶来的侍卫刚好看见这一幕,立刻把赵承挡在了后面。而随后赶来的“证人”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而随着纪桓“刚好”赶到事发地点的赵显,则险些被气死。 余下的事就不是赵承操心的了,他只叮嘱了一句“抓活的”,便带了一队侍卫去寻赵陵了。 刺客们一番负隅顽抗后毫无悬念地被俘了,有人自杀,有人自杀未遂,然而这些都不太重要,纪桓看了看抓到手的两个活口,淡淡吩咐道:“去找个太医给他们看看伤——没供出幕后主使,可别让人死了。” 赵显真是撞树的心都有了。人,真是他的,但是这主使,可真不是他啊! 赵承没一会工夫就找着了赵陵,血流了一地,人已经不行了。慌忙被拉来的太医七手八脚地抢救了一番,冲着赵承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这件事里唯一的意外。看着赵陵脸上迅速蔓延了一层死气,赵承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是真心愿意跟赵陵亲近,也是真心盼着纪琬好,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就算他是皇帝,也无法事事如愿。 赵承不由得发愁起来远方即将临盆的纪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看两厌日久长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猎是打不成了。赵承命人把这几个刺客绑的跟粽子似的送给廷尉,自己回了未央宫等消息。 这周巨倒是视死如归,用了十八般大刑什么都不说,逼急了就说自己是给中山王报仇的,让廷尉十分难做。不过他不说没关系,他是什么人,赵承心知肚明。孟夏笑了笑:“这事好办,这人在长安城里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人见过他?” 果然,孟夏只花了一个时辰的工夫,便找出了五个愿意指证这个人曾经出入齐国邸的。 只不过,却是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了。这件事具体跟齐王有多大的关系,还得进一步查证。 而赵陵终究是没救回来。 晚间,垂头丧气的赵承回到未央宫,特地去了趟椒房殿。 纪绾看见赵承异常惊讶,连行礼都忘了:“陛下?” 赵承也没计较,拉着她坐下,面色凝重地说道:“朕有件事想对你说,你好好听着,先别激动……” “什么!姊夫人没了!”纪绾霍然站起,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承无奈又气短,只得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先听朕说完……” “可是妾昨天才见过姊夫,他还好好的!”纪绾条件反射地厌恶赵承的触碰,果断地甩开了她的手。 赵承:“……都说了是刺客啊。” 赵承费了不少功夫,才把情绪激动的纪绾安抚好;他现在有些后悔了:他让纪绾去做这件事,真的合适吗?毕竟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 纪绾勉强定了定神,也顾不得面前是她最讨厌的人了:“可是……阿姊怎么办?” 赵承长出了一口气,她可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他故意迟疑了一下:“卿最好在纪家寻个可靠的人去看看,如果卿实在不放心,朕也许卿亲自过去一趟。” 纪绾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承,似乎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好心。赵承被她盯得不耐烦:“原本这事朕是打算找太后商量的,可卿也知道,太后病重。卿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朕便叫长卿去一趟。”他比你全家都靠谱得多! 纪绾却哼了一声,反驳道:“那是妾的阿姊,就不必麻烦别人了,妾明日就动身!”万幸纪绾在关键时刻头脑还算清楚,她虽然对自己家人护短得不像话,却也知道家里她那几个兄弟是指望不上的。 第二天,纪绾便轻车简从,低调前往鲁国。 赵承已经下令,赵陵遇刺之事要低调处理,尤其要瞒好纪琬。因此纪绾人马上就要到鲁国了,这消息还没跑出三辅之地。纪琬一见妹妹又惊又喜,她嫁给赵陵这些年,还没怎么见过母家亲人呢。 惊喜过后,纪琬疑惑地问道:“中宫怎么来了?” 纪绾可是皇后,轻易都不能出未央宫的。而如今居然跑了这么远到自己这里来,难怪纪琬要担心。 好在赵承把纪绾智商可能不够的情况考虑得足够周到,该怎么说话全都仔细教过她了。纪绾闻言笑道:“过些时候赵……那个今上要来泰山封禅,我想念阿姊,便先行出发,在你这小住几日。” 这借口合情合理,纪琬不疑有他。她现在即将临盆,脑子里就只有孩子一件事。纪绾只希望赵陵的死讯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永远别传到阿姊耳朵里。 纪绾做皇后不太行,但是做妹妹却十分擅长,每天把纪琬哄得十分开心。纪琬感叹道:“阿绾也长大了,嫁为人妇这几年,懂事了许多。陛下待你如何?” 纪绾干笑着抽了抽嘴角,纪琬促狭地眨了眨眼:“一定很好吧。” 赵承?平心而论,他对自己确实还行,吵得天翻地覆时也没怎么样,也不是像自己想象中毫无才能的庸君,关键时刻还肯不计前嫌替自己着想。只不过她跟赵承相看两厌已是日久天长,这辈子恐怕都没有琴瑟和鸣的那一天了。 况且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中意的是她家从兄。 纪琬从她脸上看不出开心和羞涩,也看不出愁闷和惋惜,便折中了一下以为她是跟赵承吵架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她自己的妹妹她还不了解么,从小就被全家人宠坏了,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纪琬担忧地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纪绾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纪琬只觉得无比心累。 周巨等人刺杀赵承的事做得异常干净,孟夏和纪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除了这几个人确实是齐王身边的以外,没查到半点跟赵显有关的证据。其实私下里赵承也觉得这事不太像是赵显会做的,不是说他没有这个心,而是实在太仓促了。 一场突然兴起的游猎,相对的刺杀肯定更随性。准备这么不充分,简直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查到后来连纪桓都觉得,这与其说是谋逆,确实更像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6 是周巨证词中说的,是一场复仇。 可是赵承心里清楚,这个周巨从来都只是赵显的人,他这辈子大概根本没见过赵舜。那么——赵承得意地勾起了唇角,那便是他的逼迫起了作用,赵显的手下狗急跳墙,居然背着他做下了这么大的事! 赵承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得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后,他干净利落地处死了刺客以及赵显身边有可能知情不报的仆从们。至于齐王本人,赵承下诏重重苛责了他,很是过了把嘴瘾,并将他从富饶的齐国贬到了边境代地。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赵显的那个小儿子,好像所有人都把他忘记了。 一切尘埃落定,赵承和纪桓私下里庆祝了一番。赵显去了代国,心里恐怕不是不高兴的,毕竟那里更方便他勾结匈奴人。赵承三杯酒下肚,眼睛都闪起了光来:“长卿,你说赵显能忍耐多久?” 纪桓没理他。 赵承突然食指大动,正要扑上去动手动脚,内者令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赵承生生停住了动作,不悦地看向他:“怎么回事?” 内者令额上隐隐冒了层冷汗,不过这消息是赵承三令五申要及时报与他知的,可怜的内者令也顾不得打不打扰皇帝陛下的好事了。他埋头应唯,小声说道:“鲁王后,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来上意不及防 这边要说到几日前,纪琬突然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阿绾,他之前每隔三五日都会来信的,怎么这次这么久了也没消息?”纪琬清秀的眉头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纪绾道。 纪绾笑了笑:“姊夫在长安能出什么事?大概是最近太忙了吧。赵……嗯,今上年纪小,贪玩得很,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没日没夜地游猎呢。” 听到妹妹这么说,纪琬稍稍放下点心来,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次日,纪琬没等到赵陵的信,倒是等来了送礼的天子近卫。 东西是赵承身边的侍卫亲自送来的,纪绾一见他,便如临大敌地挡在纪琬面前。那侍卫无奈,只得放下东西准备离开。纪琬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温言道谢后,又命人安排来人食宿。 纪琬眼看着侍卫们走远了,才悄声对纪绾说道:“你也是,到底是上身边的人,又不能吃了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叫人议论起来到底不好,说你们不像夫妻,倒像是仇人一般。” 纪绾心道一说话就吵,不像仇人也差不多了,整个未央宫谁不知道。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便拉着纪琬的胳膊撒娇道:“阿姊可冤枉我了,我还不是怕他们整天带着兵器冲撞了你?” 纪琬忍不住抿嘴一笑:“就你歪理多。”说完她扶着腰坐下,将侍卫留下的盒子打开,边说道:“来,看看他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里面是雪白的一整张狐皮,干干净净连一丝杂色也无。纪绾不禁惊叹道:“哇,好漂亮的狐皮,姊夫真是细心。” 纪琬嘴角牵起一丝浅笑,将那狐皮翻来覆去地摩挲了几遍,才重新放回交由侍女收好。她坐久了有些精神不济,亲自叮嘱了亲信为来使安排筵席,而后对纪绾说道:“你自己玩一会可行?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下。” 纪绾哪有不依,亲自扶阿姊躺下后,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估摸着纪绾应该安顿住了,本该已经入睡的纪琬竟从榻上坐起,吩咐侍女道:“去请来使庭前相叙。” 纪绾这几天哄骗阿姊简直耗费了毕生的智商,她只是往榻上靠了一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皇后安寝自然无人敢扰,纪绾于是很是舒服地睡了一会,才被门外的惊呼吵醒。 从熟睡中骤然惊醒的滋味并不好受,纪绾不悦地支起身体,吩咐侍女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若是无事喧哗……该怎么罚怎么罚。” 侍女领命而去,片刻后急步回到纪绾面前,竟连丝履都忘记脱了。她慌张地对纪绾说道:“中宫,是王后……恐怕是要生了!” 纪绾霍然起身,失声道:“怎会如此!” 原来纪琬不知怎么从那狐皮上看出了破绽,便召侍卫来问了几句话。那侍卫临行前经赵承千叮咛万嘱咐,自然不肯泄露赵陵的死讯,却依旧不知怎么,被纪琬三两句套出了实话。眼见着纪琬脸色越来越 白,那侍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回想了一遍,却又怎么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纪琬遣走侍卫,又将房中侍者尽数逐出,万念俱灰。要不是后来腹痛难忍,她还不知道要一个人待多久。 幸好,她还记得她如今身怀六甲。 王后有孕是大事,赵陵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这边纪琬刚呼了声痛,那边早就不知训练过多少遍的女医侍者便齐齐就位,这才没出了大事。事出突然,也顾不得将王后挪到待产宫室了,只好就地解决。 纪绾得到消息后连忙赶到,刚好赶上纪琬初时不得法、疼得最惨烈的时候。纪绾这辈子也没经历过这个阵仗,脸色登时就白了。一名侍女端着盆血水匆匆出门,纪绾顾不得脏污,连忙一把拽住她,颤声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那侍女似乎也没什么经验,单是一盆盆血水就把她吓得不轻,而纪绾这一句则直接让她说不出话来了。纪绾看她也说不出什么,只好不耐地挥了挥手。 后来纪琬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而焦急地等在门外的纪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当里面的声音渐渐停息,她自己却已经泣不成声。 “生了?”赵承有一瞬间地愣怔。他茫然地看向纪桓,又重复了一次:“生了?” 纪桓抽了抽嘴角。 郑安连声道:“是,生了,生了!是个儿子!” 赵承整个人先是呈现一副梦游的神态,而后就像是被雷劈过了似的,突然高声道:“儿子!” 纪桓想了想如意刚刚出生的时候,自己也不外是如此表现。想到这里,他不禁狐疑地看了赵承一眼。 赵承完全没有注意到纪桓怪异的眼色,他自顾自地在店里兜了好几圈,然后突然问道:“是什么时候生的?” 郑安呆了呆,随即道:“是两日前,日出时。” 赵承的心不可遏止地狂跳起来。两日前,那是庚寅日,日出时分……赵承怎么会忘记,那正是他的长子出生的日子!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数么? 赵承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孩子了。 来不及盘算该怎么跟纪绾说,让她把她的阿姊和外甥都带回长安来养,赵承便有些突然地把脸转向纪桓,说道:“长卿,要不咱们就选这个孩子过继吧?” 纪桓整个人都愣住了。 赵承这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对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的纪桓来说,实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7 在是有点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道是苍生莽莽 纪桓晕头转向了一会,果断抓住了最重要的部分:“过继?陛下在说什么?” 赵承一时语塞,心想自己这是高兴得昏了头,居然忘了自己还没跟纪桓提过过继的事。 于是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我不打算生孩子了——你又不能生——我打算选个适当的时候,从族中过继一个。” 纪桓目瞪口呆。 赵承心一横,想着干脆就着这股劲,把纪桓糊弄过去算了。于是他也不给纪桓反应的时间,继续道:“不是我不想生。长卿,你也知道我这家事,只有皇后一个。你看看你家妹妹那样子,让她生还不如不要。” 纪桓震惊之下反应有点迟钝,居然顺着赵承的意思点了点头。赵承十分满意,润了润嗓子便想接着往下说。纪桓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立即道:“等等。陛下,虽然现在掖庭只有皇后一人,但是陛下大可广选美人啊。” 这话听得赵承十分糟心,不满地质问道:“你要我纳别人?!” 纪桓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纪桓说这话既违心又糟心,本来么,自己亲手把绿帽子往头上戴,还得照着镜子看怎么戴得好看,那能好过么。 赵承眯了眯眼,意外地发现这大概是个好兆头。他乘胜追击道:“长卿,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让我捂热了吧?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我不要别人,不要孩子!” 纪桓听得又熨帖又头疼,私心里他恨不得就这么霸着赵承一辈子,可他心里还是愧疚:诺大一个国家,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呢? 赵承拉着他的手,循循善诱道:“宗室子弟都是高祖血脉,这江山给了谁都不算亏,只要他是个英明仁爱的君主就行。而且你想,咱们的继承人要是让你妹妹养大,万一跟她一样鲁莽任性怎么办?” 纪桓不赞同地看了赵承一眼:“阿绾心地很好。” “是啦是啦。”赵承敷衍道:“可是一国之君只有心地好怎么行?况且纪绾那么讨厌我,也不一定愿意给我生孩子。” 纪桓抽了抽嘴角,赵承这话确实没错,这令人头疼的帝后关系…… 不过纪琬刚生产完,怎么也得休养一段时间,赵承暂时还用不着琢磨怎么把他未来的太子骗到长安。至于鲁国那些对赵陵的爵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们,赵承相信有凶悍的纪绾坐镇,他们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 他真正操心的人,正在前去代国的路上,而孟夏也已经悄悄跟去了。 赵显失了不少左膀右臂,实力大减,原本进展顺利的谋划也不得不暂且放开手了,这让他很是烦躁。不过好歹儿子保住了,而且虽说赵承一怒之下把他扔到了代国去,倒是歪打正着更加方便了他的“大事”。 他倒是恨不得早些到了代国。 美中不足的是,代国的官吏都是赵承指派的,虽然不能说是赵承心腹,可也不算他的人了。赵显暗暗盘算着到那之后怎么清洗一番,把不能用的解决掉,能用的自是收归麾下。 一路无话,赵显一行人带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尾巴来到代国,开始了手忙脚乱的交接。而孟夏仗着自己本事大,居然舒舒服服地住进了王宫。 赵显失了好几个左膀右臂,其中就有替他约束手下人的陈行。赵显爱招揽人才,可他门客三千哪能一个个记住?陈行有过目不忘之能,支撑了庞大的门户还能游刃有余,仆从侍卫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这会让赵显上哪找人去替代他?接了陈行工作的三个人还做得十分勉强,孟夏跟了他们一路,不声不响,居然真的被默认成了自家一个小角色。 孟夏心里快笑翻了,这样的人想要越过赵承?修炼十辈子都不够。 而看赵显的意思,还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春天来到的时候,赵显已经把手下人收拾得七七八八,准备重新跟匈奴人联络;而在鲁国住了好几个月的皇后也终于回到了未央宫,还带回了鲁王太后和刚刚几个月大的鲁王。 赵承惊喜异常,觉得他的皇后这么多年终于做了件合他心意的事。皇后仪仗还没踏入三辅之地,未央宫中的皇帝陛下就恨不得跑到城门口去迎接了。 ……他后来也确实这么做了。 纪琬生产后身体恢复得并不好,纪绾便想着把她带离鲁国那伤心地,回长安纪家休养一段时间,至于襁褓中的婴孩自然不能离开母亲,哪怕他现在已承袭了父亲的王爵。纪绾也知道自己贸然将一方诸侯王带回长安甚不妥当,但她无法无天惯了,不安了没两个时辰便把自己说服得理直气壮了。 直到她远远看见了城门口的赵承。 纪琬病中身体虚弱,看见纪绾脸上变色还以为她是害羞。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调侃道:“哟,我家阿绾也会不好意思么?” 纪绾抽了抽嘴角,很有些百口莫辩恩感觉。也不知道她跟赵承伉俪情深这种谣言什么时候能止于智者。 不过赵承一路上举止得体,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纪绾感激他给自己面子,难得没有出言不逊。郑安在一旁默默地松了口气,心想皇后离开长安几个月,跟皇帝的关系看起来倒是缓和了不少,小别胜新婚果然言之有理。可他随即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乌鸦嘴,胜新婚干什么?他们俩新婚的时候就差大打出手了。 赵承对那个和自己长子同日出生的孩子十分好奇,回到未央宫后坐了没一会工夫便要拉着纪桓同去探望。纪桓对赵承这种匪夷所思的热情十分不解,要不是时间对不上,他几乎都要以为那是赵承的私生子了。 明明平时也不见如何喜爱孩子。 纪绾舍不得阿姊,便先把纪琬和孩子带回了椒房殿。她正庆幸赵承没有追究她自作主张,长御便来报,说天子仪仗正往这边来了。 纪绾一张俏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望吾家血脉绵长 纪琬将妹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皱了皱眉。她到长安不过半天工夫,看到的可不是传言中感情甚笃的恩爱夫妻,倒像是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纪琬不由得有些担心。举案齐眉的夫妻是什么样子,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帝后之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就算皇帝肯给纪绾足够的自由、甚至亲自去城门迎接,她也依旧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多少温情。 可是已经回宫了,这情深义重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赵承还真没有做样子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自己未来的继承人而已。 礼毕落座后,赵承的目光往周围一瞟,就知道孩子不在这里,不由得有些失望。纪桓轻咳了一声,问纪琬道:“琰卿,身体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8 还好吗?” 纪琬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纪桓这纯属客套话,实情是赵承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实在是害怕他做出什么有失风范的举动。 赵承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就嗔了他一眼。 纪桓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纪琬略有些狐疑的眼神在他们君臣二人之间逡巡,心里总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她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然而只有一瞬间的工夫,她的脸上便又换上了得体的笑容:“阿桓还惦记我呢?我这不是好好的。” 纪绾不满地撇了撇嘴,哪里有好好的?生完那小崽子病了一场,拖到现在几个月了还没好利索呢。 她执意要带纪琬回长安,除了不想让她在鲁国那个伤心地触景生情外,也想着找名医好好帮她调理调理身体。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内殿隐约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纪琬一下子便坐不住了,道了声失礼便匆匆往里面去了。赵承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只恨不能透过这重重帷帐与墙壁,好好地看一看里面那个孩子。 然而他这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他牢牢盯着纪琬不放了。 纪桓抽了抽嘴角,而纪绾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赵承一回头正好对上她警惕而充满敌意的目光,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你又怎么了?我可没得罪你。” 纪绾满面怒容,欲言又止,最后只恨恨吐出一句:“无耻!” 赵承挨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骂,登时动怒:“大胆!” 纪绾确实大胆,天子一怒不仅没吓着她,反倒让她越战越勇:“怎么?你做得,旁人便说不得了么!” 纪桓眼见这两人又要起唇枪舌战,赶紧在旁边打圆场:“不不,陛下,中宫不是这个意思……哎,中宫也少说两句吧……” 可惜进入战斗状态的两人根本没有把纪桓放在眼里,相反,终于有人观战倒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种人来疯的感觉。 哄完孩子的纪琬回到外面,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帝后二人正激烈地自说自话,估计根本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她家从兄头痛欲裂地坐在一旁,无数次无力地想要介入而未遂…… 纪琬一个头顶两个大,她便是没想到,平时自己妹妹居然就是这么和丈夫相处的!唔……不过这倒是说明,赵承对她确实算是不错了。 纪琬赶紧在纪绾身边坐下:“这是怎么回事?阿绾,你要吓到孩子了。” 纪绾一听孩子立刻闭了嘴,只不过依旧忿忿地瞪着赵承;赵承“哼”了一声表示不愿同她计较,便顺着纪琬的话说了下去:“唔,朕还没见过那孩子呢。” 天子的话都说到这了,纪琬哪能不懂。她只得重新站起身往里面抱孩子,临走前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 纪绾目送着阿姊走远,小声讥讽了一句:“借口。” 赵承这可真不是借口,纪琬把那孩子一抱出来,他那眼睛就跟黏在了孩子脸上一样,撕都撕不开。赵承下意识地伸手去抱,纪琬只得把儿子交给了他。 赵承在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正是长了张与自己的长子一般无二的脸! 其实赵承的长子赵元本来就更像母亲多一些,他本人跟赵陵血缘又很近,况且孩子才那么小,并不能特别准确地看出长得更像谁。但是赵承可没想那么多,那是他上辈子最疼爱的孩子啊,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一世父子缘! “我的孩子……”赵承心中激动不已,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他这话一说出口,旁边三人的脸立刻就都黑了。 纪桓脑子里乱成一团,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他很少有这么钻牛角尖的时候,然而这会他真是想砸东西的心都有了。 他这么想着,那边他贴心的妹妹就替他干了。纪绾当即就把案子掀了,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正沉浸在自己爆棚的父爱中的赵承愕然抬头,还没等发作就对上了三张无法言说的脸。 “不是……”赵承眼见着纪桓那一脸的阴云密布山雨欲来,赶紧解释道:“长卿,你别误会,你听我说……” 纪琬:“……”她终于知道这两个人是哪里不对了!再看纪绾,显然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承把孩子还给了纪琬,对纪家兄妹解释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如何喜欢这孩子,一见就很投缘,但遗憾的是这孩子跟他没半分关系,哦,除了自己想让他做储君。 三人总算释怀地接受了他的解释,诶,等等! “储君?!”纪琬率先反应了过来,立刻把儿子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赵承。 赵承赶紧摆了摆手:“哎,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打算跟你抢他。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私下跟你们通个气而已。琰……那个,卿不如就住在长安,等到阿元开蒙的时候,我或者长卿会亲自教他。你看怎么样?当然了,长安王孙公子也多,卿要是看中了哪家郎君,朕也方便……” “陛下说什么呢!”纪绾怒道,她眼见着赵承越说越没谱了,人家夫妻情深,哪有丈夫刚过世,就撺掇妻子改嫁的?她警告地瞪了赵承一眼,刻薄地说道:“姊夫才刚没了四个月,陛下就不怕他来看您?” 赵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有意失礼的,他只是希望纪琬过得好啊。 幸好纪琬大度没有计较,只不过难免心里对赵承颇有微词,撇开别的不说,就是赵承想要教导她儿子这一条,在她看来都十分不妥。 在此后的几年里,赵承无时无刻不为自己这一刻的失态而懊悔不已,贵为天子如何?天子也有求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叹如今景美辰良 此后,赵承仗着自己脸皮厚,三番五次地要求看孩子,纪琬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只不过心里对这要跟她抢孩子的人戒备越来越深。而赵承得意忘形之下,丝毫没有察觉,过得简直春风得意。 除了纪桓私下里因为他那句“我的孩子”而别扭了好久。 只不过纪桓一贯克己,吃醋也吃得颇为克制,这点小别扭在赵承眼里连欲拒还迎都算不上,简直让他甘之如饴。要知道,纪长卿吃醋的样子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得到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承最近运气好的估计连太一神都格外眷顾。孟夏在来信中说道,代王赵显已经十分神速地跟匈奴人重新接上头了,好像买了不少马。他对那个匈奴商人十分热情,除了应付的金子外,还额外送了人家锦缎、美酒、宝剑。 三月的天气要热不热,赵承在自己温室殿的寝殿中,半仰在纪桓腿上,捧着卷闲书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89 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有趣处还要念给纪桓分享。诺大的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纪桓依旧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鼻尖上微微渗出一丝汗来。 只不过赵承的骚扰显然让他有些无奈,因为他已经不再满足于读信这种事情,手也开始在纪桓腰间四处作孽。纪桓放下笔,无奈地说道:“陛下不肯做事,就不要打扰臣替陛下做事了吧?” 赵承嘿嘿一笑,没半点不好意思:“事情哪里做得完?长卿,休息一下吧。” 纪桓觉得赵承其实很有些当个昏君的潜质,私下独处时,根本没有朝堂上英明神武的样子,每每又懒又好色,他总算知道赵承之前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学他的字体了——就是为了更好地偷懒么。 赵承见纪桓一脸疲态,不由分说将他从成堆的简牍中解救了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给,前些时候应了你的,总算做好了。” 纪桓根本想不起自己跟他要过什么东西,一脸疑惑地接过来,方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方印,早些年赵承曾私自动用过自己的私印,然后就没再还回来,当时答应重新给他做一枚,然后就石沉大海了。 纪桓有些感动,只是仔细一看那印,脸顿时黑了。 玉印,螭虎钮! “陛下,臣怎么敢用这个,这是逾制。”纪桓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简直不知道赵承那个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玉印螭钮,那是帝后玺的规格! 赵承暧昧地眨了眨眼:“无妨,只咱们私下里玩玩的,你只盖给我看就好。这可是我亲手刻的,不知道刻坏了多少好玉,才得了这么一枚。昆吾刀虽然好用,可惜我手艺不好。” 昆吾刀……纪桓抽了抽嘴角,看着赵承不说话。 赵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打发的,他立刻缠了上去,把手往纪桓面前一伸:“你看!匠人真难做,刻了那么多枚,我这手上全是伤。” 纪桓捧过来一看,的确是有那么几道细小的划痕,所幸都不深。然而还是把纪桓心疼得够呛。什么规矩,逾不逾制,立刻就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轻轻摩挲着赵承的手,低声道:“好,咱们私下里便用这个。” 赵承笑得一脸志得意满,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纪桓已经开口喊道:“郑令,劳烦请陈太医来一趟!” 赵承立刻有点笑不出来了。 陈太医是个刻板的长者,他的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皇帝。果然,陈太医看了赵承手上的伤痕一眼,对纪桓道:“无妨,伤口早已愈合,敷上些药就好了。只不过……”陈太医转向赵承,眼里浓浓的谴责之意令他头皮发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举足轻重,怎可为匠人之事,还伤及自身?” 赵承干笑了两声,随口扯到:“先生说得有理,朕年纪小,贪玩而已,以后绝不再犯。” 陈太医叹了口气:“臣逾越了。” 纪桓亲自起身,将陈太医送出门外,耽搁了好一会工夫才回来。他低垂着眼,对赵承道:“太医说了,要再加一副药,一天三顿,省得留疤。” 赵承:“……”骗谁呢!外伤留不留疤为什么要喝药,一定是你们串通好了欺君罔上!然而赵承敢怒不敢言,万一陈太医一怒之下再往他的药里加点黄连什么的……他家先生一定很开心助纣为虐。 事实证明,赵承真是把陈太医想得过于良善了些——那药苦的天怒人怨,连纪桓亲手喂他这个事实也不能让那碗东西变得稍稍不那么面目可憎。赵承怒瞪纪桓:“胡闹!你尝尝,尝尝!这碗药里加了多少黄连!怎么也是寒性的东西,你们有没有把朕的身体放在心上!” 纪桓赶紧顺毛:“那是自然!陈太医说陛下最近心火太旺,得好好调理,可不是故意为难陛下。而且这药里还有不少温补的东西,陛下尽管放心。” 赵承:“……”他就着纪桓的手怨怼地抿进一口药汁,冷不防将人往身前一拽,霸道的吻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舌尖在他口中肆虐,药汁紧跟着就灌了进去,纪桓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将那东西咽了下去。而赵承犹自不足,又占有欲十足地将每个角落都舔舐了一遍才肯罢休。 纪桓被放开时,满口都是那药的味道,而他还僵硬地保持着端碗的姿势,里面的药汁竟一点也没洒出来。赵承瞟了那碗东西一眼,嗤笑道:“这玩意对你倒是要紧……”不过他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接过那碗药痛快地一饮而尽。 这前后不过片刻时间,纪桓才刚回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赵承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许多,就着那姿势把人一搂,低声道:“愣着做什么——蜜饯呢?” 说着也不等纪桓反应,从罐子里取了一颗便送进了他嘴里,自己又一脸轻佻地凑了上去。 “……蜜饯呢?” “吞、吞了。” “……” 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若干年的纪家公子面红耳赤,犹如被恶霸调戏的小娘子,看得赵承心中暗爽,颇有大仇得报之感。 两人腻歪了没多久,便听见郑安煞风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孟先生的信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桃回来了,躺平任抽打o(≧v≦)o ☆、言善声哀何所望 郑安不合时宜的声音即使隔了层门板,依旧面目可憎。赵承哼哼了两声,把头搁在纪桓肩上不肯动,纪桓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腰:“陛下,去做事了。” 赵承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纪桓。 郑安大概是知道自己打扰了赵承的好事,战战兢兢地将一只竹筒呈给赵承,便赶紧退了出去。赵承略略瞥了一眼,封泥完好,便将竹筒撬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长卿亲启。 见信如晤。 赵承:“……” 真是阴魂不散啊!人都跑到边境去了还不安分,他把气氛弄得这么好也不容易! 再回头一看,纪桓捧着信一脸柔和的笑意,赵承更心塞了。 “他说什么了?”赵承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醋意不那么大。 纪桓笑眯眯地抬起头:“没什么,就是一些风土人情——代郡跟长安不太一样呢。孟兄说待此间事了,便邀我同游名山大川。” 赵承恨恨地咬着牙:“那卿觉得呢?” 纪桓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赵承心情不好,露出了一个憧憬的表情:“臣很想去啊……” 赵承:“不行!”想了想觉得这样专制似乎不太好,又找补道:“我的意思是,等到太子长大了,我陪你去。” 纪桓笑了笑:“好啊。” 纪桓并没有将赵承的承诺放在心上,毕竟十几年后的事情还是那么遥不可及。赵承却在心里默默祷告,如果纪桓可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0 以平安度过那一劫,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大周和匈奴时不时就要打上一仗,但是边境人民的日子该过还是要过的。所以代郡那几个边城跟匈奴人做生意的也不少,大多是贩卖一些粮食布匹烈酒,然后从匈奴人手里买些良驹。可也有少数人肯下血本从富庶的内地千里迢迢运来丝绸珠宝,卖给匈奴贵族。这样的买卖虽然风险有些大,但是可以获得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孟夏在信中提到,匈奴人一贯爱买汉人的匕首宝剑,尽管这些东西被明令禁止贩卖,一旦发现轻则诛重则族。但也正是如此,汉人的利刃被炒到天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的买卖屡禁不止。只不过这几个月来,代地官府似乎对这种行为宽宥了许多。据孟夏说,近来黑市上的宝剑都跌了不止一回价。 “哼,雕虫小技。”赵承不屑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他的兄长十分轻视。 纪桓“唔”了一声:“可是很有效啊——即使事发,陛下也至多治他督查不力之罪,而且多半还能推给底下人。只不过代王用这种方法走私,匈奴人可不知等不等得及。” 每天买几把利刃,等到装配了整个军队的时候,指不定他们早被大周赶到漠北苦寒地了。因此赵承根本不急,只想等赵显自己露出马脚。 纪太后自从上回病了以后就一直不大好,纪琬回长安她很是好了几天,可到底年岁在那摆着。她年轻的时候殚精竭虑伤了根本,病势来得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太医都连连摇头。赵承对她尊敬有余亲近不足,侍疾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觉得他少在纪太后面前晃悠一会,说不准她还能多活几天。 纪绾依旧每天守在纪太后跟前。人在病中,心也软了许多,纪太后觉得她选的这位皇后虽然任性又不聪明,但是孝顺心地好,摊上赵承这种实则宽容的皇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过得不错。 只是赵承的子嗣……纪太后觉得自己死都不会瞑目了。 纪绾拐弯抹角地安慰着纪太后:“陛下,上见过阿姊的孩子,喜欢得很,妾看他似乎有些传之大统的意思。”不,其实他根本已经这么说了。 还生怕纪琬不肯。 纪太后抬起枯瘦的手,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今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私下说说的话怎能作准?一旦他有了孩子,那孩子的母亲就能母凭子贵,你又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姑母担心你啊。” 纪绾想了想……无法感同身受。 纪太后只好叹了口气:“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阿桓此后必为股肱,想来他就算是看在阿桓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太为难你。” 纪绾抽了抽嘴角,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您虽然没有看穿那对狗男男的本质,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赵承最近松了口气,因为纪太后再也没提过给他广选美人充实后宫的事,对他跟皇后的恶劣关系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前耿耿于怀的事情突然就变得不再重要,连带着看赵承也顺眼了。 六月,太后病重。 一连三天,帝后都守在长乐宫。其实根本用不着他们做什么,可就是这样,赵承还是熬得瘦了一圈。 “陛下,太后醒了。” 赵承闻言立刻打起精神,随着前来禀报的宫人拐进殿内。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一再提醒着赵承这是久病之人的居所。赵承恍惚想到她当时正值盛年,不可谓不独断,让他的父亲恨她恨到了心里;可也正是这个女人,用她纤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大周的万里河山,不算国力鼎盛,可也是海晏河清。 一转眼,她就要死了。 想到这,赵承的眼睛就有些发红。 纪太后冲他招了招手,赵承赶紧在她榻前坐下。 “卿瘦了。”良久,纪媛这样说道。 赵承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光线暗,陛下看错了。” 纪媛并没有跟他争执这个的打算,她怔怔地看了赵承许久,方才说道:“我从前……待你并不好,此刻也不好开口求你什么。可是细想想,我这一生波澜起伏,闺中稚女做过,权力之巅也站过,然而才能有限,充其量只能勉力撑着大周不倒,可也对得起你赵家先人。所以,朕要葬得离先帝远一些,墓道不相通,这不算求你。” 这一对怨侣,果然要老死不相往来。 赵承无声地叹了口气:“诺。” 纪媛又道:“我家……屹立百年未曾没落,并没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因为子孙争气。纪家不求卿,有阿桓足矣。只是阿绾,从小被阿兄宠坏了,卿便看在阿桓的份上,多担待她些。” 赵承赶紧点头。 纪媛表情平静而祥和,她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之一生,无愧天下,无愧百姓,无愧你赵家祖宗,只是……对不起我的孩子。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事要求卿。” “带阿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着回来要日更的,可是……好久没写了卡得厉害,等蠢桃适应一下,我尽量……【然而这篇也差不多该完结了 ☆、不识何喜何为丧 平成四年六月,太后崩,举国哀悼。 长乐宫中一片哀声,赵承想着她最后的话,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是时候给阿姊写封信了。 赵承跟乐陵公主之间不是没通过信——家书也好,秘密谋划也好,赵承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了——但他这次想写一封正式的国书,对匈奴人的大阏氏。 他以太后身故为由,请赵惠回长安参加葬礼。 匈奴阏氏的使者很快带来了乐陵公主的回信,那上面说他们“三日之后即可抵达长安”。 赵承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跟纪桓紧锣密鼓地密谋起“如何扣押匈奴阏氏”来。 只有纪桓多看了一眼,心下疑惑,“他们”是怎么回事?但愿是他想多了。 当赵承接到“匈奴使团抵达”的奏报时,距离阏氏使者的到来也不过只有两天时间。 虽然赵承想到乐陵公主因为心急如焚很可能日夜兼程,可匈奴到长安何止千里,离他给阿姊写信也不过半月时间,赵承觉得她很可能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一想到这个,赵承就心酸得很。 赵承为了迎接大姊,动用了最隆重的仪式。乐陵公主已经换了车驾,所以赵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公主马车旁的乐那一位。赵承恨得牙痒痒,这不是当年的左贤王,如今的大单于夷渠么! 他千算万算,便是没算到夷渠居然跟来了! 正是这个人,硬要求娶公主在先,夫兄弟婚在后,赵承对他的痛恨更甚于对赵舜赵显。然而大庭广众之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1 下礼不可废,赵承不得不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别来无恙,大单于。” 那语气就别提有多生硬了。 夷渠只当没听出来,爽朗地笑道:“舅子也别来无恙!” 谁是你舅子啊不要乱认亲,蛮人!赵承一脸的欲语还休,生怕自己一张嘴就骂出来。 两国君主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赵承便不耐烦应酬了。纪桓赶紧轻咳了一声:“陛下,该请大单于进城了。” 夷渠赶紧道:“对,进城吧!”说着一夹马腹,稍前两步来到乐陵公主车前亲自为她引路,连看都没看赵承一眼。 赵承:“……”这种自来熟的客人最讨厌了!我有请你进去么!他迁怒地瞪着纪桓,后者则由于一直恪守臣子礼仪没有抬头,而导致赵承的怒火全都浪费给了长安城外的广袤野地。 路上无话,一行人来到未央宫,国宴早已准备停当。赵承亲自扶了乐陵公主下车,他这才有机会看上许久未见的阿姊一眼。 大漠上风吹日晒,竟丝毫未能损伤乐陵公主的美丽,而且她脸上比起离开长安时,更添了几分光泽。赵承心下稍安,看来夷渠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对他阿姊想来是很好的。 赵承刚扶了乐陵公主,正想问问她身体如何,便听夷渠在一旁煞风景地抢道:“哎,阿惠,你脸色怎么更差了?快叫齐格来看看!” 赵承:“……齐格是谁?” 夷渠:“我们大漠最好的医者,什么都能治!” 赵承对这种所谓的“全能人才”一向秉承怀疑态度,果然,夷渠继续道:“给勇士疗伤,给母马接生,齐格无所不能。” 赵承:“……朕绝对不会让那个兽医碰阿姊一指头,郑安,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部宣室待命。” “陛下不必担心,公主这是……喜脉。”八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围坐一团——资格不够的都在殿外待命——探讨了半天方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在宫中,诊出喜脉无论如何也是喜事一桩,但是……这不仅是大周公主,还是匈奴阏氏,他们有些拿不住今上是否乐得见这孩子出世。 果然话音未落,就看见了赵承目瞪口呆的一张脸。 赵承千算万算,连开战也在所不惜,却没想到,若是有了血脉的牵绊,她还能安心回家吗? 赵承神色复杂,一转脸就看见夷渠跟他大姊一个骄傲一个羞涩,顿时觉得心口疼。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医继续,刚才那人才道:“诺。” “公主腹中胎儿已有两月,正该好生保养。可公主连日长途跋涉气血有亏……”太医年纪大了,一口气没上来停了那么一下,害乐陵公主和匈奴单于立刻一脸紧张,“虽然有亏,幸而公主平日保养得当,若是好生调理应该问题不大。” 夷渠长出了一口气,赶紧问道:“那该如何调理?” 太医道:“静养,最好卧床,少量活动。三月之后等到胎儿稳定下来,以公主的身体应当不会再出问题。” 夷渠立刻转向赵承:“如此这一个月我们夫妇只能讨扰舅子了。” 赵承:“……”长卿这个人真把自己当我姊夫了怎么办!然而朕以为他只是敌国单于,除了暗杀他并没有别的想法! 由于是在国丧期,并不适合举行过于盛大的宴会,舞乐一概没有。然而少了乐陵公主的宴会并不需要舞乐这种东西——整顿饭吃的剑拔弩张,赵承和夷渠就差大打出手了。 而夷渠单于终于在被赵承告知他要住在原公主府,而乐陵公主则会在宫中调养身体后拂袖而去。 “大单于别忘了,您每天还有一个,不,半个时辰的探视时间!” 正主都走了,前来陪客的百官公卿纷纷告辞,直到人都走光了,纪桓才抽着嘴角说道:“陛下对大单于也太不客气了。” 赵承哼了一声:“朕为什么要对他客气?卿忘了阿姊是怎么背井离乡的了?” 纪桓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臣观夷渠单于待公主甚是体贴,而公主……”说到这,纪桓小心地看了看赵承,才硬着头皮道:“臣直言一句陛下莫要生气,臣觉得公主对大单于也未必没有情意。” 其实赵承又何尝看不出来,他只不过是不愿相信而自欺欺人罢了。可惜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他的幻想就被无情地戳破了。赵承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得纪桓实在不忍:“陛下,事已至此,臣以为您无论有什么打算,都事先跟公主商量一下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还没有抛弃龟速桃的小伙伴们么么哒(づ ̄ 3 ̄)づ ☆、守我河山护我疆 乐陵公主与匈奴单于恩爱缱绻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朝野上下,祝福者有,质疑者有,而对赵承来说,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乐陵公主克夫的名声终于在她第三次嫁人并怀孕后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然而这样朕就不能暗杀夷渠了。”赵承如是说道。 那天赵承把夷渠打发走后,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一样去找乐陵公主促膝长谈,结果公主往他身后瞄了一眼,没有见到丈夫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赵承:“……” 纪桓那句“臣觉得公主与大单于之间也未必没有情意”就如同魔咒一般在赵承脑海里叫嚣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他整个人又呈现出了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 乐陵公主奇怪地看了弟弟一眼:“陛下身体不舒服?” 赵承这才如梦初醒地摇了摇头,他在乐陵公主榻前坐下,柔声问道:“阿姊,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公主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还好。” 赵承急道:“阿姊说实话,你若是说一句不好,我就接你回来……不,我这次就不让你走了!” 赵惠因为纪太后病逝的事一直伤心,赵承这话倒是让她笑了出来:“陛下胡说什么呢,扣留匈奴阏氏?陛下难道还想跟匈奴开战吗?” 赵承撇了撇嘴:“匈奴?难道是朕想井水不犯河水就能行的?” 赵惠叹了口气,正色道:“这些年,我跟大单于一直在想办法维持边境和平。匈奴人劫掠惯了,尤其在冬季物资匮乏时,想要约束他们并不容易,但我觉得我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的——这些年匈奴人犯边之事不是少了很多吗?” 赵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赵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严厉地约束他们,让他们习惯以猎得的皮毛、肉跟大周边民换取所需物品,让他们渐渐发现不必拼命也能生活下去,将他们与生俱来的掠夺之性抹杀。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这些,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能约束他们一天。阿承,从我离开长安的那一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2 天起,就没想过要回来。” 她说得都对。可是—— “大漠苦寒,我舍不得,太后也舍不得。太后临终前只求了我一件事,就是让我带你回家。而且他骗你的——就是夷渠,要跟大周相安无事?那他买那么多铁器干什么,他明明就……” “阿承,阿承。”赵惠拍拍他的手,结束了他语无伦次的自说自话:“那件事我们知道了,并不是夷渠的意思,是右贤王,当年伊丹最忠实的支持者,他一心只想延续伊丹在位时的政策,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只知道烧杀抢掠的顽固派。” “哦。”赵承顿了顿:“夷渠还是伊丹的弟弟呢,你怎么知道他真的不想延续伊丹的政策,不是个‘只知道烧杀抢掠的顽固派’?” 赵惠俏皮地眨了眨眼:“因为他杀了伊丹。” 赵承:“……那也不能说明他不是,他也可能只是为了权力。” 赵惠摇摇头:“他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跟随他的人,都是希望边境和平的——日子过得安逸了,哪怕是匈奴人也有那么几个不愿意打仗的。而右贤王的势力几乎可以与他分庭抗礼,他如果想要真正夺回权力,只能依靠现在的政策——真心真意也好,收买人心也好。” 这个说法倒是让赵承信服了不少,毕竟跟虚无缥缈的人心比起来,还是看得见的权力更有说服力。 “阿承,我不会回来。下一任的大单于将有我大周皇族的血统,并将一代代传承下去。” 太后葬礼过后,赵承和夷渠终于坐在了一起。赵承便是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毕生的宿敌坐在一起,密谋同一件事。 可见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永远的敌人。 赵承已经无法忍受赵显的所作所为,况且他要给他的继承人一个名正言顺的交待;而夷渠迫不及待地想要铲除右贤王,跟他的“舅子”联手显然已经不算什么。 无论是代王赵显还是匈奴右贤王,在本国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治罪。而唯一可以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的罪名,大概就是“叛国”。 赵承顶着纪桓不赞同的目光跟夷渠密谈了整个下午,谈完了神清气爽,敌意一扫而空,就快称兄道弟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夷渠真的陪着乐陵公主安安分分地住在公主府里安胎,似乎大漠上的那点明争暗斗都与他无关似的。 赵承没想到,七月,夷渠和乐陵公主还没走,赵显那边就已经出事了。 这一年夏天,代地雨水太多,许多庄稼都被冲了,收成很不好。按说代国连续丰收几年,撑过这一冬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几场秋雨下来,天气迅速转凉,甚至有地方河水都决了堤。 灾民越来越多,官府应接不暇,该开仓放粮没放,便引发了好几起小规模的暴动。 如此一来,在匈奴大单于和大阏氏离开长安前夕,便有“不开眼”的御史不顾家丑外扬,直接弹劾代王赵显无才无德,天怒人怨。 赵承听人弹劾他兄长,心里别提多快意了。当然震怒的样子是要装的,他一面和稀泥,一面派人去“协助调查”。 可是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几条人命。 本来,代国现在一团混乱,有病死饿死或是□□中被杀的灾民也属正常,可偏偏是赵承派去查案的人,到了代国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来过。 赵承在疑惑中送走了他的盟友夷渠,又过了几天,他收到了孟夏的一封信。只有一小块麻布,如果不是因为那字迹是绣上的早就糊的看不出来了。 赵承抽搐着嘴角从鸟嘴里把他的信拽出来,只见上面只有两个字:人亡。 作者有话要说: ☆、冻雨歇歇代郡疆 赵承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放空,直到纪桓疑惑地问道:“陛下?” 赵承皱了皱眉:“你看。”说着便把孟夏的信递向纪桓。递到一半又想到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赵承又头疼地缩回了手:“罢了,就两个字,你也别沾手了。” “人亡。” 在代国,唯一值得赵承关心的人一是赵显一是钦差,这个亡了的人大概不是赵显——他没那么好命;那大概就是他派去的那个倒霉的御史了。而孟夏传信用了这样一种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方法,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代国情势不妙。 的确,赵显做贼心虚,赵承派的人一到,他立刻就方寸大乱了。 那位御史刚巧就是弹劾他的那一位,调查起来也十分尽职尽责,赵显做的那些不怎么高明的事,没费什么劲就被他查了个七七八八。后来赵显心一横,干脆杀人灭口。 正所谓撒一个谎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赵显杀了御史之后想想无论如何都是没法交代了,干脆扯旗造反。 反正他跟他那个当皇帝的弟弟相互看不顺眼已经太久了。 赵显自立为帝的消息传到长安,赵承直接被他气笑了。他的祷告终于有了作用,太一神眷顾,他现在根本是一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十分顺风顺水。代国那么个小地方,而且赵显又立足未稳,能掀起多大风浪? 赵显自知实力不济,刚刚宣布为帝就跟他的匈奴邻居拼命示好。他跟右贤王相交多年,彼此早有默契,大单于还没发话,右贤王就十分爽快地接受了赵显的厚礼并且承诺必要的时候一定会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至此,前代王终于有了个盟友。 代地百姓哗然。尤其是那几个边城,谁家跟匈奴人没个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平常相安无事已是最大的妥协,毕竟日子还得过;但是要他们把辛苦种的粮食、酿的酒,老母妻女织的布拱手送给匈奴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朝廷派来平叛的兵还没到,代地就又暴动了好几回,把赵显折腾得焦头烂额,连登基大典都草草了事。而与此同时,赵承正摩拳擦掌,准备将他的眼中钉一网打尽。 大朝会。 宣室殿中群情激奋,朝臣们的态度在大方向上空前一致,对于赵显自立为王这种目无君上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只不过有的人认为应该立刻出征平叛,有的人认为应该好好部署一下再出征平叛。而对于赵承表示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居然也有几个支持者。 当然,大部分理智尚存的朝臣们还是说了几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杀鸡焉用牛刀”的谏言的,而有的则干脆装作没听见过,任凭皇帝陛下的话淹没在慷慨激昂的辩论中——反正也不会实现。 不管怎么说,出兵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支持,赵承认为这是自己两辈子以来最为满意的一次朝会。散朝后,赵承点了纪桓和几名将军留下来讨论平叛具体事宜。 他再一次好声好气地含蓄表达了自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3 己想要亲自领兵的想法。 “陛下万万不可。”赵承几乎话音刚落,纪桓便郑重说道,态度异常坚决,连个理由都懒得敷衍。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赵承:“……” 赵承在众将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由纪桓领兵,可到最后他也没放弃亲征的打算。 红烛春帐,云雨方歇。 纪桓隐隐觉得今天的赵承似乎比往常多了些……绝望的情绪,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把这归为离别在即。可他明明只是去趟代郡,收拾一个羽翼不丰民望没有的赵显,而且他们已经和夷渠通过气了,只要那边右贤王一动手,夷渠就会以里通外国的罪名起兵,届时赵显孤立无援,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明明比这更凶险的也不是没有过。 纪桓好笑地搂了搂赵承的腰:“陛下放心,臣很快就会回来,也许连半个月都不用。” 赵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事,睡吧。” 纪桓:“……”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脸已经被强硬地埋在赵承胸口。纪桓也实在是累了,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赵承在黑暗中幽幽地轻叹了一声。 三日后便是大军启程的日子,赵承终究没能跟去。说是御驾亲征,赵承也只能想想。长安无人,大周无后,他活的既矜贵又压抑,别说朝臣了,就连他自己都害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而纪桓率军离开的第一个晚上,孟夏回来了。 孟夏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看得赵承连日里阴霾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上下打量了孟夏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是这些天最让他高兴的一回事了——美中不足的是长卿没有看到。 “先生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孟夏翻了个白眼:“代国戒严,我差点被抓住——当时我身上可是带了赵显谋杀钦差的证据,当然,现在也没什么用了。不说这个了,陛下好像心情不太好啊,好不容易看见臣不那么仙风道骨的样子,居然没有哈哈大笑。” 赵承:“……你什么时候仙风道骨过。” 孟夏摆摆手:“说了不说这个,让臣猜猜看,陛下是担心长卿吧。” 有时候赵承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纪桓更了解他的,大概还真就是他的情敌。赵承叹了口气:“是啊,朕有时想赵显死了就没事了,可朕又怕……” 孟夏同情地看了看赵承,说道:“其实臣倒觉得陛下不必担心。长卿的死,赵显不过是个印子罢了,真正的症结恐怕在于陛下和长卿之间的隔阂。可是如今你们情意正浓,隔阂并不存在,赵显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长卿在代郡放了赵显一命——当然他不可能这么做——陛下又会杀了他吗?” 赵承没好气地说道:“朕上辈子也没想杀他。朕不过是太生气了,才会做出割袍断义这么幼稚的事。当时想着回长安以后必要他这样那样朕才能原谅他,可是……”可是到头来却是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就是了,陛下放心,臣会一直看着您的。等到您厌弃了长卿的那一天,臣就哄他辞官挂印,跟臣同游名山大川。” “想都别想!” 孟夏这一插科打诨,赵承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余下的日子里,他处理政事,培养继承人(还只能陪着玩),再教教如意,专心等着纪桓回来。所以当纪桓重伤的消息同捷报一同传来时,赵承才会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待会618抢得愉快~~【doge】 ☆、江山锦绣可同赏 代郡的闹剧前后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纪桓快到斩乱麻,几天的工夫便将本来就不成气候的叛军打得溃不成军。 云来是他们最后的屏障了。 赵显站在城墙上,麻木地看着城下你来我往的厮杀。他的一名将军急步走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大王,臣先送您走吧!” 赵显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转向他:“走?去哪里?” 将军顿了顿:“去……匈奴?对,这里离国境不远,臣护送您先去躲避一时。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您在,何愁大事不成?” “大事不成?呵呵,寡人大势已去……”赵显惨然笑道。 “行了行了,然后呢?”赵承不耐烦地挥挥手:“朕对赵显没兴趣。” “诺。”一个宫人打扮的男人低了低头,继续道:“李将军见赵显不愿离开,不得已将其击晕带走。臣见他们出了云来城,便命人将赵显逃离的消息散播了出去。果然叛军军心大乱,不一会就城破投降了。而后纪将军稍作安排,便亲自点了一队人马去追赵显……” 赵显在半路悠悠转醒,触目尽是荒草丛生。他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哪里?” 驾车的正是李将军,他见赵显醒了,连忙请罪,然后才答道:“还有五十里就到匈奴境了。” 赵显长叹一声:“罢了,卿也是好意……可是卿可想过,吾等与右贤王盟约既成,他却曾履约前来,这变故究竟是出在哪了呢?” 李将军是个粗人,除了忠诚与勇武很少想到别的事情。他闻言一窒,半晌才道:“是啊,出在哪了呢?” 赵显:“……一是他背约,二是他失手,但无论是哪一种,咱们贸然到匈奴去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卿现在可知寡人为何要死守云来了?” 至少,还有个与将士同生死的好名声。 李将军立刻红了脸:“哎!这……是臣考虑不周!那咱们……” “走吧。”赵显摆了摆手:“能走多远算多远,这会云来城,恐怕已经破了。” 纪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亲手抓住赵显。他跟赵显交情不深,一起喝过几回酒,赵显救过他一命,此外再无瓜葛。然而那场刺杀主谋为谁尚不可知,所以综上所述,纪桓跟赵显的关系远没有非要放他一马的地步。可纪桓当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整顿代郡事务而是去追赵显,这一路上他也没想明白所为何故。 可是既然追都追出来了,总要把人抓住才好。 纪桓和他的侍卫□□都是良驹,而赵显则是乘车,不一会就被纪桓的斥候发现了踪迹。纪桓顿觉精神一振,狠抽了一鞭绝尘而去。 李将军将车几乎赶得散了架,到底也没逃过。他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扬起大片尘沙,绝望地低吼了一声。赵显推开车窗一看,居然从一片黄沙中准确地辨认出了—— “纪桓!” 下一刻,病恹恹的赵显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从车里窜了出了,李将军吓得也顾不上追兵了,连忙勒马急停:“主公?” “给我一匹马!” 惊疑不定的李将军条件反射地卸车,卸完才想起来问:“主公要做什么?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分卷阅读94 ” 赵显咬牙切齿:“做什么?寡人要他的命!” 李将军:“……”这深仇大恨的样子除了杀父夺妻不作他想啊,然而杀父?不太可能;夺妻,年纪上依旧不大可能…… 他哪里知道人在绝境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赵显本身跟纪桓没什么仇,但他跟赵承简直不共戴天。赵显心知自己这一劫大概是过不去了,便想着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而这个人最好是纪桓。 至少也要让你尝一尝心爱的东西被夺走的感觉。 想到这,赵显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大约十年前,寡人救过他一命……这一回,就当是他还我的吧。” 纪桓远远瞧见赵显居然不跑了,心下疑惑,便也稍稍慢了下来。到了赵显马前,纪桓隔了几步停了下来,在马上躬身一礼:“请大王随臣回长安。” 赵显轻抚着自己的马的鬃毛,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长卿,寡人记得,寡人还救过你一命。” “是。”纪桓点头:“请大王随臣回长安,臣一定尽力为大王求情。” 赵显就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不止,半晌方才说道:“求情?赵承恨寡人,恨得夜不能寐,长卿凭什么给寡人求情?” “事在人为,大王可以选择信任臣,反正您也跑不了。这些护送您的将士都是忠于您的,您何必要让他们为了不可能改变的结果白白丢了性命呢?”纪桓平静地说道。 赵显简直要被他气疯了。他冷笑了两声,切齿道:“好啊,好!纪桓,寡人可以跟你走,可是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赵显抽出佩剑:“你要是赢了寡人,寡人自己下马!” 纪桓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臣学艺不精,剑术就会个花架子而已,这个比法不公平。” 赵显:“……” 纪桓的侍卫显然都已经习惯了自家将军的识时务,各自望天不说话,赵显则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后来两人讨价还价后决定比试射箭——除了磨拳擦掌的两位当事人,别人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大约五十步外有棵小杨树,稀稀落落还剩了那么几片叶子,纪桓挑了最大的一片做目标,需得擦着边过去。三箭,以近、准为胜,若是中了叶子则算输。 纪桓取出一支箭,冲着叶子瞄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纪将军的姿势不怎么样,不过准头还可以。他得意地冲赵显点了点头,示意轮到他了。 赵显看了他一眼,也抽出一支箭,然而下一刻,赵显忽然转了九十度,将弦上箭对准了纪桓。 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桓武艺不行,逃命的本事却不错。他几乎将身体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堪堪避开了要害。 锋利的箭头贴着他的颈侧蹭了过去,鲜血飞溅。 首先回过神来的几个侍卫迅速奔到纪桓面前,止血的止血,抓人的抓人,剩下几个不由分说和赵显的随从打成一团,一时间势均力敌。 赵显也不反抗,看着纪桓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中无比快意。纪桓突然轻声道:“听。” 赵显一怔,随后看见一队骑兵火速向这边冲了过来。纪桓微微一笑,似是放心地晕了过去。 代王谋反来势汹汹,然而湮灭得也迅速。赵显被带回长安后自杀,主谋夷三族,次之诛杀流放不等。 赵承终于除掉特他的心腹大患。 春暖花开之际,纪桓脖子上的伤口终于愈合,留下了浅浅的一道伤疤。 可惜赵承大多时候都冷着一张脸。 孟夏真的去游历名山大川了,每过一段时间会回到长安,跟纪桓讲讲沿途趣事。 “孟兄,最近陛下越来越不爱跟我说话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厌弃我了嘤嘤嘤……” 话音未落,帷幔被人粗暴地掀开,赵承带着一身显而易见的怒气闯了进来。 “臣告退。”孟夏见状十分坚决地抛弃了好友。 纪桓委屈地眨了眨眼打算恶人先告状,赵承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人抱住:“不许胡说。” 纪桓:“……”好像准备好的一番说辞都没机会说了呢,本来还想借机狮子大开口出去玩一趟的。 纪桓打一醒来就心就凉了半截,这回真是玩脱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往外跑了。不过算了,这怀抱也着实不错,温暖而可靠。 纪桓不知道,赵承第一眼看见他脖子上的伤痕时几乎快要发了狂,那伤与前世纪桓自刎处如出一辙,若不是他手尚有余温,赵承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的一场臆想。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就算大梦一场,也愿长睡不醒。 分卷阅读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