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 分卷阅读1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 山河破碎,而我独存。为何你亡我之国,却要救我之命,让我苟颜残喘于异国他乡,还要封王封侯,认你为父? 你给的温暖,你给的宠溺,让我沉醉,让我**。我以为有你在身边,就可以忘记过去、忘记现实、忘记尘世间一切恩怨纷扰。什么伦理、什么纲常、什么禁忌、什么礼教,我统统不管,只求与你在一起,只求你接纳我的心。可是你推开了我的手,把我重新置于孤独冰冷的世界。 为你,我用江山作赌,赢取你的心。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静尘,黎夕 ┃ 配角:莫惊风,莫穹苍,参横,李清影,魏轲 ┃ 其它:义父子,亡国太子,敌国王爷,爱恨纠葛 ☆、第一章 国破 南寰天纪十年秋,八月初五,大胥朝誉王兼兵马大元帅莫静尘率二十万大军攻破南寰王都,山河顷刻破碎,宫中乱作一团,四处都是逃难的脚步,哭声震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压住了宫中一切躁动:大家不必惊慌,本将军从不滥杀无辜。所有人等聚集到旋华门外,待查明身份,可自行离去。 这个声音清朗中不失温和,明明不高,却因为深厚的内力,连远在太子殿的太子黎夕都听得清清楚楚。它带着种安定人心却不容违逆的力量,仿佛天下就在他掌握中。 黎夕狠狠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划出血痕。 这个人,他见到过。当他兵临城下的时候,他曾随父王一起,登上京城最高的城楼,远远眺望大胥的部队。 即使隔着远,即使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可是那个持剑坐于马上的人,就像一个天生的发光体,让人为之眩目。静坐时稳若泰山,出手时气势如虹。 他曾亲眼看到,父王最器重的骁勇将军魏霆,与莫静尘交手,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被莫静尘一剑斩于马下,身首异处。 如今,这个人终于攻进王宫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宫中那些贪生怕死的嫔妃们甚至还来不及逃跑,就被大胥兵将宫墙团团围住。 而他的父王黎越此刻就像被抽光了血液,一步步退进明睿殿,呆若木鸡。他的母亲、南寰王后秦娆扑倒在父王脚下,瘫作一团。 这是他见到他们的最后模样,他在他们面前站了片刻,无声地转身离去。 他很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父王贪图大胥朝这块肥肉,试图逐鹿中原,就不会有兵败如山倒的惨剧,更不会被莫静尘反戈一击、直捣黄龙。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是南寰的太子,是国之储君。南寰是他的国,黎越是他的父、他的王。 而他,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回到太子殿,遣散了所有宫女、侍从。他的目光缓缓转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样器物,他想将他们记在脑子里。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诗: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从小学习中原的文化,对这些诗词他并不陌生。可是此刻想起,他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南寰首次出兵二十万攻打大胥,被莫静尘打得落花流水,损失近一半。而当莫静尘打过来时,南寰调动全部人马,足有五十万。而莫静尘只带了二十万人马,却横扫千军,势如破竹。 莫静尘,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传闻中他只有十八岁,却从十三岁起就到沙场历练,十六岁手握天下兵权,深受其父莫穹苍的赏识与喜爱。 贵为王爷,他从不贪图享受,一心只想报效国家,成为朝廷栋梁。 当时的天下格局,东西南北分别是东洛、西盍、南寰、北迪,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国家、部落,而中间的大胥则为神州之主、泱泱帝国。大胥当今天子莫穹苍,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在位十数年,将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满目繁华令周边各国红了眼,于是各国国君野心四起,虎视眈眈。大胥国不断面临各国侵犯,而莫静尘屡次击败敌军,威名远振。 去年十月,北迪灭于莫静尘之手。 今年八月,南寰成为北迪之后又一个亡国的例子。 八岁的黎夕仰头看着屋顶,那些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转眼就会付之一炬。而这放火之人将是他自己。 国破家亡,还有何颜苟活于世?这个八岁的男孩,在这一刻眼里充满悲凉,一种远远超出他年龄之外的沉重,令他白皙的脸庞笼上了浓浓的黯淡。 火已燃起来,当大胥军冲到这里时,太子殿必定已经付之一炬。就让他们看到一片废墟,还有一具烧焦的骸骨吧。 父王、母后,儿臣不孝,先你们而去了。即便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为我们南寰的男人争口气。 黎夕端坐在殿中,一动不动,神情安静到极点。灼热的火焰吞吐着殿中的一切,浓烟呛得他涕泪交流、咳嗽不止,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头越来越晕,意识渐渐飘移出去。 我要死了么?离开这个人世,是否会得到永远的安宁? 模模糊糊中,他仿佛听到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条白影冲到面前,身躯蓦然落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横抱起来。 背后的胸膛很温暖,在失去意识前,他隐约看到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流进自己嘴里,他下意识地吮吸着,那液体流入自己五脏六腑,心境渐渐清明起来。 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元帅,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所有南寰王室成员都被押入囚车,送来军营。奉元帅之命,城中贴出安民告示,我们对百姓秋毫无犯。 干得好。温和动听的声音。 可是,元帅,这位南寰太子 你不觉得,他是位小小勇士么?若我记得不错,他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亡国之际,没有害怕,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逃跑,他选择的是与国共存亡。虽然他还没有能力保家卫国,可这样的勇气与决心,却令大多数朝廷重臣都只能望其项背。连他那位父王也没法跟他比,黎越他只是个野心勃勃又不自量力的家伙 黎夕猛地睁开眼睛:不许侮辱我父王!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可怕。 嘘。莫静尘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漆黑的眸子中含着温暖的笑意,刚醒来,安心养着,先别说话。你的喉咙被烟薰坏了,如果不想毁了它,就乖乖听我的话。 黎夕死命瞪着莫静尘,不顾一切地嘶吼: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你到底要干什么?想羞辱够了再杀我么? 莫静尘不急不恼,唇边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突然骈指点了黎夕的哑穴,看黎夕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轻轻拍拍他的头,动作像对待自己的晚辈那么亲切自然: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得可爱。你放心,我绝不会羞辱你的。这不是我的作风。 黎夕愣住,他对自己的敌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俘虏这样优待,是为了收买人心?向南寰的百姓示好,以方便他们将来统治南寰? 是啊,莫静尘一向以仁义之师为名,他侵入别国,从不杀戮百姓。这,究竟因为他天生仁慈,还是一种策略和手段? 见男孩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深思之色,清秀的眉紧紧蹙着,用疑问、戒备的眼神盯着他,莫静尘不禁哑然失笑。 他转向刚才向他汇报的那位年轻将军,吩咐道:战俘中若有人受伤,请军医诊治。除了控制他们的行动,不得在其它方面虐待他们。 是,元帅。那位年轻将军抱拳躬身。 好了,你去吧。莫静尘摆手。 年轻将军扫了一眼黎夕:元帅,这孩子 就让他留在我帐中,我来照顾他。 可是将军,这孩子的性子......年轻将军显然有些不放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可却性子刚烈,而看元帅的样子,分明对他毫不设防,万一引起什么后果,谁也吃罪不起。 莫静尘微微勾起唇,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莫非你还担心我阴沟里翻船? 年轻将军有些不好意思:是,那末将告退了。 黎夕闭上眼睛,眼睛酸涩难当,可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一夕之间,家国巨变,山河破碎、身世飘零,自己与所有亲人一起,都将被押往大胥帝都,从此成为亡国奴亡国奴,这三个字犹如尖刀割开他的脑子,割开他浑身的血脉,令他痛得浑身打颤。 屈辱令他涨红了脸,可是很快又褪尽血色,犹如坠入了漆黑冰冷的深渊,心绝望地往下沉。 莫静尘坐到床边,默默看着这倔强孤傲的孩子,那紧抿的嘴角似在无声地控诉命运的不公。他闭着眼,是不愿意面对自己这个灭了他国家的敌人? 莫静尘苦笑,八岁的孩子,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果子。而他却对他满怀怜惜,只为从他身上看到相似的倔强。 他想保全他,他一定要保全他。 轻轻叹口气,他依然语声温柔:黎夕,死是懦夫的表现,忍他人所不能忍,你才是强者。身世只是天定,而前程却要靠自己去创造。离了太子的身份,也许你会活得更好。你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黎夕无语,依然紧闭双眼。 假如你不是南寰太子,你只是南寰的普通百姓,你会这样恨我么?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南寰的灭亡?是你父王贪得无厌的心!你去问问你的百姓,他们是恨我多一些,还是怨你父王穷兵黩武多一些? 黎夕的身子在被子里震动了一下。 等回到京城,我会向我父皇求情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 ,求他赦免你们。前提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班师 男孩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终于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带着七八岁孩童特有的纯净,看着莫静尘,仿佛在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莫静尘莞尔:你可知我为何被封为誉王?那是因为我言出必行,声誉良好。你这样带着疑问的表情,分明是在质疑我的人格哦。 黎夕滞住,这个人,竟然会露出这样俏皮的表情,完全没了战场上的凌厉气势,反倒像一位邻家哥哥,亲切而随和。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这不是莫静尘,这只是一个假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到底想拿他如何? 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在他手中命若蝼蚁,他只用一个拇指便能将他们捏死。他何必再做出这种怜惜悲悯的样子来? 不,不,黎夕,你一定要冷静,一定要看清楚眼前的状况。无论他耍什么手腕,你千万不能被他蛊惑。 有话想说?莫静尘见他动了动嘴唇,善解人意地问道。 黎夕想了想,终究还是摇摇头。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何益?纵然莫静尘真的肯为他们求情,又怎能保证大胥帝不杀他们?大胥帝那样英明果决、霸气纵横,怎会允许自己养痈遗患?他绝对是要斩草除根的。 没有死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要屈辱地死于敌国一切已成定局,谁也没有回天之力。黎夕,你能做什么? 见他摇头,莫静尘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好吧,那你歇着,我去营中看看。 黎夕看着他的背影。莫静尘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软袍,头戴金冠,腰系玉带,步履洒脱,风度翩翩。不像刚刚经历一场厮杀,倒像刚天外飞来。 天上谪仙,亦不过如此。八岁的男孩还不懂惊艳二字,可直觉地想到一个词:风华绝代。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位仇敌,他还能真心地去夸奖他的容貌与气度。也许,莫静尘就是这样一个人,连他的敌国都不得不钦佩他。因为,他的确是天下无双的。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稍稍一动,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气息凝滞,眼前发黑。 无奈地闭上眼,深呼吸,一动不动。他必须养精蓄锐,尽快让自己好起来。等抵达大胥京城天都,他要与他的王族成员一起,去迎接他们未知的命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黎夕睁开眼,见莫静尘已站在床边,手中端着一个药碗。 他忽然想笑,堂堂大胥王爷,天下兵马大元帅,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亲自照料一位阶下囚? 莫静尘伸手托住他的背,将他轻轻扶起来,把碗凑到他嘴边:来,把药吃了。 黎夕没有抗拒,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碗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真是好样的。莫静尘夸道,这么苦的药,你竟然一口气吞下去了。 黎夕很想狠狠冲他吼:别把我当成孩子!可他的哑穴被点着,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好拿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莫静尘一眼。 莫静尘再次忍俊不禁,却什么也没说,放好药碗,立刻递上糖果,并顺手解开他的哑穴,轻轻道:大军已休整两日,明日便要班师回朝了。 黎夕一惊,大军已休整两日?难道自己已昏迷了两天? 仿佛知他心意,莫静尘道:你被烟熏昏过去,又发起高烧,一连睡了两日,今天是第三天了。我刚命人准备饭菜,一会儿就端过来给你吃。 黎夕暗道,难怪醒来时觉得头很晕,原来是高烧未退。可他竟然不觉得饿,难道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麻木了不成? 我不饿。他哑着声音道,我要与父王、母后在一起,我不想留在这里。 莫静尘微笑,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不行,你必须留在这里,我可不想还没到天都,你的小命就丢在路上。 我是亡国之人,死岂不是最好的下场?男孩冷冷地盯着他,脸色愈发苍白。 傻小子,若是要你死,我又何必救你?莫静尘凝眸看他,目光变得深邃,略有责备之意,你忘了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死很容易,活下去才需要勇气。还没到最后关头,你想一死百了么?这是懦夫的表现! 顿一顿,他加重语气,缓缓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更是个有担当的太子。你且记住,与你同行的还有你们南寰国三百一十八位王室成员,你若在乎他们,便该保持理智。你现在的责任是:尽你一切努力保全他们,明白么? 黎夕一震。莫静尘,他越发让他看不透了。为什么他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问题?他不是一个入侵者么?他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只要向朝廷、向他的父皇报上战功,何必在乎谁的生死? 黎夕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莫静尘的话是对的。自己一死百了,却丢下了他的臣民。尽管他不是一国之君,可现在他的父王他想起他委顿、颓废的样子,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战败后却犹如一座山般轰然倒塌了。 而他只有八岁,他恨极了自己的年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覆国之灾,他竟无能为力。 他想带着尊严死去,可莫静尘不让他死。他一定要将他们悉数带回京城,带到那位大胥霸主面前。耻辱、悲愤、痛苦、绝望他的心脏在地狱的烈火中被灼烧。 第二天,大军果然开拔回京了,莫静尘本来骑马,但为了黎夕的身体,他陪着黎夕一起,改坐马车。 黎夕在马车里,隐约听到外面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元帅对这南寰太子真好,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于是旁边响起一阵哄笑声。 黎夕想起,这个声音就是他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位年轻将军的声音,他忽然面上发烫,用力握紧拳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羞涩还是愤怒。 等莫静尘上来,他却没有从他脸上发现半点异样。黎夕暗道,这个人,果然如外界所说,淡定沉稳,安之若素。 可是,他跟下属在一起,却开着随意的玩笑,难怪,他在军中得尽人心。 我......黎夕的声音已经不再像昨天那么沙哑,脸色也好了许多,我想见见我父母。 他们就在后面马车里,你可以看他们一眼,但现在你身体还未恢复,不能激动。莫静尘说着,掀起马车的后车帘,向后面驾车的侍卫点点头。侍卫会意,转身掀起车帘,好让黎夕看清里面的情况。 马车里坐着南寰王黎越与王妃秦娆,两人手足上皆戴着刑具,可身上的衣衫依然齐整,并无半点狼狈之态。 只是他们神情委顿,目光呆滞,眼里没有焦点。只不过几天时间,两人都急剧地消瘦了,面容憔悴。 黎夕的眼泪在顷刻间流了下来,却迅速转过身去,用袖子擦掉。等他坐定时,面上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 至少,莫静尘并没有将他们当成囚犯,没有用囚车押送他们。 为排遣旅途的单调沉闷,莫静尘在马车上放了好些书。他自己一直在研究兵书战策,还时不时陷入沉思,然后挥笔疾书。黎夕猜想,他是在写他的作战经验与心得。 而莫静尘为他准备的是一些诗词、史册,偶尔提几个问题考考黎夕,或者跟他讲一些发生在大胥的民间故事。 黎夕从来不知道,贵为王爷,他的阅历如此丰富。上至王孙公子、下至贩夫走卒,好像都与他交情莫逆。 这个人,简直是个传奇。 他对他的态度,就像他的师长,令他如沐春风。 大胥皇宫,明熙殿,大胥帝莫穹苍正在批阅奏折,闻报太子求见,立刻宣他进来。太子莫惊风二十三岁,为胥帝长子,而莫静尘排行第五。 拜过父皇,莫惊风容光焕发,黑眸闪亮:父皇,儿臣听闻五弟已班师回朝,不日便可抵京? 莫穹苍微笑,深刻的五官因为笑容而变得柔和:不错。你五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南寰,我大胥版图又大大扩张了! 莫惊风扬眉:南寰王不自力量,自取灭亡,须怨不得我们。语声一顿,又道,儿臣只怕 莫穹苍一愣:你担心什么? 莫惊风苦笑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道:父皇知道五弟的脾气。他虽屡历战功,却始终改不了仁厚的本性,儿臣只怕他又要为黎越求情了。 莫穹苍默然,双眸慢慢眯起,眼里射出犀利的光芒。半晌,一字字道:若是如此,朕倒要看看他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疯魔 莫静尘所率领的龙战军一贯军容整肃、纪律严明、静如山岳、动如飓风。黎夕人在马车中,却鲜明的感觉到了他们那种无坚不摧的士气。不禁心冷如灰,暗暗叹息:有这样一支军队,有这样一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战神,大胥怎能不胜? 一夕之间,八岁的男孩仿佛长大了十几岁,漆黑的眉间染上了沧桑,而那双本来清澈明亮的眼底,时时流露出浓浓的暗沉。 大军行进三日,侍卫忽然来报:王爷,南寰王黎越状态不对,从今日早起便一直痴痴呆呆,好像神智不清的样子。属下不敢耽搁,特来向王爷禀报。 黎夕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王爷,请允许我去看望我父王语声微颤,目中充满恳求。 莫静尘微微蹙眉,难道这个黎越如此不堪一击,不仅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 身子垮了,连意志也垮了? 他站起来,对黎夕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下车时唯恐黎夕头晕,莫静尘扶了他一把。黎夕失魂落魄,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匆匆下车,赶到后面。 后面的马车停下,侍卫打起车帘。黎夕一头扑进去:父王,母后! 秦娆抢上去一把抱住儿子,失声痛哭:夕儿,夕儿,你还好么? 黎夕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下来,却拼命忍着。他安抚地抱了抱母亲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儿臣很好,莫静尘他没有为难我。儿臣来看看父王,父王他 扭头对上黎越的眼睛,那双眼睛却是呆滞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黎夕扑跪在他脚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心痛如绞,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父王,儿臣来看你了 黎越垂眸,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在仔细辨认他。好久,才喃喃道:你是夕儿? 黎夕骤然一喜,泪水滚落下来:是儿臣,是夕儿。父王,你还认得我? 黎越又呆了片刻,茫然道:你怎么在这儿?那天孤听宫人说,太子殿着火,你已经被烧成焦骨他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孤明白了,孤也死了,所以,我们在黄泉见面了 秦娆掩面而泣,哭得浑身颤抖。 莫静尘站在车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向旁边侍卫下令:立刻请军医过来,为黎越看病。 侍卫躬身应命。秦娆却突然放下手,扭头盯着莫静尘,双目赤红,眼里射出的恨意如地狱幽火,咬牙切齿道:莫静尘,你是来看我们的丑态么?你欣赏够了么?让夕儿留下,你滚!我们大王不用你医治,他会自己好起来的! 莫静尘身边的王府侍卫个个变色,谁敢对他们王爷如此不敬? 莫静尘却神情平静,淡淡地看着秦娆:本王若想看你们出丑,便该让你们披枷戴锁,坐上囚车。你这样故意激怒本王,难道是希望黎越真正疯掉?若是如此,本王成全你便是。说罢轻轻拂袖,转身便要离去。 不!等一等!黎夕的声音突然响起,从未有过的慌乱。 莫静尘止步,却没有回头。 请王爷派大夫来为家父看病。语声艰涩。 莫静尘转过身来,黑亮的双眸中带着洞察一切的深意,一字字道:你希望他清醒着,哪怕是死,也要带着尊严? 那醇醇的语声令黎夕蓦然心颤,为什么,最了解自己的竟是这位最大的敌人?为什么,到此境地,他仍然会顾及他们的尊严? 他咬了咬唇:是。 那好,你随我回马车里去,我现在就派人来为他看病。 你!你这是要挟我么? 不,我只是怕黎越发起疯来会伤害你。可这句话莫静尘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若是如此,你待如何?的样子。 黎夕强忍着气,转身跪到秦娆面前,苍白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低声道:母后保重,照顾好父王,儿臣去了。 虽然有大夫为黎越治病,可黎越的状态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大多数时候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偶尔才会清醒片刻。 可是谁也不敢料定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黎夕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沉默。他想象着父亲发疯的样子,想象着他要用这副样子出现在大胥帝与自己那班王室成员面前,那种耻辱的感觉就活活将他撕裂。父王,你真的疯了么?你连最后的尊严也彻底毁了么?不,不,那不是你。 记得当初你下令攻打大胥时,你是那样踌躇满志,张扬而狂傲。可现在,你那样卑微、那样不堪,那样生不如死。 莫静尘看着男孩隐忍的痛苦,心里也泛起涩涩的感觉。 你要明白,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却已经懂得男子汉必须活得扬眉吐气、俯仰无愧,你父王难道不懂?他既种下了因,便要自己去品尝那个果。他深深看到男孩眼里,郑重的样子不像在对一位年幼的孩子,倒像在对自己的朋友。 黎夕无语,他不得不承认,莫静尘观人入微,他所说的话,句句都有说服力。可是,为什么他仍然不甘? 大军终于抵达京城,太子莫惊风亲自出城迎接莫静尘。看着那位白衣白袍的少年将军从马上跃下的矫健身姿,莫惊风眼里露出赞许之色。 莫静尘见到自己的兄长,喜出望外,紧走几步,上前撩袍跪倒:臣弟拜见太子哥哥。幼时称大皇兄,即至莫惊风被封太子,兄弟间便多了层君臣关系,莫静尘改称他太子。可莫惊风却觉得这太子二字有些生分了,便让他称他太子哥哥。 莫惊风伸手扶起他,拍拍他的肩,笑吟吟道:五弟打下南寰,劳苦功高,父皇龙颜大悦,这次必定又要重赏你了。 莫静尘谦然微笑:臣弟只知为国效命,不求赏赐。 莫惊风拉着他的手登上车辇,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弟弟,把莫静尘看得有些发窘:太子哥哥 莫惊风戏谑地笑道:你打了这么久的仗,皮肤还那么好,没有变黑,也没变粗糙,莫非我五弟果真是玉做的? 莫静尘脸上一红。他对这位皇兄从小敬畏、顺从,在他面前一向规规矩矩的。没想到此番刚回来,就被莫惊风打趣了一回。 莫惊风见他脸红,知道这兄弟在外打仗雷霆万钧,而平时却是谦谦君子,面皮比较薄,于是转而说起正事:父皇有命,所有人犯一律押入崇恩馆,派禁军把守。审理之事已移交三司,届时按罪论处。至于黎越父子,父皇会亲自处置。 是,臣弟已完成任务,接下来便全凭父皇作主了。说出这句话,莫静尘心中隐隐掠过一丝阴影。 他记起去年灭北迪,北迪损失数十名大将,军队重创。最后北迪王亲自上阵,被他一剑砍下左臂。那人隐忍剧痛,厮杀到底,勇猛无畏的样子令他莫名地生出敬重之意。 后来他求父皇饶过北迪王,可父皇没有听他,最终还是斩了北迪王以及五十多名王室贵族。 那件事后,莫静尘的心情沉重了许久。 而今日,又遇南寰战俘之事,父皇会怎样处置他们?无论如何,他得保全黎夕,那个坚强勇敢、傲骨铮铮的孩子 换上紫色外袍,莫静尘随太子踏入明熙殿,向端坐正中的父皇深深叩拜。清朗悦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儿臣静尘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莫惊风也跪下行礼。 莫穹苍蔼然摆手:免礼平身。 两人站起身来,莫静尘垂首禀道:儿臣幸不辱命,顺利夺下南寰,特来向父皇交旨。 莫穹苍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莫静尘低着头,没有看到那丝笑意中有什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尘儿,干得好,不愧是我大胥朝独一无二的战神。 父亲的声调总是那样平静,不辨喜怒,可今日,这语声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是真心的赞赏与喜悦。莫静尘心中一暖,唇边悄悄逸出笑容:谢父皇夸奖。 莫穹苍语声一顿,又道:朕听说,你对南寰那些俘虏特别优待,还有那个南寰太子,你将他照顾得很好。朕竟不知,朕的皇儿心地仁慈到这种地步,竟然降尊纡贵,反过来伺候一位阶下囚。 莫静尘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父亲一眼,却发现父亲的脸已经沉了下去。 是黎越挑衅我大胥天威在前,如今朕灭他之国,乃是对他应有的教训!你摆出这种姿态,难道觉得朕屈了理,所以你同情他们? 说这句话时,莫穹苍的声音已经变得严厉。 莫静尘的心猛地沉下去,这样的责备,他担当不起 扑通一声跪下,他的脸色已经发白:儿臣不敢,儿臣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分歧 莫穹苍有六位皇子,除长子莫惊风为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分别封洛平王、晏安王、淮清王,外派出去。而莫静尘则留在天都,拥有独立的王府。最小的六皇子莫霁雪因为年仅十四,身体孱弱,故尚留宫中,未曾封派。 莫穹苍对待诸皇子的态度,明显偏重于太子莫惊风与誉王莫静尘二人。太子固是一国储君,天生的帝王之才,而莫静尘则自幼立下精忠报国的宏愿,更兼惊才艳艳,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奇门遁甲、诗词歌赋无不精通。诸皇子无出其右者,满京城都知道皇上有这位出类拔萃的儿子,将来必是国之栋梁、群臣楷模。 可是莫穹苍对待莫惊风与莫静尘的严格也是宫中有目共睹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尤其莫静尘,莫穹苍毫不怀疑他的忠心,更相信他的能力。可这儿子有一点特别令他气恼:明明是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战功的铁血将军,偏偏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 当他想要施展他杀伐果断的帝王手段时,莫静尘的善良就会悄悄探出头来,小小阻挠他一下。人人都说莫静尘是玉,质地温润、纯净无暇,可只有他的父皇与兄弟知道,这小子就是块水晶,棱角分明。 所以当父亲的听说儿子在南寰发生的一切后,心里就窝了一团火。此刻见儿子安然归来,洗净一身风尘、飘逸如仙的模样,一面暗暗骄傲、欢喜,一面又狠狠质疑他的行为。 上面没有声音传来,但莫静尘感觉到了父皇的目光,那目光像山一般压在他身上。 父皇圣明,对南寰反戈相击,扞卫我天-朝尊严,儿臣身为大胥子民,岂会质疑父皇的决策。黎越虽然罪有应得,可他毕竟是南寰国君,除了野心勃勃、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 穷兵黩武,他在位期间也为南寰做下不少政绩,百姓必定仍然感念着他的好处。 莫静尘说着,微微抬起头,却依然低眉敛目,姿态恭敬:除此以外,南寰王室诸人,多有无辜者,无端受此战争所累,成为人犯。儿臣之所以没有以囚犯待之,只是想以仁心感动南寰百姓。父皇雄才大略、恩泽天下,儿臣儿臣只是将父皇的仁德发扬光大 莫惊风暗暗露出微笑,五弟这小子,口齿如此伶俐,倒枉费自己为他担心了。只是不知父皇会作何反应?当了二十三年的父子,莫惊风觉得自己从来都没看透过父皇。 莫穹苍明明知道儿子那么做只是出于天性使然,可偏偏抓不到他话中的错处。觉得更加憋闷,盯着儿子,沉声道:那么那位南寰太子呢?朕听说你攻破南寰王宫时,他纵火自焚,而你救了他,为什么?你不觉得这孩子很危险么? 回父皇,儿臣觉得,这孩子虽然只有八岁,却是天生傲骨,令人钦佩。儿臣对他心生怜惜,因而救他。父皇,他只是个孩子,他没有参与战争,只是不幸当了黎越的儿子。父皇抬起头来,莫静尘温润的眸子中满含乞求,看着自己的父亲,如今黎越已经神智疯癫,而黎夕还小,求父皇饶恕他们吧 他看到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可他的目光没有退却。 啪的一声,一个茶杯扔到他面前,在地上摔成碎片,把莫静尘与莫惊风都吓了一跳。 旁边的宫女太监唰的一下全部跪倒,战战兢兢。 莫惊风忍不住跪下,为弟弟求情:父皇息怒,看在五弟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 莫穹苍腾地站起来,手指莫静尘,厉声道:念你今日远征归来,朕不罚你,你回府静思己过,明日上殿,朕会论功行赏。处置南寰人犯一事,不容你置喙。否则,朕绝不轻饶! 父皇!莫静尘仰首,还想说什么,莫惊风立刻喝住他:闭嘴!五弟,没听清父皇的命令么?还不退下?! 莫静尘怔住,只觉得嘴里发苦,心里仿佛横了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眼前浮现出黎夕那双倔强而隐含痛苦的眼睛,他想起自己对他的承诺,可现在父皇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么?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不,莫静尘,你要冷静,父皇正在盛怒之中,你千万别再火上浇油了。等他冷静下来,你再来求情吧。 他俯身叩首:儿臣不孝,冒犯父皇,还请父皇恕罪儿臣告退了。 莫穹苍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儿子的身影,直到他退出宫去,方重新坐下,向两旁宫女太监挥手,让他们起来。 然后他转向莫惊风:风儿,朕想听听你的主意。 莫惊风恭敬道:依儿臣之见,若是那黎越确实已疯,父皇不妨让他得到解脱;若是他在装疯,心机如此之深,父皇更容不得他。至于黎夕 莫穹苍看着他,目光深邃。 莫惊风道:这孩子是一只小兽,有锋利的爪子,留着他终究是个隐患,所以,儿臣赞同父皇的决定,斩草除根。 莫穹苍微露笑意:还是风儿明事理。你那五弟是个倔脾气,估计此事他不会善罢干休。你是兄长,又是太子,平日要好好教训他才是。 莫惊风躬身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回魂 崇恩馆,夜,被俘的南寰成员已经安定下来。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桂花香,而整个崇恩馆里笼罩着一层凄惶的氛围。四周满是禁军,戒备森严。虽然身上没有桎梏,可谁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黎越夫妻父子三人共守一室,烛光映出黎越苍白的脸、无神的眼,而秦娆靠在椅子里,闭着双目,表情近乎麻木。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她已经老了许多。 父王。黎夕拉住黎越的手,尝试着跟他说话,父王,我们到天都了,这里是崇恩馆。 天都二字好像刺激了黎越,他神情一震,呆滞的眼里起了一丝波动,慢慢看向黎夕:夕儿,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语声艰涩,唇边掠过一抹悲凉而讽刺的笑容。 黎夕一下子喜极而泣,父王清醒了。这段日子里,父王痴呆的时候越来越多,能够这样清醒地说话,那简直是奇迹了。 父王刚开口,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大王。秦娆也惊喜地唤了一声。 黎越看她一眼,带着安抚的表情。然后字字清晰地道:娆,为我磨墨,我要写一封信,趁我现在还清醒我的时间不多了。 秦娆浑身一颤,泪水哗地流了下来。我,他自称我,而不是孤。亡国之人,连普通百姓都不如了。 夕儿,你去外面找禁军头领,就说我要求见誉王。 黎夕一愣:可是,这里是禁馆,誉王不会见我们的。 不,他会的,我相信。黎越喃喃低语。 黎越猜得没错,莫静尘果然来了。当那个白衣如雪、俊逸绝伦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黎夕呆了。他为什么肯来?这里只是个没有枷锁、没有蟑螂老鼠的囚牢,父王只是个身份卑微、命如草芥的囚犯,而他却肯来,只为父王的一个请求。 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带着关怀,仿佛在问:你还好么? 黎夕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 就在这时,他惊愕地发现,他的父王站起身,向莫静尘直直地跪了下去:王爷,谢谢你肯来。 黎夕一阵晕眩。父王,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可以给自己的敌人下跪?你现在是清醒的么?胸口剧痛,喉咙口泛起血腥味,他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拉自己的父亲:父王,你起来,不能跪他! 黎越推开他,厉声道:夕儿,你要违逆父王么?黎夕一震,惶然倒退两步,木然站在黎越身后。 王后秦娆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但她立刻清醒过来,随黎越一起跪了下去。只有黎夕仍然坚定地站着,纹丝不动。 莫静尘暗暗叹息,伸手虚扶了一把:两位免礼,坐下谈吧。 黎越双手捧着一封信,平静地看着莫静尘。眼神不再呆滞、不再狂乱,只是那样沉寂,沉寂如一潭死水:王爷,罪臣自知这样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也许,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所以,罪臣斗胆请王爷前来,因为罪臣想求王爷一些事。 莫静尘莫名地觉得胸口一滞,这个南寰王,曾经是野心勃勃、强势霸道的,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他的灵魂、他的血气、他的精力,都已被抽空了。 不,既然你有清醒的时刻,证明你的病不是无药可医。你在此静心养着,本王会去向父王求情。他直觉地想去安慰他。 黎越笑,笑得苍白而空洞:王爷,请听罪臣说,罪臣不抱任何希望了,罪臣时间不多,不知道这清醒的状态能够维持多久,所以,请王爷容罪丞相告。 黎越呈上那封信:这是罪臣写的罪己书,也是降表,还请王爷转交陛下。罪臣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不想于轩辕台下,让陛下与大胥众臣看到罪臣的丑态。罪臣知道,这场战争,起因于南寰,罪在南寰,罪臣不敢奢求陛下赦免,只求陛下饶过犬子,还有南寰所有王室宗亲。 说到这儿,他伸出苍白的手,抚摸着黎夕的脸,涩声道:夕儿他他还小,南寰已灭,罪臣只希望,他从此做个普通人,与世无争 直到此时,他的声音里才带了些哽咽之意,那双枯涩的眼里也有了些湿意。 ☆、第六章 自绝 莫静尘微微动容,心中也涌起了涩涩的感觉。他看着黎越暗黄憔悴的脸,语声低沉凝重:你为什么要来求我?不知不觉中,他用了我字,而不是本王,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他面对的是位父亲,而不是一位战败的国君。 黎越眼里露出由衷的敬意:只因为,王爷悲天悯人、宅心仁厚,与王爷交战至今,罪臣对王爷的为人深深了解。王爷是罪臣此生唯一敬重之人他轻轻笑起,是不是很可笑,我最敬重的人竟是自己的敌人 莫静尘默然,感觉心头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着。他想起明熙殿里父皇的暴怒,想起父皇对自己下令:处置南寰人犯一事,不容你置喙。否则,朕绝不轻饶! 可是,真的能不管么?一场战争,血流成河,现在还要搭上三百一十八条人命,而那个八岁的孩子,让他充满怜惜,他怎能眼睁睁看他死去? 他开口,语声很慢,却字字郑重:我答应你,这封降表,我会代你转交皇上,也会尽我一切力量,为你保全黎夕和你的王室宗亲。 黎越一喜,腾地站起身来,想向莫静尘叩谢,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耳朵里嗡嗡直响,脑海中似有无数虫子扑扇着翅膀,想要奔突而出。又似有一双巨手撕扯着他的神经,头痛欲裂。 他知道,他的意识又要混乱了。 罪臣谢过王爷。他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夕儿,代父王送王爷。 黎夕躬身应是,跟随莫静尘往外走,脚下却似有千钧重,心头更是布满阴霾。 莫静尘也是默默无语,直到走到崇恩馆门口,他才止步,回头道:黎夕,你回去吧。语声低柔。 黎夕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灯光中莫静尘只看到他眼里有清冷的光芒闪过,一个背影倔强而孤独。 莫静尘正欲回府,忽然听到车声辘辘,他抬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有人从马上下来。 太子哥哥?莫静尘呆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到莫静尘,莫惊风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5 不禁勃然变色:我奉父皇之命前来巡视,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莫静尘不敢隐瞒,如实道:黎越刚才突然清醒,他求见臣弟,臣弟便来了 啪,一巴掌狠狠掴到莫静尘脸上,莫惊风气得发抖,即使在灯光下也能看到他脸色铁青。 莫静尘被打得一个趔趄,扑通跪倒,埋下头去:太子哥哥 你找死?莫惊风又惊又怒、又气又急,连声音都变调了,父皇今天刚罚了你静思己过,你竟然还敢私自到这儿来见黎越,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抗旨不遵,私通敌犯,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以前太傅如何教导于你?我又是如何教导你的?你,你怎敢做出如此狂妄悖逆之事?! 莫静尘慢慢抬头,温润的声音中却隐含着倔强:臣弟知错,可臣弟不得不为。 莫惊风气得再次举掌,正欲再打,忽然听到一声犹如野兽的嘶鸣从崇恩馆内传出:啊!那声音凄厉到极点,瞬间割破夜空,惊动了整座崇恩馆。 莫静尘惊得跳起来,不顾太子就在眼前,转身向里面狂奔而去。因为他听出,这声音正是黎夕发出来的。 黎越和秦娆都已死了,他们是撞墙而死的。鲜血从他们头上流下来,流了一脸,状极凄惨。而黎夕扑在他们身上,仰天嘶吼,脸上沾了血迹,又混合着眼泪,看起来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疼惜 彻骨的寒意瞬间如水银般注入莫静尘全身血脉,他僵立在那儿,看着那个悲愤凄绝的孩子。 那孩子瞪视着屋顶,目眦尽裂,眼底燃烧着一团浓烈的火焰,仿佛恨不得将自己与周围这个世界一起焚毁。他唇色苍白,浑身颤抖,紧握的掌心里有一缕鲜血渗出。 见惯了死亡的人,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悲痛,这种感觉,远远胜过过去任何一场战争。 莫静尘知道,黎越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为他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同时,也为儿子与王室宗亲赢取最后一点机会,哪怕这希望有多渺茫。 刚才,他让黎夕送他出去,分明就是想趁他还残留着一点清醒的意识,了断自己。 面对眼前惨烈的一幕,莫惊风也被震动了。看来,黎越没有装疯,他没有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打算。可是这孩子,他就像一只负伤的小兽,一旦伤口愈合,他仍会奔跑、搏击、撕咬、吞噬。 他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屈。 不!不!父王,母后!不要走!黎夕还在哭喊,可是声音越来越嘶哑,听来宛如杜鹃啼血。 来人!莫惊风沉声下令,将他二人的尸体抬到后院僻静处,暂时停放在那儿,待明日禀明皇上再作处理。把这里清理干净,告诫南寰众人,谁敢妄动,引起骚乱,一律格杀勿论! 立刻有侍卫领命过来,欲抬黎越与秦娆的尸体。黎夕像疯了一般扑上去,挡在他们面前,声嘶力竭地喊:不许动他们,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滚!滚啊!谁也不许打扰他们! 眼前白影一闪,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臂膀将他拥入怀中,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男子清新的气息,从柔滑的布料上散发出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黎夕,冷静些,你父王母后已经走了,让他们走得干净些、体面些,好么? 黎夕的身子蓦然僵硬,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入一双湖泊般沉静深邃的眼里,那双眼里有浓浓的怜惜与疼爱。这眼神,令他恍惚了。 呆了几秒,他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他奋力挣扎着,拼命去踢打这个人。可是莫静尘纹丝不动,他的手臂牢牢拥抱着他,他的眼里渐渐泛起涟漪,涟漪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宛如月光洒入湖心,浅浅地荡漾。 你父王母后不在了,可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让我照顾你、疼惜你,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记住我的话,你不是孤独的,你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他凑到黎夕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的小豹子,你还有爪子,还有力量,还能长大,难道,你就这样被击垮了么?拿出你的骄傲来,挺直你的脊梁!让我看到,你不是懦夫! 黎夕一震,耳边似乎听到长鸣的钟声,他慢慢冷静下来,停止挣扎。 两具尸体已被搬走,侍卫们正在清理地上残留的血迹。而室内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降了下来,莫静尘觉得背上吹来一股冷风。他回过头,正看到自家兄长那张风雨欲来的脸。 太子哥哥。他放开黎夕,屈膝跪倒。 莫惊风面沉似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怒声喝道:你立刻给我回府去,我会下令禁军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你私来崇恩馆的事。明日上朝,你只需接受父皇封赏,别的一句话都不准多说! 可是,太子哥哥。莫静尘仰脸,恳求地看着兄长,臣弟想把黎夕带回府中,求太子哥哥恩准。父皇问罪起来,臣弟会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太子哥哥。 莫惊风气得眼前发黑,脸孔都扭曲了:你!你这小畜生,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你是真的不要命了,还是觉得自己功勋卓着,父皇舍不得杀你?父皇不仅是我们的父亲,他更是一国之君!谁敢冒犯龙颜、挑战天威?只有你,只有你这不怕死的小浑蛋!你再这样冥顽不灵,连我都救不了你! 莫静尘垂首听训,默默无语,直到莫惊风说完,他才低低地道:臣弟知罪,可这孩子太可怜了。若是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臣弟不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事。哥哥,臣弟就求你这一回。若是哥哥不允,臣弟便留在这儿陪着他 莫惊风愣住,明明是那样温雅、平静的语气,可这哥哥二字落在他耳朵里,竟似带着撒娇的意味。让他情不自禁地起起小时候,想起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想起他依恋而亲密的表情。 他看看莫静尘,再看看呆立一旁的黎夕,嘴里发苦,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憋闷。无力地挥挥手:罢了,你去吧,此事我只当不知。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后果! 莫静尘抬起头,灿然一笑。那一笑,仿佛满天星光落入眼里,亮得照人:多谢太子哥哥! 莫惊风无声地叹口气,心情沉重,这个五弟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他操心?那么多次忤逆父皇,父皇还能容他多久? 一转头,犀利的目光落到黎夕身上,带着警告的意味。而黎夕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魂魄不知游到了何处。 直到耳边听到那个醇醇的语声:夕儿,我们走吧。一双大手牵住了他的小手,黎夕才猛然回过神来。 夕儿?他叫他夕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父王母后不在了,可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让我照顾你、疼惜你,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言犹在耳,黎夕越发迷惘了。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可是当他穿过庭院的时候,他感到一道尖锐、火辣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刺穿。他回头看了一眼,朦胧的灯光中,所有屋子都门窗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一片死寂。他想,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他的族人们现在都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谁敢偷窥外面? 就在这时,莫静尘停下脚步,也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冷静、沉稳、睿智,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黎夕模模糊糊地想,这个人,他是不是浑身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处于灵敏的状态? 誉王府,莫静尘把黎夕领进他自己的房间,吩咐侍女送来热水,让黎夕洗过澡,换上他少年时穿过的衣服,稍微有点长,但雪白的布料衬着男孩漆黑的眉眼,显得越发俊美。 黎夕安静到极点,无声无息地任由他摆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直垂着眼帘,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摆设。那种样子,令莫静尘更加心痛。 睡吧。宛如催眠般柔和的语声。 他脱了外袍,躺进被子里。下一秒,却发现莫静尘也躺了下来。 你他才开口,他便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低声道,我怕你做噩梦,我陪着你。 他沉默了,感觉意识仍然处于混沌中,他分不清此刻是清醒还是做梦。 这一夜,他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而每次醒来,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总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后来,那个人索性点了他的睡穴,然后,他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早朝 黎夕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崇恩馆的床上,窗外晨光熹微。而莫静尘身穿朝服、头戴紫金冠、足蹬朝靴,挺拔俊逸的身姿静立在床前,默默注视着他。 还有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垂手站在一边,他隐约记得昨晚在誉王府见过这名小厮。他叫清笳,是专门伺候莫静尘的。 从门口看出去,庭院中还站着两名侍卫,不是禁军,是誉王府的侍卫。 我要去上朝了,先把你送回来,让他们在此照顾你。夕儿,等着我。 夕儿两字,犹如投石击开黎夕的心湖,冲起层层波浪,黎夕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 昨夜那个血淋淋的噩梦,昨夜那个温暖的胸膛,昨夜那些温柔的语声,一幕幕涌进脑海中,异常清晰。 原来,我还活着。原来,那些都不是梦。而父王母后他们真的去了。 记得你父王的苦心,不要让他们白死,好好想想这崇恩馆中你的同族。莫静尘凝眸看他,温和的语气,不是要挟,只是深深的关注,等我回来。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6 我黎夕终于开口,声音依然沙哑,脸色苍白,下巴尖削得仿佛一触即碎,只有那双黑眸依然闪动着不屈的光芒,让我去看看我父王、母后。 莫静尘点头:来人!护送小太子到后院去见他父王母后。外面那两名侍卫闻声进来。 黎夕下床,脚下一个趔趄,被莫静尘伸手扶住。又是这个坚实的胸膛,在他最软弱、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温暖,让他如中蛊惑。莫静尘,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需要同情,我会自己挺直身子走出去的! 他轻轻推开他,抿紧苍白的嘴唇,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去。 莫静尘轻轻叹息。 侍卫引着黎夕往后院走的时候,拐角的走廊里人影一闪,黎夕转过脸,正看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向他射来,眼底闪动着针尖般的利芒。 那个人是他的表哥魏轲,长公主黎嘉与骁勇将军魏霆之子,今年十三岁。黎夕呆了呆,想起昨晚与莫静尘一起出馆时,背后射来的那道凌厉目光。原来不是错觉,是他。 南寰王近三代子嗣单传,黎越只有一位姐姐,黎夕并无兄弟姐妹,所以自小与魏珂玩得很好,魏轲对他的疼爱远胜于亲兄弟。 可现在,他用那样仇视、怨毒的目光看他。黎夕心头骤然滚过一股寒意,姑父死于莫静尘之手,而自己昨夜与莫静尘一起离开,被表哥看在眼里。是不是,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南寰,背叛了他?所以,他恨自己? 他想开口叫他,可魏轲已扭头走了。他只觉得那个背影仿佛在向他宣告什么,可他分辨不清。 朝房中已聚集了等候上朝的文武官员,见莫静尘进来,纷纷上前行礼。莫静尘微笑颔首,越过他们,走到太子身边。 太子面色如常,可莫静尘却从他深黑的眼底看到一丝沉重。莫静尘躬身唤道:太子哥哥。莫惊风瞥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昨夜未曾打扰父皇,今日殿上面奏。 莫静尘知道他指的是黎越夫妻自杀一事,低声应是。两人对视,彼此眼里都有深意。 待皇帝登上御座,群臣礼毕,丞相梅舜卿出列,恭贺皇上夺下南寰,威仪四方。群臣纷纷附和,并盛赞誉王神勇无敌,天下无双,实乃朝廷栋梁、国之幸也。朝堂上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莫穹苍微微含笑,雍容中透出尊贵、威严,下旨论功行赏。莫静尘代表自己与龙战军将士谢过皇恩,举止如仪,神情恬淡中不失恭敬。 待他退下,太子上前跪倒:启禀父皇,儿臣昨夜奉父皇之命巡视崇恩馆,正遇黎越夫妇双双撞墙自杀,儿臣回宫后唯恐打扰父皇,未曾当时禀奏,还请父皇恕罪。 群臣愕然,面面相觑,方才的热烈气氛瞬间冷却,殿内空气近乎凝滞。莫穹苍却毫不动容,淡淡道:此事朕已知晓。太子,除此之外,你尚有何事禀奏? 莫惊风一愣,莫静尘也不觉心头一沉。看来,一切尽在父皇掌握中,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回父皇,儿臣没有其它事,只等父皇下旨处置黎越夫妻的尸体。 此事再议。莫穹苍面色微冷,退下吧。语毕,一道犀利的目光从莫静尘脸上扫过。 父皇!莫静尘上前,拜倒在丹墀下,儿臣有事启奏。 说。莫穹苍目光下垂,盯着儿子的头顶。即使莫静尘没有抬头,也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威压。他暗暗调息,以平静的声音道:儿臣奉旨讨伐南寰,将南寰一干人犯押送回京。途中黎越神智不清,渐入疯魔。儿臣虽请大夫为他医治,无奈其心病难医,病势渐深。但其清醒之时,曾亲笔写下请罪书,托儿臣转呈父皇。 黎越以死谢罪,可知其已有悔悟之心。并以此向父皇铭志,从此南寰隶属我大胥王朝,再无异动。 黎越将请罪书交付儿臣时,曾求儿臣代乞父皇,饶过其子黎夕与王室宗亲,所有罪孽由其一人承担。 莫静尘说着,微微抬头,俊美的面容犹如玉石雕刻,黑亮的双眸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儿臣斗胆,劝父皇采取怀柔政策,放南寰人犯归乡。封黎夕为侯,令其终身留于天都,以做人质。儿臣愿认其为子,负起教导之责,确保其归心。 这样做,一来向天下昭示父皇仁德之心。二来,黎越已死,黎夕长留大胥,父皇再无后顾之忧。 儿臣呈上黎越的降表,请父皇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雷霆 整座金銮殿上鸦雀无声,群臣紧张得连呼吸都顿住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妄惴圣意。 莫静尘只是安静地跪着,一双星眸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莫穹苍的脸上依然不辨喜怒,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带回黎越的请罪书,昨日进宫为何不呈给朕? 昨日儿臣惹怒父皇,被父皇责令回府思过,儿臣没有机会。莫静尘低低回道,声音有些委屈,又有些乖巧。那样子在众臣看来完全不像是被皇帝申斥过的样子,倒好像是他们父子重见后的一段小插曲,骨子里透着温馨。 既然如此,你将此信当场读来,朕与众卿一起听听,看这位亡国之君有多少诚意。莫穹苍说着,摆手示意,起来吧。 是,儿臣遵旨。莫静尘站起身,取出信纸读起来。他的语声本就清朗悦耳,犹如某种名贵的乐器,不需要大声,就已经字字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再加上那封信写得字字玑珠,感人肺腑。莫穹苍明显看到,众臣脸上的表情已经被莫静尘调动了起来。 若说刚才听闻黎越之死,大家都只是震惊的话,现在听着那封诚心忏悔、锥心泣血的降书,大家面上都有了同情之色。 只有莫惊风眼前阵阵发黑。他相信,即使五弟真的从黎越手中拿到了那封请罪书,他现在读的也绝对不是原文。普天下除了誉王莫静尘,谁还会有这样的文采? 可是,父皇精明过人,就算你的字仿冒得再像,父皇也会看得出来啊! 一封洋洋洒洒的请罪书读完,身后隐隐响起叹息之声。莫静尘没有回头,却已知道群臣的心已经被他打动。 父皇,儿臣读完了。 莫穹苍向身旁内侍示意,内侍上前,从莫静尘手中取过请罪书,交到莫穹苍手里。莫穹苍接过看了看,墨迹宛然,分明是新书的。 把信交给内侍收好,他看向众臣:对誉王方才所奏,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空气。 丞相梅舜卿责无旁贷,只能出列跪倒,字斟句酌地道:微臣愚见,这黎越确是诚心谢罪。为他昔日野心,他不仅丢了江山,也丢了性命。若说惩罚,微臣觉得已经足够。 黎越子嗣单传,也活该南寰国势凋零。他既已死,唯一的隐患便是那位年仅八岁的太子。只是他尚且年幼,涉世未深,较之成年人容易被感化。皇上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令他臣服,南寰百姓也会感念圣恩,安心做我大胥子民。 莫惊风暗道,五弟,你果然厉害,不过一封降书,就把老丞相这样精明干练的两朝老臣都俘虏了,主动站出来为你说话。 可是梅舜卿话风一转,又道:只是,对南寰这位小太子,皇上与臣等皆不知其脾性。皇上何妨召他上殿,试试他的态度?若他是个明事理的,皇上便准了誉王所奏。反之,皇上再另行决断。不知皇下意下如何? 莫惊风暗暗叹服,这丞相,又把一只球踢回给父皇了,姜果然是老的辣。 那么,对南寰那些王亲贵族呢? 回皇上,据誉王战报所奏,南寰朝中那些手握兵权的王亲国戚皆已死在誉王剑下,剩下的这些不过是些食君之禄、安享太平的富贵闲人,或者一些王宫妃嫔、老弱妇孺。皇上已钦命三司会审,若核实他们确实无罪,便饶恕他们。若其中尚有重罪者,再另行惩处。 莫穹苍目光一转,见众臣纷纷露出赞同的样子,他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爱卿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朕便来看一看,这位太子有何异处,值得我们誉王如此悉心呵护。 说到悉心呵护四个字,莫穹苍加重了语气,看莫静尘一眼。莫静尘只觉得父皇眼底划过一道电光,他的心微微一沉。 来人,将黎夕传上殿来! 一语出口,莫静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莫惊风也不禁变色。原来,父皇早就料准了今日这一切,他一早就将黎夕传到殿外了?果然,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黎夕一身素净蓝衫,清瘦的小脸犹带着殿外的阳光,却丝毫没有温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冷澄澈,进得殿来,立而不跪,昂首看着龙位上的天子。 你就是黎夕?莫穹苍面色一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油然而生。 正是。黎夕开口,面无惧色,我就是南寰国太子黎夕! 放肆!莫穹苍被他的态度激怒,眼里利芒暴涨,南寰已灭,何来太子?连黎越都已向朕上书请罪,你敢在朕面前倨傲不臣? 黎夕淡淡一笑:山河破碎,无国可依,无家可归,我一无所有,尚有何惧?不过一死而已! 莫穹苍盯着他,眼里的光芒慢慢收敛,眸色却深不见底,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莫静尘心头一凛,父皇这样子,怕是怒极了。果然,下一秒,莫穹苍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既然你如此有骨气,朕成全你。传旨禁军统领韩延,将崇恩馆所有人犯带到轩辕台,朕亲自监斩! 不!莫静尘冲到丹墀下,双膝重重砸跪在地,一向淡定从容之人,此刻已失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7 了方寸,语声发颤,父皇开恩,那是三百一十八条人命啊!他们中有多少人无辜受累,因黎越一人之罪枉死?父皇以仁治天下,如今太平盛世,国运昌隆。如此血腥杀戮,实非明智之举。若是因此寒了人心,不仅南寰难治,我大胥百姓也会对父皇心怀不满啊! 他重重叩头,额头一下下砸在坚硬的玉石地砖上,几下便磕出血痕:求父皇三思,求父皇开恩头顶没有声音,莫静尘的语声转为哽咽,黎夕他只是个孩子,他还小,儿臣可以教导他的求父皇宽仁,饶了他们儿臣愿以性命担保,保证将他教好 黎夕紧紧咬住下唇,眼里泛起泪光,可他拼命忍着,脸上已经褪尽血色。 啪的一声,莫穹苍一掌击在龙椅的扶手上,厉声喝道,莫静尘!你违抗圣旨、罔顾国法、擅闯禁馆、私见黎越,还把黎夕带回王府。你犯下种种罪过,当朕是瞎子、聋子么?刚才当面欺君,现在又公然忤逆朕意、冒犯天威,你真当自己立下汗马功劳,便可有恃无恐么? 莫静尘只觉得父亲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刺入自己胸口,剧烈的痛楚令他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泪水在喉咙里涌动:不,父皇,儿臣不敢 来人,将莫静尘押下殿去,杖责五十!押入天牢,囚禁一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感化 群臣都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因战功赫赫受到重赏,转眼就要被杖责、囚禁。天子之怒来得太快太猛,众人所受的震动太大,脑子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殿前侍卫已闻声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去拉莫静尘。莫静尘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黎夕脸色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紧,却抑制不住轻轻颤抖。 他心痛如绞,这孩子,再怎样坚强,毕竟只有八岁啊!经历亡国之痛,紧接着父母双亡,一夕之间成了孤儿。被迫站在最强的敌人面前,傲然挺直脊背。可是那坚强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触即碎的脆弱与痛苦? 他抬头,漆黑的眸子中溢满哀求,浓得似墨,深深忏悔道:父皇圣明,爱民如子。南寰已降,南寰诸人皆是父皇子民,父皇自会恩施雨露。是儿臣妄惴圣意,愚不可及,儿臣知罪,愿领父皇责罚。说罢磕头站起来,跟随侍卫向外走去。 丞相梅舜卿眼里闪过赞许的笑意,这生性耿直的少年,总算学会了一点圆融之道。怕是保护黎夕心切,被逼出来的吧?南寰诸人皆是父皇子民,父皇自会恩施雨露,一句话把皇帝的嘴给堵住了,远胜刚才他直言进谏的那番话。 莫穹苍沉默不语,整个大殿陷入寂静中,静得只听到殿外传来的一声声沉闷的杖击声。 黎夕闭上眼睛,每一下杖击声传来,就好像钝器重重地击在他心上。为什么心痛得这么厉害?他不是灭了你国家,害你父母双亡之人么?为什么见他挨打,你要心怀不忍?黎夕,你是怎么了? 可是,他是为救你和你的那些臣民,才会导致今日之祸。他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源于他的善良。为什么,一个征战沙场,双手染满血腥的人,会怀着这样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不敢相信,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你又怎能再怀疑? 莫穹苍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目光一直看着殿门口,面色平常,但不减威仪。 莫惊风在心中默数着杖击声,掌心已捏出一把冷汗。 只有杖击声,并无半句惨叫传来,连细微的□□都听不到。他知道,五弟从小就是个外表温润、内心傲岸的男子,他铁骨铮铮,从不轻易流露痛苦。 但他的心是极柔软的,肉体上的伤痛远不如心上的伤痛对他伤害大。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叹息。若是以他的立场与观点,他是希望父皇将黎夕斩草除根的,可是看到五弟这种样子,他又有些不忍。 终于数到五十下,众臣也同他一样,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莫静尘身上的朝服已被脱掉,雪白的中衣从背部到臀部染满血迹,由侍卫搀扶着进来。脸色苍白,额头挂满冷汗,一缕鬓发垂落下来,飘在脸侧,看起来并无半点狼狈,却让人莫名地生出怜惜。 他重新跪倒,俯下身去:儿臣谢父皇赐罚。 带下去,押进天牢!莫穹苍挥手。 父皇!莫静尘扬首,恳求道,容儿臣单独与黎夕讲几句话,再将儿臣羁押,好么? 莫穹苍看他半晌,略略动容,声音中有些许感喟之意:也罢。他向太子莫惊风示意,带他们去朝房。 莫惊风躬身应是,伸手扶莫静尘一把。黎夕跟在他们后面,三人走进左侧朝房。 莫静尘向莫惊风跪下,这动作把莫惊风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五弟,你干什么?伤得这么重,快起来 莫静尘却执拗地跪着,仰起脸来,几颗汗水从鬓边滑落,滚过他无瑕的脸庞:太子哥哥臣弟求你。但凡有一点机会,求你成全臣弟,保住黎夕和南寰众臣。他压低声音,略略有些气息的颤动,臣弟宁可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也要保住这个孩子,保住他心里尚存的一丝温暖 莫惊风见他这样忍痛哀求,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一把把他拽起来,怒声斥道:他自己尚不知爱惜他的百姓,宁可要守着自己该死的面子,也不肯向父皇屈服。要你为他操什么心,受什么罪?! 刚才莫静尘的几句话说得极低,只让他一人听到,而他却提高了声音,有意让黎夕听到。 黎夕猛地一震。 莫静尘回头看他一眼。黎夕忽然觉得浑身脱力,他看着莫静尘满身的血迹,看着他眼里深深的怜惜与悲伤,心,蓦然绞紧。 夕儿,你过来。莫静尘轻唤。 黎夕如受蛊惑,一步步向他走来。 莫静尘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夕儿,昨夜你父王所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么? 不知为什么,那样温和沉静的目光,却让黎夕觉得不容抗拒,他失魂落魄般道:是,我记得。 你父王写下降书,主动向我大胥请罪臣服,他希望以他一死,换得你与你同室宗亲的性命,换得南寰永世太平。而你今日之举,完全违背了你父王的遗愿。为人臣者,是为不忠;为人子者,是为不孝。为你一人之尊严,罔顾其他人性命,是为不义;激怒我主,若因此对南寰施加强政,害你原先的子民受苦,是为不仁。 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枉称什么男子!谈的什么骨气! 因为受刑后的痛苦,莫静尘的声音有些微弱,可他说的那些话字字掷地有声。黎夕听得心头大震,脚下倒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靠住背后一个柱子,身躯犹在不停颤栗。 莫静尘默默看他,良久,轻轻叹息,然后转向莫惊风:太子哥哥,臣弟讲完了,请命侍卫将臣弟押进天牢吧。 莫惊风肃容下令:来人,将誉王押进天牢! 不!黎夕忽然发出一声痛呼,冲到莫静尘面前,拉住他的衣袖,眼里渐渐泛起雾气,语声凝咽,我错了王爷,夕儿明白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臣服 莫惊风皱眉,犀利的眸光一闪,带着质疑。这孩子,是真的被五弟说服了?还是另有打算?的确是个不寻常的孩子,难怪五弟对他这样欣赏。 莫静尘伸手拍拍黎夕的肩膀,微笑,柔声道:你能想明白,我很高兴。我要去天牢了,好好活着,等我出来。 然后轻轻推开黎夕的手,转身,在侍卫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地往外走。 等等。莫惊风叫住他们,誉王虽然受罚,却仍是王爷之尊。你们去拿顶软塌来,将王爷抬进天牢去,吩咐狱卒好生待着。 说罢又目注莫静尘道:五弟,等我进宫向父皇请过罪,得父皇准许,便去看你。 莫静尘感激道:多谢太子哥哥怜惜,臣弟该死,不听太子哥哥教诲,还总给哥哥惹麻烦。 莫惊风微微苦笑:我们是兄弟。 此事,还请太子哥哥瞒着我母亲,让她心疼,是我这做儿子的大大不孝。 宫中暗潮涌动,从未平息,便是我不说、父皇不说,总有人会让你母亲知道的。父皇这样罚你,必定有人高兴着呢。 莫静尘默然,既而点点头:是,臣弟明白。 见软塌载着莫静尘离去,莫惊风带黎夕重回殿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黎夕神情平静,身体完全放松,一步步稳定地走过去,屈膝跪倒,拜伏在地:臣黎夕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倨而后恭,黎夕,你的转变很快。莫穹苍语声平缓,不是质问,只是陈述。 是誉王一番教诲,令臣茅塞顿开。臣刚才冒犯陛下,实乃大不敬之罪。男孩维持着跪伏的姿势,语声清脆,声音中没有半点悲愤的情绪。仿佛刚才出去转了那么一圈,他就整个儿换了个人。 莫穹苍唇边展开一丝极细微的线条:这么说,你是打算臣服了? 是,陛下。 很好。莫穹苍从薄唇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扫过去,仿佛在收集大家脸上的信息,然后道,平身吧。 谢陛下。黎夕起身,垂首而立。 来人,暂将黎夕带回崇恩馆。南寰一案,压后再议。 陛下。黎夕出声恳求,王爷获罪,是因臣而起。臣冒犯龙颜,陛下理应降罪。恳请陛下将臣与王爷一同下狱,臣愿在狱中照顾王爷,以赎己罪。 莫穹苍深邃的眼眸盯着黎夕,似乎在研究他的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8 表情有几分真实性,半晌道:朕准了。 群臣愕然,只觉得今天一个早朝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们的思维被迫跟着起起落落,有些接受不了。 无论如何,有誉王的先例在,现在众臣人人自危,宁愿闭紧嘴巴,悉听尊便。 来人,将黎夕带去天牢,与誉王同禁一室。太子随朕回明熙殿,退朝。皇帝最后两个字做了结束语。 明熙殿,莫穹苍把跪着的太子晾在一边。内侍斟上茶来,而他一口口浅浅品茗,直到把那杯茶喝完,才吩咐太子起身。 莫惊风暗暗提着一颗心,站起身来,低眉敛目: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哦,你错在哪里? 儿臣昨夜奉父皇之命巡视崇恩馆,正巧遇到五弟在那儿。儿臣纵容他将黎夕带回王府,还瞒而不报。 纵容么莫穹苍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朕现在也在纵容他呢。 父皇?莫惊风有些错愕。 尘儿是水的性子,水是什么东西?可以平静如镜面,也可掀起涛天巨浪。朕知道他的倔脾气,他这次是铁了心要保黎夕还有那干人犯。殿上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先进后退,先方后圆,这样曲折,真正难为他了。莫穹苍笑了笑,朕这次不想堵他,朕想放任他一泄千里,让他自己去得到教训,他才能真正领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疗伤 黎夕被带进天牢的时候,莫静尘正趴在床上,牢头已指挥狱卒取了热水、纱布、伤药以及替换的衣服过来。牢房还算干净,有一张床、一张矮桌、两把椅子,墙上有漆黑冰冷的铁环铁链。 莫静尘身上已结了血痂,揭开衣服的时候,连皮带肉都被撕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令他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又拼命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让我来。黎夕的声音打断了牢头的动作。 莫静尘愕然回头:夕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向陛下表示臣服,并请求到天牢来照顾王爷,陛下同意了。黎夕平静地道。 莫静尘看了看身边的牢头狱卒,吩咐他们暂且退下,目注黎夕,面露喜色:这么说,皇上收回成命,不再将你们斩首了? 陛下说压后再议。 莫静尘暗暗松口气,父皇息了雷霆之怒,又同意黎夕的请求,事情分明已有了转圜之兆。 可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这里阴冷昏暗,条件这么差,没准晚上还有鼠虫出没。莫静尘埋怨的语气中掩饰不住疼惜之意,黎夕不禁心头一颤。便是父王母后也不曾给他那么多关爱,而他 你受得了,我便受得了。他跪下去,看着莫静尘的眼睛,你是为了救我们,才被陛下责罚。你贵为王爷,本不该受这样的苦。 莫静尘微笑,漆黑的眸子亮得照人,那样苍白的一张脸,竟让黎夕觉得它焕发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跪着,起来吧。莫静尘伸手摸摸他的脸,微微勾起唇,等你认了我当父亲再跪吧。 父父亲?黎夕微张着嘴,傻傻地看着莫静尘。他好像才十八岁吧?比我只大了十岁,他要当我父亲? 我已向父皇上奏,求父皇饶恕所有南寰旧臣,封你为侯。我要收你为义子,负起教导你的责任。 可是为什么?黎夕结结巴巴地问,脑子里一片浑沌,根本理不清思绪。 昨夜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昨夜 你父王母后不在了,可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让我照顾你、疼惜你,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记住我的话,你不是孤独的,你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莫静尘的声音犹如水底的气泡,渐渐浮出水面。 黎夕恍惚地想,他明明是你的敌人啊,为什么到现在竟变成这世上唯一照顾你、疼惜你的人了?而你,又是什么时候悄悄中了他的蛊,甘愿为他放弃你的尊严,甘愿为他跑到这天牢来? 黎夕,你不可救药了。 傻小子,又发愣了,这可不像你的样子。温柔的语声。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庞,掌心的温暖透过肌肤渗进来,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贪恋着那点诱人的温暖,越飞越近 王爷,先让夕儿为你疗伤吧,你伤得这么重,一会儿血痂干透了,你会更痛。他站起身,坐到床上,动作轻柔地揭起莫静尘身上的中衣。 莫静尘轻笑:你会么?活到八岁,你恐怕都没触到过伤药吧。 黎夕瞪他一眼,狠狠吐出三个字:我不傻! 莫静尘哈哈大笑,牵动身后的伤处,一边笑一边呲牙咧嘴:好,这才像我的小豹子。来吧,再怎么痛,我也忍了。 整个擦洗、上药的过程,黎夕比莫静尘更紧张。他明明看到莫静尘痛得唇色发白,双手死死抓紧身下的床褥,身躯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可为了不让他担心,他还在轻松地与他说笑。 莫静尘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已开始发紫,擦洗的时候却又流出血来,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一遍遍细心地擦洗着,直到一盆热水都变成红色。然后上药,上药的过程又是一次酷刑的煎熬。偶尔听到莫静尘发出一两声闷哼,黎夕就觉得心脏一阵收缩。 好不容易把身上那些伤口都处理好,黎夕唤狱卒进来,收拾好一地狼籍。 莫静尘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黎夕,眼里的笑意犹如湖心的月光,轻轻闪烁:夕儿,原来你这么能干。 黎夕看着他含笑的样子,怔怔道:你不痛么? 痛?当然痛了,可我是武将,难道还怕这小小的一点杖伤? 不是,我是说,你心里痛么?被自己的父亲责打,还要囚入天牢,他不觉得是耻辱么? 莫静尘摇摇头,唇边依然带着温润的笑意:是我做错事,父皇再怎么罚都是应该的,他是为了教导我。他拍拍黎夕的手,安慰一般道,好了,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日在此待一夜,明天再请求皇上让你回崇恩馆吧。 不,我要留下。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你父王母后的尸身要成殓、下葬,你得去陪他们。 黎夕心中一阵剧痛,缓了缓呼吸,才扭过头去,避开莫静尘的目光,涩声道:若是陛下决定了如何处置,他会来下旨的。在此之前,就让我留下照顾你。 你不敢留在崇恩馆,不敢面对你父王母后,你仍然在怀疑自己的决定,你矛盾着,怕自己再次冲动起来,是不是? 黎夕浑身一震,莫静尘,为什么我的一切都无法逃过你的眼睛?是,只有你能把我留在这里,暂时忘掉那些铁铮铮、残酷的现实。我怕回到崇恩馆,仇恨会再次把我淹没。我必须控制住自己,在尘埃落定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绝爱 一间囚室只有方寸之地,可两个人待在一起,竟不觉得空间逼仄。狱卒搬了另外一张小床来,与原有的床首尾并排在一起。黎夕坐在自己那张床上,贴墙靠着,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龙战军攻破南寰王城以来的点点滴滴,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梦一般不真实。 从一开始对莫静尘满腔恨意,到现在与他同囚一室,亲手为他上药包扎,这转折的过程太过短暂,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表哥魏轲在崇恩馆里向他投来的目光,冰冷尖锐得犹如利刃。若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会不会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魏轲的母亲是他的姑母、南寰长公主黎嘉。这位姑母在世时性情爽朗,颇有男子之风,对黎夕这位唯一的侄儿向来疼爱。可惜去年她突然得了重病,药石无效,最后丢下恩爱的丈夫与尚未成年的儿子,撒手人寰。 魏轲比黎夕年长五岁,自幼随父亲学武,虽然还未正式从军,却有武艺在身。魏霆阵亡后,魏轲披麻戴孝,自请上阵杀敌。黎夕记得很清楚,当时魏轲的眼神就像一头噬血的狼,目光被仇恨烧得通红。 莫静尘是表哥最大的仇人,也是南寰最大的仇人,而自己却陷在他编织的网里,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俘获了。 听从父王之命,向大胥帝臣服,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一只手掌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眉心,莫静尘低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其实,你还是个孩子,不应该背负这么多。我知道,这阵子你经历了太多变故、太多劫难,心力交瘁了。就当把自己隔绝在这儿,什么都不要去想。 黎夕睁开眼睛,见莫静尘正站在面前,俯身看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很短,他一睁眼,就对上了莫静尘那双檀黑的眸子,甚至可以看到他额头一层薄薄的汗水。 你是不是痛得厉害?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举起袖子,去擦莫静尘额头的汗水,痛就别动了,好好趴着吧,这样走来走去,伤口又该蹭破了。 我没事。莫静尘觉得莫名地安心,这孩子,总算卸下了对他的仇恨与戒备,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安静、乖巧。他真希望他一直这样下去,所有的创伤,都可以被时间的手慢慢抚平;所有痛苦,都可以被岁月慢慢冲淡。就让他重新快乐起来,做回真正的孩子吧。 黎夕抬头看他。囚牢里光线不好,可他仍然从他眉宇间清楚地看到一种美玉的气质,那样安详平和的神色,令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总有种力量在吸引着别人,化解别人心中的戾气。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在别人口中被称为修罗战神的人么?绝世的智谋与武功,被老天爷偏心地赋予这个有着绝世容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9 颜的男人,他占尽一切,叱咤风云。明明是地狱特使,又怎会有神佛的力量? 怎么总在研究我?莫静尘唇角的线条弯了弯,对我好奇? 黎夕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慢慢研究我吧。莫静尘自然地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黎夕更加不好意思,莫静尘这样的动作,就好像是他的父亲或兄长,他本该抗拒这种动作,可当他这么做时,他又不想避开他。 累坏了吧?不如躺下睡一觉。说不准这两天皇上就会下令为你父母出殡的,你得养好精神。 黎夕听话地点头,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莫静尘回到自己床上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这些天来绷紧的神经稍稍有点放松,疲惫汹涌而来。可是身上的疼痛又如蛆附骨地纠缠着他,令他无法安睡。 牢房里很安静,黎夕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没了昨晚睡着时那种强烈的不安与惊悸,看起来睡得还不错。 不是,我是说,你心里痛么?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静尘苦笑。心不痛么?怎会不痛?平生第一次尝到牢狱之灾,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降罪施罚。身上再痛都只是皮肉之痛,可以忍受,可是心里 父皇,儿臣不孝,一次次欺瞒你、顶撞你,求你原谅。 自古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我们已夺下南寰,还需减少杀戮,博取民心。儿臣这么做,只想保父皇江山永固。 牢门轻响,铁锁被打开的声音,莫静尘抬头,见莫惊风独自推门走了进来。 太子哥哥?莫静尘想起身,被莫惊风摆手制止:身上有伤,就别动了。 四下打量了一遍牢房,莫惊风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见黎夕正在睡着,他压低了声音:早朝后父皇召见我了,我向父皇请罪,可父皇没有申斥我,更没有罚我。批完奏折后,父皇留我用膳,所以我这会儿才请旨过来。 莫静尘一喜,又迫不及待地问道:父皇消气了么? 你啊!真正是胆大包天!莫惊风瞪着弟弟,声音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昨晚闯下那些祸还不够,今日朝上还要使障眼法蒙骗父皇。父皇是何等人?他眼里什么时候揉过沙子?连我都听出那封请罪书是你所写,你当父皇会看不出?从小到大,你完成父皇布置的功课也不知道多少回了,父皇对你的风格了如指掌。你为博取大家同情,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若是父皇真要治你的罪,此刻你不是在天牢,而是上法场了! 莫静尘耳边轰的一声响,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又羞又愧,头恨不得埋进床褥里去,嗫嚅道:臣弟知错了请太子哥哥代臣弟向父皇请罪,臣弟再不敢了 莫惊风瞥黎夕一眼,黎夕仍然熟睡着,毫无动静。 我知道你是为护着这孩子,天大的事也敢干出来。父皇本是一心想斩草除根的,不过你那么苦求,父皇到底开了天恩。现在他决定如你所愿,放过黎夕和所有南寰战俘。 莫静尘欣喜若狂: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怕你继续担心,所以才来告诉你。看着弟弟苍白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莫惊风不禁心里一软,本来想责备他几句,现在也偃旗息鼓了,父皇答应封黎夕为常乐侯。 常乐侯?父皇的意思,是要黎夕知足常乐么?莫静尘喃喃。父皇,原来你也用心良苦啊。 还不是为了你? 是,臣弟明白。莫静尘眼里泛起湿气,请代臣弟叩谢父皇恩典,就说儿臣愿为父皇江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傻小子,若没有父皇这般恩典,你便不要为国尽忠了么? 我莫静尘赧然,臣弟不是这个意思,臣弟只是 你只是太激动了,口不择言。莫惊风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平日那么冷静沉稳的人,怎么一遇到黎夕的事就这么不淡定?这孩子给你下了什么蛊? 莫静尘微笑:太子哥哥不也站在臣弟同一阵线上了么?可见这孩子的确与众不同,臣弟没错。 我可是爱屋及乌。只是,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一定要收他为义子? 臣弟只是和他特别投缘,觉得他跟我是一类人。我欣赏他,所以想教导他、栽培他。 还有么?莫惊风盯着他的眼睛,如果只想教导他、栽培他,你可以收他为徒。 莫静尘无辜而茫然地看他:太子哥哥以为还有什么? 莫惊风修眉微敛,一字字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打算今生都不再娶妻,是不是? 莫静尘猛地一震,慢慢垂下头,无人看见他眼底浮起的尖锐痛苦。可莫惊风似乎感觉到了,轻轻叹息,又道:你念着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民女,这辈子打算绝情绝爱,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心动 黎夕闭着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可是没有睁眼,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一间囚室陡然沉寂,午后的阳光从墙上狭窄的天窗里照进来,洒在莫静尘脸上,那张苍白的脸慢慢变得黯淡而憔悴。 太子哥哥。莫静尘艰涩地开口,素颜她她虽然已经不在人世,可在臣弟心中,她一日都不曾离去,她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亲手画下她的画像,将她挂在墙上。看着画像的时候,我感觉到她是活生生的,她的一笑一颦都那么生动、那么鲜活我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我不相信红颜薄命,可老天真的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那么残忍 他抬起头,因为染着浓浓的悲怆,他的眼睛泛起烟灰色,不再像平日那么黑亮。 太子哥哥,若是你也有心爱之人,你就会明白臣弟的心意。她虽未与臣弟成亲,可臣弟已经将她当成了妻子今生,只有她是我的妻子 莫惊风苦笑:我没有你这么随性,我既身为太子,此生便再无情爱二字。在我心里,江山社稷永远高于一切。将来我会有无数后宫佳丽,可我不敢保证,我会真正喜欢上她们中的哪一个。 现在的太子妃是丞相梅舜卿的幼女梅瑶华,嫁给他时年仅及笄。这女子虽然年幼,却似从小就被教养成了母仪天下的风范,一举一动端庄稳重,连个笑容都被拿捏得恰到好处,极有分寸。 现在他俩成亲三年,已有一位两岁的儿子,可夫妻关系真正算得上相敬如宾。两人之间就像隔着一条无形的绳索,始终划出一段距离。 莫惊风无数次听莫静尘提过那位叫韩素颜的女子,每次提起她时,莫静尘那满眼的痴迷与陶醉总让莫惊风失笑。五弟有着绝世风华,不知道迷死京城多少名媛淑女,却被一位民间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韩素颜的父亲韩弘是京城着名的词人,与莫静尘是忘年之交,两人每多诗词唱和,于是便认识了韩家女子。那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总在父亲与莫静尘相聚时,盈盈含笑,为他们送上茶来。静立一旁,看他们题出隽永的词句。 从莫静尘十五岁搬进誉王府,到去年十一月韩素颜因病亡故,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两人之间留下无数诗词、无数缱绻的故事。 听莫静尘讲起韩素颜,只消淡淡几句,便把那位玲珑聪慧的女子勾勒得栩栩如生。 内心深处,莫惊风其实是羡慕五弟的,他喜欢他这样率性洒脱的模样,可以自由自在地交友,不分地位、不论尊卑,只要投缘就好。 父皇对五弟在府外与那些布衣文人交友的事了如指掌,可父皇没有干涉、没有反对,那么是否表明,父皇对五弟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情并无不满? 若是如此,只要父皇同意,将来五弟娶韩素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记得去年五月的时候,莫静尘对他道,他打算去向父皇禀告韩素颜的事,请求父皇玉成他们的婚事。谁知就在那个当口,北疆告急,北迪国兴边犯境,来势汹汹、锐不可挡。莫静尘奉旨出征,事出突然,没有来得及提及私事。 这一战竟然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莫静尘率军颠覆北迪,返回京城时,才知道韩素颜已经病入膏肓。 莫静尘如闻晴天霹雳,不顾一切地冲进宫,求父皇派出御医为韩素颜治病,并告诉父皇,他此生非韩素颜不娶。 震惊不已的莫穹苍顾不上生气斥责,先派了御医去为韩素颜治病。 可韩素颜仍然在一个月后,永远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带给莫静尘终生的遗恨。 宫中上下都以为莫静尘少年心性,时过境迁,自然就会把韩素颜淡忘了,所以也没有人去深究这件事。 可是这次莫静尘提出认黎夕为子,莫惊风总觉得心中惴惴。他自然看得出莫静尘有多喜欢这个傲骨铮铮的孩子,但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他没必要收他为子。 除非他此生不想再娶,他想让黎夕继承他的爵位,为他延续香火。一来了却他独身的心愿,二来稳住黎夕的心,三来完成他教导、照顾黎夕的承诺。 太子哥哥是大胥储君,自然是与臣弟不同的。莫静尘怔怔地看着地面,可是臣弟此生除了精忠报国别无他求,只想与素颜白首偕老。无奈天不从人愿臣弟已是心如古井,不起波澜夕儿这孩子,性情与我极其相像,初次见他,臣弟便十分喜欢、欣赏他。把他抚养、教导长大,弥补我给他带来的所有亏欠,我便知足了。 听弟弟讲出心如古井,不起波澜这句话,莫惊风只觉得心头一凉。不过十八岁的少年,说出这样苍凉的话来,五弟,你哪像我大胥威风凛凛的修罗战神?你简直像一位入定的老僧啊! 太子哥哥不必为我担心。仿佛看出兄长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0 的担忧,莫静尘看他一眼,肃容道,只要有大胥万里河山在,只要黎民百姓需要,臣弟永远不会放下自己的使命。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活得顶天立地,何必非要成家立室? 莫惊风皱眉,这叫什么逻辑?可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沉默。呆了半晌,才道:父皇不会同意的,你母亲更不会同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看我们几兄弟的婚事,哪个可以自己做主?二弟三弟四弟都是父皇指婚,连六弟这么小,樱妃都想为他求得父皇赐婚,讨父皇欢心呢。 车到山前自有路,太子哥哥不必为臣弟担心。 父皇已经退了一万步,你千万别再惹火上身。白白挨这杖刑,还受牢狱之苦。 臣弟明白,臣弟自知不孝,屡屡忤逆父皇。父皇再怎么罚,都是臣弟该受的。等臣弟出天牢,自会去向父皇请罪,求他原谅。 知道就好,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得空时我再来看你。莫惊风站起来,看黎夕一眼,告诫道,这孩子可是只小兽,爪子利着呢,你自己小心些。 莫静尘微微一笑:就算他爪子再厉,也不会伤我的,太子哥哥放心便是。 黎夕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 莫静尘,原来你不想再娶妻生子,只想与我不知为什么,黎夕心里恍惚掠过相依为命这个词,有一点点酸楚、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安全。 莫静尘,他为什么让他觉得值得依赖? 成为父子,这样我就可以坦然接受你的照顾与疼爱么?那么,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释怀 莫惊风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莫静尘:这是宫里最好的伤药,我拿来给你用的,不仅疗效好,还可以最大程度地缓解疼痛。 莫静尘双手接过,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莫惊风却挥挥袖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在这里好好反省,别辜负父皇的厚爱。 眼见牢门关上,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莫静尘唇边逸出安心的笑容。他忍痛动了动身子,朝向黎夕的方向,轻轻道:傻小子,醒了还装睡? 黎夕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莫静尘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持平,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妨碍你们。 莫静尘看着他,虽然小脸苍白消瘦,眼里却有了一丝神采,不像昨晚那么呆滞、空洞、毫无生气的模样。 听到了太子的话?他问道。 是,谢谢王爷。黎夕垂眸,抿了抿唇,若非王爷相救,我们都已不在人世了。 不要这样说。莫静尘无声地叹息,目光内敛,沉沉道,若没有帝王的野心,这世上就没有战争,百姓也不会遭受颠沛流离的苦难。我很抱歉,让你国破家亡。可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起来,忘掉过去。也许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可我是真心的。 莫静尘郑重的样子不像在跟一位八岁的孩子说话,这一刻,他把黎夕放在平等的地位,带着尊重,带着劝慰。 王爷黎夕语声微颤,第一次,他面对莫静尘,悄悄温了眼眶,我知道。 莫静尘伸出手,轻轻拥抱住眼前的孩子:夕儿,你的性子,真的很像我。 黎夕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惶惑、有些迷茫,像被催眠了一般,喃喃道:你想当我的父亲,是么? 是,我想代你父母照顾你、关心你、保护你,让你忘了我曾经是你的敌人,你,愿意么?低沉柔和的语声在他耳边轻轻回荡,犹如微风拂过,又如甘泉沁入心底。 我愿意,我愿意气流在胸腔里颤动,声音变得有些哽咽,男孩漆黑的双眸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这是认贼作父么?是不是愧对南寰父老?愧对黎家祖宗?父王,你若在天有灵,会怪儿臣么?你想让我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而我却与敌人纠缠不休。 若是**,就让我**吧;若是一场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来。 那就叫声爹吧。鼓励的语气,俊朗的笑颜,那双眼睛犹如最美丽的湖泊,让人甘心沉溺。 黎夕看着他,有些孩子气地扯了扯嘴角:若是陛下不同意呢? 第一,你现在已是大胥子民,应该改叫皇上,与我们一样;第二,若是父皇不同意,我一定想尽办法让他同意,这是我要解决的事,你不必操心。莫静尘的语声就像天上的纶音,带着让人无法抵抗的魔力,你只要安心做我的儿子,安心生活下去,这就够了。 是,王爷。 不对,该叫我什么? 爹爹爹黎夕一声声呢喃,双膝跪到地上,紧紧抱住莫静尘,失声痛哭。 莫静尘无声地搂住他颤抖的身子,心中涌起无限酸涩。这孩子,终于把他这么多天积蓄的痛苦、幽怨、悲愤、不平全部发泄出来了,他把自己的脆弱渲泄得淋漓尽致。这才像个孩子啊!剥去全部坚强、倔强、骄傲的伪装,他其实只是个需要呵护、需要疼惜的孩子。 他感觉到黎夕把他抱得那样紧,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死死不肯松手,好像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是不是,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他还拥有什么。是啊,当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依赖,站在孤立无援的悬崖边,眼前身后都是一片漆黑。他内心深处该是多么惊惶、多么恐惧、多么无助? 直到黎夕渐渐停止哭泣,莫静尘才举袖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和声道:哭出来心里是不是好受些?你已经憋得太久了。 黎夕点点头,脑子里仍然晕乎乎的,思维有些浑沌。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叫了爹。忽然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他掩饰地低下头,可莫静尘却看到他红红的耳尖。 他忍俊不禁,第一次看到这孩子这样害羞,原来他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同囚 由于莫静尘身份尊贵,又有太子亲自嘱咐,牢头不敢怠慢,除了这间囚室简陋些,别的地方都不曾亏待了莫静尘。 狱卒送晚饭来的时候,特意问莫静尘要不要喝点酒,莫静尘摆手。黎夕毕竟刚刚丧父丧母,是自己硬把他从伤痛中拉出来的,可这痛并不会因此少一点,只是暂时被掩盖而已。 他不想在黎夕难过的时候饮酒自乐,而黎夕则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怒视着狱卒,想也不想地斥道:王爷受这么重的伤,怎能饮酒? 狱卒讪讪地退了出去,莫静尘转眸看他,瞳孔映着烛光,折射出浅浅的笑意。黎夕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护着他,十足一个孝子的模样,脸上不禁再次发烫,可心里却隐隐有些甜意。 黎夕,你真的中毒太深了。莫静尘,他真会收买人心,而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这根本不像你 不许多想,不许摇摆不定。仿佛有猜心术,莫静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一直是个勇敢、果断、坚毅的男孩,不许做出这种优柔寡断的样子来,那不是你!相信自己现在的直觉,相信自己没有做错。 那声音温和而又霸道,令黎夕想起他率军攻入南寰王宫时字字震慑人心的喊声。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力量,让别人对他信服、对他折服。 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为什么大胥帝不立他为太子?他文可定国、武能安邦,高贵优雅中不失威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若他穿上一身龙袍,坐在太和殿上,天下岂非都是他掌底风云? 也许,是因为他的仁慈吧?对自己的敌人尚且心怀悲悯,在大胥帝看来,他是不是没有足够的帝王铁腕? 转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莫静尘有些好笑地看他:自从你进这间牢房,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在想什么? 哦,没,没什么,夕儿在听爹的教训。黎夕垂眸,温顺而恭敬的样子。 莫静尘展眉微笑:吃吧,吃过后再给我上次药,太子拿来的,想让我少受点罪。 嗯。黎夕点头。 莫静尘苦笑,怎么这小豹子变得乖巧之后他反而有些不踏实?一面希望他是真的释怀了,一面又担心他隐藏了真心。莫静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真的像太子哥哥说的,这孩子给你下了什么蛊? 晚上,黎夕给莫静尘重新上过药。太子带来的药果然是宫中极品,上过后伤口凉凉的,大大缓解了疼痛。原先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莫静尘顿觉疲惫不堪。 黎夕见他面带倦色,连忙唤狱卒端了热水来,亲手为他脱袜洗脚。莫静尘趁机拍拍他的头,笑吟吟地道:以前都是宫娥伺候你,你这辈子怕是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我真荣幸。 黎夕仰脸看他,乌黑的眼珠在灯光下泛起宝石的光泽,认真道:夕儿服侍爹爹是天经地义的,夕儿早已不是太子 莫静尘唯恐他又难过,连忙打断他:你现在贵为小侯爷。 黎夕唇边掠过一抹飘忽的笑意,幽幽道:爹能给夕儿平常人家的温暖,夕儿就很知足了。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场空。 莫静尘心头一震,这孩子,竟是过早地看破红尘了么?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苍凉的话来。他伸手摸摸黎夕的头,扬起唇角,让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这么说话倒似比爹都老气横秋?可不像是个有志气的人呢。我的小豹子这么快就钝了爪子?看来爹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1 要重新给你磨磨才是。 两声爹说得那么自然,倒把黎夕弄愣了。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想要捕捉那种感受时,却又变得茫无头绪。 爹。他轻唤,深深凝视着莫静尘的眼睛,若是夕儿的爪子重新锋利起来,爹就不怕被夕儿伤了么? 莫静尘莞尔:你刚才没睡着,明明听到我和太子的话。我可不怕,就算夕儿伤了我,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黎夕已为他擦干脚,扶他到床上趴着,为他解下外袍,盖好被子。他安安静静地做着这些动作,小脸在灯光里明暗不定,莫静尘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快莫静尘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可是半夜里他突然被黎夕的惨叫声惊醒,不顾疼痛地爬起来,点上蜡烛。 黎夕两眼睁得大大地,直直看着屋顶,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噩梦中醒来的惊悸、痛苦、纠结之色。 莫静尘心痛地把他抱起来,拥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道:做了什么噩梦? 我黎夕的身子颤抖了两下,声音低哑地道,夕儿没事爹,对不起,吵醒你了。 梦到你父王母后了? 黎夕摇摇头,语声恍惚: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父王披头散发,站在满地残骸中疯狂地笑。还有姑父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骂我认贼作父、不忠不孝 那是你心里的阴影,你被这些纲常伦理束缚了思想,你解脱不了。莫静尘在他耳边低语,人总是活在别人设定的规范、桎梏下,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你一面想顺应自己的心,一面又觉得违背了自己从小所受的教育。所以你矛盾、彷徨、寝食难安。可是 他抬起黎夕的脸,让他对视自己的眼睛:你虽然只有八岁,可你的智慧并不输于成年人。夕儿,你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是么?先人的观点并不是定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没有完全的黑白、是非、对错,你要从大局考虑。有时候,你想做英雄,你想成全自己的慷慨大义,可你牺牲了别人,牺牲了大多数人。 我们都是芸芸众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我们,只有靠自己保护自己,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有时候自私一点并不为过,何况,你还小,没有必要承担那么多责任。 爹不是教你逃避,而是教你去面对现实,克服现在的困境。你看清楚你眼前的事实:虽然你在质疑自己的行为,可你保住了南寰三百一十八条人命,他们会感激你。南寰在战争过后已经安定下来,百姓也会感激你的放弃与退让。 没有什么比平凡的生命更可贵、更值得珍惜。对百姓来说,什么人当皇帝都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平平安安的生活。 所以,丢掉你以前所知的条条框框,你才能真正解脱自己,夕儿,你明白么? 黎夕冰冷的身子在莫静尘怀里慢慢温暖起来,脸色也一点点恢复正常。他漆黑的眼里露出深思之色,半晌才道:爹教夕儿的,夕儿会慢慢领悟。对不起,夕儿这样起起落落 不用道歉,你才八岁,能够有这种定力,爹已经很为你骄傲了。莫静尘赞许地道,说起来都是很容易的,可换作是我,不一定做得比你好。 黎夕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来吧,若是不嫌床挤,就跟我睡一张床。不过我趴着,姿势可能不太好。 我没关系黎夕低低地道,也不会碰到爹的伤口,夕儿会很小心。 两人一个趴着,一个躺着,挤在一张床上。唯恐碰痛莫静尘,黎夕一动也不敢动。可是他的身子并不僵硬,反而觉得特别放松、特别安心。慢慢闭上眼睛,慢慢吐出均匀的呼吸。 莫静尘吹熄蜡烛,在黑暗中看着黎夕的脸,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可这个笑容,黎夕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葬礼 有了黎夕的陪伴与照料,莫静尘觉得漫长的牢狱生活变得不再那么枯寂,连身上的伤痛也大大减轻了。 第二天下午,他的小厮清笳带了一些衣服、生活用品以及一把琴、一些书来给他,看到莫静尘,这位十四岁的少年扑跪在地,带着哭腔喊:王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会触怒了皇上?府中上下听说王爷受罚,个个忧心如焚。可太子派人传话,不许我们当天就来看你,我们谁也不敢妄动。 哦?那今天怎么来了?莫静尘问道。 是太子求了皇上恩典,允许我们来探望。 莫静尘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王爷身上有伤,就让清笳留下服侍王爷吧。清笳去求牢头,若是他不答应,清笳就去求太子、求皇上开恩。 莫静尘示意他起身,蔼然微笑:有黎夕陪着本王,本王一切都好。 清笳怔了怔,带着明显戒备与抵触的情绪看向黎夕,黎夕默立一旁,视若无睹。 莫静尘安抚般地道:等本王出天牢,他会住到我们王府。我已认他为义子,他是你们未来的小主人。等他长大,我会求皇上封他为世子。 清笳吃惊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世世子?王王爷不打算娶妻生子么? 莫静尘笑道:怎么?不娶妻生子很奇怪么?你就那么希望王府有一位女主人? 清笳张口结舌:这难道娶妻生子不是寻常事么?王爷身份尊贵,皇上与蕙妃娘娘 你真会操心。一个温和的眼神就把清笳后面的话全部堵了回去,清笳垂下头,讷讷道:奴才不敢 回去吧,告诉林管家,叫他把栖梧院腾出来,收拾干净,准备迎接少爷回府。 清笳满腹狐疑,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恭声应是,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黎夕怔怔地看着莫静尘,看着他脸上霁月清风般俊朗的笑容,心里百味横陈,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酸楚。他真的打算为那叫素颜的女子终身不娶、绝情绝爱?可是将来呢?将来有多少变故,谁能预料得到? 不知为什么,想到他将来有可能娶妻生子,他心里就极不舒服。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他只想与莫静尘在一起。 第三天上午,早朝后,太子莫惊风亲自前来宣旨:赦免软禁于崇恩馆的所有南寰人犯,将其遣回故地;封原南寰太子黎夕为常乐侯,暂居誉王府,待十五岁后再设侯府,十五岁之前归誉王莫静尘教导;即日将黎越夫妻下葬,择址蜃阙山麓,由礼部差人筹办,太子监礼。 莫静尘喜出望外,想不到父皇如此开恩,不仅封了黎夕侯爵,而且将他交给自己教导,分明已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小侯爷,请吧。莫惊风看黎夕一眼,面色和缓,又不失威严,礼部已差人到崇恩馆起柩,我们即刻前往蜃阙山。 好像一道电流瞬间击过全身,剧烈的痛楚从黎夕眼底泛起,迅速扩散到整张脸庞。唇上迅速失血,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握紧。 太子殿下,请叫臣名字,臣不敢当。一字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犹如被撕裂了一般,男孩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道,殿下请。 太子哥哥。莫静尘叫住莫惊风,可否容臣弟同往? 莫惊风略带责备地道:你身上有伤,不便行动。何况现在你被禁天牢,没有父皇旨意,我也不能私自放你出去。 莫静尘一滞:是。 有我在,不必担心。莫惊风撂下一句话,向黎夕偏偏头,走吧。 蜃阙山下筑起一座坟茔,坟上以黎夕的名义写着:先考黎越,先妣秦娆之墓。黎越的妃嫔、王室近亲以及魏轲、黎夕等人拜倒在坟前,哭声一片。 魏轲就跪在黎夕身边,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的目光一直锁在黎夕脸上,深刻、尖锐、犀利,仿佛恨不得将目光化作匕首,割开黎夕的脸,看看上面有没有伪装。 黎夕也没有哭,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通红,指甲划过掌心,殷红的鲜血沿着掌心滴落下来,一滴滴落入坟前的泥里。 父王,母后,想不到最后,你们被葬在天都。你们本该进南寰的王陵,与历代先祖葬在一起,可是现在,你们成了孤魂野鬼,飘荡在异国他乡的天空中。 疼痛过了极限,心就变得麻木了。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那些平日得宠的妃嫔们掩面痛哭,看到她们脸上哭花的妆容,他忽然觉得讽刺、悲哀。他看不到她们的真心,他只从她们的声音中听出一点获释后的侥幸。若说真有伤心,那也是为哀叹她们失去的荣华富贵吧? 待会儿向莫惊风请求,我们单独说几句话!魏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电般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压迫。 黎夕木然地点点头。 直到葬礼结束,黎夕向莫惊风请求,容他去崇恩馆取他的衣物。莫惊风同意。 回到崇恩馆中原先的住处,魏轲紧跟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阴沉,嘴角扭曲:今日大胥帝派人来宣旨,说封你为侯,还把你交给莫静尘教导? 是。 你前两天在哪里? 莫静尘为我们求情,触犯天威,被大胥帝杖责五十,押入天牢,我在天牢陪他。 你魏轲脸色铁青,手指牢牢扣住黎夕的衣领,厉声道,你投敌叛国、认贼作父,你还是南寰太子么?你忘了你父王母后是怎么死的?忘了南寰的血海深仇? 黎夕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是奉了父王遗命,为保全大家,也为保南寰从此太平。 魏轲冷笑,连齿尖都透出寒意:只是如此,莫穹苍会封你为侯,莫静尘会担起教导你的责任?黎夕,是不是莫静尘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自从你认识他,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2 你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忘了你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 才十三岁的少年,五官深刻得犹如刀削,双眸中闪动着鹰隼般的光芒,一字字道:你告诉我,说你是故意的,说你想韬光养晦、卧薪尝胆,说你终有一日为父母报仇、为南寰报仇!你说,你说啊! 黎夕轻轻推开他,低声道:表哥,对不起,我该回去了。你们回国之日,恕我不能来相送。表哥,保重。 黎夕!魏轲嘶吼,压抑着声音,目光化作利箭,一步步逼过去,把黎夕钉在墙上,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清自己,你中了莫静尘的毒,你现在根本不是你自己!灼热的气息喷到黎夕脸上,魏轲眼睛里燃烧起一股异样的火焰,幽幽的,像地狱的冥火。 黎夕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表哥这样子,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有些可怕。 黎夕,我们要回去了!莫惊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及时打断了魏轲的逼迫。黎夕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天牢,莫静尘不顾身后疼痛,急急迎上去。男孩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近乎虚脱,目光涣散,喃喃唤了声爹,一头倒进莫静尘怀里,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病中 莫静尘连忙抱起黎夕,把他放到床上,拍拍他的脸:夕儿,夕儿。触手肌肤滚烫,再摸摸他额头,轻叹:这孩子,果然是顶不住了 回头看莫惊风:太子哥哥 莫惊风当然知道他意思,摆摆手,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太子的贴身侍卫进来,跪地听命。莫惊风下令:去请大夫过来,为小侯爷治病。另外,再到誉王府,告诉林管家,王爷身上有伤,如今小侯爷又病了,叫他派人过来伺候。 是,太子。 莫静尘一心在黎夕身上,也没顾得上道谢,伸手去掐黎夕的人中。莫惊风见他俯身的动作很吃力,忍不住道:你歇着吧,自己还是泥菩萨,就别顾他了。万一伤口又崩裂了,还得重新受一次罪。 我没事。莫静尘头也不回地道。 五弟!莫惊风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沉声斥道,你给我到床上好好趴着,一会儿大夫来了,自然会弄醒他的!你对黎夕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他挨打受罚还不算,还要这样时时刻刻操心着,你真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了? 莫静尘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动怒,只是目不交睫地看着黎夕,嘴角还渗出一丝安心的笑意:他已经认臣弟当父亲了,他就是臣弟的儿子。 莫惊风一口气噎住,看着莫静尘那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只觉得这小子不可救药。自从认识黎夕,他的任性就一发不可收拾,做出来的事样样都能惊世骇俗。而父皇却是带着考验的姿态在看着他,将来这件事要如何发展,还是一个未知数。 行,等你出狱,自己去跟父皇禀报。莫惊风悻悻地瞪着他,你的事我以后放手不管,你也休想我再帮你收拾什么烂摊子! 莫静尘回头看他,笑得温润:哥哥愿意管着臣弟,是臣弟之福;哥哥若是撒手不管了,也是臣弟咎由自取。 莫惊风好像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气得无语,半晌才道:我该回宫复旨了,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臣弟明白。 大夫来给黎夕看过,留下药方,清笳受林管家差遣,再次回到牢中。接过大夫的方子,便去抓药。 黎夕沉沉醒来,睁开迷茫的眼睛,看到莫静尘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床前,一双剑眉紧紧蹙着,满眼的担心与焦灼。他心口隐隐划过一丝酸楚,张开嘴,喃喃唤了声:爹。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夕儿,你醒了?觉得难受么?莫静尘微微俯身看着他。 只是有点头昏。黎夕故作轻松地笑笑,爹身上的伤那么重,快去休息吧,夕儿没事,只要睡一觉就好了。说着闭上眼睛,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 觉得累就好好睡吧。莫静尘轻轻揉揉他眉心,什么都不要想。 黎夕乖巧地点头,很快陷入昏睡中。 等他再次醒来时,闻到满室药味,耳边听到莫静尘的声音:夕儿,起来吃药吧。 黎夕睁眼,见莫静尘站在床前,手中端着药碗。清笳在旁嘟囔道:王爷,就让清笳服侍少爷喝药吧,王爷何必亲自动手,连坐都不能坐 一语未了,黎夕已从床上跪起身来,扶住莫静尘的手,把头凑过去。清笳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这少爷看起来好像十分乖巧、温顺的样子,看来真被王爷收服了? 黎夕一口气把药喝下去,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有点想吐,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唇边流下药汁。莫静尘自然地举袖为他擦掉,吩咐道:清笳,拿冰糖来。 清笳取冰糖来,递给黎夕:少爷,你含着吧。 黎夕仍然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含了冰糖,身子缓缓往后躺。眼前有些迷蒙,看莫静尘的脸,只觉得那张脸就像一颗蒙着轻纱的夜明珠,神秘而皎洁。 他迷迷糊糊地笑了:爹,有清笳哥哥在,他会照顾夕儿的,你好好养伤吧。 清笳被他一句哥哥叫得十分受用,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少爷说得对,请王爷好好休息吧。 莫静尘不禁微笑,看起来,夕儿这孩子很得人心。 他回到自己床上趴着,拿了清笳带来的书看起来。就在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了,狱卒领着一个人进来。 莫静尘微愣,来人竟是他六弟,樱妃所出的六皇子莫霁雪。莫霁雪十四岁,长相清秀斯文,只因自小身体孱弱,身量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一些。 不管内宫有多少明争暗斗,莫静尘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向友善,视如手足。在他还未出宫前,对这位六弟疼爱有加,两人关系比较亲近。自从搬出王府,不是忙于征战,就是忙于军中事务,他进宫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进宫,除了探望自己母亲惠妃,他总忘不了去看这位深居宫中的六弟莫霁雪。 六弟,你怎么来了?莫静尘喜出望外。 莫霁雪躬身行礼:小弟拜见五哥。听闻五哥受罚,小弟特向太子哥哥请了令牌,前来探望。 六弟有心了。莫静尘欣慰地道。 莫霁雪看向黎夕,清秀的眉微微一挑,问道:这位便是父皇新封的常乐侯黎夕? 黎夕想下床行礼,莫静尘摆手:你还病着,不必多礼,你六叔不会计较的。 莫霁雪怔了怔,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黎夕在床上躬了躬身:黎夕参见六皇子。 在他心中只有义父,没有叔伯,所以,称呼绝对分得清楚。 不敢当,小侯爷免礼。莫霁雪的声音轻柔淡雅,身子不舒服,就好好躺着吧。走到莫静尘身边,莫静尘拉他坐下,上下打量着他,道:好久没见,六弟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体也长高了不少,听我母亲说,父皇请了好多名医,为六弟调理身子。 是,父皇厚爱,我确实好了许多。莫霁雪规规矩矩地坐着,斯文安静的模样,我昨天见到蕙妃娘娘了。 莫静尘一怔:我娘她可是知道了? 什么事能瞒得过宫里?蕙妃娘娘前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父皇的旨意,她不敢随便出宫来看你。可她很担心,偷偷哭红了眼睛。 莫静尘一阵心痛:六弟,代我向我母亲请罪,就说儿子不孝,害她担心了。我会在牢里好好反省,以后也不再忤逆父皇了。 莫霁雪点头,又道:听我母亲道,父皇与皇后娘娘前一阵子就开始为五哥挑选佳丽了,皇后娘娘收集了一堆佳丽的画像,本想等你得胜回京,就拿去给你看的。谁知你为小侯爷的事冒犯了父皇,父皇一怒之下罚了你,这事便耽搁了 莫静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怎么会有这事?太子哥哥为什么没有对我说?难道父皇与皇后瞒着他做这件事? 黎夕躺着的身子蓦然绷紧、僵直,脑子里更加晕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权谋 瑶光殿,轻纱漫卷,檀香氤氲。樱妃斜靠在椅子上,杏眸微阖,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偶尔目光流转,却有一丝精明算计的味道从眼底透出。 见过你五哥了?他在天牢里过得怎样? 还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除了行动不便,儿子看他一切都好。 难怪可以统率三军,屡立战功,十八岁就有这种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的气度,你五哥的修为连太子都比不上。樱妃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从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五哥这样出众,偏偏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出,这太子之位轮不上他 母亲!莫霁雪微微一惊,母亲慎言! 樱妃笑道:此刻就你我母子在,怕什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看太子平日跟他走得近,这是他还没坐上皇位,一旦君临天下,你五哥就会功高盖主,到时候太子还能容得下他? 莫霁雪不语,只是皱起眉头,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眼底有微光闪动。 你提起皇上、皇后为誉王选秀的事,他做何反应?樱妃又问。 莫霁雪答道:他很吃惊,儿子看得出,他非常不情愿。 果然如我所料,这傻小子还惦记着那个死去的民女呢。当时闹得宫里沸沸扬扬,可人一死,大家也就消停了,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如今皇后殷勤撺掇皇上为誉王选秀,她的醉翁之意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莫霁雪一挑眉:母亲言下之意是? 樱妃冷冷一笑:她拿了一大叠美人像,可归根到底,只是想把她的亲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3 侄女推给誉王。 莫霁雪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母亲是说国舅李澄敬家的掌上明珠,儿子记得好像叫李清影的那位女子?见樱妃点头,他又道,照母亲的意思,皇后唯恐五哥成了太子帝王生涯的绊脚石,所以要用自己的侄女来绑住他,让他一心为太子效命? 樱妃微露赞许之色:对誉王,皇后只能采取两种策略:一是拉拢,二是铲除。但皇后是聪明人,她必定看出皇上对誉王表面严厉,内心宠爱,她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安插她自己的人在誉王身边。朝廷之中,各种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一旦誉王娶了李国舅之女,誉王与国舅、皇后、太子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莫霁雪听得暗暗心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沉吟道:那父皇就由得她摆布么? 樱妃叹息:傻孩子,在你父皇心目中,什么最重要?不是誉王,不是太子,不是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是他的江山社稷!说穿了谁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算计好的,目的就是保他的江山千秋万代、坚若磐石。他会为太子登基铺好道路,所以,处理好太子与誉王的关系,这一步至关重要。若不是他心里赞成,皇后一个人根本做不了主。你若不信,我们便走着瞧吧。 父皇这次对五哥又打又罚,可还不是同意了他那些请求?莫霁雪仍然有些不确定,五哥现在得意着呢,已经在牢里认了黎夕为义子,这点可是父皇不曾明说的,但他就敢那样做了。母亲又不是不知,父皇在私事上一向纵着五哥,平日五哥在外面结交那些布衣文人、江湖侠客,父皇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哥在我们兄弟六人中可是个异类呢,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樱妃端起茶杯,浅浅抿一口,嘴角溢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纹:皇上是肯轻易退让的人么?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说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儿子一眼,你嫉妒莫静尘有什么用?但凡你有他一半本事,我也能母凭子贵了。 语声一转,又幽幽道:我只要你留在京中,不像别的几位皇子那样派到封地去,做有名无实的王爷能够留下来就好,谁知道这风云将来如何变化? 莫霁雪淡淡一笑,并不多话。 黎夕的病拖了五六日,每天低烧、乏力、头晕、四肢酸软。莫静尘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孩子一直硬撑着自己,现在一病下来,便整个儿垮了。所以命清笳去买了些温和的补药回来,天天熬给黎夕吃,为他调理身子。 这些日子,清笳看够了自家王爷温柔体贴、细心呵护的样子,一次次瞠目结舌、感慨万千。他也曾随莫静尘征战沙场,深知王爷在战场上是如何骁勇善战、锐不可挡。虽然平日脱下战袍,在府中也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毕竟没有见他这样宠溺过一个人。所以现在看他把黎夕捧在手心里的模样,他真是敲破脑袋也想不通。 王爷不过十八岁吧?独自撑起大胥一片江山,撑起王府一个家,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似乎样样做到了。可他毕竟才只有十八岁,连妻子都还没娶呢。难道真打算让这异国的太子为他传宗接代?瞧他这父亲当的真是甘之如饴。 清笳大摇其头,王爷的心思真是摸不透,不明白! 莫静尘不顾身上伤痛,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为黎夕弹琴、吟诗、读书解闷,还亲手喂他吃药。自己累得瘦了一圈,却浑然未觉。 病中的黎夕异常安静,轻抿的嘴唇不再像以前那样倔强、不屈,反而显得有些单薄、脆弱。总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看着莫静尘。偶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就像清澈的湖水中掠过浅浅的涟漪,分外动人。 等他病好后,清笳又被遣回王府,牢房中再次剩下父子二人。伤势一天天好起来,莫静尘的活力也渐渐复苏。他开始教黎夕习文练武,黎夕没有半点武功根基,本来对习武丝毫不感兴趣,但由于是莫静尘教的,他学起来就兴致盎然。 虽然在牢中与世隔绝,狭窄的空间单调而闭塞,可是两人在一起完全不觉得沉闷,反而格外安静、惬意。 一个月转眼过去了,最后一天黄昏来临的时候,莫穹苍派内侍传旨,誉王□□期满,即日回府,明日早朝携常乐侯一起上殿,听候册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承诺 管家林蕤二十四岁,白皙清俊的脸上永远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四平八稳、云淡风清,仿佛天塌下来总有别人顶着,与他无关。当然了,这个别人到目前为止一直是誉王府的主人,他家王爷莫静尘。 誉王府大门关闭的时间很久了,上一次正门大开是迎接莫静尘凯旋归来,结果第二天莫静尘上朝后就直接进了天牢。今天终于再次打开,不仅迎回王爷,还多了一位少爷。 安静了一个月的王府重新热闹起来,人人脸上挂满喜色,只差张灯结彩迎接主人了。 王爷,少爷的栖梧院已经安排妥当,王爷要不要先带少爷去过目?林蕤躬身请示。 莫静尘同意,带黎夕踏进栖梧院。黎夕看一下周围环境,发现这地方紧贴着莫静尘的拂云居。拂云居内有千竿修竹,而栖梧院内则种着几株梧桐。一处清幽,一处疏朗,配合得恰到好处。 整个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台阶上缀着几片新落的叶子,屋内飘来淡淡的檀香味,有一名身穿蛾黄衫子的侍女正在里面摆放书籍,见到他们,回身施礼:凌波拜见王爷、拜见少爷。 林蕤道:我安排了凌波伺候少爷,不知王爷是否满意? 莫静尘看黎夕一眼:夕儿觉得好就行。 黎夕恭敬道:全凭爹爹做主。 莫静尘点头。 林蕤又道:按王爷吩咐,我已为少爷准备好小侯爷的着装,王爷是否现在过目? 莫静尘微笑:不用,你办事一向妥贴,我放心。 晚宴已经备好,请王爷与少爷沐浴更衣后就去用餐吧。 莫静尘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在牢里待了一个月,身上都快长虱子了。 林蕤看看莫静尘明显消瘦却依然俊美无俦的脸,弯了弯唇角:王爷身上就算要生什么,也不会是虱子。 莫静尘挑眉:哦?那会是什么? 林蕤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烟了。 黎夕一愣,而凌波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静尘一个威胁的眼神扫过去,林蕤却全不在意,施施然道:蓝田日暖玉生烟,王爷是美玉,自然只能生烟了。 这下连黎夕都忍不住想笑了,他发现这个林管家真有趣。再看他家义父,那张俊脸上竟泛起一丝赧然的红色,掩饰地咳了一声:去准备热水和衣服,我要沐浴。 洗过澡,换上平日的雪白绸衫,一头墨染的黑发自然垂挂下来,行走间发梢上还有细小的水珠滴落,步履翩翩,说不尽的优雅清绝。 黎夕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这样打扮的莫静尘美得如在画中。穿着戎装的他身上带着宝剑的肃杀与锐气,而穿着朝服的他则显得端庄沉稳,全不似现在这般风流倜傥、潇洒出尘。 晚饭后,莫静尘领黎夕在王府转了一圈,让他熟悉这个陌生的新家。然后陪他在栖梧院坐了会儿,嘱咐黎夕明日上朝的时间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便自己回房去休息。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微风从梧桐枝头掠过,瑟瑟低吟。夜很静,黎夕的心却静不下来。这一个月与莫静尘朝夕相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牢狱生活清苦,他却觉得异常安心。而一旦出狱,所有的现实扑面而来,倏忽就到了眉间,避无可避。 凌波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轻声问道:少爷可是初来王府,有些不习惯? 黎夕心绪紊乱,又不能对她解释,只好道:是啊,一切都是陌生的。 凌波安慰道:少爷不必担心,只管住下便好。王爷是最好的人,在我们下人面前都没有半点架子,真正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你在这儿会过得很开心。美目一转,又俏生生地笑道,听清笳回来道,王爷极疼少爷,在天牢里嘘寒问暖、细心呵护,除了韩姑娘,王爷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花这么多心思呢。 韩姑娘?黎夕心头一动,莫非芳名叫做素颜么? 是啊,她是天都词人韩弘的女儿,我家王爷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生性随和,与京城里那些骚人墨客都有来往。这位韩姑娘是我们王爷的红颜知己,两人诗词唱和、珠联璧合,若非韩姑娘那么薄命,他俩该是多么好的一对 黎夕站起来,用动作打断她的话,低低道:姐姐只管歇着吧,我去看看义父。 灯光照出墙上一幅画,画中女子一笔一划勾勒得栩栩如生,白衣翩跹,秀发如云,双眸脉脉注视着莫静尘,温柔的眼波似要流动起来。 莫静尘痴痴地看着墙上的女子,好久,好久,仿佛周围一切都已离他远去,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素颜呢喃的语声犹如最低沉、最动听的箫声,幽幽洒落在安静的房间内。莫静尘缓缓走近,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画中的衣袂,一点点伸上去,触到她的脸庞、眼睛、眉毛。轻柔的动作犹如在触摸真实的肌肤,无限温柔从他眼底泛开,他的唇边缓缓露出笑容,笑容中尽是忧伤。 素颜,我回来了,你想我了么父皇开恩,同意饶过夕儿与南寰所有战俘,他还封了夕儿为侯,让我从此教导他。我的心愿总算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4 了了,那个孩子,我要尽我一生力量去补偿他,给他一片温暖的晴空,让他忘掉过去所有不幸与痛苦。我知道,假如你还活着,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因为你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 黎夕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莫静尘的背影,还有墙上那个盈盈含笑的女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顿了。 父母自杀那天,他曾跟莫静尘回过王府,就住在这间屋子里。可他一直意识混沌,一直像在做梦,没有注意到墙上卷起的画轴。 此刻,画轴放下来了,令莫静尘魂牵梦萦的那位女子就在眼前。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清姿绝俗,令人忘尘。 这位女子,原是刻在义父心上的,再也抹不去了么?可是他父皇母后要为他指婚,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黎夕的心就狠狠痛起来。 不,我不会再娶新人的,素颜,不管父皇与皇后如何逼迫我,我都不会答应。此生,我只有你一个 可是,你承诺了再不忤逆你父皇,你做得到么?身后,男孩一针见血的问话令莫静尘怔住,缓缓回头:夕儿?你怎么还不休息? 对不起,爹,夕儿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夕儿不是有意偷听黎夕有些不安地垂下头,爹的房门虚掩着,夕儿听到里面的声音 没关系,我没怪你。莫静尘向他招手,来,我正好给你介绍。 爹不用介绍,夕儿知道。这是爹的心上人,名叫韩素颜。男孩的面容很平静,可是声音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爹与她白首相约、不离不弃,尽管她已不在人世,可爹心里只有她一人,发誓永不再娶。爹为了她,打算再次抗旨,是么? 是,我不能随便娶一位不爱的女子,不能毁了她的终身幸福。你还小,不懂男女之情,我跟你讲这些,你可能不明白。可是 可是,无论爹做什么决定,夕儿都支持爹。男孩跪下,仰头看着莫静尘,漆黑的眸子中闪动着坚定而执着的光彩,夕儿会一直陪在爹身边,无论平安快乐或颠沛流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皇恩 第二□□房内,文武百官再次见到了莫静尘修长挺拔的身影,一个月的牢狱生涯没有磨灭他的风采,反而令他更显雍容。而跟在他身边的男孩,那个曾经苍白憔悴、满怀悲愤与决绝的男孩,此刻看来竟是那样平静。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内天牢里发生了什么,可他们从黎夕对莫静尘的态度中感觉出了他对莫静尘的依赖与顺从。 莫静尘坦然自若地承受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眼光,淡淡含笑。而黎夕目光内敛,从不与人交集。只有在面对莫静尘的时候,他的眼里才有表情。 五弟。太子莫惊风过来,向莫静尘道,早朝后到明熙殿,父皇要见你。 莫静尘点头称是。 早朝没什么大事,莫穹苍将当日到天牢宣的旨意当场复述了一遍,亲口封黎夕为常乐侯,令他暂居誉王府,由誉王莫静尘亲自教导,十五岁后另建侯府,独立生活。 臣黎夕谢主隆恩。男孩语声清脆,谢过皇恩,进退如仪。举手投足间倒似有了几分莫静尘的气度,令在场众人看得发呆。 退朝后,莫静尘命侍卫先送黎夕回府,自己进宫去见莫穹苍。 莫穹苍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容清瘦了许多,五官线条更加分明,一个月没晒太阳,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看起来好像带着玉的质感。屏息凝神跪在面前,姿态恭敬,表情微微带着惶恐。 莫穹苍并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地问道:一个月在牢中反省,可曾反省出什么来? 莫静尘叩下头去:儿臣欺瞒父皇、忤逆父皇、冒犯父皇天威、妄惴圣意、自作主张、违反父皇旨意私通敌犯,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父皇宽仁,仅罚儿臣杖责、囚禁,饶过儿臣性命,并施恩于南寰。父皇恩典,儿臣铭感于心,反思自己所为,不胜惶恐 莫穹苍摆摆手:好了,每次反省时都很清楚,可事后还不是我行我素? 莫静尘一震,抬头看父亲一眼:儿臣不明白 莫穹苍不动声色道:你在天牢认了黎夕为子? 是父皇已下旨,命儿臣负责教导黎夕,儿臣以为父皇同意了儿臣的请求莫静尘暗暗心惊,是太子哥哥向父皇禀报的,还是六弟?父皇生气了?他仍然对夕儿怀着成见? 莫穹苍唇边掠过玩味的笑意:尘儿,你真聪明,教导黎夕与收他为子,这是两码事,你却将它们混为一谈。 儿臣没有,儿臣确实以为父皇已经同意。从父皇脸上看不出喜怒,莫静尘心里更没底,向前膝行一步,低声恳求道:儿臣愚钝,请父皇原谅。只是,黎夕这孩子已经完全归顺,他认儿臣为义父,在天牢中尽心服侍儿臣,无怨无悔。他才八岁,山河破碎、父母双亡,在大胥举目无亲,他就像失群的孤雁,凄凉悲鸣。除了儿臣,再无别人怜惜他、呵护他了。求父皇看在这孩子身世可怜,就应允了此事吧。 莫穹苍看他半晌,摆手命他起身,语声中略有挫败之意:朕对你做的让步还少么? 父皇莫静尘磕头站起,语声微颤,喉头发热,父皇他,的确是对我太宽容了。他贵为九五之尊,本该一言九鼎,可是为了我,他在金殿上收回斩杀南寰所有降俘的命令。他为我做的让步太多了,而我,我仍然在一次次忤逆他啊。 尘儿,朕亏欠你的,所以,朕虽然恼你多番违逆朕、冒犯朕,却仍然愿意在对你施予惩罚的同时,给你一定限度的宽容。 莫静尘大吃一惊,惶然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养育儿臣、栽培儿臣,父皇的大恩大德,儿臣一生都无法还报,父皇何曾亏欠儿臣? 莫穹苍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你从十三岁起就随军历练,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过多少。当你的兄弟们安享太平时,你却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所以,朕觉得亏欠你的。 不,父皇。莫静尘重新跪下,以额触地,虔诚地道,身为皇子,精忠报国是儿臣的使命,儿臣得父皇栽培,才能有机会报效朝廷、效忠父皇,这是父皇对儿臣的恩赐,怎能说是亏欠? 莫穹苍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和声道:起来吧,朕明白你的心意。 谢父皇。莫静尘站起,低眉垂首,嗫嚅道,父皇可是允了儿臣的请求? 你这孩子。莫穹苍苦笑,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知道像谁。 莫静尘心头一颤,父皇这样子,多么像普通人家的父亲。而他又多么希望自己的父皇多些普通父亲与儿子之间的亲密,少一些喜怒不形于色、让人不敢亲近的帝王威仪啊! 你做都已经做了,朕难道还能让覆水回收不成? 父皇?莫静尘惊喜交集,漆黑的双眸顿时亮起来,一瞬间莫穹苍感觉整个明熙殿都充满了阳光。 这小子,原来高兴起来也是这样孩子气。皇帝心中暗道。 多谢父皇!莫静尘正要叩谢,莫穹苍摆手阻止:不必多礼了,你很久没有进宫,去见过你家母亲,这阵子她一直担心你。 是,父皇。 还有,皇后有事与你商量,你虽不是她亲生,她对你的关心却不亚于太子,去见见她吧。 莫静尘的心微微一沉,难道,父皇这么快就要提及我的终身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慈颜 玉芙殿比樱妃住的瑶光殿少了几分绮丽色彩,一应摆设都偏素净。蕙妃是江南女子,出身书香门第,没有任何身份背景,选秀入宫时年仅十六。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在众多莺莺燕燕中被莫穹苍一眼看中,纳入后宫。 虽已是十八岁儿子的母亲,蕙妃脸上并无多少岁月雕琢的痕迹。她很少修饰自己,更多的时间用来弹琴、看书、侍弄花草。她不争宠、不谄媚、不介入三宫六院的勾心斗角,只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独享安宁。 莫静尘来的时候,蕙妃正在窗前站着,听宫女兴冲冲地来报:娘娘,誉王殿下来了。她惊喜交集地回过身来,莫静尘英姿飒爽的身影已跃入眼帘。 母亲。莫静尘正要倒身下拜,蕙妃一把把他拉进怀里,欣慰道,尘儿,娘正盼着呢。算日子,你一月禁期已满,今天应该要上朝了。娘想着,尘儿会不会下了朝就来看娘,你果然就来了。 莫静尘回抱住母亲,心里充满歉疚。自从十三岁从军后,陪伴母亲的日子寥寥无几。十五岁建王府,十六岁当上大将军,十七岁灭北迪,十八岁灭南寰,不是征战沙场,就是忙于军务,把母亲孤独地丢在皇宫里。父皇整日为国事操劳,后宫嫔妃又多,以母亲的性子,她绝对不会主动邀宠。这皇宫对她来说岂非就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母亲接进王府去,晨昏定省、承欢膝下,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皇宫中度过漫长寂寞的岁月。 幸好,母亲总是那样宁静淡泊、与世无争。 儿子一直惦记着母亲,在牢中听六弟讲,母亲为儿子哭红了眼睛,儿子心中愧疚难当。莫静尘扶蕙妃坐下,半跪在她面前,看着母亲美丽的眼睛,害母亲担心,是儿子之过。 蕙妃蔼然微笑,伸手拉他起来:坐在娘身边,我们好好说几句话。 是,母亲。 这一个月在牢里受苦了,脸都瘦了一圈。蕙妃心疼地看儿子,让娘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不。莫静尘连忙推脱,儿子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娘不必担心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5 。 蕙妃好脾气地笑:好,好,你长大了,怕羞,不让娘看,娘就不看了。 莫静尘松一口气。 蕙妃收起笑容,面色变得凝重,缓声道:你父皇道,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孩子满身棱角、桀骜不驯,一定要好好磨砺才成。你别怪你父皇,他是为你好。娘在这深宫之中,虽然不去参与什么争斗,可毕竟耳濡目染,见到的也多。你一心为国,可别人未必知你心意。你手握重兵、功高盖世,你父皇百年之后 母亲!莫静尘吃了一惊,不顾礼仪地打断蕙妃的话,毅然道,儿子只要问心无愧,不管是否遭人猜忌。何况,太子哥哥英明睿智,对儿子诸多维护,儿子心里清楚得很。 蕙妃默然,良久,轻叹一声:傻孩子不想再深谈下去,她转变了话题:听你六弟讲,你在牢里收了那个南寰太子为义子? 提到黎夕,莫静尘忍不住露出微笑:是,那孩子名叫黎夕,今年八岁。是个倔强、骄傲又懂事的孩子,娘见到他也会喜欢的。 没有你父皇准许,你私自收了他为义子,你父皇有没有责怪你? 父皇没有。 你自己还没成亲,却早早地收了义子,将来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 母亲莫静尘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蕙妃的眼睛,涩声道,母亲忘了,儿子已有心上人儿子以为,母亲知道儿子的心 蕙妃一阵晕眩,怔怔地看着儿子眼里泛起的忧伤,那种眼神,竟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片片碎了。不知怎么,心里慌乱起来,害怕预想得到证实。她努力平静了口气,道:尘儿,娘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姑娘早已不在人世,而你还要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不是么? 不,母亲,素颜离去的时候,早就把儿子的心带走了。莫静尘唇边露出怆然的笑容,母亲这一生,心里只有父皇,而儿子一生,只喜欢素颜一人。儿子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若不娶妻生子,就对不起父皇与母亲。可儿子不想毁了别家姑娘,不想心里装着素颜,却与一位不爱的女子相守。 他双膝跪下,恳求道:请母亲原谅儿子不孝,容儿子任性这一回,并代为向父皇求情。 好半天没有听到蕙妃的声音,莫静尘抬起头来,却见两行眼泪顺着母亲光洁的面颊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劝婚 莫静尘平生最怕看到女子流泪,何况这个人是自己最敬爱的母亲,顿时慌得手足无措:儿子伤了母亲的心,儿子该死。母亲生气,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别气坏了身子。 见这个统领三军、叱咤风云的儿子在自己面前犹如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惶恐自责,蕙妃心里早就软得一塌糊涂,一边举袖擦泪,一边努力克制着情绪,柔声道:是娘失态了,尘儿,起来吧。 伸手拉儿子起来,看他坐下,脸上仍然带着不安的表情,她不禁一阵心疼:听说你认那个黎夕为义子,娘就已经悬着一颗心了。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娘就算不全知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当初你为那位韩姑娘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把额头都磕破了。后来韩姑娘过世,娘看你一天比一天消瘦,背着人的时候,你安静得好像没了魂魄。娘就知道,你心里必定已经痛到极点。 莫静尘低下头,无边的痛楚在眼底满溢。 娘没见过那位韩姑娘,可是听你提起,心里也是喜欢得很。只可惜红颜薄命,这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就这么去了娘知道,你是个多情多义的男儿,不比一般王孙公子。别人可以三妻四妾,而你却只钟情于一个。 是娘的孩子,娘怎会不明白?因为娘也是这样的多情之人啊。自从第一次见到你父皇,娘的心就只系在他一人身上。娘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因为他是皇帝,他是后宫无数女子的期盼,娘只有默默等待 她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眉间隐隐流过的忧伤,半晌,才轻轻叹道:娘不想强迫你,只希望你过得快乐、幸福。为了韩姑娘,你闭起眼睛,不再去看周围的女子,也许,你会错过那个月老真正系了红线的人。韩姑娘再好,毕竟已经不在人世,而你的一生还长着呢。 莫静尘正想答话,就见一名宫女进来禀道:娘娘,王爷,皇后娘娘差人过来,请王爷到栖鸾宫去。 莫静尘心中一动,皇后的耳目真是灵通啊,自己刚进宫来,她那边就得了消息。看来,她正等着他去呢。 用目光向蕙妃询问,蕙妃点头:你去吧,回头再来便是。 莫静尘应声出来,跟随前来传话的宫女往栖鸾宫走。沿途遇到的宫女纷纷向他行礼,悄悄用钦慕的目光打量他,莫静尘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五哥。听到喊声,莫静尘回头,正好看到六皇子莫霁雪身穿浅蓝色镶金边的袍子,从瑶光殿的方向过来。 莫静尘止步,向他微笑:六弟,今日真是巧了,在此遇到你,省得再去看你了。 莫霁雪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五哥这是要去哪里? 才刚看过母亲,皇后娘娘有召,我正要去栖鸾宫呢。 哦,那小弟就不耽误五哥了。只是,小弟有一事向五哥道歉。 什么? 那日去天牢看过五哥,恰逢父皇来瑶光殿,小弟提起此事,说漏了嘴,把五哥认黎夕为义子的事也说了,不知道有没有给五哥带来麻烦? 莫静尘恬然笑道:没事,我本来就要向父皇禀明此事,你只是代我先说了。难为你记挂着,放心,父皇不曾责怪我。 哦。莫霁雪微微垂首,清秀的双眸眯了眯,欠身道,那小弟就放心了,五哥去吧。 说罢站过一边,看莫静尘先行离去,他才转身走了。 莫静尘走进栖鸾宫,端端正正地向李皇后行礼:儿臣静尘拜见母后。敏感地觉察到帘幔后躲了一个人,他心中疑云顿起,皇后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皇后已到不惑之年,眼角有明显的皱纹,脸上的肌肤也不似蕙妃、樱妃那么光滑细腻,但化了精致的妆容,掩去不少瑕疵。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看着莫静尘的目光温和亲切:若非本宫差人去请,静尘怕是又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了。每次进宫都想不到来栖鸾宫,早把我这母后抛到九霄云外了。 儿臣怎敢?莫静尘温润的眼眸中含着笑意,只是儿臣身为男子,出入后宫诸多不便,故不敢随便打扰母后,还望母后见谅。 李皇后展颜笑起来:静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母后不怪你,起来坐吧。 莫静尘起身,却并没有坐下,垂手恭立,道:不知母后召儿臣前来,有何训示? 静尘长大了李皇后的语声中有流年似水的感慨,莫静尘默然,等她说下去。李皇后目注莫静尘,和声道,这些年为国为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把自己的事耽搁了。你父皇忙于国事,顾不上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所以就把这件事交给本宫了。本宫虽不是你母亲,却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在南寰打仗的时候,本宫就已经开始张罗这事了。 母后。莫静尘微微躬身,面容平静中透出坚定,儿臣感激父皇母后的厚爱,可是,儿臣无意成亲,还望母后收回成命。 为什么?李皇后不解,你已到适婚的年龄,你的几位兄长像你这么大也都已成亲了。 回母后,儿臣有过心爱的女子,就是天都词人韩弘之女韩素颜。她已经香消玉殒,儿臣为此心冷如灰,早已绝了情爱二字 傻话!李皇后打断他,温和的声音中已有责备之意,你不过十八岁,与那韩姑娘相处时日尚浅,哪里就真的到了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地步? 母后。莫静尘直视着李皇后,第一次出言顶撞她,情之为物,怎能以时日来衡量深浅?儿臣与素颜一见倾心,早已结下白首之盟,儿臣心中已将素颜当成自己的妻子。若要再娶,儿臣对不起素颜一片痴情。 静尘!李皇后薄怒,目光也变得有些尖锐,但很快恢复如常,语重心长道,你是少年心性,初次遇到可心的女子,一时迷得神魂颠倒、身不由己,这也在情理之中。可那韩家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你总不能守着一个誓言,就终身不娶。莫说你是皇室贵胄、天之骄子,便是普通百姓,也该遵从先贤之训,延续香火。 莫静尘垂眸,一字字清清楚楚地道:儿臣不孝,愧对父皇母后。可父皇有六个儿子,不缺子嗣。儿臣愿倾一生之力报效朝廷,至于延续香火之责,四位皇兄已经完成。还请母后宽宥。 李皇后面色数变,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拿起茶来,喝了一口,好像借以平息心头的火气。缓了缓,才道:静尘,在六位皇子中,你是最优秀的,连你太子哥哥都比不上。所以,你父皇对你也特别宽容。处理南寰战俘一事,你父皇给了你最大的让步,这是国事。而如今你的婚姻大事只是私事,国与家,何为轻,何为重,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父皇在国事上尚且让你,而你为一点私事就要如此固执,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莫静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皇后的话,就像一把钝刀硬捅进他心里,然后在里面翻绞不停,剧烈的疼痛令他胸口一阵窒息。 恃宠而骄,这分明就是她的言外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婉言 耳边似乎响起父皇的话:朕对你做的让步还少么?原来,这让步是需要交换的么?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6 苦涩如潮,在胸中汹涌不定,可莫静尘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着李皇后,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母后此言差矣。 李皇后一愣,莫静尘在她面前一向恭敬有礼,从来没有顶撞过她,也没有反驳过她的话,可是今天,他竟然一再表现出忤逆。 父皇英明睿智,处理南寰一事,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如今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百姓都称父皇恩泽四海、仁德无双。儿臣人微言轻,怎能左右父皇的决策?父皇又怎会因私废公,做出对儿臣让步之举?母后这么说,令儿臣万分惶恐。儿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揣圣意,更不敢期盼父皇恩宠。 李皇后一口气窒住,她从来不知道,莫静尘的口齿这样伶俐,不动声色就把矛头指向了她。现在是她在妄揣圣意,曲解皇帝的用心,把皇帝英明伟大的决策说成是徇私之举。 美丽的面容上终于绽开细碎的裂纹,凤眸微阖,眼底有微光掠过,却很快收敛。帘幔后响起悉索的声音,好像是谁的衣袂被轻轻拂动。 几秒钟的沉默,略有压迫感,可莫静尘面色如常,双眸沉静如水。 李皇后重新开口,却放缓了语气:好吧,公归公,私归私,一事归一事。这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只是代为张罗。皇上是你父亲,也是君王,无论什么身份,他都有权为你指婚。你几位兄长的婚事都是你父皇指定的,你好好想想,打算为那位民间女子抗旨不遵,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么? 儿臣不敢。莫静尘微微躬身,恭敬道,不知父皇命儿臣娶哪家闺秀? 李皇后听他语声松动,不禁大喜,立刻取来一叠画纸,在桌上一一摊开。画中女子娥眉螓首、千姿百态、极尽妖娆。莫静尘用目光一一扫过,心中叹息。有素颜在先,便是天仙下凡,又怎能令我动心?父皇、母后,你们何苦逼我! 李皇后兴致勃勃地一一介绍,这是南陵侯的掌上明珠,那是沈太傅的幼女,这是江南名门闺秀,那是中原世家千金 莫静尘趁她说话的间隙,婉转道:母后不必一一介绍了,想来父皇母后都已看过,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就请直接告诉儿臣吧。 李皇后抽出一幅画像,放到最上面:静尘,你看看这个,可还记得她? 画中人有些眼熟,莫静尘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歉然道:儿臣不记得了。 李皇后笑道:你还是五年前见过她,如今女大十八变,你自然认不出来了。他是我兄弟李澄敬的女儿李清影,小字芊芊的,你太子哥哥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曾进宫赴宴,与你见过一面。 莫静尘隐约记起那天那位明眸皓齿的女孩,好像与他同岁,说话又快又干脆,略微有些任性,却还不让人讨厌。如今长成大姑娘了,这画像画得栩栩如生,连表情都很逼真。眼睛很大,目光直率,不像其他深闺淑女那么温文含蓄。 是个漂亮的女子,美得像一枝盛开的玫瑰。可惜,他不感兴趣。 皇后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他,这其中会有什么用意?莫静尘懂得智械机巧,但从来不屑使用。他只保持一颗清明的心,洞察世事,却行之若素。 莫静尘一直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此刻却微露歉意,放软声音道:母后厚爱,愿将亲侄女嫁于儿臣,儿臣感激不尽。可是,母后不想害了令侄女吧? 李皇后微微蹙眉:此话怎讲? 莫静尘道:儿臣一心系在素颜身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若是勉强再娶,恐怕会冷落了李小姐。李小姐乃国舅之女,千金小姐,本该找个如意郎君,温柔呵护,若嫁于儿臣,岂非糟蹋了李小姐?母后疼爱侄女,怎么忍心让李小姐受委屈? 李皇后彻底被莫静尘激怒,气得脸色发白,可是母仪天下的风范不容她失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痉挛,声音冷下去:静尘,我李家的姑娘哪里辱没了你?你就这样不屑一顾? 母后冤枉儿臣了。莫静尘垂眸,惶恐道,儿臣全是为李小姐考虑,是儿臣配不上李小姐 李皇后狠狠咬牙,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根本未达眼底:很好,本宫会如实向皇上禀告,你先回去吧,考虑清楚再来回话。 莫静尘行礼告退,直到走出栖鸾宫外,他才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李皇后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如利刃插在他软肋上,他深深吸气,抬头望天,将脊背挺得笔直。 栖鸾宫内,帘幔掀起,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出现在李皇后面前,那张脸正是画像上李清影的脸。 李皇后的身躯僵硬着,脸上青白不定,没有回头:你,听到了? 是,影儿听得清清楚楚。李清影双眸闪亮,唇边挂着饶有兴味的笑容,誉王莫静尘,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男子,好聪明、好气度、好涵养,只是好无趣。 你这是赞他还是贬他?李皇后斜了她一眼。 虽然无趣,可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男人。李清影蹲到李皇后面前,撒娇般攀着她的膝盖,姑姑,影儿喜欢她,你也想绑住他,让他死心塌地为表哥效命,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把他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他绝对不会成为表哥的隐患。 李皇后唇边隐隐浮出冷笑:只怕你治不服他,他可是只狮子呢。 那就让影儿去试试他吧李清影低声喃喃,皇后却没有听清。 莫静尘出宫后去了龙战军军营,将士们一个月没有见到他家主帅,此刻见他从天而降,个个欣喜若狂。莫静尘见军中军容整肃,并未因得胜班师而懈怠训练,心中十分满意。 回到王府已经是下午了,黎夕正安静地在书房临帖,见到莫静尘回来,立刻欣喜地站起来:爹注意到莫静尘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他的心微微一沉,是不是进宫见到皇后了?她有没有 莫静尘摇摇头:没事,她没有强迫我。转眼见到黎夕在练字,莫静尘赞许地微笑,摸摸他的头道,夕儿,我得给你请个老师了。明天我去找找韩先生,哦,就是素颜的父亲,他是天都着名的词人,博学多才。如果他愿意教你,就是你的福份了。 黎夕抬头,黑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莫静尘,低声道:爹不能亲自教夕儿么?夕儿不要别人教。夕儿知道爹很忙,可爹只要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教夕儿就好了,其它时间,夕儿会自学的。 爹,我想多点时间跟你在一起,我想做你的弟子,我想变得跟你一样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羞恼 回答他的是莫静尘温暖的手掌,轻轻触碰在他脸上:爹对你可是会很严厉的,你确定你愿意,我的小豹子?嘴里说着严厉,可眸子中尽是温柔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完美的线条。 黎夕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中轻轻荡漾,酸楚中带着甜蜜,满满地包围了他。那个爹字犹如最美妙的音弦,在耳边悠悠回响。 他扬起笑容,清脆响亮地答道:夕儿愿意! 莫静尘呆了两秒,一把将他拥入怀里,抱得紧紧的。认识这孩子以来,从来没有见到他脸上焕发出这样动人的光彩。他一直期盼着能看到他舒心地笑,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无忧无虑。可是他一直那样苍白、憔悴、痛苦,那种远远超出他年龄之外的沧桑,过早地压在他眉间。 终于,他笑了,笑得那样纯粹、那样明朗、那样干净。这笑容深深打动了莫静尘,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美的笑容。 军中一切安定,明天下朝后我带你出去玩玩,墨园菊花开遍,正是最好的观赏时节。 黎夕点头。 第二天早朝很平静,皇帝的目光偶尔掠过莫静尘,没有半点异样,下朝后也没有特别吩咐。莫静尘暗道,莫不是自己对皇后说的一番话终于打动了父皇,父皇已收回成命?心中稍定,下朝后便直接回了家,带上黎夕,两人共乘一骑,没有带一名侍卫或随从,往墨园而去。 墨园是皇家花苑,座落于烟波浩淼的太液湖畔,此刻天高云淡、秋风习习,白色的水鸟从湖面掠水而过,留下圈圈涟漪。 墨园内花木扶疏,池台水榭错落有致,各种各样的菊花争相斗艳。两人俱是白衣如雪,行走在姹紫嫣红的园内,所有风光都挡不住他们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采。 今日园内特别安静,仿佛整个园子都是为他们父子开放的。两人闲闲走来,呼吸着园内花草的气息,顿觉清凉舒爽、心旷神怡。 黎夕悄悄与莫静尘拉开一点距离,看着那个衣袂翩翩的身影,只觉得那人姿态潇洒、宛在云中。 而此刻,莫静尘却停住了脚步。他看到迎面走来两名俏丽的女子,一个穿紫衣、一个着红裙,看身上打扮,必定出自富贵之家。穿紫衣的是小姐,而着红裙的则是丫环。 那小姐的脸似曾相识,莫静尘略一思索,想起昨天在皇后宫中看到的画像,一个名字浮上心来:李清影,李国舅的女儿、皇后的侄女。 昨天刚刚看过她的画像,今天就在这里遇上了,真巧啊。 李清影与身边的丫环也看到了他们,那丫环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喜色,而李清影只是稍稍顿了顿,落落大方地向他们走来。 难得在此遇上王爷,清影有礼了。清脆的声音从李清影嘴里吐出来,珠圆玉润。而她的目光无所顾忌地上下打量莫静尘,双眸中有影影绰绰的笑意。 李小姐,真巧。莫静尘微笑,温文有礼,若非昨日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7 在母后宫中看到小姐的画像,今日遇到,静尘恐怕认不出小姐。 昨日我也进宫见过姑姑。 莫静尘心中一动,莫非躲在帘幔后的那个人就是她? 那时候王爷刚走。李清影神情不变,语声却微微沉了沉,姑姑把王爷所说的话都转告清影了。抬眸看莫静尘,双眸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质疑,王爷自问是情圣么?为了一位早就不在人世的女子,断然拒绝别的姻缘,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莫静尘愕然,连黎夕都不禁愣了。他迅速联想到皇后给莫静尘选秀的事,想到莫静尘昨晚说的:没事,她没有强迫我。看来,这位姑娘就是皇后想为义父指婚的对象?义父拒绝了皇后的好意?可是结果呢?义父说得那么轻松,可为什么他回来的时候,眉间带着疲惫之色? 一瞬间,父子俩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女子,真是大胆啊! 莫静尘略略有些尴尬,除了宫中嫔妃、府中侍女以及韩素颜,他也曾接触到那些京城名媛、官家小姐,但她们都是端庄矜持的淑女,从来没有见过像李清影这样直率、这样犀利的。 他依然微笑,不急不缓:李小姐这是在指责静尘么?静尘惭愧,静尘不是圣人,只是普通的凡俗之人。若是圣人,静尘自能太上忘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存着执念,对心爱之人不离不弃。 李清影怔住,想要反驳莫静尘的话,却找不出理由。气往上涌,好不容易克制自己,盯着莫静尘道:清影只是想劝王爷,凡事都要留有余地,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王爷年轻,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恐怕做不到像佛门弟子那样六根清静、绝情绝欲 莫静尘有些晕眩,这女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就算再笨的人也能听出她话中的含义,说话这样直白,真是勇气可嘉 他不禁笑了:谢谢李小姐这么费心,可这是我自己的事。他放低声音,一字字道,李小姐率性洒脱,毫无拘泥,让静尘深感钦佩。可惜,静尘就是这样的死性子,木讷无趣,辜负佳人,还请李小姐莫怪。 李清影又羞又恼,再也没有原先的笃定之色,她发现,自己一遇到莫静尘就淡定不了。脸上不觉泛起红色,嘴角掠过一抹冷笑:莫静尘,你这样拖泥带水、优柔寡断、提得起却放不下,你还是不是男人? 莫静尘微微挑眉:如假包换。 黎夕张口结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家义父颇有恶魔本色,可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谗言 李清影气得脸上阵红阵白,这个男人修长的剑眉飞扬入鬓,漆黑的双眸中含着漫不经心、悠然洒脱的笑意,无论她苦口婆心还是冷嘲热讽,他一律雷打不动、波澜不惊。这个人,这个人真真要把她气疯了! 而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亡国太子,眼睛亮闪闪的,唇角噙着隐约的笑意,这表情说不出的可恶,他不过是个孩子吧?他懂什么?可看他的表情,好像心怀叵测? 一个亡国的太子,凭什么堂而皇之地站在莫静尘身边,凭什么得到他的宠爱? 她莫名地心里泛酸,气苦得想要流泪、想要痛骂,可她不愿在莫静尘面前失态。狠狠压下心头的狂澜,匆匆向莫静尘道别:清影不打扰王爷游玩了,先行告退。 莫静尘微笑颔首:李小姐请便。 黎夕看着那个憋屈的背影,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莫静尘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傻小子,笑得这么开心,在想什么呢? 黎夕脸上微微发烫,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没,夕儿只是觉得爹的样子好风趣。 莫静尘但笑不语。 这位李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侄女? 是,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可爹今天把她气得不轻,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到皇后面前告爹一状? 莫静尘看他一眼,戏谑道:我是怕事之人么?夕儿,你变得胆小了,快要不像我的小豹子了。 夕儿只是担心爹 游园回来,管家林蕤来请示莫静尘:王爷,五天后就是太子生辰,皇后娘娘差人来传话,邀王爷与少爷届时一起进宫赴宴,宴会设在清央殿。 好,我知道了。 王爷今年打算送什么礼? 太子哥哥不会介意的,我到时画一幅画送给他好了。 林蕤犹豫道:王爷,太子毕竟是储君,王爷是兄弟,可也是臣,总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怠慢了?其他王爷还有大臣们可是想方设法讨好太子呢。 莫静尘笑道:我若成了阿谀奉承之辈,林蕤你保证不会瞧不起我?林管家顿时语塞,陪笑道:是,是,奴才失言了。 莫静尘横他一眼,这小子,还没说重话呢,就搬出奴才两字来呕他,真是把他宠坏了! 五天时间,莫静尘每天一下朝就回王府,带着黎夕到处游玩,足迹踏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风景胜地。百姓们亲眼目睹了传闻中的前南寰太子,也看到那位风华绝代的誉王是如何疼爱这位新认的义子,一时民间传为佳话。 太子生辰当日,明熙殿内,太监总管安七跪在莫穹苍面前,恭敬禀道:奴才已经查得明白,誉王这几日天天带着黎小侯爷到处游玩,不曾到军中。京城百姓纷纷传言,说誉王疼爱黎小侯爷,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般。 莫穹苍嘴角抽搐,好啊,这小畜生,为了黎夕,竟然连公务都抛之脑后了。还带着他到处招摇,唯恐天下不知! 挥手命安七退下,起身出来,到栖鸾宫。李皇后正独自坐在宫内,一脸郁闷。见皇帝到来,她勉强含笑出迎。莫穹苍见她脸色不佳,体贴地问道:梓童,今日是太子生辰,你怎么怏怏不乐? 李皇后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 李皇后叹息:还不是为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丫头! 你是说清影姑娘? 正是。李皇后满脸愁云,她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对静尘死心塌地。上次静尘进宫,臣妾委婉向他提及皇上欲为他指婚的事,谁知他一口回绝,不留余地。臣妾本来早该向皇上禀告,可怕皇上生气,就想再找机会说服静尘。可这丫头今日进宫来,跟臣妾诉苦,说几天前在墨园遇到静尘,静尘直言不讳,伤了她的颜面,也伤了她的心。这傻丫头,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弄得臣妾心里也不是滋味。 莫穹苍皱眉:尘儿这孩子性子忠厚,不应该会随便伤人。 李皇后苦笑:正是忠厚之人,才不知道委婉两字怎么写!他当着臣妾的面都敢顶撞,哪里会在乎清影那丫头。 莫穹苍的面色沉下去三分:今日待他进宫,朕当面问问他。 莫静尘本已准备好给太子的贺礼,准备晚上携黎夕一起进宫赴宴。谁知下午黎夕突然发起烧来,而且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见黎夕烧得昏昏沉沉,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莫静尘心痛难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延医喂药,用冷水拧了巾帕敷在他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蕤提醒他晚上还要赴宴,他却已经顾不得了:差人将礼物送进宫去,就说少爷生病,我走不开,向太子哥哥告假,明日进宫当面请罪。 可是,王爷 林蕤还想再劝,可考虑到自家主子一向固执,只好作罢。暗暗叹口气,王爷,活祖宗,你就不知道孰轻孰重么? 清央殿内灯火通明,赴宴的除了太子一家三口,还有国舅李澄敬夫妻、李清影、六皇子莫霁雪。皇后没有请后宫嫔妃,而三位皇子远在封地,自然也不能赴宴。偏偏莫静尘顾着黎夕的病,没有到场,宴会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李清影更是失望,坐在父母身边,神情怅然。此刻的她在皇帝眼里温婉沉默,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与她平日的样子截然不同。 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看,皇帝心里也极不舒服,太子则因为莫静尘的缺席而有些失落。李皇后看儿子一眼,苦笑道:看来,兄弟之情也比不过一个亡国太子啊!语声一转,又道,今日我们宴会从简,只请了几位最亲近的人。虽然少了静尘,还望大家不要扫了兴才好。 卸下母仪天下的面具,李皇后的样子亲切得就像一位请客吃饭的贤妻良母,可前面说的那句话还是成功地令皇帝的目光变得阴沉了。 就在这时,莫霁雪看向李皇后,苍白清秀的脸上露出浅笑,柔柔道:这次宴会一切从简,可惜五哥却没有看到。 李皇后敏感地瞟他一眼:霁雪此话怎讲? 莫霁雪淡淡的睫毛闪了闪,斯斯文文地摆正姿势:五哥性喜简朴、体恤百姓,他曾对儿臣道,太子哥哥一次生辰宴,不论收到的礼物,单就宴会耗费的银两,不知够多少百姓几辈子的用度。还有各宫嫔妃们,平日极尽奢华,但凡她们能够省下来一点,我们大胥的国库就大大充盈了。儿臣想,今日这样,正好遂了五哥的意,可惜他没看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李皇后又惊又急又怒,顿时失了从容之态,声音都颤抖起来:皇上,誉王这是这是在指责臣妾不懂管理后宫,还是指责皇上纵容了后宫嫔妃? 李澄敬站起身,向莫穹苍深深一躬,道:皇上,臣不敢妄议后宫之事。可太子贵为储君,他的生辰规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皇后娘娘并无骄奢之举,誉王这样非议,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啊! 莫穹苍满脸阴云,重重地将手中酒杯顿在桌上,眼里射出利芒:这逆子妄议尊长、以下犯上,明日命他进宫。太子,你替朕好好教训他,问问他是谁给他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8 的胆子! 莫惊风怔了怔,恭敬应道:是,儿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无愧 黎夕从昏睡中醒来,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莫静尘正坐在他床前,他脑子里晕乎乎的,迷迷糊糊地问道:爹,宫里的宴会结束了么? 王爷根本没有进宫,一直守着少爷呢。林蕤的声音冒出来,青衫人影端着饭菜进来,放到桌上,回身对莫静尘道,少爷醒了,王爷可以安心用餐了吧? 莫静尘伸手摸摸黎夕的额头,还是烫,下午吃的药倒是逼了些汗出来,可效果并不明显。他扭头看林蕤:药煎得怎样了? 快好了,清笳一会儿就端过来。林蕤道,我怕少爷没胃口,吩咐厨房给他熬了些清淡的粥。说罢端过来送到黎夕面前,少爷吃点吧。刚醒过来,想必嘴里又干又苦,吃了润润嗓子。 黎夕坐起来,伸手接过粥碗,一低头,眼里蒙上了一层热气。莫静尘起身用餐,三两下就把饭倒进胃里,回头见黎夕正小口喝着粥,明显索然寡味,却依然不折不扣地喝着,他不禁微笑。眼里折射出晕红的灯光,点点柔和。 好不容易吃完,黎夕把碗交给林蕤,完成任务一样露出笑容:谢谢林管家。 莫静尘对林蕤道:你去歇着吧,这里不劳你伺候,让小厮来就是了。林蕤知道他体贴自己,却故意做出委屈状:好吧,王爷嫌弃奴才,奴才有自知之明。 一句话把莫静尘逗笑了,连黎夕也忍俊不禁。 林蕤收拾碗筷退了出去,莫静尘扶黎夕躺下,黎夕心中歉疚,哑声道:爹为了夕儿的病,不去宫中赴宴。若是得罪太子和皇后,就是夕儿之过了。 莫静尘揉揉他的头发,一本正经道:谁叫我们夕儿的小身板这么弱呢?动不动就生病,哪像男孩子的样子。所以,等你病好,立刻开始练习武功,一天都不得懈怠。 是,爹。黎夕乖巧地应道。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就见林蕤匆匆走来,一向气定神闲的人,此刻竟然有些紧张:王爷,皇上差安公公来传口谕。 黎夕不禁变了脸色。莫静尘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没事,我去去就来。 安七在宫中待了近二十年,对宫中的情况了如指掌,自莫穹苍登基后,他就一直近身服侍莫穹苍,极合莫穹苍的心意。那些皇子、公主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莫静尘已被封为誉王,有独立的王府,但每次安七见到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他五皇子。 五皇子,奴才奉皇上之命来传口谕,五皇子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妄议是非、骄纵成性,明日进宫向太子请罪,恭领太子教训。 莫静尘仿佛受了当头一棒,两耳轰鸣,眼前发黑。而林蕤俊秀的五官已经扭曲,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安公公。 安七传完口谕,那张白得像傅了粉一样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表情,眼里似乎有了同情之色,放低声音道:五皇子,奴才该回宫了,五皇子,你千万沉住气,能忍则忍。 莫静尘唤住他:等等!调整一下呼吸,才静静道,安公公,我不明白,这些罪名从何而来?尽管心脏又冷又痛,他脸上仍然保持着一贯的谦和、淡定。 五皇子,奴才奉命行事,不明就里,还请五皇子见谅。安七行礼告退,抬起头,蓦然怔住,他看到莫静尘俊美绝伦的脸,此刻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可是眼里的光芒却支离破碎,点点陨落。他脚步顿住,缓缓道:五皇子,祸从口出,在宫中还需慎言。太子生辰,五皇子不仅没有到场,反而曾落下口实五皇子自己思量吧。 直到安七的身影消失,莫静尘才轻轻地、一点点地笑出来。林蕤愕然看着他:王爷,王爷还笑得出来? 莫静尘回眸看他:怎么?难道要我哭么? 王爷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想着如何应付么?林蕤恨不得求他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妄议是非、骄纵成性,这是多大的罪名啊!王爷你担得起么?说到后来几乎带了哭腔,上次为少爷的事,皇上将王爷杖责、下狱,王爷可知府中下人们如何担心?王爷那么尊贵的人,怎能受此屈辱?王爷能忍,可我们都为王爷心痛啊! 莫静尘唇角弯了弯,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林蕤,我发现你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不像平日的你哦。见林蕤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天塌下来,自然有我顶着,不用担心,也别为我犯愁。不早了,去休息吧。明日我得进宫,夕儿就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林蕤点头:是,王爷。躬身告退,心里涩涩的感觉挥之不去。 莫静尘回到黎夕房间,黎夕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沙哑而急切:爹,是不是? 没事。手掌抚到他脸上,却是凉凉的,因我今日没有到场,父皇命我明日进宫,当面向太子致歉,我本来就要去的。 正说着,清笳端了药碗进来,莫静尘接过,亲手喂黎夕吃下。 当晚,莫静尘睡在栖梧院,衣不解带地照顾黎夕。黎夕在睡梦中靠近莫静尘,孩子气地把头埋在他肩窝。而莫静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直到下半夜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朝时,莫静尘满怀希望,希望父皇能够收回成命,亲自召他进宫问话。可是自始至终,父皇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心一点点凉透,退朝后仍在殿上呆立了许久,直到所有大臣都走光了,他才进宫求见莫惊风,被内侍带进书房。莫惊风已经在伏案批阅奏折,莫静尘跪下行礼,态度恭谨地道:臣弟拜见太子哥哥,臣弟还没说下去,就被莫惊风一道严厉的目光止住。 我要批阅奏折,你跪过一旁,好好反省自己的错!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从莫惊风嘴里发出,就像一道冰锥,直直扎入莫静尘的心脏。那张酷似莫穹苍的脸,此刻显出更加深刻的线条,像石像一般无情。 莫静尘身上泛起一股寒意,他垂首应了声是,一步步膝行着往后挪,挪到远离书桌的地方。整个书房中静到极点,只听到莫惊风翻阅奏折的声音,以及朱笔在纸上沙沙磨过的声音。 莫静尘笔直地跪着,呆呆地看着地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停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麻麻的痛。父皇都不愿亲自教导我了么?他对我失望了,所以宁可眼不见心不烦,把我交给太子教训?他连当面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就在瞬间,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一个杯子向他直直飞过来。他及时侧首,避开正面,却由杯子擦过额角,擦出一个淡红的印子。 杯子在他身后摔落在地,留下一地残骸。你这是反省的态度?莫惊风怒声喝斥,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可以满不在乎,是不是?**任性、肆意妄为、不知轻重、无所顾忌 莫静尘被这一连串的斥责砸蒙了,看着莫惊风铁青的脸,只觉得心里隐隐生痛。他定定神,用更加恭谨的态度道:太子哥哥息怒,先批阅奏折吧,稍后再教训臣弟不迟。 莫惊风却已沉不住气,啪的一声将朱笔拍在桌案上,指着莫静尘道: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同袍 阴暗的牢房,漆黑冰冷的鞭子、锁具、铁链、枷锁,沉闷的抽打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尖锐的鞭梢划破衣衫,一条条狰狞的伤口落在白皙如玉的背上,鲜血沿着脊背滚滚而下,就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俊美的脸庞因为疼痛而苍白、扭曲,剑眉紧皱,漆黑的眼底藏满痛苦,冷汗从额头滑落,顺着脸庞流成小溪。 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法动弹,心脏已经不堪负荷,剧烈的疼痛疯狂地肆虐着他的神经。终于,他嘶哑着发出喊声:爹!爹!不要却蓦然从梦中惊醒。 室外已是阳光普照,背上爬满冷汗,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摁在他额头,林蕤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少爷,你做噩梦了? 黎夕惊悸的目光渐渐安定,转向林蕤,声音虚弱地道:林管家,爹是不是进宫去了? 是啊,他一早上朝去,此刻必定已在太子宫中了。林蕤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像八岁男孩的眼睛,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天真。他看起来有很多心事,澄澈的目光中总是隐约藏着什么。 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我怕爹此去干燥的唇轻轻颤动,呼吸间还带着灼热的气息,脸色却比昨日好多了。他的眼珠慢慢转动,林蕤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随着眼珠的转动泛起氤氲。 林蕤忙安慰道:不必担心,太子虽然对王爷严厉,可却是真心疼他的。嘴里说着,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 都是我不好。黎夕怔怔地看着窗口,喃喃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生病,爹都是为了我。我是爹命里的灾星,自从我出现,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林蕤展颜,露出轻松的笑容:别说傻话了,小小年纪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不像王爷说的小男子汉。王爷什么都不求,只要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他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只有你开心了他才能开心哦。 黎夕怔住,慢慢垂下细密的睫毛,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看着林蕤,发誓一般郑重道:林管家说得对,我会听林管家的话,绝不让爹爹失望! 那一瞬间,林蕤从黎夕眼里看到一种雨后彩虹般的绚烂,他的小脸上蒙着一层莹润的光,本来干燥失水的嘴唇也恢复了亮泽。他忽然心中一动,有种莫名其妙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19 的感觉涌上心来。他觉得王爷就像这孩子身体里的水,一旦抽空,他就整个儿枯萎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暗暗奇怪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有这种没头没脑的想法。连忙借口去给少爷传膳,飞快地跑了出去。 太子宫中,莫静尘向莫惊风一步步膝行过去,他的眼睛毫不闪避地看着莫惊风,湖泊般深邃、澄澈、明净。 莫惊风见他仍然一副云淡风清、坦然自若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腾腾地烧起来,烧得他整个胸腔都似要裂开了。死命握紧手指,才控制住自己一巴掌挥上去的冲动,盯着莫静尘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莫静尘的眼神黯了黯,瞬间有浓浓的失落从他眼底划过,他苦笑了一下:是,臣弟知道。臣弟谢绝了皇后娘娘的美意,不肯娶国舅千金为妻 莫惊风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莫静尘微愕,难道太子并不知道此事?父皇与皇后娘娘欲为臣弟指婚,对象便是太子哥哥的表妹李清影,此事太子哥哥不知道么? 莫惊风坐在椅子里的身子僵了僵,檀黑的双眸微微收缩,眼里有光芒一闪:你果然为了韩姑娘拒绝这段姻缘? 是,太子哥哥明白臣弟的心意,臣弟此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没有别的原因么?莫惊风深思地看着莫静尘,见后者眉心一动,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眼底掠过,如鸿飞无迹。 他眼里慢慢浮起了然之意,心中暗道:五弟,你聪明绝顶,这宫中一切智械机巧,你深谙于心。我何其幸运,因为对你,我从来没有猜忌之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我却待你如同手足。你是这宫中唯一的一缕清风、一泓清泉。我约束你、教训你,可你不知,我内心深处原是羡慕你的。 莫静尘抬起头,对上莫惊风的目光,胸中有一处忽然酸胀起来,那种感觉更多的是甜蜜与欣慰。莫惊风什么话也没说,可是两人之间已经心照不宣。 谢谢太子哥哥。莫静尘由衷地低语,臣弟明白了。 是啊,你一直是个明白人。莫惊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可糊涂起来却比任何人都糊涂。 是臣弟的错,夕儿突然倒病,臣弟只顾照料他,忘了君臣之仪,还请太子哥哥恕罪莫静尘歉然。 你以为我会计较这个?莫惊风气道,我只是恨你由着自己的性子,明知人心险恶,偏偏毫不设防。你就这么骄傲、这么任性,完全不顾后果。你跟六弟说过什么混账话,自己可还记得? 太子哥哥,臣弟说得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相知 莫静尘反应这样快,倒令莫惊风有些错愕:你已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臣弟不知。莫静尘平静地道,只是安公公来传父皇口谕,称臣弟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妄议是非、骄纵成性,臣弟便想,必是臣弟有哪里言语不当,落了别人口实。细想来,没有其它,唯有与六弟说过的一些话,涉及太子哥哥生辰宴,以及宫中嫔妃的奢侈用度,所以猜想,是六弟昨晚说了什么。太子哥哥质问臣弟说了什么混账话,臣弟便知道自己猜想得不差。 莫惊风只在清央殿上听父皇说出妄议尊长、以下犯上两句话,没想到命太监传旨时,其严厉程度又增加了几分。他听得阵阵心惊,却看到莫静尘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苦笑,这兄弟不知道是在百万军中修炼出了稳若泰山的定力,还是完全不在乎宫中这一片片随时会踩到的雷池。 臣弟说的是实话。莫静尘的语声低沉下来,思绪飘回了那些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的绝塞边疆,一抹沧桑之色涌上眉梢,臣弟自十三岁从军,亲眼目睹了将士们在野外餐风啮雪、跌打滚爬的情景。军旅之中没有笙歌、没有琼觞、没有软玉温香,有的只是血与火的洗礼,残肢断骸的触目惊心,还有寒冷、饥饿、疼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他抬起头,深深凝视着莫惊风的眼睛,涩声道:臣弟深谙人间疾苦,所以看到宫中奢华,心中便似横了块垒臣弟自问没错,若是太子哥哥见责,臣弟恭领便是。 被莫惊风眼底深深的悲悯之色打动,莫惊风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这兄弟,从小就背负了太多责任,经历了太多磨砺,他就像一把绝世宝剑,千锤百炼,终于焕发出绚烂的光芒。 当自己享受着太子的尊荣,在云中徜徉时,他的五弟却在沐浴着腥风血雨。而他被风雨洗过的双眸,依然那样纯净、那样明朗、那样坚定、那样坦诚。面对他,那些勾心斗角岂非就像阴暗遇见光明,再也没有藏身之处? 想着,不觉放软了声音:五弟,起来坐吧。见莫静尘坐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满腔怒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弭无形,心道五弟真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他的心。也许,他对他,从来也狠不起心来吧? 五弟,我知道你的初衷没有错,即使你无视宫中规制,一句话就得罪了父皇、母后与宫中嫔妃,可我仍然赞同你的观点。父皇是千古明君,他一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才会创下今日大胥的繁华盛世。他站在权力的最高点,被他的辉煌成就迷了眼睛,看不到后宫这些细微的地方。但你若直接向他进谏,他必会采纳你的意见。而你却跟六弟讲了这番话,六弟又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讲了出来,令父皇颜面受损。他为此发怒,也在情理之中。 是,臣弟明白。可臣弟只是无意中跟六弟提起这些话,并没有想要推翻祖宗传下的规制。六弟他莫静尘轻叹,六弟年轻,说话不知轻重,我不怪他 莫惊风看他一眼,眼里已抑制不住责备之意:五弟,事到如今,你还要这样欺骗自己么?你明知道六弟存的什么心! 莫静尘宽容而温和地笑:我们毕竟是兄弟,他若对我心怀不满,必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莫惊风气得噎住,恨不得敲开莫静尘的脑袋,看看他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沉着脸道: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莫静尘一副懵懂状:臣弟愚钝,还请太子哥哥指教。 你善良得近乎迂腐,什么时候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莫惊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莫静尘弯了弯唇角:有太子哥哥为我收尸就好。 莫惊风脸色铁青。 莫静尘笑吟吟地看着他家兄长危险的脸,温顺而恭敬地道:若是太子哥哥不再教训臣弟,臣弟便告退了。夕儿还病着,需要臣弟照顾。 莫惊风无奈地挥挥袖子:去吧,去吧,下次记得看清楚对象再说话! 誉王府,林蕤见莫静尘回来,连忙迎上去,神色紧张地问道:王爷,怎么样?一边问,一边已经用目光把莫静尘上下左右勘察了个遍。见他脸色如常,衣服上也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再看到莫静尘脸上让人安心的笑容,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夸张地做出一个擦汗的动作,担心死我了,还怕太子拿你怎样了。 莫静尘失笑:自从我进了一次天牢,你可是草木皆兵了啊。 林蕤连忙否认:不是我草木皆兵,是我们家少爷紧张王爷。早上做了一场噩梦,挣得一头的汗。醒来后一直自责,说是他害了你,是你命里的灾星。 莫静尘愣了愣,大步来到栖梧院。黎夕一眼就瞧见了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奔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仰起脸来:爹,你还好么? 乌黑的眼睛那样急切、那样灼热,那目光,竟烫得莫静尘心口微微一疼。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把黎夕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轻道:傻小子,谁准你妄自菲薄?谁说你是我命里的灾星?下次再这样说,爹可要惩罚你了哦。我的小豹子,应该是永远骄傲、坚强、无所畏惧的。记住了么? 黎夕再次被那带着磁性的声音蛊惑了,情不自禁地应道:是,夕儿记住了。 我没事,太子懂我,有些话,说开了就好。莫静尘说着,抱起黎夕放到床上,柔声道,烧还没退,还是好好休息吧,爹会一直陪着你。 黎夕点头,唇边露出灿然的笑容。 午后,明熙殿内,安七低眉敛目,向莫穹苍禀道:誉王只在太子书房跪了一会儿,太子没有申斥誉王,更没有责罚他,两兄弟谈得甚是投机。 莫穹苍那双幽深难测的眼里,有一道明亮的光芒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帝心 皇帝突然到誉王府微服私访,把管家林蕤吓了一跳,正想通禀,莫穹苍摆手制止他:不必,你家王爷在哪里?带朕前去。 林蕤提心吊胆,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暗暗担心,莫不是嫌太子没有严厉教训王爷,皇上要亲自出手?可若是如此,也该宣王爷进宫去,而不是他上门来啊。 王爷在栖梧院,正陪着少爷。 听到少爷二字,莫穹苍的眉毛就蹙了起来,林蕤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在平日跟莫静尘学得相当淡定,失态的时候十之八-九都在他家王爷面前,所以此刻还能保持冷静。 栖梧院内,梧桐树下摆着一张躺椅,黎夕侧卧在躺椅里,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丝被。而莫静尘坐在他旁边,娓娓地跟他说着什么。象牙般瓷白洁净的脸上镀了一层阳光,越发衬得眉眼乌黑,五官线条俊美到极致。 黎夕一眼不眨地看着莫静尘,默默倾听着他的话,样子温顺而专注。 这样一幅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0 画面,给人带来绝美的视觉享受,可莫穹苍看到的时候,眼角的肌肉却有些抽搐,瞳孔深处泛起一丝危险的气息。 见到莫穹苍从天而降,莫静尘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倒身下拜:不知父皇驾到,儿臣有失远迎,还请父皇恕罪。 黎夕也从躺椅上爬了起来,迅速来到莫静尘身后,双膝跪倒:臣黎夕恭迎皇上。 黎夕,平身,回到榻上躺着吧。尘儿,跟朕到拂云居去!莫穹苍抛下一道命令,转身往拂云居走。 黎夕一愣,不安地拉了拉莫静尘的衣角。莫静尘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戒备之色,神情就像一只机警的小兽,他心头一热,安慰地拍拍他的手,举步跟上莫穹苍。 拂云居,莫静尘书房,莫穹苍命侍卫与林蕤留在外面,又命莫静尘关上房门。莫静尘转身跪下,唤了声:父皇默默等待父亲发话。 抬起头来。 莫静尘抬头,见父亲面沉似水,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严厉地盯着他,他不禁心头一震,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恭敬道:不知父皇驾临,对儿臣有什么训示? 你在天牢待了一个月,出来后是否去过军中? 回父皇,儿臣出狱的第二天便去了军中,军中一切安定 一切安定!你这主帅就不用管军中事务了么?整日带着黎夕游山玩水,朕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纨绔子弟?自己的儿子一向以国事为重,从未懈怠公务,可自从认了这个义子,他竟变得这样松松垮垮,连军营都不去了!莫穹苍想到这点,忍不住怒火中烧。尤其是刚才亲眼目睹了他陪在黎夕身边,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无论如何,黎夕曾是敌国太子,赦免他,同意他认他为子,已经是他这当父亲的做的最大让步了,可没想到儿子把黎夕捧在掌心,而且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为了他连太子生辰宴也推了。 当父亲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种儿子被黎夕抢走的感觉,所以此刻训斥儿子的时候就更加严厉。 莫静尘被斥得满脸通红,从来没有因怠于职守被父皇斥责过,而自己的行踪怎么就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深深埋下头去,讷讷道:夕儿经历亡国之痛,转眼又成为孤儿,他身心俱痛、憔悴不堪。儿臣只想带他出去散散心,让他脱离过去的阴影。儿臣不该因私废公,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莫穹苍见他惶恐不安的样子,怒气稍平,顿了顿道:既然知错,朕就饶了你。今日进宫去向太子请罪了? 是。 太子如何教导你? 太子哥哥莫静尘小心斟酌着词句,太子哥哥严词申斥儿臣,不该在背后妄议宫中是非,诋毁父皇太子哥哥本要责罚儿臣,是儿臣苦苦哀求,保证以后再不敢了,太子哥哥才饶恕儿臣,只命儿臣写下悔过书 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莫穹苍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个儿子,看起来是在维护太子呢。那么,太子又会给朕一个什么答案?莫穹苍忽然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很有趣看来,是朕多虑了?可是,为了大胥江山永固,为了将来兄弟齐心,朕不得不使些小小的手段。 尘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武功、韬略、人品,样样俱佳,对你与风儿,朕真的难以取舍。你当不了太子,只因为你是庶出,又非长子。可是,朕觉得亏欠你的。你从小立下鸿鹄壮志,投身军旅、报效国家。为了你的付出,也为了朕对你的亏欠,朕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你那该死的善良。 别的帝王愁自己没有德才兼备的儿子,愁江山后继无人。而朕有你与风儿这一对优秀的儿子,却同样陷入了烦恼。朕唯恐你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将来功高震主,受到猜忌。 朕对自己的儿子竟是这样不放心啊!这十四年的帝王生涯,站在权力巅峰,朕却过得如履薄冰。江山社稷,一辈子压在朕的心头,如此沉重...... 皇后为太子考虑了太多,她耍的那些手腕,朕全部看在眼里。但朕没有点破,朕甚至默许了她的动作,朕想看看你与太子如何反应。 而这次太子生辰,霁雪抖出你说的那番话,不仅挑战了朕的权威,也挑战了皇后、太子的权威。如果太子是心胸狭窄之人,如果他对你心怀猜忌,他必会挟私报复,借机将事情闹大。所以,朕故意当殿发怒,命你进宫向太子请罪,接受他的教训。 风儿,尘儿,休怪朕对你们运用帝王之术。这皇宫之中,最缺少的便是信任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温柔 尘儿,起来吧。 听到父亲的语声变得温和,莫静尘暗暗奇怪,父皇怎会轻易饶过我?除了懈怠军务,我还拒绝了皇后娘娘的指婚,莫非这事已被父皇一笔带过?可是,怎么会? 他站起身,垂手立于莫穹苍面前,不失恭敬。 莫穹苍面色和缓,样子就像在朝堂上问计于大臣,目注莫静尘道:如今南寰已亡,大胥版图上多了誉安州 莫静尘心头一动,誉安州?父皇将南寰改名誉安州,这誉字可是誉王的誉?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莫穹苍微微一笑:是你打下南寰,丞相建议此名,一来希望南寰从此太平,二来记录你的功勋。 可是,当初北迪亡后,父皇将他改名北虞州,却与誉字无关。 当年北虞州之名是朕拟定,朕并未想到尘儿的功勋应该与州名联系起来,让千秋万代记住。你还年轻,朕不希望你居功自傲。莫穹苍看着儿子的目光中带着深意,这次却是丞相建议,群臣附和,朕才准奏。可是,朕依然不希望你居功。年少得志,是好事,也是坏事。你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露,只会招来谗忌。 莫静尘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从不知道,父皇为他考虑这么多。父子十八年,父亲更多的是帝王,而非父亲,父子之间的交流往往通过父皇布置的策论来完成。这样像普通父亲一般的谆谆教诲,令莫静尘如饮琼浆、心怀感激。 他躬身回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儿臣只有报国之念,不敢居功。 莫穹苍心中十分满意,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道:朕调了华阳知府苏汉呈为誉安州牧,但督军一职朕尚没有想到合适人选,不知尘儿有无提议? 莫静尘略一转念,脑子里立刻浮起一个人影:儿臣举荐亳郡郡守庞泽。 莫穹苍微微一愣:亳郡郡守庞泽?他不是文官么? 此人虽是文官,却是文武全才。其实他嗜武成性,年少时曾遇名师,学成一身过人的本领。他想考武将,可他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慈母之心,不愿儿子到沙场历险,更不愿儿子经历生死考验,所以逼着儿子去参加文试。莫静尘微笑,庞泽至孝,不忍违背母命,于是便考了文官。如今他为官五年,老母过世,再无羁绊,想必愿意一展所长,去当这个督军。父皇只需传道口谕,问他心意便可。 莫穹苍有些诧异,自己的儿子怎么比吏部那些人更了解各地官员? 莫静尘知他疑问,解释道:儿臣身为大将军,只对兵部登记在册的武将感兴趣,本来并不了解此人。只是前年无意中在京城遇到他,两人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之交。儿臣与他切磋武功、论及韬略,颇有知音之感。亳郡靠近誉安州,庞泽对那边的地理、风俗想必十分了解,由他去镇守誉安州,父皇尽可放心。 莫穹苍点头:朕宣他入京,亲自考察他。 莫静尘现在并不知道,他举荐的这个人,果然深得莫穹苍器重,派为誉安州督军。而黎夕与他,将来也会与庞泽结下不解之缘。 问完国事,莫穹苍在拂云居闲坐了片刻,喝了一杯茶,却没有提及指婚之事。直到临走时,他才给莫静尘留下一句话:关于你的终身大事,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自己进宫来给朕回话。 莫静尘略感不安,可他自己意志坚定,所虑者只是如何说服父皇。 送走父亲,他立刻回到栖梧院,却见黎夕根本没有休息,而是一个人在栖梧院中徘徊。侍女凌波站在廊下,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想必劝不动他,只能干着急。 夕儿,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莫静尘有些生气,这小子,病才好一点,就这么折腾。 黎夕闻言,立刻回头,向他奔过来,脚步还有些虚浮:爹,你还好吧?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焦灼。 莫静尘轻轻拧了一把他的脸,哭笑不得:傻小子,你以为皇上是洪水猛兽么?瞧你紧张的!父皇只是责备了我几句,你看,我不是完好无损么? 说罢不由分说,把黎夕一把抱起来,放到榻上:若不好好休息,病情加重,爹可要罚你了!威胁的语气,却是满满的关爱,黎夕蓦然心神一荡,眼角有些湿润。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从认莫静尘为义父,他就变得软弱了。也许,只是因为病中无力的缘故? 莫静尘看着他,只一会儿功夫,这孩子唇上干燥褪皮,面上那种病态的嫣红又深了些。他命凌波倒了水来,亲手送到黎夕唇边,道:爹的事自有爹一肩承担,你只要在誉王府快快乐乐长成就够了。以后要好好练武、好好保重身体,不许操心大人的事,不许自寻烦恼,不许胡思乱想 一连串的不许,又是那种温和又霸道的语气,黎夕乖乖地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道:爹,夕儿知错了,夕儿以后一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1 定听爹的话,不敢惹爹生气 莫静尘见小豹子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心早就软了,唇边露出温润如水的笑容,柔声道:爹没生气,爹只是担心你。 凌波在一旁看到自家王爷像捧着珍宝似的样子,忍不住噗哧笑出来。黎夕被她笑得脸上发烫,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莫静尘面前越来越像孩子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我明天要去军中,你在家好好养病,我忙完军务就回来。今晚我陪你睡,也好随时知道你的状况。 有莫静尘在身边,黎夕睡得很安稳。长到八岁,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爱护过。即使他的父王母后也是各行其事,吝啬对他付出温暖。王宫,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温情的地方,他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只有莫静尘,只有这个曾经是他最大的敌人的人,把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在他身上,给了他无穷的温柔。那种温柔,可以消磨英雄的锐气,可以让人沉溺在梦中,永远不想醒来。 那一夜,莫静尘搂着黎夕,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清楚地知道它一点点下降。而他的心,也随之慢慢放松、慢慢得到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顶撞 那一夜,莫穹苍宿在玉芙殿,脱下龙袍,换上墨色镶金边的袍子,全身放松地坐在椅子里。而蕙妃站在他身后,拿梳子轻轻梳理他的头发。 镜子里的女子,眉目间含着如水的温柔,即使素面朝天,她的美丽也不容忽视。她是美丽的,不同于凡花的艳丽,她清雅绝尘,像一朵阆苑仙葩。十六岁时,她就这样脉脉地绽放在他眼前,满目纷华中,她就像一缕清新的空气,呼吸吐纳间,让他觉得心旷神怡。 于是纳入后宫,于是有了第五个儿子莫静尘,而她在玉芙殿内默默等待、安静地生活,每次见到她,她唇边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一个容易知足的女子,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安于现状,却绝不平庸。 这么多年了,她的容颜依然美丽,笑容依然恬静。莫穹苍想起五儿子莫静尘,这孩子的性子,结合了他母亲的温润淡泊,又结合了他的王者气概。一面是江南烟雨中白衣如雪的翩翩佳公子,一面是横扫千军、叱咤风云的无敌战神。 那样矛盾而完美的结合,造就了那个令三军折服、敌国畏惧、天下臣民敬仰、无数女子青睐的誉王。 爱妃。一声轻唤从他唇中逸出,却没了下文,蕙妃抬眸看镜中的他,静静道:皇上有什么话说? 莫穹苍回过头,拉住蕙妃的手,眸子中泛起一丝温柔,叹息般低沉的语声道:朕感觉与你这样,就像普通的结发夫妻。 蕙妃的手在莫穹苍掌心轻轻一颤,皇上说出这样动情的话来,语声中夹杂着莫名的感慨。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其实也是寂寞的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温柔理解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他。他微笑了:爱妃,你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嗯? 聪明人不需要多话。 皇上只是一个称呼,却如同最美妙的音符,飘落在莫穹苍耳边。 爱妃,你坐下,朕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他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他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关于尘儿的婚事。尘儿不小了,也该成家了。这些年南征北战,苦了他。 蕙妃一怔,眼里飘过淡淡的愁云:皇上,尘儿还惦着那位病逝的姑娘,他跟臣妾说过,他不想再娶这孩子很痴情,也很固执,恐怕在此事上,他会忤逆皇上,臣妾先代他求情,请皇上宽恕他。 你,赞同他的决定?莫穹苍皱眉,脸上已有不悦之色。 不,臣妾只是不想逼迫他。尘儿对那韩姑娘用情至深,韩姑娘刚走,尘儿心中的创伤还未愈合,臣妾明白这孩子当娘的总想看到儿子有个美满的家,更想含饴弄孙,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臣妾实不愿尘儿勉强自己,那样,他不会幸福的。蕙妃恳求地看着莫穹苍,请皇上三思,给尘儿多点时间,让他慢慢恢复过来。也许,时间会抚平他心里的伤,等韩姑娘从他记忆中淡去,他就能接受别人了。 莫穹苍目注她良久,微微露出笑容:爱妃,你很有说服力。 蕙妃喜道:皇上同意臣妾的话? 莫穹苍沉吟:待朕与尘儿谈过再说吧。 第二天明熙殿,莫穹苍处理完国事,派人宣太子莫惊风前来,问他昨日如何教训五弟。 莫惊风禀道:儿臣罚五弟跪了一个时辰,反省自己的过错,还严词训斥了他。五弟向儿臣赔罪,诚心悔过。还道与六弟所言只是因为他看惯军中疾苦,有感而发,并非想要改变宫中规制,更无冒犯父皇母后与儿臣之意。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放肆了。 哦?他诚心悔过? 是,五弟向儿臣叩首,泪流不止,诚惶诚恐,求儿臣代他向父皇哀告,伏乞父皇宽恕。莫惊风的样子再真诚不过。 这小畜生如此胆大妄为,你没有责罚他么?莫穹苍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莫惊风大惊,看一眼父亲阴沉的脸,扑通跪下:五弟刚刚受过杖责,身上伤痕未消,还请父皇让儿臣代他受罚。他虽有错,但儿臣也有教导不力之过,请父皇恩准。 莫穹苍微微动容,这两个儿子,看起来感情很深呢,不仅没有勾心斗角,反而互相维护。真的是朕多虑了么?身为父亲,还要去揣测儿子的心思,朕这个父亲当得真是累啊! 这两个小子,当朕老糊涂了,在朕面前撒谎,要撒谎也该事先串好口供真是两个笨蛋! 虽然被儿子耍了,可莫穹苍的心情十分愉悦,摆手道:罢了,他既诚心悔过,朕便饶了他这次,风儿,起来吧。 莫惊风如蒙大赦:多谢父皇! 莫穹苍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等尘儿交上悔过书,朕要过目。 莫惊风一愣,悔过书? 莫穹苍缓缓道:朕昨日去过誉王府,尘儿道,你要责罚他,他苦苦哀求方才得到饶恕,但你命他写一份悔过书。 莫惊风身子一抖,差点站不住又跪下去:父皇儿臣 莫穹苍横他一眼,却没揪住他不放:朕不与你们计较,但下次再犯,你自己掂量! 莫惊风脸色发白:儿臣不敢。 去吧。 莫惊风躬身告退,到殿外,一头冷汗。 三日很快过去,黎夕的病已经全好了。天才蒙蒙亮,他就自觉地起来,到拂云居外,静候莫静尘起床。小厮清笳准时敲开莫静尘的房门,伺候他梳洗。莫静尘出来,黎夕跪下请安,莫静尘连忙拉起他:天冷了,屋外露重,不必早起候着,我起来便去叫你练功。 黎夕抬头看他,眸子已恢复黑亮澄澈,消瘦的小脸上也有了光彩:夕儿理当晨昏定省,爹若太宠夕儿,夕儿将来难成气候,会令爹失望的。 莫静尘欣然笑道:好,有志气!走,跟爹去练功。 早朝毕,莫穹苍下朝时向儿子抛来一个暗示的眼神,莫静尘头皮发麻,他记得三日之期,今天必须要给父皇一个交代了。 进宫行礼毕,莫穹苍看他一眼,道:尘儿,皇后跟朕说了,你拒绝朕为你指定的婚事? 父皇是指李国舅的女儿李清影么?莫静尘暗道,果真是父皇指定的,还是皇后提议,父皇才同意的? 正是。朕看李家小姐才貌双全,与你足堪匹配,你已十八岁,也该让王府添个女主人了。 父皇,儿臣还不到弱冠之年,还不想娶妻。知道这个理由够拙劣,可莫静尘还是把它抬了出来。 你十六岁当上大将军,朕就提前为你行了冠礼。除了你太子哥哥,你另外三位哥哥都是十七八岁就成亲的,怎么你就不能娶? 儿臣儿臣不愿。 为什么? 儿臣有过心爱的女子,儿臣向父皇禀报过。莫静尘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这些理由要说多少遍才能被所有人采纳? 你是说那位过世的民间女子? 是,素颜是儿臣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子。儿臣与她心心相印,早就立下白首之盟 荒谬!莫穹苍怒喝,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要效仿风流才子私订终身?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是大胥王爷,可是莫静尘的眸子深黑如墨,浓得化不开的坚定与执着,将他的目光染亮,儿臣也是一个普通男人,儿臣希望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她已经不在人世!你还年轻,有什么感情能够维持一辈子,而永远得不到回报?你与她连平凡的夫妻都做不到,现在是天人相隔! 天人相隔,守候一个逝去的承诺,也总好过政治婚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如愿 莫静尘本以为父亲的脸会立刻沉下去,可谁知莫穹苍只是带着研判的目光看着他,淡淡下令:说下去。 眼前浮现出韩素颜秋水盈盈的双眸,仿佛在默默倾诉着什么。那双眼,包含着前世今生太多的期许与牵绊,越过沧海桑田,直直地落入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却刻得最深。 再也,抹不去了 然后又是黎夕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温顺而执着地看着他:无论爹做什么决定,夕儿都支持爹夕儿会一直陪在爹身边,无论平安快乐或颠沛流离 给素颜一段今生无悔的情,给夕儿一个温暖快乐的家,莫静尘就如愿以偿了。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所以据实以告,还请父皇恕罪。莫静尘微微垂眸,姿态温雅中不失恭敬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2 ,俊美的面容一片坦然,李清影是国舅千金,母后的侄女,太子哥哥的表妹。当初母后曾想让太子哥哥娶她,可太子哥哥不同意。他不愿外戚坐大,落下专权之名。他想保护母后,也保护国舅一家。而如今母后又让儿臣娶她,儿臣不知父皇为何答应,可儿臣绝不答应。即使没有素颜,儿臣也不愿介入到这些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中。 儿臣此生定当效忠父皇、效忠太子哥哥,绝无二心。君臣之间若无信任,而要靠裙带关系去维系这种表面的信任,那儿臣宁可放弃报国之志,去做一位山野小民! 莫穹苍一震,这个儿子,真是聪明绝顶,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对自己直言不讳,可见他心地坦白。 隐隐有些欢喜,可听到他最后一句,莫穹苍顿时被气得不轻,冲儿子爆出一连串低吼:你口口声声效忠朕、效忠你太子哥哥,口口声声精忠报国,为了这,你连在私事上做一点小小的让步都不行么?婚姻大事只是你个人小事,而稳定朝纲却是国家大事,孰轻孰重,你无法分辨?你竟然还敢说哪怕放弃报国之志,去做一位山野小民,看来你的一己之私果然高于一切了。 莫穹苍越说越恼火:朕身为一国之君,娶进后宫的女人不计其数,朕何曾奢谈过一个情字?什么政治婚姻、什么裙带关系,朕统统接纳了!你在朕面前竟然说什么白首偕老、矢志不渝?真是奢侈!可笑!任性到极点! 莫静尘张口结舌地看着父亲,他现在分不清父亲到底是在自怨自艾,还是在教训自己了。可他心里确确实实同情父亲,父皇啊父皇,你没有妻子,你娶的是你的江山。 莫穹苍忽然有些懊恼,这儿子是什么表情?不对,朕好像在对儿子诉苦,难怪他一副悲悯的样子看着朕!混账东西,朕本来只想考验一下他和风儿,想不到他这样容易就激怒朕! 父皇父皇为江山社稷牺牲那么多,可父皇名垂青史、功盖天下,历代臣民都会记住父皇的丰功伟绩。儿臣不是太子,儿臣对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儿臣只想做个普通人。父皇自己经历过这些苦楚,就不能怜惜儿臣一点,容忍儿臣的小小私心么?莫静尘低沉的声音带着祈求的味道,儿臣不喜欢李姑娘,若是父皇硬塞给儿臣,儿臣恐怕会冷落她。将来李姑娘受了委屈,只会憎恨儿臣,那么父皇与母后的初衷就完全被悖逆了。 见父亲稍稍缓了脸色,莫静尘趁热打铁,扑通跪下:儿臣向父皇发誓,尽我一生之力,效忠朝廷,永不背叛太子哥哥,永无二心。若违此誓,叫儿臣天诛地灭,死无 尘儿!莫穹苍猛地打断他,谁准你发此毒誓? 莫静尘仰起脸来,从父亲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里看到明显的波动,他坦然看着他,轻轻问道:父皇信任太子哥哥、信任儿臣么? 莫穹苍窒住,信任,也只是暂时的啊。将来朕百年之后,谁知道会有多少变数? 可是,尘儿是真诚磊落、胸怀坦荡的,若是他有心机,他会委曲求全,答应娶李清影为妻。他坚持不娶,是因为他俯仰无愧,他无所畏惧。 不放心的只是朕!朕真是越老越优柔寡断了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起来吧,朕不迫你娶李清影,可这世上有多少好女子,难道除了那民女,就再无一人让你动心了?你就真的愿意一辈子孤独?人生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听父亲恢复了和蔼可亲的语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莫静尘心里不觉一热,没有起身,却向父亲磕了个头道:儿臣愧对父皇关怀,可是素颜尸骨未寒,儿臣心如死灰。求父皇给儿臣一点宽容,容儿臣就这么走下去吧。儿臣现在有夕儿,他是个好孩子,懂得体贴、孝顺儿臣,儿臣并不孤独。 尘儿,你才十八岁。十八岁,风华正茂,何况还是绝世美男子,却要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儿臣明白。莫静尘抬头看父亲,带着对父亲的敬仰、孺慕,以及求恕的表情,低低道,父皇厚爱,儿臣铭记于心。只是,正因为儿臣还年轻,才不会害怕孤独寂寞。儿臣不孝,一再违逆父皇旨意,儿臣甘受责罚,只求父皇原谅。说罢深深叩首,以额触地。 莫穹苍默视儿子良久,心里百味横陈。父子之间从来没有这样深地交谈过,这样直视儿子的内心,让他越发欣赏这个儿子。虽然有时候为他的忤逆而生气,可他知道,儿子的内心纯净如水。 想起蕙妃的话,又看到儿子乞求的样子,心到底软了。儿子长大了,长成了有抱负、有见识、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他的路由他自己走,他做的事由他自己去负责。 朕为江山操心得太多,可朕毕竟是凡人,预见不了百年之后的事,所以,就眼不见为净吧。 管好当下,就够了。当好父亲,虽然有些奢侈,但还是很希望 罢了,尘儿。莫穹苍摆手,起来吧,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去决定,朕不再强求。 莫静尘欣喜若狂:多谢父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唇边盈满笑意,眼睛亮得照人,父皇,儿臣能不能去看看母亲?儿臣想让母亲开心。 莫穹苍脸一板:还让她开心?你当她希望你不娶么? 莫静尘低头:儿臣不孝 好了,好了,去吧。你的事朕会对你母亲说的,就说朕饶了你,好让她放心! 多谢父皇。莫静尘一躬身,儿臣告退了。 当晚,誉王府,莫静尘命人传膳到自己房里,要了酒,又叫黎夕过来。黎夕很久没见莫静尘这么高兴了,奇怪地道:今日有什么喜事么?爹怎么想到要喝酒? 莫静尘扬起嘴角,一双星眸流光溢彩,笑吟吟道:今日父皇同意不再为我指婚,所以,我自由了。最后四个字一字字说过去,尾音扬起,说不出的动听。 黎夕心头一荡,酸酸甜甜的感觉刹那间从胸膛里满溢出来,一个念头悄悄从心底升起:爹从此是我一个人的了,是不是? 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看着莫静尘,喜悦情不自禁地在眼底跳动:爹,夕儿真高兴,夕儿陪爹喝一杯,好么? 莫静尘走近来,揉揉他的头发:这下就我们父子俩,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若是我娶个心胸狭窄或心高气傲的女子回来,就像那个李清影,恐怕这府中再无宁日,我可不想夕儿受了委屈。所以,这是我的喜讯,也是你的喜讯,今晚爹就允许你喝一杯吧。 谢谢爹。黎夕开心地道。 莫静尘看着黎夕愉快的小脸,伸手捏了捏,哄孩子一般道:还是这么瘦,爹不喜欢,以后要多吃点,把自己养得强壮些,我可不想我的小豹子变成小绵羊。 黎夕的脸有些发红,懊恼地瞪莫静尘一眼,抗议道:夕儿不是小孩子了! 莫静尘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干嘛不承认自己是小孩?是小孩就该享受小孩的权力,比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有,理所应当地接受爹的宠爱和照顾,天塌下来都不管。这样不好么? 这样很好,可是,爹,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想分担你的喜悦与快乐,我想与你同甘共苦,而不是你一个人去抵挡风雨,把我保护在你身后。 所以,我要快快长大。 男孩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可他专注的眼神令莫静尘微微一愣。这孩子,心思好深啊,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黎夕点了点头,自觉地为莫静尘斟满酒,也给自己杯中倒上。 莫静尘转身走到墙边,拉下卷轴,默默注视着韩素颜的画像,半晌,喃喃道:素颜,从今以后,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了。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爹,还有夕儿,夕儿也会永远陪在爹身边。身后传来黎夕的声音。 莫静尘回眸,微笑:你还小,说什么永远?将来,你自然要过自己的生活,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别忘了,十五岁起,你就有自己独立的侯府了。 不,夕儿不搬走,夕儿要一直陪着爹,爹别赶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宠溺 十二月底下起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从天蒙蒙亮开始下,到下午仍在沸沸扬扬。莫静尘从军中回来时,路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回到拂云居,刚刚脱下大氅,抖落上面的积雪,林蕤的脚就踏进门槛。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向莫静尘摊摊手:王爷,我已经尽力了,请别怪我。 莫静尘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王爷去后院林子里看看吧,少爷在那儿呢。林蕤笑得更苦,王爷你没把他往死里逼吧?他怎么就那副拼命的样子? 后院林子里有一块练武的场地,每天早晨早朝前,他都是在那片林子里教黎夕练武。听林蕤这么说,莫静尘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说,下着雪,夕儿还在那儿练武? 可不是么?他已经练了快一个时辰的剑了,又是风又是雪的,亏他怎么撑得住!少爷真是疯了,我看他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练成绝世高手。凌波和清笳都劝了他,他不听。我去劝他,他也不听。林蕤又是懊恼又是心疼,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孩子,才刚开始学武,身子骨还弱着呢,就这么折腾自己! 他的话音刚落,莫静尘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去。林蕤跟出去,看着前面一缕轻烟般消失的身影,摇头叹息:这傻小子,想跟上你家义父,火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心急吃不了热粥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3 飘飘洒洒的雪花中,那个瘦小而灵活的身影锲而不舍地舞动着长剑,虽然力度不够,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认真严谨。剑尖带动片片雪花,飞舞着、旋转着,迷离而空幻。 那个孩子就像山间的精灵,跳跃在无人的世界里,浑身散发着神秘的、绝尘的气息。林蕤站住了,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莫静尘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看到黎夕停下手中的剑,一脸欣喜地奔向莫静尘,而莫静尘张开双臂抱起了他。他恍惚觉得,莫静尘就像一个**凡间的仙人,抱起了这个在山间嬉戏的精灵。 这一幕,在漫天雪花中,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他揉揉眼睛,定定神,让自己清醒过来,迎上去:少爷,冷不冷? 黎夕摇摇头,红扑扑的小脸上绽开一缕笑容:我不冷,练剑练得热着呢可是发现抱着他的人一言不发,那张俊脸似乎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冷。黎夕有些心虚地瞄他两眼,低低叫了声:爹。 莫静尘挥起手掌,在他身上拍打着雪花,黎夕瑟缩了一下,怎么都觉得这拍打的动作挟着怒气。 莫静尘直接把他抱到自己房里,往椅子上一放,摸摸他身上的衣服,融化的雪水已经渗进外面的棉袍。 清笳,笼个炭盆来。莫静尘吩咐一声,把黎夕的外袍剥下,取了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又把他脚上穿的棉靴脱下,发现靴子里全是水,袜子也湿透了。他给他脱袜,擦干净脚,把那双脚直接揣进自己怀里。 林蕤看得一头黑线,心道:王爷,你宠孩子也不是这么宠法的,你可是堂堂王爷啊! 林管家,你去吧。莫静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可黎夕的心却在胸膛里打鼓。他知道他家义父气得不轻,所以又黑又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终于垂下眼帘,把目光放在他的两只脚上,不敢去看面前那张绷紧的脸。 林蕤咳了一声:王爷很想息事宁人,可想说的话被他家王爷一个温文的笑容挡了回去,那笑容虽然温文,却让他隐隐感到杀伤力。于是他只好丢给黎夕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清笳拿了炭盆来,也识趣地退了出去,于是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俩。 阿嚏!阿嚏!黎夕很不识时务地打了两个喷嚏,打完看看他家义父的脸,只觉得那张白皙如玉的脸现在黑得像锅底一样,黎夕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弱弱道:爹,夕儿没有着凉 见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莫静尘心里的怒气在悄悄泄漏。 虽然明知道这孩子只是要强,可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唯恐他受了风寒。自从认识他到现在,先是在黎国王宫纵火自焚,昏迷、发烧,还熏坏了喉咙,接着又是在他父母的葬礼后一病不起,然后太子生辰那天再次病倒。到现在这孩子的身体就没好过,莫静尘怎能不担心? 教他练武,给他调理身子,是盼望他有一副强健的体魄。可这毕竟不是一蹴即就的,需要循序渐进。而黎夕却好像一只倔强的小兽,不顾自己的体能,恨不得将自己的潜力百倍挖掘出来,一日千里。 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他也不管不顾,只知道拼命练武,可他虚弱的底子哪里受得了? 来人! 清笳应声过来。莫静尘吩咐他去烧一碗姜汤,再到栖梧院拿少爷的鞋袜过来。 对不起黎夕小声道歉。 莫静尘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想责备几句,又不忍心:傻小子,知道自己错了么? 是,夕儿不该惹爹生气。 莫静尘哭笑不得:爹为什么要生气? 是气夕儿不懂照顾自己黎夕抬了抬睫毛,嗫嚅道,其实我的身体好多了,爹不必担心,真的一语未了,又一个喷嚏打出来,吓得黎夕赶忙拿袖子捂住口鼻,小脸不觉红了,窘迫地看着莫静尘。 莫静尘不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一个爆栗敲上去:死小子,今天饶了你,不过你千万别真病了。若是真病了,看爹怎样教训你! 黎夕揉了揉被打的头部,偷偷扬起嘴角:爹不生气了? 莫静尘微笑,那抹笑容如春风拂过绿波,醉人的温柔。 黎夕低喃:爹,我是男孩子,要成为百炼钢的,不要太宠我声音太低,莫静尘没有听清,只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宽容地笑了笑。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小子怎么也凶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专注 清笳端着姜汤进来时,见自家主子正看着黎夕,而黎夕的脚还在莫静尘怀里揣着。两人距离很近,几乎连睫毛都要碰到一起。清笳摇摇头,再摇摇头,没那么近,只是两人的样子太亲密,才会给人造成错觉。 清笳暗暗叹口气,王爷刚才还冰着一张脸,转眼就雨过天晴、阳光灿烂了。还以为至少会严厉告诫一下少爷的,看样子又心软了。少爷这么要强,又这么倔,连林管家的话都不听,万一真病了,就算王爷不怪,伺候他的人也会自觉有愧。 可是,看王爷和少爷这样子,清笳心里又觉得暖暖的。自从来了少爷,这王府更像一个家了。虽然没有女主人,可是有小少爷也不错,是不是?这孩子对王爷那么孝顺,王爷随性洒脱、不拘礼节,从来不在下人面前摆主人的架子,也从来不在少爷面前摆父亲的架子。可少爷总是每天早起过来请安,只要有外人在,他就规规矩矩地执晚辈之礼,温顺而恭敬。 真的没有想到,一位敌国的太子,不仅对王爷没了敌意,反而将他当成作亲人。他安静、乖巧,每天孜孜不倦地习文练武,从不给人添麻烦。 这个孩子,赢得了府中所有下人的心。不知不觉中,大家把他当成真正的少爷对待,尽心服侍、悉心爱护。 放下姜汤,清笳又到栖梧院拿了鞋袜过来。莫静尘想亲手给他换上,黎夕却局促地避开:爹,夕儿不敢,夕儿自己来。 莫静尘有些好笑地看他,由着他把鞋袜穿好,才问道:为什么这样刻苦地练功?我可没给你布置这么重的任务。 爹,我不想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我想变成雄鹰,我要自己去搏击风雨,我要与你并肩作战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黎夕避开莫静尘追问的眼睛,低喃道:我总是生病,总是给爹惹麻烦,我不想这么没用,我要练成像爹一样强健的体魄,让爹满意 我知道夕儿有志气,夕儿不会辜负爹的期望,可练武需要良好的根基,需要一步步积累。刚开始的时候进步是很缓慢的,不能心急,更不能拼体力,你要知道欲速则不达,何况你的体质本就不好。爹可不想看你累垮了,更不想被府里人骂我魔鬼师父。 哪有?谁敢骂爹?黎夕着急地为大家辩解,大家都对爹敬若神明看到莫静尘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才恍然大悟,小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莫静尘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轻笑道:小笨蛋。 黎夕的脸更红,一直红到耳朵背后。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用这种宠溺的口气唤过他。这一刻,他在莫静尘面前彻彻底底变得软弱。可是他自己并不反对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心里甜甜的。 王爷,誉安州督军庞泽差人送信来。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黎夕一愣,好像有针扎进喉咙,呼吸一阵刺痛。 誉安州,南寰现在的名字,因为是誉王打下的江山,所以冠上一个誉字。南寰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大胥的版图上只有誉安州这个名字 庞泽原是亳郡郡守,由莫静尘举荐给皇上,封了誉安州督军,负责那边的军事。由于行色匆匆,庞泽离京前没有来得及到誉王府告别,但两人在朝堂上见过。此时来信,必定是向莫静尘致谢,并告知誉安州的现况。 黎夕低下头,放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两下。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莫静尘看在眼里,他的目光黯了黯,却没说话,拆开信,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庞督军来信道,现在誉安州一切都好,百姓安定下来,战争中毁损的田园都已重建。皇上减免赋税,革新除弊,颁布了一系列富民措施。莫静尘静静凝视着黎夕,语声低缓,字字如鼓槌敲在黎夕心上,没有强烈的震动,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夕儿,你的百姓已从亡国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们正在重新憧憬安居乐业的生活。不,不止是憧憬,这种生活已离他们不远。 黎夕消瘦的脊背震动了一下。 莫静尘明亮的眼睛犹如天边的星辰,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一种胸怀天下的气魄油然而生:夕儿,死亡未尝不是一种新的重生。凤凰涅盘,其音愈清,其羽愈丰,其神愈髓。爹希望你与你的百姓一样,真正安定下来说着,他轻轻握住黎夕的手。 黎夕的手在他掌心颤了颤,没有逃脱。他慢慢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目光却很平静。他回握住莫静尘的手,握得很紧,带着鼻音道:是,夕儿记得爹的教诲。 莫静尘一把搂住黎夕,仿佛只有用这样的拥抱,才能平息他此刻激动的心情。他想,黎夕一直在牵挂着南寰吧?他只是一直把它埋在心里,任由它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发酵。 庞泽的信,对黎夕是个安慰,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毕竟,是他亲手毁了南寰,只有南寰百姓获得更好的生活,只有他们认可新的朝廷,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黎夕安静地靠在莫静尘怀里,思绪却飘得很远。他想起他表哥魏轲,自从回国后,一直杳无音讯。他现在怎样了?在这世上,他是与他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了。可是,他是带着对他的仇恨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4 离去的,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让他在午夜梦回时依然想起,心中悸动不已。 你在想念你家乡的人?耳畔响起莫静尘的声音,黎夕心头一颤。这个人,为什么总能猜到他的想法?是魏轲,对么?莫静尘摸着他的头发,你担心他? 黎夕点点头。 我会回信给庞大人,请他打听你表哥的消息,你放心。 谢谢爹。 两人刚坐了一会儿,林蕤来报:皇上和蕙妃娘娘来了。 莫静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从来没有与父皇单独来过誉王府,今天是哪阵香风将他们吹来了?连忙与黎夕一起出迎。黎夕身上还披着莫静尘的狐裘,也来不及去换,只好就这么出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母亲。 臣黎夕拜见皇上、蕙妃娘娘。 未等他们真正拜倒,莫穹苍摆手道:大冷的天,免了吧。 蕙妃上下打量着黎夕:消瘦的身材裹在雪白的狐裘里,不知道是因为狐裘衬着,还是原本如此,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眉眼却漆黑如墨。五官棱角早已脱去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稚气,反而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英俊。目光清澈、沉静,微抿的唇角带着一丝倔强。 是夕儿么?她爱怜地伸手,拉住黎夕的手。黎夕下意识地想避开,却想到她是义父的母亲,勉强忍住。在大胥,除了莫静尘,他还没有允许任何人与他亲近。 是,娘娘。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 蕙妃微笑,看自己的儿子:难怪尘儿喜欢他,是个好孩子。又埋怨道,也不早点带他进宫来看娘,娘今日才见到。 莫静尘温润地笑:是儿子的错。 莫穹苍轻轻咳了声:今日下雪,朕在你母亲宫中,她提到你府中的梅花。雪中赏梅,别有一番情致,我们便来了。 莫静尘欣然:父皇与母亲肯赏光,是儿臣之福。冷香居寒梅乍开,我们不妨到梅亭小坐,一边饮酒、一边赏雪观梅。 一行人到冷香居,在梅亭坐下,椅子上都铺上又厚又软的毛皮垫子,石桌上摆上烫好的酒,还有一些水果糕点。宫女、太监在梅亭下打着伞静候,莫穹苍、蕙妃、莫静尘父子围桌而坐,一边闲聊,一边赏景,难得的惬意。 莫静尘拉黎夕坐在他身边,他知道这孩子内心仍然孤僻,在天都,他始终没有真正的归属感。这小动作被蕙妃看到,她眼里露出理解的笑意。 他们在看梅赏雪,而黎夕的眼睛里只有莫静尘。他不时为莫静尘斟酒添茶,根本不用宫女动手。而莫穹苍、蕙妃坐在那儿,对他来说却好像不存在。只有当他们跟他说话时,他才有一答一,答完又沉默,乌黑的眼珠跟着莫静尘转。 这种样子莫穹苍也注意到了,心中暗道,看样子,儿子将黎夕收得服服帖帖?想着,一丝细微的笑意从他唇边掠过。今天借口赏梅,其实是偶得空闲,想来看看儿子与这名义上的孙子相处如何,也了却蕙妃一桩心事。当母亲的人,盼不到媳妇,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了。至少,看儿子并不孤独,她该心生安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跨跃 大胥朝延康十五年,西盍年仅二十二岁的新任国君参横遣使投书,请求与大胥联姻。愿娶大胥皇室女为妃,并将刚刚及笄的小妹参萱嫁到天都。 莫穹苍的女儿都已婚配,儿子仅有莫霁雪年方十五。论年纪,莫霁雪与参萱正好相当。莫霁雪尚未搬出皇宫,近年内由于细心调理,身子好了许多,虽然依然清瘦,却已不再是过去那副孱弱多病的模样。 樱妃唯恐儿子也像其他皇子那样被外派到封地,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向皇帝请求,让儿子娶参萱为妻。莫穹苍同意。 娶人家公主的人倒是有了,可是谁去嫁给西盍国君?正在犯愁时,有一个人自动请缨,原来是李国舅之女李清影。 嫁不了莫静尘,李清影满腔幽恨,却无可奈何。因为皇帝已经站在莫静尘那边,皇后吃了一个哑巴亏,有苦难言,又被太子婉转劝告了一番。自问一心为儿子考虑,最后倒落了个不是,只好悻悻地打消了算计莫静尘的念头。 她又想劝儿子娶表妹为妻,暂时委屈她当个侧妃。目前谈不上势力,皇帝也不会担心外戚坐大。而将来,等儿子登上皇位,一切都在儿子手中,自然可以再封李清影为后。那么他李氏家族在朝中可谓根深蒂固、无法动摇了。可莫惊风明确表示,太子妃梅瑶华已为他生下长子,将来母凭子贵,他不可能再立别人为后。 一番计量最后都落了空,皇后彻底偃旗息鼓。李清影情绪低落,倒不曾去考虑当什么太子妃和未来皇后的事。她本是喜欢莫静尘的,如花美眷,却争不过一个死人,那口怨气憋在心里,把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憋得寝食难安、容颜憔悴。 当参横的国书送到天都,李清影毅然向皇帝自荐,甘愿远嫁西盍,为两国百姓搭起和平桥梁。皇帝隐隐猜到,李清影是想远离天都,远离自己的儿子莫静尘。可既然有人愿意来当这个和平使者,而且出身又比较尊贵,算起来也不辱没参横。于是便欣然同意,收了李清影为义女,封为婉致公主。 一桩联姻的美事就这样达成了。 成了公主的李清影,到誉王府拜见五哥莫静尘,盈盈拜在莫静尘面前,笑得明媚如花。九岁的黎夕站在莫静尘身边,只觉得这女子脸上的笑容那么刺眼。他还不懂李清影眼底交织的爱意与恨意,只是看得出她在掩饰什么。 莫静尘知道,这女子始终是骄傲的。他抱歉他不能给她爱,但他愿意把她当成真正的妹妹。扶她起来时,他给她最真挚、最温暖的笑容。他对她说:小妹,祝福你。 直到离开誉王府,李清影坐进轿子,泪如决堤。 同年秋,李清影以婉致公主的身份嫁到西盍,而莫霁雪被封济王,在京城建起王府,娶参萱为妃。 岁月荏苒,弹指间又是四年过去了。 大胥朝延康十九年,莫静尘二十三岁,黎夕十三岁,莫惊风二十八岁,莫穹苍四十八岁。那一年,在位十九年的大胥帝莫穹苍身患不治之症,于五月驾崩。 刚刚得到父皇辞世的噩耗,转眼得知,母亲主动请求殉葬,莫静尘如闻晴天霹雳,肝胆俱碎。他跪在母亲面前,苦苦哀求,可蕙妃只是紧紧搂着他,泪如雨下,却始终不肯改变主意。 她将一生的爱交给了莫穹苍,如今莫穹苍已死,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皇宫。活下去,心已成灰,了无生趣。于是她狠狠心,抛下儿子,与莫穹苍共赴黄泉。 大殓过后,莫静尘就病倒了。那个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男子,一夕之内急剧憔悴,两颊消瘦,下巴尖削,沉寂的双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黑得令人心痛。 拂云居,一身缟素的黎夕端着药碗走进莫静尘房间。莫静尘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眼神仍然清明,可是眸子中折射出点点微光,支离破碎。 爹。少年坐在莫静尘床头,把碗端上去,喝药吧。 莫静尘摇摇头,哑声道:我没事,我喝不下 爹!黎夕的声音颤抖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咬了咬唇,双膝跪下,爹,夕儿求你当初夕儿失去父母时,爹是怎样鼓励夕儿的?为什么如今爹要这样折磨自己? 莫静尘一震,慢慢转头,看着跪在床前的黎夕。几天时间,这孩子也被自己拖累得疲惫不堪,眼睑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分明是夜晚睡不好的缘故。这些天,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着自己。懂事的孩子,脆弱的自己,莫静尘,你该羞愧 眸子中渐渐泛起波澜,他伸手摸摸黎夕的脸,勉强启开一丝笑容:夕儿,我没用,我比你八岁时还要软弱,是不是? 黎夕不语,只是深深地、执着地望着莫静尘。唇抿紧,倔强地举着药碗,手很稳,一如他这些年来握剑的样子。 莫静尘呆了半晌,伸手接过药碗,仰头喝药,一滴泪水悄悄落进碗里。 他把药碗交给黎夕,探身扶他:夕儿,起来吧。 黎夕站起身,把药碗放到桌上,回头站到莫静尘面前,低低道:爹已经病了五天,府里人都急坏了。太子,不,皇上刚差了人来探望爹,可爹正睡着,夕儿不敢打扰。皇上送了些珍贵的御药过来,留话道,本想亲自来看望爹爹,只是他初登大宝,一时抽不出身来。请爹好好养着,切莫忧思过度,劳心伤神。 莫静尘沉沉叹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脚下还在打晃:我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快要闷坏了。夕儿,来,扶我出去走走。声音沙哑,眼里的落寞与忧伤却被他悄悄压进心里。是啊,他是夕儿的义父,是王府的支撑,他绝不能放任自己软弱下去。 两个雪白的身影沿着府中□□慢慢走着,沿途遇到的丫环、侍卫、下人纷纷行礼,人人面露喜色。 王爷出来了。 王爷好多了。 欢喜的语声到处传递。管家林蕤飞快地奔过来,清俊的脸上露出笑容:王爷,你终于起来了?头还晕么?胸口闷不闷? 莫静尘用微笑回报他:我好多了,这阵子辛苦你和夕儿了。 尽管这笑容那样苍白,林蕤还是万分满足:王爷和少爷到花园里走走,透透气吧。我去吩咐厨房烧几个菜,王爷好久没好好吃饭了。 莫静尘点头。 黎夕扶着莫静尘,缓缓往花园走。十三岁的少年,身高已到莫静尘肩膀。因为常年练武,他身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5 材挺拔,肌肉紧致,皮肤白皙中透出健康的亮泽。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双眸漆黑明亮。当他专注地看着莫静尘的时候,莫静尘经常有种错觉,觉得黎夕好像把他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这双眼睛里。那样深、那样远、那样无边无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情动 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风中送来细碎婉转的鸟鸣,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天气格外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影响不到老天爷的情绪。 黎夕触摸到莫静尘的手,修长的手指一片冰冷。他想用双手捂住那双手,他想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他,可他不敢动。他从来没有看到莫静尘这样脆弱过,可这个脆弱的人,即使脚下虚浮、面容消瘦、眼里没有神采,可他的身影依然那样挺拔,依然像云中的神,令人仰视。 五年了,他从一个瘦小的男孩长成身材高挑的少年,每天认真完成他布置的功课,努力练武,帮助林蕤管理王府,然后等待莫静尘回府。只要有莫静尘在家,他就觉得特别踏实、特别安心。只要莫静尘一个赞赏的眼光,他就欣喜若狂。只要莫静尘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他就忐忑不安,自觉检点自己的过错。 对他,他敬若神明、从无违逆。他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自己的感受,一切反应都是情不自禁:他想讨好他,他想看到他满意的笑容,他喜欢他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庞,喜欢他指腹上带着薄茧的略微粗糙的感觉,喜欢他用宠溺的口气叫他傻小子、小笨蛋、小豹子,喜欢他在他朋友面前略带骄傲地说我儿子如何如何。 他带兵出征,一去几个月,他在家苦苦等候他的消息,忍不住担心、忍不住牵挂、忍不住彷徨,唯恐他在战场上有个闪失。那时候他更加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他想从军,他想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出生入死。 他越来越喜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窥视他,用目光一点点勾勒他脸上的轮廓。他就像一颗水晶,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棱角都在闪耀着光芒。二十三岁的男子,成熟、刚毅、俊美,风度翩翩、高贵优雅。无论站在哪里,他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他浅浅含笑,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一切都那么自然。 莫静尘,这个名字已深深镌刻在他心上。念着他,如咀嚼一枚橄榄,酸酸的、甜甜的,回味无穷。 这几天他生病,他一直守在他床边。看着病中的他苍白憔悴、了无生气,他的心像被钝刀慢慢割着。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他只是默默代替了小厮清笳,亲手照料他、服侍他,从早起洗漱到晚上沐浴。 他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感受着他的呼吸,听他在噩梦中发出喃喃的呓语,看他惊悸、流汗,看他在梦中醒来,用满是歉意的声音对他道:夕儿,对不起,吵到你了。不用管我,你回自己房里睡吧 可他怎能不管他?五年来一直是莫静尘在照顾他,他从没回报过。这个强大的男人,也有虚弱的、被抽空的一刻,看着睡梦中的他,他心疼地流下泪来。 两人走进亭子,黎夕用袖子拂掉石凳上的灰尘,扶莫静尘坐下。莫静尘抚一下额头,脑子依然晕得厉害。然后感觉到黎夕温暖的手指抵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摩。莫静尘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声音沙哑地感慨:夕儿,你长大了 黎夕的手指一顿,低低地、不确定地道:爹觉得夕儿长大了么? 莫静尘听他问得奇怪,扭头看他一眼:是啊,夕儿十三岁了,长得这么高,又这么懂事。 黎夕停了手,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双眸发亮:爹若是觉得夕儿长大了,夕儿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嗯?莫静尘奇怪,这小子要干什么?眼睛里全是渴望。 夕儿想去从军,做爹的亲兵,跟爹一起出征杀敌。 莫静尘一震,然后像被刺到一般,断然否定:不行!爹不允许!脸色顿时变得严厉,即使在病中,那气势也令黎夕一阵心怯。 可是为什么?黎夕有些委屈地看他,爹也说,夕儿长大了爹十三岁从军,夕儿也十三岁,为什么爹不同意? 战场上刀枪无眼,爹不会让你去冒险。莫静尘连连咳了几声,咳得脸上发红,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黎夕没想到莫静尘会这样激动,急得手足无措,惶然道:爹病着,请别生气,是夕儿错了,夕儿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什么时候都不准提!莫静尘打断他,第一次在黎夕面前显得有些急躁和粗暴,你是先皇亲封的常乐侯,你应该安享太平,而不是到战场上过腥风血雨的生活! 可爹还是誉王呢,爹可以,为什么夕儿不可以?黎夕不想顶撞莫静尘,可他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跟莫静尘在一起,风雨同舟,他不想一辈子被他保护着。那种渴望在他心底沸腾得太久,浑身的血液都被煮热了,他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实现,他想天天跟他在一起,不单在家里,还有在军中。 莫静尘哑然,竟然想不出理由去反驳。心里陡然烧起一股无名火,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听话! 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和不安,好像在害怕失去什么东西。父皇走了,母亲也走了,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夕儿,你是我现在最想保护的人,我宁可你过平庸的生活,也不想让你去历险。战场是个太残忍的地方,我不能亲手将你推进水深火热中。就当我自私,就当我□□吧。 爹,爹不是希望夕儿变得强大么?爹一直这样教导夕儿,现在却出尔反尔黎夕有些口不择言,拉住莫静尘的袖子,倔强地抬头看他。 莫静尘气得发晕,跟黎夕相处五年,这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他,他也从来没有严厉地对他,想不到今天父子俩会出现这种针锋相对的局面。 爹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沉声丢下一句话,站起来拂袖而去,脚步有些踉跄。 黎夕追上去,扶住他的手臂。莫静尘沉着脸,一言不发。黎夕心中苦涩难当,暗恨自己选的时机不对,不该在义父病中提这个要求,惹怒了他,给他雪上加霜。 等把莫静尘送回去,见他靠在椅子里,他为他送上茶来,然后在他身前跪下,低声嗫嚅:夕儿忤逆爹爹,夕儿该死。只是夕儿是男子汉,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小侯爷的虚名对夕儿来说毫无意义,夕儿只想像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爹费心教导夕儿文韬武略,难道只想夕儿安享太平么等爹病好,请爹三思。 莫静尘闭上眼睛,心乱如麻。脑子很浑沌,理不清思路,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这只倔强的小豹子,所以他选择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伤逝 见莫静尘剑眉深蹙,满脸疲惫,俊朗的眉宇间蒙着一层黯淡的颜色,唇紧抿,一言不发,黎夕心痛而惶惑。爹是怎么了?为什么悉心栽培我,到最后我想要展翅高飞,去搏击风雨时,他却断然阻止我? 爹,你想要我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只能看着你的背影么?不,我拼命练武,拼命让自己变得强大,就是想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啊! 他暗暗摇头,安慰自己,爹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这样的,病中的人难免烦躁。爹平日那样和蔼、那样宽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是我不好。 乌黑的眼珠含了一丝怯意,默默看着莫静尘,睫毛不安地颤动:爹爹还在生气么?爹若生气就罚夕儿吧 莫静尘睁开眼睛,看到少年跪在自己面前,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忍,伸手拉他:是我不好,我不该朝你发火。手指抚过黎夕微肿的眼睛,柔声道,这些天都没好好睡,眼睛一定很难受。我已经好多了,不必管我,去自己房里休息会儿吧,用膳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虽然手指冰凉,可熟悉的触感依然让黎夕觉得安心,他站起身,请求道:夕儿可不可以睡在爹的床上?爹身体还没好,夕儿要在这儿服侍爹。 傻孩子,一直那么懂事、那么孝顺,可我却还在责怪他,刚才还差点打了他。莫静尘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塌了一块,软软的。他点头道:好的,你睡吧,我看着你。 爹不要坐得太久,坐不动就躺下吧。黎夕还在叮咛。 我没事,练武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垮了?不过生一场病而已,不必看得那么严重。 黎夕躺进被子里,侧身看着莫静尘,莫静尘对他道:闭眼。黎夕闭上眼睛,唯恐惊到莫静尘似的,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连续照顾了莫静尘五天,黎夕真的累了。一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莫静尘把椅子挪到床边,安安静静地看黎夕的睡颜。八岁把他带回王府,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紧紧捂着伤口,隐忍疼痛,怀着不安、戒备的心情栖身下来。而他用他的温柔与疼爱,一点点化去他心底的阴霾,看他开朗起来,看他露出笑容,看他融入这个大家庭中,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关怀与照顾。 他像一株小树,迅速汲取阳光雨露,迅速成长。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像吞咽食物一样吞咽着府中的书籍。兵书战册、天文地理、四书五经、经史子籍、诗词歌赋,他聪明、好学、孜孜不倦,每天将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府中下人都道,少爷就像饮了琼浆玉露,身体里有挥发不尽的精力。 五年,他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正是自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6 己当年从军的年龄。莫静尘从黎夕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要强、一样倔强,认准了一个目标,就百折不挠。 莫静尘轻轻叹口气,夕儿,是我给你泼了冷水,我扼杀了你的壮志。你想当雄鹰,我却让你做凤凰。可你从小经历了那么多劫难,我只想补偿你。过平平安安的生活吧,让我放心。再大的风雨,有我为你去抵挡。 坐了许久,莫静尘站起来,到墙边,放下韩素颜的画像,痴痴凝望着画中人。 素颜,我失去了你,失去了父皇,失去了母亲,我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素颜,你觉得我对夕儿不公么?我强迫他去过他不愿意过的生活,我摧毁他的意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是不是?可我失去了太多,我害怕 素颜两个字仿佛刺激了熟睡中的黎夕,他慢慢睁开眼睛,看清莫静尘的身影,目光定格。 素颜,夕儿长大了,我会向皇上上奏,请他封夕儿为誉王世子。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希望也能告慰父皇与母亲在天之灵提到父母,莫静尘的身躯一阵轻颤,语声哽咽,母亲说,父皇孤独了一辈子,所以,她要去地下陪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她叫我别难过,她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我与你的感情有多深 两颗眼泪从黎夕眼角滚落下来,他咬紧嘴唇,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为什么心里好痛?为什么当义父看着韩素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那里本来只有一个莫静尘,只有他,可他在看着韩素颜,他心里只装着韩素颜。 素颜,我理解母亲,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残忍。她还那么美丽,一点也看不出是不惑之年的人,可她活生生埋葬了自己我从来没有对她尽孝,我是个不孝子,我愧对她.为什么她要嫁进皇宫?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她爱的人是皇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寻常百姓一样,共享天伦之乐?莫静尘笑起来,悲哀地、惨痛地笑,素颜,我是不是很可笑?明知道宿命难违,还要问这么多为什么。太子哥哥若是知道,肯定会狠狠教训我了。我从来都这么任性,从来不肯安守本份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莫静尘回首,见黎夕伏在枕头上,哭得呜呜咽咽。他一惊,连忙到他身边,把他扶起来:夕儿,你怎么了? 黎夕扑到他身上,泪如决堤,也不管自己的眼泪都沾到了莫静尘身上。 夕儿,夕儿?莫静尘被惊到,伸手抬起他的脸,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泪水,哄孩子一般道,怎么突然哭了?哭得这么难看,被下人看到要嘲笑你的。是因为爹没同意你去从军么? 黎夕摇头,听到莫静尘那些话,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父母,想起莫静尘的遭遇,他只觉得酸楚像翻江倒海一般涌上来。他知道男孩子不该这样软弱,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被莫静尘问到,他才觉得不好意思,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抽噎噎地道:不是,夕儿只是看到爹爹伤心,才会这样难过。 莫静尘忍不住苦笑:傻小子,爹还以为你睡着了,是爹不好,把你吵醒了。别难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黎夕埋下头,带着鼻音道:是,爹,只要爹不难过就好。 爹不难过。莫静尘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 黎夕回抱着莫静尘,抱得紧紧的。忽然想到,随着年龄增长,莫静尘抱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不是?可他却越来越贪恋他的怀抱。 想着,他的心怦怦跳动起来,脸上有些发烫。 到第十天的时候,莫静尘的病才完全好了。而莫惊风终于从繁忙的国事中抽出身来,亲自到誉王府来探望。他没有让下人通报,直接来到拂云居。 莫静尘正坐在院里的石桌边出神,眼角瞥见一角明黄的衣摆,他像触电般站起来:父不是父皇,那张脸酷似父皇,可还那么年轻。 他身躯一震,屈膝跪下:臣弟拜见皇兄,皇兄万岁声音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世子 莫惊风一把扶住他,等看清他的样子,他心头一阵刺痛。不过十天未见,自己的兄弟已经整整瘦了一圈。丰神俊朗的容颜清减许多,那双原来如湖泊般深邃迷人的眼睛,变得有些凹陷。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声父皇,尽管只叫出一个字,却像一根钢针直插到他心上。 五弟,你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表达,出口变成关心的语气,你好点了吧? 是,臣弟已经完全好了。莫静尘也收敛了情绪,强自牵出一点笑容,皇兄请里面坐吧。 引莫惊风进书房,莫静尘亲自奉上茶,又吩咐清笳去请少爷过来。清笳已经十九岁,到了适婚年龄,莫静尘本想放他出府,可清笳念着莫静尘的好,执意留下服侍他。莫静尘于是搓合了他与一位侍女的婚事,两人一起留在府中,皆大欢喜。 五弟,朕听说你生病,早想过来看你。可朕初登帝位,千头万绪,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 莫静尘歉然道:皇兄国事要紧,臣弟怎敢耽误皇兄?劳皇兄牵挂,是臣弟之过。臣弟不妨事,只是父皇与母亲双双辞世,臣弟一时受不住是臣弟没用。 莫惊风心中酸涩,伸手拍拍莫静尘的肩膀,道:朕知道五弟至情至性,只是人命本如朝露,你我都能看透。蕙妃娘娘虽是女子,却有过人的勇气。你我身为人子,若父母在九泉下能够相依相守,不再寂寞,对他们也是一种成全。我们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你说对不对? 是,皇兄说得对。莫静尘暗暗叹息,话虽如此,谁能真正做到太上忘情? 朕今日收到西盍王参横来信,说六月底要来天都,一为吊唁父皇,二为朝贺新君。清影嫁到西盍已经四年,还为参横生了一位王子、一位公主。参横此来,想必会带清影回家省亲,我们到时聚一聚。莫惊风看莫静尘一眼,感慨道,这丫头当初那么喜欢你,可你对她毫不动心,想来她心里必是苦的。还好现在嫁了如意郎君,也算功德圆满了。 莫静尘心中暗道,嫁给我恐怕冷落佳人,如今当了一国国母,强过嫁我十倍。 正想着,黎夕已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君臣之礼:臣黎夕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惊风摆手命他起来,颇为安慰地对莫静尘道:几日前朕差人送药过来,内侍回去向朕禀告,说黎小侯爷尽心服侍王爷,将王爷照顾得妥妥贴贴。这孩子被你教得真好,五弟,朕都羡慕你了。 黎夕垂首,赧然道:孝顺爹爹是臣份内之事。 莫静尘道:夕儿长大了,臣弟本想向皇兄启奏,正式封夕儿为誉王世子。皇兄今日驾临,臣弟便当面向皇兄奏请了。 莫惊风微微一怔:五弟,你果然不改初衷? 是,臣弟心如磐石。 莫惊风看向黎夕,肃容道:黎夕,朕封你为誉王世子,以后誉王便不再是你的义父,而是你的亲父。你将来结婚生子,长子姓莫,次子姓黎,你可做得到? 皇兄莫静尘忍不住道,皇兄何苦给夕儿出这个难题?他将来有子,必定是长子姓黎,次子姓莫。若是只有一子,那便姓黎。做人怎能忘本? 莫惊风不为所动:朕一言九鼎,黎夕,你只要回答朕,能否做得到? 黎夕一阵迷茫。不再是你的义父,而是你的亲父,义父?亲父?爹,我不明白,我到底当你什么。你在我心里重于一切,我只想为你生、为你死,我的喜怒哀乐都为了你,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要我做的事,我怎能违逆你?为了从军的事,你生我的气,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那件事恕我不能改变主意,可是,你想让我继承你的王位,你不会再娶妻生子,那么,你就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了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只是,结婚生子?长子次子?这个问题,为什么感觉那么遥远?不,我的生命中不是应该只有爹爹你么?要妻子干什么?要儿子干什么? 莫静尘看着黎夕,这孩子脸上闪过种种复杂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位十三岁孩子的表情,他在想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黎夕,当父亲是否当得有点失败?可是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啊。 感觉到莫静尘充满期待与探询的目光,黎夕终于定下心来,郑重答道:是,臣做得到。 莫惊风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遗憾,默默看了兄弟一眼,又道:若是如此,常乐侯府都不必建了,省了国库不少银子。语声中略有调侃之意,黎夕唇边悄悄泄出一丝笑容:是,臣会一直留在爹爹身边,晨昏定省,以尽孝道。 莫静尘无奈而宠溺地笑:傻小子,我还没老呢,倒被你说得老态龙钟了。 莫惊风展眉,这么多天,恐怕是五弟第一次真正笑出来吧?看来这儿子倒真认得不错,当初父皇还怕日后出什么事,要让五弟自己吸取教训,可五弟根本就是享福了。 送走莫惊风的时候,黎夕心中暗暗盘算。爹一向听皇上的话,我从军那件事,也许应该求得皇上恩准,这样爹想阻拦也阻拦不了了。 想着,心里便暗暗雀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醒悟 横波里,金井楼,今日丑时,不见不散。熟悉的字迹,隔了五年,比过去更显峻拔,只是风骨依旧。黎夕拿着信纸,呆怔在那儿,一个名字从心底浮起:魏轲。 五年前,莫静尘托誉安州督军庞泽打听过魏轲的下落,答复说杳无音讯。黎夕不安,莫静尘却安慰道,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7 魏轲父母双亡,身世飘零,想必是寻了僻静之处隐居,所以才找不到踪迹。他虽只有十三岁,却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所以劝黎夕不必担心。 想不到,五年后,此时此刻,魏轲突然送信上门,约他见面。黎夕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欢喜,握信的手有些颤抖。 五年了,表哥已经十八岁,必定已长成了昂藏男子。他过得可好?有没有成亲?是从家乡来,还是一直游历在外?家乡父老如今是否都安好?从庞泽那儿听到的消息毕竟属于官方,他迫切想从魏轲口中听到南寰的现况。 少爷,此人自己不露面,却差了个孩子来送信,藏头露尾,恐怕来路不正,少爷还是禀告王爷再做回应吧。说话的是黎夕的侍卫柏青。由于黎夕年岁渐长,不宜再让丫环伺候,莫静尘便派了柏青给黎夕,兼有服侍与保卫之责。 听他这么讲,黎夕暗暗苦笑。一直以来,自己被义父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府中人从不认为他已经长大,总是觉得他还是义父翅膀下的那只雏鸟。 不行,得尽快去从军了,本来今天打算进宫面圣,表哥一来,就只好推到明天了。 他是我一位朋友,对我无害,你放心好了。 柏青愣了愣,在他心目中,少爷除了认识府中这些人,朝中一些文臣武将、王爷的诗友、军中几位将领,从来没有过什么朋友。他这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心中疑惑,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 稍后你随我一起去横波里。 是,属下遵命。 横波里,金井楼,这是一个小小的茶楼,虽然规模不大,却装修得甚是雅致,环境也比较清幽。黎夕刚刚踏进店门,就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灰衣男子迎上来,低声道:随我来。粗犷的声线,平凡的脸,若是表哥,必定是易了容的。 黎夕没有异议,默默跟他上楼。到一个雅间,男子以目示意。黎夕对柏青道:你留在外面守候。 柏青躬身应是。 男子推门,请黎夕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伸手往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黎夕一瞬间热泪盈眶,这个人果然是魏轲!五年未见,他的面容变化不多,可是脸上的轮廓更显深刻,手足修长、体格魁梧,浓黑的剑眉有一种张扬的力度,目光犀利,嘴角的线条宛如石刻般坚硬。 表哥他刚唤了一声,就见魏轲双膝跪下,恭敬地叩拜:臣魏轲参见太子殿下! 黎夕僵住。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听魏轲称呼他太子殿下,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行君臣之礼。南寰已亡,何来太子?这称呼简直是讽刺。 他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表哥为何如此?折煞黎夕了,快快请起。 魏轲却推开他的手,固执地磕下头去:太子就是太子,难道还受不起臣这几个头么?砰砰砰,一连三个响头磕在地上,每一声都似乎要把地板砸出洞来。然后抬头,直直地看着黎夕。 表哥,你这是何苦。黎夕有些晕眩,只觉得魏轲的目光深邃如潭、锐利如刀,盯得他无处藏身。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五年前在父母坟上一样,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魏轲慢慢站起来,目光却仍然牢牢锁在他身上,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那笑容满含讽刺的意味,冷酷而霸道:怎么?太子是不是早就不记得自己是南寰太子了? 黎夕往后倒退一步,魏轲逼上一步:臣倒还记得自己是南寰的臣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我黎夕苦笑,表哥,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说话么? 魏轲仿佛如梦初醒,深深一躬:是臣失礼,太子殿下请坐。为黎夕拉好椅子,请他坐下,他自己垂手站在他面前。 表哥,你也坐下吧。黎夕低沉的声音宛如叹息。 是,谢太子殿下。魏轲恭敬地告坐。 表哥,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么?黎夕觉得疲惫,五年未见,他兴冲冲地来见他,而他却用这种态度对他。 是,臣知错。魏轲垂首,唇边却掠过冷冷的笑意。 表哥,这些年,你还好么?黎夕看着他,澄净的双眸中溢满关怀。 魏轲呆了呆,似乎被他语声中的真情感动,面容稍稍变得平和:亡国之人,怎么会好得了?我一直躲在乡野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你呢?看你这样子,你必定过得不错? 是,义父对我很好。提到莫静尘,黎夕眼里不觉泛起温柔的笑意,目光点点,宛若星光。 魏轲神色一僵,身上的肌肉也僵住,死死盯着他:你很幸福? 是,义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他关心我、爱护我、悉心栽培我,他让我觉得幸福、觉得安宁,觉得快乐 魏轲猛地握紧拳头,脸色发青,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双眸中有针尖般的光芒闪过:哦,怪不得你看起来神采飞扬。他似乎笑了笑,意义不明,轻裘宝马、翩若惊鸿,从你骑马过来,我就一直看着你。看你由远及近,好像从云中降落。太子,或者小侯爷?看来你果然是乐不思蜀了? 表哥!黎夕痛呼一声,脸上褪色,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五年过去了,南寰的百姓早已安定下来。那场亡国旧事,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魏轲哈哈大笑,笑声从喉咙里冲出来,激起声带的颤动,带着无比的愤怒、失望、嘲讽与悲哀。 表哥,你别这样。黎夕努力保持冷静,字字清晰地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苦苦抓着过去不放,只会徒增烦恼。表哥这么年轻,何不多做些与国与民有益的事? 哈哈,太子的意思,臣当报效国家、报效黎民?魏轲冷笑,臣要报哪个国?大胥么?太子,你中了莫静尘的蛊,彻头彻尾成了大胥的忠臣、莫静尘的孝子。不,不,不仅如此。他盯着黎夕的眼睛,气息逼上来,太子,黎夕,我的好表弟,你对莫静尘恐怕绝不是孝子那么简单吧?提到他时,你的眼睛都在发亮,你笑得那么陶醉、那么痴迷。呵呵,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 好像一道电流猛地击中心脏,那种强烈的震动、痛苦与麻痹瞬间袭遍黎夕全身。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魏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喜欢?喜欢?难道我对义父的感情是喜欢? 胸口传来呼啸的声音,像是海浪卷过,脑子里却像醍醐灌顶,渐渐清明。刚才骤停的心脏,此刻砰砰跳动起来,跳得犹如鼓擂。 原来我竟然是爱上义父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执着 见黎夕神思恍惚,魏轲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一把抓住黎夕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夕儿,跟我回南寰好么?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跟我走吧! 那声夕儿叫得黎夕心头剧震,夕儿,自从父母辞世,只有莫静尘这样称呼他。魏轲从来只叫他表弟或黎夕,没有叫过夕儿。现在他突然叫他夕儿,那么深沉、那么迫切、那么急躁,好像要把他紧紧抓在手里。他的声音和目光,让他觉得危险,觉得不安。 只有莫静尘,只有当他叫夕儿的时候,宛如世上最动听的音乐,让他安心、让他舒服。 不。他明明白白地看着他,目光清洌澄澈,我已是誉王世子,我不能离开王府,不能离开爹爹。他对我有再造之恩、养育之恩,我还没有报答他。 魏轲的手指猛地攥紧,攥得黎夕的手腕一阵剧痛。 表哥黎夕皱起眉头,你冷静些,你弄痛我了。 冷静?你让我冷静?魏轲扯了扯嘴角,一瞬间的表情有些狰狞,你满脑子是莫静尘,满心里是莫静尘,你完全忘了,他是我们的仇人,他杀了我父亲,他害我们国破家亡,害你父母双双自尽!你现在不仅认贼作父,你还你还无耻地爱上了他! 仿佛一鞭子狠狠抽在黎夕身上,黎夕身躯一颤,脸色骤然发白,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不,我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脑子里嗡嗡直响,无耻、无耻,这样的情真的很无耻么? 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五脏六腑都在收缩、颤栗,爹,我不知道我会爱上你,可是,我真的不可救药了,是不是?原来,那么多次默默地在背后看你、贪婪地想把你的身影揉进我身体里,想抱你,想感受你的体温,想偷偷触摸你的脸庞这就是爱,就像你对韩素颜那样。看到你对韩素颜倾诉衷肠,看到你凝望她的目光,我会心痛,我会心酸,因为我在吃醋 没有?你骗得了谁?看到黎夕苍白的脸,看到他颤动的、痛苦的目光,看到他逃避的样子,魏轲心底一片冰凉,他咬牙切齿地嘶吼,从小我就懂你,你什么心思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堕落了、**了,完全忘了自己是谁。我这些年苦心孤诣,艰难地活着,只为有一天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扶持你,让你东山再起,重新拥有你失去的一切。可你你这样子,你这样子我真想一掌劈死你! 他猛地举起手掌,凌厉的掌风已刮到黎夕脸上,黎夕木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柏青被惊动,着急地敲响房门,打断了魏轲的动作,属下可以进来么? 魏轲用目光向黎夕示意,黎夕打开门,平心静气地对柏青道:我没事,柏青,你退到楼下去,不必守在这儿。 可是,少爷,属下要在这儿保护少爷。柏青微微躬身,请少爷允许属下留下。 魏轲瞥黎夕一眼,带着讥笑之意。黎夕沉声道:柏青,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柏青呆了呆,垂首躬身:是,少爷,属下遵命。 见他下楼,魏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8 轲关上房门,唇边的讥诮更深:莫静尘就是这样保护你的?他这样,分明是将你当成笼中的小鸟。真没想到,堂堂南寰太子,现在竟然甘心做一只金丝雀。你曾经的骨气和勇气呢?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么? 这样的斥责,犹如刀尖狠狠捅在心上。黎夕深吸气,把所有的痛苦与悲怆都吞进肚子里,淡淡一笑:表哥,你还能说出更难听的话么?不妨一口气说出来,看看我是否受得住。 魏轲表情一僵。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低贱、软弱、无耻、堕落,对不对?若是如此,你还来找我这个不成器的表弟干什么呢?只为了叙旧么?淡定的语气,隐忍的眼睛,透过黎夕黯淡的目光,魏轲看到一个幽深的寒潭,吞尽一切,腐烂的、脏污的、枯萎的,悉数沉落,连渣子都没有泛起。 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明明苍白着一张脸,可魏轲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气势。他忽然有些隐隐的欢喜,他毕竟没有看错他,是不是? 他收敛起刚才的嚣张态度,放低语声: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只是心太急,说话语无伦次,你原谅我好么? 黎夕叹息:表哥,你这样前倨而后恭,所为何来?我说了,我不是太子,我只是你的表弟。你若想叙旧,我们便叙旧,你若想教训我,就痛痛快快地教训。你这样反反复复,倒令我无所适从了。 我魏轲被刺得噎住,有些难堪,呆了呆才挫败地低下头,涩声道,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么?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变得这样,让我很失望。你是南寰太子,却背负着耻辱,活在敌人的荫庇之下。你还你还对莫静尘产生非份之想你上愧对祖先,下愧对黎民,你让南寰的父老如何看你? 挣脱他的手,黎夕背过身去,走开几步,似乎想拉开两人的距离,让自己喘口气。魏轲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放软声音道:只要你现在回头,你还是我们的太子,还是我们的希望。夕儿,不,太子,求你,清醒些,好么?。 黎夕没有回头,声音异常冷静:表哥,不要强迫我,我的心意早在五年前就已对你说明。你放过我,也放过南寰百姓吧。 夕儿!魏轲猛地冲到黎夕面前,黎夕倒退,身子已经贴到墙上。魏轲紧跟上去,伸手圈住黎夕,逼视着他,眼里射出噬人的光芒,压低声音怒吼道:你好好想清楚!别为莫静尘糟蹋自己,连祖宗根本都忘了!你是男人,莫静尘也是,他还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他这样的人,把自己放在云端,眼高于顶,他不可能为一个男人动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们这种禁忌关系,他身后的皇室更不允许他这么做。你不要痴心妄想,别怪我没告诫你,如果你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的心会伤得支离破碎。他不值得,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胸口一阵窒痛,眼前阵阵发黑,黎夕悲哀地发现,事实总是那么残忍,而魏轲说的偏偏都是事实。 可是,他不管,他不想去考虑结果。没有尝试就放弃,这不是黎夕。 他咬了咬唇,坚定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比他高大的少年:谢谢你,表哥,可是,请让我走自己的路。 魏轲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看着黎夕,慢慢笑出声来:好,好,你既然一定要自寻死路,我便如你所愿,我会看着你,看着你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连哭都没地方哭去!他挥挥手,沉重却果断,你走吧,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黎夕一步步往门边倒退,目光有些朦胧:表哥,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直到响起关门声,魏轲才如梦方醒,盯着门的方向,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决绝:白痴!到最后,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羞窘 一场潇潇雨悄无声息地来了,黎夕站在走廊上,呆呆看着檐前**的雨丝。从来没有过的怅惘,像雨中泛起的水雾,渐渐弥漫了他的胸腔。 有一种感觉很清晰,又很模糊,痒痒地撩拨着他的心,酸楚、甜蜜、忐忑、憧憬、热切又迷离。 黎夕,你竟然有一天像一个小女人一样寻愁觅恨?这样软弱迷茫,你还是男人么? 柏青站在走廊的另一头,默默注视着他。凭直觉,他知道少爷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种忧愁的样子。金井楼内发生了什么?那个面貌平常,可目光犀利的男人是谁?少爷为什么跟他起了争执?为什么遣开自己? 正转念间,只见莫静尘从门外进来,连伞都没有打,轻袍款带,直接穿行在雨中。黎夕呼吸一窒,呆呆地看着莫静尘,竟然瞧得痴了。漫天雨雾中,那个白衣翩翩的人影,周身被一层淡淡的氤氲包裹着,清新、淡雅、空灵,宛如一幅水墨画。 直到莫静尘走到他面前,露出他熟悉的温润笑容,他才蓦然清醒过来。脸上微微发烫,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特别傻,心怦怦乱跳,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与惶惑。爹,你回来了?声音细小如蚊蚋。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有心事?低沉醇厚的声音,酥酥地拂过耳际,却让黎夕更加局促,深埋了头道:没,夕儿只是在看雨。 忸忸怩怩的,不像平时的样子,你一定有心事。莫静尘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檀黑的眸子探究地看着黎夕。 黎夕呆了呆,眼角的余光扫过另一头的柏青,柏青以标准的姿势站在那儿,目不斜视。 这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莫静尘的眼睛,莫静尘唤了声:柏青。 是,王爷。 今日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爷,少爷收到一封信,然后到横波里金井楼去见了一个人。 莫静尘放开黎夕的下巴,缓缓勾起唇:让我们夕儿失魂落魄,难道是位女子? 黎夕的脸腾地红了,耳边响起魏轲的声音:你对莫静尘恐怕绝不是孝子那么简单吧?提到他时,你的眼睛都在发亮,你笑得那么陶醉、那么痴迷。呵呵,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 这会儿在下雨,没有太阳,可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头被太阳晒晕了? 那双眼睛在面前闪闪发亮,还是跟平时一样,可不知道怎么的,黎夕觉得他眸底的笑意特别恶劣。他负气地瞪着他,却不敢放肆,只是小声抗议:爹! 莫静尘完全不理会儿子的窘迫,认真看着他:被我说中了?难怪不肯对爹明说。是哪家闺秀让我儿子动心?爹去为你提亲。 黎夕脸上急速升温,连耳尖子都变红了,又羞又恼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取笑我,我根本不会喜欢上女子的,我心里只有你 柏青终于不忍见黎夕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局促表情,为他澄清道:少爷见的是位男子。 莫静尘挑眉,臭小子,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魔力,害你失魂落魄?脑子里略一转念,蓦然想到什么,心头微微一沉:莫非,你见到了家乡来的人?是谁?难道会是魏轲? 黎夕一怔,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义父的眼睛。只好承认:是,是他。 怎么不请他到家里来?莫静尘没有半点不快。 一个家字令黎夕心头一暖。家,是他与莫静尘两个人的,这种认知让他莫名的安心,刚才升起的惶惑不安也悄悄化解了。抬眸对上莫静尘温和的眼睛,他的心神晃了晃。爹那么宽容,丝毫没有起疑,可是表哥他 见他怔然,莫静尘立刻就明白了:我忘了,他父亲是死在我手里的,他必定对我恨之入骨,当然不会到府里来。顿一顿,又问道,他还好么? 他挺好的,长得高高大大,很像姑父的样子。想起魏轲咄咄逼人的样子,黎夕心里暗暗发苦,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一直躲在乡野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果然如我所料。莫静尘微喟,这五年,他必是吃了很多苦。还好,他长大了,还来找你。他没有忘记你,你也总算可以安心了。 是。黎夕嘴上应着,心里却蒙着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莫静尘走上去,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见到你表哥,知道他的下落,以后可以跟他书信来往,你也可以知道誉安州那边的情况,免得一直牵挂着。这是好事,应该高兴,是不是?爹刚才进来看到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说到最后一句,语声中又有了调侃的味道,爹吓一跳,想我们夕儿是不是情窦初开了。那种神思恍惚的样子,很像为情所困呢。 黎夕脚下一软,几乎一个趔趄,莫静尘赶紧拉住他,轻笑道:傻小子,这么紧张?就算真的有了心上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爹只会为你高兴。虽然年纪小了点,可说不定我的儿子早慧呢。 黎夕有些发晕。他弄不清楚莫静尘是在调侃还是来真格的,这人一本正经说出的话,总能把他说得一愣一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那句早慧更像一针见血,令黎夕的脸又不可救药地红了。好像被窥破心事一般,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莫静尘好笑地看他:儿子,怎么越长大脸皮越薄了?被爹开几句玩笑也至于这么害羞?没出息。 黎夕更加晕眩。儿子,他竟然叫他儿子,那么自然、那么霸气、那么理所应当,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爹,要是你知道我对你产生了非份之想,你会唾弃我么?我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温馨融洽地相处么? 不,黎夕,能够与爹在一起,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29 天天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拥有他的关怀与宠爱,这就够了。至少,暂时够了。千万鲁莽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冲动 夜晚,沐浴后,莫静尘正准备去见周公,黎夕走进来,手里拿了个枕头,低垂着头,期期艾艾地道:爹,夕儿可不可以今晚跟爹睡? 莫静尘见他局促不安又惶惑无助的表情,暗道必定是魏轲的到来又勾起了他心底深藏的那段记忆。这孩子虽然坚强,可毕竟只有十三岁,脆弱的时候,还是想找个依靠。而这依靠,当然责无旁贷就是自己了。 他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当然了,夕儿什么时候来,爹都是欢迎的。 可是,爹不会责怪夕儿么?夕儿已经长大了,不该少年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脸在灯光下悄悄红了。 莫静尘只觉得他的样子特别可爱,这小豹子什么时候变成羞怯的小鹿了?他忍俊不禁:怎么会?在爹面前夕儿永远是孩子,就算偶尔软弱、偶尔撒娇,爹也不会怪你。来吧,今晚我们父子抵足而眠。 黎夕才不想跟他抵足而眠,他要与莫静尘并排睡在一起,所以得到同意,立刻把他的枕头放到莫静尘枕头旁边。然后回头看莫静尘,乌黑的眼睛里星光闪烁,带着偷偷的喜悦。莫静尘又宠溺地笑了:傻小子。 黎夕心头忽了一下,好像饮了甘醇美酒,瞬间滋润到全身每个毛孔。他安安静静地躺到床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莫静尘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一个美丽的漩涡,令他瞬间感到晕眩了。 别发呆了,睡吧。温暖的手掌抚到他眼睛上,声音就像在哄孩子,五年了,再深的痛也该淡了。看到魏轲,应该高兴才是。他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也应该为你欣慰。 黎夕明白了,原来,义父是以为自己见到表哥后重新记起了亡国的惨剧,所以才要给自己一个肩膀依靠。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一丝负罪感涌上来。爹,你哪里知道我在觊觎你?哪里知道我对你怀着什么不堪的心思? 不,不,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已。生为男子不是我的错,爱上你是上天的决定,也不是我的错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唤:爹。 嗯? 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是不是? 说什么傻话?皇上不是说不再为你建侯府么?你将来是誉王府的主人,在这里娶妻生子。除非你嫌爹老了,要赶爹走,否则我们一家人自然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莫静尘笑吟吟的,只觉得黎夕说的话充满孩子气。 黎夕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床顶,抗议般地道:不!我不要娶妻生子,我只要跟爹在一起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唯恐泄露了心事,语声一转,道,我要一辈子孝顺爹,报答爹的养育之恩,我不要成家。 莫静尘皱眉,他忽然觉得这孩子想岔了什么,是自己对他的教育有问题?他伸手把黎夕的脸扳过来,肃容道:谁告诉你为了对父母尽孝,就不能娶妻生子了?你这是什么逻辑?爹可没有这么自私,爹当然希望你娶个如花美眷,再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又痛,强烈的委屈与不甘汹涌而来,黎夕猛地睁大眼睛,愤愤地冲莫静尘嚷:还说不自私?爹就是自私!爹自己不想娶妻生子,就收我为义子。爹就是要让我传宗接代,是不是?凭什么爹自己不肯承担这个责任,却要夕儿去承担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将莫静尘淋得彻彻底底,寒意瞬间袭遍全身。原来,我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原来,我将夕儿当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原来,夕儿是这样看我的? 黎夕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吓呆了,怎么会?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我在干什么?我怎么可以这样忤逆他?他从床上滚下来,手脚都在颤抖,跪到地上,惶惶地抬头看莫静尘:夕儿错了,夕儿不是这个意思,爹 莫静尘苦笑:不,夕儿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他坐起来,慢慢穿好衣服,下床。黎夕拉住他的衣摆:爹,你要干什么? 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声音疲惫,隐隐夹杂着叹息。 爹!黎夕紧紧抓住莫静尘的衣摆,泪水已经涌到喉咙口,心慌意乱,一迭声地、语无伦次地道,夕儿错了,夕儿不该说这种混账话,夕儿是无心的,求爹原谅夕儿只想孝顺爹爹,不想成亲刚才是夕儿口不择言,爹原谅夕儿吧 莫静尘轻轻摆脱他的手,低低道:爹没生气,一开始,爹是这样想过,所以,夕儿没错,是爹的错。他移步往外走,黎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莫静尘走进院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地的月光,风清夜静,树影斑驳,暗香浮动。心却很重、很疼。 夕儿,我只想让你幸福,绝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不必把娶妻生子当成责任,我都没有,何况是你。可你还小,你怎么就确定你不会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然后心甘情愿地娶她,白首偕老? 我没有强加给你这个责任啊 走出院子,在拂云居外徘徊了很久,心渐渐平静下来。自己养大的孩子,不该计较他太多。明明知道他是那种倔强的性子,冲动之下说出的话自然是伤人的。 他回到房内,却惊讶地发现,黎夕仍然跪在地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根本没有动过。眼眶红红的,像是流过泪。见他进来,黎夕向他投来满是歉意的、求恕的目光,嘴唇颤动着:爹爹 莫静尘一步冲过去,把他扶起来,又心疼又生气:爹不是叫你先睡么?怎么还跪着? 爹,你原谅夕儿了么?黎夕的声音小得可怜。 莫静尘哭笑不得,哪里还生得起气来?拍拍他的头,笑骂道:臭小子,爹有那么小气么? 黎夕一把抱住莫静尘,抱得紧紧的。莫静尘又禁不住苦笑,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当爹的了,对这小子的宠溺,简直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捷径 爹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身上,你只要顺应自己的心就好。你还小,自然不懂情爱二字。可将来,你会遇上心爱的女子,会想要与她厮守终生。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是早的。莫静尘娓娓劝说着温顺下来的少年,而黎夕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他一面憎恨自己的懦弱,一面又提醒自己不可造次。 这份情就像泡沫堆成,轻轻一触就会破碎。面对魏轲的责难,他可以坚定不移。可是面对莫静尘的温柔,他觉得自己异常软弱。 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悄悄走在他身后,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他。或者,就像现在,熄了灯,在黑暗中用目光描绘他的轮廓。一点点靠近他,借着儿子的名义,用渴望疼爱的方式,把自己装得小一点。 第二天,明熙殿,莫惊风刚刚批阅完奏折,内侍进来禀道:常乐侯求见。莫惊风有些奇怪,五年来,除非宫中设宴或者一些重要的典礼,这位御封的小侯爷从来不出现在他面前。今日却是为何而来? 黎夕神态从容地走进明熙殿,恭恭敬敬地行君臣之礼,莫惊风摆手,温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素日从不进宫,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黎夕垂眸,安静地站在莫惊风面前,姿态优雅。莫惊风看着他,心里隐隐一动。这少年的举止越来越像五弟了,若非两人只相差十岁,说他是五弟的亲生儿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臣有一事奏请皇上恩准。 哦?什么事? 臣蒙义父教导栽培,五年来苦练武功,未有一日懈怠。如今臣已长大成人,盼能进入军中,随侍在义父身边,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莫惊风微微蹙眉,随即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朕倒被小爱卿的话说得迷糊了。 黎夕错愕了一下:臣请皇上示下。 莫惊风看着他,深邃的眼底带着问号:小爱卿甘愿从军,不是想为国效力,只是想报答你家义父的养育之恩? 黎夕愣在那儿。为国效力?耳边忽然响起魏轲的声音:太子的意思,臣当报效国家、报效黎民?臣要报哪个国?大胥么?太子,你中了莫静尘的蛊,彻头彻尾成了大胥的忠臣、莫静尘的孝子 为国效力?报效大胥?不,不,我从没想过这么高的层次。大胥灭了南寰,我始终没有真正融入它,始终没有将它当成自己的国家。我只是为了爹,只想与他生死与共。我不想每次他出征在外,我怀着恐惧与不安的心情等他。我是中了莫静尘的蛊,一点也没错。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愿意。 莫惊风玩味地看着黎夕脸上迷茫、思索,最后坦然的神色,轻轻挑眉:嗯? 臣只想侍奉爹爹、保护爹爹,尽人子的孝道。黎夕老老实实地道,臣谈不上忠君报国,还请皇上恕罪。 莫惊风愉快地笑了。这孩子看来是真心诚意的,他丝毫没有顾忌到他的身份。作为一位亡国太子,他若有复国之心,就应当避嫌,绝不会做出这种引人猜疑的事。何况,他若真有野心,就会装出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样子,可他明明白白地说,他只是为了孝顺义父。 看来五弟把这孩子教得很好,完全降服了这只当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战场是凶险之地,随时可能丢了性命。何况出征在外,什么样的艰苦环境都能遇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0 到。在你眼中,你义父英姿飒爽、恍若天人,可你知道他是如何在腥风雨血中冲锋陷阵、在不毛之地餐风露宿的么?那种日子,可能是非人的日子。莫惊风语重心长地道,朕说这些,只是想提醒你,别一时冲动,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 黎夕抬起头,坦然地直视着莫惊风,目光亮得照人,字字掷地有声地道:臣正是知道战场有多凶险、打仗有多艰难,才想与义父同甘共苦。臣深受义父教养之恩,未尝有一日还报。还请皇上成全臣的微薄心意,恩准臣的请求!说罢双膝跪下,深深俯首。 可是,以你小侯爷、誉王世子之尊,甘愿当个亲兵? 义父身为王爷,比臣何止尊贵百倍?义父十三岁从军,如今已经十年了,他能吃得了苦,臣也能吃得了苦。 好,有志气。莫惊风颔首赞道。 龙战军军营,莫静尘正在处理公务,一名亲兵进来,看莫静尘一眼,神色古怪,支支吾吾地道:元帅,皇上命内侍送来一个人。 嗯?莫静尘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皇上差人来传旨,而是送来一个人?叫他进来。 明熙殿大太监李续领着一个人进来,莫静尘一见到那人就呆了:夕儿?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李续深深一躬:奴才奉皇上之命,带小侯爷来军中报到。皇上已恩准,从此小侯爷便是王爷的亲兵了。 莫静尘又惊又怒地瞪黎夕一眼,黎夕只看到义父眼里闪过一道寒芒。他心头一凛,暗暗给自己提气,跪下行礼:属下黎夕参见元帅。 莫静尘温文尔雅地向李续微笑:劳烦公公了,回去代本王谢过皇上。 李续躬身退了出去。 黎夕屏住呼吸,只觉得一道身影像山一般压到他头顶,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愠怒的眸子:爹 莫静尘抬手一巴掌挥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如愿 黎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有闪避,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莫静尘的反应。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知道这是最有效的捷径。他打定主意,若是义父生气,他就默默承受,请求他的原谅。 莫静尘的手掌在离他面颊不足一寸的地方生生顿住,掌风依然刮痛了黎夕的脸。紧接着,他的衣襟被一把揪住,人被直直地提了起来,莫静尘压抑着声音在他耳边咆哮:为什么要这么做?拿皇上来压我,你打的好主意!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回去? 黎夕蓦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出自莫静尘之口。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这个在他面前永远温柔、体贴的男人,竟然会这样气急败坏地冲他吼。可是,他生气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好看?跟他微笑的时候一样,让人错不开眼珠。 他傻傻地看着他,目光像被胶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 莫静尘气得俊脸发青,恨不得掐死这个一脸呆相的小子。 被他那双亮若寒星的眼睛瞪着,黎夕终于回过魂来,勾了勾嘴唇,扮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弱弱道:爹,这可是皇上的命令,爹不能抗旨哦。 莫静尘有些发晕,跟他相处五载,怎么从来没见过他这副小无赖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儿大不由爹?他指着黎夕,怒气直喷到他脸上:爹告诉过你,这件事爹绝不同意。可你竟敢私自去找皇上,求皇上作主。若不是顾着这里是军营,爹立刻好好教训你! 黎夕心里隐隐有些委屈,可更多的是愧疚,垂下眼帘道:夕儿知道忤逆了爹,愿受爹爹责罚。只是,皇上都同意夕儿从军,爹还有什么顾虑么? 莫静尘听着味道不对,越发生气:你以为爹是顾忌到你的身份才不让你从军?爹只是不想让你吃苦受罪,时时担着生命危险。 夕儿知道,知道爹心疼夕儿,想一辈子保护夕儿。可夕儿不想做小鸟,夕儿想做雄鹰。黎夕抬头看着莫静尘,黑眸中流光溢彩,满脸豪气,朗声道,夕儿想追随在爹身边,与爹一起去搏击风雨! 莫静尘苦笑,果然是孩子,这副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的样子,一如自己当初入伍从军时的模样。那时候朝气蓬勃、光芒四射,干什么事都像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而现在的他变得越来越内敛,连剑上的杀气都淡了许多。经历了越多杀戮,就越渴望用自己的剑扫荡世间不平,创下和平盛世。 战争,他只希望越少越好。若为功勋去争战,他宁可天下永无战争,一辈子做个平平安安、没有起落的人。 有谁知道,修罗战神的名号,是用多少生命筑成,多少鲜血染成的? 可是,这孩子现在的勇气,真的是难能可贵啊。看着他英姿勃发的样子,莫静尘心头微微一荡,没来由地被他感动了,怒气在渐渐消散。 见他出神,黎夕心里没底,满脸恳求地唤:爹 元帅,李公公又回来了。帐外响起刚才那名亲兵的声音。 莫静尘暗暗奇怪,扬声道:请他进来。 李续进来,看看莫静尘,再看看黎夕,感觉帐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他脸上微露笑容,对莫静尘道:王爷,奴才可否单独与王爷说几句话? 莫静尘示意黎夕出去,黎夕转身飞快地跑了。莫静尘道:李公公,可是还有事指教? 李续含笑躬身道:王爷折煞奴才了,奴才怎敢指教王爷?只是奴才方才忘了皇上交代的几句话,特意回来禀明。 哦?什么话? 皇上道,王爷太过宠溺小侯爷,怕是要把小侯爷宠坏了。既然小侯爷心怀大志,就让他到军中历练一番也好。就算小侯爷是雄鹰,也飞不出王爷这片天去。 莫静尘怔然,而李续笑容可掬地再次躬身:奴才把话传到,奴才告退了。 直到李续的身影消失,莫静尘仍未回过神来。皇兄他就这么托大?他未免也太相信我了。这小子都已经开始叛逆了,我还能是他飞不出去的那片天?真是从何说起。 夕儿!他向帐外唤了声,没有回音,那名亲兵进来道:小侯爷去别的营里看望那些将军们了。 莫静尘挑了挑眉,死小子,莫不是去串通那些将军们去了?才刚来就这么无法无天,真是我惯的他!他向亲兵挥挥手:我知道了,记得下次叫他名字。 亲兵一愣,随即挠挠头,嘻嘻笑道:元帅是打算接收小侯爷,不,黎夕了,是不是? 莫静尘嘴角抽搐,看来连自己的亲兵都向着这小子啊,看不出他魅力这么大。回到帐中继续处理公务,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黎夕就回来了,看起来神采飞扬: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莫静尘脸一板:我有让你到处逛么? 黎夕赶紧垂头,心里却在窃喜,看义父这个样子,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属下了?乖乖道歉:对不起,元帅 一语未了,帐外响起一片人声:元帅,元帅!龙战军十二位将军倒有七八人涌了进来,个个满脸喜色,恭喜元帅,连小侯爷都来参军,我们军中可是如虎添翼啊! 莫静尘一头黑线,狠狠瞪了黎夕一眼。黎夕缩缩脖子,悄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忧伤 夜晚,誉王府书房,皎洁的月光将斑驳竹影映在窗上,一室寂静,唯有灯下读书的人神情专注而安详。 黎夕端着茶盏走进来,轻轻将茶杯放到桌上,轻轻跪下,垂首道:夕儿今日忤逆了爹,特来向爹请罪。夕儿知错,请爹责罚。 莫静尘愣了愣,从书上抬起头来,打量着黎夕,然后唇边慢慢露出玩味的笑容。这小子,嘴里说着请罚的话,目光却从睫毛下溜出来,悄悄窥探着他的脸色。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分明在召示着他奸计得逞的快乐。 抬起头来,看着爹。他淡淡地吩咐。 黎夕有些错愕,义父无论生气责罚还是耐心教导,他都可以想象,可眼下这种高深莫测的样子,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他心里发毛,背上的肌肉不觉绷紧,跪直身子,抬起头来:爹 莫静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说看,自己错在哪儿? 夕儿夕儿不该违背爹的意思,不该瞒着爹去向皇上请旨,不该惹爹生气 莫静尘端起茶杯,轻轻品茗,眼角掠过黎夕的脸,唇角微扬,一副等着看你怎么编的样子。黎夕忽然狼狈到极点,在军营里被莫静尘吼,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一路上心中怀着无限喜悦,虽然也有些担心义父还在生气,可喜悦的情绪盖过了不安。所以一边请罪,一边还在沾沾自喜。 可莫静尘现在这副态度,明显不相信他请罪的诚意,他蓦然觉得脸上发烫,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下去。张口结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爹夕儿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脸上一点点泛红,一直红到耳根,欲哭无泪。 爹,你这样子,倒不如狠狠教训我一顿呢。 莫静尘见小家伙窘迫难当,才收敛起笑容,伸手拉起他,和声道:好了,爹若仍然生气,刚才回来就要教训你了。略带责备地看他一眼,道,你哪里会认错?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呢。反正也长大了,鬼心眼多了,现在都知道如何跟爹斗心机了。 黎夕腿一软,差点撑不住再次跪下,脸上已经红透,不敢看莫静尘的眼睛,低头嗫嚅道:夕儿不敢爹声音小得如同呓语,爹就饶了夕儿这一遭吧夕儿以后再不敢忤逆爹了。 莫静尘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揉揉他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刚才在军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1 营里威风凛凛的样子到哪儿去了?既然认定自己是对的,就该拿出勇气来。瞒着爹偷偷去找皇上,是认定爹是蛮不讲理之人,对不对? 黎夕有点摸不清状况,睁大眼睛看着莫静尘:爹,爹是说? 傻小子!你若认准了目标坚定不移,爹最终会败给你的。有必要跟爹玩心眼么?小小年纪不学好! 不知为什么,听到小小年纪四个字,黎夕心里猛地黯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莫静尘:爹,夕儿已经不小了。爹别把夕儿看成孩子,好么? 他此刻还倚在莫静尘怀里,微曲着身,乖巧而柔顺的样子,可嘴里却在抱怨莫静尘把他当成孩子。莫静尘有片刻的恍惚,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失落,甚至,那么忧伤?这孩子,真的让人看不懂呢。难道因为说他小,伤了他的自尊心?看来,这父亲真不好当,单单要读懂儿子的心事,就要煞费苦心啊。 他扶正黎夕的身子,手指抚到他脸上,柔声道:好,好,我们夕儿长大了,爹不该再束缚你的翅膀,爹应该放你去高飞。 夕儿飞得再高,心始终在爹身上。喃喃的低语,莫静尘没有听清。黎夕垂眸,挡住眼里浓浓的惆怅,半跪下去,把脸埋在莫静尘膝上,幽幽道,夕儿想与爹一起飞,爹不会丢下夕儿的,对不对? 莫静尘心头蓦然泛起酸涩的滋味,这孩子,怎么突然好像回到五年前,好像要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夕儿。他伸手抬起他的脸,深深看到他眼底,像发誓般郑重地道,爹永远不会丢下夕儿的,夕儿是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黎夕一震,那句话犹如投石冲开平静的水面,在他眼里激起层层波浪。他激动而焦灼地看着莫静尘,颤声道:夕儿是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比先皇与蕙妃娘娘还重要? 不,他们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那么,比皇上还重要么? 是。莫静尘肯定地答道。 黎夕眼睛一亮:那么,比韩小姐他的语声低下去,带着不确定,还重要么? 莫静尘僵住,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一点点陨落:不,不,她不一样 她怎么不一样?黎夕紧紧抓住莫静尘的裤管,紧紧盯着他,她和先皇、蕙妃娘娘一样,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莫静尘一阵窒息,眼里泛起烟灰般黯沉的颜色,语声艰涩:她不一样夕儿,你不懂,有一种情是生死与共的,她在与不在都一个样 黎夕垂下头,在莫静尘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 莫静尘抱住他,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别想这么多,至少在这世上,只有你是要与我同甘共苦的人,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是我和这个家全部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猎物 成为龙战军的一份子,黎夕亲眼目睹了莫静尘严谨的治军之道与卓越的统率才能,感受到龙战军将士对莫静尘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戴与崇敬。当那个人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就仿佛战神屹立在云端,天下尽在掌握,袍袖敛尽风云。 他站在台下看他,姿态端正、面容肃穆,可胸中却有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涌动。他恍惚念着他的名字,尽管,这个名字连在心里念起都有些胆怯,可他仍然将他含在舌尖,悄悄地,在无人看到、听到的地方回味、咀嚼。甜甜的味道,余香满口。心如鹿撞,就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他为自己这种状况感到羞耻,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在人前,他谨守属下之礼,从不做出逾越之举。在这个军营里,他再也不是那个地位尊贵的小侯爷、誉王世子,他只是莫静尘的亲兵。莫静尘对他一视同仁,绝无偏私。只有在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才会对他露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用温柔的语声唤他夕儿。 与他天天在一起,令黎夕心中充满快乐。他再也不用在家里盼望他的归来,而是可以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当他处理公务时,他为他斟茶、研墨、铺纸,为他收拾桌案。然后静静站在一边,默默看他英俊的侧脸。对他来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样赏心悦目,每一个小小的表情变化,都能牵动他的心。 然后,他与他一起骑马回府,看他在马上矫健挺拔的身姿;看他袍袖飞扬,潇洒出尘;看满街投来惊艳的目光;听一片赞美的窃窃私语。偶尔他回眸看他,展颜微笑,他就会醉倒在他的笑容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精彩,每一天都充满快乐。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以百倍于平常的速度成长起来。脸上的轮廓越来越分明,眉宇间英气逼人,身材也显得更加高挑。 六月底,西盍国王参横携王妃李清影与他的一子一女来到天都,向新君莫惊风朝觐,拜祭先皇莫穹苍。莫惊风于清央殿设宴,款待参横与李清影,并邀莫静尘父子、李太后、国舅一家、济王莫霁雪与王妃参萱一同参加。 参横时年二十六岁,四年前娶李清影为妃,始终没有立后。李清影虽为妃子,却极得参横宠爱,身份与王后无异。 四年前参横没有亲自前来迎亲,这四年内也只是偶有国书、家书送到,并未来朝,所以莫静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西盍国王。 黎夕不喜欢到宫里赴宴,可他不会让莫静尘为难,所以隆重地穿上小侯爷的着装,跟随莫静尘到清央殿。清央殿面临思雨湖,满湖荷花含苞待放、翠叶田田,清风徐来,满殿荷香,远远近近的宫灯点缀得整个皇宫灿若星海。 参横与李清影随国舅一家一起进殿,拜过莫惊风与李太后,一个称皇兄,一个称母后,然后又与莫霁雪夫妻互相见过,双双走到莫静尘面前。 黎夕心里隐隐生出不适感,他知道这个李清影是喜欢过莫静尘的人,当初因为莫静尘拒婚,她才自动请缨嫁到西盍。他依稀记得她当初曾经来过誉王府,笑得明媚动人,可那笑容就像戴在她脸上的面具,遮住了真心。 四年未见,这位女子变得更加美丽了,不,也许容貌未变,但却显得更加成熟。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言词犀利、目光直率的少女,尊贵的王妃服饰为她增添了几分矜持、几分端庄,而她的目光中多了城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小妹见过五哥。她向莫静尘盈盈施礼,一丝淡淡的阴影从她眼底掠过。 小妹,不必多礼。莫静尘微笑,笑容宛如清风霁月,不染纤尘。 这位便是名闻天下的修罗战神,清影的五哥莫静尘?身穿黑色冕服的男子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莫静尘。 正是。莫静尘回视他。 四目相对,黎夕竟仿佛看到参横眼里溅起呲呲的火花。这个男人刚才在莫惊风与李太后面前表现出十足的谦恭,可此刻,当他面对莫静尘时,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里蓦然闪过一道鹰隼般犀利的光芒。然后,他肆无忌惮地盯着莫静尘看,眼神看似狂傲,张扬,眼底却又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莫静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个男人,竟然用这种看待猎物的眼光看他。他想表达什么?难道,他知道李清影曾经喜欢过他,所以心里怀着芥蒂? 他微微一笑,淡定而温雅,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儿,却自有一种难言的霸气从他身上流露出来。那样子,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里。 参横的脸色变了变,目光却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他也笑了,深深一躬:参横见过五哥。 莫静尘伸手示意:不敢,大王多礼了。 一个五哥,一个大王,亲疏立见。参横的身躯僵了僵,慢慢直起身来:五哥真是见外,清影这么叫你,五哥怎么应了? 莫静尘淡淡一笑:大王身份尊贵,静尘只是不想唐突。既然大王坚持,那静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参横这才满意地笑了。 黎夕在旁边暗暗皱眉,这个参横,用那样放肆的眼光看义父,让他感觉他不怀好意。直觉的,他十分讨厌他那双眼睛。 而参横仿佛觉察到他的敌意,把目光转向他:这位莫非是五哥的义子,被封为常乐侯的小侯爷黎夕? 李清影代为答道:正是。 黎夕忍着怒气,向参横与李清影行了一礼。参横上下打量他,眯起眼,眼睛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 莫静尘轻声提醒道:小妹、妹夫,你们在我这儿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让太后与皇上等着,未免不敬。 参横这才如梦方醒,转身回席。 席间参横又过来敬酒,黎夕只觉得他眼睛里好像装着钩子,直勾勾地看着义父。那种眼神让他背后发毛,充满危险的感觉。 五哥,明日巳时,请容参横到府上拜访。参横借敬酒的机会,向莫静尘提出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来访 要不是在清央殿中,当着太后、皇帝与众位贵宾的面,黎夕立刻就要对参横冷颜相向了。可莫静尘脸上依然挂着淡定从容的笑,对参横道:妹夫来访,静尘一定倒履相迎。 直到宴散,黎夕仍然憋着一肚子火,说不出的难受。他很奇怪,平素自己根本不把这些皇亲国戚放在眼里,为什么今天这个西盍国王却让他如此不堪忍受? 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有什么事让自己心生块垒?他坐在轿子里,阖上眼帘,参横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又浮现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目光后面藏着什么,是他看不透的,只是直觉地反感。 下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2 轿进府,莫静尘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停足回眸,关心地看他一眼:夕儿,怎么了? 我黎夕眨了眨眼睛,走到莫静尘身边,闷着声道,夕儿头晕。 莫静尘一愣,伸手拂开他鬓边垂下的发丝,观察着他的脸:是喝多了么? 喝了酒,莫静尘的眼睛更加明亮水润,这样直直地注视着黎夕,黎夕只觉得脸上迅速升温,就像真的喝多了酒一般。莫静尘见此情景,越发认定他喝多了,伸手扶他一把,和声道:好了,快回去洗洗睡吧。 爹。黎夕唤了一声,尾音翘起一个弧度,听来倒像在撒娇,夕儿可不可以和爹一起睡? 莫静尘苦笑,这小子怎么回事?喝多了酒就变小了?这么粘人!不过看他脸红红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脚下都站不稳的样子,他想还是把他留在身边照顾的好,万一回自己房里吐起来,那就更加糟糕了。 于是半拉半抱地把黎夕带回自己房里,让他坐下,拍拍他的脸:夕儿,怎么样?难受么?想不想吐? 黎夕摇摇头,唇边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不难过,只是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傻小子。莫静尘宠溺地骂了声。本想沐浴后再睡,见黎夕这样,他也只好作罢。简单地洗了一下脚,就上床休息。 半夜里黎夕一直把他当成抱枕抱着,脸埋在他颈窝,呼出的热气拂在他脖子里痒痒的。莫静尘苦笑着皱眉,怎么这小子越大越像孩子了?小时候都没这么爱撒娇的。算了,喝了酒的人迷迷糊糊,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由得他去吧。清醒的时候小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恐怕要难为情死了。 虽然身子被黎夕捆得紧紧的,害他不能动弹,但莫静尘觉得特别安心,很快陷入梦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身旁的少年悄悄睁开眼睛,痴痴地看着莫静尘宁静的睡颜。没有烛火,只有淡淡的月光,看不真切,却有一种朦胧绰约的美。他感受着他胸膛有规律的起伏,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得自己就像浸泡在月光下的湖水里,那种安详、静谧、温暖的感觉,令他真正地醉了。 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用手掌描摩他的五官轮廓。是否,可以借着自己喝醉的幌子,悄悄摸一下?想着,他真的伸出手,轻轻摸到莫静尘脸上。 熟睡中的莫静尘感觉到不适,不满地哼了一声,摇摇头,想摆脱他。黎夕一惊,连忙缩回手,屏住呼吸,观察了莫静尘片刻。见他没有醒来,他才稍稍放松,却不敢再放肆。 黑暗中微微扬了扬嘴角,双眸闪亮。爹近乎叹息的呢喃,爹这样真好 第二天,由于参横要来,莫静尘上完早朝就回到府中。等到巳时,参横果然来了。只是是单身一人,没有李清影陪同。 五哥。来人欠身,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是眼里有一道流星般的光芒滑过,漆黑的眉毛斜斜挑起,张扬而霸气。 黎夕的眉心不觉锁起,这个人独自上门来,想要干什么?义父与他没那么熟吧? 小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莫静尘请他坐下,闲话家常一般亲切。 她在家中陪她爹娘,这次回来也为省亲,她自然得珍惜这段时间,多多尽孝了。参横坐下,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掠过黎夕,却遇到黎夕一道并不算友好的目光。 小侯爷似乎对孤有些成见?参横仿佛觉得有趣。 岂敢?黎夕淡淡道,大王是爹的贵客,何况初来乍到,与我们不熟,黎夕怎会对大王有成见? 参横哈哈笑道:与你们不熟?小侯爷好像有意排斥孤。我们可是亲戚,论理,你还得称孤一声姑父呢。 黎夕冷冷道:抱歉,黎夕只知有父,不知有姑!连姑母都不承认,更何况这个所谓的姑父? 莫静尘听他语气不对,连忙斥道:夕儿,不得无礼! 参横倒不以为忤,依旧笑道:小侯爷心直口快,我喜欢。黎夕暗暗冷笑,刚才还一口一个孤,现在面对义父,他立刻改成我了。 也是五哥在他心目中占着独一无二的地位,所以他才会这么说。说到独一无二四个字,参横微微加重了语气。黎夕一惊,迅速看他一眼,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可参横似乎根本没注意他的眼光,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莫静尘。那样子说不出的专注,好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追逐 黎夕觉得自己好像躺在荆棘丛中,浑身都在刺痛。要不是唯恐莫静尘怪他无礼,他的目光立刻会化作利刃,将这个狂妄无礼的男人绞杀。 莫静尘却坦然自若地拿起茶杯,轻轻抿一口。修长的手指衬着洁白细腻的瓷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而他微微抬起的下颌,更是无声地流露出高贵与优雅。 黎夕注意到参横呼吸一窒,胸口起伏了两下,目光变得有些迷乱。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他握了握手指,再慢慢松开,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却依然盯着莫静尘不放。 莫静尘放下茶杯,微笑,眉眼弯弯,亲切而自然的样子:怎么这么看着我? 参横扬起嘴角,眼睛慢慢眯起:我只是对五哥十分好奇,一心想看看五哥是怎样的男人,会让我的王妃神魂颠倒,至今仍然不能忘怀。 莫静尘变色,黎夕脸上骤显寒意。参横却笑了,笑得十分愉快:五哥,不要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可不是一个喜欢吃醋的男人,我来也不是向五哥兴师问罪。 黎夕见不惯他这种嚣张的样子,终于再次忍不住,冷声道:我爹对婉致公主不感兴趣,也没兴趣跟大王讨论这件事!我爹是为接待大王才没去军营,若是大王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参横斜斜地向他看过来,唇边仍然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小侯爷这是对孤下逐客令么?孤是来拜访你义父的,他才是这王府的主人吧? 黎夕一怔,见莫静尘已经皱起眉头,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责备,他的心蓦然往下沉了沉。这个参横,竟让他如此沉不住气,以至于在外人面前丢义父的脸。黎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他站起来,恭敬地垂首,嗫嚅道:爹,是夕儿无礼,夕儿知错。 向大王道歉,然后回自己房中去吧。莫静尘淡淡地吩咐。 黎夕暗暗咬牙,强忍住心头的委屈和不甘,转向参横:对不起,大王。 参横笑笑,表现出大度:无妨,孤知道你对你义父至孝,是孤出言不逊,才惹你生气。然后拂了拂袖子,去吧。那态度就好像他是这家的主人。 黎夕气得七窍生烟,努力克制着自己,向莫静尘微微躬身:夕儿告退。等走出厅堂,转到无人处,他一拳狠狠砸在树上,该死!这个参横,他到底想干什么?! 夕儿这孩子心直口快,妹夫不必介意。莫静尘看着参横,眼里平静无波,现在没有旁人在,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吧。 心里有种十分不好的感觉,照参横这么说,李清影至今对他念念不忘,而且已被参横识破她的秘密?那么,他们这四年的夫妻是怎么过的?清影她真的快乐么? 参横摇摇头,道:我不会与这孩子计较,看得出,他一心维护五哥,是个孝顺的孩子。 莫静尘不语,静等他说下去。 五哥可能误会了,我绝对不是来找五哥的碴。相反,我对五哥万分仰慕。参横直直地看向莫静尘,瞳孔一点点变得幽深,那道目光再次让莫静尘想起昨晚国宴上的样子:炽热的、毫无遮掩的,鹰一般的执着与追逐。 初见时,看他在皇帝与太后面前的表现,此人彬彬有礼,表现得相当沉稳;紧接着看他凝视自己的目光,又觉得此人带着掠夺的霸气与不羁的张扬。今日再见他,越发觉得他性格复杂,一时难以识透。 无论他如何千变万化,莫静尘始终岿然不动,淡淡地看回去,浅浅笑道:妹夫过奖了,静尘只是凡俗之人,哪里值得你堂堂西盍大王仰慕。 参横挑挑眉,有些受挫的样子:五哥不相信么?自从知道清影心中只有五哥的影子,我就对五哥产生了兴趣。我命人收集了很多五哥的资料,包括五哥的画像、五哥的生辰八字,五哥喜欢的一切东西,五哥的各种传奇故事。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参横对五哥却绝不陌生。不,甚至于熟悉得赛过自己的亲兄弟。 莫静尘苦笑:我只当你们西部人说话都比较实在,却原来妹夫这么会夸张?顿一顿,他正色道,我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可是清影她只是一时糊涂,终究会想明白的。请妹夫千万莫要怪她,你们夫妻四年,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参横打断他:五哥,我已说过,我并不介意。 莫静尘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不介意?难道你根本不喜欢清影? 喜欢?参横哈哈一笑,我喜欢的人很多,她只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他目注莫静尘,一字字道,我最喜欢的人是五哥你啊! 莫静尘一下子僵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几秒,怒气汹涌而来,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胸膛。他盯着参横,面色如霜,沉声道:哪怕清影有错,也请你不要这样侮辱她,我并不以为你说的话好笑,我也不认为你有理由拿我取笑! 参横微愣,随即明白了莫静尘的意思,忍不住摇头叹息:静尘啊静尘,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你太君子了,总是用君子的那一套来考虑问题。 莫静尘气得发晕,从五哥到静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3 尘,这跨越未免太大、太快。这个参横,一副什么事都理所当然的样子,自作主张,简直不可理喻。 参横收敛了眼底的精光,目光变得柔和了,声音中似乎带着难言的怜惜:你以为我故意这样折辱你,借以打击清影么?不,不,她在我心里哪有你一半的份量?静尘,我绝不会拿你开玩笑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够了!莫静尘断然喝止他,脸上因羞愤而泛起红色,请你自重,参横。我是男人,我没有龙阳之癖。你是清影的丈夫,是我的妹夫,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混账话,否则,我也要下逐客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交锋 参横腾地站起来,一步冲到莫静尘面前,伸手去拉他的手腕。还没触到莫静尘的皮肤,只觉腕上一麻,整条手臂就像被电了一下。参横痛得一皱眉,倏然抬眸,目光正撞入莫静尘眼里。那双湖泊般清润的眼睛,此刻泛起洌凛的寒光,依稀令人想起宝剑的锋芒。 参横慢慢垂下手,却不放开注视他的目光,嘴唇抿了抿,些许傲气与志在必得的强势从唇角泄出。 两人僵持在那儿,进行着一场目光的交锋。 参横终于弃械投降,感慨道:你这人真是迂腐得可爱。 莫静尘勾了勾嘴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夸奖,堂堂誉王、大胥朝修罗战神,被人说成可爱? 刚才满脸寒霜,这一笑又似春风解冻,湖水荡漾,参横的呼吸又有些紊乱。连忙理了理情绪,退回座上,拿起茶杯喝一口。浓黑的眉舒展开,带笑的目光看过来:静尘,你今年有二十三吧? 莫静尘一愣,刚才几乎到剑拔弩张的程度,现在变成唠家常了?既然人家缓和下来,他自然不会失礼,点头道:正是。 到现在,你还是处子之身? 真是突兀的问题,莫静尘就算猜到他不肯罢休,也想不到他会问这种话。哪怕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问这种话也得在恰当的场合,何况这个人跟自己只是初识。莫静尘觉得自己遇到的不是西盍国王,而是一个登徒子,他已经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 那又如何?语声竟是毫无起伏。 参横笑,很有趣的样子:你是堂堂王爷么?不是寺庙里守着清规戒律的和尚? 莫静尘叹息:只怪我俗不可耐,毫无慧根,便是想当和尚,人家寺庙也不肯收我啊。 参横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更加有趣的笑容:原来,静尘你果然是多姿多彩,这种样子,我更加喜欢了。 莫静尘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十三岁从军,屡历战功,文武全才、风华绝代,于国于民堪称栋梁。参横喃喃自语般道,不求荣华,不贪图享受,平生从未踏进**一步,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与布衣文人交往,人生乐趣不过如此。他扫莫静尘一眼,静尘,你说你活得闷不闷啊? 莫静尘讶然:莫非,妹夫你喜欢上我,是为了救我脱离苦海,给我的生活增添乐趣? 参横再次一愣,原来,莫静尘也是这般口齿犀利?这个人,真的让他越来越觉得有趣了,他似乎有很多侧面,每一个侧面都那么令人着迷。 没有,我只是了解你越多,越想关注你。 你确定你是在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确定不是因为清影仍然在乎我,你才会喜欢我的? 我确定。 莫静尘无语,他实在不想纠缠在这件事上,巴不得参横赶紧走。虽然他这个时辰过来,自己是应该请他用餐的,可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那种被狩猎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参横偏偏极有兴致:听说誉王府风景秀丽,颇有江南格局,我可否借机欣赏一番? 莫静尘想,只要他不再胡说八道,就带他看看风景,聊以打发时间吧。于是站起身:既然如此,妹夫请。 黎夕正站在栖梧院里生闷气,听到人声,看到莫静尘引着参横往花园走,参横满脸愉悦的表情,而莫静尘温文洒脱、谦和有礼,他心头发堵。见他们走过,他独自出府,没有骑马,也没带侍卫,一个人上街去逛。 繁华的街道,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黎夕穿行其中,却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他的神思仍然停留在誉王府,停留在那个坐着参横的客厅里。想到参横倨傲的、带着攻击性的表情,想到义父隐忍怒意的面容,他就忍不住狠狠握拳。 在他心目中,莫静尘是近乎神的存在,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他不敬。他不能确定参横的来意,可直觉他来者不善。而义父恼他失礼,将他赶出厅去,又让他有些受挫的感觉。虽然,他明知道他的态度不对,他应该要克制自己,可他就是无法容忍。 神思游离的他,骤然听到一阵呼喝打骂声,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一条人影冲到他面前,猛地撞在他身上。 啊!被撞的没有出声,撞人的倒先痛得叫出声来。语声中有疼痛更有惊惶,然后脚步不停,想要逃窜。黎夕一把抓住他,这才看清撞人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身上衣衫褴褛,破碎的地方露出青紫的伤痕,满脸污垢,只有一双眼睛黑白透亮。 有几人张牙舞爪地朝这边追过来,显然是冲着他的。 放开我!少年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黎夕怔住,这个人,竟然说的是他的家乡话。他把他抓得更紧,沉声问道:你是南寰人? 少年似乎被惊到,像兔子一样跳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慌乱地躲闪着黎夕的目光:我是誉安州人我只是流浪到这里,我没干什么坏事,你放过我 这小子是贼,别放他。追他的人已经到了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忍让 参横悠哉游哉地在誉王府中转了一圈,不时夸赞誉王府格局精美、别具匠心,更夸赞誉王府主人品味高雅,国士无双。而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身旁风姿秀逸的誉王府主人身上,对他的兴趣明显高出风景多多。 静尘。不消半个时辰,参横叫这个名字已经无比顺口,就好像他已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一样,对莫静尘的态度也无比随意,我第一次来天都,想好好游历一番,饱览天朝国都的山川秀色、繁华盛景,你愿不愿意尽地主之谊? 莫静尘礼貌地微笑:你来朝觐,自有礼部差人陪同你这位贵宾,哪里用得上我? 礼部那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跟他们在一起未免无趣。素闻静尘才华横溢、文采风流,能得静尘陪同,风景也得了静尘的灵气,一定妙不可言。参横说着,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莫静尘暗暗叫苦。 静尘很想陪小妹、妹夫畅游京城,只是军中事务繁忙,静尘实在脱不开身,还请妹夫见谅。他尽量委婉地推辞。 好吧,我去找皇上,请他派最合适的人选。说到最合适三个字,参横有意加重了语气,眼里带着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它,你逃不掉的意思。 莫静尘胸口又涌起不适感,可他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妹夫请便。 已近午时,我请你到外面喝几杯,赏个脸吧?参横站定,表情轻松地邀请。 你来是客,自然在我这里用餐。莫静尘无奈,吩咐跟在身后的清笳,告诉林管家,中午设宴款待大王。 是,王爷。 两人又在荷花亭中坐了会儿,闲聊两国国情,参横惊讶地发现:莫静尘对西盍了如指掌,他不禁越发钦佩莫静尘,而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这种感情。 唯恐莫静尘生气,他倒不敢造次,没有再说什么喜欢你的话。只是眼睛里一直带着某种深意,牢牢盯着莫静尘看,几乎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黎夕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却带了一个人回来。那是个比他年纪稍长、身材却比他矮的少年,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脸上也脏兮兮的,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算机灵,乌溜溜地打量着王府。可能被王府的气派吓到,他用手指捏着衣角,有些紧张。 少爷,你回来了?侍卫柏青迎上来。 王爷和参横呢? 回少爷,王爷陪贵客在花园里聊天。柏青答了句,又补充道,中午府里设宴,款待贵客,少爷要不要准备一下? 听到莫静尘设宴款待参横,黎夕的声音就有点冷:不用。他用下颌示意那位带回来的少年,这人是我在街上救的,你给他准备热水,让他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稍后我向父亲禀告,就留他在府中为仆。哦,对了,他叫桑石,石头的石。 柏青迟疑地看桑石一眼,终于没说什么,应了声:是,属下遵命。 那场午宴对黎夕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听参横一口一个静尘叫得不亦乐乎,而且态度就像是义父的多年好友一样,无拘无束。 莫静尘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笑容温和,却没有参横所表现出来的熟稔。这点稍稍令黎夕舒服了一些,可参横那种**裸的目光仍然像在他心里横了根刺。尤其在喝了酒后,那人更加张扬,嘴角带着邪肆的笑,看人的样子仿佛要将莫静尘吞进肚子里去。 无论他的目光有多猖狂,莫静尘都照单全收,无动于衷。参横却似乎兴致很高,完全没有挫败感。黎夕心里蒙着一层阴影,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酒宴终于散了,三人在客厅喝了一会儿茶,又闲聊了几句,参横起身告辞,走到莫静尘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莫静尘动了动,却没避开。参横凑上去,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道:静尘,你等着。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4 十分笃定。 莫静尘面色平淡。黎夕眼里骤起阴云。 待他走后,黎夕忍不住问:爹,参横跟你说了什么? 莫静尘皱眉,有些狼狈:这个人他竟然说喜欢我。 什么?黎夕大吃一惊。果然如此!这个参横,他果然在觊觎义父!他和义父素昧平生,他凭什么?爹,你赶紧向皇上禀报,立刻赶他走!少年气得面色发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不,他毕竟是西盍国王,又是清影的丈夫,关系到两国邦交,我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爹就任由他这样欺侮么?少年愤怒地吼,爹你就这么差点口不择言说莫静尘懦弱,黎夕猛地咬住舌头,惊慌地看莫静尘一眼。欺侮?因为是男人爱着男人么?若是如此,我算什么?我也在觊觎义父,我与参横有什么不同?他忽然觉得心虚,手脚发软。 莫静尘却没注意到他眼里闪过的惶惑,好脾气地道:你觉得爹在怕他么?怎么会?你将爹当成什么人了?他若做出危害大胥之举,我绝不姑息。只是若为我一己之私,我能忍则忍,反正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黎夕闷闷地哦了一声,又道:夕儿还有一事禀告爹爹。 什么事? 夕儿刚才上街去了,在街上遇到一个少年,他十五岁,是誉安州人,孤身一人,流浪到京城,被人诬赖偷窃,追着打他。我见他可怜,就救了他,擅自带回府中来了。黎夕恳求地道,若是爹同意,夕儿就收他为仆吧。 哦,带他来给爹看看。 洗干净,穿上干净衣服的桑石,让黎夕眼前一亮。刚才看不出他的脸,只看到他漆黑的眼睛,此刻才发现这少年长得十分清秀。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因为瘦小单薄,他显得有些文弱。但那双眼睛十分有神,为他整张脸增色不少。 桑石小心翼翼地跪下,向莫静尘磕头:奴才桑石拜见王爷。 莫静尘打量他片刻,微微一笑:起来吧,我们府中没那么大规矩,不必自称奴才。既然少爷想收留你,你又来自他家乡,可以解他思乡之苦,以后就由你贴身伺候少爷。 桑石大喜,重重叩首:谢王爷恩典!奴才,不,桑石一定会尽心服侍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沦陷 晚上,栖梧院,桑石一边为黎夕梳理着刚刚沐浴过还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想问什么,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来。黎夕回头看他一眼:你有话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是,少爷。桑石结结巴巴地道,王爷他他看起来很年轻,可少爷 黎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傻啊!你进来到现在,有没有问过王爷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桑石红着脸低下头,窘迫道:在大街上,少爷只说自己也是南寰人,要带我回王府。我是一介草民,哪里知道南寰有谁在大胥封王少爷不说,我怎么好随便问? 我告诉你,我爹叫莫静尘,这是誉王府。他不是我亲爹,是义父,我叫黎夕。 桑石象被蜜蜂蛰了一下,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梳子掉下去,说话更加结巴了:你,你说他是赫赫有名的誉王?就是那个灭了我们南寰的誉王?那,那少爷你你叫黎夕,难道你是你是? 黎夕眼神一黯,缓缓回头,看着他的眼睛:是,我是前南寰太子黎夕。 啪的一声,桑石手中的梳子终于掉了下去,他后退一步,扑通跪下,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黎夕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唇边掠过一抹苦笑:不要这样,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了。想来,亡国时你也不过十岁,却已经知道这么多么? 桑石站起来,垂着头,声音有些哽咽:草民虽然身份卑微,可也是南寰的百姓,亡国之耻总是记得的。 黎夕一震:那你,鄙视我么? 桑石猛地抬起头来,眼里亮晶晶地晃动着泪光,怔怔道:太子是说,太子认了誉王做父亲么? 是,你不觉得是认贼作父么? 不,太子是好人,王爷也是好人。我相信,太子没错,太子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黎夕略觉宽慰,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王爷也是好人? 桑石垂眸,嗫嚅道:太子救了我,给我吃好的、穿好的,府里人也个个和气。还有王爷,那样神仙般的人物,看着他,就觉得心里仰慕得很。 黎夕拍拍他的肩,明明桑石比他大两岁,感觉上却好像他比他年长一般:谢谢你这么说。 桑石惶然道:别,是桑石受了太子的恩典 别叫太子,叫少爷。 是,少爷。 南寰,不,誉安州那边,还好么?黎夕语声低沉,感慨万千。 挺好的,百姓过得很安定。桑石说了一声,又怕自己没有表达好,讷讷道,我是一个乞丐,不懂什么,只看到表面的样子。 哦。这样就够了。黎夕低叹一声,目光变得悠长。 同一时间,天都皇家驿馆,参横也在沐浴。浴桶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犹如在迷雾中闪烁的星辰。 一位长相俊美、举止斯文的青衣男子跪在浴桶外,手中拿着浴布,为他仔细擦拭着身子,样子温顺而恭敬。 大王为何不应李国舅的邀请,住进国舅府?王妃省亲,大王不是应该陪着她么?男子说着,唯恐干涉太多,引起参横不快似的,垂下眼帘,脸上露出几分惶恐之色。 参横轻笑:燕卿,孤若住进国舅府,岂非失了自由?还能召你来侍寝么? 燕卿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开心了,宝贝?参横笑得**而张狂。 燕卿没有燕卿低喃。 可惜啊。参横突然感慨了一声,令燕卿一愣,可惜你们几个一个都比不上他。孤今日方知,原来一切传闻都是真的,那个人,他真的可以颠倒众生那么温润又那么犀利,那么平和又那么孤傲孤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了。总之,他让孤着迷,让孤疯了 燕卿彻底呆住,手指忘了移动:大王?大王是说誉王莫静尘? 除了他还会是谁? 可以前大王只是说说。 是啊,以前没见过他,只是对他好奇。了解他很多,可毕竟只是孤心里一个虚幻的影子。如今终于见着了,孤却彻底沦陷了。 燕卿不敢置信地看着参横的后脑勺:大,大王,大王竟然会 你是说,孤竟然会对一个人认真,竟然会动情?呵呵,孤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参横笑得有些挫败、有些自嘲,这个莫静尘,让男的女的都为他疯狂,清影,孤,还有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家伙,我们,统统都疯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扭头盯着燕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抓得紧紧的:孤一定要得到他,一定要!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难言 莫静尘夜深难寐,倚在床头看书,却哪里看得进去?眼前一直晃动着参横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他心烦气躁,猛地把书往床上一丢,起身走进庭院。 月光下有一条人影坐在院中石凳上,呆呆地看着他房门的方向,在他开门的瞬间,他跳起来:爹你怎么还没睡? 夕儿?莫静尘诧异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没睡? 夕儿睡不着,来看看爹睡了没有,又怕打扰爹,所以在这儿坐一会儿。 莫静尘向他点头示意:那么,进来吧。 是。黎夕奔过去。莫静尘一把将他拉进门,问道:你有心事? 黎夕垂下头,心中万般苦涩,可根本没法说。不是,夕儿是怕爹心里不痛快,所以 被黎夕提到尴尬事,莫静尘的脸上微微发烫,掩饰地挥挥手:这事你不用操心,爹会自己应付。 可是爹还在为这件事心烦,不是么?爹到现在都没睡。黎夕委屈地看着莫静尘,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孩子?为什么总要什么事都一个人去扛?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么? 莫静尘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傻孩子,你还小,哪里懂这种感情的事? 不,我懂的,只是你一直不懂我的心。而我太懦弱,一直不敢对你表明。我还怪你在参横面前懦弱,可事实上,真正懦弱的人是我啊。我好怕你瞧不起我、冷落我,从此连当你儿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莫静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何况这种感情,本来就他不知如何表达,俊脸皱成一团。 黎夕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找到机会试探义父的想法了么?脱口问道:爹是觉得不正常么? 不是。莫静尘摇摇头,依然有些烦躁,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大胥也有一些富贵人家蓄养男宠、小倌,人各有所好,爹从不去干涉别人怎么做,也不认为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可爹不喜欢被人强求,你知道,爹有素颜。 那么,假如没有韩小姐呢?黎夕巴巴地看着莫静尘的黑眸。 那,就顺其自然。爹相信,缘分自有天定。可是,无论如何,爹不是断袖,没有这种倾向。 黎夕心头凉凉的,无望地垂下头,看着地面,想离开,脚步却无法移动分毫。 夕儿,你怎么了?好像很难过?莫静尘摸着他的头,柔声道,车到山前自有路,不用为爹担心,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莫静尘。 黎夕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爹,今晚夕儿想跟爹睡,否则夕儿睡不着,可以么? 好啊,爹也睡不着,我们父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5 子说说话,也许就能睡着了。莫静尘欣然。 熟悉的那个人又躺在自己身边,成熟的男子气息伴随着温暖的触觉轻轻包裹着他,黎夕的眼眶不觉潮热起来。他侧转身,紧紧抱住莫静尘,把头埋在他胸前,闷声道:爹,别离开夕儿,我们永远不要分开,永远不要 莫静尘听他声音哽咽,心痛地坐起来,抬起他的脸,见他脸上泪痕斑驳,连忙举袖去擦:你这傻孩子,谁要离开你了? 黎夕黑宝石般的眼睛里蒙了雾气,有些朦胧:要是参横用江山社稷要挟你,爹会不会妥协?爹心里只有江山、只有百姓,爹肯定会舍弃自己的,是不是? 莫静尘一滞,这孩子,真是敏感得很呢。他向他微笑:怎么会?爹是那么好拿捏的么?他若敢兴兵来犯,爹就将他打回老家去。何况,他不敢的,他还有妹妹在这里当王妃呢。 黎夕依然不确定,参横这个人,恐怕无法用常理去思考。 莫静尘见他仍在怔忡,唇角不觉扬起宠溺的笑容,下一秒,他在黎夕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笑嗔道:傻小子,男孩子哪有像你这么自寻烦恼的?别想了,乖。 黎夕的脸腾地一下涨红,狼狈不堪地看着莫静尘:爹你怎么 莫静尘扬眉,眼里有戏谑的笑意:怎么? 黎夕的心已经在胸腔里狂跳了,太强烈的节奏,令他怀疑它会抑制不住从喉咙里蹦出来。没有弱弱的声音,连抗议都做不到。 好了,爹知道夕儿长大了,都容不得爹跟你亲热了。某人还在调侃。 黎夕钻进被窝里,脸上烧得可以煮熟一个鸡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出游 伴着一声退朝的命令,莫静尘听到莫惊风在御座上补充了一句:誉王留下。他静立原地,等群臣退尽,才上前问道:皇兄还有何吩咐? 莫惊风笑吟吟地看他:西盍王初来天都,人生地不熟,清影又要陪她爹娘,所以他想劳五弟大驾,陪他在京城浏览一番。想来他夫妻二人都与五弟有缘,参横一来,就对五弟十分有好感。说昨日过府拜望,宾主尽欢,不是亲兄弟,倒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莫静尘有苦难言,暗道皇兄你不知道参横是如何亲近我的。想起来就又羞又恼,可又实在不愿把这丢脸的事说出来。 五弟,参横在京的日子,你就不要去军中了。多陪陪他,以尽地主之谊。于公于私,我们都要盛情款待他。 莫静尘暗暗吸一口气,顺从地应道:是,臣弟遵命。 看来别无选择,只能让参横自己知难而退了。 出殿来见到黎夕,黎夕发现他面色有异,问道:爹,是早朝出了什么事么? 莫静尘心中烦闷,却不愿让黎夕担心,收起情绪,平静地道:参横向皇上奏请,他在京期间,要爹陪他。 黎夕的脸顿时绷紧,怒火腾地一下燃到头顶:皇上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可以把爹出卖给参横! 不许对皇上无礼!莫静尘轻斥道,皇上并不知道参横存了什么念头。 可爹为什么不说啊?黎夕仰脸看着莫静尘,急得声调都变了,爹可以告诉皇上,请他早早打发参横离开,爹为什么要忍这个混蛋? 爹不想事态恶化。这人也许只是一时之兴,我不回应,他自然就没了兴致。等他回国,事情就过去了。莫静尘伸手摁到黎夕肩上,温声道,你去军营吧,爹回府去,他若来找爹,爹就陪他逛逛。 不!黎夕断然道,夕儿要陪在爹身边。 可是,没这个必要啊。莫静尘道,军营中若有什么事,你还可以及时回来告诉爹。 不要。黎夕拉住莫静尘的袖子,恳求道,夕儿在军中是爹的亲兵,要时时随从护卫在爹身边,爹到哪儿,夕儿自然跟到哪儿。请爹允许 莫静尘微感诧异,这孩子,那么急切的样子,好像怕失去什么东西。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拍拍他的脸道: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参横还不在爹眼里。不过,你既然要跟着,那就跟着吧。 于是两人没去军中,又返回王府。 一到府门口,莫静尘就被气到了。府门外停着一辆豪华马车,前后都有身穿西盍侍卫装的人守护。车帘卷起,参横悠然地斜靠在软垫上,一副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的样子。 黎夕策马便想冲过去。 夕儿!莫静尘喝住他,不许鲁莽,一切自有爹去应付! 黎夕心中极为懊恼,却不敢顶撞莫静尘,应了声是,一道冷电般的目光扫向参横。 见到马背上莫静尘挺拔俊逸、宛若天人的身姿,参横的眼睛亮了,从马车上下来,施施然走到莫静尘面前。 静尘,你回来了?我算了算你下朝的时间,已经在这里等你了。 莫静尘飞身下马,没有正视参横,直接走进去,留下一句:请妹夫稍等片刻,我去更衣。 参横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个影子从他视线中消失,他才负手看天,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很快莫静尘与黎夕出来,莫静尘轻袍款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黎夕则穿着白色劲装,束发未戴冠,看起来像是随护的样子。 参横皱眉,看向黎夕:世子这是? 没有叫小侯爷,却叫世子,黎夕心里突地一跳。这个参横,总让他觉得他已看破他的心事,这声称呼好像在暗示他与莫静尘的关系,提醒他注意。 怎么?他故作不解。 孤今日邀王爷同游,世子就不必跟着了。 大王有所不知,论公,我在军中是爹的亲兵,随从护卫,是我的职责所在。论私,我是爹的儿子,侍奉爹爹是我的本分。爹去哪里,我自该贴身伺候。 参横目光一冷,可是看到莫静尘面色沉静,不置可否,他不好再说什么,撇开黎夕,对莫静尘道:静尘,上车来吧。 想去哪里?莫静尘问道。 我问过驿馆主事,听说蜃阙山有个落雁谷,风景不错,而且还有很多飞禽走兽,我们便到那里游玩,顺便猎几个野味,在谷中烧烤。 黎夕刚刚上马,闻言身躯一震。他的父母便是葬在蜃阙山麓,而参横提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蜃阙山,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目光看向参横,却见参横眼里只有莫静尘,他幽幽吐出一口气。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么?还是,心里依然存着阴影? 莫静尘点头,坐进车中,闻到车里一股奇异的芳香。他暗暗皱眉,一个大男人还薰什么香?参横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西盍的紫述香,有提神醒脑之效。我在车中放上紫述香,只为静尘在我身边,我必须保持心境清明。 莫静尘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想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只好当作没听见。 谁知参横自说自话地靠过来,凑到莫静尘颈边,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紫述香又叫百濯香,薰过衣裳后,洗百次香都不会消失。这香味沾在静尘身上,闻之真是醉人。 莫静尘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妹夫堂堂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爱好竟然这么广泛? 参横笑着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一国之君就不是人么?一国之君就得为了江山葬送自己的快乐?你们大胥不是有位诗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嘛,不过是及时行乐。似令尊,一辈子殚精竭虑、勤政爱民,把自己弄得积劳成疾,最后撒手归西,他自己得到了什么? 你莫静尘刚想打断他,参横抬手,做出让我说下去的样子:你恐怕是你父皇最骄傲的儿子,从小就那么能干,为他赢得天下也是举手之劳。可你活得快乐么?你有享受过人生乐事么?你喜欢那位姓韩的女子,可你自始至终连她的身子都没碰过吧?你这样清心寡欲,你当自己是神么? 这些话,你昨天已经说过了。莫静尘语声平淡,丝毫没有被他打动的样子。 静尘你参横仿佛恨他油盐不进,你这榆木脑子早就被你们大胥的礼义廉耻给填满了,所以听不进我的话。可是你他懊丧地叹口气,你这样不开窍的人,我怎么偏偏喜欢上你了呢?我怎么偏偏就对你这么耐心 怎么,难道妹夫你想不顾一切,强取豪夺么?莫静尘斜他一眼。 参横没想到莫静尘会在这句话上回应他,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道:我不会,我不会,只要你给我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男后 莫静尘没有生气,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可是眉目间的疏淡就像远山的雪,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参横看呆了,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刚才说了什么,周围的一切都已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脸上不复有狂傲或侵略的神色,更没有半点邪气的戏谑,只是怔怔地、痴迷地看着莫静尘。瞳孔一点点变深,就像一注阳光,一点点渗入水底,然后在最深处闪烁。有点温柔、有点迷离。 莫静尘无声地叹口气,从头到底,他所看到的参横都不是他原先印象中的参横。他虽然没见过他,可他知道他在西盍创下的业绩。二十二岁登基,短短四年把西部十几个部落收归旗下,把西盍疆域扩大了五分之一。在西盍王城挚云大兴土木,建起攀月宫,据说其豪华程度不亚于天上仙宫。 这个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抛下国事不管,滞留异国,谈情说爱的男人。 他缩回手,把自己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跟参横保持距离,然后用温和的语声道:你是清影的丈夫,又是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6 西盍国君,比我年长,我尊重你。人各有志,你奉行你的处世之道,而我遵守我的行为准则。你和清影的想法很相像,我的确是个木讷无趣的人,除了报效国家、带兵打仗、吟诗作赋,我没有别的追求或爱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就算你了解传闻中的我,见过我,你也该失望了。 我没有,见到你,我更加喜欢你,更加情难自禁了。参横极力申辩,唯恐莫静尘不相信似的。 可是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我有素颜,而且不是断袖,我对男人没兴趣。 你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没兴趣? 这种事难道不是天生的么?莫静尘气结,难道我连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清楚?我若喜欢男人,怎么会喜欢素颜?说完他更气自己,为对付这个无赖,他竟连这种话题都讨论了。 参横却因为他们的讨论渐入核心而兴奋莫名,双眸熠熠发光:我也喜欢女人,可同样喜欢男人,我的后宫有妃子,也有男宠 莫静尘面色一凛:原来你竟将我当作你男宠一流? 不,不,我怎么会亵渎静尘?参横慌忙解释,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天上的明月,我的攀月宫就该是你这样的人才配住。西盍无后,西盍的王后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静尘!你将是我们西盍历史上第一个男后,我愿和你同掌江山。 说几句话的时候,参横脸上的表情无比郑重、无比真诚,就像在宣誓一般,莫静尘倒不觉一愣。 参横不错眼珠地看着他,见他发愣,他心头一喜:静尘,我是真心的,你在我心目中赛过一切。 莫静尘的心蓦然沉重起来。他原以为这个人只是一时兴起,只要自己拒绝他,他回国后自然把这件事淡忘了,可谁知他表现得这样执着。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 抱歉。他目注他,目光纯净而坦然,我只当你妹夫,或者,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可我不喜欢你。 是我太急躁,没有给你时间。我喜欢你很久了,可你才刚刚认识我。看莫静尘的态度变得平和起来,参横像得了鼓励一般,放缓声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温柔,只要你不拒绝我,在我留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内,我会让你了解我,让你喜欢我的。 你打算在京城留多久?不顾你的国事了么? 参横有些狼狈,这么问,分明是盼他早点走?最多一个月时间,出京时国事都交代给丞相了,他会处理好的。说完他又觉得懊恼,怎么好像在莫静尘面前低了一段气势?这个人是在教训他么?他又凭什么向他汇报? 他可是他的囊中之物,可现在好像是自己在被他牵着走?在他面前经常表现得失态、浮躁、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了。后宫那些男人女人个个仰他鼻息、看他脸色,盼着得到他的宠幸,何曾有一个人让他放下身段去求,还要给他脸色看? 这个莫静尘,他真的让他疯了。 蜃阙山,七月天气,满目苍翠欲滴,山中浓荫蔽日,清凉宜人。莫静尘下车,黎夕下马,两人目光交汇,莫静尘注意到少年眼底弥漫的黯沉,了然地看他一眼:夕儿,若是想去,就去吧。他知道黎夕必是想到父母的坟墓在此,心中难过。 黎夕欠身:是,夕儿去去便回,到谷中去找爹爹。 黎越与秦娆的墓地修理得干干净净,一缕香烟正袅袅升起,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跪在墓前,一动不动,沉寂的样子就好像亘古以来就跪在那儿。 黎夕飞身下马,几步奔到坟前。那人骤然回头。 表哥?黎夕脱口惊呼,是你?你还没走? 是我,我有些事还没处理完,所以暂留天都,每天过来给舅父舅母焚香祷告。魏轲盯着他,目光有些阴冷,你来干什么?不是誉王世子了么?怎么不去侍奉你爹,到这里来干什么? 今日爹与西盍王参横来这里游玩,我陪爹一起来的。 原来是顺道而来。魏轲眼里有刺人的光芒一闪,舅父舅母长埋在此,你有多少次过来祭扫? 我每年清明都有过来,每月初一十五都在会家拜祭。 哦?魏轲一愣,莫静尘有准你在家设他们的灵位? 黎夕过来,跪在坟前,与魏轲并排:是,爹胸怀宽广,不计前嫌,他不仅准我祭拜父王母后的灵位,还特意为他们在后院建了一间厅堂,摆放他们的灵位。 莫静尘就是懂得收买人心。魏轲冷笑,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仅死心塌地当他的孝子,还甘心去军营当他的亲兵。堂堂南寰太子,连半点尊荣都没了么? 黎夕吃惊地瞪着他:你调查我? 我只是关心你。魏轲咬咬牙,嘴角的肌肉有些扭曲,我怕你越陷越深,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黎夕淡淡一笑:表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我是来祭奠父王母后的,在他们坟前说这些话,实在对他们不敬。稍后我们到旁边再谈吧。 魏轲无语,见黎夕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然后喃喃祷告了几句,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低垂的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比女孩子更好看,可是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又透出属于男子的英气。 他蓦然心头一热,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来。五年了,自己一天比一天思念他,一天比一天明白对他的感情。而他却在敌人身边活得那么滋润,就像一块璞玉被雕琢得圆润无瑕。再见他,他发现自己比以往无数次意想中的更加渴望拥有他。 为他打拼,为他去夺回天下,是他一日都不曾放弃过的执念。 可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对莫静尘的痴迷,这种样子,让他恨之入骨,恨得想要冲上去抱住他,像野兽一般把他连皮带骨吞下去。 可他不愿,他不想表现得那么贪婪、那么急躁,那不是魏轲该有的样子。他会让黎夕自己明白过来,等他摔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谣言 表哥,上次不欢而散,我连你现在的住址都没问,你可以给我吗?我想写信给你,知道你的状况,我也好放心。 魏轲掏出一个锦囊,递给黎夕:这里有我的地址,还有一块令牌。将来你若回南寰,可持这块令牌来找我。 黎夕心头一缓,如此看来,表哥现在过得不错。 魏轲上前抓住他的手,漆黑的眼眸中带着迫人的温度,牢牢盯住他:我有足够的能力辅佐你东山再起,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就回来找我! 表哥,你做了什么? 魏轲眼里光芒一闪,鹰一般的犀利、狼一般的冷酷,却转瞬消失不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打定主意回到我身边时,我自然会一一向你禀报。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目光一凝,神情变得庄重而肃穆,一字字道,南寰还有太子的忠实臣民,臣对太子更是痴心不悔,希望太子不要辜负家乡父老!臣告辞了! 说罢向黎夕深深一躬,扭头大步离去,头也不回。留下黎夕呆呆发愣,耳边依然回响着魏轲的话臣对太子更是痴心不悔,痴心不悔?这痴心,可以理解为忠心么? 落雁谷,林深幽谧,马蹄声踏破这片沉寂的山谷。日移树影,鸟雀惊飞。利箭带着呼啸声破空而来,准确地射中林间一只只飞禽走兽。 狩猎中的莫静尘带给参横完美的视觉冲击,纵马穿行林中,墨发在风中飞扬,刚刚还风流倜傥,一转眼浑身充满豹子的力度,身形矫健、灵敏,目光如电,一人、一马、一弓、一箭,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待他归来时,总是手中拎着猎物,随手丢在燃烧的篝火边。阳光洒在他脸上,整张脸都焕发出绚烂的光芒,宛如云中之神。 参横根本无心狩猎,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莫静尘身上,眼睛一直追逐着那个身影。黎夕坐在火堆旁,安静地烤着猎物,心却没有一刻平静下来。 魏轲的话沉沉压在他心上,本来已经尘封的往事,总是在见到他后被一次次翻检出来。南寰,这个名字就像嵌在伤口里的一根刺,伤口已经结疤,而刺却一直留在那儿。触碰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痛。 夕儿,怎么了?耳边听到莫静尘的声音,黎夕回头,才发现莫静尘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他旁边,想得这么入神,连爹过来你都没发现。是不是......心里难过? 说着,莫静尘伸手,轻轻抚上黎夕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参横抱胸站在离莫静尘不远的地方,脸上已经明显不好看。可是沉吟片刻,复又扬起笑脸,走到莫静尘身边,席地而坐,对莫静尘道:今天真是痛快,静尘连打猎的样子都那么雄姿英发,在战场上不知怎么威风了。修罗战神之名,真是当之无愧。只是这修罗恐怕是地狱最美的修罗,连神仙都比不上。 黎夕的后背僵了僵,撇过头去,不想看参横眉目张扬的样子。 莫静尘淡淡一笑,并不回应。 蜃阙山之游午后便结束了,归程中参横没有再试图用言语打动莫静尘,只是舒适地靠在软垫上,眼睛半睁半阖,仿佛在闻着车内的紫述香,又仿佛在回味今天的郊游。 莫静尘求之不得,索性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他却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睛后,参横的目光却从微阖的眼缝里透出来,一直在他脸上逡巡。能够这么近距离、毫无遮掩地欣赏对面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参横深黑的眸子中流动着奇异的光彩。强烈的渴望像水底翻涌的浪花,不断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7 往上冒。 回到王府,莫静尘独自走进书房,清笳沏了茶来,他端起茶杯,目光却怔怔地看着上面袅袅升起的水汽。难言的疲惫,难言的沉重。 这个参横,真是平空降下的麻烦。他武功、韬略举世无双,可是对于这种情况,却真的左支右纣,疲于应付。 黎夕在他院子里徘徊,想进去,却不知道跟义父说什么。莫名的烦躁,隐隐的失落,让这位十三岁的少年失魂落魄,一筹莫展。 转了半天,他终于没有进去,怅怅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栖梧院。小厮桑石迎上来,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少爷,你你回来了? 黎夕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桑石脸红了,窘迫地道:我今天上街去听到一些奇怪的说法。 什么说法? 我我听街上议论纷纷,说西盍国王此番到天都来,一为朝贺新君,二为王妃省亲,三为三为 黎夕有些着恼:三为什么?再这么吞吞吐吐,干脆别说了! 桑石偷看他的脸色,怯怯道:少爷别生气,他们说,三为娶誉王为后。 黎夕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猛地一把抓住黎夕的手腕,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桑石痛得脸孔扭曲:少爷少爷,你抓痛我了我没撒谎,街上好多人都在这么说 黎夕冲到桌前,猛地一掌击在桌上,哗啦一声,整张桌子四分五裂,化作一地残骸。 桑石吓得面色发白,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少爷少爷息怒 黎夕气得脸色铁青,手脚都在痉挛。桑石只觉得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大热的天竟好像数九寒冬一般,他分明感觉到黎夕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气,身子不禁往后缩,哆哆嗦嗦地道:少爷,是我多嘴,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别气坏身子 黎夕的手已经摁到腰畔剑上,眸色如冰,唇角掀起冷笑:这个参横,竟用这种卑鄙手段,妄图得到爹爹!很好,很好,参横,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冲突 参横以一个全身放松的慵懒姿势靠在椅背上,骨节粗大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就好像在弹琴一样。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愉快而满足的笑容。 燕卿端茶进来,正好看到他独自陷入回味中的痴迷状态,神情不禁恍惚了一下。 大王,今日玩得很开心? 参横从鼻孔里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唇边依然挂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李王妃来过。燕卿突兀地冒出一句,参横这才回过神来,看他一眼:哦,她有什么事? 她只是来看看大王,她说,如果大王不急着回国,她过几天就搬来驿馆。 不用,叫她好好陪着她父母就是。 可是燕卿欲言又止。 嗯?带着威严的声音。 王妃道,大王放下国事不管,长留天都,未免招朝臣非议。 参横猛地坐直身子,冷哼一声: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管了!盯着燕卿,道,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燕卿只是告诉王妃,大王与誉王出去郊游了。大王打算在天都痛痛快快玩几天,这些天都会请誉王作陪。燕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安道,可是,王妃好像怀疑了 参横表情微动,继续漫不经心地道:她怀疑就怀疑吧,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可是誉王他 大王,常乐侯黎夕不容属下通报,直接闯进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有些慌乱。 让开,谁敢拦着本侯爷!少年清亮的声音中带着迫人的气势,最后一个字落地,人已冲到门口。 参横慢慢站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摆手示意侍卫退下,笑吟吟地道:世子怎么大驾光临了?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想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知道孤哪里得罪了世子? 黎夕的手摁在剑柄上,双目圆睁,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逼剑拔弩张的样子。看到参横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越发气得眼前发黑,瞪着参横道:你没有得罪我,可你堂堂一国之君,做的事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参横的脸色变了变,显然被那四个字激怒了,可是很快恢复平静,眼里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看来世子是指孤喜欢你家义父这件事了?这似乎是孤与静尘两个人的事,不劳世子操心。世子你这么激动,难道心里有鬼? 黎夕心头一凛,果然,这个人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真是好毒的一双眼睛! 参横看着他摁剑的手,目光中带着嘲弄的意味。 黎夕握剑的手慢慢松开,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捏出汗来。 他直视着参横,漆黑的双眸亮得照人,里面没有丝毫慌乱或逃避:心里有鬼的人是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说你想娶我爹为后。你是想造成木已成舟之势,逼迫我爹就范,是不是? 参横一愣,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黎夕气急反笑,这个人演戏的功夫实在是一流。 自己做的事还要装不知道么?我竟不知,堂堂西盍国君这样无赖,对我爹穷追不舍倒也罢了,用这种小人伎俩,还不敢承认,真是无耻! 参横眼里目光数变,到最后听黎夕说出无耻两字,他神情一凛,随后爆发出一串高昂的笑声:好,好,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骂孤。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有胆识! 黎夕冷眼看着他,并无退缩之意。 参横慢慢收起笑容,面色变得阴冷:别忘了这是皇家驿馆,你公然闯进来闹事,冒犯皇室贵宾,还妄想对孤动武,天-朝皇帝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誉王就是这样教导你的?看来你真是欠教训。要不要孤将你拿下,押到誉王府,去向你义父讨教一番?或者,你更愿意直接跟孤去面圣? 黎夕的身子猛地僵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莽撞,如果事情闹大,可能反而中了参横的计,他可以以此胁迫义父向他低头。黎夕啊黎夕,你果然太冲动 强行压住心头喧嚣的怒火,他放缓语声:参横,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我劝你不要再用阴谋算计我爹,我爹不是你可以拿捏的!我今日言尽于此,你若敢再耍什么手段,我绝不放过你!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他本以为参横会命人挡他,谁知身后没有动静。等他出驿馆,飞身上马,他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中汹涌不定,猛地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健马吃痛,载着他狂奔起来。 大王燕卿见参横满脸阴云,紧抿的嘴角看起来比平日增添了几分冷酷,他把茶杯捧上去,轻声劝道,这孩子被誉王宠坏了,出言无状,大王不必介 燕卿!参横突然打断他,派人上街去,听听是不是有黎夕说的谣言。 是,大王。燕卿温顺地应了声,又困惑道,这事真奇怪,旁人哪里知道大王的心思? 孤一定会找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只是,他这么做,倒无形中帮了孤的忙,效果不错。参横举起茶杯,喝一口茶,缓缓道,黎夕这小子刺激了孤,孤本来还想慢慢来,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求婚 憋着一腔怒火的黎夕埋头往府里冲,几乎撞到莫静尘身上,脸上来不及收去的怒容正好落入莫静尘眼里。莫静尘诧异地道:夕儿,你怎么了? 我黎夕目光躲闪了两下,低声道,我没事,天气热,有点心烦气躁。对不起,爹,夕儿失礼了。 莫静尘伸手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可是感觉他浑身有股绷紧的气息,连睫毛都好像根根直竖,他不知道这孩子哪里不对,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傻小子,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爹还当有谁惹怒了你。你们南寰的七月比天都热得多,你怎么反而不习惯这里的天气? 黎夕赧然。 莫静尘牵了他的手道:到爹房里凉快凉快,消消火。 拂云居里千竿修竹,阵阵清风从后窗吹进来,清凉宜人。黎夕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试探地问莫静尘:爹,参横在京留多久,爹就要陪他多久么? 不会太久的。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是游子,那么多国事等着他,他怎能长留在外?爹军中也有事务,陪他只是略尽地主之谊,但不可能为他荒废公务。 莫静尘气定神闲地品着茶,黎夕心里却始终担着隐忧。想到外面的谣言,他竟没有勇气告诉义父。 回到栖梧院,桑石正在院中打扫,见他回来,立刻丢了笤帚。少爷,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绿豆汤,用冰镇着呢。殷勤地把绿豆汤端过来。 黎夕不觉看他一眼,夸赞道:原来你这么机灵啊,才来府中就混得这么熟了?是自己去厨房弄的? 桑石挠挠头,窘迫道:是,少爷。 黎夕端起来喝,桑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你是去找那个西盍王的晦气了? 黎夕抬起眼帘:想说什么? 没,桑石是怕自己多嘴害了少爷,那个人毕竟是一国之君,看起来不好惹 黎夕把碗往桌上一放,沉声道:凭他是谁,若敢对我爹不利,我饶不了他! 接下去几天,参横依旧天天等在誉王府外,等莫静尘下朝,立刻相伴出游。也许是莫静尘始终跟他保持距离的态度让参横有些灰心,他对莫静尘说的甜言蜜语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不再提喜欢他这三个字了。 黎夕见此情景,还以为自己对参横的警告起了作用,心里暗暗欢喜。他发现只要参横收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8 敛起那种张狂邪肆的样子,也不出语**莫静尘,他其实并不太让人讨厌。 莫静尘对参横的态度也在悄悄改变,不知不觉中,他放下戒备,把他当成朋友对待。有时候游玩归来,三人会一起找个酒楼,坐进雅间,品几壶美酒。兴之所至,参横会击箸高歌,气势磅礴,而莫静尘也会附和他几句。那完全是种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胸怀坦荡、义薄云天。 到第八天,参横在回程的途中,带着遗憾对莫静尘道:静尘,我要回去了。出来这么多天,国中有事,丞相已用飞鸽传书,向我抱怨了。 莫静尘欣然:哦,妹夫终于想起国事来了?我为西盍百姓称幸。 参横哀怨地看他:可我要离开你了。 莫静尘哭笑不得:你若惦记天都,可以随时带清影回来。 参横以手抚额,唉声叹气:静尘,我不是惦记天都,我是放不下你啊! 莫静尘正色道:回国后请忘了此事,你若喜欢男人,可以另找合适人选当你的男后。 参横闭上嘴巴,也闭上眼睛,隔了好久,才闷声道:明日我便去向皇上辞行。 莫静尘暗暗松口气。 第二天早朝,殿前侍卫报,西盍王参横请求上殿向皇上辞行,莫惊风准。参横上殿行礼,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朗声道:小王来京朝觐,蒙陛下盛情款待,十分感激。留京时日已久,小王明日就想打道回府,特来向陛下辞行。 莫惊风微笑:感谢大王一番美意,愿大胥与西盍永结同心,世世代代和平相处、互益互荣。 参横郑重道:这也是西盍臣民所愿。陛下既想大胥与西盍永结同心,小王有一心愿,恳请陛下成全。 莫静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参横要当殿求婚? 小王爱慕誉王已久,西盍后位虚空,实为誉王所留。恳请陛下玉成此事,则小王幸甚,西盍幸甚。两国交好,百姓得利。 群臣哗然,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当殿看到一颗陨石**。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莫静尘身上,莫静尘面沉似水,一动不动。 莫惊风被震得几乎在龙椅上坐不稳,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参横指名道姓要五弟去陪他游山玩水,这个参横,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爱慕誉王已久?从什么时候?登基至今,他确实没有立后,难道从那时候就开始觊觎五弟了?可为什么忍到现在都没来天都?是因为那时父皇在位,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他竟然爱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事怎么听着这么荒诞不经? 莫惊风把目光移到莫静尘身上,正好莫静尘也举目看他,两人目光对视,莫惊风顿时明白,自己兄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气得恨不得当殿指着他鼻子骂,这么大的事,竟然把他蒙在鼓里! 他沉住气,微微勾了勾唇角:大王提出这个要求,对朕来说实在有些突兀。我们大胥从没有立男后之说,贵国史上好像也没这种先例? 参横扬眉,豪气勃发:陛下雄才伟略,登基之后,必有一番开拓创新之举。先例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小王就来开西盍这个先例,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人心 群臣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露出混乱的表情。看看他们高高在上的新君,十二旒珠下的面容依然让人捕捉不到明显的变化。众人不禁暗自叹服,这位新皇帝与先皇有着同样完美的帝王仪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朕欣赏大王的气魄,只是婚姻大事乃是誉王私事,朕不能代他做决定,此事还得誉王首肯才好。莫惊风用温和的语气道。 好。参横十分爽快,小王回驿馆静候佳音,明日离京前,请陛下给小王一个答复。他眼角的余光略略往后看,似在捕捉莫静尘的身影,唇边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还请陛下与誉王慎重考虑,此事虽是誉王私事,却关系到大胥与西盍两国邦交。静尘在小王心目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他,对小王来说重于一切。 说到静尘两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而说到重于一切四字,他又加重了语气。 然后,语声一顿,悠悠道:这些话,小王已经对誉王说过,他应当明白小王的诚意。 斜斜扬起的眉,带着暗示的挑衅,目光直直射向御座上的天子,激流暗涌,一场无声的较量。满朝文武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纷纷露出凝重之色。济王莫霁雪已是勃然变色,箭一般的目光射向莫静尘,仿佛他是罪魁祸首。 国舅李澄敬更是满脸阴云,笼在袖中的手指已经微微发抖。参横这样的告白,无异于在向天下昭告,他的女儿空有王妃之名,却得不到参横真正的宠爱,参横在乎之人唯有誉王莫静尘!西盍王后?哈哈,那个空着的位置原来是留给莫静尘的,真是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散朝后,明熙殿。 啪的一声,莫惊风将一叠奏折狠狠拍在御案上,瞪着莫静尘,压抑着不住喉间的咆哮:你早知道参横对你的意图,是不是? 是,宫宴之后第二天,他来臣弟府上,就向臣弟表白了莫静尘微微垂眸,温润而谦恭。 见对面之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莫惊风更加气得发晕,指着莫静尘,爆出一连串斥责:你眼里有没有朕?这么大的事你竟敢瞒着朕?这么多年,你那自以为是、胆大妄为的毛病怎么一点也没有改?! 莫静尘被吼得懵了,呆呆看着莫惊风暴怒的脸,张口结舌:皇兄臣弟以为,这只是臣弟的私事臣弟从没答应过参横,臣弟以为 你以为?你向来都是你以为!你以为天塌下来有你一个人顶着?在金殿上优雅从容的人,此刻在自己兄弟面前再无掩饰,火气犹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参横在金殿上的态度非常明确,朕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极有可能挑起两国刀兵! 莫静尘抿了抿唇,抬眸看他。一瞬间,莫惊风从他眼底看到一道宝剑般锋锐的光芒。 我们堂堂天-朝,难道竟怕了他蛮夷之邦?何况他还有妹妹嫁作大胥王妃,他总不可能不顾她妹妹的死活。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皇兄何必自乱阵脚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不敬,莫静尘连忙道歉,对不起,臣弟失言,请皇兄恕罪。 莫惊风倒没生气,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表情有些挫败:那么,如果他破釜沉舟呢?你不该低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莫静尘觉得讽刺,自嘲地笑了笑:臣弟是男人,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若是参横真的兴兵来犯,臣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你以为朕担心西盍的兵马么?朕是担心你!你想过没有?两国交战,会给百姓带来多少灾难?你的性子朕岂会不知?你悲天悯人,爱惜苍生,难道你愿意因你一人之故,害千千万万百姓流离失所?千千万万将士血染沙场?百姓只知参横因你之故发动战争,你将成为众矢之的,受万人唾骂!这些责任,你担负得起么? 好像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心上,莫静尘胸口一阵钝痛。 如果,真的有那个如果他将成为千古罪人。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可是他没想到参横会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他以为他们可以用君子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却这样逼迫他! 还好,现在只是如果,不是事实。他慢慢抬起头,俊逸的面容带着岩石般的坚定,一字字沉声道:请皇兄给臣弟一点时间,臣弟现在就去驿馆见参横,劝他打消念头。 莫惊风直觉这个参横不会善罢甘休,可此时此刻,他也只好由得莫静尘去了。 此事顷刻间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国舅李澄敬回府把金殿发生的事告诉夫人与女儿,李清影如闻晴天霹雳,当场被震得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呆了好久才清醒过来,嫌轿子慢,坐了马车直奔皇宫。一头扑进栖鸾宫,抱住李太后失声痛哭。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明白过来的李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再也没有平日的高贵雍容,脸色又青又白,十分难看,怎么可能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当初对你弃如敝屣,现在又来抢你的丈夫,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祸国殃民,真是祸国殃民声音堵在喉咙里,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栖鸾宫中一片惊呼声。 济王妃参萱也得了消息,十九岁的参萱虽是西部人,看起来却更像江南的纤纤弱女。听了莫霁雪的话,她倒意外地没有大惊失色,只是呆坐在那儿,秀眉紧蹙,不语不动。莫霁雪推推她的身子,急得流下汗来:萱,你发什么呆?快去劝劝你大哥。他若做出什么傻事,我们怎么办? 参萱茫然地看着莫霁雪,轻轻摇头道:我大哥做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他若想娶五哥,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只要他觉得值得。 莫霁雪僵住,慢慢垂下目光,嘴角抽搐了两下,一字字道: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我五哥嫁给你大哥了? 他腾地站起来。 霁雪,你干什么?参萱错愕地看着丈夫阴沉的样子。 我进宫去见皇兄与母后! 参横半躺半坐在椅子里,表情愉悦。燕卿问道:大王可是明日回国,所以这么高兴? 参横摇头:非也,非也,孤只是下准了一步棋,所以心情特别好。 什么棋?燕卿目光一闪,可是与誉王有关? 是,孤暗示大胥帝,若是娶不到静尘,孤就赌上江山。 燕卿瞬间脸色苍白,骇然看着参横:大王为了誉王,不惜攻打大胥? 参横斜睨他一眼,笃定地道:那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39 就要看静尘是否抵得住朝野上下对他施加的压力了。人心都是自私、贪婪的,像静尘这样善良真诚的人,这世上少之又少。可他敌不过人心,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一定会把静尘推到风口浪尖。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大臣,一定会用一套舍身报国的大道理来劝说君王、逼迫静尘。 还有孤的妹婿莫霁雪,为了保住他与萱妹,一定会努力把静尘推向孤。 那那李王妃 参横哈哈大笑:她可能一开始有些难过,可终究会明白。如果孤娶别人为后,她会失宠、会孤立无援。只有孤娶静尘,她才会被包容、被保护。何况,虽然不能嫁她的心上人,能够时时见到他,岂非也可聊解她的相思之苦?女人心,你不会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劝谏 莫静尘刚走,丞相梅舜卿就进宫求见莫惊风。老丞相已经五十五岁,二十几年操劳国事,染就了他满头华发。一向四平八稳中透出精明能干的人,此刻面色少有的凝重。 身为丞相,又是国丈,位高权重,却能谨慎自持。从先帝莫穹苍到新帝莫惊风,无不对他信任有加。 皇上。未及梅舜卿下拜,莫惊风已摆手制止,丞相免礼,请坐。不问可知,老丞相是为誉王一事而来,因此莫惊风开门见山地问道,丞相对西盍王所求之事,不知有何高见? 梅舜卿微微垂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今日西盍王所提一事,老臣倒并没有感到突兀。 哦?莫惊风不解。 是这样,前几日老臣府中的膳房主事向老臣禀告,说他上街购物,听百姓纷纷传言,西盍王属意誉王,此番前来朝觐,原有抱得美人归之意说到美人二字,老丞相尴尬得脸上发红,偷偷看皇帝一眼,见莫惊风只是稍露不悦之色,不置一词,才接着道,在京期间,百姓们数次见到誉王与西盍王驾车出游,相交甚欢。百姓道,若是两国因此再结秦晋之好,倒是亲上加亲,不失为一桩佳话 莫惊风差点气歪了鼻子。暗道朕的五弟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赫赫有名的修罗将军,凭什么百姓就认为他应该嫁给参横?!真是无知小民! 还有,这谣言是如何传出去的?是参横故意散布的么?他为五弟,可真是深谋远虑,无所不用其极啊!朕竟不知,西盍王原是一个城府这么深的人,初见那日根本没有发现。 梅舜卿感觉到明熙殿内气压降低,低眉敛目,并不往下讲。莫惊风看着他,略带责备地道:丞相既知此事,怎不早点对朕言明? 梅舜卿苦笑:老臣只道那是街坊传言,不足为信。再说此事涉及誉王,若果真属实,以誉王对皇上的敬重与信赖,必定早已告诉皇上,所以 一句话又成功地挑起莫惊风心头之火,五弟这小子,实在是混账透顶!这参横分明是狩猎而来,他倒看准了人家的陷阱还敢往下跳。只要给参横一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就算他原先有五分喜欢,也会变成十分爱慕。这小子顶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竟不知自己有多迷人么! 懊恼地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方收敛情绪,道:那么,依丞相之见,此事朕该如何是好? 梅舜卿看着他,目光深邃内敛,带着一位宰辅之臣惯有的慎重与权衡:在皇上心目中,以何为重? 莫惊风一怔,几乎已明白他要说什么,却仍然道:当然以江山社稷为重。 既然如此,皇上就该答应西盍王的请求。 莫惊风皱眉:可是,丞相不觉得,上一次是联姻,这一次我们单方面满足西盍的要求,情形近乎和亲么?我们堂堂天朝,难道要向西盍示弱? 梅舜卿微笑,语声中带着调侃之意:皇上言重了,西盍王无论是娶婉致公主,还是娶誉王,在皇上面前都是小辈。他前来朝觐,不是还得恭恭敬敬向皇上与太后叩拜,称皇上一声皇兄,称太后一声母后?气势谁强谁弱不言而喻,又哪里显得我们低他一头? 莫惊风语塞,顿了顿道:只是,誉王是男子,又早已心有所属,参横这么做,分明是强人所难。 誉王深明大义、忠心报国,只要皇上婉言规劝,誉王会听的。梅舜卿似乎看到了莫惊风的心动,殷勤劝道,若是因此挑起刀兵之灾,一场美事变成祸事,百姓会怎样看待誉王? 这才是莫惊风心里最深的隐忧,此刻再次被提起,阴影如波纹般一圈圈扩散,久久不绝。 皇上,老臣还有一言,可能皇上不爱听。可老臣忠心事主,所虑皆为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你讲。 皇上初登帝位,现在正是立威的时候,誉王功高盖主,朝野皆知。有他在,终究对皇上是个无形的威胁 丞相!莫惊风勃然变色。梅舜卿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发怒,立刻双膝跪下,却并无惊慌之态:皇上,老臣肺腑之言,实在无意挑拨皇上与誉王的关系。老臣对誉王素有敬仰之心,丝毫不怀疑誉王对皇上的忠诚,可皇上当知,日月不可同辉都是聪明人,话不用多说,所以梅舜卿点到即止,躬下身去,请皇上三思。 莫惊风默然,可是深黑的眼眸中隐隐闪过悲凉、懊恼、无奈、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半晌,他目注梅舜卿,深深地、一字一顿道:丞相,朕永远不会猜忌誉王,这个理由,在朕这里不成立!见梅舜卿一怔,他不容他多说,轻轻挥手,丞相的意思,朕已明了,朕会慎重考虑,丞相回去歇着吧。 梅舜卿道了声:臣告退,恭敬地退出宫去。 莫惊风呆坐良久,刚刚提笔准备批阅奏折,就听内侍的声音慌乱地在殿外响起:启禀皇上,栖鸾宫宫女来报,太后昏过去了! 莫惊风大吃一惊。 莫静尘策马疾驰,黎夕紧跟在他后面。 候在金殿外时,早听下朝的官员窃窃私语,知道参横当殿求婚的事,黎夕气得浑身发抖,恨自己那天闯进驿馆,为何没有一剑砍了那厮。然后跟莫静尘进宫,在明熙殿外听到里面传出莫惊风的咆哮,再看到义父大步奔出来,俊美的面容罩着一层寒霜,漆黑的眸子染满怒意,只说了一句去驿馆,就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黎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喧嚣,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要失去莫静尘,失去这个朝夕相处了五年,早已刻在他心上的人。 那种痛,深入骨髓。那种恐惧,像水银一样贯注到他全身。 皇家驿馆。 看到那个预想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参横眼睛一亮,唇角高高扬起。他大步走出来,迎上莫静尘,激动地道:静尘,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莫静尘怔住,满腔怒火对上参横兴高采烈的笑容,顿时没了发泄处,咬了咬牙,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来。这个无赖!怒到极点也骂不出更加狠毒的话来。 参横看着他有火发不出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愉快:如果生气,待会儿狠狠打我一顿好了。 莫静尘怒视着他,一言不发。而他身旁的黎夕自进来起,就一直用冰冷而凌厉的目光绞杀着参横。参横看看莫静尘,再看看黎夕,笑吟吟道:请里面坐吧,站在这里会有人围观。说罢转身,率先走了进去。 莫静尘举步跟进去,参横却突然回头阻住黎夕:静尘,这件事是你我两人的事,我不想外人在。 黎夕的火腾地一下冲到头顶,正想发作,莫静尘回眸看他:夕儿,你留在外面。语声低沉,温柔中带着隐隐的疲惫与无奈。 黎夕心头一痛,低声应道:是,夕儿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决绝 自从看到莫静尘走进驿馆,燕卿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就是传闻中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修罗战神、誉王莫静尘?在他印象中,西盍的将军都是些体格魁梧、长相粗犷的大男人,而眼前之人长着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皮肤白皙如玉,完全没有染上半点战场的风霜。雕刻般的五官,每一个棱角、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俊朗、刚毅、高贵、优雅、沉稳、冷静,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他举手投足间的洒脱飘逸,以及那种宛在云中的绝尘气质,更令人为之沉迷。 难怪大王被他迷得神魂颠倒,那样霸气纵横的人,为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连他这个本该妒忌他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深深折服啊! 发什么呆?去沏茶来!明显不悦的语声及时唤醒他,燕卿暗暗叫苦,本来只有服侍参横他才会亲自动手,现在倒好,还要倒茶给他的情敌。莫静尘,他真的会成为西盍的王后么?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百姓心中温润如玉的亲王,哪一个是真正的他?一旦他当上西盍王后,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又将如何? 谁也不知道他转瞬间已经动过无数心思,莫静尘只是静静看着参横,怒意从他眸底渐渐敛去,目光清明,站在那儿,不动不语,却让人觉得他身上有股无形的力量,渊停岳峙。 静尘,既来之,则安之,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参横特别耐心,目光一直落在莫静尘脸上,丝毫不掩饰他脸上那种热切而喜悦的表情,仿佛知道莫静尘是来跟他说我同意三个字的。 我不同意!清清楚楚的四个字,用一贯温和动听的声音说出,没有加重语气,就好像在简单地陈述。 参横微微一愣,似在意料中,又似有些意外。然后挑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静尘,你想清楚了? 不错。莫静尘回给他一个笑容,淡得如同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0 水底掠过的光影,让参横捕捉不到情绪。 他忽然有些着慌,这种感觉,还不如刚才莫静尘怒目而视让他来得痛快些。至少那时,他知道莫静尘在生气。那么,证明他的手段见效了。 我莫静尘从不受人威胁,如果你以为我会迫于压力答应你的要求,那么你错了。莫静尘直视着他,声音冷静而清晰地道,我,莫静尘,便是受千夫所指、万世唾骂,也不会成为你的男后。你若兴兵来犯,我们就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看鲜血染红谁的江山! 一语出口,室内温度骤然下降,杀气弥漫。而莫静尘坐在那儿,表情、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 啪的一声,燕卿刚刚倒好端到莫静尘面前的茶失手跌落,摔得粉碎。 废物!滚!参横暴喝一声,燕卿脸色苍白,仓惶看他一眼,咬唇退了出去。 莫静尘敏感地觉察到燕卿的身份非同寻常,深深看参横一眼,低叹道:有这么好的人在,为什么不去珍惜? 参横一口气噎住,脸色有些发青,僵了好久,才软下声来道:静尘,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哦?我曲解么?莫静尘挑了挑眉,那么,你敢发誓,我若不答应你,你会从此消停么? 不!参横狠狠握拳,又慢慢放开,身体里的气息也随之起落,五腑六腑被撕扯着一般,我绝不放弃! 莫静尘气极反笑:那么,我现在已经告诉你答案了,你待如何? 参横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从胜券在握到冷水浇头,参横的心理落差太大,语声低沉下去,有些沮丧:静尘,你果然这般无情? 莫静尘摇头:若对你有情,便是对素颜无情。 逝者已矣,你不能一直拿她当借口,拒绝别人的好意。强烈的挫败感令他那双霸气的眼睛失去色彩,一点点黯沉。 莫静尘怔了怔,有些茫然。这个强势的男人,不是一直以为无往而不利,一切都可以唾手可得么?此刻竟也会露出这种消沉沮丧的表情? 参横,你不懂。自古以来,谁能解开一个情字?谁知道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参横苦笑。其实,是懂的,就像他对莫静尘从什么时候起,情根已经深种?谁能想象,一向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西盍王,一向视情爱为游戏的西盍王,竟然会为一个男人动情?而且,就像守候在暗处的猎人,忍了那么久,只为一击即中。他本不是个能够等待的人,可那时候,他刚刚登基,他必须先坐稳江山,然后振兴他的国家,好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去追逐他的目标。 因为他的目标太过强大,而且,那时候还在莫穹苍在。 可是,他竟争不过一个死人! 狠狠咬牙,喧嚣的怒气汹涌而来,胸口涨得似乎要裂开了。他盯着莫静尘,眼里涌起危险的气息:静尘,我没有气馁。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会耐心等待,等你明白。我不是逼你,我是势在必行! 莫静尘站起来,平静地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该告辞了。明日不去送你与清影,在此先祝你们一路顺风。参横,或者,妹夫,是做朋友还是敌人,我由你选择。 说罢转身,衣摆划出流水般的线条,毅然决然地离去。 参横紧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恨不得将他洞穿。 王爷!院子里想起太监尖细的声音。参横一怔,起身走到门口,见一名太监慌乱地奔进来,看到莫静尘,带着哭腔道,王爷,太后娘娘突然晕倒,醒来后立刻想要见你,请你随奴才进宫吧。 莫静尘的背影僵了僵:是不是婉致公主在? 是啊,就是婉致公主来了,太后才昏厥的,请王爷即刻进宫吧,太后的样子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莫静尘已悚然一惊,回头看黎夕一眼:夕儿,我们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心碎 飞马赶往皇宫,莫静尘已不顾惊世骇俗,从端华门就开始施展轻功,身形宛如惊鸿掠影,扑向栖鸾宫。 誉王来了,誉王来了!太监的通报直达宫内,那声音在气氛压抑而沉闷的栖鸾宫内回旋,听来十分刺耳。 莫静尘飞奔进去,黎夕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被宫门吞没,一颗心倏地沉落。刚才莫静尘出来时,只简单地说了五个字:爹回绝了他。这五个字听到黎夕耳朵里宛如天籁,他脸上刚刚扬起笑容,就被突然出现的太监打断。 太后气得昏倒,是因为爹的缘故。听太监的口气,太后已经凶多吉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纵然别人不怪爹,爹也会自觉罪孽深重。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落到他身上?所有的压力都要降到他身上?爹,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李太后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莫惊风与皇后梅瑶华双双守在床前,李清影则跪在一边默默垂泪,两只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莫静尘进来时,见太医院四名资格最老的太医都在外间,个个战战兢兢,满脸愁苦,分明已是束手无策。可他已经顾不上他们,冲进卧室,扑通跪下:母后一声呼唤刚刚出口,声音就卡在喉咙里,泪水夺眶而出。 李清影呆呆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无限凄楚。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曾经要强的、心比天高的女子,脸上已被浓浓的忧伤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不复初来时的光鲜。 听到他的声音,李太后动了动,眼神慢慢聚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莫静尘连忙膝行过去,哽声道:母后,不要动,儿臣在此。 皇儿,皇儿!李太后嘶哑着声音呼唤。莫惊风走到她身边,屈膝跪下,含泪应道:是,儿臣在。 李太后伸手执住莫静尘的一只手,眼睛却看着莫惊风,手指颤抖,声音也在颤抖:答应他,答应他 母后?你是说答应参横么? 是,答应他她转向莫静尘,挣扎着,静尘,不要不要做祸国殃民的事,否则,你对不起你父皇在天之灵 莫静尘浑身一震。 去西盍,保护清影,他是你妹妹,保护她抓着莫静尘的手力气大得惊人,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回光反照的色彩,双目圆睁,牢牢盯着莫静尘,带着强烈的期盼,仿佛莫静尘不答应她就不会闭上眼睛。 莫静尘只觉得胸口剧痛,才刚失去父皇与母亲,转眼又要失去母后。这个母后,虽然不是亲生,虽然也曾防着他、猜忌他,可毕竟,她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她算得上一位贤良淑德的国母,算得上一位好母亲。 母后!莫惊风也是心痛欲裂,面对眼前这位将死之人,他想劝阻,却已力不从心。难道要让她死不瞑目么?不,他不忍心!他只能沉痛地唤了声,闭上眼睛。 静尘?静尘反反复复地唤,到最后近乎哀求。她要为先皇保住江山,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还要,保护她放心不下的义女兼侄女李清影。 是儿臣遵命!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莫静尘犹如虚脱了一般,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谢谢尘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出尘儿两个字,李太后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带着这丝笑,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停止呼吸。 也许,直到死,她才知道这位不是自己亲生的皇子有多善良、多仁慈,所以,她的笑,带着宽慰、带着安心,也带着歉意。 大胥延康十九年,莫穹苍驾崩,蕙妃殡葬,新君即位,不到两个月,太后薨。 天,骤然变了,刚才还是阳光灿烂,转眼天空布满阴霾。 莫静尘变得异常冷静,脸上没有一滴泪,可是他的魂魄好像脱离了躯壳。恍惚间似乎感觉到莫惊风的手掌抚过他后背,耳边听到低低的语声:五弟,你先回去,你太累了。喟叹的声音,有泪滑过,从那张刚毅冷峻的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莫静尘仍然不动不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来人,扶王爷出宫,请世子照顾他! 为什么要照顾我呢?我没什么,不过是失去的太多,所以,有些回不过神来。失落的时候,心也变得空茫了,空得好像独自飘浮在幻境里,虚无的、飘渺的,无依无靠 爹!爹!紧紧抱住莫静尘,黎夕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我们回去我们离开这里把头埋在莫静尘胸口,移不动双脚,泪水却像决堤的水倾泻而出。 强烈的恐惧感紧紧攫据着他的心,他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窒息。爹的样子,是不是? 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把他的脸轻轻抬起,漆黑的眼睛里目光清明,莫静尘已经回过神来,异常冷静地低语:夕儿,对不起,爹没用,爹答应了每个字都是痛。 心,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纠结 恭喜大王得偿夙愿,我母后已薨,五哥答应了母后临终遗言,愿意当你的王后。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所有的愤怒、不甘、心痛都化作眼底幽幽的火焰,李清影一字一句对参横道,从明日起举国哀悼,大王今夜就可以开始痛饮欢庆了! 参横怔住,强烈的喜悦撞击着他的心脏,眼里迸发出火花,他一把抓住李清影的手,攥得紧紧的:爱妃,你说什么? 将他满脸的喜悦尽收眼底,李清影一点点笑出来,悲哀地、嘲讽地、幽幽地:爱妃?大王弄错了吧?臣妾哪里担当得起这两个字?大王万千宠爱都集于五哥一身,只可惜,五哥的心却不在大王身上。大王,你费尽心机,恐怕未必如愿。得了他的身,却得不到他的心呢!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1 参横怔了怔,看李清影一眼,眸底似有歉意。燕卿呆立一旁,眼里已染上烟灰般的颜色。 不,他的身与心,孤都要。仿佛自语,又仿佛在向李清影宣告。参横一甩袖子,扬声唤道:来人,备马,孤要去誉王府!撇下李清影,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瓷器被摔破的声音。 誉王府大门紧闭,整座王府笼罩在一片凝重而冷寂的气氛中。参横飞身下马,手下立刻到门房通报。门房上的人进去不久就出来了,向参横道:我们王爷道:此事既是国事,还请大王回去候旨。太后新丧,王爷心情沉痛,不便会客,请恕怠慢之罪。 参横怔住。静尘,你一定要用这种礼貌而疏远的态度对我么?到现在,你还要这样对我?你都已经答应做我的王后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好吧,我不打扰你。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就再等等又如何?可其实,我是想来安慰你的啊 心里百味横陈,酸甜苦辣都有。站了一会儿,对房门上下人道:请你们王爷保重,孤走了。 莫静尘拒绝任何人的服侍,紧闭房门。桌上铺着韩素颜的画像,莫静尘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眼睛仿佛穿越了世事轮回、沧桑变幻,将前世今生所有的深情凝聚在眼底,又仿佛唯恐时日无多,再也看不到那张美丽的脸,所以,他要一次看个够。 无声,无泪,只有默默的凝望。那个背影安静而寂寞,仿佛亘古以来就以这样一个不变的姿势坐在那儿。 黎夕站在房门外,举手想要敲门,又犹豫着放下,再次举手,再次放下。开口,声音低哑:爹,夕儿可以进来么? 莫静尘微微一震,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房门一眼:进来吧。 等黎夕进来时,他的眼里已平静无波,默默看着黎夕,目光温和,只是眉宇间有隐隐绰绰的忧伤,黎夕看得很分明。 爹膝盖重重地落到地上,黎夕一步步挪过来,每挪一步,心里的痛就像排山倒海般翻涌一遍。挪到莫静尘面前,他扬起头,痴痴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不肯掉下来。 莫静尘伸手把他搂在怀里,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柔声道:傻孩子,是舍不得爹么?这么多情,怕要磨损了男子汉的气概,不像我的小豹子了 黎夕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不要,我不要什么男子汉的气概,我不要假装坚强,不要像你一样承受一切该受的和不该受的,我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爹,爹,你不要夕儿了么?男孩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泪水打湿了莫静尘的衣衫。 夕儿,你长大了,不要这么软弱。叹息般地低语,心痛如绞。 不!夕儿还小,夕儿还要爹爹教导,爹不能走夕儿会很乖、很听话,好好孝顺爹,再也不惹爹生气了,爹不要走可怜又可笑的借口,只因为想说的那个字说不出口。黎夕恨极了自己,心,已痛得麻木。 夕儿,夕儿莫静尘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黎夕,是爹对不起你,爹答应了要照顾你长大,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可现在,爹自己却要离开这个家了爹只能这么做,爹要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大胥江山,对得去父皇母后与母亲 是!你要对得起所有人,除了你自己,还有我!黎夕猛地抬头看着莫静尘,满脸泪痕,悲愤地嘶吼,你总是为江山、为百姓、为天下太平,你从来不考虑自己,从来不考虑我!在你心目中,我算什么?是你捡来的小动物,随便就可以丢弃么? 莫静尘怔住,愕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指控。这孩子是疯了么?怎么冲动到这种程度、偏激到这种程度?夕儿?他惨笑,你是这样认为的么? 那双温柔的眼里有太多伤痛,完全没有隐藏地流露在黎夕面前。心好像突然被一双巨手抓住了,死死捏紧,连呼吸都已被掠夺。黎夕倒退两步,重重磕头,慌乱地、求恕地、一迭声地道:不是,不是,夕儿只是心太痛,夕儿口不择言了。爹饶恕我,饶恕夕儿,夕儿错了泪水滚滚而下,额头三两下就磕出血来。 下一秒,身躯被抱入莫静尘温暖的怀里,语声中满含着心疼与歉意,轻轻在耳边响起:爹明白,是爹不好。所以,爹不怪你。 手指轻轻抚上他额头:何苦,把额头都磕破了,你这孩子,冲动起来就不顾一切,看来,爹说错了,小豹子的本性永远都不会变。微微苦笑,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无奈。 爹呜咽的声音,像小兽的悲鸣。黎夕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莫静尘,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今晚,夕儿陪爹喝几杯,好么?把什么都忘了,就我们俩,好好喝几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灼痛 莫静尘从来都是清醒的,再多的痛苦,他也清醒着去扛。他只有在与那些志趣相投的布衣文人或者军中将士相处时,才会**饮酒、豪气干云。 今天是借酒浇愁么?莫静尘何曾如此软弱!何况太后新丧,身为皇子,他怎能违例饮酒? 当林蕤听到王爷与少爷要在拂云居喝酒时,四平八稳的林管家一下子慌了神,他想劝阻,可脚步挪到拂云居外,他却站住了。心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一条缝,有风灌进去,丝丝缕缕的痛。 他看到清笳站在花架下,举头看着花叶间漏下的阳光,脸上有斑驳的泪痕。十九岁的少年早已脱离了稚气,却在此时此刻露出孩子般伤心的表情。 清笳也看到了他,转过一双微红的眼睛,带着气声道:林管家是要找王爷么?王爷现在谁也不见。 林蕤道:我只是来看一眼,回头我吩咐厨房传膳。说罢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你记得,待会儿若是见王爷喝得差不多了,就算拼着被他责怪,也一定要抢了他的酒。 清笳苦着脸,心道王爷虽然温和,可府中下人个个对他敬若神明,谁敢违逆他?林管家你倒会出难题,你干嘛不留下来劝王爷?一边腹诽,一边应道:是,若王爷允许我在边上服侍,我自然会劝王爷的,可只怕王爷不要 林蕤呆立片刻,挥挥手:罢了,王爷心里不好受,再看到少爷那样,他更加难受了。他难得发泄一次,就由着他吧,只盼他自己还能保持清明语声越来越低,脚步沉重地走了。 酒菜端进莫静尘房间,莫静尘果然不要清笳伺候,关起门来,房间里便只剩下父子二人。莫静尘将韩素颜的画像卷起来,却没有挂回墙上,而是放到了枕边。黎夕看在眼里,心痛得厉害,一言不发地斟满酒,不待莫静尘举杯,他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正想再倒,忽然感觉额头肿起的地方凉凉的,抬起头,目光落入一双幽深的黑眸,黎夕呆住,颤动着嘴唇:爹 莫静尘把清凉润滑的脂膏轻轻涂在黎夕额头,和声道: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为将者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情绪失控,人就会变得暴戾,就会滥杀。爹希望你将来做一位睿智而大度的将军,勇敢果决,但不失悲悯之心。 泪水再次蒙住眼睛,黎夕低头,避开莫静尘的眼睛,心头剧痛。为什么,此时此刻你还能这样冷静、这样理智地说话?你的心真是石头做成的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残忍?为什么要这样严格地约束自己?放开怀抱,痛痛快快醉一场、痛痛快快哭一场,不好么? 莫静尘拍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下:爹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我们也不是马上就要分开了,我好歹会跟参横说,给我一段时间为父皇、母亲与母后守孝。虽然这只是规矩,不是铁律,参横有很多理由说服我放弃,可至少,我会跟他商量的。 黎夕猛地抬头,几乎再一次冲动起来,眸子中射出悲愤而绝望的光:这有什么区别?最多不过延个一年半载,或者只有三个月,可你仍然是他的王后,这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了。你说,这有什么区别? 你已经不是我的了,留下几天又能改变什么? 你是我全部的温暖与依恋,是我全部的信仰,可是现在,你亲手打破了这份情,打破了我的希望。 黎夕举起杯子,对莫静尘笑:爹,为你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西盍王后,夕儿敬你。 仿佛一鞭子狠狠抽在身上,莫静尘痛得心脏一阵抽搐。他知道黎夕依恋他,所以,他必定是怨恨他的,怨恨他的离弃。他默默饮下那杯酒,只觉得嘴里像有火焰灼过,舌头都麻木了,然后便是无穷的苦涩泛滥。 两杯酒下肚,黎夕的眼睛就朦胧了,而莫静尘的目光依然清澈,清澈得就像冰山上的雪水。黎夕从莫静尘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模模糊糊地笑,身子依偎过去:爹,你的酒量是不是特别好?是不是喝得越多,眼睛越亮? 他伸手,想要抚摸莫静尘的眼睛,莫静尘怔了怔:夕儿!语声稍稍透出严厉,黎夕缩回手,有些委屈又有怯意些地看莫静尘一眼,嘟囔道:都要走了还这么凶我 莫静尘的心一下子软了,握住那只手,把它拉到怀里,然后搂过黎夕的身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柔声叹息:喝了酒就像孩子一样,爹又不是马上就走。 黎夕用没有被搂住的那只手抓过桌上的酒杯,一扭头,把酒吞下去。然后拿过莫静尘的酒杯,凑到他唇边:爹,你喝,一醉解千愁。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2 不,夕儿,爹陪你喝,可爹不能醉,不能倒下。你,也少喝点 黎夕哈哈大笑,身子在莫静尘怀里震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到最后笑声变成呜咽,呜咽中又夹杂着笑声。 莫静尘,莫静尘,你好,你好黎夕伏在莫静尘腿上,用牙齿咬着他的裤管,狠狠厮磨。莫静尘没有听清他的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只觉得他嘴里呼出的气息潮湿灼热,透过他裤子的布料渗进来。 他愕然伸手,搭上黎夕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黎夕满脸泪痕,脸色惨白,那双眼睛紧盯着他,里面有什么东西像潮水般汹涌、像火焰般燃烧,仿佛想要将他淹没、将他焚毁。 莫静尘怔住,这孩子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的样子,对他充满仇恨。他心痛得一寸寸翻绞过来,猛地夺过黎夕手里的酒杯,倒满酒,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 黎夕从他怀里退出来,坐直身子,呆呆地看着莫静尘的动作。莫静尘一言不发,只是喝酒,像喝水一样地喝酒。 他醉了,没有吐,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眼睛慢慢闭上,身子慢慢伏到桌上。黎夕起身,头有些晕,脸上发烫。他叫来清笳,让他收拾好杯盘。然后他关上房门,把莫静尘扶到床上,为他脱了衣服鞋袜,自己也爬上床。 轻轻把莫静尘的脸侧过来,他痴痴看着那张熟睡中柔和、俊美的脸庞。伸出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鼻梁、脸庞、下巴。莫静尘没有动静,黎夕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他伸手搂住莫静尘的身子,嘴唇一点点接近莫静尘的唇。慢慢吻上去,温柔地、专注地、虔诚地。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犯颜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爹哽咽的呢喃伴着眼泪在喉咙里盘旋,黎夕搂紧莫静尘的身子,两人的身子都滚烫,可他的心却冷得打颤。 莫静尘的眼皮动了动,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黎夕大吃一惊,连忙退开。爹发现了么?他知道我偷吻他么?他会怎么样?一时间手脚都紧张得痉挛起来,恨不得立刻从这里逃开。可他死死忍着,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莫静尘。 莫静尘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茫地看黎夕一眼,瞳孔中没有焦点。然后疲惫不堪地皱了皱眉,再次把眼睛闭上,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夕儿,爹累了 黎夕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父子相处五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声累,叫过一声苦。即使在先皇驾崩、蕙妃殉葬后,他一下子病倒,也总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说爹没事,不必担心。 一个人的心里承担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累?也只有在此时,在喝醉后,他才会说出这个累字。清醒的时候,他总能支撑着自己,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去吞尽一切。 爹,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你是大胥的战神,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你怎能这样委曲求全,牺牲自己去成全那个自私狠毒的女人!江山社稷是莫惊风的,你为这江山付出的还不够多么!我恨你永远不为自己考虑,永远只知效忠朝廷,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你真把自己当神么?你也只是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为什么要背负那么多? 莫静尘睡得很沉,好像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关闭起来,把自己的心也封锁起来,陷入了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 而黎夕却没有睡着,眼泪已经流干,眼里燃烧起一团熊熊的火焰,那团火焰在黑暗中迸发出明亮的光芒。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骑马出府,直奔皇宫,守在宫门口,请求见驾。 太后猝死,今日罢朝,莫惊风也几乎一夜没合眼,身心备受煎熬。 身为帝王,是否应该修炼出一副铁石心肠?除了江山社稷,别的东西都可以舍弃?可他做不到,他心痛了。这一夜,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母后临终惨白的脸,与她眼里强烈的乞求。母后一直是个骄傲的女人,可到最后,她竟然落得个猝死的下场。幸好,五弟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可是五弟五弟就像被挖掉了五脏六腑,抽干了浑身血液,他那种木然的样子,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启禀皇上,誉王世子黎夕在宫外紧急求见。李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莫惊风心头突地一跳,立刻道:宣他进来!宣他直接到寝宫来! 刚一见到黎夕的身影,莫惊风就一步冲过来,急声问道:你一大早进宫,是不是你爹出了什么事? 黎夕抬头,笔直地站在莫惊风面前,既没行礼,也没摆出恭敬的姿态,双眸亮若寒星。 莫惊风一愣,他从黎夕身上骤然看到那种只有在莫静尘身上才能看到的气势,就像宝剑出鞘,寒光凛洌。 爹没出事,他心力交瘁,昨晚睡得很沉,此刻还没醒来。臣一早进宫求见皇上,只想问皇上一件事。 莫惊风松了口气,慢慢后退,坐进椅子里。他心里隐约猜到,这孩子是为五弟兴师问罪来了。面色不变,和声道:你说。 在皇上心目中,誉王莫静尘只是一枚小小棋子么?在皇上的棋局上,他是可以随便牺牲的,对不对?此言一出,恭立一旁的李续不禁吓了一跳,偷偷看莫惊风一眼,暗暗捏了把冷汗。 皇上虽是新君,那种帝王之威却是与生俱来的,小侯爷这样咄咄逼人,公然触怒龙颜,真是胆大包天啊。 莫惊风的面色沉了沉,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黎夕看。 黎夕见他这样,心里的愤怒节节飙升,目光灼灼地瞪着莫惊风,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爹爹为大胥征战十年,没有马革裹尸,却要毁在自己皇兄手下!为臣者精忠报国,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为君者却只顾着自己的江山,罔顾臣子性命尊严,亲手将他推入火坑!你算什么明君?更何况爹爹是你手足兄弟,就算不念他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也请你想一想你们是一脉血亲!你就这样将他卖给参横,完全不顾他的感受。你不但不是明君,也不是一位好兄长 一连串的斥责如疾风骤雨般当头袭来,莫惊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眼前人影一闪。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黎夕脸上,响彻整座宫殿。 畜生!放肆!还不快跪下向皇上请罪?厉喝声中,莫静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黎夕面前,脸上又青又白,英俊的面容布满怒意。 黎夕被打得身子一晃,几乎摔倒。他站直身子,慢慢回过头来,脸上已落下鲜红的掌印。 打了黎夕一掌,莫静尘眼前也是一阵发黑,胸口气血翻涌,喉咙口泛起酸味。他勉强忍住呕吐的**,怒视着黎夕。 黎夕用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咬咬唇,双膝重重跪落在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莫静尘调整呼吸,撩袍跪下,深深俯首,声音沙哑地道:臣弟教子无方,请皇兄治臣弟之罪,饶恕夕儿。臣弟未及通报、擅闯寝宫,也请皇兄一并降罪。 没有回音,莫静尘心中酸痛难当,皇兄是被夕儿伤了么?这样重的话 明黄的衣摆出现在眼前,莫惊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五弟,起来吧。语声艰涩,隐隐有心灰意冷的味道。 莫静尘抬头:皇兄?眼里带着求恕之意。 朕不罚他,他说得对。 不,皇兄!莫静尘大惊,急声道,夕儿为臣弟之事,心中激愤,口不择言,他不是有意冒犯,还请皇兄原谅。是臣弟自己愿意的,不关皇兄的事,皇兄是千古明君 莫惊风伸手扶起他,把他拥入怀里,拍拍他的背,苦笑道:五弟,你永远这样善良,让朕无地自容。也许他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这不孝之人应该由朕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君命 莫静尘的身躯在莫惊风怀里一震,他猛地推开莫惊风,也不顾自己的动作有多失仪:皇兄,你想干什么? 很少看到自己的五弟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莫惊风再次苦笑,却清清楚楚地道:朕想做一个出尔反尔之人。 垂首跪着的黎夕蓦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莫惊风。莫惊风瞥他一眼,走上去伸手示意:夕儿,起来吧。 莫静尘与黎夕一起呆住。夕儿?莫惊风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黎夕,以前一直叫他名字,当了皇帝后,谈及公事时他会称小爱卿,谈及私事则仍叫黎夕。可是今天,他竟然脱口叫他夕儿,叫得那么亲切、随意。 黎夕有些晕乎乎地站起来,傻傻地看着莫惊风,乌黑的眼珠忽闪着,有些迷惘、有些期待、又有些隐隐的喜悦。 莫惊风见他如此可爱的模样,不禁伸手抚了一下他挨打的半边脸,和声道:傻小子,还是小时候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你爹没教你学会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过口齿这么伶俐,倒的确得了你爹的真传。 见黎夕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他又道:你说得好,骂得更好,朕的确该骂。 皇兄。莫静尘狼狈地低下头,是臣弟没有管教好夕儿,臣弟代他向皇兄赔罪。说罢深深一躬。 莫惊风连忙扶住他,语声中略有感叹之意:还是少年人好,敢说敢做,五弟,你教的好儿子,朕为你庆幸,你何罪之有? 他拍拍莫静尘的肩:五弟,坐吧。夕儿,你也坐下。 黎夕怯生生地看莫静尘一眼,似乎在请求他的同意。莫静尘见他半边脸上高高肿起,低眉垂眼、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3 顿时软了一块,轻轻拉拉他的袖子,道:皇上不计较你,还不谢恩? 黎夕早已听出莫惊风有回护之意,心中悄悄乐开了一条缝,听话地跪下磕了个头,在莫静尘身旁坐下。却似乎还在介意刚才挨的一巴掌,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跟莫静尘保持一段距离。 莫静尘心情沉重地看着莫惊风,没有注意到身旁小家伙的举动。黎夕耳朵听着莫惊风说话,眼睛却一直在看着莫静尘的侧脸。那张脸似乎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看起来越发棱角分明。原本线条美好的嘴唇,此刻显得有些刚毅。因为宿醉的缘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睫毛似乎无力地微微卷曲,眼睛里带着种梦幻般的神采。 黎夕看得呆了,一颗心犹如在水面上起起落落,眼睛慢慢变得潮湿、酸涩,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喜悦还是酸楚的滋味涨满胸膛。 五弟,朕知道你是为了成全母后临终遗愿,才会答应参横的要求。你一心爱着韩姑娘,怎么可能喜欢上参横?何况他也是男子之身,朕的五弟,岂会雌伏在男人身下,堂堂修罗战神,去当西盍的王后? 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黎夕浑身一凛。朕的五弟,岂会雌伏在男人身下?雌伏?身为男子,这是耻辱么? 寒冷过后,身上又火辣辣地烧起来。刚刚是一边脸上红肿,此刻另一边脸也滚烫起来。 他忽然发现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身为男人的他,要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这个男人,还是教他、养他、对他恩重如山的义父。 可是,他并不觉得耻辱,他只是害羞,只是对未知的惶恐,还有隐隐约约的甜蜜 皇兄。莫静尘有些难堪地唤,不希望这样的话题继续下去。莫惊风看他一眼,心中暗叹。身为天下闻名的大将军,敌国闻风丧胆的大胥战神,自己的五弟永远是那样纯净、那样一尘不染。 昨日母后的样子莫惊风的声音低下去,隐隐有些哽咽。莫静尘的眼圈也不禁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一连串的伤心事袭来,便是再强的男儿也忍不住落泪了。朕知道你不忍,朕也不忍。所以,朕没有阻拦你。可是,朕彻夜辗转,难以入眠,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五弟,你为大胥江山奉献了太多、牺牲了太多,朕应该补偿你,而不是亲手将你推入深渊。夕儿说得对,朕若罔顾你的尊严,将你出卖给参横,朕既不是明君,也不是好兄长。 皇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愧煞臣弟了。莫静尘清澈的眸子中满是忠诚与敬意,臣弟身为大胥子民,自当舍身为国。 朕懂你,可朕不能这么做。莫惊风探出身来,双手握住莫静尘的手,五弟,这食言之事就让朕来做吧,反正听到你承诺的人没几个。那个承诺,已被母后带到九泉下去了,我们都忘了它吧! 不,皇兄!莫静尘恳求地摇头,君子一言九鼎,皇兄更是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莫惊风瞪他一眼,满脸威严,朕有向参横承诺过什么么?就算你同意嫁给参横,朕不准奏,他也休想得到你!朕是一国之君,五弟,你敢违抗朕的旨意? 莫静尘愣住,而黎夕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稍后朕即拟旨,差人送往驿馆,对参横道,此事朕不允。他若愿意前来祭奠,就请他过来,他若不愿,就让他回国去吧! 莫静尘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被大幕沉沉压住的心仿佛突然撕开了一角,眼前豁然开朗,有清风扑面而来,将他吹醒。 皇兄他的语声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莫惊风起身,一拉他的手:走,随朕去用膳,然后,我们一起到母后灵堂去,向母后告罪。 黎夕跟在他们身后,眼泪倾泻而出,却是欢喜的泪花。 回到誉王府已是午后,黎夕一直紧闭嘴巴,看也不看莫静尘一眼,回去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栖梧院。莫静尘见这孩子跟自己怄气,心中充满歉意,回屋洗一把脸,就来到栖梧院。 桑石正在院中徘徊,见莫静尘来,赶紧上前行礼。莫静尘问道:少爷呢? 桑石困惑道:少爷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我进去。 莫静尘点点头:少爷可能身子不舒服,你去煮碗绿豆汤来,这里交给本王。说罢上前敲黎夕的房门。 黎夕一个人在屋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完全像个孩子。听到莫静尘的声音,他扭头看看房门,闷声道:爹,夕儿头晕,就不伺候爹爹了,请爹恕罪。 莫静尘苦笑,柔声道:爹知道夕儿怪爹狠心,爹不该打你。可皇上是爹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夕儿这样冒犯他,爹怎能不生气?爹知道夕儿长大了,一心为爹着想。爹向你道歉,乖,把门打开,让爹进来 一语未了,房门大开,黎夕像风一样冲出来,一把抱住莫静尘,抱得紧紧的,哽声道:爹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能离开我,夕儿不怪爹,从来没有怪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锋芒 莫静尘把黎夕从怀里拉出来,轻轻摸了摸他仍然有些红肿的脸颊,心疼地道:这两天你流的泪太多了,都是为了爹的事。爹不是跟你说过么?你只要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自有爹去承担。 黎夕用哭红的眼睛瞪着莫静尘,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没有爹,夕儿哪来的快乐? 莫静尘一怔,心,好像突然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麻麻的酸痛扩散开来。恍惚想起五年前这孩子用一双仇恨的、冰冷的眼睛盯着他,拒他于千里之外。而现在,他却这样依恋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感情却胜过了亲父子。 他牵住黎夕的手,把他带进屋里。桑石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见此情景,连忙跟进来,绞了汗巾给黎夕擦脸,莫静尘接过:我来吧。自然地把汗巾捂到黎夕脸上。 桑石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三岁的少年,还要义父为他擦脸,本来是极别扭的一件事,可他看着,却又觉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莫静尘一边为黎夕擦脸,一边宠爱地注视着他,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睛宛如深蓝的湖泊,暖暖地包裹着黎夕。而黎夕安安静静地仰着脸,双眸微微眯起,仿佛在享受这种无声的宠爱。 莫静尘为黎夕擦完脸,把汗巾递还给桑石,桑石转身到厨房去,走出门外,脚步停了停,似乎想起什么,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 爹,请坐。男孩的唇角又微微扬起,表情变得愉悦起来,殷勤地请莫静尘坐下,倒了茶,双手奉上,爹昨晚醉了,又一大早起来,到现在都没休息,一定很难受吧?喝点茶润润口吧。 若非太后之死令莫静尘心情沉重,他几乎要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摇头:难怪人家说,小孩子的脸,六月里的天。你这孩子表情变化也太快了,前一瞬哭得稀里哗啦,后一瞬乐得眉开眼笑。 黎夕蹲到他面前,双手撑着脸颊,仔仔细细看着莫静尘,仿佛在看着一样失而复得的宝物,双眸中流动着奇异的光彩。 莫静尘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伸手敲敲他的脑门:喂,傻小子,是不是热昏了?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黎夕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三分得意、七分陶醉地道:爹,是夕儿救了你哦,你得谢谢我。 莫静尘拉拉他的耳朵,佯怒道:你这莽撞鬼,若不是爹来得及时,你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没准现在已经被皇上砍了脑袋! 黎夕摸摸耳朵,撇撇嘴:爹,要是皇上真的砍我的头,你会救我么? 当然,爹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了,也一定会救夕儿。 黎夕的目光颤了颤,垂下眼帘,涩声道:可是,爹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忠孝双全,完全不顾夕儿的死活。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黎夕睁大眼睛看着莫静尘,眼里有一抹受伤的表情,爹以为,若是爹离开夕儿,夕儿还能活得下去么? 夕儿!莫静尘心头突地一跳,没来由地恐慌,沉声斥道,不许胡说!男子汉大丈夫,离了谁会活不下去?你早已长大成人,你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独立于世。八岁时尚且那样勇敢,何况现在已经十三岁!爹身为武将,随时可能为国捐躯,难道爹死了,你也不活了? 黎夕腾地站直身子,大声道:夕儿与爹同生共死! 夕儿!莫静尘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费力地道,爹不要你报恩。 夕儿不是在报恩黎夕怔怔地看着他,心痛如绞,爹,你为什么不明白呢?要我怎样暗示你才能明白?我不敢说,可我多么希望你能懂我的心啊!夕儿只是那个字在心头千回百转,犹如一只手拨过琴弦,发出无数颤音,却无法连贯,只能零落在风中。只是不想离开爹爹这世上除了爹,再没有人疼爱夕儿、保护夕儿了 为什么,所有的勇气到最后都化作空虚、胆怯?为什么,每次找不到理由,就只能装出孩童的样子,博取他的爱怜? 可是此爱非彼爱,爹,你什么时候才能懂? 莫静尘站起来,再一次把他拥进怀中。身材高挑的少年,由于长期练武的缘故,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高,肩膀很宽、腰身紧致、四肢修长,再加上轮廓分明的五官,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可是在他面前,他仍然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软弱、忧伤、孤独,那只源于他对他的信赖与依恋。 他感动于黎夕对他的态度,所以,他更加为他心痛。男人之间本不该过多地表现出这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4 种亲昵,可他完全不顾忌,也不在意。他只知道,这是他心爱的儿子,他毫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宠溺。 桑石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父子俩拥抱在一起的情景,他怔了怔,迅速垂下眼帘,把绿豆汤端上来:少爷,王爷吩咐为你准备的绿豆汤,少爷喝了消消暑吧。 黎夕点头:放下,你去休息吧,我再和爹说说话。 桑石正准备退下,门外响起林蕤的声音:王爷,西盍王参横来了。 黎夕面色一凛,愤然道:他一定是得了皇上的圣旨,跑来找爹的麻烦。林管家,把他赶走! 莫静尘摆手,冷静地道:不,请他进来,客厅备茶,我稍后即到。 参横阴沉着脸,本来张扬而傲气的眼睛里充满愤懑与不甘,双手在身旁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林蕤请他坐,他却根本坐不下去。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被压抑的痛苦折磨得他几近疯狂。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整个客厅因为他的焦躁而变得更加闷热。 就在这时,莫静尘与黎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参横的脚步顿住,身躯石化成像。 莫静尘一身白衣,雪一样的白。他的脸色也很白,看起来好像大病了一场。可是他的目光像冰雪初融的水,带着一股浸透人心的清冷,瞬间将客厅里的躁热一扫而空。 静尘!参横冲过来,眉心虬结,眼里射出一道精光,伸手抓住莫静尘的手臂,死死握紧,你怎么回事?我明明听清影说,你已答应当我的王后。为什么现在你皇兄给我这样的答复? 莫静尘淡淡挑眉,轻轻推开他的手,做出有请的姿势:既来之,则安之,妹夫何不坐下来谈? 这句话俨然是莫静尘到驿馆找参横时,参横对他说过的,此刻又还给了参横。参横脸上的肌肉一僵,眼里似有火花跳动,狠狠盯着莫静尘。 莫静尘神态从容,优雅地坐下,端起茶杯:妹夫,请坐。 不知为什么,这声妹夫听来有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参横的脸色开始发青,他悻悻地坐下,握住杯子,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静尘,我等你的解释! 莫静尘平静地看他:没什么好解释的,皇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对你说过,谁也不能威胁我。 可是 是不是清影告诉你,我已答应了母后的临终遗命? 是!参横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莫静尘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明明动作并不猛,那清脆的声音却让参横的心猛地一跳。他从莫静尘脸上看到一股凛然的气势,忽然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收缩。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杀气笼罩着。 参横。莫静尘看着他,眼神悲怆而愤怒,若不是你无是生非,我母后怎会猝然昏倒,撒手西去?这笔账我没有跟你算,你还敢到这里来质问我?我有亲口答应你同意做你的王后么?我分明告诉你回去等候圣旨。你说了,这是国事。既是国事,只有皇上的圣旨才是最后定论,其它一切免谈。 参横犹如被当头敲了一棒,身子僵硬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手指死死握紧茶杯,只听喀吧一声,那个茶杯被他捏成碎片。 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冷笑:莫静尘,你耍我!我对你的心,你不是不明白 是,我明白。莫静尘冷静而沉稳地看着他,可我不喜欢被强迫。参横,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珍惜你身边的人,他们才值得你去真心对待。 不!不可能!参横咆哮起来,从未有过的失态,我喜欢了你四年,我筹划了四年、等待了四年,我绝不会轻易放弃。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回去立刻率军攻打大胥,江山与人,孤都要了! 参横!莫静尘慢慢站起来,目光凛洌,挺拔的身躯犹如站在高山之巅,衣袂无风自动,本王开关揖客,静候你的大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酝酿 黎夕从参横眼里看到强烈的风暴,那双鹰一般傲视一切的眼睛,被浓浓的阴霾笼罩着,他整个人处于一触即发的爆炸边缘。 而莫静尘站在他对面,面容刚毅、冷静,星眸如电,那种扫尽天下风云的气势,令黎夕想起他破南寰,冲进王城时的情景。 他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傲岸的身姿,心中充满喜悦与自豪。这是他最敬、最爱的人,他永远不想看到他委屈自己、压抑自己。他是站在云中的神,他绝不能向别人低头。 参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黎夕痴迷的样子,瞳孔骤然收缩,一道针尖般的光芒从他眼里掠过。他狠狠咬牙,压住心中汹涌的愤怒,慢慢站起来,走向莫静尘。 莫静尘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靠近。 黎夕却下意识地把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静尘。只不过片刻功夫,参横的声音已变得有些沙哑,太后骤然辞世,你受到的打击太大,现在心绪不宁。我会给你时间慢慢考虑,我在这儿等到葬礼结束。那时,你再给我一个最后的答复。 黎夕恨不得冲上去痛打他一顿,这人怎么如此无赖?义父明明已经回绝了他,他还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儿干什么! 莫静尘放缓语声,郑重地、真挚地道:参横,皇上已经很明确地答复你,他金口玉言,岂会轻易改变?而我的心意更是坚如磐石:我喜欢素颜,今生今世,此情不移。我们可以是亲戚,可以是朋友,但绝不会成为**。你后宫佳丽无数,还有清影那么好的女子,她为你背井离乡,远嫁西盍,还为你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我希望你好好对她。你虽贵为一国之君,但若享受不到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你也只会一辈子孤寂 参横动容,痴痴看着他,喃喃道:静尘,你为我考虑这么多?那是不是表明,你心里还是对我好的? 莫静尘噎住。黎夕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一拳揍扁参横那张可恶的脸。 静尘,你知不知道,只有你能给我幸福,只有你能让我不再孤寂,只有你配与我共同坐在王座上,共同执掌江山。参横越说越激动,眼里又开始焕发出希望的光彩。 莫静尘赶紧打住:抱歉,参横,我不可能答应你。但是,请你三思,请爱惜你的子民,为天下苍生造福,不要为一己之私妄动刀兵。我言尽于此,不想再多说了。你请吧。 参横僵住,瞪视莫静尘几秒,转身拂袖而去。 看到参横铩羽而归,黎夕在莫静尘身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傻小子,有这么开心么?莫静尘背后好像生着眼睛。 黎夕吐了吐舌头,走到他面前,摆出一个讨好的笑脸:爹,你终于把参横赶走了,夕儿可是立了大功的,爹有什么奖励? 莫静尘伸手揉揉他的额头:你要什么? 黎夕侧头做思考状,乌黑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两圈,苦着脸道:天太热,爹屋后有千竿修竹,可以避暑,夕儿想搬到爹房里,跟爹一起住,好不好? 哦,原来夕儿怕热,那爹跟你换,你住拂云居,爹去住你的栖梧院。 不要!黎夕一把拉住莫静尘的手臂,半委屈、半撒娇地道,要是这样,府中下人们该怪夕儿不孝了。夕儿搬去跟爹住不好么?爹还可以多点时间教导夕儿,夕儿也可以多点时间伺候爹。就一个夏天,过了夏天,夕儿就不打扰爹了,好不好? 莫静尘奇怪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粘人了?还是因为他差点失去他这个父亲,所以特别珍惜? 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他拍拍黎夕的手臂,和声道:好,那今晚就搬过来吧,只要你不怕下人们笑你长不大就好。 黎夕笑弯了眉眼。 顺利搬进莫静尘的房间,黎夕兴高采烈,殷勤包办了贴身伺候莫静尘的一切事情,给他端茶倒水、焚香打扇、铺床叠被、沐浴更衣,口口声声对义父尽孝,把莫静尘想要谢绝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夕儿在军中是元帅的亲兵,在家是爹的儿子,于公于私,夕儿都有侍奉爹的义务,爹就给夕儿表现的机会吧。 少年扬起双眉,明亮的双眸中溢满喜悦。莫静尘被他的喜悦感染,沉重的心稍稍缓和了些。看着自己宝贝儿子乖巧懂事的模样,说不出的满足。 当晚,黎夕就爬到莫静尘床上,理所应当地搂住莫静尘的身子,一遍遍地念:爹,夕儿真高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是不是?谁也不会把爹抢走了,是不是? 莫静尘拍着他的背,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抚摸他的脸颊,浓浓的感动与温柔充斥着他的心,令他全然忘了自己的行为有多宠溺。曾经想把儿子培养成雄鹰,曾经恐吓过他要用严厉的方式教导他,可事实上,他给他的疼惜远远多于严厉。 爹不离开夕儿,爹会一直陪在夕儿身边,直到夕儿后面的话被黎夕打断:夕儿不会,请爹相信,这辈子,夕儿只与爹相依相伴。 莫静尘不再纠正他,他看着少年固执的神情,心中只有宽和的微笑。傻小子,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等你长大,自然会明白,有一个人比爹重要,她才会伴你一辈子。 参横在京城又待了两天,这两天内有一个人去见了他,那个人穿一身灰衣,长着平凡的脸,却有一双犀利、深沉的眼睛。 大王不屑与人联盟,可我却在暗中帮了大王不少忙。 原来是你?是你在民间散布孤想纳静尘为后的消息? 不错,这样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5 一来,木已成舟,莫静尘就没有退路了。 无稽之谈!参横满脸挫败之色。 哦?看大王的样子莫静尘拒绝了? 对,他拒绝了孤!参横低吼,脸色十分难看。 那么,大王难道就不打算采取行动么? 参横目光一沉:你认为孤应当采取什么行动? 逐鹿中原,难道大王没有这个雄心壮志?那人掂量着参横的表情,轻轻一笑,对大王而言,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既得大胥江山,又得莫静尘。或者,最低限度,也可以得到莫静尘。 哦,此话怎讲? 我会帮大王继续散布流言,大王率军攻打澶关的那天起,百姓们就会知道,因为莫静尘拒绝大王的求婚,大王才会冲冠一怒为蓝颜。这样一来,百姓们会指责莫静尘因小失大,因一己之私祸及苍生。莫静尘难逃悠悠众口,他在气势上先就弱了一筹。大王的军队勇猛无敌,还怕打不过龙战军?就算最终莫静尘迫于压力向你投降,你至少可以得到他,不是么? 你的想法与孤不谋而合。其实,大胥江山对孤来说远不如静尘重要,可既然莫惊风出尔反尔,视孤为无物,那孤就不客气了! 那人笑起来:人说大王是西部雄狮,没想到大王却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偷听 那两天内李清影却去见了莫静尘,自她回京省亲,还是第一次单独与他见面。她去的时候已是晚上,誉王府安详静谧,沿路柔和的灯光令人联想到主人温润雅致的面容。李清影看着那些光影,眼睛变得朦胧了。 黎夕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没有请求与莫静尘一起去见李清影,可是心里觉得极不舒服,暗暗揣测李清影的来意。 太后临死前留下遗命,要义父到西盍保护李清影,她必定是考虑到参横至今没有立后,又是个男女通吃的家伙,没有义父为后,将来也可能冒出别人。与其让别人鸠占鹊巢,倒不如是自己的亲人。 那么,这也是李清影自己的意思么?何况,李清影是喜欢义父的,她会不会觉得,就算义父成了自己的情敌,能够常常见到他,也可一解自己相思之苦? 黎夕的头疼起来,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啊! 他心里乱糟糟的,出了门,无意识地往前厅方向走。 少爷。桑石的喊声把他从神游中唤回。 桑石?黎夕眼前一亮,招手让桑石过来。桑石上前躬了躬身,眼巴巴地看着黎夕,嘟囔道:少爷,你都不用我伺候了么? 黎夕奇道:谁告诉你的? 少爷搬到拂云居去,自然有那边的下人伺候,我这两天没事做,光知道打扫屋子。想给少爷送冰镇的绿豆汤去,又怕被王爷那边的人骂我无事献殷勤 黎夕好笑地道:我们府里人哪有这么刻薄?你进府这么多天,有谁欺负过你么? 桑石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少爷,我 好了,你不是没事做么?我现在叫你做一件事。 桑石立刻兴奋起来:请少爷吩咐。 黎夕凑近他一些,压低声音道:你悄悄去前厅,偷听王爷与婉致公主谈些什么,然后一字不差地回来告诉我。 桑石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黎夕,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我怎么敢? 黎夕冲他扬了扬眉,带着蛊惑的样子:没事,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我临时有事派你去找王爷,你才去前厅。 可可是是什么事呢?桑石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黎夕瞪他一眼:就说请王爷回拂云居,少爷会当面跟王爷说。你这个笨蛋!平日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什么事都要我教你? 桑石瞠目结舌,少爷看起来很烦躁? 他试探地问道:少爷,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个西盍王?不是说王爷已经回绝他了么? 黎夕气得恨不得一个暴栗敲上去:你懂什么?谁知道婉致公主为什么目的而来?爹心肠软,最怕女人流泪,万一他突然发现桑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桑石被他吓一跳,连忙应道:是是,我立刻去。 客厅里的莫静尘哪里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正在背后耍小动作?他默默看着李清影憔悴的脸,心里有些钝痛。记忆中还是以前那个目光明亮而大胆的女子,对他说着无所顾忌的话,质问他:你还是不是男人?可眼前的女子已被岁月染上了一层风霜,目光也深沉了许多,眉心映出疲惫。 李清影端着茶杯,看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一直不说话。仿佛在感受这种安静的氛围,又仿佛有万千心事难以启齿。 莫静尘终于打破沉默:小妹,你瘦了很多。逝者已矣,母后那么疼惜你,你要节哀,为她保重。 李清影拿着茶杯的手颤了颤,没有抬头,可是莫静尘看到她睫毛上慢慢洇出一层水汽。呆了半晌,她才把茶杯放回到桌上,抬起眼帘,看着莫静尘,声音里夹杂着气息的颤动:五哥,你怨我么?是我将参横想要娶你的消息告诉母后,母后受到刺激,才会 不,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会怪你?你千万别自责,想想母后压下心头的苦涩,莫静尘温柔地微笑,她临终还在关心你,还希望我能去保护你,可见她把你看得有多重。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才能不辜负她。还有我们,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谢谢五哥。唇边露出一丝模糊的笑容,李清影低涩的声音在客厅里慢慢散开,像一层缥缈的雾气,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以后幸不幸福,就全看老天爷的了。 莫静尘心中异常酸涩,却仍然强装笑颜安慰她:不要这么说。妹夫只是一时之兴,等他回去,时间会慢慢淡化他心里的念头,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珍惜你的。 一时之兴?珍惜?李清影喃喃低语,失神地看着地面,五哥,你什么也不知道 莫静尘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是觉得她的样子无限落寞,他轻轻唤了声:小妹? 李清影一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清醒过来,掩饰地端起茶杯,喝一口,又放下。 等她再看莫静尘时,目光变得平静起来:五哥,小妹此来,是想求五哥一件事。 莫静尘一怔:我们之间还要说求么?你有事只管说。 五哥,我料定大王不会善罢干休,我会尽力劝他,可真的不敢保证他能听我的。我想问,五哥是否已经铁了心,宁可两国交战,也不愿成为西盍的王后?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完全不像刚才的样子。 莫静尘叹息,到这个时候她还能用这种旁观者一般冷静的态度问出这句话,李清影毕竟还没有丧失当年的骄傲,无论如何,她不是弱者。 是,我不会屈服。 那么,我求五哥留下西盍。她站起来,走到莫静尘面前,屈膝跪下,仰起脸来,我不想看到当年北迪和南寰的旧事重演,我知道五哥的力量,所以,我求五哥。现在,我是西盍的臣民,就当我为自己的臣民求五哥 莫静尘心头宛如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他伸手去扶李清影:别这样,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只会遵从君命可若是皇兄想要复仇,我会尽力劝阻。 李清影的身子半依偎在他怀里,脸微微侧着,贴近他的手臂,有一丝依恋与忧伤从她眉间掠过,很快消失不见。 莫静尘听到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唤:五哥 莫静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妹 李清影站起来,深深看莫静尘一眼,欠了欠身,安静地道:谢谢五哥,小妹告辞。明日,我们便回国去了。 她走出誉王府,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两颗眼泪滑下她的面庞。 人影一闪,桑石像兔子一般钻进黑暗中,飞快地往后院跑。 莫静尘离了客厅往拂云居走,走得很慢。清笳跟在他身后,知道主人心情沉重,他没有去打扰他。 桑石正在屋里跟黎夕说着什么,见莫静尘进来,他连忙噤声,向莫静尘深深一躬:王爷。 黎夕的眼睛里跳动着两簇小火苗,脸上还有未及收去的喜悦,叫了声:爹。 莫静尘看看桑石,再看看黎夕,最后又把目光落到桑石身上。桑石往后缩了缩,直觉有些不妙。 清笳,你回去歇着吧。莫静尘的话却是对清笳说的。 是,王爷晚安。清笳恭敬地应了,悄悄退去。 桑石,少爷才过来两天,你就闲不住了?莫静尘的声音很温和,果然是他救回来的人,一心想着他。 桑石感觉莫静尘话里有话,却不敢随便猜测,局促地低下头:奴才是伺候少爷的,少爷在王爷这里,奴才过来向少爷请安 请安请到客厅去了?莫静尘淡淡地看他。 黎夕的脸腾地红了,桑石把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前:王王爷奴才不奴才不是 不是去偷听? 黎夕的脸已经红透,桑石扑通跪下:奴才是是想去看看那位婉致公主看她是何方神圣奴才该死 莫静尘微微一笑:好了,别维护你家少爷了,我知道是他让你去的。他摆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回去吧。 桑石不敢相信莫静尘这样轻易放过他,将信将疑地看莫静尘一眼,终于确定莫静尘温和无害,于是爬起来躬了躬身,飞快地跑了。 莫静尘把目光转向黎夕,看到自家小子红得像蕃茄的脸,轻轻挑眉:不相信爹? 不,不是,夕儿不敢黎夕几乎恨不得把自己笨拙的舌头咬掉,目光躲闪着,期期艾艾地道,爹请坐,夕儿给爹上茶。 莫静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6 尘坐下,依然看着他,温和的目光却令黎夕窘迫得无地自容,笨手笨脚地倒了茶,半跪到他面前,双手奉上:爹是夕儿错了,夕儿不该这样无礼,请爹原谅。 莫静尘接过,却并没有喝,放在桌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这样怕爹反复么? 不是。黎夕羞愧难当。 觉得爹意志不够坚定? 不是是怕爹心太软。黎夕的声音细小如蚊蚋,夕儿错了,爹别生气。 爹没有生气,爹知道你不舍得爹。把儿子的身体揽入怀中,莫静尘心中依然带着淡淡的苦涩,是爹让你没有安全感的,是爹的错。夕儿,爹不会再让你伤心失望了,相信爹。 黎夕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努力忍住,把头埋在莫静尘胸前。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唇边绽开灿然的笑容:夕儿知道。 莫静尘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傻小子,起来吧。 嗯。黎夕乖顺地站起来,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莫静尘,那熟悉的眉眼带着柔和的光晕,像一颗神秘的宝石,充满魅惑。又像一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他的心。 他的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耳根有些发烫。 怎么热成这样?莫静尘看到他额头闪动的晶莹汗珠,伸手为他擦了擦,去洗澡吧,爹叫人送热水来。 不,爹坐着,夕儿去,夕儿伺候爹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沐浴 热腾腾的蒸汽从浴桶上慢慢飘起,为莫静尘如玉的面庞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一缕幽香沁人心脾。 莫静尘呆了呆,哪来的味道?再一闻,是从水里发出来的。他不禁微笑,夕儿这小子,原来在他沐浴的水中加了薰肌香。这是海外进贡的香料,薰人肌骨后不生百病。先帝赏给他半年,他却从来没有用过,一直放在抽屉里,几乎已经忘了。 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偷偷用在他身上了。不生百病?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奇的药物能让人不生百病?可是想到黎夕的用心,他的心里又暖洋洋的。 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全身放松,可是耳边不知怎么响起了参横的声音:这是我们西盍的紫述香,有提神醒脑之效。我在车中放上紫述香,只为静尘在我身边,我必须保持心境清明。 参横,这个霸道的、自以为是、不可理喻的家伙!莫静尘下意识地想一掌拍在水上,可手掌提起又放下了。莫静尘,你的心绪凭什么被他控制了?枉你做了十年大将军,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 可心里终究像横了一块石头,又硬又重。他把整件事情回忆了一遍,不明白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怎么会弄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苦笑,自嘲地想,也许,从一开始就该对参横恶颜相向,那么,莫静尘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完全毁了,他再也不会喜欢他了吧?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回去立刻率军攻打大胥,江山与人,孤都要了! 参横,你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莫静尘这样想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我这个大男人被当成美人来追逐了?! 慢慢握紧拳头,参横,你若一意孤行,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不想看到当年北迪和南寰的旧事重演,我知道五哥的力量,所以,我求五哥。现在,我是西盍的臣民,就当我为自己的臣民求五哥 小妹,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是大胥臣民,我只知效忠皇上。参横若敢兴兵犯界,我必定为扞卫江山而战,可结果如何,我无法决定。你在这个时候来府中求我,可见是对参横有感情的。参横这混蛋,竟不懂你的心,认定你心里仍然有我。 莫静尘,你一心报国、无欲无求,却为何会有这么多麻烦缠身? 不知道是被水汽薰的,还是心中太过纷乱,莫静尘觉得恹恹的,靠在浴桶上,久久没有动弹。 爹。黎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静尘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到黎夕蹲在浴桶边,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绯红,乌黑的眼珠染了水汽,像一枚黑葡萄。见他回头,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扇子般忽闪着,夕儿听爹没有动静,怕爹太累睡着了 哦,没有,爹只是在想事情。 夕儿给爹擦身子吧。黎夕说着,伸出手,手里已拿了一块浴巾。 莫静尘完全没有想到儿子是有预谋的,只觉得儿子有孝心,温和地微笑:不用,爹自己来。 黎夕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嗫嚅道:夕儿今天做错了事,爹就让夕儿服侍爹一回,当作赔罪吧。 莫静尘被他的小模样逗乐了,伸手拍拍他的脸:死小子,知道是坏事还要去做?是爹宠的你? 夕儿以后不敢了黎夕脸上的颜色一点点加深,掩饰地把头藏到莫静尘颈后,避开他的目光,爹坐好,夕儿给爹擦背。 莫静尘咳了一声,装出苍老的声音:好吧,老夫老了,是得儿子照顾了。乖儿子,你来吧。最后一句话大有壮士断腕的勇气,黎夕一下子笑喷了,笑得身子打跌,连浴巾都拿不稳:爹,爹,你别逗夕儿了。哈哈,哈哈,我笑死了,肠子要断了 莫静尘一脸宠溺地看着他。 黎夕笑停,蘸湿了浴巾,认认真真地为莫静尘擦洗后背。手指从莫静尘乌黑的发丝间穿过,那光滑柔软的质感,就像最上乘的绸缎。人说有着柔软发质的男人性子比较温和,可莫静尘身为武将,天生有那种决断生死的霸气,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头发? 黎夕在莫静尘看不到的地方,轻轻亲吻着他的发丝。然后,手指捏着浴巾的一角,不轻不重地擦过他玉一般光洁、细腻、紧致的肌肤。他的心在悄悄萌动,温柔而甜蜜的感觉像轻轻荡漾的湖泊,暖暖地包裹着他。他带着感恩的心情看着眼前这个敬爱的人,爹,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为我坚持,谢谢你没有让我失去你。 这辈子,我永远不想失去你。求你再等等我,等我长大一点,等我有勇气向你告白。 莫静尘感受着黎夕的举动,仿佛他的动作在拨开他心头笼罩的阴霾,他的脸上渐渐露出舒心的笑容。 爹,舒服么?黎夕用软软的声音讨好地问。 莫静尘侧头,笑吟吟地瞥他一眼:爹又不罚你,你表现得这么乖做什么?不像男孩,倒像小丫头了。 黎夕窘迫地低下头,小声抗议:夕儿才刚因为惹怒爹,被爹赏了一巴掌,现在爹倒嫌夕儿太乖了么? 莫静尘一头黑线,这小家伙是故意等在这儿报复他的?是爹不好,爹都跟你道歉了嘛。温柔的声音简直像在哄孩子。 黎夕嘿嘿傻笑。 本来黎夕搬进拂云居的时候,他的床也被搬了进来。可黎夕第一晚就占据了莫静尘那张大床的一席之地,莫静尘只当他对他这个失而复得的义父格外依恋,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哪想到小家伙第二天仍然想睡在他床上,莫静尘装作生气地喝斥他:睡自己床上去,大热的天,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干什么?黎夕却可怜巴巴地看他:哪有两个大男人?分明是一个大男人、一个小男人。 莫静尘第一次看到儿子这副无赖相,绷不住脸,一下子笑了出来。黎夕趁机抱着枕头扑到他床上,像鲤鱼跳龙门那么欢快。 莫静尘哭笑不得,他发现,自从他得了皇帝的庇护,明明白白拒绝参横,这小子就像突然小了几岁,整天粘他不算,还装痴、撒娇、耍无赖,简直彻头彻尾变成了孩子。 可不知为什么,莫静尘觉得这样的黎夕更加可爱了,比他以前恭敬顺从的模样更加让他喜欢。两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而他也越发放纵自己对他的宠溺。 今天照例如此,两人洗完澡,乘了一会凉,待各自的头发干了,便一同躺到床上。 爹已下发军令给澶关守将司马亭,嘱他巩固边防、加强戒备。西盍军彪悍,好勇斗狠,极富野性。参横此人被称为西部雄狮,自是武力过人。他扬言夺我江山,绝非信口开河,看来,我们很快就要上战场了。而这场战争,其惨烈程度恐怕绝不输于我以往任何一场战争。 黎夕翻身跪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莫静尘:夕儿随侍在爹身边,与爹同生死、共患难! 莫静尘有些心疼:夕儿,爹不想你受苦的。 跟爹在一起,夕儿虽死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雨前 明熙殿,午后。窗外浓荫匝地,高耸入云的树木将阵阵凉风送入殿内,一扫夏日酷暑。好不容易忙完太后的葬礼,莫惊风与莫静尘两人静坐殿内,相对品茗。 九五之尊眉宇间带着未曾退去的疲惫,而莫静尘的皮肤依然如羊脂白玉般无瑕,可是面容清减了许多,显得眉更挺、鼻梁更高、眼睛更大。 见莫惊风面有倦色,他自然地放下茶杯,走到莫惊风背后,为他揉捏肩膀。先皇在世时他就经常为他捶肩敲背、疏通筋络。现在大哥当了皇帝,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被一连串的国事、家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感觉到五弟修长的手指摁在肩膀上,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莫惊风享受地眯起眼睛,唤了声:五弟。 莫静尘温顺地应:是。 参横走了,没来祭奠母后,也没向朕辞行。 他去找过臣弟,扬言兴兵来犯,江山与人,他都要了。 哦?莫惊风挑了挑眉,看来这只西部雄狮真的被朕激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把参横放在心上,只是朕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7 不知道,你们两只狮子打起来,究竟谁胜谁负。 莫静尘神色黯然:皇兄,参横来犯,必有一场血战,伤及百姓与将士,臣弟于心何忍。可是,臣弟仍然不愿委屈自己可见,臣弟仍是自私的 自私的是朕,你已经同意牺牲自己了,是朕不允。莫惊风扭着看他一眼,皱起眉头,目光稍稍有些严厉,不许自责,更不许有负罪感,所有过失都由朕一人承担。你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朕早已将朕的决定召告朝廷各部,我堂堂天-朝,岂能受制于人?参横若敢借此藉口犯我边境,朕命你横扫千军、直捣黄龙! 莫静尘一震:皇兄耳边回响起李清影求情的话,心一点点下沉。皇兄的意思是要灭了西盍? 嗯?莫惊风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声音,再次回头扫他一眼。 莫静尘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皇兄为了保护自己,将所有责任揽到他一人身上,他怎能再忤逆他,说出冒犯的话来? 呆了片刻,他含糊地道:看参横的行动吧。 莫惊风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却并没有继续追问。 莫惊风舒缓筋骨后,拉了莫静尘一起批阅奏折。两兄弟忙到天近黄昏,才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批完。莫静尘告辞回府,才刚踏进拂云居,黎夕就迎上来,为他宽衣,给他斟茶。 莫静尘坐下歇了会儿,桑石就来了,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盆冰镇过的绿豆汤,还有两个描金细瓷碗。 一连几天,他天天都端绿豆汤过来给黎夕与莫静尘喝。黎夕早已喝惯他做的绿豆汤,莫静尘却是最近才尝到。饮过后觉得清凉舒爽,沁人心脾。于是也迷上了这种饮料,桑石便天天为他们备一份。 王爷,少爷,绿豆汤来了。把绿豆汤端到莫静尘与黎夕面前,桑石后退一步,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们喝。 莫静尘看他一眼,赞许道:难为你如此用心,把少爷照顾得很好。 桑石赧然低头:这是奴才份内之事。 说过很多次,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不必自称奴才。 是,王爷。 这汤里放了什么佐料?除了绿豆的清香,似乎别有一股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我在汤里加了一点桂花、玫瑰花还有百合磨的粉,唯恐百合味苦,我又用了蜂蜜。 莫静尘点点头:原来还加了百合,怪不得喝过后舌尖上有一点涩。 哦?黎夕笑道,爹的味觉真好,夕儿只觉得好喝,都没品出那么多味道来呢。 桑石低下头,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光芒一闪而过。 由于军中事务繁忙,又考虑到参横的威胁,莫静尘一天都没休息就返回军中。龙战军十二营的将领们早就听到传言,得知参横妄想霸占他们元帅的事。见莫静尘回营,他们呼啦一下就把帅帐挤满了。 元帅,元帅,那该死的西盍王痴心妄想,竟敢打你的主意。我们去向皇上讨一道圣旨,立刻出兵踏平西盍!十一营的主将穆天遥一步奔到帅案前,义愤填膺地嚷。 穆天遥比莫静尘大两岁,曾经跟随莫静尘一起灭南寰,黎夕最先认识的龙战军将军就是他。黎夕进军营后,得到他诸多照顾,才能迅速融入龙战军这个大集体中。穆天遥虽然年龄比莫静尘大,却没有莫静尘那种稳若泰山的气势,他性格热情奔放,极富童心,也十分富有亲和力。手下军士都比较信赖他,私下里跟他打成一片。 莫静尘看着他,浅浅含笑,沉静如水的模样,却把穆天遥看得脸红了,垂下头,讷讷道:末将失言 莫静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眼前诸位年轻将领。所有人都自觉地站直身子,目注他们主帅,眼里充满忠诚与爱戴。 末将等与元帅共进退,随时等候元帅将令!热血男儿的声音震动了整座营帐。 黎夕的眼睛悄悄湿润了,唇边绽开一缕欣慰的笑容。他偷偷瞥莫静尘一眼,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的义父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优雅、镇定、从容,渊停岳峙,却气势如虹。 那一晚,黎夕又闭着眼睛假寐,直到听到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他才偷偷靠近他,偷偷张臂抱住他。心里溢满喜悦,一遍遍无声地唤:爹爹 他很希望夏天长一点,他好多点时间享受与莫静尘同榻而眠的幸福生活。可是夏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第一缕秋风吹进帝都的时候,澶关发来军报:参横亲自率领三十万西盍兵直逼澶关。澶关只有五万守将,兵力悬殊,请求皇上立刻发兵增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初战 该死的参横!竟敢真的起兵进犯!营里的将军们个个义愤填膺,十几张年轻帅气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杀气,整个帅帐顿时布满寒意。站在莫静尘身后的黎夕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震,别看这些将军们平日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骨子里有着龙战军无坚不摧的气势。 修罗战神率领的队伍,不亚于天兵天将。 他这是自己找死!想来看我们大胥的版图不够辽阔,自己送上门来让我们扩张。穆天遥扬起剑眉,双眸中射出明亮而锐利的光芒,我们元帅是先礼后兵,对他的容忍已经够了。他这样不知死活、不自量力,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营将军元峤身兼副帅之职,已是而立之年,从军十三载,屡历战功。多年的沙场历练已经磨去了他锋锐的棱角,令他变得外表平整、内心刚毅,宛如戈壁中被风沙雕琢过的岩石。 他默默看着莫静尘。那张俊美无倜的脸上并无任何激动或愤慨之色,他们年轻的元帅早已具备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一双海洋般深邃的眼睛吞尽一切,纹丝不动。 二十三岁的男子,怎会修炼得如此镇定? 莫静尘的目光在帅帐内转了一圈。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语声平稳地响起:我即刻进宫见驾,向皇上请旨出征,你们回去待命。 众人齐声应是,各自回帐。 爹。黎夕在莫静尘身后低唤。 莫静尘头也不回地下令:立刻随爹进宫。 是。 救兵如救火,当天莫静尘便得到圣旨,回营部署妥当,命众将回家与家人团聚、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出发。 回到王府,见管家林蕤正在门口徘徊,莫静尘有些诧异:林蕤,你在等我? 林蕤顾不得礼仪,一把拉了莫静尘的袖子,走进客厅:王爷,你是不是要出征? 莫静尘勾了勾唇角:你消息这么灵通? 是不是西盍王参横打过来了? 是,你如何得知?有什么消息快过军报? 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西盍王恨王爷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故衔恨报复,燃起战火。势欲夺下大胥江山,令王爷臣服在他脚下!一向温和淡定的林管家,此刻白皙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色,这必定是参横设的奸计,他故意散播这些谣言,想要逼得王爷无路可走! 黎夕狠狠咬牙,怒气像火蛇一样在他体内蹿动,直冲到头顶,他的双目已变得赤红:卑鄙!无耻!得不到爹就耍这种阴谋!他的手指牢牢握住剑柄,英俊的面容气得扭曲,战场上见到他,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莫静尘漆黑的眸底掠过黯沉之色,很快消失,淡然道:我莫静尘不会被几句流言蜚语压垮脊梁。他拍拍林蕤的肩膀,府中又得交给你了,当我的管家,是不是比较辛苦?尾音上扬,眼里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林蕤看着他俊朗如碧天的眸子,悄悄放松身体,唇边也露出了笑容:当王爷的管家林蕤甘之如饴。 秋风从广袤的原野上掠过,卷起阵阵黄沙。晴天无云,雁行阵阵,远处群山莽莽,近处的城楼上,士兵们全副武装地来回巡逻,警惕的目光密切注视着敌营的动静。 参横只在兵临城下的当天出兵挑战,双方交手,各伤了两员战将,表面看来打成平手,但澶关守将司马亭的心却紧绷起来。他看得出参横手下那些战将个个骁勇,这群人不像人,而像一群饿极了的野兽。看到刀光、感觉到杀气,他们全身的野性就被激发出来。一个个用噬血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敌人,恨不得将敌人生吞活剥。 而西盍王参横一身黑色战袍,高大威武的身躯端坐在马上,远远看着就有一股非凡的气势。即至近前,他更加从参横身上看到一种不可一世的狂野与傲气。 第一天交战,参横就明明白白告诉澶关的那些将士:孤是为了你们誉王而战,此战,孤对誉王志在必得。你们若要抵抗,就白白成了牺牲品。 将士们寒了脸,也有人悄悄寒了心。司马亭唯恐军心动摇,厉喝一声:你小小蛮夷之邦,竟敢觊觎我们誉王千岁!王爷代表皇上、代表皇家、代表□□,从来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你若辱极我们王爷,便是辱及我们君王。我等岂能容你?今日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一番话出口,士气顿时大振。参横却并不恋战,眉峰一挑,唇边勾起肆意的笑容:孤不屑与你交战,待誉王前来,孤再与他决一雌雄。 他收兵回帐,按兵不动,耐心等待莫静尘的到来。 龙战军抵达澶关的第一天,莫静尘不顾人困马乏,出城向参横挑战。参横闻听莫静尘到来,冷肃了几天的脸顿时飞扬起来。连忙披挂起来,拍马上阵。 却见莫静尘连铠甲都不穿,一身白衣,金冠玉带,若非手中持剑,会令人感觉他是一位即将出去踏青的翩翩佳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8 公子,风流倜傥、卓然不群。 可是参横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在面对莫静尘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 他眨眨眼睛,仔细看着对面的人。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马上,目光凝成一条线,笔直地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他剑上的光芒映在眸子里,还是眸子里的光芒与宝剑交织成一片,参横只觉得那道目光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穿过他的心肺,将他的身子牢牢钉在马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 呆了好久,他才调整呼吸,心里涌起极复杂的感情。他迫切地想要拥有莫静尘,可是又恨极了他的无情。如果说一开始他想牵住他的手,与他一同登上王座,那么现在,他更想将他身上那层骄傲的外壳打碎,让他失去一切,让他向他臣服。 静尘,你现在觉悟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孤,立刻跟孤回挚云,孤可以既往不咎。他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莫静尘,目光炽热而焦躁。 莫静尘用剑指着他,傲然笑道:若你赢过我手中剑,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参横目光一闪: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顷刻间战到一起。 黎夕在莫静尘身后看着。五年了,距离他上次在战场上看到莫静尘已经五年了。此时此刻,他再次亲眼看到激战中的莫静尘,那种强烈的震撼依然令他久久静不下心来。那个人,在记忆中是宛如天神的存在。一人一马一剑,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仿佛从云中直冲下来,扫荡一切。 风云为之变色。 雪亮的剑光绞碎了日光,剑气激得四周尘土飞扬,无人敢靠近他们左右。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震得人心为之颤抖。不知道战了多少回合,嗤嗤几声,参横宽大的黑袍被剑气割裂,几条血痕从胸口、手臂上浮现出来。他连人带马倒退几步,一阵气血翻涌,虎口发麻、眼前发黑。 在他身后的一名将军正想上前保护他,莫静尘的剑已带着流星的光芒逼向他眉间。 参横身体往后一仰,剑尖贴着他鼻尖过去。莫静尘收剑,轻轻掸落剑身上几缕头发,冷眼看参横:还要打下去么? 参横坐直身子,已惊出一身冷汗,脸上阵青阵白,却并不服输。眼里有阴鸷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今日到此为止,我们择日再战! 莫静尘收兵,龙战军欢呼震天。 黎夕展开笑颜,正想上前,却见莫静尘的身子在马上摇了摇。他大惊,问道:爹,你受伤了? 莫静尘觉得胸腹处一阵刺痛,眼前有些晕眩。他暗暗调息,片刻恢复如常,回眸微笑: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毒发 退回自己营内的参横只觉得胸腔内气血逆流,五脏六腑都似被绞乱了一般疼痛。大将军轩辕度一声令下,立刻有几名随军的太医奔进来为参横疗伤。 参横身上的剑伤并不深,只是内腑为莫静尘的真气所伤,治疗过程中呕出一口淤血,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 大王为何下令收兵?龙战军远来疲惫,莫静尘又刚刚经历一场激战,此刻我们就该抓住机会一举进攻才是。轩辕度人高马大、声似洪钟,他一说话,连房梁都被震得簌簌发抖。 燕卿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参横苍白失血的脸与刚才吐出的一大口血早就把他吓坏。只是碍于太医与众将都在,他不好问出关心的话来,可一颗心早就揪得生疼了。 参横眯起眼睛,眼里掠过一丝幽深的笑意,虽然受伤,却没有半点挫败的样子:龙战军虽然远来疲惫,士气却并不低落。何况莫静尘初战告捷,群情激昂。此时我们出战,胜算不大。 他语声放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后天,后天孤主动去挑战 燕卿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众将也暗暗纳罕。 可是凭莫静尘的武功,今天这种状态下大王尚且打不过他,等他养精蓄锐轩辕度皱起浓眉,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你们今天看过莫静尘出手,谁能敌他?参横的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掠过,众人却避开他的目光,分明是不自信的表现。 轩辕,你可是我们西盍的无敌勇将,你觉得你与莫静尘比怎么样?参横把目光锁定在轩辕度身上。 轩辕度的眉头皱得更深,眉心成了一个川字:莫静尘剑法奇绝、内力非凡,以往听到那些关于他的传言,臣心里很不服气。可今天看他与大王较量,臣已经心服了。他是天生适合战场的人,一个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身上却有着无坚不摧的气势臣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臣真的不敢保证能敌过他。 他一番话出口,众将都露出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表情。 参横笑起来,骄傲而愉快的笑容,眼里精光四射,一扫刚才的虚弱状态:孤看上的人怎么会差?人家称孤西部雄狮,在孤眼里,莫静尘才是名副其实的狮王。傲啸于山巅,令天地为之震颤。 轩辕度的脸色有些难看,众将的头也纷纷往下低。 参横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哈哈大笑,牵动伤处,引起一连串的咳嗽。燕卿赶紧上前,为他捶背。 你们一个两个这是什么表情?孤说莫静尘好,你们就气馁了么?孤登基四年,你们为孤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你们是孤的左膀右臂。至于莫静尘参横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那笑容竟令站在他面前的几位将军看得心底发寒,孤发誓,一定要让这只骄傲的狮王向孤低头。他辜负孤,还耍弄了孤,孤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罢挥挥手:你们退下吧,继续休养生息,明天过后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待众人退下,燕卿连忙吩咐宫奴去为参横煎药,自己倒了茶来送到参横面前,柔声道:大王受惊了。 参横的头往后仰,靠在枕头上,回味一般,喃喃道:孤没想到,静尘这样强,连孤都不是他的对手 闭上眼,眼前寒光凛洌,剑锋刮过的感觉依然令他毛骨悚然。 那么大王要凭什么胜他?燕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拂云前,有一个人去驿馆见孤么? 燕卿记得。 他是魏轲。 燕卿一愣:原来是他易容? 不错,他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以前他找孤联盟,孤没有答应,想不到这人心机颇深,利用孤与静尘这件事,在百姓中散布谣言。 燕卿恍然道:原来是他。 他本想借这些谣言逼静尘答应孤的要求,谁知静尘出尔反尔。于是他来见孤,劝孤起兵攻打大胥,把静尘与大胥一并归入囊中。参横眼里有锐利的光芒流转,缓缓道,他派了一名手下混入誉王府,服侍黎夕。一面关注黎夕的动向,一面向静尘下毒。算起来,后天就是毒发的时间,静尘就算再厉害,也想不到身边有人向他下手。后天出兵,孤势必将他抓住 澶关守将司马亭的府第改成了临时帅府,将莫静尘与黎夕安置妥当,司马亭便向莫静尘汇报了澶关的守备情况。莫静尘与众将拟定攻守策略,才回房休息。司马亭派了人来伺候莫静尘,可全被黎夕挡下。他习惯性地包揽一切,把莫静尘服侍得妥妥贴贴。 爹,刚才你脸色不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虽然莫静尘没有受伤,可黎夕总觉得心里不塌实,安静下来便关心地问。 莫静尘微笑摇头:没有,刚才可能因为旅途劳累,又激战了一场,稍稍有些晕眩,现在没事了。 爹,参横再来挑战时,请爹派夕儿出战吧。夕儿寸功未立,愧对爹五年来的教导。 你这孩子莫静尘万般不舍,可是看到儿子执着的表情,也只好同意,那就去历练历练吧,只是自己千万小心。 黎夕高兴地跳起来,躬身一礼:谢谢元帅! 莫静尘宠溺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二天风平浪静,对面敌营毫无动静。莫静尘在关内巡视城防,排兵布阵。 第三天一大早,城外战鼓声声,响彻云霄。莫静尘带领龙战军将士与澶关守将出城迎敌,见参横依然一身黑袍,坐在马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坐着的姿势已不如以前那么挺拔。 莫静尘知道他伤势未愈,所以猜想他今天不会亲自出战。果然一开始便是他帐下将军名叫兆骞的出来挑战,黎夕上前向莫静尘请命,莫静尘应允。 黎夕现在只是莫静尘的亲兵,身上的穿着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并无官阶。兆骞见莫静尘派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兵出来,认为得了奇耻侮辱,气得脸色发青,举刀就向黎夕砍去。 黎夕扬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笑容在阳光下灿烂之极,令兆骞不觉一怔。少年宛如初出山林的老虎,不仅毫无惧色,而且带着勇不可挡的气势。 莫静尘在后面看得微笑,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参横与西盍众将为兆骞观阵,他是认识黎夕的,本来不知道黎夕的厉害,此刻黎夕一出手,他才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少年,假以时日,便是莫静尘的翻版。 一声惨叫,众人眼睁睁看着兆骞从马上跌落,来不及去救他,黎夕已在马上一个转身,一剑钉入兆骞胸口。 几个动作干脆利落,漂亮得让人目不暇接。大胥军中已有人喝采叫好,穆天遥就在莫静法身边,竖起大拇指道:世子好功夫,真是虎父无犬子! 黎夕拔剑扬起,剑尖上有鲜血一滴滴落下来,被日光照着,显出一种惊心动魄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49 的美。 夕儿,回来吧。莫静尘唤。 黎夕拍马奔回,在马上抱拳:元帅,属下幸不辱命! 莫静尘安静地看他一眼:回去记你一功,但不可骄傲。 黎夕朗声应道:是,属下谨记! 轩辕度损失一将,气得几乎吐血,从人群中狂冲出来,枪指莫静尘:莫静尘,本将军要领教你的剑法! 元峤正要请命,莫静尘摆手制止身边诸人,道:此人乃是西盍大将军轩辕度,我亲自会他。 甫一交手,轩辕度的心就沉了下去。旁观时已看出莫静尘的厉害,亲自交手,这体会更加刻骨铭心。他的剑就像带着魔力,如影随形地围绕着他,又仿佛织下天罗地网,容不得他有片刻喘息,更没有一丝逃脱的空隙。 强大的内力汹涌而来,令他觉得自己就像滔天巨浪里的一艘船,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一招不慎,莫静尘的剑就斜斜劈过他左肩,深入肩骨。轩辕度似乎已听到自己的肩骨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令他连人带马倒退数步,差一点脱口惨呼。 轩辕,退下!一声断喝,参横像风一般冲了过来。 莫静尘用足内力,剑尖卷起狂飙,猛地向参横袭去。他打定主意一剑击退参横,威慑西盍军,所以出手丝毫没有手软。 参横举刀招架,金属相撞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痛,那把刀脱手飞出,他虎口剧痛。来不及看是不是已被震裂,他迫不及待地凝眸去看莫静尘。 莫静尘蓦然觉得喉咙口泛起血腥味,眼前阳光乱舞,两耳轰鸣。他猛地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人在马上晃了晃。 元帅! 爹! 惊呼声中,参横打马往前冲,与莫静尘两马交错。他张臂抱住摇摇欲坠的莫静尘,一把将他拖到自己马上,返身往自己队伍中冲,一边高呼:放箭!挡住龙战军! 大胥诸将疯了一般往前冲,黎夕更是急红了眼睛,拼命想冲过去把义父夺回来。可是对面射来的箭雨阻住了他们的冲势,片刻之间,参横抱着莫静尘的身影已淹没在西盍重重叠叠的人马中。 一场惨烈的战争在澶关前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折翼 没有时间去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黎夕只想杀尽千军万马,冲进敌营去把莫静尘救出来。他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 一蓬蓬血雾在他眼前散开,一声声惨叫充斥着他的耳膜,一具具尸体倒下,被他的马蹄踏过。断肢残骸、脑浆骨髓、白的肠子、红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从来没有经历过杀戮,可他没有丝毫手软,更没有半点惧色。剑刃折射出耀眼的日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 颜色如雪,可目光却炽热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相对于眸子的热度,他身上散发出冰寒彻骨的煞气,整个身体犹如被极地的冰层覆盖着。 穆天遥一直冲在他身旁,唯恐他有个闪失。虽然刚才已经见识了他的骁勇,可毕竟他初出茅庐,缺乏实战经验。元帅已经被擒,他决不能再让黎夕出半点差错。 黎夕近乎疯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眼里,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这十三岁的少年,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带着噬血的恨意,只知道挥舞手中的长剑。他好像完全看不到那些血淋淋的事实,看不到眼前狰狞残酷的画面。他向前冲杀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化作一道利箭,穿破前面重重阻碍,直冲到莫静尘身边。 他已经丧失理智,只知道杀人。 元帅与黎夕,这对父子同样有着宝剑的锋芒,可是,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同的。 元帅天性沉稳,他总是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决定从来不带有个人的因素。他悲天悯人,总是尽量将杀戮减到最小,他以慈悲赢得民心,为皇上安定天下。 而黎夕,他的性格明显刚烈得多,会忍不住热血冲动。是因为少年心性?还是因为此刻所受的打击太大?无论如何,他不会怪他,因为他深深理解他的心痛。 这场战争整整打了一上午,从澶关打到西盍的峣谷关。峣谷关地势险要,两山夹一谷,山峰劈立千仞、宛如斧削,山谷呈葫芦状,谷中怪石嶙峋。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最是兵家大忌。 西盍军且战且退,离峣谷越来越近。混战中黎夕被一箭射中左臂,他咬紧牙关,一把抓住箭梢,猛地将它拔出来,随手一丢,臂上顿时血流如注。黎夕痛得皱紧眉头,脸色更白。 黎夕!穆天遥失声惊呼,这孩子,简直不要命了! 黎夕放眼四顾,其他龙战军将领也或多或少受了伤,双方军士俱是损失惨重。一场战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此,他方才觉得心痛如绞。爹,你怎么了?你明明已经要赢了,为什么突然吐血、突然晕眩?前日也曾有片刻不适,你却没有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我应该坚持让军医为你诊脉,是我的错 仿佛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烧,烧得皮肤都焦裂了,好痛。 就在这时,副帅元峤下令收兵。听到鸣金声,黎夕心头剧震。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独自往前冲,可穆天遥猛地冲过来拦住他。平日阳光开朗的男子,此刻突然显出严厉的表情:黎夕,军队中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且莫让元帅为你蒙羞! 黎夕的心骤然收缩、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寒冷、黑暗、悲愤、绝望 大胥军撤退,西盍军如潮水般涌入峣谷,一场战争,只剩下死亡。 副帅,为什么下令收兵?冲到元峤面前,黎夕不顾礼仪地开口质问。 元峤深深看他一眼,脸色凝重:世子,今日我们本是出来防御的,我们不具备进攻的条件。何况一旦进攻峣谷关,形势便倒过来,是我们在侵犯西盍。我需要派人送紧急军报回京,向皇上请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们便冲破峣谷,长驱直入,踏平西盍! 可是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啊!黎夕的声音近乎咆哮,他又气又急,双手都在颤抖。左臂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冒出来,他却已浑然未觉,爹今天状况异常,看起来好像突发急病,你明明知道参横恨他,他落在参横手里,一定生不如死 元峤由着他发泄,眼里平静无波。等他说完,他才道:世子,军中没有义父,只有元帅。我这样决定,是秉承元帅的一贯宗旨。若元帅认为我错了,他日救出他来,我自当向他请罪,求他责罚! 黎夕在马上石化成像。 莫静尘醒来时,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因为他听到马蹄声与车轮的颠簸声。然后脑子慢慢清楚,感觉到胸口有些隐隐的刺痛。再接下去,他几乎一下子跳起来,因为有一只大掌正在抚摸他。那种带着薄茧的触感明确告诉他,这只手是男人的手! 刹那间,脑子里像电光石火般闪过澶关下的一幕,莫静尘腾地坐起来,可虚弱的身体却没有让他成功完成这个动作。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酸软如棉花,抬起沉重的眼皮,他愕然发现,参横的眼睛近在咫尺。那双眼睛里已没有鹰隼的犀利,反而有一种如痴如醉的表情。迷茫的、沉溺的、享受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浓郁得化解不开。 参横的手正抚在莫静尘锁骨上,动作缓慢,就好像终于得到了自己喜爱的食物,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吞咽、咀嚼。 参横!你干什么?莫静尘低吼,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见莫静尘醒来,参横脸上的肌肉僵了僵,立刻把手缩回去,眼里有了几分冷意。他盯着莫静尘,唇边缓缓勾起一缕倨傲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又无端显出几分邪魅的味道。 静尘,你现在在孤车上,我们正在回西盍王城挚云的途中。孤说过,孤的攀月宫只有你配住,从此,孤要将你养在攀月宫里,让你永远陪着孤。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听来却有说不出的霸道与冷酷。 莫静尘胸口一阵滞痛,喉咙口又隐隐泛起血腥味,可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他暗暗吸口气,冰冷的目光落到参横脸上,一字字道:参横,你若辱我,我便让你的江山为你陪葬! 参横掀起唇角,发出一连串低笑,忽然伸手,抬起莫静尘的下巴,与他的黑瞳对视,幽幽道:静尘,孤不怕,你现在是只断了腿的狮王,折了翼的雄鹰,你再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不妨对你说,你中了毒,是孤用解药救了你。只不过,孤另外给你服了一种药,它是我们西盍的毒药,叫做抽丝,你现在浑身的力气都像丝一样被抽尽了,你没有内力,甚至软弱得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可以推倒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推理 在澶关前全力一击,然后天旋地转、口吐鲜血,昏过去的时候,莫静尘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种状态,好像是中了毒? 此刻听到参横的话,莫静尘悚然一惊,刹那间犹如坠入无底冰窟,每个毛孔都透出寒意。可是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慌乱或恐惧之色,他剑眉深蹙,收缩的瞳孔中掠过一道冷静而锐利的光芒,那种沉思的模样,就好像无数次他在军营中面对地图,考虑破敌之策。 参横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节的变化。他的眼睛变得越发幽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与求之不得的焦灼、恨意、不甘,苦苦缠绕在他眼底。 这个人,到现在这种地步,怎么还能如此镇定从容?他是什么修炼来的?他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黎夕 作者:无边烟雨 分卷阅读50 是不是人? 莫静尘的面容依然像一块完好的美玉,除了苍白,不见半点裂痕。他的眼睛像一个深邃的湖泊,一切惊涛骇浪都藏在湖底,表面却像镜子那么平静。 面对参横,面对那双想看他示弱的眼睛,他绝不会让他如意。 可是他的思绪在飞速旋转。 能够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中毒,这个人必定是自己熟悉的人,因为不设防,所以才会轻易着了道。这个人,是自己身边的人,而且能够为自己提供饮食。府中所有下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对自己忠心不二,除了一位新人桑石! 桑石是黎夕带进府的,除了知道他是南寰人,他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可正因为他从未隐瞒自己是南寰人,所以没有人去怀疑他。 自从黎夕搬进拂云居,他每天都为他们送上一份绿豆汤。 绿豆汤莫静尘脑子里一点亮光闪过。 原来还加了百合,怪不得喝过后舌尖上有一点涩。 爹的味觉真好,夕儿只觉得好喝,都没品出那么多味道来呢。 遥远的声音,却在此时变得清晰。 夕儿没有喝出涩味,是因为他的绿豆汤和我的不同?我的加了毒药,而他的没有?桑石为什么要加害我?单纯跟我有仇?他的亲人死在那场战争中,所以他要报复?这理由有点牵强,一场战争引发多少死亡,普通老百姓只会怨天尤人,谁会想到去报复那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参横说我中了毒,而他用解药救了我,他是如何知道我中了毒,又是如何准确地找到解药,那么快解了我的毒?仅仅靠他的太医?还是早已知道我中毒? 参横伤势未愈,却贸然出手,难道就是算准了我毒发的时间?参横,黎夕,南寰,绿豆汤记忆的碎片在脑子里聚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回王爷,少爷收到一封信,然后到横波里金井楼去见了一个人。 莫非,你见到了家乡来的人?是谁?难道会是魏轲? 他一直躲在乡野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难道,参横与魏轲勾结在一起,而魏轲并不是夕儿说的那样躲在乡野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桑石是他派来的?他来到天都不久,参横就来了,而参横来后第二天,桑石就被夕儿捡回了家。 事情真不是一般的巧啊。 点点滴滴的细节穿成一条线,渐渐浮现在莫静尘脑海中。他抬眸,平静地对上参横的眼睛,唇边滑过一缕浅浅的笑意:我以为,你这样骄傲的人,不应该会与别人结盟。魏轲,他根本不在你眼里。 参横一震,即使他冷傲的面容把表情掩饰得很好,莫静尘依然从他眼底捕捉到了那抹震动的表情。果然,猜对了。 解药是他给你的?你早就算准我毒发的时间?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可面容沉静、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没有激动,更没有愤慨。 参横怔怔地看着他,好久,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带着莫名的感喟,他喃喃道:静尘,你真是个聪明人。可你这样的聪明人,偏偏固执地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不肯接受孤。孤曾经那么喜欢你,恨不得与你共掌江山,可你辜负了孤,你将孤的好意践踏在脚下。在这件事上,你很蠢,你逼孤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在,孤会不择一切手段,只为把你留在身边。哪怕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变得阴冷起来,莫怪孤无情,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莫静尘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黎夕,是誉安州的安危。与参横结盟,魏轲有很大的优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了他这个最大的敌人;他挑起两国战争,引发大胥动乱;当大胥忙于应付西盍军,他就可以趁机在誉安州起事。相信这些年,他一定培植了不少势力,现在只差一个时机而已。 他想复国,这个主意是他一厢情愿,还是? 莫静尘不想怀疑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儿子,他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而参横似乎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他漆黑的眸底涌起风暴。盯着莫静尘,脸色发青,嘴角有些抽搐。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宝贝儿子与这件事无关?他斜斜挑眉,抛给莫静尘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没有他,南寰群龙无首,魏轲名不正言不顺,如何领导南寰旧部?黎夕是南寰太子,要复国,只有他可以一呼百应。静尘,这些年你把一腔心血倾注在他身上,可他却对你怀着异心 不!莫静尘猛地打断他,声音中并无半点惶急,只是那么肯定,夕儿绝不会背叛我,我相信他! 参横爆发出一串冷笑,嫉妒与恨意在他齿间弥漫,他脸色更青。狠狠吸气,让自己平复心绪,面对莫静尘,他不想表现出失态。因为他是胜者,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你相信他最好,孤只希望你不要有一天死在他手里。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咒,在莫静尘耳边幽幽回响。 莫静尘闭上眼睛,不想回应他的话。可参横并不让他安宁,他伸出手,把莫静尘抱入怀里,轻轻笑道:静尘,你知道孤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莫静尘的目光清冷如月,毫不掩饰地落在参横脸上,可是他眼里完全没有他。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我不是女人,不会寻死觅活。我还要活下去,活下去看你失去一切,成为一只落水狗。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字从他优美的唇中吐出来,周围的空气骤然降到冰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在最后一章里留了言,告诉亲们哪里可以看到完整版,谁知那章被锁了。很无奈,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敏感词...... 此文已在连-城完结,烟雨以纤月黄昏的笔名发的,叫《只影向谁去》。连-城那边还可以看到烟雨的《倦客江湖》、《一日心期千劫在》。 分卷阅读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