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我所欲也》 归人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归人 第1章 “哎,小鱼儿,等会子把我的衫子拿去给你娘!” “是!” “小鱼儿,我的胭脂用光了,你快些给我买一盒去。” “好。” 初春,在柳色如雾似幛的长安城。一位身着麻衣服的少年在春风中迅疾的奔跑,穿过平康里一条狭窄的的小路,荡起一阵黄色的烟尘。 他及腰的黑发用一玄色的皮绳高高束在头顶。他跑的脸红扑扑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嘴角也微微地勾着。 沿路的教坊姑娘都跟他打着招呼,安排着各种各样的活计。他一一应着,但脚步从未有片刻的停滞。 少年一直跑到最里面一座宅院,青瓦白墙,不大的小院用矮竹篱笆圈着。院外搭着一个简易的小灶,上面坐着个乌黑的砂锅,正咕嘟嘟煮着,药香弥漫。 “娘。”少年脆脆地叫了声,一溜烟进了东厢房。 靠窗的床铺上,一位满面病容的瘦弱女人,支起了身子。见到少年,温柔的笑容在脸上绽放,伸出手,拉他坐在身边。 “娘,你看,这是什么?”少年从怀中拿出了一叠铜板,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薇儿,这是从哪来来的?” “坊里的玉如姐给我的。她说上次我帮她描的妆容很称意。” “薇儿,难为你了。要不是娘的病拖累,你一个女儿家也不用整日出入这烟花之地。”她的话未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佝偻起了身子。 “娘,我很好。她们待我都很好,这一段时间我很快乐。”她安抚地拍拍女人的背,清澈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和煦春光。 难捱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她到这世界一年多来,最近是最好的时候了。 这里是唐朝咸通元年的长安,眼前的这个病妇人是她在此唯一的亲人。看着她枯槁的侧影,少女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忧郁。 正愣怔间,却听得门外一声“幼薇小友可在?” 门外,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身影,声音中透着笑意盈盈,面目在灿烂春光的照耀下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少女心中一动:“温老师······” 归人在线阅读 归人 - 第2章 过客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2章 过客 初春时节,蛰伏了一冬的生气开始蠢蠢欲动。长安城的居民们最是风雅、最懂得享乐,纷纷携家带口、呼朋引伴到附近的景点踏青、郊游。城内几条宽阔的街道上顿时车盖如云。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喂——” 来试试今年的运气了,喂——” 小鱼儿一如往常一副少年打扮,蹲坐在东市一角有模有样地叫卖着。带拖音的“喂”字被她喊的一波三折,很有韵味,引得过往人连连侧目。 旁边的卖狗的阿威一听她喊就乐呵呵地望望。他有把子力气,脾气又暴,是这街市上的一霸,其他商贩摆摊从来不敢近他的身。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身边竟然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少年也好生奇怪。不过三尺宽的地摊,被一枝枝含苞待放的桃花占去了大半,中间还杵着个求签的签筒样的东西。那些个买菜的、卖杂货的都忍不住往这里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 这是要卜卦算命吗? 有这么吆喝的吗? 偏居一隅的神算杜青涯不住撇嘴,握着一个半老徐娘的手久久没有撒开。“徐娘”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来碰碰运气呀,一文钱一次。绝对有惊喜……” “少年”似有心事,眉头微微蹙着,思绪又飘到了那个午后。 来人是温飞卿。小鱼儿在前世对此人还是略知一二:诗词并工,通晓音律。她来到这世界不久,就从母亲口里得知自己有这么一位老师。而且,“她”的闺房中也有不少诗稿都是写给他的。 她在前世,虽然已经活了20多年,但听流行歌曲绝对比念唐诗多。忍不住叹气,往哪穿不好,偏偏到诗词堪比流行歌曲般普及的唐朝,就连那黄口小儿都能诌上几句。 毫无疑问,她最大的不安来自温飞卿。分别一年多,女学生不但不会吟诗作赋了,连毛笔字都写不好。如何搪塞过去? “唉……”她忍不住叹气。上次温大叔在家,就问她有何新作。她只得拿出“前任”的存货。虽然不懂得里面的典故呀、比喻啊,什么的,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些言辞旖旎的诗词,透着暧昧的味道。 这又是一重危险。 她来到此世,只想默默地生存下去,不想与别人有更多的交集。 那日,温飞卿拿到诗稿,低头细看。小鱼儿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见他眉毛似乎微微一挑。她在心中暗笑:师生恋了,怎么办啊,老师? 话说这温大才子竟然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不过言行举止倒透着洒脱旷放。倒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样貌。 小鱼儿隐隐记得他的诗以描写闺情居多,香而软,最著名的有那么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又收了这么个及笄之年的女学生,想来也是个风流浪漫之人。 温飞卿看了诗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出言指导了一番。听他对于音韵格律、遣词用典等一番长论。小鱼儿只能强打神,不住点头,并两眼放光作崇拜状。 临走前,温飞卿邀她数日后到郊外一游,断是又少不了吟诗作赋。 想到这里,小鱼儿挠挠头,怎么办呢?她一头细软的长发,被抓得翘起了几,显得有点俏皮。 一辆搭着深蓝色车幛的慢慢驶来,停在她面前。 “小哥儿,这桃花好生娇艳,多少钱一枝?”深色的窗帘后面,一个个清朗的男声问道。 “一文钱抽签一次,最低可得桃花一枝。大奖是平康里的招待券。公子可愿试试?”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事实是,只有桃花。 一枚铜钱抛出来。她忙把签筒擎到车窗前。那窗帘掀开了一角,一只秀气纤长的手伸了出来,优雅地一拈,捞了一只竹签进去。 半响,车内人没有做声,只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微响。 “啊,中了。”声音淡淡的带点惊喜。 竹签再次出现在小鱼儿面前时,赫然写着“平康里”。只是,那墨迹淋淋沥沥,还没干呢! 小鱼儿的嘴无声地张个“啊”的口型——太扯了,这是明摆着要敲诈呀。 “这不可能……这、这不是我的签儿……” “这位小哥儿,为何不可能?莫非你原就没安排这头奖?况且,你在这里做场子最少有两日了,那桃花少说也兑出去了一车。今儿爷我运气好,难道不是吗?”语中带笑,却似看穿了小鱼儿的把戏。 敢情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小鱼儿敛了敛神,然后抬头堆上满脸的谄笑:“是是是。公子乃大富大贵之人,这头奖定必定是一直等着您呢。公子若不嫌弃,小弟就在平康里恭候大驾。如何?” 只听得车中人轻笑道:“嗯、嗯。甚好,甚好。以此签为证,这两日定上门拜访。” 言毕,那马车又徐徐地离开。 一旁的阿威这时忙凑过来询问:“鱼儿兄弟,此人好像对你不善?” 小鱼儿只得苦笑一声,说:“没什么要紧的,愿赌服输。” 毕竟,目前最让她头疼的是那温先生。到底该如何先把这“麻烦大叔”应付过去呢?眼光扫到对面不远处坐着的杜青涯,她好像有了主意。 第2章 过客在线阅读 第2章 过客 - 第3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3章 是梦吗? 远处隐隐传来是隆隆的烟花竹声。头怎么这样昏沉沉的、又极端的清醒,左右两个半球各自为政,滴溜溜地转着。我在与谁争吵?他说了什么?我听不分明。他的面容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我看不清,只是,他的眼睛好亮、似乎隐忍着泪水,刺得我好痛。他这么大力地抓住我的肩膀干嘛?不停地晃我干嘛?他眸光一闪,眼中竟然蕴着不舍和冰冷。我要挣开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一滑。 冰冷和刺痛,从耳朵里、嘴里向我的身体中涌来。呼吸,好困难,肺部很疼、很热,心脏骤然一紧…… 少女小鱼儿尽全力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 等脑袋中隆隆的血流动声停止。她感到四周是静悄悄的,轩窗的缝隙中已经透出一丝天光,树上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听着东厢传来的咳嗽声,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她到这世界后就经常做这个梦。或许我已经死了?她绝望地想。 似要把这想法甩开。她起身,把部仔细缠裹好,穿上男装。静悄悄地下了床,把收来待洗的衣服塞到木盆里端着,她出了门。 曲江,开了化的水淙淙地流着,清澈见底。周围种植了好些垂柳,此时都吐出了细细长长的叶芽。天开始放亮,远处不知谁家的**叫了一声,引得此起彼伏的**叫。 水已经不似隆冬时节那般刺骨了。但洗了一会还是有点疼。小鱼儿看着自己手上红肿的冻疮,和一些细小的裂口,此时又痛又痒。她开始想念洗衣机、二十四小时热水、手霜、甚至是搓衣、胶皮手套。 几只野鸭溯水游了过来,后面跟着好多毛茸茸的小鸭,憨态可掬。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了喜色。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 一阵走了调的小曲儿冲破清晨的寂静,在长安城著名景区曲江池上飘荡。树丛里几只飞禽被惊得扑棱棱飞。 约一个时辰后,少女拖着沉甸甸的木盆回到了家中。木盆里除了洗涤干净的湿衣服,还有两个青皮鸭蛋,一簇嫩柳。 鱼大娘已经熬好了小米粥。母女两人就着腌萝卜热热地吃了起来。吃过饭后,鱼大娘便外出揽活计。 日上三竿时,鱼家不甚宽敞的小院里,清洗干净的、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的衣衫撑开了随风轻摆。躲在这层层帷幕后面,少女端了把椅子摆在隐蔽的一隅,斜斜地倚着,晒着太阳。许是有点倦,许是太阳太好。她终究闭着眼睡着了,睫毛在鼻梁上扫出一段影,软软的睫毛如小**的羽翅闪着金色的光,嘴唇则天真地嘟着,发出轻轻的鼾声。 那人到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景象。看到蜷在椅子上的人坐没坐相,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第3章在线阅读 第3章 - 第 4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4 章 感觉遮到脸上的大片影,嗅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鱼儿睁开了眼睛。 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个男人,身材修长,一身宽身窄袖的白袍,正在若有兴趣地抱臂欣赏她的睡姿。头顶的阳光很强烈,小鱼儿一时恍惚看不到他的表情,忙放下了自己的双腿,警惕地看着来人。 “不好意思,扰了鱼儿兄弟的好梦。”这声音很是熟悉。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捏着一扁扁的竹签…… “啊,抱歉抱歉,有失远迎。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流岚。”对面的身影俯下了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带有揶揄意味的丹凤眼,两道剑眉扫入鬓脚,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有种薄薄的凉意。 这讨债的主儿到底来了。 在她思忖时,那人又地抱起了双臂,四面闲闲地看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脸上摆出是一幅“什么呀,你就住在这种地方?”的表情。 小鱼儿看他一身打扮很是家常,看气质有几分儒雅,年龄也就在20岁上下。看不出对方的来路,不过回想起当日所乘马车,应该是有点身家的人。她往门外看了一眼,没见马车和仆从。 “不知道流岚兄如何找到我家?”她问。 “这个,很好打听。”他说话仍是不紧不慢。 “此番情景,让你见笑了” 不待她说完,对方便恹恹地挥了挥手说:“我饿了。” 这平康里是娼妓云集之地,算是长安城比较成规模的红灯区。小鱼儿本来想好了一堆解释的说辞,类似什么“解释权归主办方”之类的,再随便带他到坊里参观参观来个一日游+自助消费什么的。见对方上来就说要吃的,也没过于纠缠于她的小伎俩,不由心中暗暗窃喜。 利索地从身下的椅子上一跃而起,她又谄媚地用衣袖擦了两擦说:“公子请坐。且等片刻,小弟这就准备饭食。” 流岚看眼前的少女换了个人似的,觉得有些好笑,便懒散地坐了,眼睛追随着对方忙活。 “小弟?”他在心中冷哼一声。眼前这位少女俊秀的额头、小巧的脸庞,白净修长的脖颈,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两个小巧的耳垂上隐隐还有耳洞。以上暂且不提,单凭他对女人鉴别能力,就是单靠鼻子闻,也晓得对面是位二八人。 只是他乐得看她装腔作势地演戏,便也懒得拆穿。 他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她忙活。看她利落地烧水、洗菜、和面……不到半个时辰,一碗面、一碟子菜就摆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 那碗面切得细细的、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飘着绿色的青葱和红色的虾仁。菜是一碗蒸菜,散发着蔬菜的清香和一股辛辣的蒜蓉的味道。虽然简单,但胜在很鲜很诱人。 少女讨好地蹲在地上,端着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眼神似是鼓励,似是期待:“趁热吃。” 他夹了一口面,很细滑、很劲道,入口绵软,有股虾子的鲜甜。蒸菜被薄薄一层面衣裹着,入口有一股清香、甜甜的带点微苦,韧韧的。 他一一地试吃了,惊异地看少女一眼,然后一口、一口,接一口……再也没有放下筷子。 小鱼儿看他吃得还满意,便放心地盛了一碗早上剩下的粥,坐在一边慢慢地吃。眼前的这个男人,吃得很快,但仍是非常斯文,薄厚适中的嘴唇抿动起来也非常文雅。 面里揉了颗鸭蛋,下面的小虾干用猪油炒过;蒸菜裹面粉前用素油拌了——这种吃法,在这个家中算是奢侈中的奢侈了。小鱼儿轻轻咽了口口水。 “这小菜到底是何物?”流岚问。 “是……柳树芽。” 对方差点喷饭,飞来一个略带气恼的眼神。 “这可不是普通的柳树。是曲江边的一棵百岁柳,钟日月之灵气,集天地之华,蕴蓄了一冬的气,发出的第一拨叶芽。公子说,到底好不好?” 她摆出一副招牌笑容,如当日在街市上叫卖时一样。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儿,就那么坦然地、真诚地、无所顾忌地瞧着他。 流岚看着她许久,嘴角慢慢勾出了一抹笑意。这微笑似水波慢慢扩大,直漾到眼角眉梢。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这笑容可以算得上妩媚,小鱼儿脑海中逐渐响起这首歌曲。她赶忙甩了甩脑袋,又摆出了职业微笑。 “平康里的主业好像不是吃饭吧?”那人舔着嘴唇,也笑着问。 少女小鱼儿的笑容骤然僵化。果然,饱暖思那什么呀。 第 4 章在线阅读 第 4 章 - 第 5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5 章 初到这世界,小鱼儿曾为这长安城的规整和宏大感慨过。长安城以贯通南北、宽度达150多米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东西两区,据说有108坊。 平康坊又叫平康里,位于东区,挨着北城门,又紧邻尚书省的官署,地理位置优越,往来客人络绎不绝。从京官到往来商人、各地进京人员,凡是男人,都知道有这么个销魂的好去处。 她刚来时,看街巷中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知道自己家就处在这么个尴尬的居住环境,很是郁闷了几天。但她在这世界去世的父亲是个落魄的读书人,身家清白,在此落脚完是为生存所迫。再加上坊里的姑娘对她也多有照顾,她也便渐渐释怀了。她此生的容貌还算亮丽,为了“安全”起见,从此便换上了男装。 “平康里的主业好像不是吃饭吧?” 听眼前的男人这么说,小鱼儿只能堆着笑道:“当日在东市,虽说是小弟耍手段在先,不过只能算我思虑不周,没有公子高明。俗话说待客以诚,实不相瞒,这一餐饭已经是小弟所能奉上的全部诚意。公子又何必过于计较?” “好个待客以诚。”那人欺近她,似笑非笑的眼风在她身上扫了两扫:“不过,你明明是个女子,为何一直扮作男儿呢?虽说不够丰腴,不过略微装饰一下,还是能比得过这坊里的娘子的,我还是将就得的……” “你、你、你……小鱼儿下意识地忙低头看看自己微鼓的部,还没回过神来,感觉领口就被那人捉住,一个站不稳就跌到了他的怀中。 “不过,你这样倒是比那些直来直去的更加有趣,嘻嘻。”流岚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侧倾着头,作势就要亲吻上来。 真的,从在集市上看到她起,他就感觉这姑娘有趣的紧,让他忍不住想要捉弄一番。离得近了,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香味。像是太阳刚刚晒过的干净衣服的味道,又像从密林深处飘来的野花的清香。 “好香。”他禁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公子请回吧,本姑娘的一日招待到此为止。”好色臭男人!小鱼儿强压住中的怒火,脸上烧得红扑扑的。 流岚愣了一愣。“唔,”他用手背蹭了蹭麻木疼痛的嘴角:“一碗面,外加一个脆耳刮子,鱼儿姑娘的招待当真有趣。呵呵呵……” 说着这番话,那人却不再纠缠,已起身飘然出了篱门,还摇头晃脑地吟咏着一首什么诗歌: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小鱼儿盯着看那离去的背影,感觉那身形似乎不以为忤,反而是满意、尽兴而归的轻快。 “臭变态。”她低低地骂。 “阿威!”瞥见后墙头一个鬼鬼祟祟的大脑袋,她懊恼地叫道。 没有两秒,那阿威手里执着一大的木棍就冲了进来:“鱼儿,这厮想要欺负你,俺这就教训他一顿去。” “罢了,他只不过是要戏弄我。你莫要再惹事。”小鱼儿喘着气,用手擦擦嘴角。好险,她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人的鼻息。听他的言语,竟是把她当做私娼了。 原来阿威听说有人打听小鱼儿的住处,进来后又见到停的那辆马车,就明白是那人来了。怕他过于刁难小鱼儿,这才在院墙后头观望。他见那人做出轻浮之举,便要替自己兄弟出头。 听阿威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小鱼儿叹了口气,又故作严厉地说:“你再乱攀墙头,我就告诉你娘去。这么大的人了还恁地没规矩?” 那阿威只是用手揉搓着自己一头乱发,只是呵呵地笑。他的朋友不唯独这一位,所以也非常看重。 “阿威,今天的事我好歹对付过去了。你莫要叫我娘知道。” “知道咧。” 夕阳斜斜地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院子里忙活着。 第 5 章在线阅读 第 5 章 - 第 6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6 章 约定的日子到了。 这日,小鱼儿早上起来略微打扮了一下。她忖度鱼幼薇的心思,既然对那温先生动了情,必然会“女为悦己者容”。若是随随便便地去了,反而人觉得奇怪。 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身杏黄撒花的短衫穿上,又系上一条石榴红暗花的长裙,头发从中间分开,笨手笨脚地在脑后挽个简单的发髻用个花鸟簪别了,又打开妆台上蒙尘的妆匣,淡扫蛾眉,略点朱唇,算是画了个淡妆。 推了门出来,正遇到鱼大娘在院子里洒扫。见小鱼儿又恢复了一身女儿装扮,她心中很是高兴,嘴上不住地叮嘱她要玩得尽兴。 出了坊门,门外早就候着一排等客人的轿夫,小鱼儿挑了一顶看上去素雅干净的软轿座了上去,让轿夫赶到大慈恩寺。 春风暖暖地吹拂。市声喧哗,小鱼儿忍不住撩起了一侧的帘子,向外张望。她平时忙于生计,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很快上了主路,两侧街道非常广阔,沿路密植槐树,望出去满眼郁郁葱葱。约两刻钟后,许是离大慈恩寺进了,便听得人声喧哗,车盖如云。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传来,两个浓妆艳抹的教坊娘子,身着胭脂红带金色团花的红裙,酥微露,甩鞭打着马恣意地飞驰而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脂粉的淡淡香气。那潇洒、自在的身影,令小鱼儿很是羡慕。 在大慈恩寺门前下了车,远远地便看见温飞卿高高瘦瘦的身影,立在山门一侧。 温飞卿见一乘小轿停在他面前。一双玉手掀开了轿帘,鱼幼薇探出了头,朝他微微一笑,轻盈地下了轿子。此去经年,眼前的少女似那抽枝发芽的春树,更加妩媚动人。 几年亦师亦友相处下来,不知何时,她望着他的眼神开始带着热望和羞涩。但这次再见到她看他的时候是坦然的、欣赏的。只是,那份热切,已经不再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有点失落,又有点释然。“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明知她的心意,但年龄、身份等似乎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此生,他也只能辜负了她。 小鱼儿见温飞卿初见自己脸上浮现出笑容,然后一直沉默,自己怕言多必失,便也低着头,自顾登那台阶。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各自怀心事,汇入熙熙攘攘的游人中。 小鱼儿只知道现在是咸通年间,她估着应该是晚唐时期。安史之乱后,这个都城多少出现了衰败的迹象,一些偏僻的里坊早已没了人烟,只余断壁残垣,有的还有箭簇、火烧的痕迹。这曲江沿岸寺庙林立,数慈恩寺规模最大,遍植花木,林泉形胜。那大殿、经院等,重楼复殿,虹梁藻井,华丽庄严,似乎仍残留着以往的盛世繁华气象。 走过大雄宝殿、法堂,眼前豁然开朗,巍巍耸立着大雁塔。看着眼前高耸的佛塔,有飞鸟盘旋其上。小鱼儿不禁想起大学时某男生作的诗:“铁塔*起,要强*奸天空。”虽然欠缺美感,不过真是霸气外漏,很强大。嗯嗯,似确认一般地,她点点头。 一旁的温庭筠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禁探究:“幼薇,怎么了?” “哦,方才徒儿抬头见这高耸入云的古塔,感觉自己真是渺小,一时有点伤感。”她忙不迭地掩饰。若是让温老师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怕他要吐血。 “老师,你此番回来可是再也不走了?”她小心地问。 “嗯。” “不要啊。”她想。 “幼薇,其实今天还有个事情……”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沉稳低沉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飞卿兄。” 小鱼儿转身,见一个身着圆领窄袖袍衫的男人,约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向温飞卿拱了拱手,眼睛却定定地看着自己。 “幼薇,这是我在襄阳的旧识李补阙,李子安。”温庭筠说。 小鱼儿忙福了一福:“小女鱼幼薇。” “李补阙先前在我那里看到你的诗作,大为赞赏。” “李某对鱼姑娘的才华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只是游戏之作,让公子见笑了。”她心里有些懊恼。看情形,这温老师是有预谋地令两人见面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小鱼儿只能恹恹地,随二人顺着螺旋木梯,往塔上攀登。这木梯有些老旧、狭窄,这李子安一直很细心、周到地护着她,有时是言语提醒,有时又及时伸出手拉她一把。每每被小鱼儿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好意,他也不恼,只是宽厚地笑着。那温飞卿是有意撮合二人,更是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待登上了塔顶,极目开阔,天高云淡,令人心情又好了许多。 此时,小鱼儿已经打定主意,处处小心应对。此时,她也只是站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沉默地眺望前方的风景。 一旁的两人叙了叙旧,又把话头引到吟诗作赋上。原来这大雁塔历来就是文人墨客登临之处,留下的诗作众多。温飞卿有心让二人唱和一番,便提出要作诗。 话刚出口,这边小鱼儿却“嗤”地笑了。 温飞卿和李子安都一脸探究的看着她,不知她所乐为何。 小鱼儿是有意抖这包袱,便说:“温先生,弟子前日见了个异邦的商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跟此时有些应景,我说给你们听听。” 见两人都被吊起了胃口。她又说:“这番邦的胡人却也是有点学识的。他告诉我,本国一个专门研究梦的,叫弗洛伊的人。此人认为,梦中一些事物都是有特定意义的,代表了白日里清醒时被礼数、人伦什么压抑的真实想法。这个弗先生还认为,诗文也是一种‘白日梦’,而写诗作赋的动力来自诗人对男女之事的冲动或压抑。” “……” 看着两人张嘴结舌的样子,她咽了口吐沫继续说:“这番邦的诗人、学者,都用弗先生的理论分析作者的潜在之意。比如要是提到蜡烛、药杵等物事,他们就认为这是男子那方面的象征。” “……” “方才我笑的原因是想到了这么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举起两芊芊玉指,作了个剪的动作:“用这弗先生的眼光看,这两句的意思反倒有些恐怖了。这番邦之人真是无稽之谈,哦呵呵呵。”言毕,她用衣袖掩着嘴坏坏地笑。 两个男人面上红一阵又白一阵。 其实,她本来还想把这塔也编排进去。 第 6 章在线阅读 第 6 章 - 第 7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7 章 每年春天都是教坊生意的旺季。“春暖花开,狗熊撒欢。又到了□的季节……”小鱼儿没来由地想起了《动物世界》。 这日,她正哼着小曲儿在家缝缝补补。一声娇媚的“鱼儿”,袅袅婷婷地进来一个人,香气扑鼻,她抬头一瞧,原来是北曲的玉如姑娘。 “好些日子没见了,姐姐怎么亲自上门来了?”她有些奇怪。 “怎么?姐姐想你了,不能来看看?”玉如一叉水蛇腰,故作生气的说。 “承蒙姐姐惦记,小鱼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忙起身拉玉如到屋里坐下。 这平康里的歌妓也分等级。以中曲、南曲的姿色、才艺最为出色,靠墙的北曲稍微次之。不过这玉如姑娘虽然才艺一般,不过模样初中,格开朗、泼辣,也颇受欢迎。 两人说了一阵子闲话。这玉如拉着小鱼儿的手,不无惋惜地说:“可怜的妹妹,多好看的一双手。整日干这些活,都有些糙了。” 小鱼儿只是笑笑不语。 玉如接着说:“前几天有个商户跟我打听,他们家要雇一个厨房帮工的厨娘,活计不多,每月工钱一两。我这头一个就想到了你,就着急忙慌地来了。你觉着怎样?” “厨娘?我可什么都不会做呀?再说,这家有多少人,平时要准备多少人的饭食?”一两银子呀,她有点动心。 “呵呵呵,你看我这笨人,没说清楚。平时只要给那家的男主人一个人做饭。就是洗洗切切的,有厨子,用不着你掂锅动勺。不过,那家主人要求有点高,要找个机灵、麻利的,身家清白不说,样貌也要说的过去。妹妹你再合适不过了。” “累点、苦点我是不怕的,不过那家平时只有一个人吗?是户什么样的人家?”小鱼儿问。 “不碍事的,虽说平时就他一人,不过他就住在经商的铺子里。我把地址告诉你,你可以先去看看。” 两日后。崇仁坊。 看着崇仁坊的坊门,小鱼儿就嘀咕,这东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呀?心中有不太好的感觉。 十字街最东头,赫然是“丽春院”的招牌,两层小楼,装修得华丽巧,门前还有假山鱼池。虽然是白天,但还是能听到姑娘们和恩客的调笑声。 她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呆,还是没能抵住一两银子的诱惑,咬咬牙,迈步进去。抓住了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说:“我找阮大。” 一会儿,那阮大一手油腻腻、急急火火地出来了,看打扮是个厨子。上来便说:“你可来了,往那东院去便是。西面有个小厨间,里面有现成的东西做来。”说完便匆地又转进去。 她又愣了一愣,感情这是要面试啊,便小心地往东面的偏门寻了去。进了那小门,里面却是一个独院。院子里疏疏朗朗地栽了一丛翠竹,还搭着个紫藤花架,一簇簇花朵累累垂垂,含苞待放。 静悄悄地,正中和东面三间屋子房门紧闭,唯有西面一间小配房的门敞开着。 小鱼儿进去了,发现里面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几个小竹篮里面放着红红绿绿几样时蔬。 她靠在锅台上想一会儿,从《中华小厨师》到《大长今》和《料理仙姬》,又从刘仪伟想到蔡澜,想想作为阮大的副手,她应该展现一下自己哪方面的实力。 随后,她开始行动起来。淘米,烧火,做锅,蒸了一碗米饭;切片、切丁、切丝,切了三种蔬菜,放些酱,做了一碗蔬菜汤。这一汤一饭做好,把厨房收拾干净,已经到了午时了。 她又央人把阮大叫了出来。 那阮大进去看了看,出来便塞给了她一把钥匙说:“明天来早一点。”又从怀掏出个早已经拟好的协议,让她签了。 看看简单的条款,运气太好了,她想,便按了手印。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便逃似地出了丽春院的门。 第 7 章在线阅读 第 7 章 - 第 8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8 章 当晚,小鱼儿回家后就把帮厨的事告诉了鱼大娘——工作环境不错、活计轻松,算是个不错的“兼职”。至于工作地点,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在崇仁坊一家商铺,并没说是“丽春院”。 第二天上午,她比那天稍早到了丽春院,首先到厨房寻阮大。找不到人,便径自打开了东院的门,进去了。 她在院子里立了一会,静悄悄地,只有微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几间房子仍是房门紧闭,那“东家”好像仍不在。也不知上次做的饭那人吃了没?她有点担忧厨艺上三脚猫的功夫。不过,想想那阮大的样子,似乎这顾虑又是多余的。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鱼儿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大腹便便、满身绫罗绸缎上都是铜钱暗花、满脸奸笑的老男人。“哦,no。”她捂着脸,摇了摇头,一头扎进厨房。 这次的食材与上次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水盆里多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游得正欢。“鱼我所欲也。”她突然想起这段古文,看来古人还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呀。 小鱼儿一边乱发感慨,一边把那鲫鱼拾掇了。放一点点油微微地煎了,兑上水用大火炖了一会,待那汤色变得醇厚,又用刀薄薄地片了些萝卜片进去,撒了些生葱和盐便出锅了。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小鱼儿便清理了厨房,准备离开。 从那“丽春院”的门楼下走过时,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地与她擦肩而过。那人随即立住,轻轻地笑了说:“鱼儿姑娘,这次准备投奔丽春院了吗?” 这轻浮的笑声,小鱼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变态狐狸男。” “嗯?什么?”那人仍是笑着问她。 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低下头便要离开。谁知衣袖被流岚一把扯住。 “上次的汤太咸了,”他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还有,下次来记得打扮的漂亮些。最起码要像个厨娘吧?” 他低头打量着她的背影,仍是一身灰不溜秋的男装,皱了眉头。看她的脖颈和耳朵因恼怒渐渐烧得通红。他撒开了手,却又笑了起来,很畅快的样子。 小鱼儿在那笑声中落荒而逃。 竟然是他。 竟然每次都嘲笑她的穿着。 真讨厌,真讨厌。她跑着,心中无故生出一丝委屈。 那人也不过20岁的样子,竟然拥有这么大一间妓馆。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呀。不过,他若是有钱有势,为何不在别处买房置地,偏偏守着自己的营生。难道,是为了寻欢作乐更加方便? 一定是,她鄙夷地想。 到了下午上工的时间。小鱼儿一百个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去了。 推开院门,仍是静悄悄地。她挽着袖子,赶紧踅入厨房。谢天谢地,那瘟神不在。 这次她不似以往气定神闲,一边忙活,一边还支着耳朵留意院内的动静。 待做了两个小菜,蒸了一锅蒸饼出来,已经是满头大汗。洗净了手,前脚刚迈出厨房的门槛,一抬头,却见那廊下不知何时摆了个竹榻,那“瘟神”正斜斜靠在上面,一手支腴,闲闲地欣赏那院内风景。 “东家……” “嗯。” “那个,晚饭已经做好了。你趁热吃,我走了。” “嗯。” 她步履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夕阳把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长很长。想到流岚,她心中某名地升起一股惆怅—— 那个身影,感觉好孤独呢。 第 8 章在线阅读 第 8 章 - 第 9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9 章 到丽春院做工已经一个月了。 这期间,小鱼儿与那流岚有一两次照面。他好像很忙的样子。每天推开院门,迎接她的唯有紫藤花。 小鱼儿不知道,自己做的饭到底有没有人吃。就连那人的口味是咸是淡,她都不了解。但她没有一刻懈怠,一天两餐饭,都是认真地做了,热热地扣在灶上。 后来,在平康坊到处串门的时候,小鱼儿也有心打听过流岚的底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他的身世渐渐浮出水面。 他的父亲原是朝中获罪的大臣,家眷子女一律充入乐籍。流岚的母亲当时正怀着孕,生下他没多久就死去了。他从小算是在妓馆中长大,耳濡目染,再加上天生聪慧,能诗能文,还弹得一手好琵琶。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作为乐人,经常被都知安排在官宴弹唱助兴。 “听说,有的官爷不喜欢女人,偏偏被他迷得颠三倒四的。后来也不知攀上了哪个‘贵人’,出资给他建了这丽春院。” “大家都说他对手下的那些歌伎都是亲自挑选、亲自教导。不过,还有传闻说他不喜欢女人,偏好男风。” …… 这日该是发月钱的日子。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那太阳一点点地斜下去了,流岚仍没有回来。 看着那一地寂寂的落花,她眼前又浮现了他的身影。 那个人,放浪不羁的外表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灵魂呢?他,应该是寂寞的吧。没有亲人的陪伴,成长的路上应该有很多艰辛。心情不好的时候、生病的日子,受到伤害,只能默默忍受吧。 她突然又想起自己一人“流落”到这世界的日日夜夜。置身在这一千多年前的陌生世界,犹如在渺无人烟的旷野上艰难跋涉。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她都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要生存下去,尽量好的生存下去。 正要给院门落锁。只听得后面一声“慢着”,只见流岚那老车夫驾着他,踉踉跄跄地进了丽春院。晚风远远地送来一股酒味。 她忙从另一边架了流岚。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脚下也绵软无力,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老车夫熟门熟路地推开正中一间屋门,把他架到屋内的床榻上,除了鞋袜、衣帽,盖上一床薄薄的锦被。他转身见小鱼儿面有忧色地站着,便说:“公子休息一宿便好,只是中酒了。”说完,便去拿那西首架子上的铜盆。 小鱼儿见他有把年纪了,气喘吁吁,便赶忙拿过盆去厨房打了些温水。回了屋,想了一想,又拿了桌子上的瓷壶,灌了些开水。 再转回来,那老车夫已经给流岚擦过了脸和手脚。他看了看天色,对小鱼儿说:“这位小哥,我家在城郊十里外的郭村。那城门一会就要关了,现在就得回去。公子就烦你照顾了。”说完,便急急地出了门。 小鱼儿张了张嘴。看看躺在床上的流岚,那拒绝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等喂他些水,我也是要走的。”蚊子般的声音。 她搬了个圆凳坐在床边,茫然地四顾。这屋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仅有一个衣柜、一套桌椅,不过那做工巧的家具,松松软软的床铺,都应该是比较好的。 “水。”流岚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小鱼儿忙倒了小半杯水,试了试温度,送到了他嘴边。 他勉强地直起身,就着她的手,喝得很迫切。不过只喝了两口,便又倒下了,连带着洒了一脖颈的水。 小鱼儿只能掏出自己的丝帕手忙脚乱地擦。掀开他的衣领,露出的皮肤很白,锁骨的线条很美。嗯,手感也很好。她有些心慌意乱,那手也就更没了章法地乱擦一气。 这时外面传来了“咚、咚”的街鼓声。这鼓就是禁夜的标志,五百响鼓声停止前,所有的商铺、里坊都要关门落锁。如有人还在外面逗留,被街卒发现将被杖责。 她心中惴惴,就要往外跑。不留神衣袖被床上的人一把扯住。惊异中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你对我上下其手,现在又要逃了吗?”他的脸此时红红的,眼带朦胧的醉意。 “放手。”小鱼儿挣了挣。 “别走。”语气中带着恳求。 小鱼儿的脸开始发烧。 她看了看眼前的那张脸,紧闭的长长的眼睑,睫毛也长长的,翘成一个撩人的弧度,眼角微微挑着,线条温润的眉骨向高挺的鼻梁过渡得也非常自然,仔细看看,还带着一副温良敦厚的感觉。 “真是具有欺骗。”她想。只得又坐在圆凳上守着。 鼓声已经停了。夜幕似乎‘唰’地一下就压了下来,天空中升起一轮圆月。丽春院灯火通明,隐隐有嬉闹、歌舞之声传来,反衬得这个院落的夜色更加宁静、皎洁。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中的屋门开了。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披着衣服,把门轻轻掩了,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叫的时候,小鱼儿睁开了眼。 她看到自己睡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头顶也不是以往那千疮百孔的天棚。 她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在。忙环视周围。还好,那人不在。 蹑手蹑脚地穿了鞋,梳拢了头发。她轻轻开了门就要离开,却与门外负手而立的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早。”小鱼儿懊恼,自己脸红什么? “早。” “我、我要走了。”她低着头。 “我饿了。” “……” “你不饿吗?” “咕——”她的肚子自动作答。 “嗤。”他转过头用拳掩住那笑。 她自动转身去了厨房。这是为什么呀?本来自己一直站着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他的,怎么今天见了他竟有点心慌意乱的?往日的一身正气、大义凌然等等都到哪里去了? 把头一天晚上的饭菜热了热,小鱼儿就要离开。 “一起吃吧。”一直站在院里的流岚说,看她的眼光竟然没了以往的戏谑。 “给了我这月的工钱就走。” “先吃饭。”他的声音有点低沉。 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两人都低头慢慢吃着,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我来做饭?不是有厨子吗?” “阮大做饭吃腻了。” “结了工钱,我下个月不做了。” “由不得你。” “为什么?” “你签过字的,忘了?” “我签的又不是卖身契!” “你就放心在这做吧,不会亏待你。” “……” “昨晚是我醉了,唐突了你。”他盯着饭碗面无表情的说。 “你这是在道歉吗?” “不是,我只是在解释,免得你胡思乱想。” 小鱼儿压制住要用筷子敲他头的冲动,推开了碗碟,起身走人。 第 9 章在线阅读 第 9 章 - 第 10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0 章 进了家门,正遇到鱼大娘站在屋门口焦急地向往张望。她女儿一夜未归,做母亲的心中焦虑,又没法到各处打听,因此一夜不曾安卧。此时她面色更加憔悴,眼中缕缕的红丝,看上去又苍老了些许。 估着坊门开了,她便打算出门寻找,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女儿已如往常一样,轻倩地跑了进来,拉住她脸上带笑地叫一声“娘”。心中的石头算落了地,但仍免不了劈头盖脸地诘责一番。 小鱼儿只得编了个借口,乖乖地低头认错,并搂着母亲撒起了娇:“好娘亲,女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鱼大娘见她神色无异,又想自己拖着病躯,平日全靠她一个女儿家整日辛苦支撑这个家,心中又泛起股怜惜之情,把一上的担忧、焦虑、恼怒等各种情绪都盖了。 她这女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希望能早早地找个好人家嫁了,日后能别再受这些苦。 想到这里,她笑眯眯地示意幼薇到里间桌案那看里摆着的两匹上好绸缎。这是头一天,一个叫李子安的差人送来的,附带的还有一封信。 鱼大娘见幼薇拆了信,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对那绸子也没多看一眼。便探究的问:“薇儿,这李大官人多大年纪,送这贵重东西来作甚?” 小鱼儿冷哼了一声:“不过觉得你闺女有几分颜色,想向你讨了我做妾去。” 那日从慈恩寺回来的路上,温飞卿已经向她介绍了李子安的情况,多有溢美之词。 看鱼大娘脸上的神色有些失落。小鱼儿安慰说:“咱们家就是再不济,也只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母亲放心,等我攒够了本钱,随便干点什么营生都是能够衣食无忧的。说到嫁人,那首先也得两情相悦,女儿看着喜欢才是。再者,就算是做妾,那李府的妾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做的。” “薇儿,别怪娘多嘴。那温先生和你,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这句话在心中掂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娘,你放心。温飞卿在我心中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我只是敬重他而已,万万没有什么别的痴心妄想。” 见她说得干脆,鱼大娘也不便再絮叨。她奇怪的是,女儿以往的子都是温顺柔弱的,遇事也都是听她这个母亲的意见,从未见她如此有主见过。想是这一年她在外面做工也受了不少的历练。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感到欣慰不少。 那信上说,过两日,李子安将派人来接她,一并邀请了温飞卿,一同到他在郊外的别墅一聚。 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地,便到自己房间躺下歇着。流岚、李子安,两个人的面容先后出现在她的面前,难免将两人做一番比较。 虽然流岚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不过最起码没那么虚伪。她做的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饭食,也不见他挑三拣四的。人也是极细心体贴的。她记得一次被热油溅到了手背,红红地,她自己倒没怎么在意,只是在凉水里冰了冰。第二天那放调料的架子上就多了个小小的瓷瓶,是擦烫伤的药膏。 她又想起昨晚的一幕,他清亮的眸子似乎就在眼前,令她竟然有点小小的心跳加速。不过,他酒品倒是不错,也没什么酒后无行。小鱼儿想过,他拉着她不放,只是需要她照顾而已。 她又想起来他爱好男风的传闻。那是攻呢?还是受呢?想到这,她脑海中没来由出现一幅旖旎的男男春光,忙摇了摇头,把衣衫不整的流岚小哥从脑海中甩掉。 那李子安虽然算沉稳老练,但她是断断不能嫁他。因为,这是命攸关的事情。 第二天,她早早地赶到丽春院,找到流岚,让他帮忙写封信。 见他有些诧异,她忙举起包扎的右手说:“昨天不小心烫伤了。” 他定定地看了看她的手,转身推开书房的木门,坐到书桌旁,示意她磨墨。 “你若叫我帮你,也得讲个来龙去脉。我才好斟酌这信怎么写。”他掂起一支笔狡黠地笑着说。 “看不出来你还很八婆?” “八婆什么意思?” “啰嗦。” 小鱼儿只能讲了。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感觉对流岚又多了几分亲近,也愿意和这不相干的人说说自己的烦恼。 那流岚一边听,一边笑,乐得合不拢嘴:“看不出来我家的厨娘还挺招人喜欢。嗯,嗯,我丽春院的风水果然好。” “我看那李补阙挺好,家境殷实、出手大方,你为何不喜欢?”他收敛了笑容,认真的问。 被他套去众多隐私,小鱼儿不甘心,便反问他:“你呢?为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句好,改天要请人写了裱起来。”他顾左右而言他。 “没正形。我问你,你不曾有过动心的人吗?” “不知道。”沉吟半响,他的声音颓然。 “你呢?”他反问。 她呢?想到这个问题,她脑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前世,似乎有过那么一个人。 不过,那算不算爱呢?她记起来,那时他们好像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学习很好,负责收班里的作业。每次他都安静地立在她的座位旁,看她狂补作业,偶尔还出手指点一下。从不多一言,也不曾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她记得,那时开始流行羽绒服,同学都买了新的暖暖地穿上。唯有他,只有一身薄薄的棉袄,整日戴着一双厚厚的大手套。他教她解题时的手,青紫色的、手指修长,仍历历在目。 后来呢?好像没有什么后来。年少的心思总是单纯而渺茫。他默默地看她做作业,默默地陪她走过回家的路,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她的仔细搜索一下,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头又晕晕地。她没来由觉得伤感起来。 缓过神来看那流岚,正对上他凝视自己的双眼,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黑亮的墨汁已经磨好,屋子里散着一股墨香。 他取出一张洒金笺,一气呵成,用娟秀的楷书写了一首七言诗。大意是:美丽的绸缎要配俏丽的佳人,了解到你的心意,我既高兴,又惭愧。因为,我已经心有所属,而你的身边定还有比我更出色的人。 “为何要写成诗呀?” “你不是很擅长作诗的吗?而且也减省、含蓄点。”他说。 “你为何说我心有所属?” “你说为何?”他仍是笑。 约定那日。那李子安派来的马车果然如期而至。篱笆门前,小鱼儿仍是一副日常装束,站在自家门口,抱着那两匹绸子,脸上挂着疏离的笑意,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只是递过来个信封,淡淡地说:“劳您把这封信捎给李公子。”那家仆愣了愣,接了信和布匹,便走了。 第 10 章在线阅读 第 10 章 - 第 11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1 章 温飞卿再次来到了鱼家。 他端详着眼前的女子,有些陌生的感觉。仅是一年不见,那气韵真是完全改变了。 小鱼儿见他隐忍不发,似有点不痛快,便约他到街市上走走。 东市人来人往,医馆、饭铺、绸缎庄等各色商铺林立。小鱼儿的眼睛追随、捕捉着酒肆外的胡姬。 她们身着装饰繁复的异域风情的艳丽裙装,当街招揽顾客。大大的眼睛顾盼生姿,优美的脖颈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璎珞,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华彩。她们常常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大笑,眉目飞扬,瞬间点亮她暗淡的心情。 一路行来,不断有来自异域的商人,着带口音的汉话,不停地向她两人兜售荐珠宝、香料等,两人避之不及。 “老师,我不愿嫁给那李子安。”她直奔主题。 “幼薇,”他语气温柔,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凭为师对他的了解,此人才华横溢,情沉稳、宽厚平和,虽是贵族子弟却并没有纨绔之气。何况他对你一见倾心,你二人应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他是有正妻的。而且,那人也未必容得下我。否则,以他身份早就应当三妻四妾,享受齐人之福了。” 听她这么说,温飞卿哑口无言。那李子安的正妻出身望族,在朝中的关系盘错节,仕途上对李子安多有提携。平时李子安对她多有忌惮,这是事实。 “老师,鱼儿虽然少不经事,但对这婚姻大事,却也有自己的思量。徒儿今生,不论贫富贵贱,却定要寻一个愿与我厮守终生的人。他对我好,并不因为我的诗文、外貌,而是要愿意和我说说家常话,听我絮絮叨叨,柴米油盐、一粥一饭,耐得住琐细日子的打磨,也经得起大风大浪的考验。李子安固然很好,但我觉得他不是那个人。”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似乎没经过大脑就从嘴巴里飞了出来。不过,这时代人婚姻观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中忐忑,这番话,作为正统文人的温飞卿是否能够理解。 她以往对温飞卿是不无防备,但唯有这次,她是坦诚的,也迫切地希望能得到他的理解。说话时,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抬头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 温飞卿沉吟片刻,洒脱地抚掌笑道:“哈哈哈,我的小徒儿果然长大了。这男女之事,本就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为师本想做回‘月老’,却不知你心中早有主意,却有越俎代庖之嫌了,还请徒儿莫怪才是。” “婚姻之事本应由父母做主,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的一番好意,幼薇感激不尽。”她心中感慨,这温飞卿果然不是俗人。 十步之外就是杜青涯的卦摊,此时无人光顾,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她忙轻拂额上的发丝,暗暗向那人示意。 “这位姑娘请留步。”期待中的声音响起。 “叫我吗?”她故作吃惊状。 “姑娘能否赏脸让杜某为你卜一卦。”杜青涯正了正坐姿。 “先说好了,我可没带卦钱。”人却已经坐在那凳子上。 温飞卿含笑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少年在十六七岁上下,一双星目在阳光下泛着冷清的微光,晒得微深的肤色给他俊俏的容貌增加了几分英气,一举一动从容出尘。 待小鱼儿报上了生辰八字,杜青涯掐指算了算说:“你幼年丧父可对?” 小鱼儿点头,这小杜好像有两把刷子。 只见他面色一沉,轻声道:“你附耳过来。” 温飞卿见那少年在鱼幼微耳边叽里咕噜一阵子。她的脸色大变,越发沉,后来竟愣愣怔怔地起身径自走了。 他紧走几步赶上她,关切地询问。 鱼幼薇转过身,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不仅怔住了。鱼幼薇眼神飘忽,喃喃地说:“他竟然说我命中克父克……。罢了,反正我早已下定决心终生不嫁,守着我娘过一辈子了。” 看着温飞卿错愕的样子。小鱼儿心中窃喜,这下你不会再游说我嫁人了吧?想起刚才两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她感到此举有些多余,不过箭在弦之上不得不发,算是求个“双保险”吧。 她一直全情投入地演戏,并没注意到身后不久就有些骚动。 回到家的时候,阿威正怒气冲冲地攥着杜青涯的衣襟,两人脸上都已然挂了彩。后者一脸无奈地地看了看她说:“我懒得跟你这莽夫再费口舌,你且问她。” 小鱼儿大惊,忙上前拉扯阿威的手:“你干什么?放开!” “鱼儿兄弟,这厮信口开河地诋毁你,你莫要介怀。”阿威一把将杜青涯推到她面前:“你说,我兄弟的命格到底好不好?” “阿威……”她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又好气又好笑。 “对不住啊,我这兄弟误会了。”她道歉。 杜青涯的表情仍是淡淡的说:“没关系。不过,说好欠我的人情要还的。”他挣脱了阿威的掌控,缓缓整了整衣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走了。 小鱼儿惊为天人,平生第一次知道何为“波澜不惊”。想是他这种得道高人并不与他们这种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调整了呼吸,强压着怒火。她开始对着罪魁祸首碎碎念: “你看看杜神算,怎么为人处事的?男人就该有这样的怀。”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么容易冲动。你要知道冲动是魔鬼。” “要控制情绪,要理。” “凡事要先动动脑子,再动手,而不是反过来。” “要以德服人,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拉拉杂杂一车子话,多半阿威都不明白,不时,弱弱地嘴问:“啥叫冲动”、“魔鬼是什么鬼?”、“控制……什么?” 她彻底举手投降。 “好吧,阿威。你答应我,下次发脾气前,先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好吗?” “嗯。”他认真地点头。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此时却像幼儿园闯祸被老师捉到的小朋友一样,面露赧色地挠着头,小鱼儿也不禁笑了,也忍不住搓了搓他的脑袋。 简陋的小院又如往常一样恢复了平静。门外梧桐树下,一直抱臂默默立着的杜青涯,此时才真正的离去,他的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 11 章在线阅读 第 11 章 - 第 12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2 章 春消夏长,稀稀落落的柳絮送走了最后一丝春风。 不用上工的日子,小鱼儿觉得人生静好。 李子安事件成功解决,鱼大娘的病情平稳,日子平淡无波,床下的瓦罐中的银钱越积越多。她考虑要不要辞了工,到东市上摆个小摊。至于卖什么,她暂时没有想好。虽然是天子脚下,但由于税赋颇重,大多数平民的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在物质上的需求基本停留在温饱阶段。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咨询过流岚,毕竟他也算生意场上的人,见多识广。可每次他都一副不高兴地样子,说什么“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做什么?”“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打扮上,快快寻个好夫婿嫁了”之类的混账话。 他一直对她的男装打扮深恶痛绝的样子,认为实在配不上他丽春院的格调。这也是事实,她虽然不曾到过那楼上,不过撞见那些出出进进的丫鬟小厮,个个都是衣着光鲜,气质非凡。 那日他又一次这样说。这次,小鱼儿是看明白了他有意不帮她谋划,心中恼火。她家计艰难,他不是不明白。这世界没有什么医保、低保之类的,鱼大娘的肺痨终日要靠药养着,要是像去年冬天那样突然恶化,医药费不知又要多少。仰人鼻息的生活,终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围裙,脸上挂着笑说:“我一个厨娘,整日烟熏火燎围着锅灶转,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再说,幼薇姿色平平,就是打扮上了,也比不得你手下那些佳人。你看着我碍眼,我也不愿死乞白赖地强留在此,不如大家好说好散吧。” 说完,她就使气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他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嗓音:“好、好,你个小丫头,竟是翅膀硬了。我……” 看着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剩下的话他最终没说出口,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能说什么呢? 从在集市上看到她那一刻起,他中就泛滥地升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感情。 他的世界从来不缺少莺莺燕燕。她们都是美的,尤其是夜晚,在月光下、灯影中。然而到了白天,他看到她们脂粉修饰的脸、横陈的躯体,所有的欢爱瞬间化作空虚。 他在日光下行走,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女子令他心生波澜,直到遇见她。纵然是不施粉黛、一身褐衣,她在他眼中仍是美的,令他渴慕,也令他无措。 她在喧嚣、肮脏的市集,就像一支在尘埃中扬起头来的洁白花朵,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楚楚可人。世道浇漓,他耳闻目睹了众多丑恶。于是,一时冲动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尽可能地庇护她、守护她。除此之外,他不曾有更多的奢望。 他回忆起与她的初遇。 那是一个下着濛濛春雨的黎明,郊外他的小小庄园。 沥沥的微雨声、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一时兴起,披衣起身,开窗欣赏风景。他的小楼下是属于他的一片小小桃林,刚刚打了花苞的桃枝,在细雨中柔弱地轻颤,如梦似幻。他的心没来由地也变得柔软,嘴角浮现出笑意。 有一阵轻微的异动,似是园中进了什么小兽。他循声望去,幽暗的天光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园子中攀折桃花。“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采花贼”虽然大胆,却也是个风雅之人,他唇上的笑意更浓。 看衣着似是个少年,他费力地蹬着湿滑的树干,探身去够那最美最艳的一枝。每棵树,她都绕树一匝,抬头认真挑选着,全然忘记了此时正在做贼。 他忍不住低头轻笑。似是惊动了那人,再抬头时,那小贼却已没了踪影,唯有花影摇曳…… 这段回忆,成为他深藏心底的秘密,就是对她也不曾点破。 再后来,他费了些心思,如愿以偿令她来到身边。虽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是,每天能吃到她做的饭,简简单单,却让他心生满足之感。 他常常端详着面前的饭食,脑海中想象着她忙碌的身影。有时食材切得匀称细,他推测她心情很好,不疾不徐;偶尔是大块小块,他猜想她今日过得疲累,心中怜惜。 这样的日子已经如呼吸般自然。而今,她负气离开。他竟然乱了方寸——原来,却是他一直依赖、仰仗着她。 “你可曾有过心动的人?”她的提问回响在耳边。虽然他一直避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的心早已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某名烦恼。因为,他的人生,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像她那样清白纯良的女子,只能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越想留住她,反尔越会把自己弄得狼狈受伤。 就像那日他醉酒无助时,她留下默默地照顾他,温柔乖巧。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他内心温暖一时,却反尔更加觉得之间的无形天堑,遥远的令他万念俱灰。 他原本是洒脱的。他心中明了,有的人哪怕再美好,也只能陪他走过一程,留下些许亮色的回忆,供余生取暖就够了。如今,他惊觉内心情动,想要的更多。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 12 章在线阅读 第 12 章 - 第 13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3 章 一把木梯搭到檐下,小鱼儿赤脚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趁天气晴好,她打算把屋顶破漏之处修不好。 屋顶离地不到两米,但往下一看,还是不免有点惧意。她感到自己的两腿有点软,便干脆缓缓地坐下来,平抑呼吸。 鱼大娘在底下扶着梯子,见她脸绷着,有点泛白,心也揪了起来,只得小声道:“薇儿,莫要逞强,还是使点银子到桥边请人来做吧。” 小鱼儿强挤出个笑脸说:“娘,放心吧,妥妥的。你倒是要仔细堤防别让当心落下的碎瓦、石子伤者。” 脚下的屋瓦还算坚实。她第一次在这种视角观察这个世界,远处是连绵的山脉,曲江如一条玉带,几多波折,从长安城的一角穿过。红色的墙中,巍峨的城庄严地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屋后一棵高大的槐树,朝她俯身下来,铺开大如车盖的绿荫。一条白绿相间的槐蚕躲在叶子的缝隙里。她突然童心乍起,用两指头捏了起来,软软凉凉的,顺着木梯投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惊叫,正打在鱼大娘的手背上。 屋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见小鱼儿两手支在身侧,屈膝坐在屋顶,笑得噼里啪啦,两只脚敲得瓦片啪啪作响。鱼大娘笑嗔道:“你这孩子,还有心玩耍。哪有女儿家这样大笑的,可坐稳了。” 小鱼儿只是吐了吐舌头。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把屋顶的碎瓦清了,换了新整的,又覆上新茅。歇歇停停,干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日头高照,晒得她有点头晕。她缓缓直起身,极目远眺。隐隐能看到丽春院的尖翘的屋檐角。一连三天,她都没有过去。此刻见了,竟然有点心虚的感觉。 其实这几天她忙里忙外地也干了不少事情。 葡萄酒在大唐还算比较稀罕的舶来品,充满异域色彩,制作方法掌控在西域人手中。她在流岚那里尝过一次,味道不算很好。经过这几日多方打探,她也找到了城中几户种葡萄的,品种看上去多是青色的马□。如果有一片地,能够集中种植,生产葡萄酒,也不失为一项来钱的法子。 有了这个想法,她的心情一直非常雀跃,倒想赶快找流岚去合计合计。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往那里看了一眼,竟然有点想念那个小小的厨房。 天气渐热,小鱼儿穿的一身麻布男装已经湿了。下了地,便烧了壶热水端到屋里盥洗一番。 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轻薄的绿衫,头发用一银簪松松挽着,光脚踩着一双木屐。 进得正堂,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那人转过脸,悠闲地望向她。 真是,说曹曹到啊。 流岚看着她,唇上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也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鱼大娘见来人风度翩翩,进退有据,像个好人家的公子,又是鱼幼薇的东家,心中有几分亲切。此刻,见他两人似有默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但笑不语,心中更是欢喜。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打听道:“公子的生意做得恁大,不知是何营生?”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的脸上都有点尴尬。流岚的眼神中又透出征询之意。 小鱼儿忙上前拉住流岚的手臂回答道:“娘呀,我和东家有事商量,这就要走的。” 说完,她像流岚眨眨眼。 “这孩子,大老远地,请人家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这……娘呀,东家事务繁忙,我们不好多耽搁的。”手下已是暗暗使了把劲。 流岚地头瞟了她一眼,眼底浮现了一抹捉弄的笑意。 小鱼儿顿觉失策,三日不见竟然忘了这人的脾。 那人脚下纹丝不动,整了整坐姿说:“却是没什么要紧的事。鱼夫人盛情难却,定要讨一口茶喝了。”言毕,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微侧了侧眉,似乎在说:还不快去煮茶? 唐朝的茶喝起来实在麻烦。先把制的茶饼细细碾碎了,入茶壶煮沸,还要加入盐巴之类的调料。味道着实让她喝不惯。她在门外一边煮茶,一边留神聆听里面两人闲话家常。也听不真切,多是鱼大娘问这问那,流岚钱谦有礼地有问必答。 想来哪个时代的娘都一样。一见有适龄青年上门,都忍不住问东问西。 她生怕流岚说穿了她在伎馆打工的事情。心中惴惴,只恨那炉子里的水一直不滚。围着炉火,又急又热,于是抓了一大撮盐放到了流岚的杯子里,端了进去。 他起身施了个礼坐下,仍与鱼大娘闲话。待茶汤稍冷,便端到嘴边轻啜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却把茶一饮而尽。 出了鱼家,流岚与小鱼儿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离得远,不时有流莺上来纠缠流岚。小鱼儿乐得看他出糗,只装作两人素不相识的样子。 不论来者何人,那人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径直往前走去。身上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你就是那么不愿与我并肩同行吗?”他转过身,站定了,望着她的脸。 小鱼儿张了张口,却也不做解释,只是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流岚略一惊异,却笑嘻嘻地,歪着头打量她。 这是她第一次穿女装。很久以前,他在车内远远地望到过她,只能算惊鸿一瞥。与熙熙攘攘的众生中,远远地,他便捕捉到她。他家娇俏的小厨娘、偷心的小贼。她在他面前,总是有些谨小慎微,有着主仆之间应有的疏离和恭敬。她微微笑着,与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似三月的微风拂面。他对那男人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嫉妒。 淡绿的绸衫,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乌黑的发丝高高地挽起,露出雪白的后颈。一缕脱簪的黑发顺着线条优美的后颈流进了领口,让他忍不住要伸手撩拨。等他回过神时,手指已经下意识地伸了出去,轻轻触到她温热的肌肤,下一瞬已如被火灼一般又缩了回来。指尖的触感令他不安,有些手足无措。 小鱼儿察觉到了他的碰触,她惊讶地扬起头,正对上他晶亮的眸子,眼底似乎燃烧着一簇黑色的火焰,令她无法移开视线。她听说,看见喜欢的人瞳孔会自动放大。眼前的人,此刻,这一对眸子好黑好深。她脸颊微微发烧,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两个人都这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鱼娘,你……你不是有事和我商量么?”他轻轻地问,懊恼地攥紧了拳头。 他本来想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或者“你不要再离开我”,又或“你令我情不自禁,漏洞百出”等等,怎样都不辜负他的真心。可是临到嘴边,终究变成了这么没滋没味的一句。好像,他一直安于她雇主或者朋友、甚至兄长的位置,乐此不疲。 “哦,是这样的……”刚才的气氛实在诡异,小鱼儿忙拿出创业计划,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流岚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若有所思,但也不多话。最后,他建议:“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到酒肆中痛饮一番如何?” 第 13 章在线阅读 第 13 章 - 第 14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4 章 两人也不乘车,悠闲地并肩走着。 行至春明门南转,入道政坊,即进入街边林立着的胡人商业一条街。健硕白皙、色艺俱佳的吐火罗姑娘、粟特舞姬和波斯少女,成为各家商户和酒楼的活招牌。 这条街酒肆特别多,各家都想尽心思招徕客人。不过,对于善饮者来说,酒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 流岚轻车熟路来到一家酒肆前。门口之挂了个简单的白底红字的酒幡,边上描有充满异域风格的复杂纹饰。鼓点阵阵,仙乐飘飘。 见有客上门,一位衣饰鲜艳的胡服女子笑迎了上来,殷勤地为二人撩起当门的竹帘。 “野那。”流岚和她熟悉地打着招呼。 “啊哟,原来是流岚君,可好一阵子没见了。两位快里面请。”野那有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笑起甚是迷人。 酒肆中已经有三五成群的客人,推杯换盏,喝酒行令。她很贴心地将两人引致大厅中一个清静的角落,当中一张矮几个蒲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去倒也非常舒服。 野那领了位置,上了茶水,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她坐了下和两人闲聊了起来,灵动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小鱼儿。 “这位是鱼姑娘。”他介绍道。 “鱼姑娘清丽可人,令我们家蓬荜生辉哦。”野那由衷地赞叹,眼中含笑望向流岚。 听她的语气,不是老板便是老板娘。小鱼儿微微一笑说:“姐姐谬赞,幼薇愧不敢当。姐姐不但品貌出众,年纪轻轻便独当一面,打理偌大一间酒肆,令妹妹心中着实敬佩。” 野那听了,笑的花枝乱颤,并亲昵地用肘部碰碰流岚:“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你们汉人不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吗。今日野那做东,请妹妹与公子怀畅饮,一醉方休。请二位稍坐片刻,莫要嫌弃小店酒食粝才是。”说完,便起身袅袅婷婷往那柜上走去,招呼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伺候。 见她走远,小鱼儿忍不住问:“野那这名字好特殊,是她本族的名字吗?” 听她这么问,流岚倒有些奇怪:“你不知道吗?玄宗帝有一宠妃名曹野那姬,为开元年间西域粟特人所献。后来好多粟特女子都喜欢自称野那,方便汉人记诵。” 野那,野那。她轻轻念着这两个字,有种铿锵、坚毅的感觉,应该是音译来着。“那么是什么意思呢?”她问。 他放下茶盏,微微探过身来,深深地看着她,轻声说:“最喜欢的人。” 虽然耳边喧闹,这一句她听得很真切。 这时,侍酒的胡姬摆上了盛着烤、胡饼、酪、果脯等各色小碟,令人食指大动。 不一会又有侍者端来银瓶金盏,霎时酒香四溢。那银瓶长不足一尺,外有镂刻的花纹,甚是美。胡姬给两人分别斟上。 流岚挥挥手。胡姬会意,俯身一拜,轻轻把一侧卷着的竹帘放下,便出去了。 随着光线的转暗,小鱼儿觉得气氛有点暧昧。只得低头端详杯中之物,见红褐色的酒在杯中流转,晶莹剔透,泛着令人沉醉的微光和清香。 流岚举杯嗅了嗅,笑道:“托你的福,是波斯的三勒浆。这酒入口甘甜温和,确是适合女子饮用。” 闻言,小鱼儿也端起酒杯尝了尝,入口甘甜中略有酸涩,酒度含量很低,确实很好喝,索举杯一饮而尽:“嗯,好喝。” “三勒,即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大概是三种果药”流岚继续介绍。 美酒、美食,口舌之欲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话题。倒完了银瓶中的最后一滴,帘外一直候着的胡姬又换上了一套玛瑙酒具。 “看盛具应是葡萄酒。”流岚把两人的玛瑙杯相继斟满。 接了酒杯,小鱼儿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小口,让酒在口腔中满滚,与味蕾充分接触。虽然比前次尝到的好了很多,但口味仍不尽如人意。她将玛瑙杯中的酒就着光线细细端详,却是有些浑浊。 大厅中央不知何时又上来了一位胡姬,她面容冶艳,腰肢柔软,一双深邃的妙目充满深情蛊惑地瞟着众人,伴着铿锵的鼓点,旋转跳踏,水袖翻飞,舞姿婆娑。随着鼓点弦音越发急促,她也越转越快,迅疾轻盈如风中飞蓬,引得众人一片喝彩之声。 两人正欣赏着,竹帘微动,野那又走了进来。她放松地盘腿坐在地毯上,微笑着和两人点点头,自斟自饮了起来。 小鱼儿忙举起酒杯道:“承蒙姐姐盛情款待,妹妹敬你一杯。”野那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小鱼儿问道:“这葡萄酒可是产自西域?” 野那幽幽叹口气答道:“陇河陷入吐蕃之手多年,西域战乱连连,商路逐渐衰落。西域商贩运来的葡萄酒也越来越少。商家不得已只能自酿,但长安产的葡萄味道怎么也没法与我的故乡相比。很多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葡萄干酿造。” 野那本是个子开朗之人,此时被鱼幼薇一番话,触动了思乡之情,面上也带了一丝惆怅。也不再多言,只闷闷地欣赏歌舞。 小鱼儿心中一动,执了野那的手说:“妹妹愿广植葡萄酿酒,可否请姐姐给予指点?” 闻言,流岚和野那都吃了一惊。贞观十四年,大唐灭了高昌国,马葡萄在那时被引进长安。但中原各地无论如何尝试,都未能酿造出如西域贡品那般美味的葡萄酒。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长安的气候、土质与西域多有不同,西域葡萄品种及时能生结实,在数量、品质上还是存在很大差异。 野那咯咯笑道:“妹妹可是醉了?” “葡萄酒贵在用新鲜的葡萄汁酿造。与其用西域葡萄干酿酒,不如用本地葡萄鲜果一试。我在长安也见有紫色圆葡萄,味道虽然比不上西域马葡萄香甜,但却也别有风味。而且方才姐姐也说西域连年战乱,不知何日是个尽头,不如放手在长安尝试一番。” 见她一脸认真地样子,野那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答应道:“妹妹若是真能种出好葡萄,野那愿全力相助。” 第 14 章在线阅读 第 14 章 - 第 15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5 章 酒至微醺,两人别了野那,登车回崇仁坊。 许是酒劲上来了,小鱼儿感觉脑袋轻飘飘的。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宏伟计划中,叽叽喳喳地说说个不停。 流岚只是宠溺地看着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你了。”他突然说。 “你当然弄不懂我了。有时候啊,我自己都弄不懂我自己。”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说,你真的有把握能种出足够的葡萄酿酒吗?”他仍觉得她是一时冲动。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她记得前世不论南北,有庭院的人家都喜欢立个葡萄架,好像也不是很难栽种,味道虽然无法与马葡萄相比,但也不算特别差。 流岚幽幽地叹口气:“鱼儿,你这是何苦来着。寻常女子韶华之年,只待冰媒上门,觅得佳偶,嫁入朱门富户,即可衣食无忧。你一个文弱女子偏如此热衷农稼、商贾之事,难道不知其中诸多艰辛?” “你果真不了解我。我纵使家贫无依,欲求良匹,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又多少是我能掌握的?我呀,只有感到自己手里牢牢地抓住一些东西时才能安心。”她淡淡地说。 流岚一时语塞,他呆呆地望着她。只见车内光影交错,她黑亮的眸子华彩绽放,深蕴着一种平日不常见的坚毅和决绝。 他又陷入了沉默,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愿不愿意帮我?银子、地皮或者其他,都可以。我定投桃报李。”她问道。 “嗯。不过,若是亏了本钱,你拿什么偿还?”他反问,眼中是她熟悉的戏谑:“你可愿以身抵债?” 小鱼儿一愣,却笑着说:“只要公子愿意出手相助,一切条件都可以商量。” 流岚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本以为你是要拒绝的。”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先带你去个地方。”他掀开车帷对车夫吩咐了一句。 马车出了通化门,一路往东驶去。下了驿道,往南走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只见阡陌相连,稀 稀落落点缀几座茅舍,似乎进入了一座小村子。不久,只听车夫一声号令,马车停了。 她跳下了马车。只见来到一座庄园之前,周围都是农田,并没有其他住户,旁边是桃树林,一条小河绕着庄园流过。 小鱼儿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地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疑惑地望了望流岚。那人抿着薄唇,眼中笑意甚浓。待看清楚桃林,她不禁瞪大了眼睛,轻声叫道:“你、你某非……?” 流岚知道她此时窘迫,也不点破。只在前面带路,进了庄园。 这里他也不经常居住,平时由车夫郭叔老两口看守打理。 青石铺就的步道苔痕累累,两边茂盛的野生花草侵道,似是疏于打理,但倒多了几分野趣,远处传来泠泠的水声。 绿竹掩映中,一座小楼出现在小路尽头。到了楼前,只见门楣上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枕溪阁”,笔意苍劲朴拙。 流岚推开门,引着她登上二楼,凭栏四顾。偌大的庄子,种了很多苜蓿,如厚厚的绿毯铺向远处。一条人工开凿的清浅水渠,由东向西蜿蜒而过。 小鱼儿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一二十亩的闲置土地。 “你看这里可好?”流岚拍拍栏杆,微微眯起眼。 “太好了,我怕你舍不得。” “君子成人之美,何况于我也是有利可图。” “成交!”小鱼儿忘形地大喊一声,伸出手要与他击掌为盟。 “且慢,”流岚望着她:“我是认真的,若真是亏损严重,你可愿以身抵债?” “东家,你这次真的想让我签卖身契啊?不带这么趁火打劫的。”她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摆,做摇尾乞怜状。 见对方眉毛又渐渐拧成一团,她忙嚷道:“三年,三年为期。” “一年。” “两年。” “成交。”他出手与她的手掌轻击一下,脸上笑意满满。 求“人”得人,求“利”得利。两人都觉得自己这笔交易很划算。 此时夕阳西斜,橘色的阳光洒在这一对各怀心事的男女身上。 小鱼儿也学着流岚的样子眯起眼来欣赏风景。 微风吹得人沉醉。远处青山,近处碧水,都让人心旷神怡。 “东家。” “嗯?” “你到底有多少家产?” “你若嫁给我,自然如实相告。” “公子又取笑。那个,呃……”她玩弄着手指,脸上挂着可疑的红晕,吞吞吐吐地说:“坊间盛传你不近女色。那个……龙阳,你懂的。” 听了这话,流岚蓦地转身,眼中满是惊异,随即哈哈大笑,问道:“你我相识已久,依你之见呢?” “……”她突然嗅到某种危险的气息。 他突然伸手揽她入怀,下巴搁在她头顶厮磨,喃喃道:“你这小娘子,有时真是痴傻得可以。” 她伏在他结实的膛,听到他擂鼓一般的心跳,嗅到他淡淡的酒味和衣衫上熟悉的熏香,又想起了很久之前他醉酒的那个夜晚。她又回忆起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以及他时常望着她意味不明的眼神,心中了然。 感到怀抱中的人微微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流岚忍不住又紧了紧手臂。他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放下一切无谓的羁绊和束缚。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轻轻地挣开他的拥抱,抬头问道:“刚才算是求婚么?” 他嗤嗤地笑着,摇摇头:“不是求婚,是‘趁火打劫’。” 第 15 章在线阅读 第 15 章 - 第 16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6 章 虽然过了栽种苗木的最佳时令,但小鱼儿感觉问题不大。她整日从各处搜罗来葡萄树苗,移植到流岚的庄子里。她对葡萄一无所知,只是问了结什么果子、果型等,种到地里时再做好记录。 那人两人击掌为誓,小鱼人便提出要拟定个合契,白纸黑字写下来,再到官府报个备(这是现时流行的做法)。然而流岚却并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怎么看都是于你有利,何必多此一举?” 她这几日都在庄园忙活,丽春院那里都没怎么去过。不仅如此,流岚的那匹大宛马也被她隔三差五地借来拉板车。这些他都忍了。直到有一天,见她和把阿威也叫来帮忙,两人有说有笑地给葡萄搭廊架。见这两位有喧宾夺主之势,他终于忍不住又重新搬回枕溪阁。 小鱼儿见每次流岚都黑着一张脸,只得赔笑说了许多好话,又赔不是、又许愿,生怕他反悔。而他却端着架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日,小鱼儿独自走在西市上,去请教野那关于葡萄种植的一些问题。 到了宽阔的十字街口,只听得锣鼓阵阵,还有叫好生,好像有什么表演。她也忍不住往人群中挤过去。 只见当中空地上是个矮矮的老头,鹤发童颜,眉毛胡子雪白,正在吹着支笛子。一旁是个梳着双髻的的小童,白白胖胖,穿着红衫绿裤,和着笛子敲着手中的小鼓,边敲边舞,不时还在地上翻个跟头,身手甚是敏捷轻盈。 见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老者停了笛音,走到场地正中摆着的一口朱红色的大木箱旁。他身量低矮,此刻大半个身子都钻到了箱子里,只余两条短腿在外挣着,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大笑。他在箱子里索了半天,拽出了一捆黑乎乎的绳索。红衫小童笑嘻嘻地跑上前接了过去,双手举着绕场一圈,又重新放到那箱子中。 此时鼓声更加局促。只见老者将竹笛放在满是白须的唇边,这次响起的笛音更加低沉、神秘。 有眼尖的人突然叫了起来,只见一截乌黑的东西从箱子中慢慢地探出了头,随着笛声微微晃动。 小鱼儿心中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捆绳子的绳头。 众人惊呼。吹笛老者得意地眨眨眼,却又继续吹着。只见那绳子如有生命一般,颤颤巍巍地向空中爬去,越升越高。众人正在惊异中,却见小童跳了几跳,来到木箱前。 小童朝众人鞠了一躬,然后除了上衣和靴子,露出粉团子似的上半身。他拉着绳子拽了拽,此时那绳子升的尽头已然成了看不清的小黑点。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他有何动作。小童攀着绳子开始往上爬去。 老者此时大声说道:“此乃通天之仙索。老朽派我这孙儿到西王母瑶池盗得仙桃,与各位一见。” 听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纷纷喝彩,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天上望去。 只见那小童越攀越高,绿色的身影一点点地缩小,先成了黄豆大的小点、然后是绿豆大、芝麻大的小点,渐渐地眼已经看不分明了。又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掉到老头脚下,骨碌碌滚了两滚。 老头忙俯身捡起,高高举起。众人一看,可不就是白白嫩嫩、顶尖泛红,硕大的一个仙桃,同时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都蠢蠢欲动,要去争抢那仙桃。 那老头稳稳站在场中,眼神中透出一种威慑。有几个冲到场内的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得老头如洪钟般的声音说道:“大家莫慌,见者有份。只是我这孙儿久久未归,老头子我心中焦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同我一道等他平安归来再说。” 众人听了他这一番话,这才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童儿还未归来,便又齐齐地望向那绳索。突然,只见那乌黑的绳子晃了两晃,突然跌入箱子中。老头脸色大变,惊呼:“不妙!定是让把守的天兵发现了……”只听他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竟是白白嫩嫩一截孩童的胳膊。最里面的人惊嚎一声,便四窜而逃。 小鱼儿还没看清地上是什么物事,又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正掉在她怀中。她条件反地伸手一捞,触手冰冰凉凉,定睛一看,却是那小童的脑袋,面无血色,眼睛大大地瞪着,还像她眨了眨。 身边的人爆出尖叫。她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嘴,身子晃了两晃便一点点地委顿到地上,晕了过去。 …… 她感觉身体很沉,打着旋儿,往一处幽深黑暗的未知之地沉去。脑中纷繁地掠过各种影像,响起很多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很多很多,引起她不同的情绪,千滋百味回转在心头,还来不及一个个细细回味,就倏忽而逝。她的记忆醒来了。 “醒醒。” 一种她熟悉又陌生的腔调在呼唤她,随即是一种尖利的疼痛传遍全身——有人在掐她的人中。 她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慢慢地睁开了眼。 眼前模模糊糊有三个人的脸,她使劲眨了眨眼,眼睛开始聚焦。其中一个人正满眼焦虑地看着她,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是杜青涯。她又疑惑地望向另外两人,一个长着长长白眉的小老头,笑嘻嘻地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一丝不自在的羞赧。另一张圆圆的小脸,天真的大眼睛关切地盯着她,带着哭腔的童音喃喃地说:“姐姐,你可醒了。” 这张脸?! “啊——”她猛地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身下是软软的床榻。 杜青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又铁着一张脸看了看老头。 白眉老头“嘿嘿嘿”地讪笑了几声,说道:“好孩子,吓着你了吧?”不过,他脸上明明白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窃喜。 “没关系,没关系。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轻抚口,讪讪地说。 “这是我师父白眉道人。除了喝酒、结交美人之外,还喜欢捉弄人。”杜青涯冷冷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弟阿福。” 老头不悦地咳了两声。那阿福此刻眼角还挂着泪花,愧疚地坐在一旁望着她,全须全尾地。小鱼儿本想揽过他安抚一番,只是想起刚才那骇人一幕。这师徒两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有点诡异,心中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鱼姑娘芳龄几何?家住哪里?可对我道家神仙方术感兴趣?你怎么不问问方才是怎么回事啊?……”白眉老道开始絮絮叨叨。 小鱼儿对这神通广大得有点妖异的老头有点惧怕,拿眼不住地瞟杜青涯。 “师父,时间不早了,我送鱼姑娘回去。”杜青涯恭恭敬敬地说道。 也不等回答,他便转过头问她:“能走吗?”。她点了点头。 走到了街上,小鱼儿发现原来刚才就是在西市的一家客栈中。想来是她突然晕倒,他们才匆匆把她带到那里。 “喂,你师父方才施了什么妖法?”她忍不住问。 杜青涯似在凝神沉思,听到她问,才回过神问道:“什么?” 她只得又重复了一遍。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借助音乐和特别的药物进行催眠和暗示,再结合障眼法,就有了当时那种效果。其实阿福最初在人群中跑动时就撒下了一些致人迷幻的药物,后来的登天、坠地等都是幻觉。 想象着自己当街晕倒的样子,实在糗大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自己晕倒了竟然近一个时辰。最近体质也太差了,她想。 第 16 章在线阅读 第 16 章 - 第 17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7 章 端午节,家家户户起个大早,洒扫庭除。鱼大娘将还一早刚采的艾叶、菖蒲等物事,用红绳扎成一束,系在门上。两人又把头一天晚上包好的黄米“角黍”用艾灰水煮了,各自吃了两个当做早饭。 这角黍就是粽子的前身,用新鲜的芦苇叶包裹黄米、稻米之类。小鱼儿又作了些改进,塞了些红豆沙、大枣做馅。鱼大娘吃了赞不绝口。 当日曲江上有龙舟竞渡。鱼大娘早早约了赵大娘和阿威一起去。临行前,她又叮嘱小鱼儿拿上几个特质的粽子给阿威娘俩带去尝尝。 街上买香荷包、长命缕、艾虎厌胜之物的特别多。出门的男男女女也都衣着光鲜,心打扮了一番,香车丽影好不热闹。 小鱼儿搀着鱼大娘,眼光朝一边的阿威扫去。只见他原来的一头蓬松的乱发,今日规规矩矩地梳了个髻,还裹上了巾子,右臂还煞有介事地系着五彩丝绦,艾虎、香包等物事也都一个不落地佩戴着。 小鱼儿的眼光又向他光洁的额头寻去。果然,隐隐有雄黄酒画的虎字,忍不住窃笑。想是他家三代单传,赵大娘对这个儿子宝贝地很。 四人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曲江边的芙蓉苑。只见陂陀起伏,曲水萦绕,山亭水殿掩映在绿荫繁花之中。 北部的湖面平坦开阔,已经有两艘龙舟泊在水面,远远望去一艘船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临湖的高处多是亭台竹楼,但早已有王孙贵戚摆席设宴,歌舞升平。四人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处临水的竹坞落了脚。只一会这里也站满了人。 只听得发令台上三声响,两艘龙舟便应声窜了出去,如蛟龙出水。一时间,桨声、鼓声、号子声和岸上的欢呼声混为一团。 突然,小鱼儿耳朵还捕捉到一丝突兀的铮铮声,有人在弹琵琶。她循声望去,只见数丈之外便是一处竹亭上,帷幕掩映中,笑语晏晏,人影绰绰,应是有人在此宴饮取乐。 身边的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叫喊,她忙把视线投向湖面,只见原先起步时落后的龙舟此时已经追到前船的船尾,忽近忽远,紧咬着不放。两船的鼓手奏出的鼓点此起彼伏,角逐甚是激烈。 那竹楼上的琵琶声也忽而转为激越、急促,似是与湖面的赛事像对应。小鱼儿心下称奇,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弦音嘈嘈切切,铿锵有力,却又杂而不乱,瞬息万变。只听得弦声越发地细密,小鱼儿感到口一紧,好像五脏六腑都被那声音揪在一处。 这时,湖面上的龙舟交错而过,后来者终居上。耳边的琴音渐渐又归于平复,如潺潺流水一般。她忍不住踮起脚,仰头去寻那琵琶乐人,然而只能依稀望见一个着着石青衣衫、横抱琵琶的身影。 江中,两艘龙舟一前一后要冲过终点。只听得画桥那边“噗通”一声闷响,人群便起了躁动,都往那边涌去。 听喊声像是有人失足落水。小鱼儿几人也被人流裹挟着往落水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水中上下起伏。这水面虽然平静无波,底下却是暗流汹涌,水草茂盛。一时间大家都在叫喊“救人”,真正敢下去的却没有。 犹豫的功夫,那落水的男子顺着水流往这竹坞飘来。只听得桥上连着两声动静,有两名水好的壮男人已经跳下水施救。 落水的人先前还喊了两声、挣了两挣,此时呛了水,只是不住地咳,身子却渐渐沉到水中,只余个脑袋在水面上。 小鱼儿看得焦急。阿威却突然有了动作,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衫和鞋袜,一个鱼跃就跳进了水里。甩开健壮的胳膊,几下就截到了落水男人面前。正要去托起他的头,却被他八爪鱼一般死死地缠住。眼看两人都要沉了,桥上跳下了两人正好赶到,一人去扯落水的人,一人去架阿威,总算是有惊无险。 岸边的人不知从哪搞来的竹竿,伸到水中将他们一个个拉了上来。救人的或躺或跪,气喘吁吁。落水的却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小鱼儿要上去查看,却被鱼大娘和赵大娘拉住了胳膊:“儿啊,千万莫去。仔细被淹死鬼缠住晚上发噩梦。” 阿威凑过去看那人的情况,却是“咦”了一声说:“此人我认识。” 小鱼儿心中一紧,顾不得许多,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仰面躺着,口唇紧闭,肤色微深,竟是杜青涯。 阿威忙解了杜青涯的衣襟扣,了他的口,皱着眉说:“存有一口气。” 围观的这时开始七嘴八舌地支招救人,又上来几个人施救。 小鱼儿感觉他落水得蹊跷,她东瞅西看观察了一会,却是没见到那老道和小童的身影。 经过一番折腾,杜青涯终于吐出一股股污水来,但面色仍不见好转。小鱼儿见众人又是拍后背,又是掐人中,总不得法,一咬牙走上前去。 她到阿威跟前俯身轻声安排了几句。阿威点点头,把杜青涯平放在地面上。小鱼儿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已是细若游丝,有出的没进的了。 她方才把心肺复苏的要领告诉了阿威。他此时笨笨地按压着,位置却不是很准。 小鱼儿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手把阿威推到一边。她把杜青涯的下巴抬起来些许,又从衣袖里掏出自己的帕子盖在他的口鼻处。 众人愕然,都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唱的哪出。只见她跪在地上,两手交握,在落水男子口有节奏地按压了一番,似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一时气喘吁吁。她又俯下身观察了一下,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脸上表情凝重。 女子突然俯下身,一手捏着落水者的鼻子,下一瞬却鼓着腮帮,把樱唇紧紧贴在男子的口部,似是为他渡气。 众人大哗,议论纷纷。见众目睽睽之下女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鱼大娘此时脸红地要觅个地缝钻进去。她难堪地瞥了一眼赵大娘,后者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小鱼儿如是又重复了几次,已然累得满头大汗。杜青涯嘴里又呕出许多水来,部突然又有了微微的起伏。小鱼儿这才松了口气,示意阿威照料他,自己瘫软了一般做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看眼前的众人,那眼神中有赞许的、有惊愕的,也有鄙夷的,她都不甚介意,只待对上了鱼大娘的视线,给了她一个抱歉的微笑。 她感觉远处有一道逼人的视线,不禁望向了那里。只见高高的竹亭上,白色的帷幕翻飞,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扶廊柱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流岚,他怎么会在这里?待看到他怀中抱着的物事,她更是惊讶——那是一把泛着微光的琵琶。方才那曲子是他弹得吗?她认识他那么久竟然不知道他弹得一手好琵琶。 心中莫名地欢喜。她站起身来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还使劲地挥了挥手。那人方才一脸关切的表情,此时也勾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地上的杜青涯意识慢慢地回转,他的手指动了动,感到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抬手攥到手心里,滑滑的织物。耳边嘈杂,听不分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引起了短暂的视盲,眼前隐隐是个女人的轮廓。 “喂、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柔柔地问。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听到过这个声音;又好像很久很久以来,他都在寻觅这个声音。他突然有种不胜重负之感,旋即又陷入黑暗。 第 17 章在线阅读 第 17 章 - 第 18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8 章 “我说杜郎啊,感觉可好些啦?你住哪里呀,要不要送你回去?”她一边喂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杜青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随意地靠在小鱼儿的榻上,任凭她服侍。 “咳咳咳。”一连串地咳嗽算是回答。望向她的双眼睫毛上夹着咳出的泪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个,你且放心将养。诊金什么的,等你好了再还也不迟哈。”她收拾了碗盘,转身出去。 杜青涯闭目养神,耳边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轻盈、细碎的感觉。他警觉地睁开了眼,却看见鱼大娘走了进来,在一边的蒲团上坐下,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赶忙起身,想要施个礼,却被鱼大娘制止了。 “杜郎啊,听幼薇说你与她是旧识。” “是。” “这个……本是难以启齿的事。不过,事到如今老婆子我顾不得许多了。” “鱼夫人但讲无妨。” “你可知是谁救了你?” “自然是鱼娘子和鱼夫人,杜某没齿不忘,纵然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咳、咳,”鱼大娘突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问道:“你可知她如何救活了你?” “?!”杜青涯愕然。 他只知道她念着旧交,把他带到自己家中请了大夫诊治,每日悉心照顾。到底怎么被救上岸的,实在不明了。 不过,他如何落水的,却是一清二楚—— 端午那日,白眉老道一大早就准备了菖蒲酒,非得让他饮下。只喝了一杯,便晕沉沉地。白眉和阿福玩心极重,拉着他到曲江边去看龙舟竞渡。在那画桥之上看了一会子,他正被人挤来挤去得不耐烦,突听见白眉叫道“啊呀,那边可是鱼姑娘?” 待他转头望去,还没看得真切,只感觉身后一股劲力,一个站不稳就掉到了湖里。隐隐听得白眉老道的声音飘来:“徒儿,莫怪为师,这都是为你好……” 他也算是略识水的,不过事发突然,再加上酒劲发作,才到了如此狼狈的境地。 想到这里,杜青涯不由得心中恨恨。 他晃神之时,好像鱼大娘一脸严肃,嘴唇翕动说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忍不住问道:“什么?” “我方才说——你若尚无婚配,可愿娶我女儿为妻?”鱼大娘脸色有点不悦。 “啊?” …… 小鱼儿把碗和勺子洗刷了走进屋来,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鱼大娘不知何时进来的,端坐在蒲团上,挺得笔直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极有压迫力的气场。而床上卧着的杜青涯,此时一手掀了被盖,只着中衣,光着一只脚却已经下到地上。他眉头紧皱,一脸恓惶,细长的手指不自然地抚着嘴角,若有所思。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上前问道。 下一秒却见杜青涯已然跪坐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鱼大娘施了一礼说道:“杜某不才,若蒙不弃,愿与鱼娘子结为秦晋之好。” 这、这是什么情况? “阿娘,这是怎么回事?杜郎是发烧脑子糊涂了,你可别见怪。”她走上前去,一边说,一边拉扯杜青涯,示意他赶快起来。 “幼薇,你坐下。”鱼夫人严厉地看着她说:“当日详细的情况我已经跟杜郎说过了。这几天的情况你都知道,我的意思你也明白。” 短短三日,鱼大娘“捡”了个俊俏儿郎的消息在平康里不胫而走。不时有感兴趣的三姑六婆打着借针线、描花样子之类的借口上门窥探。 鉴于舆论的强大,以及小鱼儿之前救人时“惊世骇俗”的举动。鱼大娘经常沉默着,以一种复杂的眼神轮番打量他们,似乎在心中作着什么考量。 每每发现这诡异的一幕,小鱼儿总是感到一丝寒意。到如今,这种不妙的感觉确实做实了。 “好你个杜青涯。亏我母女俩不吝救你,没想到你今日却来这一套。”她出言贬损。 杜青涯抬头望向她,沉默不语,眼神却带有一种坚毅。 “杜青涯,好男儿何患无妻。你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将来会后悔的事。” “……” “杜青涯,你说句话啊!” “……” “杜青涯,你……” “够了,幼薇。事到如今,为了你的名节,这是最好的法子。你当日救他,如今成就一段姻缘,不是很好吗?” “阿娘,女儿救他是应该的。当日不论男女老少女儿都会那般救人的,可不是因为与他有什么私情。”鱼幼薇扑到鱼大娘怀里撒娇。 鱼大娘不为所动,脸色越发暗沉。 “阿娘,我们到外面去。女儿有要事相告。”小鱼儿想到一个权宜之计。 她搀起鱼大娘来到东厢。 “其实女儿早就瞧上了一个人。”她垂着头扭扭捏捏,撩起眼帘看了鱼大娘一眼,轻声嘀咕道:“孩儿与他已、已……私定了终身。” “你个糊涂东西!”鱼大娘闻言大怒,作势就要打她。 “阿娘,你听我说嘛。”小鱼儿握住她的手,恳求道。 于是,如此这般,把她与流岚的两年之约一一道来。当然,她说的也非常有技巧,把原本带点交易色彩的细节都摒弃了。 鱼大娘听着,神色渐渐略有舒展:“想不到他对你倒是有情有义,竟愿意等你两年。” 小鱼儿暗暗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却听得鱼大娘又说:“可是这两天外面把你传的像个不知礼的女子,不知是否会传到那位耳朵里?这婚姻之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况且刚才杜郎言语恳切,此时要阿娘出尔反尔……” “阿娘,杜青涯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想是方才被逼得紧了,他才有这般无奈之举。女儿去把事情说明白,想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鱼大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么?这孩子是越发令人头痛了。 再回到杜青涯的榻边,那人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 “好些了么,还烧么?”小鱼儿问。 杜青涯却不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波光流转。 “鱼姑娘,杜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他低下头,脸红到了脖子。 她惊讶的扬眉,随即笑笑:“其实,阿娘的话你不必太介意。你不必做甚么……” “我、我过几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喂,你好好听人说话呀。你什么也不用做。如果要报恩,有很多方法呀。比如赶快把身体养好,继续摆你的卦摊子,尽快把诊金还给我什么的。”她连珠似的,却见面前的人脸色越来越沉。 “鱼姑娘,杜某在你眼中如此不堪?”他抬起头直视她,眼神幽怨。 她讶然。自己没说错什么呀?轻描淡写地说些追讨诊金药费的话,也没给他什么压力啊? 杜青涯站起身,整整衣摆,一步步地走向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杜某堂堂七尺男儿如今说出这样的话,鱼姑娘却用阿堵物来搪塞 ,你难道看不到我的真心吗?不论如何,我定要保全你。” 面前的人明明还是青涩少年,小鱼儿却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她的无心之言伤害到他的自尊了吗?还真是敏感啊。她无奈地叹口气。 正僵持中,只听得一个温润的男声在门外说道:“抱歉,鱼儿的一切好像该由我来保全。”只见一人挑起门上挂的布帘,长腿一迈走了进来。 流岚看了看小鱼儿,只见她脸上挂着红晕,为难地咬着嘴唇。心想,犹豫再三,来的真是时候啊。眼风扫向一旁的杜青涯,只见他两手紧紧攥着衣角,充满戒备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小鱼儿问道。 流岚亲昵地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双目却始终注视着杜青涯,淡淡地说道:“我来看看你,顺便也瞧瞧这位小哥身子可好些了。” 小鱼儿见他在杜青涯面前一副故作亲密的样子,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挪,那人揽着她的手臂却又使了点力气。 “当日鱼儿救你之时,某也在场。见她出手果决,某自叹不如,惊为天人。”流岚低头对上小鱼儿的视线,眼中满是赞许的笑意,“危急之时,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某尚且不以为意,还望你也不要介怀。” 什么叫“他”尚且不以为意?小鱼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再看杜青涯微微一震,脸又烧了起来。想到他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至今高烧未退,小鱼儿不禁轻轻拽了拽流岚的衣袖,希望他不要再说什么话刺激到他。 这一切看在杜青涯眼里,却好似两人之间非常亲密的小动作。他别过脸去,再不发一言。 “杜郎,你好生歇着啊。”小鱼儿推了推流岚,后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杜青涯,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走吧,鱼儿。我今天刚钓上一条大鱼,还要麻烦你做了。”流岚轻松地说道,转身出了屋门。 待身后的帘子轻轻放下,他突然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再晚来一会子,怕你就要应承了他吧?” 第 18 章在线阅读 第 18 章 - 第 19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19 章 大雨,空气中带着夏季特有的味道。细小的乔木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泛着清凌凌的微光。 为雨水所阻,小鱼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枕溪阁的屋檐下。 未名庄(这是小鱼儿给庄园起的名字),现有点葡萄庄园的样子了。 竹子搭成高高大大的葡萄廊架,在枕溪阁后面的广阔土地上一字排开,移栽来的葡萄大大小小,虽然规格不太统一,但都奋力地向上攀爬着。 流岚已经离开近半个月了。他的一位挚友由京官调到蜀地任职,邀他前去。 雨水越来越密集地敲打着屋檐,庄园整个陷入沉默,显得越发清冷孤寂。多日不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感觉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她嘲讽地笑笑,有的时候,感觉他真像是自己的叮当猫,关键时候总是想到找他解围,而自己究竟又为他做过多少事情呢? “当日鱼儿救你之时,某也在场。见她出手果决,某自叹不如,惊为天人。” 那日,听到他对杜青涯夸赞自己,她真的在心中暗暗高兴,甚至生出了一种蓝颜知己的感觉。后来,她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娘都觉得我糊涂了,才会那样救一个男子,而你却好像在夸赞我呢。” “救人就是救人,实应嘉许。”他不以为然地说,却又顿了顿,“其实,我还是有点介怀……为何掉水里的不是个干瘪老翁,偏偏是个俊秀儿郎。看到你们在一起,实在很般配,心里难免有些吃味。” “嗤。”再次回想,她还是忍不住笑。 然而,流岚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鱼儿,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下一秒,那人再望向她的目光,带上了一丝质疑和困惑。 “你自幼诗书俱佳,怎么到了我家连字都不会写了?你平日忙碌时喜欢哼唱的那首曲子,我竟然闻所未闻。你救人的手法,连医馆的先生都不明白。还有很多细微之处,本不是传闻中的鱼幼薇……”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她从一开始的沉默不语渐渐地带上了笑。 “那这样的我,你可喜欢?”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你若不喜欢我,又何必做这许多事?先是让玉如找我到你家做厨娘……哦,不,应该是先到集市上作弄我。如今又拿出这么大的庄子让我折腾。既然心中有我,又何必疑我?” 她知道,这句话一定会击中他的软肋。果然,面前人那咄咄的气势消解,颓然地叹了口气,双手握住她双肩:“你呢?又可曾对我动心?不过没关系,我愿意等。” 如果,连心都不曾敞开,又如何对人动心呢?她低头无语。 雨幕之中,一辆镶有螺钿的致马车突然大模大样地从庄园的大门踱了进来,慢慢地停到枕溪阁前。 这样的天气,谁会来访?小鱼儿起身张望。 只见车夫穿着斗笠蓑衣,跳了下来,撑开了一柄油纸伞。马车上袅袅婷婷下来一位华服美人,款款地福了一福,朱唇轻启,声音甜糯:“奴家叶细细,这位想必是鱼姑娘咯。” 小鱼儿点点头。忍不住细细打量了来人,身材丰满但不臃肿,容貌艳丽。饱满小巧的鹅蛋脸,画着时兴的妆容,山眉娟秀,杏眼含情,正在定定地含笑望着她,大气雍容。 叶细细,这名字好耳熟。崇仁坊的“都知”!这都知通俗点说就是行业协会会长之类的。叶娘歌喉婉转,舞姿妙曼,又擅长饮酒行令、掌控全局,又善于笼络达官贵人,三年前,还是双十年华,便当上了都知。 “这庄子的主人现在不在。不知叶都知冒雨前来所为何事?”她有点好奇。 “呵呵呵,今日坊内无事。奴家突然兴起,虽然明知道二郎不在,仍旧率而来,还望鱼姑娘见谅。”叶细细以袖掩口,巧笑倩兮,似是对她知道自己的名号非常满意。 直觉告诉她对方似乎是专为自己而来,小鱼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地说道:“姐姐好雅兴,只是这园子里没有什么美景。鱼儿在这呆了一会子,无趣的紧。正好你来了,两人做伴闲谈倒也惬意。” 说着话,叶细细熟门熟路地迈步进了枕溪阁,捡了个长凳坐了。小鱼儿觉得,自己倒像是个外人了。 “幼薇刚才听姐姐称流岚为二郎,不知为何?”小鱼儿问道。 “呵呵呵,说来话长。” …… 叶细细的口才不是盖的,一盏茶的功夫,小鱼儿只有听的份儿。 在她的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小鱼儿仿佛看了一场古代版青春剧:男孩女孩身世相惜,自小青梅竹马,两人遂以姐弟相称,他学琴,她习舞,两小无猜,郎情妾意。不、不,应该是老夫老妻的感觉。 眼前的女子在古代来说不算年轻了,此时回忆起过往,却又好像时光倒流,一副小女儿情态。只是,间或望向自己时眼中难掩的世故和探究,令人有种不甚舒服的感觉。敢情,把她当小三了呀?小鱼儿以手扶额,恍然大悟。 “鱼姑娘,你可知道我们教坊女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猝然捉住了她的手。 “老大嫁做商人妇?”小鱼儿弱弱地问。 “妹妹小看叶娘了。”叶细细的眼神由柔媚转为凌厉:“什么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叶娘都不放在眼里,只愿与心上人相携终老。” 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小鱼儿忙抽手出来:“姐姐这般人才,定会有个好归宿的。” 她仿佛听说有个高官曾想出重金为叶娘赎身,娶她做妾,却被拒绝了。不曾想个中情由却是这般。流岚,你好福气啊。 “我愿意等。”耳边又回响起那人的话语,看着叶细细执着的眼神,她不由得叹口气。 “妹妹为何叹气?” “这世间男女,先动情的便已输了。”小鱼儿喝了口水。 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叶细细微微一怔,她本没想到这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会说出这番话来,但又确实微微地戳到了她的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乱了方寸。 “鱼姑娘,你身家清白,却为何与二郎整日厮混在一处?”良民出身的女子,从来不屑与乐工伶人有什么交集。身为女子,这点廉耻应该还是有的吧? “我喜欢呀,我喜欢他。”小鱼儿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厮混”听起来好刺耳,令她突然有些不耐烦,也懒得再装什么贤良淑德。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对流岚的身份那么鄙视呢?他爽朗、温柔、有趣,弹得一手好琵琶,干净清明的一个男子,那些人明明不曾了解他,偏偏先打上个低贱的标签。就连这青梅竹马的教坊女子也拿他的身份说事,真真叫人火大。 本来是相互试探,气氛也算愉悦。不料小鱼儿突然发难,令叶细细感到太难以捉。对方清纯娇俏的小模样,看上去柔柔弱弱,在她的预想中,面对自己的“推心置腹”应该是娇羞的、不知所措的,没成想竟然如此坦然地宣告对他的爱恋。 多说无益,叶细细起身告辞,仍是温言软语,落落大方。 她乘上自己的马车,望着这庄园的一草一木、一窗一石,一切的一切曾经那么的熟悉。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想要攻破的堡垒。然而,此时身后,却有另一个女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里面。 “唉,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呢。”嫣红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 第 19 章在线阅读 第 19 章 - 第 20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0 章 每隔五至十天流岚的便信如期而至。所记多是沿途所见所闻,锦绣山河、美酒佳肴随手写来,有时候信中还会夹着不知名的花朵或是一片造型独特的树叶。那软软的信纸,除了墨香,还经常沾染了花草的味道。 他打算在成都久作停留。成都自古就是富庶之地,“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禀俱丰实” 。入口遒劲的剑南烧,令他欲罢不能;锦江边浣纱女子身影妙曼,明眸皓腕;泛舟水上,任凭江风吹拂……他用善于捕捉旅途中那些细小的美好,细细地品鉴,再转而传达给她。他是那样一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自然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吧? 她偶尔也回上一封,说说自己的近况。有时见他悠闲得厉害,自己却整日拘在这长安城中,难免心生妒意,便胡乱改编两句古诗:“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可是卓文君?”、“乱花渐欲迷人眼,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回信问道:“鱼儿酿酒不成,反得醋乎?” 虽然他人在万里之外,但给她的感觉反倒比以往朝夕相对时还更加热闹。黄麻纸、薛涛笺……大大小小的信笺,她都一一收藏着。 除了流岚的信,还收到一封温庭筠的信。他仕途几经波折,多是寄人篱下,颇感失意。她对他的生平足够了解,所谓怀才不遇、天妒英才,都是这般感觉吧。古代士子,总是把抱负、仕途看得很重。 她本来想写信告诉他,所谓“事功”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他得遇明主也难挽这江河日下、王朝颓败,反倒是那些温婉凄艳的诗词将流传千古。然而,犹豫再三,终究作罢——她实在怕穿帮。 眼看的那些葡萄都打了花、结了小小的青豆样的果子,她反倒越发紧张。三番五次地央了野那前来指点,如何修枝、防虫等等。两人交往越发密切。野那喜欢吃她做的改良的胡饼,她也乐得每次做许多来答谢。 “鱼儿妹妹,你可曾想过万一收成不足怎么办?”野那提出了她的担忧。 酿制葡萄酒,需要大量的葡萄汁,而且在生产的过程中也会损耗掉一部分。由于长安的气候所致,单株的产量与西域地区天壤之别。这一点,小鱼儿也考虑到了。实在不行,她就用些常见的杂果酿些果子酒。 农耕之事,需要日光雨露,此外便是体力和耐心。不过,在等待果实成熟的日子,她也没有闲着。 长安米贵,更贵。猪家禽都不是小家小户寻常能吃到的,不过唯有鱼虾之类的河鲜倒还是质优价廉。 长安人非常喜欢吃一种叫做“脍”的食物,类似于生鱼片的东西。然而小鱼儿每次看到长安人对这种东西大快朵颐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鱼这种东西,身上的寄生虫还是蛮多的。 所以她曾苦口婆心地劝过流岚这个宴饮颇多又爱吃鱼的家伙。最初他非常不以为然。后来有一次,小鱼儿在一条鱼身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长着好多条腿的鱼虱一样的活物。“东家要是吃了这个东西,会跑到你体内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他亲眼见了,吓白了脸才改掉了生食的习惯。 她经常到市场上低价购买那些品相不好的新鲜鱼类,然后做成酥软的鱼松,交给阿威代卖。这种食物老少皆宜,又耐存放,渐渐地也有了些回头客。东西市上有专门帮人置办家宴的铺子,她也送了点过去,也借此做成了几笔订单。 —————————————————————————————————— 中秋节很快就要到了,但小鱼儿完全没心思持。 她的葡萄陆续成熟,虽然有绿的、有紫的,长的圆的,各种各样一嘟噜一嘟噜地垂着,看得人口中生津。 野那来看了几次,她一一品尝了,“虽然不甚甜美,但胜在新鲜”,给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回去后,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盛酒大瓮,并画了个草图,要她找人建几个酒窖。 采摘葡萄是个细活,小鱼儿只得把熟识的人都请了过来,说明了注意事项。这个寂静的庄园一时间人声鼎沸。 摘下的葡萄就要拿去清洗,然后晾干,碾碎,榨出汁,拌上蒸熟的白饭和红曲,密封成酒。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可是具体的各个环节都有很细致的标准。这些都需要由野那来掌握。 “呵呵呵,妹妹的葡萄酒若成了,可以和西域进来的搀着卖。”她的算盘珠子已然开始拨的啪啪响。 小鱼儿和母亲两人都是一睁眼忙到黑,一连干了多日。赵大娘母子还有一些有时间的邻居大妈也都来帮忙,第一批上万斤成熟的葡萄全及时榨成了汁。只是那用于储存的酒窖还没建好。版筑的小工只建过民宅,没弄过这种半截在地下的酒窖,每每一疏于监视,总会出差错返工。 想到杜青涯还欠着她的一个大人情,小鱼儿毫不客气地到城西永阳坊寻他来帮忙。 杜青涯虽不情愿地来了,但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他首先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那草图实在太“草”。他和野那商量着,不到半个时辰,用紫毫在纸上勾出了横平竖直的平面图,标上了尺寸,甚至还有局部的立体图。看着呈现在眼前那张一目了然、工整致的图纸,小鱼儿一时失神:“这孩子莫非也是穿来的?” 在“杜工程师”的亲自监督下,酒窖的进程也快了很多。 最艰苦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晚饭前,众人都或躺或坐、很没风度在院子里休息。 小鱼儿搬了个小马扎到厨房生火做饭。大家连日都耗费了很多体力,她拜托附近村庄的乡亲定期送来宰杀好的菜**。一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浓浓的香飘散。 一个人影倚在了门边,定定地看着她。这个时候还有力气的只有一个人,她头也不抬地问道:“饿了吗?这就快了。” “你可真能折腾。”自从上次被拒绝,杜青涯一直没有好脸色。 “为了生计啊。” “你们相识多久了?” “来尝尝咸淡。”她盛了块**递给他,期望能堵上他的嘴。 “哼,我还是真不习惯你这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撂下这句话,他一撩衣衫,走路带风地出去了。小鱼儿无奈地笑笑,随即感到这句话中好像有什么深意。待要思量,眼见火苗把锅子燎得沸腾,她忙用菜铲翻了翻。 …… 夜深了,漫天繁星,深邃而又广。庄子寂静无人,前来帮忙的该回去的都回去了,唯有郭叔老两口在后头的住所守着。 炉火很旺,竹子做的笼屉上蒸着白饭。小鱼儿守着灶台,四肢酸酸胀胀的感觉传来,她捏了捏僵硬的关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决定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恍惚中,她感到轻飘飘地,似被人抱着腾空而起,睁开眼,模模糊糊的望见那张熟悉的笑脸。奇怪,怎么会梦到他?不过,这臂膀好舒服。她放松地笑笑,复又安心的归人沉睡。 第 20 章在线阅读 第 20 章 - 第 21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1 章 庄园外的树林,鸟儿开始叽叽喳喳,从最初的一只两只,到成千上万的聒噪。晨光微曦,一绺阳光钻过了窗棂,撒在女子沉静的睡颜,她皱了皱眉,醒转了过来。 小鱼儿迷惑地看看身下铺着厚厚锦被的床榻,再望望头顶黑漆漆的屋椽,自己竟然在枕溪阁的二楼。 蹑手蹑脚地下至一楼,铺着草垫的大通铺上,鱼大娘、赵大娘一行人仍在酣睡。 她回忆起昨晚的情景,难道他回来了?心中竟然荡漾起一股淡淡的喜悦。提着裙摆,她轻轻跑出小楼。 转过了葡萄架,绕过清清水渠,在庄园的尽头,马厩旁边,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似正在擦洗身子,白皙的脊背全然坦露,一条白绸的长裤松松地搭在胯骨的部位,瘦而有力的腰肢线条优美,细长的胳膊以一种轻微的细小的动作抖动着,挤出耳朵里的水,整理着湿漉漉的头发。 虽然在前世很多欧美大片比这个尺度还要大,但在这晨光微曦的时刻,看到那皎白的身影,小鱼儿感到自己还是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难以逼视。他的背影如此刺目,带着一种奇妙的孤独感,令她无故升起一种疼惜的感觉。 小鱼儿转身待要离开,那匹大宛紫骍却响亮地打了个响鼻。那人警醒地转头,瞥见了她,忙将搭在一旁的外衫拿了穿上。 “回来了?”她脸微红,望着他口仍是敞着的雪白,眼睛不知该望向何处。 “嗯。”他有些不自在地抱起双臂。 隔着千山万水,两人都心心念念地牵挂着彼此,此时乍一相见反而又点生分了。沉默许久,小鱼儿突然伸出双臂,拥上了面前的人。 流岚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脸上溢起一抹微笑,伸出双臂拥紧了她。他身量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把头抵在他的膛,听他强劲的心跳,刚刚洗过的身体还留着水气和皂角的香味,微凉。 一连数日劳心劳力,她一直都不觉得辛苦,中似有一股气撑着,然而此刻见了这人,那股力突然就泄了,终归变成了柔弱的存在。 “好累。你回来了,真的太好了。”她喃喃道。 他轻轻叹气,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分离不过两月,他昨夜回到枕溪阁已是夜半时分,寻着亮光进了厨间,只见她瘦巴巴的一张小脸,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偎着炉火睡着了。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木桶、水盆、陶瓮等各种物事,种种凌乱,险些让他以为遭了强盗。 “流岚,你可曾为将来做过打算?” 他微微怔了怔:“我一人倒是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若是你我的将来,倒是偶尔想过。” “有朝一日,我想离开这囚笼般的长安城,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种两亩薄田,像陶公一般寄情山水,你觉得这样可好。”她抬起头,认真地望向他。 他觉得甚是有趣地看着她:“你会种水田还是旱田,莫非还要嫁个庄稼汉不成?你若闷的慌,待你这一摊子忙活完了,可以出去走走……我可以陪你。” “假如有一天这长安城倾覆了呢?大唐颓势已久,节度使各自为政,苛捐杂税甚于猛虎,老百姓苦不堪言,要是有哪路好汉揭竿而起,定会导致各方强权纷沓而致……” 她还没说完,他的手指已经轻轻压上她的嘴唇:“嘘,你这疯话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我在外这些时日,心中一直惦念着你。你是否亦是如此?”他的眼神柔情似水,随即又增添了一抹喜色:“不过,如今你不说我也了然。” “唔……”她觉得自己鼓足勇气要来个“惊天大预言”,却没料到被他如此含情脉脉地岔开了话题。看着眼前的男子满面春风,脉脉含情,她不禁沉浸在这种柔情蜜意里,复又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当下这气氛,真不是谈这个事情的时机。 晨风起,拥着她的男人轻轻打了个阿嚏。 “进屋吧,快把湿发赶快擦干了才是。”她轻轻推开。 两人转身,不料竟远远看到个身影,在那葡萄架下向这边定定地望着。小鱼儿忙松开拉着流岚的手,却被他又紧紧地攥住,十指相扣。 杜青涯身着灰色的长袍,长身玉立,浑身散发出萧杀之气,冷冷的目光纠缠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复又在两人面上徘徊。 片刻后,他一步步地走来,紧紧抿着双唇,眼中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古怪。 “你昨儿没走吗?”小鱼儿有些尴尬地问。 “可否借一步说话。”他问。 小鱼儿望向身边的流岚,他微微笑着点点头。 杂木林中大多是笔直的杨树,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小树,有一种结着红红的毛球状的果子,看上去很诱人的样子。 林中有一条村民踏出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周围很安静,间或传来一声鸟鸣。她不时觑一眼身旁的杜青涯。他只是一言不发, 绷着一张脸。 “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该怎么告诉你。”他停了脚步,眸色深沉,“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你且说来听听。” “春简,我一直在找你。”铺天盖地的一个巨大的拥抱,原本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她突然喘不过气来,大脑一片空白。难道? “你竟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的呼吸急促,声线微颤,“我原以为你死了,但仍带着一丝侥幸到处找你。那臭老头说你我缘分未尽,一定也在这里,我还以为他骗我呢。” 她张大眼瞪着他,难以置信。细细回想与他的种种交集,这别扭的脾气倒是似曾相识。 见她毫无反应,他渐渐变得愤怒,用力地摇着她的双肩:“我呀,我是……” 似乎语言难以表达,他用双手紧紧箍着她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嘴唇带着灼人的热度,吮吸着、舔舐着,攻城略地,似乎要把她的灵魂一并吸出。她挣扎着,抗拒着,锋利的贝齿咬破了他的舌尖,这种被强迫的感觉也似曾相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种种画面—— “陆春简,你出了三八线。”胳膊肘上受到重重一击。 “陆春简和夏望舒是一对儿。”一群挎着书包的半大小子起哄。 “你是我的,你只能望着我,只能喜欢我。什么歌星、影星,通通不准喜欢。”墙上贴的明星招贴画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暴地撕掉,笑容邪魅。 “不许离开我。就算有一天要掰了,也只能是我甩了你!” …… “夏望舒!你给我滚开。”她起脚朝那人身下踢去。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夏望舒嘴角牵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伸手挡格。眼前的人突然蹿了上来,纤纤细手掐着他的脖子,一下跃到他身上,撞得他向后倒去,仰面躺在了松软的土地上。拳头如雨点般袭来,力道不大,透着一股竭斯底里的味道。他交叉双臂护住了脸,任凭那拳头落在他的膛上。 这种情景太熟悉了,这才是她的陆春简。他松了一口气,嗤嗤地笑了出声,张开五指掩去眼角将要滑出的泪水——终于找到了,这次绝对不会再放手。 陆春简以一种难看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擂起的粉拳渐渐缓了攻势。她有气无力地伏在夏望舒身上,啜泣起来:“小舒,你个混蛋。都是你害的,我是不是死了,再也回不去了,呜呜……” 一年多来的不安、恐惧以及凄苦,此刻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第 21 章在线阅读 第 21 章 - 第 22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2 章 日头高了,一个扎着两个抓髻的牧羊娃轻声吆喝着,赶着一群羊穿过杂树林。 他没料到此地会有人。 小径边上,那棵一人抱的梧桐树下,一男一女诡异地蹲在树下,轻声细语说着什么。牧羊娃留意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倒还算美的,只不过此刻蓬头垢面,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鸭蛋青色的裙子上沾了些草屑。 他从那女子的脸上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便看向她身旁的男子,一副斯文模样,不像是歹人,不过那女子为何伤心?正端详着,正撞上那人的视线。男子咧咧嘴,露出碎玉般的牙齿,朝他笑了笑,但眼中光四,透出某种不甚友善的味道。 牧羊娃忙调转了视线,匆匆赶着羊穿过树立,走远了。 青梅竹马,有时并不如外诗词中那么美好。 小鱼儿看着身边嘴里叼着个狗尾草,悠闲地倚在树上的杜青涯,深深地感觉这是一段孽缘。 陆春简遇到夏望舒,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的父亲提成科级,享受到单位的福利配房。那是一个很大的大院儿,一部分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一部分是建房企业的职工。夏望舒是邻居家的小鬼。 她是后来者,要通过了重重考验才能获得进入这个圈子的通行证。 院子外有块荒地,也是孩子们冒险的乐园。高高的墙头上,有只拳头大的蜂窝,密密麻麻的细腰蜂忙进忙出,看得人头皮发麻。她举着比自己高很多的竹竿,颤巍巍地捅了下去,所有的蜜蜂倾巢而出。 身后十几个“监视者”此时乱了方寸,抱头鼠窜。群蜂缭乱,在陆春简身边飞过,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蜂翅的上下翻动,在阳光下泛着五色的光,以及那黑亮晶莹、又大的可怖的眼睛,如小小的轰炸机在寻觅目标。 所有的人都逃了,留下的是渐行渐远的笑声和叫闹声。 她屈起发颤的双腿,慢慢地躬下身蹲在草棵中,抱住头,听天由命。 “好!你够胆子。”有人如猫一般悄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拉着她躲到一堵矮墙后面。 “跑的人不是胆小鬼就是傻子,活该被蜜蜂追。”说话的人露出两个尖利的小虎牙,浓眉大眼,眯着眼笑着。她觉得拉着自己的手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低头看看,还脏兮兮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夏望舒的情景。 夏望舒毫无疑问是“孩子王”。他鬼点子多、胆子大,经常发起各种匪夷所思的游戏,最看不起娇滴滴的女生,也因此经常被女孩子追打得落荒而逃。 因为一直按部就班地在辖区内升学,她和夏望舒的友谊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高中。 高一的时候,她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学习很好,负责收班里的作业。她还记得每次他都静静立着她的座位旁,看她狂补作业,有时候还指点他一下。从不多一言,也不曾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她喜欢这种安静、不动声色的交流,忘记写作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她翻开作业本,空空如也。那人就把自己的本子挑出来,打开,放到她桌面上。冬天的时候,他整日戴着双厚厚的大手套,看上去呆呆笨笨。“手套先生”,这个奇怪的称号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日记中。 单恋在中滋长,再三思量,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夏望舒。夏望舒奇怪地笑笑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你是狼,我是狈。我们永远不分离……” 不知何时,下课的时候,经常有带着坏笑的外班男生聚在陆春简班级门口,拿腔捏调说着这种奇怪的话,然后看着她哄笑。这些人她认识,有几个是夏望舒的狐朋狗友。 被这些人看得毛毛的,她去问夏望舒,不得。又去找另外一个女生,那人却用略带轻蔑的眼光看着她:“奇怪,这事你竟然不知道?” 一班的语文老师命题作文,让大家就友谊写一篇散文。其他学生都写哥们义气、姐妹情长,唯独夏望舒写了青梅竹马的“她”,通篇回环往复地写道“你是狼,我是狈,我们永远不离分”,文章写得那是荡气回肠、情深意重,无奈立意暧昧,有“早恋”之嫌,被老师当做反面教材当众朗读。大家都猜到了那个“她”是谁,唯独她自己还蒙在鼓里。 青涩的初恋,就这样在漫天绯闻中无疾而终。 后来,她靠上了大专,毕业做了导游。遇到各种各样的男人,偶有心动,但都没有最初那种纯净温暖的感觉,便一直单身。 夏望舒忙于学业,也没有再过于纠缠。直到有一天,她再次遇到“手套先生”…… “手套先生”来了,“狼”也来了。 “不要再见他。”夏望舒霸道地说,“我喜欢你。” 然后,他笨拙地吻。推搡中,她跌入了冰冷的河水。最后一眼,是他惊慌失措的面孔…… 她没想到他为了救自己也会跳下水,然后流落这世界,尽管一切责任都在他。 两人琐琐碎碎地说了这段时期各自的生活。在对待“被穿越”这个事情上,他的心态较她的要好很多,全然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不仅如此,他对这个一千多年前的世界充满了探索和玩味的态度,有点乐不思蜀,还带着点俾睨天下的感觉。 待心情平复后,小鱼儿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吧。”她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现在我是鱼幼薇,你是杜青涯,我们按照各自的身份设定走下去好了。我继续在平康里织织补补,你继续跟着白眉修道炼丹、云游四海,逢年过节、有事没事相互走动一下。” 杜青涯的身子一僵,随即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按各自的身份设定走下去?你倒心宽。鱼幼薇是谁,又是什么下场,你做导游的比我清楚吧?若真是按照历史上的记载,你不但要去做小妾,最后还会死得很难看。” 鱼幼薇,就是后来的女道士鱼玄机。虽然正史中没有记载,不过其人其事倒是在野史中一直流传下去:为人所弃,做了风流女道士,最后因为与自己的婢女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人,落得个死罪斩首,下场很是凄惨。 小鱼儿难看地笑笑:“我又不是她,既不会嫁给不靠谱的男人做妾,更不会去杀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个流岚就可靠吗?乐户出身,终生没有自由的,你不懂吗?就算再有才华,一辈子只能看人脸色,以技娱人。这个世界看似开放繁华,其实等级制度森严。律法规定‘良贱不婚’,你若要和他在一起,没人追究还好,要是被告到官府,少不了一顿皮之苦,打散了。他那样的一个人,你觉得能吃下多少杖。哦对,你不常出门,定没见过那挨了打的罪人皮开绽的惨状。见过做牛丸的吗?一块整,用木杖捶打,慢慢就变成泥了,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她低头不语,被他这番狠话刺得心头毛毛的。 他的身份,的确有点特殊,这也是她一直没敢跟鱼大娘挑明的原因。只是不知这大唐律令还有这样的规定。真的会被杖刑吗?还是这厮又在撒谎? 她眯着毛茸茸的大眼,琢磨着杜青涯的表情。 杜青涯见自己的话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又伸手揽过她说道:“春简,不论你变成谁我都喜欢你。现在这世界就剩我们俩个了,好像就是天意一样。” 爱一旦变成执念,或多或少地就有了破坏力,令人想逃。这是她一直不能接受他的原因。在她的理想中,爱总是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像清风朗月、云卷云舒,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而夏望舒这种过于激烈、偏执的追求,只能算是他自己的执念。 她看着杜青涯,眼前的男子那明亮坚毅的眼神仍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小孩。如果他不那么激烈,如果他如“手套先生”或者流岚一般温柔,她会不会敞开心扉接纳他?可是,没有如果。 小鱼儿叹了口气,拉过杜青涯的双手,坦诚地说:“望舒,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不是吗?有时候我想到就觉得很开心。爱情什么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像我们两人这样十几年的友谊才是少之又少的吧?干嘛要拿这个去冒险呢?” 他见她主动握她的手,心中高兴,听了她的话,那笑容却凝结在脸上,结了冰。这一世,他又来迟了吗? 小鱼儿见他颓丧地垂下了头,双眼遮在影中看不分明,待再抬头时,却是有点欣喜的表情,好像刚刚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 “你不想回去吗?”他问。 “当然!你有办法?”她欣喜若狂。 “我师父定是有法子。”他又开始说别扭的白话,“待我慢慢从他口中套出来。” “不过,你若真的回去了。他怎么办?你与他越发亲密,待抽身离开时,你们二人伤得便越深。有句话怎么说的,‘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眼前的人眼神微微黯了黯,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冷冷的、酸酸的,牵起心底的无限哀伤。 第 22 章在线阅读 第 22 章 - 第 23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3 章 作者有话要说:</br>各位看官,快过年了,大力求各位打赏。 继续求该求的,收藏、留评。 ——您挥挥衣袖,不留下只言片语。 转身时,可曾看到偶零落一地的碎心%>_<%<hr size=1 />  矮几上,一盏青釉的邛州“省油灯”正在燃烧。这种灯设计巧,底部有个小小的夹层储水,防止灯油过快地挥发。 流岚从剑南带来几大箱笼的特产,她唯独选了这盏古朴小巧的陶灯。 她知道他是想要送她那匹云霞般的蜀锦,但她觉得实在没有合适的场合来穿着。绫罗绸缎、金簪步摇什么的,哪是她这种还在奋斗阶段的草阶层穿戴的来的? 就着昏暗的灯光,小鱼儿手持一件罗衫细细密密地缝,与鱼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衣襟那里要打褶子,她把灯盏往自己手边移了移,不提防一声轻微的爆响,一粒灯煤落飘到衫子上,当下灼了一个洞。小鱼儿呀地一声,引得鱼大娘也引颈查看。把衣服抖落开,几个米粒大的小洞正落在领子和肩部。鱼大娘惋惜地啧了一声,她抬眼看了看女儿,却没有再出声,按照老辈人的说法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吉利的事。 小鱼儿懊丧地皱起了眉头,把衫子摊在几上。她忙中抽闲,笨手笨脚地熬了半月,才终于做成这件夏季穿的单衫,眼看要成了却烧了个洞。她习惯地噙着食指,轻轻噬咬,思索了半响,面色豁然开朗。到那针线筐子中挑了个绣花的绷子,捡个杨妃色的丝线捆,穿针引线,不疾不徐地绣了起来。 “不过,你若真的回去了。他怎么办?你与他越发亲密,待抽身离开时,你们二人伤得便越深。有句话怎么说的,‘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杜青涯那略带落寂的声音蓦地上了心头。 不若相忘,说起来好容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在先民的歌声中,恋人青色的衣领,勾起了少女的悠悠情思,站在城楼上望穿秋水。 从前见到这诗,她感觉这开头起兴得矫情。现代人,拥有超越空间的通讯工具,谁会站在城楼傻傻地等待自己的心上人?此时,她握着这方残破的衣领,有些东西,渐渐地懂了。 她眼前又浮现流岚的笑,微微弯起的双眼,飞扬的眼角眉梢。心中的爱恋满盈。到底何时,他走进了她的心?是那个杨柳返青的春日,还是他嘴角噙着笑,痴痴地许诺要娶她,是他每次都把她手艺拙劣的饭菜一扫而光,还是那一封封散发着花香的来信? 从来都是爱情弄人,忘与不忘,哪怕是赌咒发誓都是做不得数的。不论结果如何,仍像往常一般与流岚朝夕相对,执手相望,也就够了。她这样想着,觉得心中安稳。然而下一刻,又感到这种放任自流的想法过于自私。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眉头便渐渐地又拧了起来。 手下却不停地飞针走线,一片片粉色的花瓣,深深浅浅,几可乱真地落在了领口、肩头。 “早早歇了吧,仔细伤了眼。”鱼大娘叮嘱一声,去了里间。 小鱼儿放下针线,揉揉酸涩的眼眶,推开木门,走到院子里。 一轮圆月,撒下碎银般的月光。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石子样的东西,在手里摩挲着,有点棱角,局部又很光滑,折出各种光影。然而月光太盛,终究看不分明。 “这是蜃石。”杜青涯把这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她的时候,一副很珍贵的样子。 蜃,传说中深海中的一种蛟,吐出的水气变幻成亭台楼阁的样子,迷惑海上的旅人。她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海市蜃楼什么的,早就被揭秘多次,不过是大气折的投影。 她复又折回自己屋内。为了安全起见,日落之时门窗都落了栓锁,小屋黑漆漆的, 小鱼儿抬头看了看,屋顶一个小小的气窗透出一线月光,投到地上一个小小的光斑。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席地而坐,带着一丝期待把那块带着温度的石头放在光源处。 一刹那,微光盈室,如梦似幻。这光带着微微的蓝色,整间小屋如沉在海底。 她抬头仔细辨认映满墙壁的光源,只觉得口一震,不自觉捂住了嘴。 那些飘渺的轮廓,竟然是鲸。流线型的身躯、巨大的头部,小而温顺的眼睛,大的小的,追逐、嬉戏,各种情态。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抬头欣赏这斗室之中的奇异景象。虽是凝固的,但给人的感觉仍是活生生的生命,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它们在幽静的海底游动时发出的微响。 前世的时候,她听说过某些山区,一到下雨打雷的天气,山谷里就会传出两军激战,兵戈撞击,战马嘶鸣的声音。科学家解释说是由于山中的矿石带有磁力,如磁带一般,可以将千年之前的声音记录下来。 她坐在屋中,恍恍惚惚又回到了21世纪的海洋馆。封闭的空间,头顶和两侧是隔着玻璃的游鱼。身形巨大的鲸类从头顶悠悠掠过,影笼罩,令人忍不住抬头仰视。 杜青涯说,这些石头被道家视为炼丹的至上之物,以为其中蕴含了海兽的魂。只有他喜欢在月光朗朗的深夜,坐在暗室之中静静欣赏。 她推测,这些影像应是来自远古,桑田仍是沧海之时。海洋的王者,被这种奇异的石头记录下来。 在往后的数十、数百个世纪中,有多少人机缘巧合能一窥其踪影?就算见着了,又有几人能识得?或恐惧、或惊异,又几人能和她一样被牵扯出同样的情绪? “现在这世界就剩我们俩了……”耳边响起起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她仿佛看到很多个夜晚,他和她一样静坐一隅,怀想鲸鱼、大海以及如远古一般渺远的过去。 她觉得自己和他就像两个赶夜路的小孩,在最疲累的时刻,恰恰遇到了,然后并肩坐下,仰望头顶无垠的星空。 也许前世她可以刻意忽略他、躲避他。然而今世,唯有她能做他的“解语花”。 “多事之秋”,王朝并不太平,吐蕃、南诏相继作乱,河南、湖北等地遭了蝗灾,米价攀升,流民拥入京畿地区,一时间人心惶惶。 小鱼儿的新酒开了坛,虽然品质参差不齐,“好在芳香甘冽,倒还入得了口”,野那评价道。 她毫不客气地把算盘拨的啪啪响,货物处置、物料采办、薪俸开销等等,把各自的成本一一核算了,最后一推算盘,说道:“合该五五分成。” 小鱼儿两眼望天,心中默默速算,最后说道:“还是你四我六的好。” 野那哈哈笑道:“妹妹脑中转的倒是比算盘珠子还快?不会算错了?” 小鱼儿但笑不语。野那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得了,免得妹妹说我太苛刻。” 当下两人选了坛最好的开了。小鱼儿出了几串钱,把当日帮了忙的街坊邻居都叫了来,在西市野那的旗亭摆了两桌。鱼大娘和赵大娘等几个上年纪的婆子,都是第一次进这胡姬酒肆,盯着那很具异域风情的酒具、胡姬看个不停。 阿威只是脸红扑扑地,只是偶尔那眼瞟一眼歌舞,自顾自喝着。 小鱼儿见他的表情实在可爱,忍不住拿手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被鱼大娘见了她没规矩的样子,嗔了一眼。 她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的袄子,喝了两杯,脸上有点飞红。阿威愣愣地看着又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仍是这般红着脸,瑟瑟地来到他的摊子前,怯怯地问:“能否给我一碗汤,家母生病体虚,需要滋补。” 他一愣,接过了她的碗。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在那之前,这个出身寒门,却于诗词的女子,似乎从来不屑于跟他们这些贩夫走卒往来。 她从黄尘滚滚的陋巷走过,身上总带着一股子骄傲的、矜持,高不可攀的样子。“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他母亲曾如此刻薄地评论她。 他用一碗汤,换到了一个朋友。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单生意。记不得是哪一天,她突然换上了男装,与他攀起了交情,称兄道弟。他觉得她女扮男装大大咧咧的样子,比她以往有趣的多。 在认识她之前,他惬意地过自己的人生,大碗喝酒,大块吃,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后来他开始陪着她“折腾”,看她变着花样挣钱。他母亲赵大娘又开始唠叨:“看看这鱼家的小娘子,似乎变了个人一样,见了人笑眯眯地不说,竟铺排起了酒垆。” 他再蹲在东市,中那份自得其乐的感觉便没了。“鱼儿兄弟”的存在,似乎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第 23 章在线阅读 第 23 章 - 第 24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4 章 耳酣酒热,小鱼儿有点倦了,她起身告辞。 闲来无事,不知不觉竟来到丽春院彩漆的门楣下。看着周围熟悉的街景,在这里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心头。她往东院走去,黑漆漆的大门紧锁着,那人不在。 帘幕低垂,今日丽春院有点不寻常。 正是日暮时分,平日这楼里楼外,揽客的、进酒馔的还有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人来人往,车马盈门。如今却静悄悄地,只有几个服侍的丫鬟小厮无打采地坐在正堂当中。 “听万年县县府的差人说,那人到医馆不久就死了。” “当日我就在一旁,眼见那人背上被搠了一个黑窟窿,淋淋沥沥一地血……” “唉,这样子怕是再难有客人上门了。” 没头没脑,听了这么几句话,她觉得自己酒醒了大半。 枕溪阁。 若有似无的琴声。寂寂黄昏,光影暗淡,流岚横抱琵琶,细长的手指,随意而灵动地抚着冰弦,泛着苍白的光。 小鱼儿推开门,琴声微微一滞,却没有停,如淙淙流水从他指尖缓缓倾泻。 这是一支古雅遣慻的曲子,重复的旋律以不同的节奏和技巧进行弹奏,竟然有了一种复杂纠结的情绪在里面,一下一下,仿佛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住了脚步,就座在门槛上,双手抱膝盖,闭上眼,静静地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住了。睁开眼,暮色四合,虚境落下。流岚沉沉地端坐在幽深的暗影中,唯有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默默地望向她。 裙裾微动,她起身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 “前几日听个越州人说了个好笑的故事。” 似是好笑,她咧了咧嘴,“老虎带着猢狲闯到一户人家,要吃人。那家的女娃慌慌张张爬上了树。老虎没奈何,用个麻绳系了猢狲的脖颈,撒到树上抓那女娃。眼见猢狲逼近,女娃吓得尿了裤子,正浇在猢狲头上。那畜生唧唧哇哇大喊‘热’、‘热’。结果老虎埋头咬着绳子一阵拽,跑出去十几丈,生生把那帮衬的猢狲拉下树拖死了。” 讲完后,她自己咯咯地笑了一阵子,抚着口:“你可知为何?呵呵呵,只因越州方言‘热’、‘曳’同音。老虎以为猢狲得了手,就狠命地拽。” 他眼睛含着笑意,静静地听完,嗤嗤地轻笑,附身捞起她:“你这故事不但诙谐,还让人长了见识。要是盛夏之际到了越州,可不敢随随便便说‘热’了,只拿汗巾子悄悄擦了便罢。” “流岚,我听了什么趣事就想告诉你。你有什么忧愁也告诉我好吗?” “嗯。” 他嘴上应着,仍是什么都没有吐露。 他不说,她就不能打听了么?如果有报纸的话,丽春院的事情已经足够上社会版的头条了。 有个外地进京的武将,在丽春院遭了仇家的刺杀,送了命。连累的还有几个人受了轻伤。寻欢作乐的天堂瞬间变成了修罗场,客人自然不敢再上门。 教坊娘子要吃饭穿衣,自然都想寻了别的地方。人是活的,要走便走。可是那桌子板凳,亭台楼阁都是死的。好好的一块地方,出了这等凶险之事,怕是今后好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恢复人气。 她在两坊熟识的姑娘中走动,零零碎碎听了许多,心中焦急。 每次见到流岚,却在他面上看不到任何焦虑的表情,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气,仍旧若无其事的开着玩笑。 这样的大事,她还是希望他能第一个告诉自己。然而,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他仍是闭口不谈。 秋风起,满目瑟瑟。 一日,她正在庄子里拾掇那些葡萄藤。只见一辆螺钿马车徐徐地驰了进来,两个跟车的小丫鬟拥着个盛装华服的美人,是叶细细。 葡萄叶子开始焦黄,除了半木质化的老枝,其余的都要剪掉。她拿着把裁衣的并州剪刀,并不趁手,没收拾好几,拇指和食指套着剪刀的地方上已然磨出了水泡。 干活的时候,她不由得竖起耳朵捕捉楼里的动静。其实她什么也听不分明,却隐隐听到女子的娇笑。 眼前浮现叶细细那双含娇带媚的杏眼。 “什么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叶娘都不放在眼里,只愿与心上人相携终老。” 叶细细掷地有声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 一个不留神,剪刀的尖角划伤了左手食指,她把手指放在口中吸允。 其实,论相貌、情,叶细细与流岚该是最合适的。她想象着两人在一起的样子,觉得有种天然的和谐感。以她在业内的地位,这次一定能帮到他吧?他对自己什么都不说,对叶娘倒是会和盘托出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点吃味。她从不是个喜欢嫉妒的女子,从小到大,不论是遇到多么出色的人,她都是报以欣赏的态度。而这次,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 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木门打开的声音,似是叶细细要离去。 她听到流岚低沉的嗓音传来,柔柔地,似是在叮嘱什么,将叶细细送上了马车。 身后传来稳稳的脚步声,踏碎了一地落叶。 她忙背过身去,作出很投入的样子,打算地上的残损枝叶。 扫帚被夺了过去,待看到她的手,细长而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流岚拽着她到屋子里上药。 止血的药粉,消肿的药膏,他悉心地处理好,却又把她的手擎到嘴边,轻轻地吹着。 小鱼儿任凭他摆弄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细长,骨节纤细,动作轻柔,非常好看的一双手。“二郎”她忍不住轻轻唤道。 流岚微微一怔,抬眼望去,正对上她含笑的双眸。 同样的事情,再听他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角度讲一遍,倒是有另一番滋味。他与叶细细纠葛之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叶娘年长他几岁,如姐姐般护着他、温暖他;懵懂少年,初识□,曾一度在她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憧憬。 从旁观者的角度,这两人毫无悬念地走下去,才是happy ending。自己横跨了一千多年,就是为了来拆散这段缘分的吗?这样想来令人哭笑不得。 她纵然是喜欢他的,可一想到自己这朝不保夕的情感,纵然是两情相悦,仍要建立在那么一个美妙女子的痛苦上,总是有些犹豫和不忍。 见她一直微微低垂着头,沉默良久,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他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疏离感,忍不住轻轻攥着她的手,感到指尖传来的温度,才稍稍安心。 “说来惭愧,与叶娘相识多年,我竟从未将自己的心事说破。她从小心气高傲,吃了许多苦楚,才有了今日这如日中天的盛名,往来之人也都是时贤雅士、王公贵戚,早晚脱了乐籍,嫁入朱门绣户,才不枉在乐坊走了这一遭。她与我,终究要云泥殊途。” 小鱼儿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子,终究还是没把叶细细当日那些话告诉他。 “那我呢,我就和你是一路的么?”她嗔怪地问。 “你比她更遥不可及,但偏偏教我遇到了,入了眼、入了心,便顾不得许多了。”他用手指轻轻地点点她的鼻头,“你当然和我是一路的,今后定然也要这么一路走下去。” “她今日来所为何事?” “一点小事,叶娘不在话下。” 数日之后,小鱼儿见识了叶细细的能力。 丽春院原有的一众歌伎,凡是上的了台面的,都得到了她的大力推荐,频频出入到京城各大宅院侍宴,有点“送货上门”的意思。公卿贵族的赏赐丰厚,那些平时娇滴滴的小娘子也乐得东奔西走。这种经营危机,也许在叶细细看来,真是小事一桩,不费吹灰之力。 第 24 章在线阅读 第 24 章 - 第 25 章 鱼,我所欲也 作者:紫蔓牵风 第 25 章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小杜同学终于半罗出境了,哦呵呵。 话说,收藏了的恩客们,乃们也冒个泡,让奴家好感恩戴德一番。不要做好事不留名哦。 爱你们,提前拜个年啦。 <hr size=1 />  冬天转眼到了,园子里已然是一片荒凉的冬景了,什么颜色都没有,只剩一片灰白。 葡萄该入窖了,这是个体力活。 要把修剪过的葡萄藤通通放倒,然后挖土埋起来,堆成个厚厚实实的土墩,拍得结结实实。这样葡萄们就不用怕冬天的寒气,躲着厚厚的黄土中,暖暖地休眠了。 小鱼儿仍去找了固定免费劳动力杜青涯,毫不客气地。自己则充当了监工,挨个验收。 “这次权当学雷锋了,不过改天你得抽时间陪我。”他一边卖力地挥动着铁锹,一边絮絮叨叨给自己争取着福利。 “诊金、护理费你还没有还我。” “上次就是义务劳动的好不好?这交易与你很划算的。” “……” 冬至未到,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地将了下来。白茫茫的大地,显得比以往更加广袤、沉静。 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小鱼儿把手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羊皮暖手筒中缩了缩,有些愤懑地望着杜青涯。那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鼻头、腮帮冻得红红的,双目透着兴奋的光。 “我说,咱们到哪儿去。除了吃火锅,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比热乎乎的被窝更好。”她抱怨。 回想一炷香的时间之前,小鱼儿待在家中,和鱼大娘相对而坐。 为了准备过冬,她已经事先对地面做了一番改造,铺上了厚厚的木地板,当中留着方方正正一块空地,放着火盆。她用灯芯草填了个厚厚的门帘,挂在门上,阻挡了几分寒气,倒也暖和了许多。 与鱼大娘两人围着火,不时用火钩子拨拨炭灰,或者扔几个栗子、花生烤烤,倒也惬意。 猫冬猫冬,小鱼儿满意地感慨,幸亏积攒了些银钱布帛,才能有这冬闲静好。 好像要跟她难得的闲适作对一样,下一秒,杜青涯就顶着一头碎雪,出现在院子里。 “你不冷吗?”她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傻瓜,呆呆坐着才会冷,走着多暖和。”走了一段路,他的头上都有点冒烟。 见她仍提不起兴致,杜青涯一脚踹在道旁的树上,震得树干上的积雪掉了两人一身。小鱼儿恰站在最的一股树杈下,劈头盖脸被浇了一头。 她只听得耳边他哈哈的一阵笑,待从手筒里抽出手来要把头上、领子里的雪拨掉,却被一双冰冷有力的大手围住。 “不要光顾着自己,给我暖暖。”他霸道地说,头却扭到一边。 往东市走了一阵子,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胡同。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门虚掩着,门上贴了个类似年画样的东西,画的是蟾蜍、蝎子等图案。 “这是什么地方?”小鱼儿问。 “进来就知道。”杜青涯挤挤眼。 推了门,里面烧着火盆,暖融融地,点着蜡烛,照得满室通明。 一个穿着短衫的瘦男人迎了上来,看了小鱼儿一眼,微微一愣,随即殷勤地招呼杜青涯:“郎君要扎个什么图样?有天神瑞兽、四时花卉、长安胜景,还有白乐天、李太白诸公的诗词……” 下雪天气,许久没有生意上门,他卖力地推介。 小鱼儿见他手里拿着几本线状书,有像图谱,心中直打鼓。杜青涯得意地笑着,俯身轻轻对她说道:“这丫头可是开眼界了,这是扎青铺子,平时只有男人才能进来。” “扎青”她似懂非懂。拿过店铺伙计手中的书随手翻了翻,突然悟了,这不就是纹身吗!杜青涯眨了眨眼。 “这位郎君面如冠玉,宽肩窄臀,骨骼匀称,若是在背上绣副牡丹图,必定增添不少风流魅惑,令女子见了保管……啧、啧” 伙计说着还别有深意地拿眼瞟瞟小鱼儿。 “是啊、是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见杜青涯被夸得面露得色,尾巴翘上了天,小鱼儿瓮声瓮气地说。 “我与娘子两人要文个相似的,做个对儿。”杜青涯突然拉着她,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好、好,虽然本店从未接待过女客。但看在你二人情谊深厚,可以文个鹣鲽情深、鸳鸯戏水、蛱蝶双飞……” “别,我怕疼。”小鱼儿挣。 杜青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他笑眯眯地对伙计说:“我这小娘子最爱撒娇,等会还要麻烦劄工给她上点麻药。” 烛光下,一旁的劄工满脸横,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用沉而专业的目光,开始检视寒光闪闪的刺针…… 他攥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事实是,这厮比她更怕痛。 还没开始,杜青涯就已经牙关紧咬,满额的冷汗,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杜郎呀,奴家寻思着,产妇临盆也不过你现在这幅模样吧?哦呵呵。”她幸灾乐祸地笑。 “再笑,等会给你背上纹个全本《金*梅》。”他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声。 劄工把各种尺寸的刺针都摆了出来,挨个在烛火下灼烧。用作着色的是一种石青色的矿物质,碾成粉末状盛在一个小碟子里。 小鱼儿留意地看着劄工的作。他首先用些烧酒在需要刺青的部位擦了擦,她满意的点点头,不管怎样,也算消毒了。 刺针有不同的尺寸,均为纯铜锻造,尖端与其说是针,仔细看更像锋利短刃的小刀。 他似乎成竹在,并未比照任何图样,只是娴熟地在杜青涯左肩靠下的部位刺着,手法迅疾如闪电,刀尖起落之处,现出一颗颗米粒大的血珠,映在他光洁的皮肤上,看得人心惊。 杜青涯的脸色白白地,手死命地攥着,捏得她手指发白到麻木。 她知道他以前就是怕针的,每次生病注,都反而一副病的更重的样子,最严重的一次竟然晕了过去。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自讨苦吃,劝也劝不走,此时只得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密密麻麻的点连成了线,组成一个个舒展的弧度。她本以为是祥云的图案,但待构图呈现,却是一团团盛开的紫薇花,带着血色,凄绝的艳丽。 她没来由地有些心疼:“傻瓜,你不痛吗?” “我乐意。”他忍着痛哼哼。 劄工拿出清洁的细麻布,擦拭了渗出的鲜血,杜青涯轻轻呻吟。 他再起身,肩上已然负者一簇盛开的紫薇花,虽然是石青色的,但花枝妖娆,设色浓淡分明,栩栩如生。临水照花,膛处,一尾鲤鱼追逐着飘落的花瓣,细尾微摆,活灵活现。 他的身材看似单薄,其实肌紧凑,衬着这些团花,平添一丝神秘的华丽感。 不过,这寓意也太过明显。小鱼儿以手扶额:“此世我幸好姓鱼,若姓朱、姓牛什么的,你难道真要在身上文头大牲口?”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她看着杜青涯望着自己略带期待的眼神,由衷地赞道:“好美。” 杜青涯的脸红了,烛光的摇曳,映着肩上绽放的紫薇花。鱼幼薇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微微地漏跳了一个节拍。 第 25 章在线阅读 第 2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