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1、番外:朱里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1、番外:朱里 七月的傍晚,闷热袭人,一群光着屁股的小胖孩子在街上东跑西跑的闹的正欢,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们才不在乎流汗不流汗呢。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们则坐在外边的门槛上,手拿一把大蒲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一边满目慈祥的看着玩的正欢的孩子——这是每个宁静祥和南方小镇都有的景象,没什么好说的。 风是突然刮起来的,毫无预兆。 “哇、起风了起风了,好凉快啊!”小孩子们欢腾雀跃着。 确实是阵好风,闷热被一扫而光,老大爷们也收起了扇子,微笑着眯起眼睛,享受着一阵一阵的凉爽。过不多时,这凉爽就过了头——几乎是猛然间,风力一下子加到了六七级。树木弯的都快贴到地上了,一个孩子被风刮倒在了地上,这风还打着旋儿的,把一块破布卷到老高老高。 “乖孙子,快回来!”老头们都着了慌,忙不迭的去领自己的孙子。 “邪门!”一个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跑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好了门。 空中已经布满了被狂风吹来的乌云,狰狞可怖的,像极了某个上古邪神乌黑的大手,整个镇子被笼罩在一片暗中,不知哪家的孩子被吓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就在所有居民都被弄的心惊胆战的当口,狂风猛然间没了,就好像突然蒸发掉了一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平平静静的下起雨来了。这场雨,和无数次寻常的雨一样,不急不缓、淅淅沥沥的下着。袅袅炊烟慢慢的,从恢复了平静的小镇居民的烟囱里冒起来了。 上官风云正站在打开的窗户边,看着山坡下的这个小镇,他的脸上带着长时间掌权人物独有的威严,鹰眼里丝毫没有以前的鸷,相反、瞳孔有些扩散,貌似正陷入了回忆之中。谁也不会猜到,这个看上去有点威严的寻常老头曾经的身份。谁都不会想到,他突然销声匿迹之后竟是躲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镇隐居起来了。现在,他只是个普通的孤独老头,最大的烦恼是失眠。 烟囱里的炊烟渐渐消失了,微弱的烛光透过纸窗倾洒出来,看来已经做好了饭。可以想象,那一家人已经坐在了桌边,准备享受晚餐了,这样平平淡淡的天伦之乐么。上官风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羡慕。过不多时,烛光也灭了,整个镇子一片沉睡后的寂静。上官风云仍然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听着雨声。已经几个时辰了,都快半夜了,空中冒出了几颗暗淡的星星,他仍然一点儿睡意没有,头又一阵阵的疼了起来,好像脑袋里面有一条裂缝。 该死的失眠啊。上官风云拿起了腰间的烟斗,装了一袋上好的云南烟叶。 咚、咚、咚。 错觉么?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上官风云肯定了,确实是敲门的声音。估计又是附近哪个村庄里为埋伏野猪而晚归的猎户们想来借宿的,这样的情况不多,但是遇到过几次。上官风云决定不去理会,过一会他们就会离开了。 不过,和上官风云预料的不同,这敲门声并没有停止,而是一直持续了下去。在这夜半的寂静时光里,这轻轻缓缓的敲门声,含着冤魂似的的怨念、小孩子似的的固执,一下一下、不急不慢的敲着,时间长了,又觉着这敲门声很有节奏,带着少妇般的轻声呢喃、微风吹过小鸟绒毛时的轻柔、还有,冷漠少女的冰冷。类似、这些。 一袋烟抽完了,上官风云好笑似地摇了摇头,他决定去看看,他有种感觉,这个夜晚会也许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些有趣的意外。提着一盏有罩的灯笼,穿过小院子里的石子路,吱呀一声,门开了。 敲门声嘎然而止,一双举在半空中的小手,还保持着要往下敲的姿势。 借着灯笼里昏黄的烛光和棕紫色的黯淡星光,上官风云看住了这个不依不饶敲了有一刻钟门的人。 出乎意料,不是猎户,是个十几岁样子的少女,穿着一件连着帽子的雨衣,身材娇小,小小的脸蛋很苍白,眼睛应该挺大,这会儿正梦游似的半眯着。 “我困了。”少女咕哝了声,小巧的嘴巴微微嘟了嘟。 上官风云已经发现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是没有丝毫武功的,寻仇是不大可能的。带着一脸的迷糊、大半夜的跑来敲门,很好。 “我叫朱里,我走了好远的路,现在好想睡觉。” “睡觉该找客栈。”上官风云的声音带着点苍老沙哑。 “哦。可是,这镇子里只有你的房子像个小城堡。” “你想住小城堡?所以一直不停的敲门?” “对。” “我若不让你进来呢?” “那我还敲。” 上官风云不再多说,已经转身向着房子里走去,朱里跟在了后面。 又是午夜了,雨仍然没停。上官风云的头又疼了起来,在这整整一天里,他只在厅里的躺椅上浅眠了几个时辰。而房间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朱里,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鬼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她进来,为了让她睡的舒坦,还帮她加垫了两床软软的棉被。 “哦、原来是饿了呀。饿醒了。”房间里传来一句没头没尾的咕哝,不多时,朱里走出了房间,边走边揉着迷迷蒙蒙的眼睛。 上官风云安静的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羡慕而又无奈的苦笑了声。 “又又冷,像个毒蛇窝,也不怕得风湿,还不点灯。”朱里淡淡的说了句,坐到了上官风云对面一个软椅里。 “是。”上官风云吐出一口烟,思绪飘在别处,“当初该把房子建到下面的镇子里,这样,闲着没事了,和其他老头们下下象棋,应该会很好。” “疑心重又没安全感的老头。”朱里不屑的瞧了上官风云一眼,大大的眼里冒着闪亮闪亮的光。 “老头?”上官风云皱了皱眉头,玩味着这个词。 “还抽烟,烟里的毒素把血污染了,有点讨厌。不过算了。毕竟,血里有着邪恶的味道。”朱里悄悄的舔了舔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烟,是好东西,能麻木失眠时的头疼。”上官风云的语气仍然慢吞吞的。 “哦。你放心,你以后都不会再失眠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失眠。”上官风云看了朱里一眼,眼里霸气鸷的光一闪而过,如果你捕捉到了这丝光芒,你就会知道,这绝对是个不能惹的老头。很快,浑浊昏聩的光芒又回到了上官风云眼中,上官风云扭开了头,看向了窗外的雨,“休息够了,就走吧。我老了,不想再帮别人解决失眠问题了。” “我没有失眠,不需要你帮忙的。”朱里笑了笑,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了上官风云,“你知道么,同时含有纯粹的恶和纯真的善的血,才是真正的极品,可是,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找不到耶。没办法,还得继续上路,走路需要力气,像你这样含有自私与邪恶力量的血,最能补充体力了。其实、不补充体力也没关系的,但是、我饿了、真的。” 上官风云叹了口气,到现在为止,他对这个奇怪少女朱里的一切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要出手了。 “你知道么,我所到的地方都会下雨。”朱里以一种略带伤感的语气,对上官风云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场下了一天多的雨,在午夜的时候停了。当时,小镇的人们都在睡觉。那个在山坡上俯视着整个小镇的房子,那座布满无数机关的普通房子,仍然那么冷的立着,即使在太阳毒辣的七月,阳光都照不进去。谁也不知道,在那暗房间里冰冷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苍白的可怕,好似被某个怪物吸干了血。尸体干瞪着的死鱼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1、番外:朱里在线阅读 1、番外:朱里 - 2、大结局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2、大结局 小镇本身是很沉闷的,镇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家冷清的小赌坊,一家寒碜的小衣铺,十几户人家有些年代的老住房,几株桃树、它们会在某个记忆的三月里开几朵侏儒似的不成形的花。还有一条几百米长不成模样的大街。每逢周末时,周围农村的佃农都会挑些农产品来做买卖、闲扯。除开这时候,小镇是寂寞的,忧郁的,像是一处非常偏僻、与世隔绝的地方。最近的大路离这里有三里,这儿的冬天短促而冷,夏天则是亮的耀眼,热得发烫。 倘若你在八月的一个下午在大街上溜达,你会觉得非常无聊。镇子中心全镇最大的一座二层楼建筑物上,所有的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倾斜的那么厉害,仿佛每一分钟都会坍塌。房子非常古老,它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神秘的气氛。很叫人捉不透是怎么回事,到后来你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门廊两边的砖上,一边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另一边则长满了青苔,所以房子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显得更暗、更脏一些。房子看上去完全荒废了。二楼靠街的窗子,胡乱的钉了些木板,斑斑驳驳的,你若抬头看看,会觉得有些可怖,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那木板缝隙往外瞄似的。 在那样的八月下午,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的八月下午,真没什么可干的。 可是,这个镇子上是有过一家小酒店的,正是这座钉上木板的旧房子。这里的一楼摆过桌子,桌子上放着整齐的杯碟,靠里的地方摆放着柜台和酒缸。一到佃户们来赶集的夜里,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小酒店的主人是风四娘,可是使这家店兴旺发达的却是一个名叫朱里的奇怪女孩子。另外,还有一个人在这段小酒店的故事里扮演了一个角色——他就是毛峰。这个可怕的人物在监狱里蹲了很久之后回到镇上。把一切搞的一团糟。另外、他那离奇的结局也加深了小镇居民对他的记忆。小酒店在风四娘和朱里离开后就关闭了,可是它还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2、大结局在线阅读 2、大结局 - 3、故事开始了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3、故事开始了 这个小酒店是风四娘从她爹手里继承的。风四娘很有钱,除了这酒店,她在不远的郊外还有二十亩地,其中的两亩被她用来做了专门酿酒的小作坊,她酿出来的酒,方圆几十里都算是首屈一指的。她看起来有点瘦,却又有给人一点珠圆玉润的感觉,头发被她用一宝蓝色头绳一股脑的束在脑后,她的眼睛挺大,喝酒之后眼睛会变的很亮,亮的仿佛可以滴下水来。总得来说,她是个挺好看的女人,对她爱慕的人本来不见得会少,可是风四娘本不把异的爱放在心上,她是个生孤僻的人,白皙的脸上总带着一副冷漠的神情,她喜欢穿样式简单的衣服,除了偶尔穿穿她娘留给她的那条小碎步裙子,一般都穿着显得挺利落的小马裤——她喜欢骑马。脚上总是穿着真正的牛皮小靴子,这样的小靴子她有好几双。她有家传的武功,而且武功不低,到现在为止,所有敢惹她生气的人都被她揍过。 风四娘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除了一个让全镇人莫名其妙且大吃一惊的小曲,这个后面会讲到。她经常一个人在她酿酒的小作坊里呆上一整夜,穿着小马裤和小牛皮靴,默默地闻着谷物发酵成酒时的味道。 风四娘靠了自己的一双手,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在晴朗的秋日,她碾压芦粟做我们小时候经常吃的那种会沾嘴的糖,她糖缸里做出来的糖发暗金色,喷鼻香。她还喜欢木雕,还喜欢研究医书、、唯独与人,风四娘不知怎样相处。 她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一天都跟上一天差不多——只有那件小曲算是一个例外。除开这件事,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到风四娘23岁的那个秋天。 那是九月里一个温暖、安静的夜晚,时间将近午夜。天上是鸢尾花的那种蓝色,月亮清澈又明亮。那年庄稼收成很好,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都有大量佃农挑着农作物来镇子上做买卖。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听到远处黑黝黝的墙角、传来一对幽会的青年男女的低语呢喃,你会觉得蛮有意思。即使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你也会觉得滋味无穷。那天晚上,街上阒寂无人,不过风四娘的小酒店里却烛火通明,外面进酒店的走廊小楼梯上有五个人。其中之一是胖墩儿,这人是个屠夫,有一张紫棠脸和一双油腻腻的手。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是两个一身脏兮兮的小伙子,那是吴家那对双胞胎——哥儿俩都又高又瘦,动作迟缓,惺忪的眼睛总是似醒非醒,他们是镇子里最没用的混混,最出名的懒鬼。另一个人是书生张,一个害羞而胆小的人,举止温和,因为几次应试落第,他变的有点神经质,他坐在最低一级台阶的边缘上。风四娘自己站着,舒服的靠着打开的门的木框上,她那双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小□叉着,她正耐心的等着其他四个死赖着不肯回家的人离开。他们好久都没开口说话了。 风是突然刮起来的,毫无预兆。在这五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这风已经猛烈起来了。 白天、那群进镇子做买卖的佃农在街上留下了不少的泥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是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鞋子上的泥很多。这会儿,这些泥土化作了灰尘,被狂风卷的打着旋儿的飞舞起来,风四娘和其他四人的动作一样,都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 不一时,风瞬间蒸发似的停了,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双胞胎里的吴二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和他哥哥吴大对视了一眼,他无法理解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你知道的,这人很懒,他才懒得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快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扭回头去,用他惺忪的眼睛透过还没落下的灰尘迷茫的望着面前那条空荡荡的大街。不一会儿,他开口打断了五人之间的沉默。“我看见有一个东西在走过来。”他说。 “是一只和佃农走散的小牛犊。”他兄弟说。 走过来的身影仍然太远,看不清楚。月亮给路边那溜早没了花瓣的桃树投下了朦胧、扭曲的影子。在空气中,花香、干枯草叶的气息和小酒店酒缸中酒散发出的暖洋洋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不,那是谁家的小孩儿。”屠夫胖墩儿说。 风四娘默不作声的看看天上,月亮仍然那么明亮、却又下着丝丝细雨,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细雨已经把灰尘压了下去,风四娘负在背后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睁大眼睛望向了大街。五个人似乎都没在意这细雨,沉默的等待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靠近。 他们等待的时候,街边哪一家的狗发狂般嘶哑地吠起来,直到有人从屋子里喊了几声,才止住了它。五个人直到那小身影靠近门廊附近烛光的黄光圈,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样的时辰徒步走进镇子,这可不是件寻常的事。再说,那人是个看起来挺娇小的少女,穿着一件连着帽子的雨衣。她苍白的脸蛋上,有一双做梦似的半眯着的眼睛和一张小巧的小嘴。此刻,那苍白的脸蛋上扑了一些细细的灰尘,平白为她增添了些迷蒙的感觉,她的眼底下有眼睫毛浅紫色的影。她拎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旧布袋。 “晚上好。”那少女说,头很困乏的点了一点。 风四娘和走廊小楼梯上的几个男人既不打招呼,也不开口。他们仅仅是看着她。 “我叫朱里。我走了好久的路,我好困。上次的安稳睡眠还是在另外一个小镇子里,隔这里好远呢,我走了两个多月。”朱里自顾自的咕哝着,带点儿抱怨的语气。 风四娘静静的听着,脑袋稍稍歪向一边。 屠夫胖墩儿搓了搓手,“你从哪儿来?”他问。 朱里迷迷糊糊的回答了句:“我就是到处转悠呢。” “怎么不去找客栈?”屠夫胖墩儿又问。 “不,这个镇子只有这里像个小城堡,我要住这儿。”朱里嘟了嘟嘴,指了指风四娘小酒店的二楼。 风四娘仍然没有开口,她只是靠在门边上,定定的看着这个自称朱里的少女,眼睛很亮,就是那种喝酒之后滴出水来的亮。书生张神经质地眨着眼睛,看了风四娘一眼,接着他一声不吭的离开最低一级台阶,走了。他是个软心肠的人,当年为了应试只身走千里到京城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半夜去别人家求宿的情况,结果自然是被人赶走,因此他很同情这个少女,他不想等在这儿亲眼目睹风四娘把这个陌生少女从她的小酒店门口赶走。——小酒店的一楼做生意、二楼则是风四娘住宿的地方。谁都知道,这么多年了,除了风四娘、还没有一个人能进入小酒店的二楼的,更别谈在那儿住宿了。 “我给钱还不成吗?我困了,快点儿带我上去。”朱里不满的说着,小手往她的小旧布袋里一掏,掏出了一个纯金打造的、奇形怪状的事物,说不清那是什么。事物本身却带着一种邪恶的霸气。 几个男人不安的对看一眼。整个镇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唔。”屠夫胖墩儿毫无意义的在嗓子眼里咕哝了声,好像被痰卡住了喉咙。 风四娘迈了两步稍显迟缓的步子,跨过前廊,下了台阶,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的端详着陌生少女。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朱里的。朱里满奇怪的笑了笑,看住了风四娘。 夜晚很寂静,月亮的光辉依旧很柔和,很明澈——天气有点儿转凉。 从来不许人碰也不碰人的风四娘,竟然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这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可是风四娘又做了一件让人更加稀罕的事: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满致的小酒壶,打开了盖子,递给朱里让她喝。风四娘可是从不赊账的,在她来说,即使请人白喝一滴普通的酒也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事,何况她自己喝的酒是她专门特别酿制的。 “喝么,”她说,“暖暖身子。” 朱里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老大老大,定定的看向了风四娘的眼睛。 见朱里没接小酒壶,风四娘自己慢慢的啜饮了一口,暖了暖嘴,貌似嘴有点儿麻,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样子,她的眼睛就更加亮了。 双胞胎混混和屠夫胖墩儿的酒壶里都有他们自己花钱买的酒,他们也觉得喉咙有点儿莫名的干,拿酒润了润喉咙。 “这酒真醇,”屠夫胖墩儿说。 风四娘酿的酒确有特色。它很清冽,尝在舌头上味儿很冲。下了肚后劲很大。但事情还不止是这样。大家知道,用柠檬汁在白纸上写字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如果把纸拿到火上去烤一烤,棕色的字就会显出来,意思也就一清二楚了。请你设想风四娘的酒就是火,而写的字就是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思想——这样,你就会明白风四娘的酒意味着什么了。过去忽略了的事情,蛰伏在头脑一个暗的角落里的想法,都突然被认识,被理解了。一个从来只想到宰猪、吃饭、睡觉、然后再宰猪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在某天里喝了几杯酒,见到了水边的一朵百合花,也许他会把花捏在手里,细细观察这纤细的纯洁的花朵,他心中没准会突然升起一种像痛楚一样刺人的甜美的感觉。一个佃农也许会抬起头来,生平第一次看到一月午夜天空中的那种寒洌、神奇的光辉。于是一种觉察自己何等渺小的深深的恐惧会突然使他的心脏暂时停止跳动。一个人喝了风四娘的酒以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也许会感到痛苦,也许是快乐得瘫痪了一般——可是这样的经验能显示出真理;他使自己的灵魂温暖起来,见到了隐藏在那里的信息。 现在已近是半夜过后,这时,月亮躲进了云堆,再加上那细雨,夜晚因此变得又冷又黑。 “能把你的名字再说一次么?”风四娘说话了。 “朱里。”朱里说。 “好,进去吧,”风四娘说,“桌子上有剩菜,你若饿了,我可以帮你热一热。” “不了,我只想睡觉。”朱里说着,自顾自的走进了屋。风四娘跟着走了进去。 风四娘一生中,撇开打算作弄人家、想敲人竹杠的那些回不算,请人吃饭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因此,前廊那几个人都觉得不大对头。事后,他们互相嘀咕说,风四娘准是下午喝了太多酒来着。总之,风四娘离开了前廊,屠夫胖墩儿和双胞胎也动身回家了。风四娘上前门,向四周扫了一眼,看看她的货物是否都完好无缺。朱里已经上到二楼去了。 小酒店上有三间房间,风四娘从生下来起就住在这里——两间卧室,当中是一个大客厅。很少有人参观过这些房间,但是大家知道这里陈设很讲究,打扫得非常干净。可是如今风四娘却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布满灰尘、脚踩泥泞的朱里带上了楼。风四娘每回跨一级楼梯,走得很慢,蜡烛举在身前。 不久,小酒店二楼上的窗子也跟全城一样,是一片漆黑了。 3、故事开始了在线阅读 3、故事开始了 - 4、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4、 竖日,天气沉,仍然下着雨,清冷的墨色云朵里搀杂着几团紫色的光辉,很是奇特。镇子四周的田野里,一片成熟稻谷的金黄色,下雨了,没人收割。乡野的乌鸦翅膀湿重,紧贴着地面飞行,在田畴上投下了小团黑色影。空气倒是很清新,光秃秃的桃枝迎风招展,像十二月的云彩一样凄凉。 风四娘像往常一样,天一亮就下楼来了,然后坐在桌子边看着小酒店外的雨发呆。小晌午时分,她给马备上鞍,骑了它去看了看自己在镇外的小酿酒作坊。到了中午时分,不消说,每一个人都听说了陌生少女半夜住进小酒店的事了,并且都知道了这陌生少女有一块纯金打造的事物,大家推测,风四娘正是看中了那块金子才让陌生少女住进去的。可是人们还都没有见到那陌生少女。很快,到了傍晚,天空更加显得暗,仍然谁也没有看见这个陌生的少女露面。 风四娘一句话也没说。她在店里照顾了一阵,给酒缸加满了酒,天快黑时关了门上楼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这就使全镇的人不着头脑,议论纷纷。 第二天,风四娘没有开店营业,而是关上了门呆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包括死赖着敲门要买酒的酒鬼。谣言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流传的——这谣言真可怕,镇子里的居民和来镇里做买卖的佃农都给吓呆了。 谣言最先是从书生张那里流传出来的——前面说过,此人有点间歇神经质。他间歇神经质发作起来时总会有点发高烧,还有点呆头呆脑、脾气乖戾。有时候他会想起一些怪念头来,绝大部分都是莫名其妙的。就在书生张发烧的一天里,他突然转过身对他身边的人说: “我知道风四娘干出什么事来了。她为了那块纯金事物谋杀了那个陌生少女。” 他是用很平静的声音,以一种叙述事实的语气讲的。一个时辰之内,这消息传遍了全镇。那一天全镇都在集体编造一个可怕的、森的故事。这里面,使人心脏打颤的一切细节应有尽有——一个面色苍白的陌生少女,半夜树林里被埋尸,风四娘要被狱卒压进监狱再在菜市场被砍头——讲这一切时用的都是压低了的声音,每重复一遍就加上一些新的怪诞的细节。天正下着雨,妇女们却去外面晒衣服。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甚至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仿佛在过节。人们成天在雨中的屋檐下围成一堆讨论着,并且观察着风四娘的小酒店。 要说全镇的人都参加了这次邪恶的狂欢活动,那也不尽然。有那么几个头脑清醒的人,他们推论说,既然风四娘有的是钱,何至为了一块金子起意谋杀一个陌生少女。镇上居然还有三个善良的人,他们不想见到这样一次犯罪行为,即使它能带来很大的兴趣与刺激;他们想到风四娘深陷囫囵,在菜市场被砍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乐趣。这些善良的人用一种与众不同的眼光来看风四娘。当一个人像她那样处处都违拗常情——那么,就本应当用特别的标准来衡量这样的人。他们记得风四娘生下来就有点怪:不哭,她娘死的早,是她父亲,一个孤僻的人把她拉扯大的;她从小就沉默寡言,总爱睁着大眼睛发呆,到了二十三岁还没成婚,真是怪的不可理喻。最要紧的是,他们记起了风四娘那次古怪的小曲,这是本镇有史以来最最没有道理的一个事件。 因此好人对她有一种近似怜悯的感情。当她干一件所有女人都不敢干的事情的时候,比如说把对她出言轻佻的男人狠揍一顿,或是连续一个下午的喝酒——他们就会对她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这里面混杂着恼怒、可爱的痒痒的感觉,以及深深的无名的悲哀。可是关于好人说这些也就够了。因为好人总共只有三个。至于镇上其余的人,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过节似的欢庆这种想象出来的犯罪行为。 不知怎的,风四娘本人对这一切倒好像一无所知。她一整天都几乎是在楼上度过的。等她下楼到店里来时,她安详的在小酒店里四处转了转,头低垂着。没见到她身上哪儿有血迹。她常常停下来,仅仅是以一种忧伤的眼神瞅瞅木地板上的一丝裂缝,她了发梢末,兀自轻声咕哝了一句不知什么话。不过几乎整整一天,她都是在楼上度过的。 黑夜降临了。那天下午,雨水使空气变得寒冷,因此夜晚就跟冬天一样,凄凉而又黯淡。天上没有星星,冰冷的雨水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从街上看,屋子里的烛光摇曳不定,使人发愁。起风了,然而不是从镇子边上的坟地里刮来的,而是来自冷的松林。 镇子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在谈论了一天骇人听闻的事以后,这个凄凉的夜晚给某些人带来了恐惧,他们呆在家中,升起冬天才用的炉子来驱赶骨子里的寒冷。其他的人一群群凑在一起。有那么八九个人聚集在风四娘小酒店外的走廊屋檐下。他们一声不响,光就那么等着。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等的是什么。可事情就是这样:在严重的时刻,当某个重大的事件即将发生时,人们总是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候。过一阵子,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他们一起采取行动,并非出于深思熟虑,也没有受到谁的支配,而是似乎他们的本能已经汇合在一起,因此这一决定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集体。在这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踌躇不决。至于这种联合行动的结果是洗劫、暴行还是犯罪,那就全看命运的安排了。 现在,这群人就这样在风四娘店前走廊的屋檐下郁的等着,没人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可是内心里都明白自己必须等待,那个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需要交代的是,店门是开着的。里面烛光明亮,显得很正常,靠里的角落里是几大缸酒,散发出醇香。店堂尽里头,靠左边,是一扇通向楼梯的门,这扇门开着。最最右边,是另一扇门,通向一个小套间,风四娘管这叫她的医疗室。这扇门也开着。那天晚上,可以看到风四娘坐在她医疗室的椅子上,一手拿着一本医书,一手拿着小狼毫笔在纸上作着记录。 医疗室里烛光明亮,让人见了高兴。风四娘似乎没有注意走廊上的代表团。她周围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和往常一样。这个医疗室是全镇有名的房间,几乎令人肃然起敬。风四娘就是在这里处理她的一切账务的。当然,医疗室也是风四娘接待病人的地方,她喜欢给人治病,也经常给人治病。靠墙放着一张给病人坐的长凳。她会用烧过的针给病人缝伤口,说是这样好的快且伤口不会化脓。治疗烧伤,她有一种让人凉快的甜酒。对于不能确诊的病痛,她也有各种各样亲自按秘方煎制的药。这些药吃下去对于通便非常灵验,可是不能给幼儿吃,因为吃了会抽风:对于幼儿,她配置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药酒,温和的多,也甜的多。是的,总的来说,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好大夫。她的手很软、很灵巧,她很能动脑筋,会使用成百种各个不同的治疗方法。遇到需要采用危险最大最不寻常的治疗方法时,她也绝不手软。没有什么病是严重得她不愿治的,在这方面,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要是有个病人上门,说自己害的是妇女病,风四娘就束手无策了。真的,只要人家一提这种病,她白皙的脸就会因为羞愧而一点点发红,她站在那儿,弯着颈子,或是对搓着她那双小牛皮靴,简直像个张口结舌、无地自容的大孩子。可是在别的事情上,人们都相信她。医药费她分文不取,因此经常是病家盈门。 这天晚上,风四娘用她的小狼毫笔写了不少东西。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永远不察觉走廊上有一帮子人在等着,在观察她。她过一阵子就抬起头来定睛看看他们。不过并没有对他们嚷叫,问他们为什么像一群无聊的长舌妇,在她的小酒店前瞎呆着。她脸上的神情冷漠而专心,她坐在医疗室时总是这样的。过了一阵,他们的窥探视乎使她烦了,她用一块小手帕擦了擦脸蛋,站起身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对于走廊里的那群人,这个姿态宛若是一个信号。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在冷、潮湿的黑夜里已近站了很久。他们等待了很长时间,就在这一刻,他们身上出现了行动的本能。在一瞬间,仿佛被人纵着似的,他们全都走进了店内。在那一瞬间,八个人看上去非常相像——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梦幻似的。 他们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没人说的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楼梯上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们抬头一看,都傻了眼。原来正是那个陌生少女,在他们臆想里已经被谋杀埋掉的陌生少女。而且,这个人也和他们说听说的完全不同——不是一个一脸灰尘,脚踩泥泞、无依无靠的流浪人,实际上,她与他们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任何一种人都不一样。小酒店里是死一样般的寂静。 那陌生少女笑了笑,快速的走下楼来,看来睡眠让她变得很有活力。几天来,她身上起了巨大的变化。她干净得无可挑剔,还穿着一件崭新的小外套,看起来很暖和,小小的脚上是一双被擦得发亮的小牛皮靴。 朱里迈着挺神气的小步子,走到了那伙人的中间。他们自觉的给她让开了地方,站着观察她,手松弛地垂在两侧,眼睛睁得大大的。 朱里快速的把每个围在她身边的人扫视了一遍,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她接着走到一张桌子边,坐在了凳子上,小脚晃荡着,从小外套袖子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店里那些人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常态。书生张,也就是那个间歇神经质患者,带头传谣言的家伙,先开口了。他瞧了瞧朱里把弄着的小物件,用压低的嗓音问道: “你手里拿的是啥玩意儿?” 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朱里拿着的是什么。那是一块极品的蓝田玉,浑身通透的宝蓝色,原来是属于风四娘她爹的。大家对于这物件很熟悉,因此感到很惊讶。他们谨慎的朝医疗室紧闭的门瞥了一眼。 “看不见么?风四娘戴了十几年的那块玉呀。”朱里开心的。 那群人仍然簇拥在她身边,有点窘,不知怎么才好。他们的激动还没有完全消失,很快又掺入了另一种感情——房间里亲切的气氛和隐隐约约的节日感。那天晚上在场的有这些人:屠夫胖墩儿、双胞胎懒鬼、书生张、、、这些人在许多方面都很相像,这一点方才已经提到过了——他们全都从这件或那件事中得到乐趣,也都不同程度的为一件事哭过,感到过痛苦。他们大都很温顺,都过着半死不活似的空虚生活。因此,请暂先把他们看作是一个整体。 可是,朱里已经在自己的头脑里把他们分了类了。她舒舒服服地坐定了,开始和每个人拉起家常来,向他们提了一大堆问题:年纪多大呀,几个孩子呀,一天赚多少银子呀,如此等等。。。逐渐逐渐,她就以一种老朋友似的口吻说起话来,好像大家已经认识很久了。不久,又有几个镇上的人来到,壮大了这个集团。这里面有小赌坊的老板,还有几个混事的二流子,他们本能地感觉出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还来了几个婆娘,她们是来把死赖着不走的男人拖回去的。甚至于还来了一个没人管的、由于营养不良而头发发黄的小孩,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偷偷地拿了一袋子下酒的花生米,又悄悄地退出去了。就这样,风四娘的小酒店里很快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可是她自己仍然没有打开医疗室的门。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身上有一种活泼而讨人喜欢的本质,使他们有别于一般更加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具有一种原先只存在于幼儿身上的本能——类似女人的直觉——这种本能使他们可以与外界建立更简单、更直接的一种关系。朱里很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下到店内总共半个时辰,就与每一个人建立起了直接的联系,仿佛她已经在镇上住了多年、而且是个众所周知的核心人物,坐在这椅子上和人聊天已经有不知多少个夜晚了。这件事,再加上明亮的烛光,这就使得店里出现了一种自由自在和愉快得不太正常的气氛。但同时空气中也有点紧张,部分的原因是局势有点怪,另外也因为风四娘仍然关在她的医疗室里,至今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两更左右,她出来了。那些等着她出场时看一场好戏的人感到失望了。她打开门,迈着她那悠闲的小步子走进了店堂。她小巧的鼻翼的一侧有一丝墨水痕,为她平添了一份难得的调皮似的可爱。她仿佛没察觉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她用那双亮的滴出水来的眼睛看了看朱里,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对于店里的一大帮人,她仅仅是略带惊讶的瞟了一眼。 “有谁要买什么吗?”她平静地问道。 那是个下着雨的凄凉夜晚,但是店里人很多,他们要买的都是酒。仅仅三天以前,风四娘从她的酒窖里起出来了一桶陈年佳酿,又把酒汲到了一只只酒瓶里。那天晚上,她从顾客手里把银子接过来,这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再往下去就不一样了,风四娘并没有在烛光下仔细点数银子数目,而是直接把银子丢到了钱屉里,接下来,她又干了一件破天荒般的事情:她拿出了几瓶酒,打开了下酒的花生米袋子,大方的放在柜台上,让那些没带钱来凑热闹的人白吃白喝。 她不跟别人,光跟朱里说话,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点圆润、其实很好听,但是,或许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有点发涩:“小朱里,你不是说饿了么?你是这会儿就吃呢,还是把饭菜放在炉子上隔水温着?”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饭菜先温着,小风风。”(直呼风四娘小名,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做了!——反正连那个最胆大包天的毛疯在最放肆的时候都不敢的。事实上,自从她爹死后,就没人敢这样亲昵地称呼她。至于她爹,不知道为什么,竟给她取了个‘四娘’这样的名字,平常也是四娘四娘的叫她。) 就这样,在那个冬夜一样凄凉的夜晚里,在镇子里唯一的酒店——风四娘的小酒店里,出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热闹亲切的气氛。大家拿着免费的酒喝上一口,又把酒瓶传给朋友一起喝。店里还有几个凑热闹的小孩子,风四娘给了他们几块那种沾嘴的糖、又拿出了一瓶没有度数的、甜甜的果子酿成的饮品——类似现在的果汁,但有区别。 至于朱里,她仍然是个稀罕之物,她的在场使每个人都觉得新鲜。医疗室的长凳给拿了出来,另外还搬来了几把椅子,但座位仍然不够,没有位置的人或是靠在柜台上,或是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 这么多人一起狂欢倒并没有引起什么鲁的举止、~邪的傻笑或是任何不成体统的行为。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甚至到了过分拘谨的地步,因为风四娘的异常让大家心里都有种隐隐的不安感觉。连最贪婪的老无赖都规规矩矩,不会因为抢花生米而去辱骂别人,相反,他们怀着一点感激的心情四处张望,抓花生米时都是一小把一小把的抓,倒有了点优雅与庄重的味道。 风四娘呢,整个晚上几乎都站在柜台后面。从外表上看,她没有起丝毫变化。可是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打量着她,想从她平静的脸色中看出点什么。风四娘看着一切事在进行,可是她的眼光几乎任何时候都是寂寞的注视着朱里。朱里带点小神气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和每个人都挺亲热的拉着话,她真是活泼的讨人喜欢。烛光投在风四娘白皙的脸蛋上,她一动不动,似乎在向内心的某个角落审视,她的表情里包含着一点痛苦、一点困惑,也有着不敢确定似地欢欣。她弧度优美的小巧嘴唇不似以往那样闭紧了,而是带点诱惑似的微微张开,她的大眼睛亮的吓人,手心则在冒汗。总之,她那天晚上的模样,就像一个孤单寂寞的恋人,真是让人诧异。 午夜的时候,这次莫名其妙的聚会才告结束。每一个人都极其友好地和所有人作揖告别。大家走出酒店了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停了。风四娘关上店铺的前门,却忘了门拴。很快,所有的一切——有几家寒酸店铺的大街、居民们的住宅——实际上是整个小镇,都沉没在了黑暗与寂静之中。而包括一个陌生少女的到来而引起的骚动,也随之告终。 4、在线阅读 4、 - 5、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5、 现在,时间必须向前飞驰了,因为往后的一年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差别。一年里倒是有不少的变化,可是这些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每一小步都很平常,看起来并不起眼。小朱里一直和风四娘住在一起,小酒店有所扩张。风四娘开始一杯一杯地卖酒——因为这小镇上的人貌似越过越穷,整壶整壶的买酒变的有困难了。店堂里又添了一些桌子。每天晚上都有顾客,逢到佃农们来镇子里卖农产品的时候更是拥挤不堪,因为这镇子是佃农们到过的最高级的地方,他们想在这找点不一样刺激。镇子里的老酒客们呢,常常端一杯酒一坐半天,搞的像个二十一世纪的白领在喝咖啡似的。风四娘还开始供应一些油炸食品:炸**腿拉、炸咸鱼拉,给人当下酒点心,这些油炸食品便宜的惊人,二文钱就能买到。每天晚上,酒店都要开到午夜。 朱里的作息时间有点怪,白天一般不见人影,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带点小神气地走下楼来。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气味,这是因为她喜欢这气味,风四娘就买了薰衣草香放在她房间里熏的缘故。风四娘宠她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一心想让她胖一点、脸色红润一点,可是好像什么方法都不能使她的身子长好一点,她仍然娇小的有点瘦弱,脸色则好似更加苍白了。 风四娘表面上还是老样子,仍然爱穿马裤和小牛皮靴子。不过,她的举止和生活方式都起了很大变化:允许别人赊账不说,还常常用免费的酒和花生米招待大家;由于朱里比较活泼,常常受到邀请要出去交际,风四娘有时也跟着朱里出去走动走动了——参加别人的婚礼拉、吊唁送葬拉,如此等等。值得一说的是,朱里若在白天出门,就一定是要穿她那件连着帽子的小雨衣的,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风四娘的医道还和从前一样成功,酿的酒比以前更醇美了——如果这是可能的话。小酒店赢利不少,它是方圆若干里之内唯一的消遣去处。 因此,且让我们把这一年一笔带过,光是介绍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段吧。我们看到在一个朝霞通红的冬日早晨,她们进松林去打猎,穿着连帽小雨衣的朱里踩着风四娘的小牛皮靴子脚印前进。我们看到她们在风四娘的酿酒小作坊里干活——朱里在一边站着,什么也不干,倒是很会给风四娘提意见。秋日下午,她们坐在后台阶上一脸甜蜜的劈甘蔗。在明亮晃眼的夏天,她们躲在镇子边小树林的深处,那里的小水杉树一片墨绿,纠结的枝叶暗得如同在梦乡。有时小路为一片小水沟隔断,这时就可以看到风四娘弯下她苗条却又有点珠圆玉润味道的身子,背起朱里——她涉水而过,朱里却用小手轻揪她的耳朵或是抱住她娇柔的脖子胡闹。有时风四娘会牵出她专门为朱里买的小红枣马,带朱里去隔的很远的真正的大城市里玩耍,她们逛街、看戏、买很多致的小饰品,朱里对看热闹的兴致很高。可以看出、风四娘完全放下了她一贯孤僻冷漠的子。当然、每天早上她们都是在她们的小酒店二楼里度过的,风四娘做了许多好吃的,她们往桌子边一坐,常常就是好几个时辰,她们有时说好多话,风四娘甚至会说几句俏皮话了;有时她们什么也不说,就那么一脸甜蜜样子的互相看着。总之,现在就请大家用这些片段平凑这一年的一个个总的画面吧。这些先暂且不表,让我们再来谈谈别的事。 现在,需要对所有这些行为作一个解释了。是时候了,得讲一讲恋爱的问题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她们恋爱了,这事在每个人眼里都已经是一清二楚的了。她们住在同一座房子里,时时刻刻粘在一起、形影不离——据说还睡在同一张小床上,风四娘总是抱着朱里。这是那个屠夫胖墩儿的老婆,一个鼻子上长了个疣子的爱管闲事的婆娘说的,虽然不知道她是用哪只眼睛看见的。不光这婆娘这么说,大家也都这么说起来,总之,按他们的说法,风四娘和朱里是生活在有违伦理道德的罪恶之中了,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嘛。不过,屠夫胖墩儿及他的那些狐群狗党,却从中找到了些乐子,因为想想风四娘和朱里会面临的可怜前途,他们就觉着挺刺激。因此,就让他们说去吧。至于那些善良的人,他们认为,如果这两个人在彼此的接触中得到了甜蜜与满足,那么这仅仅是她们的私事。一切有头脑的人对这种猜测的看法倒是一致的——他们直截了当地认为,这是无稽之谈。那么,这样的一次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首先,爱情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的经验——不过,说它是共同的经验并不意味着它在有关的两个人身上所引起的反响是同等的。世界上有爱者,也有被爱者,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往往,被爱者仅仅是爱者心底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感情的触发剂。每一个恋爱的人都多少知道这一点。她在灵魂深处感到她的爱恋是一种很孤独的感情。她逐渐体会到一种新的、陌生的孤寂,正是这种发现使她痛苦。因此,对于恋爱者来说只有一件事可做。她必须尽可能深地把她的爱情禁锢在心中;她必须为自己创造一个全然一新内心世界——一个认真的、奇异的、完全为她单独所拥有的世界。我还得添上一句,我们所说的这样的恋爱倒不一定得是一个正在攒钱准备买房结婚的年轻男子——这个恋爱者可以是男人、女人、儿童,总之,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至于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最野的人也可以成为爱情的触发剂。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子可能仍然钟情于20年前某日下午他游览北京时在街头所见到的陌生姑娘。一个清心寡欲四大皆空的和尚也许会爱上一个堕落的浪子。被爱的人可能人品很坏,油头滑脑,染有不良恶习。是的,恋爱者也能像别人一样对这一切认识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感情的发展。一个顶顶平庸牙齿上还沾着韭菜叶子的家伙也可以成为一次毒罂粟般热烈、狂放、美丽的恋爱对象。一个好人也能成为一次放荡、堕落的恋爱的触发剂,一个絮絮叨叨的疯子没准能使某人头脑里出现一曲温柔、淳美的田园般的牧歌。因此,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恋爱者本身。 正因为如此,我们大多数人都宁愿爱而不愿被爱,几乎每一个都愿意充当爱者。道理非常简单,人们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对于被人爱的这种处境,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被爱者惧怕甚至憎恨爱者,这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爱者总是想把他的所爱者剥得连灵魂都□出来。爱者疯狂地渴求与被爱者发生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纵使这种经验只能给他自身带来痛苦。 前面提到过,在风四娘的生命中曾有过一个奇异的小曲。现在,不妨在这里交代一下,顺便就以这个小曲证明上面的论断。 5、在线阅读 5、 - 6、小插曲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6、小插曲 请记住,这一切都发生在离现在有点久的以前。 镇子那时和现在并没什么两样,除了当时的店铺没现在这么寒碜,沿街的桃树也比现在更弯曲些,更细小些。那时风四娘17岁,父亲死了有几个月了。当时镇上有个挺有名的混混,名叫毛疯。他是毛尖的兄弟,虽然若是认识他们,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哥儿俩。因为毛疯是本镇最俊美的男子——身高一米八三,肌像在二十一世纪的健身馆里练过的,有一双懒洋洋的迷人灰眼睛。他生活富裕,财产不少。从物质与世俗的观点看,毛疯是个幸运儿;他无需向谁点头哈腰,便能得到他需要的一切。但是倘若从一个更加严肃、更加深刻的观点来看,毛疯就不能算是一个值得羡慕的人了,因为他禀邪恶,他的名声即使不比真正大城市里的恶棍更臭,至少也和他们一样臭。当他还是个半大不大的毛孩子时,有好几年,他怀里总揣着一只风干的的腌人耳朵,那人有一回与他用刀子打架,被他杀了。他紧紧是为了好玩,就把松林里动物们的尾巴剁下来。他身上还带有官府禁止的五石散(类似现在的毒品),谁意志消沉不想活了,他就用五石散帮他们一把,顺便发点昧良心财。可是尽管他名声坏,这一带还是有许多女的喜欢他,都是些头发洁净、眼光温柔、小屁股线条挺翘、算得上不错的女人。毛疯对这些女人一概看不上眼,却挑上了孤僻、冷漠、会揍人、有双大眼睛的风四娘,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跟线搭错了神经。值得一说的是,他看中风四娘倒并不是图别的,而是一种真正的、纯粹的爱。 而这样的爱也使毛疯起了惊人的变化。在他爱上风四娘以前,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到底有没有心肝,这样的一个问题是可以提出来的。不过他的格之所以发展到这步,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阶段非常艰辛。他的父母——这样的人本不配做父母——生下八个自己不想要的孩子。这是一对放荡的年轻人,喜欢到处逛来逛去。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这些小孩在他们眼里都是累赘。晚上他们逛累了回家,看到孩子时的那副表情,仿佛那都是些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孩子一哭,就得挨揍,这些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找上一个最暗的角落,尽可能隐蔽地把自己藏起来。他们瘦的像白毛小鬼,他们不爱讲话,连兄弟姐妹之间也不讲。他们的父母终于把他们彻底抛弃——卷着所有的家产跑到某个大城市玩去了。剩下八个孩子的死活就全看镇上的人是否发善心了。那是一个难捱的冬天,干旱了好几个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个镇子的人还是不忍心眼看着这些孤儿活活饿死在街头的。因此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最大的八岁孩子离开了镇子,消失了——也许是流浪到某个大城市去了、也许是饿死在荒野里了,谁也说不准。另外的五个孩子由镇上轮流养活,从一家的厨房吃到另一家的厨房。由于他们身体孱弱,没到过年就全死了。剩下的两个孩子就是毛疯和毛尖,他们让一家人家收留了下来。这是镇子上一个善良的寡妇,名叫毛夫人。她的丈夫毛先生是个地主,在镇子周围有很多地,死了后家产全部归了毛夫人,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这个毛夫人收容了他们哥儿俩,视同己出。他们就在她家长大,受到很好的照顾。 然而儿童幼小的心灵是非常细嫩的器官。冷酷的开端会把他们的心灵扭曲成奇形怪状。一颗受了伤害的儿童的心灵会萎缩成这样:一辈子都像核桃一样坚硬、布满沟壑。也可能,这样的一颗心会溃烂胀肿发臭,就像沟里腐烂发臭扭曲生长的植物。这正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童年的不幸是一切不幸的源。 体腔内有这样的一颗心真的很不幸,连最普通不过的事也会轻易使这个人烦恼、痛苦。后一种情况就发生在毛尖身上。他恰好是他哥哥毛疯的反面,毛尖是镇上第一厚道第一温和的人,他把银子送给倒霉蛋花;早先,哪家酒鬼去酒店玩乐,撇下孩子不管,他就主动跑去给人家看孩子;不过,他又是个挺爱害羞的人,从外表上就看得出他的心在肿胀、在受苦。可是毛疯呢,却越来越无法无天、暴残忍。他的心硬得像孙猴子的金刚不坏之身。一直到他爱上风四娘之前,他带给他弟弟和抚养他的好大娘的,除了丢人和麻烦,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是爱情彻底改变了毛疯的格。他暗恋风四娘足足两年,却从不去表白。他常常站在她小酒店门口附近,迷人的灰眼睛里流露出温顺、渴念和恍恍惚惚的神情。他行为也变好了,他对养母十分孝顺,对弟弟十分友爱。他把养母给的零花钱攒起来、用来接济穷人。他甚至还去庙里烧香拜佛,希望得到观音菩萨保佑。再也不见他跟条死狗样的赖在地上撒泼耍赖了。他参加所有人的婚礼葬礼,还学习好的礼貌:他训练自己要对女同志礼貌,再也不骂脏话,打架,乱诅咒别人出交通事故。两年里,他通过了考验,在各个方面都改善了自己的品。在两年终了时,一天晚上,他去见风四娘,带了一束纯白的水仙花,一袋子苹果和一只玉镯子——那天晚上,毛疯像个羞涩的初中生一样向风四娘表白了。 而风四娘也真的答应了要嫁给他。事后,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有人说,这是风四娘想捞一些结婚彩礼。也有人认为这是那位媒婆对着风四娘没完没了唠叨的结果,那媒婆是个不依不饶的老太太。总之一句话,风四娘穿上了她亡母留下的嫁衣,看来是要嫁了。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黄道吉日,明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喜不自胜的坐在主位的毛夫人的身上。新人拜堂的时候,风四娘老是做一个奇怪的动作——小牛皮靴子不耐烦的蹭着地板。她凤冠下的脸蛋上还显出了不喜欢、不高兴的神情,自然,谁也没看见。成婚仪式刚一完毕,风四娘便一把扯下了凤冠,急匆匆的走出了毛家——事先说好的,完婚后风四娘仍然住在她的小酒店二楼,而不是毛家。 镇子这么小,毛家离小酒店并没有多远。就这样,小镇上头一回的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新娘子急匆匆的在前面走着,连忙跟出来的新郎官在后面跟着,新娘子把新郎官甩开至少五步远。在路上的时候,风四娘还向一个猎户买了些柴和獐子。老实说,她对新郎和对待进小酒店去打二两酒的顾客本没什么区别。 不过,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是正常的;风四娘的行为有点儿怪异,这是可以理解的嘛——新娘子可能太害羞了吧。总得来说,整个小镇都感到高兴,人们看到爱情在毛疯身上起了作用,也盼望他的新娘因此而有所转变。至少,他们指望这场婚事能让风四娘的脾气变和顺些,别再用武功揍人;让她像一般婚后的少妇那样,长得丰腴一些,而且最终成为一个靠得住的小妇人。 他们错了。据那天晚上趴在窗子上偷看的小鬼们说,事情的真实过程是这样的:新娘和新郎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新娘每道菜都吃了一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而新郎仅仅像小**似的啄了几口。接着新娘就去做她每天都要做的日常琐事——摆桌子、盘点酒店里的酒,等等。新郎在楼梯口转来转去,脸上显出心旌摇荡、痴痴呆呆与喜气洋洋的模样,但没人管他。到这时为止,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可是以后的事,便不对劲了。 到了三更时,新娘拿了一蜡烛想上楼了。新郎紧跟在后面。风四娘一改一贯的冷漠神色,脸上显出了厌烦甚至恶心的表情,仿佛她后面跟着的是条滑腻腻的蛇。新娘没有上楼,转身下了楼,回到了她的医疗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风四娘拿出了一本《针灸学》的医术慢慢读着,有时她停下来,把上面的某项小知识草草的抄到一张纸上。整个新婚之夜,风四娘就是这样度过的。天亮以后,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到后院去做雕刻了,她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一个新郎无法把自己心爱的新娘带上床,这件事又让全镇都知道了,其处境之尴尬、苦恼可想而知。那天毛疯下楼来时,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大红新郎官服,脸上却是愁云密布,鬼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他在后院转来转去,瞅着风四娘,却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快晌午时,他想出了一个念头,他出去买回来一些礼物——一盒当时流行的胭脂,一只白玉手镯(包装盒上有心有千千结的图样);另外还有一盒价值十两银子的糕点。风四娘把这些美的礼物打量一番,拆开了糕点盒,因为她饿了。其他的礼物,被她扔到了杂物堆里。这天晚上和前天晚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风四娘把她的小被子搬了下来,在医疗室的木地板上打了地铺,她睡得挺香。 事情就这样一连持续了三天,风四娘像平常一样经营着小酒店,对离这儿十里地的一条河上要修一道桥的传言很有兴趣。毛疯还是出出进进地跟在她后面,从他脸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他是在受罪。到了第四天,他干出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他去了官府,立了份字据,把他的全部财产转让给了风四娘——这里指的是郊外的三十里地,是毛夫人送给他的结婚礼物;还有他积攒的全部零花钱。风四娘对此不置可否。那天下午,太阳还老高,毛疯便独自带了一瓶二斤装的竹叶青酒到了镇子边的小树林里去了,快天黑时他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眼睛湿漉漉,睁得老大,他走到风四娘面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脸上就挨了风四娘的一拳头,毛疯一下子撞到墙上,鼻梁当时就断了。 毛疯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出丑了。他不再回小酒店,就在小酒店周围盘桓着,有时他板着一张疯疯癫癫的脸,拿着他那把四十斤重的大砍刀,坐在那儿一面擦刀,一面呆呆地盯住风四娘。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风四娘都完全把他当空气。毛疯干的最后一件傻事是一天晚上爬进了小酒店的二楼,他在墙角黑暗里坐着,什么目的也没有,一直坐到了竖日最黑暗的黎明前时分。毛疯那一天离开了镇子,没人见他离开,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走的时候,他在风四娘的门底下塞进去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长信,充满了疯子般的呓语,里面有热情洋溢的爱慕、还有非常恐怖的威胁。他一面发誓在这一生里一定要得到风四娘,一面对天诅咒着要狠狠的报复。可惜,风四娘看都没看就把信烧掉了。他的婚姻仅仅持续了四天,全镇的人都感到特happy特满意,在看到某人被一种邪恶、可怕的力量摧毁时,人们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后来,有关毛疯的骇人故事传回了小镇,一旦摆脱了爱情的羁绊与束缚,毛疯的真正格终于显露出来了。他成为一个罪犯,他的通缉画像贴满了各个大城市的城墙。据说,他抢劫了三家钱庄,二家当铺,为了争风头、他还把大名鼎鼎的山贼‘伍屠夫’干掉了。所有案子都与毛疯这个名字有关,他成了闻名数省的大恶棍。最后,捕快还是抓到了他。那天他喝醉了酒,像条死狗样躺在大马路上,大砍刀扔在一边,身边的破袋子里有五十七两银子。他被判了罪,关押在一座以臭名昭著而闻名全国的监狱里。 风四娘仍然安安静静的过着她自己的小日子,正如人们所看见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有点久的以前,这就是风四娘平静生活里的那个小曲的故事。为了这件怪事,镇上的人乐了好一阵子。虽然这个故事表面上的情况是又可悲又可笑的,但你必须记住,真正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当事者本人的灵魂里。所以,其实,我们并不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个冥冥中的主宰者,我们也并没有资格对此说些什么。 毛疯并没有被镇上的人完全忘记,人们只是当着风四娘的面从来不提他的名字而已。可是对他那次热恋和他的罪行的记忆,对他在监狱的牢房里的情况的猜想,总像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陪音,隐藏在风四娘现在愉快的恋爱和小酒店欢乐的气氛底下。因此请别忘了这位毛疯。因为他将在以后要发生的故事里扮演一个可怕的角色。 6、小插曲在线阅读 6、小插曲 - 7、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7、 在这一年里,楼上的房间没有起什么变化。屋子的这一部分还和风四娘出生时一样,也和她父亲在世时一样,而且很可能与她爷爷那会儿一样。前面说过,楼上三间房间一尘不染,连最小的物件也摆放的井井有条。前房是空着的,再早以前,是风四娘父亲的房间。客厅的另一头则是风四娘的卧室,朱里也住在这里。房间挺小,挺朴素,床比较窄,是松木的。床头边的桌子上摆着一面铜镜子。小床对面的墙边放着一个小衣柜,小衣柜的底层放的全是小牛皮靴子。 当中那个大房间,也就是客厅,倒是颇为讲究。有一张紫檀木的有靠背的长条椅,上面铺了软垫。几张巧的小桌子,一只大花盆,种的是是蒲苇——一切都挺可爱,挺有点小排场。客厅里最重要的家具是一只刻有致花纹的古老柜子,里面放了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和古玩。风四娘给这份祗藏增添了一件宝贝——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颗鹅黄色的小鹅卵石,这是风四娘七岁那年独自在溪水边玩耍时捡的。她保存着这个小鹅卵石,在朱里来她这儿住的第二个月上,把它作为一个饰物镶嵌在一条红色细绳上,然后把细绳绑在了朱里的小脚脚踝处。 风四娘和朱里在楼上客厅里的话可谈的不少,这往往发生在快黄昏时朱里刚睡醒的时候(朱里一般凌晨才睡觉)。她们谈论的话题有:星星,萤火虫,怪物,一种圆盘样可以飞的东东(现在人称ufo的)。正如你所猜的,风四娘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一般都是朱里在讲,风四娘则睁着她亮的滴出水来的大眼睛,柔柔的看着朱里,也不知道有没听懂。 “小风风(风四娘的爱称),你不知道,那一次我有多困,我走了整整一年的路,差点就在太阳下睡着了,真危险。” “恩。”风四娘轻轻应了声,看着朱里微微嘟起的小巧嘴巴,“可是,在太阳下睡觉为什么会危险呀?” “这永远照耀着俗世生活的一成不变的太阳,可是这世上顶顶邪恶的东西,它是所有憎恨与苦难的源呀!——就是它创造了生命,有了生命才有了无尽的苦难与悲剧呀。所以说,生命不止,苦难不息这话可是有道理的。总之,在我朱里生命的最后一刻里,眼里所见的最后一样东西绝不要是这该死的太阳。”朱里说着,不屑的对着窗外金黄柔美的夕阳撇了撇小嘴。 “那朱里想在生命的最后一眼里看见的东西是什么呢?”风四娘定定的瞧住了朱里。 “不告诉你,”朱里调皮的一笑,故意的扭过了头去,过不多时,又回过头瞧住了风四娘,“给你个提示哦!是种在夜晚就特别闪闪亮的东西!” “星星?”风四娘眼里掩不住的失望。 “笨蛋、”朱里苍白的小脸蛋上柔柔的一笑,小手握住了风四娘纤柔的手,“就是小风风正看着朱里的眼睛啦!” 风四娘微微一怔,一抹绯红悄然泛上了脸蛋,心里更是甜蜜的像七月阳光下的糖——融化了(类似你所爱的恋人在你耳边低语呢喃时的那种甜蜜感觉,恋爱过的人应该都体验过,本作者尚未体验,很想体验)。风四娘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柔柔的,反握住了朱里的小手——感动后心里的那种柔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小风风,告诉你哦!”朱里神神秘秘的继续说着,“有一次,我走到了这个世界最最最高的地方呢!那里的云,一伸手就可以捉到;那里的湖水几百米深,却可以一眼看到湖底的藻呢!也就是在那里一座大雪山山顶的平地上,我见到了那种圆盘样可以飞的东西哦!有几个穿着罩子似的衣服的家伙还跟我打招呼来着。这世上还有无数让人炫目的奇观异景,只有一直不停的走才可以看见的,你愿意和朱里一起去看么?!”朱里说着,小脸蛋上满是期待的。 “朱里。”风四娘紧了紧握住朱里的手,“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危险呀,有山贼,有罪犯,有永远也猜不透的人心,有种种不确定,还有那种冷暖自知的寒冷;你不要再乱走了好么,在这里,咱们可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呀,下雨下雪的时候,咱们升起小火炉,屋子虽小,却也暖暖一团的;每天傍晚,你睡醒了,我都会为你准备好可口的饭菜的;天气好的时候,咱们一起去郊外走走,我还会带你去大城市玩耍的呀。。咱们就这个样子,不好么?”风四娘说着,眼里泛起一种深深的心疼和忧伤。是的,在她的心里,朱里这一路走来一定受了许多苦,朱里还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小孩,从正常人的角度看,朱里的胡思乱想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了,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愿意尽可能的照顾这个不正常的小孩,朱里却总说要上路去看风景这样的话,每次、风四娘其实都很担心,担心她会真的走掉。 “笨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会叫人腐烂的呀!”不得不说,朱里的格里有种小孩子似的偏执,她总是说生气就生气,生气了就骂风四娘是笨蛋,丝毫不顾忌结果,现在,她就非常的生气,“难道你的脑子里没有一个声音在对你说,再不出发就一切都迟了吗?再不出发就会错过那些奇迹般的景观!难道你的脑子没有这么一个声音吗?你要知道,人只有一生,所以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可你却整天只想着有炉子的破房子、好吃的、酿酒、晒太阳,我、我、、!”朱里说着,几乎要气的落下泪来。 “好,朱里,你不要生气,你看,这个小镯子。是我买了要送你的。”真是奇怪,只要朱里一生气、即使这气是毫无来由无理取闹般的,一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风四娘就会慌神,一慌神就到处去找礼物去送给她,以致到现在,风四娘手边已经没剩下什么可以送给朱里的东西了。风四娘一向认为,朱里所说的她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就是个罪魁祸首,风四娘看了很多医书,想找出能治疗脑子里有声音的这种病,可惜一直没找到。 “笨蛋。。”朱里忽然扑上去搂住了风四娘的脖子,“为什么你总是哄我,你一哄我,我就不舍得走。” 风四娘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么。”朱里离开了风四娘一点距离,定定瞧住了风四娘的眼睛,“你脑子里有个壳,这个壳把你封闭、包裹住了,让你断绝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让你看不见这个世界真正的美,如果要救你,就要在这个壳最最坚硬的时候,一下子把它击碎、把它彻底摧毁,到时候,我就救到你了!” “救我?”风四娘疑惑的。 “对!”朱里回答的很肯定,“告诉你,这个壳是对你有害的,你却还把它当做能保护你的宝贝,现在,我要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会把这个壳对你的保护与控制激发到最大状态,那时候,我才有机会彻底粉碎它的,不过到时候它会非常非常的坚硬,我不确定能战胜它的。现在,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如果我胜利,我们就会幸福的去流浪;如果我失败,我会死去,而你会孤独一生;所以,我不能失败的!” “朱里,在这里,一切都很安全的,没有战争的。”风四娘柔柔的安慰着朱里。 “我会胜利的,我会看见被那个壳所封闭的景致,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迷人的风景。”朱里说着,眼里透出一股雾气般的迷蒙。 “恩,酒店快开张了,我去准备。”风四娘神色不自然的躲过了朱里的眼睛。 “你知道么,”朱里不依不饶,“你那么毫无来由的厌恶毛疯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他爱你,他想把你的那个壳剥开,想把你剥的连灵魂都□出来;而你呢,只想做个爱者,你只希望我做个乖乖的被爱者,乖乖的接受你的心疼、你的保护而不去了解你的一切,我不介意做个被爱者,我喜欢这样被你心疼、被你保护,可是你不知道,我愿意被你爱、那也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会得到和毛疯一样的下场么?那时候,这房子会变的森可怖、你会躲在这里孤独一生的;或者是说,你爱我还是没超过爱你自己,不然,你会自愿而主动的把那个壳剥开的,虽然那会很疼。” “不要提那个人!”风四娘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又放柔了声音,“总之,我会给你你所要的一切,只要你不再乱走。好了,我下楼去了。” “不、再等等。”朱里拉住了风四娘的手,“你不喜欢,我不说了,来,我再和你说说那个水妖的故事。那是在夜晚,在大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潮湿纠结,她的脸在月光下真是苍白的可怕,她的身上,带着海水的那种湿淋淋的咸咸的气息呢,可是她唱歌很好听哦!我和她聊了会,她唱了首歌给我听呢,她好像是在倾诉些什么,我没听明白,可是事后,她非常哀伤的说,又会有几艘船受到诱惑而触礁了,然后她就潜到海里、走了。对了,我忘说了,她没有腿,却长着一条美丽柔软的鱼尾呢......” 喋喋不休的谈话重又开始了,一般来说,从黄昏前到天黑的那段时光她们就是这样度过的。风四娘因为朱里的作息习惯而改变了小酒店的营业时间,小酒店一般在天黑后才开门,然后一直营业到午夜。 到目前为止,一切就是这个样子的。 7、在线阅读 7、 - 8、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8、 岁月缓缓流逝,那是朱里来到镇上两年后的一个黄昏。时间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镇子上空燃烧。到这时,绿荫荫的薄暮时分临近,人们似乎松了口气。街上那层金色的干尘土足足有一寸厚,小小孩半裸着身子跑来跑去,过不了一会就要打个喷嚏。他们浑身是汗,喜欢尖叫。大街西边,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阶上,手里的大蒲叶扇子挥个不停。风四娘屋前有块招牌,上面写着“酒店”两个字。店后的小院子里,屋檐下比较凉快的影里,朱里正坐在那儿吃着用井水冰过的西瓜。 小酒店已经开始营业,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门边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毛尖(前面提到过的,一位因为不幸童年而心灵肿胀的仁兄,毛疯的弟弟)和一个孩子坐在一起。他在喝一杯酒,这对他来说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他很容易喝醉,一喝醉了不是哭就是唱歌。他脸色非常苍白,左眼神经质地不断抽搐。他一激动总是这样。他是溜着边儿悄没声息地进入酒店的,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吭声。坐在他旁边的是小赌坊老板的儿子,早上就送来了,让风四娘给治病的。 风四娘从医疗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瓶酒——这是用一种秘制的药料和井水配置而成的药酒。风四娘坐到了毛尖所坐的桌子边,把药酒递给了那个孩子,让他喝。 毛尖左眼不安的跳动着,看了风四娘一眼,好像要说一件很难启口的事似的,但他只是干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吭声。 风四娘看着她的病人。那个孩子个子矮,只有一张脸露出在桌面上,药酒的那点酒力让他满脸通红,他的眼睑耷拉着,好似要睡着了。他胳膊上长了个又硬又肿的胞,风四娘要给他坐个小手术。风四娘对待孩子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她不喜欢看到他们受罪、挣扎、担惊受怕。因此她让孩子在这儿呆了一整天,过一会儿就让他吃点零食,喝一口药酒,快天黑时,风四娘让这孩子喝足吃饱了。现在,这孩子坐在桌子边,脑袋慢慢地从一边晃到另一边,过一会儿,他就会因为这药酒而陷入很深的睡眠,到时候,风四娘给他做手术他也不会觉得疼了。 小酒店里有些骚动,风四娘回头一瞧,是朱里来了。和往常一样,朱里带着点小神气的走下楼来,小牛皮靴子把楼梯踩的蹬蹬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朱里带点调皮的笑了笑,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她一来,小酒店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倒酒声。 朱里和屠夫胖墩儿扯了些家常,又开心的和其他人聊起天来,她真是活泼的可爱,很讨人喜欢。说起来,自她来后,小酒店的生意兴隆了至少三倍,大家都喜欢她带来的那种活泼而轻松的气氛。 “小家伙睡着了。”毛尖终于开口了,把风四娘的视线从朱里身上拉开了。 风四娘低下头去看看她的病人,脸色平静下来,准备要手术了。孩子的腮帮子贴在桌沿上,嘴角里冒出来一丝不知是口水还是药酒。风四娘使劲摇了小家伙几下,孩子没有醒。风四娘给孩子的娘打了个招呼,让她抱着孩子跟自己进医疗室。 天气很热,但是酒店里顾客的脾气都很好,大家聊的挺和谐开心。那对双胞胎混混坐在当中一张桌子边上,彼此搂着肩膀,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个不停。月光把外面那条布满尘土的石板路照得很亮,那些矮矮的桃树纹丝不动,显得黑黝黝的,一点儿风也没有。一只狗毫无意义的在黑暗里呜咽了两声。总得来说,这是个挺平常的夜晚。 不一会儿,风四娘和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出了医疗室。病已经治完了,风四娘心情挺轻松。那孩子趴在他娘亲的肩膀上睡的挺沉,不时传来几声懵懂的呜咽,小胳膊松松的垂着,喷着气的小脸蛋红红的.... 毛尖抬头看了风四娘一眼,仍然没有作声。他正吃着一条咸鱼,他吃的很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仍然保持着缄默。 午夜时分,小酒店渐渐冷清下去了,人已经走了不少,双胞胎兄弟没走、在下着象棋;屠夫胖墩儿已经喝的熏熏然了,在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毛尖也还没走、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往常天一黑他就必须要睡觉。风四娘已经困了,但朱里神还很好,因此风四娘没有关门。 最后,又过了半个时辰,酒店里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了,毛尖抬头看了看风四娘一眼,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他说。 风四娘不是很明白。 “这封信是我哥哥写来的。”毛尖接着说。 霎时间,酒店里稀稀落落的说话声沉寂了下去。正说着话的朱里捕捉到了空气中气氛的异样,停了下来,不是很明白的看了风四娘那边一眼。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似地看着风四娘。 “哦。”风四娘不动声色。 “他从监狱里出来了。信里话不多,也没说他打算上哪儿。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毛尖说着,又逗留了一小会儿,离开了酒店。 “毛疯么。”朱里小声嘀咕了句,小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的看了风四娘一眼。 酒店里谁也不说话,最后,风四娘准备关店门了。屠夫胖墩儿脚步不稳地顺着黑漆漆的路走了,双胞胎兄弟还在前廊进酒店的小楼梯上逗留了会儿。 8、在线阅读 8、 - 9、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9、 那年秋天是段欢乐的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每天都有佃农挑着谷物、果子来镇子里做买卖,小镇热闹非凡。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男孩子们在镇边的树林里猎狐狸,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准备晒好被子抵挡日后的严寒。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圆、橘黄。秋天里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 第一次寒流终于来了。一天早晨风四娘醒来,发现后院地上结了霜,霜冻使院子里的一丛丛荒草银光闪闪。空气冷冽而肃杀,淡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晌午时分,冬天的大街上振荡起了脚步声和人语声,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要过年的东西,朱里少见的穿起了她连着帽子的雨衣上了街,她喜欢街道上那种暖洋洋的热闹气氛。风四娘则骑着马,到她的酿酒小作坊里去运一批刚酿的酒回来。 如今,有许多佃农杀了家养的大肥猪,又用骡子车拖了运来镇子里卖,因此,那天后半晌时,从离风四娘的小酒店不远的一辆骡子车上跳下来的人并没有引起大家注意。 那人站在马路中央,眯着眼向四面看了看。他是个高个儿,灰色的眼睛转动的很慢。他嘴唇半闭着,脸上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笑容。他衣着很旧,带着一个破包袱和一把亮晃晃的大砍刀。全镇首先看见他的是朱里,她和陌生人互相盯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点儿惊奇。最后,穿着破旧衣服的陌生人转过了身,走了。朱里看见他顺着路走下去,眼睛睁得非常大,并且非常的亮,她皱起小眉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又悄悄地舔了舔她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最后,她默默的跟在了陌生人的后面,两个人隔开了好几步。 很快,全镇都知道毛疯回来了。他先到屠夫胖墩儿家,颇觉有趣的看着屠夫宰一只猪,看着屠夫在这么冷的天里累的满额头汗,他很满意的笑了笑。像所有天生的懒鬼一样,他喜欢看别人这么辛辛苦苦的工作。整个镇子都乱了套,屠夫的顾客们全跑了,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不多时,毛尖闻讯走了过来,毛疯半张着湿漉漉的嘴,对他的兄弟笑了笑。看够了宰猪以后,毛疯便顺着马路到他从小在那儿长大的那座房子去,把破包袱丢在了门口。接着,他绕着镇子走了一圈儿,看了看那几家寒碜的小店铺。朱里一声不响的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小脸蛋上满满的苍白,眼睛亮的吓人。 天色已晚。冬天血红色的太阳正在下沉,西天是一片暗金色和绛红色。羽毛乱蓬蓬的雨燕回到了烟囱上的巢里去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蜡烛,不时飘来一阵烟味和温暖、浓郁的香。毛疯逛遍了镇子以后,在风四娘的小酒店前停住了脚步,念了念招牌上的名字,接着,丝毫不担心的推开了小酒店的门,走了进去。很快,除了毛疯以外,又有许多人来到了小酒店——双胞胎混混兄弟,屠夫胖墩儿,书生张。还有不少站在外面走廊和小楼梯上的其他大人、小孩,他们朝里张望着。人们很少说话。朱里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定的距离,发亮的眼睛片刻没有离开毛疯。 “你在监狱里日子过得还不错吧?”酒店里,双胞胎中的弟弟小声问道,发出了很蠢的笑声。 毛疯没有回答,只是一手拿起了大砍刀,慢慢的用大砍刀削着另外一只手上长长的指甲,他削的很慢、也很稳。你要知道,这把大砍刀有四十斤重,一般人一手拿起来都有问题,他却用来削指甲。双胞胎中的弟弟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他挪了挪身子,稳妥地躲在屠夫胖墩儿非常宽阔的背部后面。 风四娘直到天都快黑了才回来。她还在老远,人们就听到了她那匹马儿的马蹄声。太阳已经下山,空气中弥漫着早冬黄昏的那种蓝色雾霭般的微光。风四娘缓缓踩着酒店门口的小楼梯向里走着,她已经发现情况的不对劲了。人群非常安静地等待着。大家都知道,风四娘有家传的武功,虽然这几年都几乎没怎么用过了,但她的武功确实是不弱的。 风四娘走进酒店的第一眼,看的并不是那个刚从监狱大牢里出来的坏蛋,而是朱里。她发现了朱里眼里的那种很亮的光芒。风四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与不解。 毛疯把他那软披披泛白的头发向后掠了掠,神经质地咳了几声,貌似要引起谁的注意。所有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终于,毛疯顺着无动于衷的风四娘的目光缓缓地瞧向了一边的朱里。 “有着奇怪邪恶气息的小家伙。”毛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眼神里有种挑战意味。 “你也是。”朱里悄悄的舔了舔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语气里抑制不了的激动,“血里有着肆无忌惮的邪恶味道,更重要的是、、好,很好,我终于找到了。” 毛疯不再理朱里,他慢慢的站起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酒店。夕阳那灰羽毛灰烬般的余晖彻底消失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这就是毛疯从监狱里回来的情形。全镇没有一个活人喜欢见到他,即使是毛夫人。她是个善良的人,怀着深情,无微不至地把毛疯拉扯大——当毛夫人第一眼看见他时,手里拿着的炒菜锅都掉到了地上,眼泪也随即涌了出来。可是什么也不能让那位毛疯感到不安。他懒洋洋的坐在台阶上,等晚饭做好,他把屋子里他哥哥的孩子们往两边一推,自己把饭菜几乎吃了个光。吃饱了,他便在前屋找一个最舒服最暖和的角落,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都不做一个。 毛疯给小镇带来了厄运,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第二天天气突然起了变化,闷热非凡。即使大清早,空气就潮滋滋的,气压很低。风把坟地腐败的气味都吹了过来,尖声嗡叫的小蚊子像蛛网似的布满在各个小水坑上空。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比八月还要糟糕,给人们带来了许多损害。镇里几乎每一家都用买的猪做了香肠,可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香肠又怎能放久呢?几天后,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猪逐渐腐败的气味,和一种令人沮丧的暴殄天物的气氛。更糟的是,有一家人为庆祝团聚,吃了香肠都中毒死了,连一个也不剩。很明显,他们的猪变了质——谁知道别的保险不保险呢?人们既想解馋又怕死,真是左右为难。这真是一个暴殄天物与混乱不堪的时刻。 毛疯是这一切的源,可他却仍然恬不知耻的四处闲逛,人们到处都可以见到他。毛疯的邪恶格太出名了,谁也不愿接近他,人们认为他邪恶,还不仅仅是因为他干的坏事不胜枚举,除开罪行之外,他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卑劣品质,这就像一股臭味一样牢牢地依附着他。另外还有一件怪事——他从不流汗,连八月里也不流,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 如今,在镇上的人看来,他比以前更危险了,可以想象的是、他应该在那座臭名昭著的监狱里跟着某个大盗学了武术,要不他怎么做到用大砍刀削指甲这样的事呢?也许,他还跟着某个妖僧学了蛊惑人的妖法,不然他对朱里的影响又作何解释呢?朱里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不对劲了,她老是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四处闲逛,大大的眼睛里总是发着一种奇怪的、非常亮的光芒,有时候,朱里还会显出一种非常担心的神情。 “朱里,你、你担心他?”风四娘有时会问,眼睛里蕴着非常深的哀伤,手握的太紧、指甲几乎都要嵌进里。 “恩。”朱里点了点头,皱起了小眉头,“他在监狱里吃的都是些发霉腐烂的东西,血因此而变得很脏,由于营养不良、血量也少了许多呀;不过,好在血会自我更新的,小风风,在这段时间里,要给他准备些干净、有营养的食物哦!这样,新一批的血才会干净新鲜、并且分量充足拉!” “朱里,”风四娘欲言又止,“你是、你是喜欢上。。” “喜欢上什么?” “不,没什么。”风四娘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神色黯淡,走开了。 朱里好似并没有在意风四娘近来的情形,仍然在一心一意的考虑她自己的事。 不错,在镇上的人看来,朱里是移情别恋了,要不该怎么解释她老是跟着毛疯的行为和她那种发亮的眼神呢?风四娘被每一个人密切观察着——一场那么莫名其妙的婚礼,和女孩子谈恋爱,却又被那女孩子甩了,遭遇这些之后,风四娘会有什么反应呢? 在最开始的几个星期里,风四娘心神恍惚,总是出神,几周过后,风四娘又恢复了那种一贯淡漠的样子,可是在大家看来,她无疑是在硬撑,这只能说明她的心灵是在更加痛苦的受着折磨了。 前面说过,毛疯是个恶棍,但是非常英俊,所以还是有许多女人喜欢他的。看来可怜的朱里也犯了这个所有女孩子都会犯的错误,被外表迷惑而忽视那人的邪恶个了,她的可悲下场可想而知;风四娘将来的凄惨命运也是不言而喻的了;看来,到时候,镇子上又该有一次邪恶的狂欢了,现在,有几个人已经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在为这次狂欢做着准备了,他们见面时总是神秘的互相笑笑,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是,对于另外更加多的人来说,他们倒不希望这样的结局出现,这倒并非是由于他们的同情心,而是因为他们对小酒店的感情,是因为小酒店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他们几乎是怀着一种愁苦的闷闷不乐的心情注视着事态的变化。 9、在线阅读 9、 - 10、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10、 天气又转冷了,冬天来到了镇上,黑夜早早的就降临了,孩子们睡觉时都不脱外衣,几个娘们围在炉子边烤着火,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下过雨之后,路上的湿泥巴冻成了坚硬的冰辙,屋子的窗子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桃树变得瘦削和光秃秃的。在漆黑、寂静的冬夜里,小酒店式全镇温暖的中心,那里灯光如此明亮,连小半里路以外都能看见。屋子尽头新添了一口大铁火炉,里面的大火吼叫着,爆裂着,燃得通红。 可是,小酒店之所以在人们心目中有地位,还不仅仅在于它温暖如春,装潢美观,灯火明亮。大家这么珍视小酒店还有它更深远的原因。这与这一带过去没有体会过的一种自豪感有关。为了理解这种自豪感,你必须先记住人们的生活是何等的低贱悲惨。每一天都是辛勤的劳动,然而乱七八糟的赋税何其严重,所以远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有足够的吃的、穿的和油腻香辣的美食,更何况在那些高高在上者看来,大家的生命低贱如蝼蚁。生活也可以是想方设法使自己生命维持下去的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有一点使人大惑不解,那就是: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有一个价格,你不花钱就买不来,这就是眼下的世道。一床棉被、一块糖都有它的价格,这你知道,至于这价格是怎么来的,你就不用多管了。可是人的生命值多少钱却没有人定过价;它给你的时候是白给的,收回去的时候也是无偿的。它值多少钱呢?如果你好好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有时候它值不了几个钱,甚至是一文不值。有时你累得满头大汗,费了好大劲儿,事情还是没有起色,这时你心灵深处便会泛起一种感觉:你的生命并不太值钱。 可是小酒店给小镇带来的自豪感几乎对每一个人都有影响,连儿童也包括在内。你想进小酒店坐坐,倒不必非得吃东西,或是非买酒不可。花五文钱,就能要一只炸**腿!如果你连这点钱也出不起,风四娘还有一种用水果汁做的饮品,一文钱一杯,非常甜。几乎所有的人,一星期至少要到小酒店来一次。孩子们总爱在别人家里睡觉,爱在邻居家的餐桌上吃饭;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们总是表现得很好,感到十分骄傲。镇上的人坐在小酒店桌旁时,也是同样地感到骄傲。他们上小酒店之前,总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进小酒店时总是很有礼貌地先在门槛上刮干净自己的脚。在这里,至少是几个时辰之内,认为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价值这种极端痛苦的想法,可以暂时压制下去。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大家人人平等,大家都怀着亲热而开心的心情热闹着。所以说,对于单身汉、残疾人,小酒店更是个好去处。 万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小酒店仍然正常的营业着。 朱里改变了自己白天睡觉的作息习惯,总是在一清早就穿着她连着帽子的小雨衣到毛夫人家的后门去等毛疯——因为毛疯是个睡懒觉的懒鬼,总是起的很晚。等的无聊的时候,朱里就会找个蚂蚁窝,小调皮似的唱着歌:“蚂蚁蚂蚁快回家,蚂蚁妈妈快出来呀。你们家,着火啦,小蚂蚁都被烤糊拉。” 等到毛疯出门闲逛时,朱里就跟在他后面满镇转悠。 据朱里说,她是担心毛疯在血更新好前出什么意外,风四娘听不明白,也没有表态,只是谁都看的出来,她淡漠的脸上掩盖不住地透出了深深的忧郁。 朱里离开家时,风四娘并不说什么,只是常常站在路当中,寂寞地望着朱里的身影消失,然后又静静的回小酒店去打理生意。每一天,一到吃饭时间,朱里和毛疯就一起出现在小酒店里来吃饭,风四娘总是事先就在桌子上摆好了营养丰富的,还有酒,然后默默地站在一边。毛疯大摇大摆的坐在小酒店中央那张最讲究最大的摆满了食物的桌子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朱里站在一边,用发亮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有种欣喜。 “别这么盯着我,你这个邪恶小女巫,虽然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但总有一天我要用火把你活活烧死。”毛疯对这样的款待丝毫不领情,还总以一种挑衅似的语气说着朱里。这个时候,朱里总是无所谓似的调皮一笑。 风四娘看着朱里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但是她仍然什么也不说,在毛疯说朱里是邪恶小女巫的时候,她会无法克制的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光看着毛疯,同时握紧了小拳头,指甲几乎都要嵌进里,但她通常很快就会放开小拳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旁边的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瞅着事态的发展,却仍然没有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在等着那个了断的时刻,但是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 10、在线阅读 10、 - 11、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11、 这年冬天之所以被人们记住,至今仍有人讲起,还由于一个特别的原因。原来这一冬出了一件大事。1月2日,人们醒来时发现他们周围的整个世界完全变了样。天真的小小孩望着窗外,不知是怎么回事,甚至都哭了起来。老人搜索枯肠也想不起这地区发生过什么可以与此伦比的事。原来这天夜里下雪了。在半夜过后最黑暗的时辰里,幽暗的雪花开始轻轻地降落到小镇上来。破晓时分,地上已经盖满了。奇异的雪堆在小酒店暗灰色的屋顶上,给屋顶铺上了一层白毯子。雪使小镇显得丑陋、荒凉。房子看上去很脏,七歪八斜,像是要马上坍塌。不知怎的,一切都变得很暗、没打采。可是雪花本身——它身上自有一种美,这里附近一带很少有人领略过。雪花并不像北方人所描述的那样是白色的。雪花里含有蓝和银色这样柔和的光泽,而天空,则是泛亮的灰色。雪花降落时,四周是梦一般地阒寂——小镇何曾这般安静过呢? 对于下雪,人们作出各自不同的反应。风四娘从窗子里往外眺望,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她在那里站了片刻,接着便开始关窗子,她关上了所有的窗子,把屋子关的严严实实、一丝无缝,又点亮了蜡烛。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风四娘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不信任感,对一切陌生的事情都感到怀疑与恐惧,她在小桌子边坐了会儿,又站了起来,心神不宁却又自欺欺人地在沉沉、点着灯的屋子里慢慢地踱过来踱过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朱里呢,正好相反,兴奋得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四处乱窜,像个孩子。在风四娘转过身去给她盛早饭的时候,朱里对着风四娘的背影喊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你知道么!你再这个样子下去,就会变成那种躲在烂泥沼泽里研究魔法的邪恶巫婆,再过几年,就会牙齿掉光,满脸皱纹,整日与腐烂的树叶为伍,心里只剩下暗绝望!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会救你的!”朱里说完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就溜出了家门。 风四娘停下脚步,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她握紧了小拳头,一句话没说。 毛疯说,下雪的事比他更清楚的人是再也没有的了。他说他知道雪是怎么一回事,他在那座大城市所在的监狱里见过雪,从那天他在镇子上走路的模样看,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是他家的东西。小小孩怯生生地从家里爬出来,掬起一把雪尝尝是什么滋味,他见了讪笑不已。书生张神经质地在路上来回乱转,他在拼命的动脑子,想怎样以雪这个题目作一篇文章。大多数人对这一奇景都怀着谦卑、喜悦的态度;他们压低了嗓子说话,动不动就毫无必要地用“劳驾”、“借光”这样的客气话,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意志薄弱的家伙,他们没了主意,借酒消愁了——但醉鬼不算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个重大的时刻,他们一本正经的点了点自己的钱,打算晚上去小酒店里消遣消遣、买点炸咸鱼吃。 黄昏的时候,前廊小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屠夫胖墩儿。胖墩儿要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别的人也来了。这天的黄昏很凄凉,寒冷砭骨,雪虽然停了,可是松林里刮来一阵阵风,把地上的细雪末刮得漫天飞舞。 朱里回来了。毛疯跟在后面,拿着大砍刀,提着一个破包裹,他在自己的老座位上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用大砍刀把一小木棍削尖了,用来剔牙齿。 朱里看了风四娘一眼,跑过去握住了风四娘的手,“毛疯要上咱们家来作一阵子客。”她说。 所有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有个固定的地方,吃饭喝酒也更方便、更有规律,这个样子,他的血会更新的更快的,不是还有个空着的房间么?”朱里继续说。 “哦。”风四娘平静的应了声,大眼睛里黑黑的瞳孔扩散、又扩散,好像在看着空中空空的某点,很久之后,她的瞳孔才有了焦点。是,是有一个空房间的,前面说过,那是风四娘爹的房间,她爹死后,就一直空着。 毛疯就是这样挤进风四娘家里来的,他大咧咧的拿着自己的破包裹上楼去了,在空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毛疯到镇上闲逛去了,朱里仍然跟着他。风四娘一个人坐在她的小房间里。房子里很静,这是时钟突然停止滴答声时、生了炉子的房间里的那种寂静,静得仿佛可以听到时光流走的声音,在这样的寂静里,那种刻入骨髓的孤独会让你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然后,你突然忘记了怎样说话,你突然不再明白语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然后,你会变成一个脸色苍白的疯子。风四娘就是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寂静里,她今年二十五岁,朱里在她二十三岁时到来,这两年里,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这样的寂静。可是今天,她重又感觉到了这样的寂静,那种从生命伊始,从世界诞生之初,就无法驱散的寂静,那种曾经伴随了她二十三年的寂静——四娘,原来是死娘。风四娘的眼睛仍然那么大,却没有了一丝光彩,她出神的看着面前的虚空,很长时间之后,她站了起来。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起了变化。风四娘骑着马,去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一位木匠,让木匠把除了小酒店前门的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斑斑驳驳的木板挡住了所有的光线,现在,即使是白天,小酒店里也暗的像个毒蛇窝。 每一天,朱里一出门,她就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前门口台阶上,眺望着那条路,等待着。可是朱里回来了,她又一句话不说。 没人打扫,酒店里已经结了蜘蛛网。有一天,屠夫胖墩儿要来打一两酒,风四娘仅仅是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要一两银子。是的,小酒店里的一切突然都涨成一两银子了,原本五文钱的炸**腿、一两银子,原本二文钱的炸咸鱼、一两银子,这算是什么酒店呢?再说,她的医道也起了很古怪的变化,过去那么多年来,她比真正的医生有威信得多。她从不折磨病人的心灵,不会让他们戒掉酒这个不可一日无此君的东西。有时候,她会关照病人,千万别吃油炸西瓜或是这类人们本来不会想到要去吃的怪菜。如今她治疗那个小孩子时候的聪明医道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对于一部分病人她直截了当地宣告,他们迟早要死的;对于另外一部分病人,她建议的医疗方法是那么的不着边际,那么折磨人,头脑正常的人本不会加以考虑。 上次的雪在太阳出来两天后就全部融化了,小镇又和以前一模一样了。风四娘做的另外一件事是练剑,她拿出了那把多年不用的剑,每天早晨都要在小酒店门口的树下练两个小时的剑,她的身法优美,闪跃挑刺都有板有眼,只是以前的灵活与气势全都没了,显得很死板。 镇里的人都知道,在她的心里只剩了那最最最后的一丁点儿希望,所有的人都期待着那个最后了断时刻的到来,所有人也都知道,风四娘是必败无疑的。 朱里呢,仍然带着她的小神气与小调皮,活泼地与每个人打着招呼,还是雷打不动的每天跟在毛疯后面,眼睛里发出那种很奇怪很亮的光,对于风四娘的样子,她好像浑然没有注意。 每天晚上,风四娘和毛疯都会怀着那样奇特的刻骨的仇恨互相瞪视,好似每一秒都会扑上去把对方撕个粉碎,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小酒店里一晚比一晚人多,甚至一个隐居多年的隐士也听到了一点风声,一天晚上来到窗前朝里面望了望,对着亮堂堂的小酒店里的那群人沉思起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连纸花在微风中发生的窸窣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在等待着。 11、在线阅读 11、 - 12、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12、 决斗发生在2月2日。那天的天气非常理想,既不下雨也不出太阳,温度也很适中。有几种迹象说明事情就要在今天发生,到了10点钟,消息就传遍了全镇。那一天,风四娘并没有练剑,而是小酒店里闭目养神。毛疯也没有出门闲逛,而是中午吃了一大堆东西补充体力,然后睡午觉以养蓄锐。另外,一只前血淋淋的兀鹰飞过小镇,在风四娘房子的上空绕了两匝。小酒店里的桌子都已经被搬到了后院里,以便腾出整个大房间来决斗。 下午五点30分,天气变冷了,空气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了风,把窗子刮得格格直响。一块破布被风吹得在路上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小孩的脑袋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子里伸出来;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半闭着眼没有一点神。三个路过此地的青城派剑客也留下来看戏,他们都穿着发黄的道衣。 6点钟,一直在睡觉的朱里醒了,她的神很好。脸上带着可爱的笑。人都已经到齐了,自然,新来的人里有几个是二流子,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可是即使这样,人群也是很安静的。整个小镇为一片寂静所笼罩,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人以异样的感觉。黑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一片明亮的淡黄色,青的发暗的墙体在它面前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阳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神奇的数字,一星期有七天,打嗝时喝七口水就能好,晨跑时跑七圈最有利健康,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种种可能;但凡相信神怪与魔法的人都极其重视这个数字。因此,决斗将在7点钟举行。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雨水和坟地冒出来的臭气,没有人会问一个为什么一样。因此,七点钟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风四娘的小酒店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小酒店沿着墙一个个挨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了一个位子。 风四娘和毛疯都还没有露面。风四娘在医疗室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而另一方面,朱里活泼的在人群中穿梭,和每个人拉着家常,她的大眼睛激动的闪着。七点差一分,她爬上了小酒店的柜台,站到了最高的地方。一切都安静急了。 这仿佛是事先通过某种方式安排好的。因为一到7点,风四娘就在楼梯口露面了。在同一瞬间,毛疯也出现在小酒店门口,人群不发一声为他让开路。他们不慌不忙地互相靠近,手里拿着各自的武器,他们的眼睛像梦游人的眼睛。风四娘仍然穿着她的小马裤和小皮靴,毛疯□着上半身、露出铁板样的肌,脚上穿着一双用骆驼皮做的大皮靴。屠夫胖墩儿从人群中跨前一步,右手掌做了个往下切的动作,接着他退回了墙。 也许这算个信号,两人同时出手了,刀剑相碰的一震之下,两个人都有点晕晕糊糊。风四娘使开家传剑法,攻击与防守都有板有眼,毛疯则怀着强烈的复仇心思、野狗样的乱嚎乱吠着往前冲,用大砍刀胡乱的劈、砍,他的力道很重,可是没有章法,完全靠着一股怨恨带来的野蛮力气胡来。这场恶斗凶猛地进行着,双方都没有示弱的迹象。 现在,我们把目光移开,看看观看者的表情,也是满有意思的。人们都贴紧了墙,唯恐自己太突出。在一个角落里,屠夫胖墩儿佝偻着身子,握紧拳头在助威,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神经质张书生则嘴巴张的老大,已致让一只苍蝇冲了进去,他还没明白过来事怎么回事,已把苍蝇吞了下去。朱里呢,她站在最高的柜台上,激动的叫着喊着,小脸蛋苍白到极点,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带着点又是紧张又是疯狂的气息,非常的可怕。 双方已经过了几百招,但局面还僵持着。可以看出,毛疯的身形非常的灵活,风四娘的则挺呆板、完全没有她了平时的那种灵巧,她的一套剑法已经来来回回的用过几遍了,已经被毛疯看透了所有破绽。果然,接下来毛疯抓住了机会,他右手一刀劈下,趁着风四娘格挡的瞬间,他左手探出,抓住了风四娘的手腕,并且一下子把风四娘的胳膊扭到了背后,风四娘无法动弹了,毛疯的另一刀已经朝着风四娘的后颈劈下去了,几乎所有人,都吓的捂住了眼睛,没人敢看人头滚落的惨状。 安静的可怕。接着,大家听到了沉重的兵器掉在地上的哐当声——事后,据屠夫胖墩儿回忆,他当时出现了一个幻觉,他听见了毛疯的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那叹息轻微的仿佛是从地底里发出来的,接着,他才听见了毛疯的大砍刀掉落在地上的沉重的哐当声。 大家睁开了眼睛,想看个究竟,场上的形式已经完全变了,毛疯的大砍刀掉在地上,手无寸铁,风四娘已经一剑向着他刺过去了,毛疯没有躲闪,脸上有种非常、非常不容易被发现的悲哀的神色。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胜利即将赢得的时分,形势再次逆转了,小酒店里响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小女孩的叫声,“不要!不要浪费一滴血!”没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那声音使人起了一阵猛烈的寒颤,从头顶顺着脊梁往下滑。接下来发生的事从此以后就是一个谜。全镇的人都在,都是见证,可是有人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里所在的柜台离小酒店中心决斗的地方,至少有8米远,可是就在风四娘即将刺中毛疯的那一刻,朱里纵身一跳,在空中滑翔起来,仿佛她长出了翅膀——事后,据神经质书生张回忆,他当时确实看见朱里背后有对黑色的小翅膀,不过没人信他的——朱里降落在风四娘身边,小手一伸,把风四娘推开了。 这以后就是一片混乱,等大家反应过来,风四娘已经仰天躺在了地上,手松开,剑丢在一边。她身上并没有受伤,可是她躺着一动不动,好似她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接着,她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到了地板上。 毛疯俯身站在风四娘身边,慢慢地,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神经质的笑容。 朱里呢,她突然提起一把椅子,一把砸向了墙角的酒缸,哗啦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应着这酒缸破碎的声音,毛疯发出了一阵野鬼独狼般的嚎叫声,他足足叫了有两分钟之久,让每个人都有种凉到骨子里的毛骨悚然,接着,毛疯疯子似的大笑起来,他捡起他的大砍刀,像条疯狗一样冲上去,一刀把小酒店柜台劈成了两半。 接下来的情况,只能让人目瞪口呆了,毛疯和朱里两人简直是比着赛的砸着小酒店里的一切,烤咸鱼的炉子、算盘、账簿、酒缸,总之是能看到的一切,这还不够,两人又一起把被搬到院子里的桌子都砸了,他们还不满足,又一起冲上楼去,客厅里装古董的柜子、风四娘小房间里的镜子、衣柜、小床、没有一样能幸免于难,这样的毁灭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风四娘躺在那儿,对一切声响都恍若未闻,到最后,小酒店又出现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破坏一切的罪魁祸首:朱里和毛疯,双双站在了风四娘的面前。 “你出来了。”朱里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是在对着风四娘说话,又好像不是。 “是,我总会在她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出来,保护她。”风四娘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做梦般的呓语。 “哦?”朱里很奇怪。 “生在这个空阔而寂寥的世界,就注定了一切都是冷暖自知。她太傻,她不相信陪了她几十年的我。却去相信你。” “你到底想怎样?你想要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在多年以后,在这个看上去完全荒废的镇子里,在某个八月的下午热得最让人受不了的时候,一张在恶梦中才会见到的可怖的、模糊不清的脸,透过钉住窗户的木板缝隙向街道上窥视?” “我并不想这样,但是为了保护她必须如此,从此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将在这所钉了木板的房子里度过,再也不会迈出一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躲开这个世界的一切伤害。” “可惜,那个版本的故事你盼不到了,我会救她,她马上就不会再需要你的陪伴了,从此以后,陪伴她的那个人是我。” “你这个说谎不眨眼的女巫!你明明已经选择了他!选择了那个英俊的罪犯!她为了你,生生把我剥开,想要给你看她的一切,你知不知道面对那种烂泥般的过去与令人发疯的寂静时候的疼痛!我早和她说过,这个世界的冷暖只有自己才会知道,本没人会真正的想了解另一个人的故事,没人会真正的关心另一个人的灵魂,她却那么傻!她相信你,到最后都还怀着那样本不可能的希望,竟然像个小丑样的去跟人决斗!结果在最后的时刻她所信任的人成了她敌人的帮凶,帮助她的敌人打败了她!她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你骗了她,毁了她的一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再不会相信你了。” “怎么会结束,幸福才刚刚开始呢笨蛋。”朱里很奇怪的笑了笑,“让我告诉你原因哦!因为我没有骗她,我是真的喜欢她,真的想了解她的一切,真的关心她的灵魂,从此以后,她将不再是独自一人,她的冷暖,有我知道。” “别狡辩了,你天天跟着那罪犯,你看那罪犯时的那种眼光,她都看在眼里,你别想再妄想了。”声音里毫不掩饰的轻蔑。 “如果我不这样做给她看,让她误解,让她伤心,最后还当着她的面砸掉一切,硬着心肠让她绝望,你又怎么会扩张到最大状态呢?你不扩张到最大状态,我怎么彻底摧毁你呢?” “她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已经失败了,她没有盼到你的救赎。” “她会相信,你马上也会相信的。”朱里神秘的一笑,舔了舔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告诉你哦,其实,我跟着这罪犯,倒并非完全是为了刺激她的,我还有自己打算的。你不知道,这家伙的血里并存着纯粹肆无忌惮的邪恶与最纯真的善哦!他现在确实是个纯粹的恶棍,可是一旦有个引子、比如说、爱情、他那种最纯真的善就会出现哦!你不知道,这样的血我找了多久,我可是为了她,才一直忍耐到今天的,你该不是真的相信吃了腐烂食物血会脏那一套吧?” 朱里说着,又用她那种发着光的奇异眼神看向了毛疯,然后坚定的、慢慢地向毛疯走了过去。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成了所有小镇居民记忆中最最无法解释的一场噩梦。小镇居民相信,他们是在那一瞬间出现了集体幻觉,要不怎么会看见那么怪诞、那么离奇、那么可怖的场景。 事后,小镇上长久的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有个叫朱里的女孩,看起来挺调皮可爱,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恶怪物。你若见了她,一定要远远躲开——如果你不想变成一个滴血不剩的干瘪的、苍白的尸体的话。 “小风风,你就那么不自信,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喜欢的其实就是你,没错,我是故意利用毛疯刺激了你,但是为了救你,不得不如此的。现在,幸福就摆在咱们眼前拉。”在小镇居民们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当口,朱里的话,没人听见。 “我原以为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怪物,原来...” “喂、你说什么呢?”朱里不满的嘟了嘟嘴,擦了擦嘴角的红色汁,“你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怪物,一个最最丑陋最最恶心的怪物,一个长满绿毛的球状发霉怪物,你还死赖着不肯走?” “看来,我是真的被你耍了,竟然就这样暴露在了你的面前,我失败了。现在,完成我最后一个愿望,让我知道她是真的能够得到幸福。” “在所有童话故事的大结局,总是会有一个真爱之吻的。看来,咱也不能免俗。”朱里调皮的一笑,“但是存在即有理,真爱之吻的意义就是,证明了心中的那三个字。因为那三个字,所以,想要你的陪伴;所以,想要被你心疼;所以,想要被你捧在手心好好呵护;所以,想要和你一起去看遍所有奇景异观;所以,才会为了你而停留两年;所以。。”朱里说着,慢慢地俯下了娇小的身子。 风四娘的嘴巴,饱满,小巧,柔软,很甜。 朱里和风四娘是那天午夜时分离开小镇的。被砸成稀烂的小酒店中,躺着一具苍白的尸体,貌似被某种怪物吸干了血,尸体的眼里,有种很复杂的意味,有点终于了却心愿的满足、有点茫然、有点恐惧,居民们早已尖叫着四散逃回了家。 那天午夜的时候,小镇下了一场雨,时间挺短,没多久就停了。不过空气因此而清新了许多。 第二天的时候,那三个青城派剑客在小酒店外贴了一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鬼画符。多年以后,因为雨水的清洗,符纸上的符号消失了,变得像浆糊一样苍白。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12、在线阅读 12、 - 13、 你所期待的另一个版本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13、 你所期待的另一个版本 小镇本身是很沉闷的,镇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家冷清的小赌坊,一家寒碜的小衣铺,十几户人家有些年代的老住房,几株桃树、它们会在某个记忆的三月里开几朵侏儒似的不成形的花。还有一条几百米长不成模样的大街。每逢周末时,周围农村的佃农都会挑些农产品来做买卖、闲扯。除开这时候,小镇是寂寞的,忧郁的,像是一处非常偏僻、与世隔绝的地方。最近的大路离这里有三里,这儿的冬天短促而冷,夏天则是亮的耀眼,热得发烫。 倘若你在八月的一个下午在大街上溜达,你会觉得非常无聊。镇子中心全镇最大的一座二层楼建筑物上,所有的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倾斜的那么厉害,仿佛每一分钟都会坍塌。房子非常古老,它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神秘的气氛。很叫人捉不透是怎么回事,到后来你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门廊两边的砖上,一边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另一边则长满了青苔,所以房子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显得更暗、更脏一些。房子看上去完全荒废了。然而,在二楼上有一扇窗子上钉的木板要少些,留出些许缝隙;有时候,在下午热得最让人受不了的时分,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慢腾腾的探出缝隙,会有一张脸透过缝隙窥视着下面的大街。那是一张在恶梦中才会见到的可怖的、模模糊不清的脸——苍白、辨别不清是男是女,脸上那两只灰色的斗**眼挨得那么近,好像是在长时间地交换秘密和忧伤的眼光。那张脸在窗口窥探一个钟点左右,消失了。整条大街又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在那样的八月下午,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的八月下午,真没什么可干的。 据说,镇子上曾经出现过一个穿着连帽雨衣的陌生少女的,她脸色苍白,活泼地讨人喜欢。可是,她已经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13、 你所期待的另一个版本在线阅读 13、 你所期待的另一个版本 - 番外:送给自己的小小幸福 风四娘的小酒店(清水百合) 作者:朱里 番外:送给自己的小小幸福 夜晚,星星温柔的好似恋人的眼睛。 草地上,有两个女孩子,正偎依着看星星。空气中弥漫着轻声细语。 “小风风,你怕不怕?” “恩?” “我可是个怪物哦,我会吸掉你血的哦。”苍白小脸蛋上调皮狡黠的一笑。远处,风吹过黑洞洞的树林,一阵诡异的簌簌声。 对方没有回答,闪闪亮滴出水来的大眼睛慢慢的靠近、靠近,最后,嘴唇上传来下一下轻啄似的温柔触感。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怕么?”心里明明很开心,却做出了没吓到对方而有点生气的样子。 “呐,咱们接着去哪儿呀。流连于暗夜的小女巫。”风四娘凑近了朱里的小耳朵,轻轻咬了一下。 “晕。”耳朵里扑来的麻麻痒痒的柔柔呼吸只让人一阵晕眩,这样的感觉,或许就是那等待已久的幸福吧。 “去南方么?” “不,去北方骑马,北方有大草原呢。正好,咱们把这两匹马带出来啦。” “小笨蛋,现在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呢。南方却是草长莺飞、柳絮轻扬的美好时节呀。还有那小桥流水绕人家,散学儿童放纸鸢呀。” “唔、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啦,可是,我偏偏不怎么喜欢的。。不过,如果小风风喜欢的话,咱们就。。” “咱们就去北方,恩。就这样决定咯。” “唔。笨蛋小风风,你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宠我哦。” 风四娘柔柔的一笑,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愿意?” “呐,这个问题,恐怕要用一生来回答你啦,小女巫。” “唔、你要感动死我呀!”朱里说着,已经把风四娘扑倒在地。 “别,别闹咯。”风四娘忙不迭的躲闪着,就在两人闹的正开心的时候,风四娘却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总觉得,那个毛疯。。” “我知道,你有负罪感。”朱里前所未有的严肃,“不错,我是利用了他,最后,为了证明自己,还让他得到那样一个悲惨下场。不过,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小小幸福,我什么也不管,什么也管不了,所以,就是这样了。你若仍然觉得对不起他,那你就是在怪我。” “不,”风四娘握住了朱里的小手,“是我不对,除了自己的小小幸福,咱们什么也不管咯,恩,就是这样子的。” “恩!” 北方、北方呢....呵. (全文完。) 番外:送给自己的小小幸福在线阅读 番外:送给自己的小小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