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 分卷阅读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 《群青》作者:江亭 文案: 意大利乡村贵族爱情故事 16世纪初,意大利罗马。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听信宠臣谗言,认为自己的私生子约拿是不祥之人,会带来厄运,于是他将约拿流放山中牧猪。 多年后,颜料制作师杜乔远渡重洋来到罗马,偶然结识了神秘的牧猪人约拿。两人互生情愫,却卷入了以梵蒂冈为中心的政治阴谋之中...... “我从没与听说过不祥也可以是一种罪。命运虽然加诸在人类身上多种罪孽,但命运本身并不是罪。” 群青:颜料,由天青石制作而成,由于原料极其珍贵,价格堪比黄金,在文艺复兴时期仅被用来绘制圣母的服饰。 楔子.来自海的另一边 罗马人害怕雨天。台伯河的水位一旦上涨,城中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本来这里有11条地下输送水道,如今只剩下一条处`女道勉强能用。雨水携腥臭的河水反扑陆地,冲垮树木与房屋,鼠灾泛滥,瘟疫接踵而至,平民苦不堪言。但梵蒂冈也好不到哪里去,处处残垣断壁,和废墟几无差别,所有美景都还停留在布拉曼特1的手绘稿上。 夜色漆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大门紧闭。暴雨拍在彩绘玻璃窗上,发出如猫爪刮墙的凄厉声。 仓库的积水没过了膝盖,泡坏不少东西,修士们只能牺牲睡眠时间清理积水。主管仓储的执事官正将一匣子蜡烛搬到楼上,突然闪电乍亮,雷鸣劈落,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藤匣摔掉。 雨声的间隙里,传来“呛呛”的叩门声。 执事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来叩门呢? 门外雨大风急。一个裹着亚麻披风的年轻人站在门槛边,从宽大的兜帽下露出苍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目光。他操着生涩的意大利语说:“晚上好大人,请问可以借宿吗?我是从外地来的,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求求您,只要给我一张席子就好。” 执事官打量他湿透的披风和羸弱的面庞,心生怜悯:“来吧,孩子,快进来。” 年轻人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 大门隔绝了风雨,室内的温暖驱散了年轻人身上的寒意。执事官将他带上楼:“我还需要和主教通报一声,只是走程序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主教是很仁慈的人。” 主教卢多维科今年五十七岁,已经算年迈。他脑袋很小,平时总用一顶深红色的毡帽遮盖住头顶稀疏的毛发,使脸上透着红光显得气色很好。他坐在书桌前审阅一篇咨文,是有关于下个月唱诗活动的人员变动问题。原本决定主持活动的主教患上了肺病,决定搬到乌尔比诺去。这样主持人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需要一个人顶替,卢多维科也在为难。 执事官将年轻人带进来:“大人,这里有一位外地来的先生想借宿。不知道是否可以收留一个晚上?请您见见他吧。” 卢多维科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检视来人:“请将帽子放下来。” 年轻人犹豫片刻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青嫩的脸。他看起来既不像法国人或者日耳曼人,也没有西班牙人的气质,皮肤粗粝,面色黯淡,似乎饱受风雨饥饿,只有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颜色纯净深邃,美丽如妖异。 卢多维科缓缓站起来,端着烛台走到年轻人身边,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来自亚德里亚海风潮湿的咸味。老主教颤巍巍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 年轻人向他行礼:“大人,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我来自海的另一边。” 海的另一边,是威名远扬的奥斯曼帝国。 他身后的执事官发出短促的惊叹。老主教用眼神示意他的无礼。 “那么你长途跋涉来罗马是为了做什么呢?”卢多维科问。 年轻人说:“我是来寻亲的,大人,我的兄长在罗马。” “你的兄长?他为什么在罗马?他是在海上商队里干活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貌了。母亲告诉我,他在很小的时候被从罗马来的商队抱走了,并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他。” 卢多维科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他也不想招来麻烦。按理说,修道院可以接纳一些临时的过客,然而深夜借宿的异乡之人实在容易让人怀疑。 直到突然一串轻微的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疑惑地抬起脸,年轻人露出腼腆窘迫的表情,捂着肚子:“对不起大人,我已经有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 卢多维科心中一动,微笑道:“好吧执事官,给他一点面包和干奶酪,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执事官应诺。老主教又说:“阁楼还有空床位,就住一晚也无妨。等明天雨停了你再离开吧。” 年轻人于是在干净温暖的阁楼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醒来,修士们发现雨已经停了。天空放晴,积聚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太阳高挂在梵蒂冈圣安杰洛堡的顶头,象征教皇的金色栎树纹章旗帜振风飘飞。 执事官到阁楼请年轻人下来吃早饭,并为他准备了一些上路的干粮。年轻人很感激,他说:“我想在临走前亲自向主教大人道谢,不知道方不方便?” 执事官犹豫道:“主教大人现在在工作室里。” 年轻人说:“请您带路吧,我只想表达一点心意。” 圣朱斯托修道院有一间宽大的工作室,用来生产制作颜料,里面光线昏暗,闷热逼仄,气味浓烈。修士们统一穿深褐色的工作服,用口罩掩盖住面部,匆忙来往。两座等人高的熔炉摆放在中间,粗大漆黑的通风管道冒出灰白的烟雾,炉子里正烧得通红火热,即使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也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木质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样的玻璃容器,有人从细长的导管中引出蒸馏过的水,用一只圆口瓶收集起来。 卢多维科站在熔炉身后,他的额头与脖子上爬满了汗水。 执事官走近道:“大人,古利埃先生想向您道谢辞别。” 卢多维科转过头来:“睡得还好吧孩子?” 年轻人向他行礼:“主告诉我一定要来答谢您的善意,大人,感谢您的收留,我睡得很好。” 卢多维科慈爱地抚摸他的头顶:“那就好,愿主与你同在。”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借宿和食物的费用,请您务必收下。”年轻人从随身的行李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我想您会喜欢。” 卢多维科不疑有他,打开缠着的布料,里面是几块足有手掌大的石头,是被切割过的矿石,从痰黄色的表皮后裸露出来透彻而耀眼的蓝色矿体,光泽夺目华丽。 就连执事官也瞠目结舌:“这太漂亮了,是宝石吗?” 卢多维科却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 紧紧皱眉,严厉地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这个东西?” “是我的家乡,大人,那里经常会有从亚洲过来的商队。”年轻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您一定认得这些矿石吧?我想整个教皇国2乃至欧洲,您应该最明白它的价值了。” 卢多维科表情深重:“这太贵重了,你不止想用它当作一个晚上的住宿费吧?” 年轻人收敛笑容:“我没有欺骗您,我的确是来寻亲的,但我想找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这里是修道院,只有修士,没有什么你可以做的工作!” “我会做颜料,我想在这里工作,”年轻人环视工作室:“听说圣朱斯托修道院是欧洲最好的颜料制造商,请把这块石头交给我来处理,大人,我能给您想得到的最好的蓝色。” 执事官猛然顿悟:“难道这是天青石吗?你会制作群青?” “是的,”年轻人点头:“无论是群青、苏麻离青、胭脂虫红、圣约翰白,我都能做。” 卢多维科下意识想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这个年轻人很神秘,他带着一块比黄金还贵重的矿石出现,显然是有备而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矿石是否来路正当,这对于一个靠做颜料为生的修道院来说是个不确定的麻烦,实在是没有必要。 然而面对着这块难得的矿石,老主教无法开口拒绝。天青石弥足珍贵,它只在亚洲中部大陆的山脉产出,整个欧洲找不到一块产地,完全依赖进口,而哪怕最大的亚洲商船队也无法保证稳定供货,所以天青石能和黄金比价。群青是用天青石制作出的颜料,这种深邃的蓝色只用来绘制圣母的衣饰。由于天青石稀有,一盎司群青的价格相当于一个普通工匠整年的房租。如果这个年轻人真能做出高质量的群青颜料,对于修道院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财富。 “请您准许我的请求,大人,”年轻人恭敬地说:“我保证不会招惹任何麻烦,只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而已,我在罗马实在人生地不熟,这是我唯一会做的活计。您也不用支付酬劳,给我一张床位一份饮食就好。一旦我找到了我的兄长,立刻就会离开。” 卢多维科思考片刻,严肃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么你就先来处理这块石头吧,如果不能制作出最好的蓝色,我会立刻把你赶出去!” 年轻人捋了捋袖子:“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1*布拉曼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最著名的建筑家之一,教皇御用建筑师。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登基后拟重建罗马与梵蒂冈,布拉曼特领命主掌重建事宜,为此画了不少预览图。 2*教皇国:指的是南以罗马、北至费拉拉的地理范围。16世纪初的教皇国是一个松散的城邦国,由不同的城邦组成,以罗马为政治中心,但不是所有城邦都服从教皇。 第1章 水土不服 罗马的水灾终于告一段落,城中各大教堂迎来了源源不绝的教徒祷告凭吊。人们相信,自然灾害和疫情都是神降临在人间的惩罚,是人类犯下罪孽的代价。所以,灾害遏止后,人类要感谢神停止了惩罚,并衷心悔过,祈祷获得神的爱和眷顾。 教皇也在傍晚公开做弥撒,为了灾情中死去的人和牲畜诵经,帮助有罪的灵魂得到净化,回到主的身边。也许是因为教皇诚挚的心意打动了主,目前的确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疫情。 早上,杜乔·古利埃又吐了。 罗马的天气实在太糟糕,夏末闷热难当,即使下雨也不能缓解高温,潮湿的空气对杜乔的身体健康损害很大,他很快就出现头晕、恶心、腹泻、低烧的病症。一开始他还不太在意,只以为是季节性的流感,但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不得不向医生寻求帮助。 从茅房里走出来,他脸色灰白发青,显得恹恹的,甚至比刚到修道院时的气色更加糟糕。 “不会是黑死病吧?早知道罗马是这样的气候,我就不来了。”他苦笑着说。 安杰洛递上清水和毛巾,他是修士院唯一一名医生,卢多维科派他来照料杜乔。经验丰富的他一针见血:“如果是黑死病你现在连话都说不了。这是典型的水土不服,你需要休息。” 杜乔摇头:“不行,还有工作没做完。” 安杰洛知道劝说无用,几天前他就收到同样的回答。杜乔对工作非常执着,他总是从早工作到晚,在通风不畅的工作室一呆就是整天。昨天晚上,为了将提炼的沉淀物处理完,他差点昏倒在工作台旁边。安杰洛心生敬佩,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拥有超常的坚忍和行动力,就连上了年纪、挑剔唠叨的卢多维科也很满意,夸奖杜乔工作认真,技术娴熟。上个星期这个二十岁都不到的毛头小伙子才被允许进入工作室,这个星期他已经开始指导修士们干活了。 安杰洛也替杜乔的身体担忧:“吐得站都站不直,还想着颜料呢。我去给你配一点药来,吃了或许会好些。平时的饮食不能吃太过辛辣的食物。” 杜乔吐舌摇头:“不行不行,没了辣椒还不如让我死了。对了,我的手上还磨了几个血泡,又痒又疼,能不能拿药粉缓解一下?” 安杰洛查看了他的手,除了血泡还有一些皴裂的伤口,这是长时间用铜杵捣弄原料弄伤的。他取来的药酒涂抹在杜乔的手上,然后用烧过的银针挑破血泡,挤出里面的血水,敷上药粉。尖锐的疼痛使杜乔五官扭曲,抑扬顿挫地哀嚎:“啊——啊啊——啊!” 安杰洛听得心里发凉:“就不能忍忍吗?一个男人叫得这么凄凉,别人以为我在虐待你呢!” “疼还不能叫吗?”杜乔瞪他:“男人怎么了,男人也是肉做的!” 安杰洛翻白眼:“现在知道叫了,怎么前几天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手呢?主教大人也不是苛刻的人,就算群青的制作晚上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接受了恩惠,当然要尽力报答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仿佛理所当然。安杰洛不禁感叹,就连做杂务的小孩子都会适当偷懒,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机灵古怪,性情也未免太过认真了。 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后,杜乔仍然坚持去工作室。 今天他来得晚了,其他人已经开始工作。他穿上工作服走到正在研磨矿石粉的修士身边查看。制作群青的程序很复杂1,首先需要将天青石敲碎并在铜钵里研磨成粉状,然后与蜜蜡、树脂、橄榄油混合,搅拌均匀直至呈软面团状,最后用亚麻布包住混合物放入盛有稀释碱液的碗里,不断搓`揉,使碱液染上蓝色,这就是可以用来上色的群青了。 一包天青石粉末调和的混合物可以重复染色,在将第一碗的碱液染色后,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 换上新的碱液,继续揉`捏,重复几次直到混合物再也无法使碱液染色为止。一般来说第一次染出的颜色最纯正深邃,色泽最鲜艳,第二次比第一次浅些,价钱也没有第一次的染液高,以此类推。 调和的工作杜乔从来亲自做,因为这是制作群青最关键的一步。蜜蜡、树脂和橄榄油的配合比例会影响到天青石粉的染色效果,橄榄油有保持颜色鲜艳的作用,树脂和蜜蜡则可以清除混杂在天青石粉中的杂质,促进碱液更好更快地显色,但如果使用过量,会导致混合物太稀,不便染色,颜色也变得黯淡清浅,无法产生饱和的光泽。 安杰洛是工作室的第一助手。他虽然是医生,但对于这里的素材他比旁人更加熟悉。许多用来制作颜料的素材同时也是药材,例如,蜜蜡早在六世纪就用来排毒和缓解疼痛,藤黄可以消肿止血,朱砂是毒药,茜草(胭脂虫红)、雄黄等也都是不可缺乏的日常药品。 “还不够细,”安杰洛搓了一把铜钵里的天青石粉:“能不能加热一下?” 杜乔摇头,亲自接过铜钵做过滤:“用水多冲洗几次,仔细过滤。不能急。” 他刚举起铜杵突然俯身猛烈咳嗽,头部同时传来尖锐的刺痛和嗡鸣声。安杰洛见状不好,两步冲上来扶住。杜乔已经呼吸艰难,头晕目眩,浑身力气被抽去,他咳得身体蜷缩,抱着肚子滑落在工作台下,旁边的修士吓得不轻,差点将手里的矿石摔在地上。 安杰洛把杜乔放倒在地板上,让他平躺着,拍抚他的背部,并让人找来扇子为他扇风透气。 “你还在发烧,”安杰洛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我说了你今天不应该来的。” 杜乔双眼通红,显得可怜兮兮的。 “我去报告主教大人吧,你该躺在床上休息。”安杰洛强硬地说:“不要质疑医生的判断,如果你再不休息,以后都无法做颜料了。” 杜乔吐出半口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到了中午杜乔的高烧仍然没退,他浑身冒冷汗,小腿痉挛,又拉又吐什么都吃不下。厨师为他专门做了汤,是一种用西红柿、鱼肉还有辣椒叶煮成的浓汤,能够起到开胃和祛湿的作用。杜乔勉强喝了半碗,把鱼肉都吐了出来,他像个弱不禁风的孕妇一样瘫软在床上。 卢多维科亲自来看望他:“先将病养好吧孩子,工作是一辈子都做不完的。” 他亲吻杜乔的额头,为他做祷告,杜乔在他的低喃里昏睡过去了。 这场病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清晨。杜乔做了一个梦,梦中故乡的商队在亚德里亚海扬帆起航,他站在港口眺望。儿时的他梦想想做一名水手,有人说你的体质太弱了,不适合海上的生活。他只能悻悻而归。醒来的时候,他的烧退了下去,睡袍被汗打湿,但浑身轻爽,脑袋的疼痛感也减轻了。他雀跃地爬下床来打开窗户,太阳还没有生起,台伯河的水位恢复了正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送牛奶的农夫牵着驴车穿过薄薄的雾气从西斯托桥上走来。 杜乔有预感这辆驴车是为他而来的,他迅速换下衣服往餐厅跑。 安杰洛见了他很高兴:“有你的信,杜乔,从海那边过来的!” 杜乔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我还在担心他们能不能收到,要把信寄回去实在太难了。” “都说了什么?是你的家人吗?” “嗯,算是家人。”杜乔一口喝掉牛奶:“我到威尼斯的时候就寄信回去,告诉他们我安全登陆了,想让他们替我送些东西过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启程了。” 安杰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思念之情,他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嘛。 “送什么东西?” “原料啊,我随身能带的东西不多,天青石很快就会用完的,况且制作过程中难免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消耗就更大了,我有不错的朋友可以拿到高质量的原料。” 安杰洛暗暗吃惊,原来他还藏了一手呢!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一个天边涂满红色霞晖的傍晚,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修道院的后门。掌管采买的执事官与杜乔来开门。车夫见到来人,露出开怀的笑容:“嘿,杜乔!” 杜乔与他拥抱:“主保佑,你能安全到这里,我好想你们。” “我们也很担心你,一走就是半年也没有消息,好不容易接到你的信我马上就带着东西赶过来了。看来你在这儿还不错,”车夫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信件:“这是哈姆老爷让我带给你的,差点在船上的时候弄丢了。” 杜乔很高兴:“哈姆老爷身体还好吗?我的狗他还养着吧?” 车夫掀开盖在马车上的毛毡布:“还养着,明年可以生小狗崽了。先来看看货物吧,我保证都是上好的东西,还有你指名要的,都是挑了最好的来。” 他带来的货物种类繁杂多样,大多数是产自亚洲大陆上的奇珍异物,有鱼鳞、云母、红土2,还有蜜蜡、各类植物油等。杜乔从盒子里翻出大块的朱红,仔细嗅验,很满意。 “东瀛人用狼的尾巴做画笔,毛质又细又软,非常好用,我拿了一捆过来,或许你们可以用得着。还有这个,如果不是因为太重,我就差把它拴在腰上了。” 他打开放在最底下的木箱,露出堆积的矿石,最大的一块有半人高,中间剖开,露出原始纯正的矿体,幽深洁净的蓝色倾泻出谲丽优美的光泽。 执事官也难得见到过这么完整硕大的天青石,瞠目结舌:“真是太壮观了,你们是商队吗?” 杜乔得意地翘嘴:“这是个秘密。要把这么多宝石运过来可不容易,只是商队怎么能保证安全呢?”他让执事官把钱取来,又拿了一些葡萄酒和树莓酱,对车夫说:“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我可以请主教大人为你安排床位,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有很多话可以聊聊。” “不了,我还要赶去佛罗伦萨送货,能见到你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车夫说。 杜乔扁扁嘴巴,有点失落。车夫与他挥手道别,携晚霞离开。 卢多维科见到天青石后欣喜若狂,杜乔向他承诺有一支从土耳其来的商队可以长期为修道院提供高质量的天青石。卢多维科当即决定,任命杜乔为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一切关于颜料的事务都由他来全权决定。 这时候是1504年的秋天,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同时受邀为佛罗伦萨执政团行政大厅绘制壁画,达·芬奇公开了《昂加利之役》的草图,米开朗琪罗的《卡西纳之役》也引来艺术界的如潮好评,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顶级艺术家的世纪对垒。拉斐尔这一年刚认识布拉曼特,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在罗马等待他的将是教皇尤利乌斯二世。 1*:群青的制作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 :制作内容取自《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第十三章。 2*:鱼鳞、云母、红土:分别用来制作鱼鳞白、云母白与红褐色,原料多来自亚洲。 第2章 牧猪人 一年后。 威尼斯大使从观景殿走出来,他神情恍惚、满头大汗,帽子歪在一旁露出凌乱的额发,模样狼狈不堪。刚刚在书房里的谈话很不愉快,“那位大人”又发脾气骂人了—— “不要用‘疏忽大意’来糊弄我!借用这种事情来试探我的底线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凭这些胡话,我可以立刻开除威尼斯教籍,滚出去你这个蠢货!” 大使立刻退了出来,他庆幸“那位大人”没有把他送到绞刑架上。 事情是这样的。秋天刚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就派人前往威尼斯谈判,希望收回里米尼在内的三个城邦,然而威尼斯拒绝了这个要求。不仅如此,威尼斯诗人写下寓言诗嘲讽教皇,将教皇称作“喜欢暗地里窥伺男人屁股的同性恋”。诗歌传到了尤利乌斯二世这里,教皇大怒,出言要开除威尼斯教籍,并将威尼斯大使叫到观景殿来痛声辱骂。 尤利乌斯二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恐怖。威尼斯大使在任十余年,每次进观景殿书房都心有戚戚。当下,如何平息教皇的怒气、替威尼斯挽回局面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大使认为,威尼斯还不能和教皇撕破脸,如果到了被开除教籍的地步,恐怕会立刻引发战争。 但尤利乌斯之所以这么大火气,不仅仅因为威尼斯。 昨天,尤利乌斯与好友阿利多西在观景殿用晚餐,谈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 “这家伙正盼着威尼斯和陛下您决裂呢。当法兰西人从威尼斯入侵,下一步就是佛罗伦萨,那么离罗马也没有多少距离了,您认为能够替您阻挡路易十二的又有谁呢?您这样高贵的人物,路易十二该给您提鞋,他凭什么要求谈判?”阿利多西一边大啖烤猪肉一边说。 这位鹰钩鼻、琥珀眼、面相英俊的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先生今年37岁,身为枢机主教,他是尤利乌斯二世身边极其当红的人物。这是当然了,他曾经破获毒杀教皇的诡计,救了尤利乌斯一命,谁不会善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即使这位阿利多西先生并不受同僚喜欢,在罗马的名声也不好——传闻他接触神秘学、与妓`女过从甚密、勾`引年轻男孩,可教皇喜欢他就够了,教皇连财政大权都放心交给他执掌。 尤利乌斯二世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太好,御医说他不应该吃那么多肥腻的食物,酒更不能碰,但这位英明神武的教皇完全不把御医的话放在耳朵里,他喜欢聚会、喜欢热闹、喜欢奢华的晚宴和琳琅的美食,也许这是教皇陛下为数不多能够解忧的东西了。他想到路易十二就觉得烦躁:“该死的法兰西人!哼,自以为懂得艺术和时尚,其实就是一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们,这些婊`子生养的家伙,我迟早要教会他们老老实实做人的道理。” “婊`子生养的”这种脏话从教皇嘴里说出来,仿佛寻常家谈。 阿利多西咧嘴大笑:“太对了!我实在不能更赞同您的说法,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们更懂艺术?让路易十二来广场上看看,我敢说法兰西人再过一百年也造不出大卫这样的雕塑。” 教皇表示赞同,他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咀嚼着羊奶酪。 “让法兰西人来吧,我可不怕打,我反而要先攻过去!”教皇振臂一呼:“威尼斯人想选择的话最好想明白,路易十二可不比我要仁慈。” 阿利多西沾着红酒的嘴唇如饮鲜血,一双浅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神情诡异荒诞。 “陛下,”阿利多西放下酒杯,他刻意停顿了几秒用来强调,“陛下您真的寄望于威尼斯人吗?您认为威尼斯会和您达成统一的共识呢?那些鼠目寸光的狂徒真的能理解您的善意吗?如今罗马内忧外患的局面又是路易十二一手就能造成的吗?” 尤利乌斯二世的面色转暗:“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看,难道是主在惩罚我吗?”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主一直在您身边,这点没有人比您更了解。我的意思是,运势,正如水星和金星的运行轨道是可以受影响的,您的运势和这罗马的运势也在受到影响。路易十二、威尼斯、陛下以及罗马的百姓们都在受到运势的影响,如若不然还能是什么?” “哼,运势,那占星官怎么不来呢?” “占星官只能看到星象的转换,却不能对星象有所改变。” “那你说,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罗马的运势?” “是人啊陛下!人!不祥之人!他将不祥的运势带回了罗马!” 尤利乌斯手上的餐刀一顿,银质的餐刀呛地扣在瓷盘上。餐厅显得更加安静。 这位老教皇的眼神变得晦涩幽深,许久后,他似乎才下定决心开口—— “你是说,那个孩子。” 阿利多西点头:“是的,就是‘那个孩子’。” “他又在影响我的运势吗?” “不止是您的,是整个罗马,这关乎到整个国运。” “只不过是个粗鄙的孩子罢了。” “哪怕是一只蝴蝶都能对森林有所影响,一颗流星也能改变命局,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并不想对他那么严苛,让人以为我针对一个孩子这么小心眼。” “然而他的命运,早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决定了,陛下,这并非您的过错。” “怎么不是我的过错?当初我不应该让他生出来!” “您当初又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会给罗马带来不祥的运势呢?” “他已经被放逐了,这些年也没有闯什么祸。” “我并不是想请您惩罚他,陛下。这不是父亲对于孩子的惩罚,而是您身为罗马最至高无上的领袖,对善良的人民的恩惠。您想想吧,夏天的洪灾、冬天的干旱、饥荒、瘟疫、战争……没完没了。罗马的百姓们,这些主牵挂的人民,难道他们不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吗?您忍受着个人的痛苦、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为广大人民谋福祉,这才是您真正的仁慈不是吗?” 尤利乌斯愤怒地敲打桌面:“难道你要我杀了他吗?” 阿利多西微笑道:“实在不需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您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只要加重他的劳役就好,让他用劳动来弥补过失吧,用自己的双手回馈主、侍奉主,这才是唯一能让主回心转意的办法。” 想到昨日与阿利多西的这段对话,尤利乌斯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盘算着与威尼斯的关系。 老教皇决定从气闷的书房中走出来散散心,他穿过雕塑花园的长廊往观景庭院走。园景荒芜残损,深秋黄叶铺地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 ,气氛凄凉萧条。按照修复工期算,至少还要等两年才能重现昔日盛况。破败的庭院使老教皇联想到战争的残酷可怕,梵蒂冈尚且如此,可想罗马之外肯定更加不堪。 一阵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动物的哼鸣从城墙的侧门穿过,老教皇的目光随之吸引而去。成群的肥猪正从窄小的拱门拥挤进来,这些猪的数量可观,可能有三五十只,各个养得皮毛油亮、膀壮腰圆,它们发出轰隆隆的鼻音,蹄子溅起的泥土和草末纷纷扬扬,带着粪便的腥臭味飘散到空气中。 一个牧猪人这时从后面跟上。他很高,脑袋已经顶到石门的门顶,要微微低头才能从拱门钻进来,他身上披着破旧发黑的披风,脑袋用兜帽完全遮住,看不清楚脸。这种成天和肥猪混在一起的营生也只有下等人才做,他们可能因为肮脏丑陋不愿露脸,以免打扰了权贵的兴致。 掌管采买的执事官嫌恶地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似乎是因为他身上的臭味太浓了。 “这里真的有五十头吗?你可别想贪小便宜。”执事官说。 猪倌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蹲下`身摸摸身边的一头母猪,亲近地拍拍它的屁股。母猪顺从地侧躺下来,半露肚皮。猪倌从腰侧拔出短小的匕首,突然用力插进母猪的后腿。母猪发出凄厉地惨叫,蹄子一蹬,差点揣在猪倌的脸上! 那执事官也被吓到了,连连后退:“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猪倌发出低沉的冷笑,他的笑声戾气很重。在黢黑的兜帽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把匕首拔出来,舔了舔刀刃的血,用浑厚的声音说:“肥肉很厚,你们的教皇陛下会喜欢的。” 说完,他一手按着母猪,一手把匕首利落地插进了母猪的脖子。母猪甚至没来得及叫第二声,就瘫软在了草地上。血流到草地上扩散开来,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甜味暴涨。 猪群因为这残忍的杀意发出惊恐的哼叫,这些动物疯狂地奔走逃跑起来。蹄子的动静震天动地,几乎把过路的仆人们都撞倒在地上。 执事官吓得躲在柱子后面,气急败坏地训斥:“你快叫它们停下来!放肆!放肆!” 猪倌并不理会,他发出狂放的大笑。 撒泼的猪群引起了卫兵的注意,他们狼狈地用刺刀追赶猪群。 猪倌冷眼旁观,又突然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肥猪们得了命令似的放缓了速度,朝着主人慢慢靠拢。猪倌摇动着手中竹竿的银铃,轻亮的铃声将猪群吸引了过来,他又朝着它们撒猪食,这些畜生们才乖乖地聚拢到脚下。 “五十头,它们都是你的了。”猪倌对执事官说。 执事官拍拍被尘土溅脏的长袍,没好气地掏钱:“你该管好这些脏兮兮的畜生!” 猪倌直接把他的钱袋整个抢了过来,他从里面倒出一颗金币,用牙咬咬,很满意。 执事官怒骂:“这是抢劫!我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猪倌轻哼:“那就让他们来抓吧,你可以试试看。” 他不再和执事官周旋,把钱袋系在腰间,撑着长长的竹竿转身离开。 正当尤利乌斯以为这荒谬怪诞的一幕就要结束的时候,猪倌突然回身,朝着庭院的方向投来目光,直指尤利乌斯。老教皇浑身一震,犹如被这锐利冰冷的目光削了一刀,竟没反应过来。 难道他是在我了吗?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到我吗?尤利乌斯想。他顿时觉得被羞辱了,就像刚刚那头被“验货”的母猪!一个胆大妄为、下贱的猪倌,竟然把堂堂教皇拿来试验!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猪倌已经收回视线,沉默离开。尤利乌斯抓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一松,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香甜的酒液洒了一地。 有仆人立刻上前为他捡起酒杯:“陛下,您需要再来一杯吗?” 尤利乌斯生气道:“来什么?给我滚下去你这个畜生!” 仆人不知道他发的什么脾气,吓得赶紧退下,退到半途中又被教皇叫回来—— “等一下!你去叫秘书官过来!告诉他,我要加重那个贱胚的劳役!还有,还有……不允许他白天出来见人!只能在太阳下山后才能行动,也不允许他和任何梵蒂冈的人来往,要是有违旨意,就……就把他抓起来,对,抓起来,我看他还怎么放肆!” 老教皇气喘吁吁的,脸涨得通红,怒气使他胸口憋闷、四肢发抖,仆人见状不好,赶忙来搀扶,碰到他冷冰冰的手,明明他还捧着暖手炉。他们吓得叫来御医,最后,老教皇终于被御医们挪回卧室里休息,明令不能有外人打扰,以免他再因为冲动把身体弄坏了。 第3章 奇遇 牧猪人还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气病了教皇,他离开梵蒂冈后先去了鲁斯提库奇广场的小酒馆,站在窗边抛给老板一枚杜卡特1,说:“给我两桶酒,一块牛骨,要最大的整块牛骨。” 老板已经习惯了这个神秘的猪倌,尽管他从不露脸、臭恶难闻,但每次他都会多付钱。1杜卡特几乎等同于普通工匠的一个月房租,谁会用来仅仅买两桶酒和一块牛骨呢? 猪倌拿了东西,将半人高的牛骨用两条麻绳拴紧系在肩上,这件奇怪的铠甲让他看上去像个原始战士。他又蹲下来用木瓢舀酒迫不及待地灌进嘴里,爽快地发出低吼。喝足了酒,他单手拎起两桶酒,另一只手撑着竹竿,伴随银铃声朝着雅尼库伦山方向走去。 罗马七丘2都坐落在台伯河东部,《圣经启示录》写道:“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名号。智慧的心在此可以思想,那七头就是女人所坐的七座山。你所看见的那女人,就是管辖地上众王的大城。”(revelation 17) 大城是罗马,七座神祗的山脉正望向北方。与此遥遥相对,是位于西边的雅尼库伦山与梵蒂冈山。如今这两座山脉少有人问津,也成了罗马烟火寥落的地方。沿着雅尼库伦山脚向南一小段路,宁静无人,空气阴凉清新,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巍峨的城墙在掩映的林木间蜿蜒。 猪倌心中一动,抬头正见大片的橄榄林,枝头累累的青橄榄颜色饱满鲜嫩,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于是随手摘下一串橄榄囫囵咀嚼,又停在溪边喝水。暖阳晒得人舒服犯懒,他索性侧躺下来享受一个午觉。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脸,他放松地闭上眼睛,正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猛地睁眼,腰间的匕首已经铮地出鞘,寒光直指身后—— “谁!出来!” 一个少年穿着干净的长衣悄然从树影中走出。 “这里是修道院的橄榄林,阁下闯进别人家的地方却拿着匕首指人,就算您是教皇也不能这么做吧?”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 少年莞尔,他钴蓝色的眼瞳荡漾着纯净又妖异的涟漪。 猪倌冷哼:“我比你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修士?” “我不是修士,不过我在修道院工作。”少年指了指身后硕大的藤筐:“主教大人咳嗽了半个月了,医生说需要用青橄榄煮水止咳,所以我来摘点橄榄回去给主教大人治病。” 猪倌站起身,他巍峨的身高压迫逼人。少年似乎才意识到危险,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猪倌立刻紧跟,少年被堵在一颗粗壮的橄榄树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这个人是个强盗——看起来至少不像是个好人——就算他在橄榄林里杀人也不会有人注意的,罗马如今的治安实在让人担忧。想到这里,少年懊恼自己的莽撞,他干瞪着眼与猪倌对望。 “你在害怕。”猪倌低笑,像是觉得这个小东西很有趣:“刚刚拿教皇来当令箭的气势呢?” 少年露出谄媚的笑容:“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猪倌吼道:“那就滚。” 少年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就跑。猪倌很满意,被破坏了午觉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他大笑一番正准备重新午睡,转身正见到刚才的少年站在身后,倚靠着树枝悠闲地嚼着橄榄果。 “你!”猪倌怒气冲冲地挥着匕首:“再不滚我杀了你!”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串橄榄:“你嗓子听起来很干,要不要试试?嚼了会很舒服的。” 猪倌慢慢凑近,终于可以确定刚刚所谓“受惊吓”只是少年佯装的。一种被戏弄的心情涌了上来,使他更加暴躁。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收起玩笑的脸面,露出真诚的表情。 “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很短,但也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你,应该怎么称呼,先生?”少年大方地行礼,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刚刚是开玩笑的,修道院的橄榄如果有人需要是可以免费赠送的,主教说,这是上帝的橄榄,所有人都应该享有。” 猪倌看着他仿佛像看一个怪物,良久,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需要。” 说完,他像是惹上什么麻烦似的收拾起酒桶和竹竿准备离开。 杜乔追着他叫:“先生!先生!” 猪倌烦躁地叱骂:“别跟着我!” “你需要帮忙吗?哇,你一只手能拎起两桶酒,你好厉害呀。你背上的是什么?打猎得到的动物吗?是鹿还是熊?有这么大的鹿吗?我还没有见过罗马的鹿,罗马有鹿吗?你是想下山吗?下山不是这个方向,是另外一个方向,这是上山,天就要黑了,山上没人,你会迷路的。” 猪倌猛地一脚后踢想将这个啰啰嗦嗦的小动物踹开,谁想这少年竟然灵活得很,堪堪闪过了攻击。猪倌放下酒桶,一个饿虎扑食精准地将少年钳制住,这回少年没有躲。 猪倌发出残暴恐怖的低吼,用冷酷的声音威胁:“你今天没有看到过我,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任何人。你最好记住,要是你还想走点好运的话最好离我远点,免得沾上不祥。” 杜乔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他无辜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走错方向了,下山是左边这条路。” 猪倌揪着他的领子,只要稍稍用力,那双大掌就能把他的脖子捏断:“别再跟着我!” 他仍然朝着上山的方向走,似乎没把杜乔的忠告放在耳朵里。 杜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他连声叹气,背着竹篓若有所思地回到修道院。 安杰洛进来就见到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很好奇:“你怎么了?橄榄采到了吗?” “喏,在筐子里。”杜乔捧着脸心不在焉。 安杰洛走到他身边,以为他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杜乔说:“亲爱的安杰洛,我刚刚在橄榄林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了?” “他穿着厚厚的披风,背着动物骨架,用兜帽盖着脸。我猜大概是农夫或者屠夫,他身上有很重的动物粪便的味道,而且动不动就对人挥刀子。” 安杰洛大惊失色:“挥刀子?你受伤了吗?怎么不早说呢?” “不不不,他不是个危险人物。嗯……也许危险吧,但我认为他不会主动伤害别人的,至少他没有伤害我。” “你真是太粗心大意了,这样的人就应该躲远点才对。我猜你大概遇到的是那个牧猪人了。他也算罗马城里的一个传说人物,你可别再招惹上他了。” 不料杜乔眼睛一亮:“什么牧猪人?是什么样的传说?快!说来听听。” 安杰洛娓娓道来:“你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了,罗马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这个牧猪人十年前还没有出现在这里,突然有一天他就住到了山上。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他实在不像个普通农夫,他巨人的身高、凶悍的武力、邪恶的血腥味都是迷,有人说他表面上是个牧猪人,其实是个可怕的巫师。还有人瞧见过,他的脖子上戴着铁项圈。” 铁项圈意味着罪犯,这是一种古老的标志了。被认定为有罪、特别是对上帝不敬的人要在脖子上终身戴着烙印名字的铁项圈。项圈由铁匠为犯人量身定制而成,不大不小正好卡在脖子中间,一旦锁壳扣上,钥匙就会被扔进台伯河,随着流水一去不复返。所以戴着项圈的人为了避免被人识破,只能戴上兜帽挡住脖子和面容来过活。 “他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这正是令人害怕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落实他的罪证,也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可是一个罪犯为什么要养猪?” “这也是神秘之处,罗马城里养的最好的猪就是出自他的手。然而,他不卖给别人,只往梵蒂冈里售卖。梵蒂冈倒是真的收他的猪,所以教皇陛下喜欢吃烤猪肉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他只身一人住在山上,从不与人结交,有时候到城中的酒馆喝酒、购买日用品。鲁斯提库奇广场的小酒馆就是他常去的酒馆之一,每次都是用1杜卡特买两桶酒、一块牛骨。偶尔他还会在巷子里的低等妓院出现,不过这个说不准,也有传闻说,他是芭妮·托斯卡的入幕之宾,我觉得是假的。上帝,谁会和一个臭气熏天的猪倌上床?就算给我一袋子杜卡特我也不干。” “芭妮·托斯卡是谁?” “一个婊`子(妓`女),有点小名气。” “嗯哼,猪倌也是可以有性`欲的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有人说他是因为得罪了梵蒂冈里的大人物所以才被流放到山上养猪的。因为他曾经对人威胁,靠近他的人会沾上不祥的运势,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占星官。” 杜乔醍醐灌顶:“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他也对我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 说了!” 安杰洛结束了他的解说:“反正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既然也遇到了就应该知道,他这个人粗暴孔武、凶残乖戾,最好还是不要沾染。反正他也就是个养猪的,也碍不着谁。” 杜乔却很兴奋,今天的奇遇是他到罗马后最有意思的事情。修道院里的生活实在太枯燥无聊了,听到这样的故事,他已经把这个“如同斯芬克斯一样神秘”的猪倌牢记在了心里。 安杰洛想起了来意:“我帮你问过了,新来的商队里也没有一个叫拉里、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孤儿男性。你确定你的兄长真的叫拉里吗?他会不会已经改名字了?既然他是在孩童时期就被抱走了,那么你母亲也无法确定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吧?” 杜乔哑口无言:“就算名字不一样了,他也的确是被商队抱走的呀,如果不在商队工作,他会去哪里呢?” “这可没准,说不定卖给富人家做少爷了,从此命运就会改变,哪里还会在商队里呢?” 杜乔爬下窗台,从衣橱里掏出一封信来:“这个是我母亲收到的唯一的线索,大约在五年前有人托路过的水手带回来一封信,没有确切的地址和人名,只说是带回我们村的。按照时间计算,那时候我们家正好丢了一个男孩,所以我母亲相信一定是哥哥寄过来的。” “我看看。”安杰洛把信接过来:“你们没有回信吗?” “母亲写了回信,但是没有再收到任何音讯。我觉得他不会搬走的,他这里明明写着‘我想趁着年轻力壮在罗马大展宏图,或许会有锦绣的前程。’这就是他想要呆在罗马的决心呀,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呢?” “理想要坚持是很难的,但是放弃却很容易。或许他自认为锦绣的前程最终没办法实现呢?在我看来,罗马虽然很好,可也不适合所有人呆着,这里天气就够糟糕了。” 提起天气,杜乔不得不认同,没有强壮的体魄罗马的天气实在难以忍受。 安杰洛不忍心见他失望,安慰道:“你也别急,主教大人看重你,现在工作室也不能缺了你,也许还有机会也说不定。” 提起主教,杜乔想起刚刚摘下的橄榄:“大人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他这样咳嗽好吓人啊,我那天见到修士端着染血的手帕出来,他肯定不是普通的热病,不会是黑死病吧?” 安杰洛紧张兮兮地四周环望,将他拉到床边低声说:“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件事要是被修士们知道了就要引起恐慌了。” “什么事?”杜乔忍不住也紧张。 安杰洛连连摇头:“在我看来,主教大人的病好不了了,的确不是普通的热病。” “真的是黑死病呀?” “不是黑死病,但是也没有好多少,恐怕是肺痨呢!” 杜乔吓得跳下床:“你怎么能确定就是肺痨呢?” 安杰洛说:“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普通的热病,但最近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出现了胸口疼痛、浑身冒汗的征兆。前天夜里突然高烧不止,呼吸困难,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熬不过去了呢。结果到了早上体温突然又降了下来,我仔细查看他嘴唇的颜色,又按压他的胸口,可以看得出是肺病。” 杜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曾经在故乡也见过患肺痨的老人,他们很痛苦,一开始还只是咳嗽,后来身体很快消瘦下来,变成一副皮包骨头的可怕样子,到了最后嘴唇会变成绛紫色,眼睛浮肿、皮肤干瘪、身体无力,连排泄都无法自我控制。 “总会有办法的,他会好起来的。”杜乔喃喃自语。 但他也知道,肺痨是治不好的,迄今为止没人得了这个病还能活下来。 安杰洛看得更开:“我去把橄榄洗干净煮了,喝了之后他咳得不会那么辛苦。” 1*杜卡特:杜卡特金币,当时意大利大部分地区的通行货币,于1284年-1840年发行,重24克拉,由于其便于铸造携带,在中世纪欧洲受到很大欢迎。当时意大利地区普通工匠或小商贩一年的平均收入在120杜卡特左右。 2*罗马七丘:根据罗马神话,七丘为罗马建城之初的重要宗教与政治中心,在最初时,这七座山丘分别为不同的人群所占有,且并没有组合成“罗马城”的念头。后来,这七座山丘的居民开始共同参与一系列的宗教活动,罗马城就这样逐渐成形。 第4章 诸事不顺 卢多维科病了两个多月,杜乔显得忧心忡忡。他敬重这位善良的主教大人,卢多维科也以坦诚爱惜的心对待他,因此,杜乔才在罗马有了立足之地。如果当初这位大人二话不说将他从修道院赶出去,杜乔也无话可说。罗马大部分制作和贩卖颜料的地方都是药房,医师兼任着颜料制作师的身份,很少专门只做颜料的匠人。但想要在药房找到工作,就需要精通医理。杜乔不懂医术,他只会制作颜料,稍通冶金术,很难在罗马找到适合的工作。 工作室最近在赶制一批给圣塞维罗修道院圣母堂的湿壁画颜料。这位湿壁画的作者叫拉斐洛·桑蒂1,并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家,但出手阔绰、挥金如土,一次性寄了一百二十杜卡特来,并附带了一封彼得罗·佩鲁吉诺2的介绍信,声称需要最高级的颜料用以绘制圣母像。 杜乔不敢怠误工期,起早贪黑地制作订单上需要的颜料。但他不熟悉修道院的原料来源,对生意上的事情也还需要和执事官商量协调。 “我认为这个时候再去托斯卡纳已经来不及了,来回至少要三天的时间,我们大部分的红土都来自那里,而且是熟悉的供货商,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更换原料,会拖延工期,到时候我们难免要付赔偿金的。”执事官好声好气地说。 杜乔又郁闷又生气,他看着手里的深红色的黏土摇头:“这样的东西不行,如果原料的质量不够好,我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做出高品质的红色。红土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哪怕更换就近的供货商也要找到更好的来,否则我不会允许用不合格的颜料来应付客人。” “先生,难得遇到这样大方的客人,我们至少不能延期交货呀,这在合同上3已经说明了,如果客人觉得不好可以提出更换,我们到时候再做也行,但延期交货首先就违反了合同。” “质量关乎到诚信问题!这是名誉,难道要我砸了修道院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招牌吗!” 执事官仍然是一副刀枪不入的笑脸:“怎么能说是诚信问题呢?我们用的是纯正的红土,既没有掺杂任何替代品,又没有在制作上有失水准,谁也无法说这是诚信问题的。” “那也不行,这种东西拿出去丢的是主教大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 人的脸!” 执事官此时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他幽幽地开口:“如果延误了交货的时间,这位拉斐洛·桑蒂先生可能不会责怪,但恐怕佩鲁吉诺大人就不好打发了,他的名气很大,如果他生气了当然是不会找上我们这样的小角色的,一定会亲自敲开主教大人的门。大人既然还在病床上,就不应该再让人打扰。” 杜乔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他气愤地摔了手上的红土离开了工作室。 安杰洛后脚跟着他跑出来,安慰他:“哎呀,你别生气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我们去和这位拉斐洛先生商量一下,缓些时间再找好的红土来就是了,你不要理他们。” “我只是想做好的颜料,难道不应该吗?”杜乔咬牙道。 “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主教大人就是看重你认真负责的品格才让你主事工作室的,我支持你,工作室的确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整顿?什么整顿?你是说原料的事情吗?” 安杰洛看出他的单纯:“你刚刚成为工作室的主事,对几位执事官还不了解,难怪其中很多的门道不知道。修道院的供货渠道是一门非常有利润可图的生意,主事供货采买的执事官会和供货商勾结在一起,偶尔用次等的原料充好,从中赚取中间差价,但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你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说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他敢和你那样说话。” 杜乔瞠目:“还有这样的事情?” 安杰洛也有点气闷:“从前主教大人在的时候,他对这些小事很严格,这些人不敢太放肆。但如今主教大人病了,他们也就不那么小心翼翼了,像这次的红土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你不要生气,他们不是针对你,只是想赚点钱罢了。” 他没敢把话说全,担心杜乔会丧失信心。杜乔这样年轻,在工作室又没有资历,突然就做了主事,肯定有不少人嫉妒不服气。卢多维科在的时候,他能帮杜乔撑起场面来,做杜乔有力的依靠,然而现在杜乔必须要自己面对这个乱哄哄的工作室。 杜乔听出了安杰洛的言外之意。他是个聪明的人,如若不然也不能一个人从遥远的奥斯曼帝国远渡到罗马来,并顺利进入修道院。他只是缺乏处世的经验,他以为在修道院只要凭借精湛的技艺就能胜任工作,实际上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杜乔暗暗下了决心:“我自己去一趟托斯卡纳,找好的红土回来。” 安杰洛摆手:“这怎么行!你去了谁来管理工作室?” “你呀,”杜乔握住他的手:“亲爱的安杰洛,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安杰洛犹豫片刻:“其实倒也不一定去托斯卡纳,我有一些朋友在药房工作,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现成好的红土,从别人那里买过来,虽然可能要多花一笔钱,但能减少时间成本。就算你现在去了托斯卡纳,没有熟悉的人难免也要绕弯子,不如先在城里问问。” “我去吧,你可以写一封介绍信给我,告诉我找谁,你还要照顾主教大人,他不能离开你。” 安杰洛同意:“那好,你换上修士的衣服、骑马出去,这样他们会更相信你是修道院的人,记住,在晚上关门之前一定要回来!” 杜乔不敢耽误,策马直奔城区。 罗马城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市场都是来往熙攘的人群。杜乔向行人问过路后,在人民广场东南面的窄巷里找到了一处粉红色涂画的招牌。药店店主是个金发男人,他带着鲜妍的头纱,发出轻轻的、如羽毛拨弄的笑声:“亲爱的,真高兴能见到你。” 他向杜乔索要了购物的单子,只说:“其他的东西还有,但是这个红赭石,”他翘起小拇指来点了点单子上的名字:“是托斯卡纳的红土做成的吧?这个可没有了,真是遗憾,托斯卡纳现在下雪下个没完,雪灾切断了大路,什么东西都运不出来,红土断货一个月了,不信你可以问问罗马的其他药房,到处都缺着这一种呢。” 杜乔如遭雷鄂:“怎么会这样?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呢?” “你要是不介意,倒是有一种次等品,是埃尔萨河谷出产的,不过那颜色可没办法比。” “能让我瞧瞧么?” 店主将次等品的红土拿出来,杜乔一对比,果然与修道院采买官进的货相似,且不说他们制作出来的颜色要比红赭石淡些,光泽与持久度也明显不足。杜乔实在不能接受。 离合同交付期只有十天的时间,要去哪里找到上好的红赭石呢?杜乔不太害怕得罪什么人物,毕竟他只是个异乡人,可如果连累的修道院和卢多维科,他在良心上会不安。 从药房里出来,时间还早。杜乔牵着马在罗马城中漫无边际地逛。他心想,如果实在无法在交付期前把红赭石做出来,那么他就亲自去向这位拉斐洛先生道歉,并且解释清楚原因,如果这位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也可以体谅吧?他甚至可以多给一些群青作为弥补和道歉,总之没有人能够拒绝漂亮的群青的。 经过花店时,杜乔被鲜花的香味吸引了。他想起卢多维科病中的房间总是死气沉沉的,如果能带一束鲜花回去放在床头,或许对主教的心情也能有所帮助。于是他把马拴在门口,走进店里挑选鲜花。正当他带着花束走出来,一个小偷站在门口解开栓马的缰绳牵马离开,杜乔急忙追上去:“嘿!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马!” 小偷见状不好,翻身跨上马背,拍拍马腿就走。杜乔本能地扑上去抓,只来得及揪住一把马尾巴,他大声叫喊:“窃贼!来人,盗马的窃贼!” 人群因为喊叫声纷纷涌上来。那马冷不防被揪了尾巴,受惊失措,发出仓皇的喝声,蹬起腿来就揣!杜乔毫无防备,被强劲的马蹄踹翻在地上,身体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受到了重击。他疼得咬牙咧嘴,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看着马驮着小偷从人群中劈开一条路飞驰而去。 有好心的人扶了他一把,询问他:“嘿,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需要叫医生吗?” 杜乔还想着他的马:“这下糟了,那是修道院的马,可不能弄丢了呀。” 尽管肚子还不舒服,他强撑身体朝着马跑的方向追寻。那马是安杰洛的马,名叫苹果酱,倒不是什么好马,只是安杰洛把它从小抚养长大,与安杰洛的感情深厚。安杰洛慷慨地将自己的马借给了杜乔,也是对朋友的信任与关心,如果他知道马被偷了,一定会伤心的。 可罗马城这么大,一匹马跑走了又能去哪里找呢?杜乔沿路询问,线索断在了广场口,他盲目地搜寻却没有任何下落,等他意识到天色暗沉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如何回到修道院了。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9 天边开始下起窸窸窣窣的小雪。杜乔捧着打湿的鲜花狼狈落魄地找到一条废弃的长椅坐下。 他饥肠辘辘、头晕目眩,肚子伴随着隐隐的绞痛,被马蹄踹到的部位看来还是受到了损伤,眼见着太阳最后的金缕沉溺入茫茫的夜空里,他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走回去恐怕也赶不上修道院关门的时间了。 杜乔坐着的地方是一处拐角口,沿街的屋子灯光有亮起来,食物的香气从窗户缝里溢出,是刚出炉的面包和香肠的味道。杜乔摸出几个硬币向窗户里的人招手:“嘿,老板,能给我一个面包吗?你的面包闻起来很不错。”他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塞进嘴里,但也许是他的肚子受了伤,刚刚吃进去的面包在腹中翻江倒海了一轮,突然恶心上涌又从喉管里呕出来。 杜乔扒着椅子几乎要把身体里的器官都吐出来似的,后来他干脆失去力气,半躺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酸涩的呕吐物溅在了靴子和衣角,这情况实在是不能再糟糕了。 一个黑影从对面的巷子慢慢走了过来。 在昏暗的雪幕中,他的身型有些模糊不清。经过长椅的时候,他的脚步略微停顿。杜乔感到有人靠近,他捂着肚子抬起苍白汗虚的脸,在倒悬的雪片里他没看清楚这是谁,只是本能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露出求助的表情:“请帮帮我,我……我的肚子很痛……” 黑衣人挣扎要离开,没想到杜乔的手竟然死死拽着不放,力道之大像以命相拼。沉默片刻后,黑衣人慢慢靠近,打横将近乎昏迷的杜乔抱了起来,快速离开广场。 1*拉斐洛·桑蒂:即拉斐尔,拉斐洛是在正式使用拉斐尔这个署名前他用的名字。 2*佩鲁吉诺:即彼得·佩鲁吉诺,拉斐尔的老师,与达·芬奇、波提切利为同期生,意大利著名画家,翁布里亚画派代表人物。 3*合同:当时的罗马已出现了“合同”制,即以书面形式规定买方和卖方需要履行的义务和责任,以及违反合同将要受到的处罚。由于一副画作完成的时间很长,画家不会一次性把所有颜料买回去,颜料制作商也可能因为制作工期分期提供颜料,所以两方不是即时完成钱货交易,就需要合同来进行详细规定。 第5章 失而复得的苹果酱 杜乔昏睡了不知多久,腹痛在午夜后减轻。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靠近火堆的位置,浑身被烘烤温暖,干燥的空气十分舒适。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发出迷糊的低喃。 有人从昏暗中伸出一只手,在他身边放下一个瓦罐。 “啊啊啊啊——”杜乔大叫。 阴影里发出不耐烦的嗤声:“吵什么吵,闭嘴!” 杜乔瞪圆了眼睛:“你……你吓我一跳,灯也不点,走路也没有声音,突然就出现了。” 对方冷酷地说:“肚子好了就滚。” 杜乔识相地闭嘴,他低头捧起瓦罐,里面是干净的水,尝起来也甘甜,没有引起呕吐反胃。他把水喝干净了,感激地说:“水很好喝,谢谢你。” 阴影没有回答。少年钴蓝色的眼瞳直抵深处,藏身其中的神秘人慢慢地露出轮廓,巨大的兜帽仍然遮盖着脸,但那个声音不会错,杜乔分辨地出来,是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牧猪人。 猪倌将两片干柴丢入火堆,减小的火苗又旺盛地燃烧起来。他始终背对杜乔,一言不发。 杜乔放下瓦罐,向周围望了望,四处幽深安静,火光也照不清楚什么。 “外面还在下雪吗?”他问。 一个低沉的“嗯”像从远方传来。 杜乔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唉,那我得走回去。我的马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它,一个窃贼在花店门口把它偷走了。修道院也关门了,我没来得及回去,回去肯定要受罚,也许还会连累安杰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莽撞,还好我没有去托斯卡纳,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 这段话后没有人说话,杜乔忍受了一段沉默,突然猪倌抛出包东西给他。 那是被雨水打得恹耷耷的花朵,是杜乔在花店里买的那束。它们被一块粗麻布包着,花瓣凋零,叶子稀稀拉拉的,色泽不再光鲜,湿漉漉的滴着水珠。 “这是我的花,你把它也带回来了?”不等他回答,杜乔露出真挚的笑容:“谢谢你,这是我给主教大人买的,他生病了,本来希望能让他心情好一点的。要不是你我也许会病倒在街头,他肯定会为我担心的。” 猪倌仿佛没听见。杜乔撑起身体挨得离他近一些,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背。猪倌猛地缩起肩膀,将他的手打开,没控制好力度啪地一声手掌被打得很疼。 “你能转过来吗?我们可以面对面说话,没关系,我不怕的。”杜乔轻声说。 猪倌发出熟悉的警告:“离我远点。” “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 杜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他有些气馁:“我在修道院听说了关于你的事,他们说你是个罪犯,其实你是个好人,对吧?你救了我,无论如何我也应该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我怎么报答你呢?要是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能放在心里,我岂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良久,在杜乔都要厌倦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时,猪倌沉闷地开口:“约拿。” 杜乔眼睛一亮:“约拿,是约拿对吗?这个名字真好听。” 猪倌轻哼。但杜乔愉快地说:“约拿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猪倌又钻进了黑暗中,他粗暴地命令:“睡觉!” 杜乔喜滋滋地重新躺下,他真的累极了,整日的奔波和病痛让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但他没能睡很长时间——他自己觉得只是稍微闭了一下眼睛似的——有人就把他粗暴地拉了起来,他还迷蒙地揉着睡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强硬的力道整个拽了起来。 屋子里有点冷,火堆已经熄灭了,干柴烧尽,这说明他不仅仅睡了一眨眼的功夫。猪倌把他的披风扔给他,然后提溜着他出门。外头天是黑的,月亮还挂在天边。 “为什么不睡了?”杜乔莫名其妙地问。 猪倌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说:“上去。” 杜乔蹬了上去,猪倌坐到他身后。杜乔这时才清醒:“我们要去哪里?你要送我回修道院吗?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好。天亮了再走也不迟。” 猪倌的双手绕过他的身侧牵起缰绳驾马跑起来,杜乔来不及多问,只能靠在他怀里,他身上还是一股动物的腐臭味,但也许共处一晚后杜乔已经习惯了,竟然也不觉得无可忍受。他的心脏因为跑马的颠簸砰砰直跳,有一种冒险的刺激感从胸腔里涌出来,他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0 只觉得酣畅而痛快。 罗马的晚风把两人的斗篷吹得呼呼直响,鼓风机一样狂烈的声音,在杜乔耳边轰鸣。不一会儿,修道院高阔的天顶从林木间探出,然而猪倌没有停留,经过修道院后向着城中前进。杜乔反应过来他们晚上大概是在山上,也许是猪倌居住的地方,但一定是雅尼库伦山,所以在下山的路上才会经过修道院。他惊奇地想,既然到山上居住的地方会经过修道院,为什么他不把自己直接扔在修道院门口呢?难道是担心他病倒在门口没人理会吗? 最终两人停在卡拉卡拉浴场后的巷子口。这里是罗马贫民集中居住的地方,治安尤其差,以卡拉卡拉浴场为分界线,有身份的人和普通百姓都绝不轻易靠近,否则即使被偷盗、抢劫甚至有生命危险也没人能负责任。杜乔之前听安杰洛说过这里,虽然他也有几分好奇,然而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修道院里,很少有机会出来,即使出来了也是带着事务,没有时间浪费在冒险活动上。他下马后瞪着黑黢黢的巷子又兴奋又紧张。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猪倌。 猪倌冷淡地回答:“找马。” 杜乔一怔,反应过来他是在带自己找苹果酱!因为他昨晚说是盗贼偷走了苹果酱,要找到苹果酱就要找到那个盗贼,一个盗贼能住在什么好地方呢?最有可能就是贫民巷。 一股热流淌过杜乔的心田,他本能地拽紧了猪倌的袖口跟着走进深深的巷道内。他们沿路寻找门牌,这些门牌上都有奇怪的符号,有六角星、三角形、花朵、小鸟……,标记花样繁多令人惊奇,如果是以色列人的作为,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要搞糊涂1。 两人这时摸到一扇奇怪的门,门被刷成与墙差不多的灰色,如果不仔细分辨是发现不了的。门把的钥匙孔也不是真的钥匙孔,竟然是画上去的,乍看可以以假乱真。猪倌也不费心撬锁敲门,不由分说抬脚就将这门板踹开,脆弱的门板被他腰斩成两段,轰隆跌在地上。 “出来!”猪倌发出巨吼,他高亢粗暴的声音活像一头怪兽。 一个矮小的男人散着头发一边提裤子一边跌跌撞撞从楼梯上爬下来,猪倌不等他开口,走上去一把将人拎起来,单手提着男人的领子举到半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直摔到杜乔面前!男人摔得一嘴血,沾了满脸尘土,灰扑扑像只老鼠似的在地上痉挛。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声嘶竭力求饶:“请饶了我,请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猪倌一脚踩在他背上,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对杜乔说:“是不是他?” 杜乔被猪倌的暴力吓得不轻,他靠近查验,果然是这个男人。 “是他,就是他偷走了我的马。” 猪倌用靴子尖一勾,将那盗贼铲起来翻了一面,吼:“马!” 盗贼涕泗横流道:“什么……什么马……” 杜乔说:“你昨天下午在花店门口偷走了一匹枣泥色的马对不对?那是我的马,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盗贼急忙指向门后:“在后面!在后面!” 杜乔翻出窗户去,果然有好几匹马拴在一个破旧的草棚下,苹果酱夹在中间正闭眼休息。它看上去有点局促不安,也许是因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马,它保持站立的姿势睡觉,当杜乔靠近的时候,它本能地睁开眼,认出杜乔来,朝着杜乔原地踏步。 杜乔解开它的缰绳,仔细查看它身体是否有受伤,见到它完好无缺他欣慰地抚摸它的脑袋,亲吻它:“主保佑,还好让我找到你了,是我的错,我们回家去好吗?苹果酱你这个好孩子,安杰洛肯定很想念你。” 苹果酱蹭了蹭他的脖子,由他牵着回到房间里。 “嘿!”杜乔朝猪倌挥手:“我找到了苹果酱了。” 猪倌脚下的盗贼还在哭叫:“请饶了我,请饶了我……” 杜乔心软了:“算了吧,偷盗不至于死罪。既然苹果酱回来了,他也挨了打,就放了他吧。” 猪倌收回脚,沉默地往屋外走。杜乔追上去,苹果酱跟在他身后踩出哒哒的马蹄声。 天际线撕开了一条灰白的边角。他们发出了这么大动静,贫民巷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是空荡荡的沉浸在静默中,只有冷风的呼啸在耳边徘徊。 杜乔牵住猪倌的马,仰头望着马上的人:“你要回去了吗?” 猪倌点头。苹果酱找到了,杜乔可以自己回修道院,他没有必要再送了。 杜乔把自己腰带上的一块羽毛装饰扯下来,那是枚扣子,一颗葡萄石镶嵌在上面2,黄色宝石流泻出细碎的光彩。他把羽毛扣塞进猪倌手里,男人的手掌很大,又粗糙又厚实,皮肤发黄坚硬,伤口密密麻麻随着掌心的纹路爬满每个角落,旧伤的疤痕有的十分骇人,有的难以辨别。这是一只常年劳动过度的手,即使梵蒂冈的奴隶也莫过于此。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约拿先生。”杜乔感动地说:“这个羽毛扣留给你当作信物,它是主教大人送给我的,代表他对我的信任。请你一定帮我好好保管,不能丢了,我会再来找你的,到时候会拿答谢的礼物换回这个羽毛扣。” 猪倌凝视手里的宝石,低声问:“你……信任我吗?” “当然。” “所有人都害怕我。” “但是你没有做什么让我害怕的事呀。” 猪倌望了望天边越渐浓密的天光:“我该走了。” 他没有留下道别的话,策马离开。杜乔目送他的背影远离,苹果酱温顺地蹭着他的肩膀,杜乔回摸它的脑袋,说:“起码他留下了我的东西,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对吧?” 安杰洛苦等了杜乔一个晚上,早上还没有见到人回来,已经心急如焚。他一会儿担心杜乔在罗马人生地不熟难免碰上危险,一会儿又自责自己没有跟着杜乔出门。修道院开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等在坡道上观望,值日的修士见他面色焦虑,却不明所以。安杰洛叫人牵来马,决定亲自进城寻找。 正当他跨马出发之时,长长的山坡下飞驰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少年扬起的披风与头发在皑皑的雪色间穿行。安杰洛的表情随着渐近的少年开朗起来:“杜乔!嘿!” 两人重逢,杜乔下马与安杰洛热烈地拥抱。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晚上,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把我吓坏了。”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昨天实在是倒霉,差点连苹果酱也弄丢找不回来了。噢,你必须给我看看我的肚子,我被苹果酱踹了一脚,虽然已经不痛了,可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吧?” “你被踹了一脚?为什么呢?苹果酱你这个坏孩子。” “它不是坏孩子,亲爱的安杰洛,这不是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1 它的错,是我的错。” “先进来吧,你看起来好凄惨,你需要洗个脸吃点东西。” “有东西吃?太好了,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 1*以色列人:《圣经》以色列人在门上用羊羔血作标记因而被免除灾难。 2*葡萄石:一种价格相对低的宝石,常见为绿色,黄色则极其稀有,呈透明或半透明,意大利本土可产出,质地好的葡萄石可以用来装饰腰带和帽子。 第6章 埃涅阿斯纪 “你的肚子没有什么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会给你敷药,再观察几天。” 安杰洛把两种不同颜色的草药剁碎,用纱布裹好,放在清水里熬煮,直到汁水变得漆黑浓稠。一揭开药锅,苦涩的腥味扑鼻而来,把杜乔震得连退两步,眼神不安。 “来,”安杰洛把纱布包捞起来,拍在杜乔的肚子上:“这个不仅可以止痛,还能清除肚子里的淤血,要每天敷,我会监督你的。近期的饮食也要注意,不能碰肥腻的东西,也不要吃得太多,最好让厨房做一些浓汤,对你来说有好处。” 纱布包敷久了在杜乔的肚子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像个奇怪的标记。杜乔显得很不好意思:“这样舒服多了,又给你添麻烦实在是抱歉。” 安杰洛拍拍他白嫩的腹部:“麻烦我就算了,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呢。” 提起这个,杜乔也泄了气。他夜不归宿的行为触犯了修道院的规定,面临着可怕的处罚。 因为夜不归宿是非常严重的过失。普通修士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夜不归宿,有可能被逐出修道院,主事官无端的夜不归宿则算作失职行为。这条规定明确写在修道院的管理条目上,看似过于严苛,实际上对约束修士的行为、管理修道院的秩序有关键作用。养成自律的生活习惯是修行必不可少的部分,如果一个人不能约束自己,更不可能毫无私心地侍奉主。 卢多维科还躺在病床上,无法处理事务。副主教严厉地批评了杜乔,令他解除工作室主事的职务。尽管安杰洛出面解释了原因并求情,最终的裁决也没有减轻:如果杜乔不能在期限内按要求履行合同交货,主事的职位立刻废止,另外还要处罚他一个月的打扫工作。 打扫工作倒不可怕,但托斯卡纳的红土还远在天边,大量的红色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安杰洛也为他担忧:“是否可以找到其他方法制作出同样的红色?” 杜乔一边看着他熬煮药汁,一边玩弄着手上五颜六色的草药。他沉吟片刻,回答:“也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这种方法。” 安杰洛好奇:“什么方法?” 杜乔走到储存室去,在放有原料的篮子里找到一块手掌大的黄赭石。 “我们都知道赭石分很多种,红的、黄的、灰黑色的……虽然看起来颜色差别很大,但可以通过煅烧转换颜色。红土做出来的赭石颜色本来就偏棕黄,所以有些人会通过煅烧黄赭石做出一种‘代赭石’来,也是红色的,有时候煅烧出来的赭石颜色反而更漂亮,更纯正。” “这是什么原理?” “简单地说,黄赭石和红赭石的内含成分很相似,都属于铁矿,但是黄赭石呈现出来的黄色是由于它含有的水分更多。所以通过煅烧将矿物里的水分去除后,颜色就会加深变成棕红色。只要煅烧的技巧足够好,掌握恰当的时间和火候,烧出来的赭石颜色深沉华丽,着色能力完全不逊于天然的红土。我曾经在家乡见过老师傅做这个活计,他们很熟练。” “只要能按时交货什么方法并不重要,煅烧换色很难吗?” “我能做,但是我们要告诉拉斐洛·桑蒂先生,这不是托斯卡纳的红土。” 煅烧出来的‘代赭石’和红土做出来的赭石虽然很相近,但在制作成本上是有差别的。质量好的托斯卡纳的红土价格并不低,那位拉斐洛先生花费了一百二十杜卡特来购买颜料,杜乔本应该提供相应价值的货品,如果换了黄赭石价格就有所不同了,杜乔有义务告知他的客户。他担心,万一对方不能接受,认为修道院有欺骗行为,到时候别说赚到那一百二十杜卡特,或许还要支付赔偿款。 安杰洛叹气:“希望这位拉斐洛先生能够讲讲道理,接受这件事。” 杜乔决定亲笔写信给这位拉斐洛·桑蒂先生。一个星期后他们收到了回信,这位通情达理、善良温柔的先生不仅同意了杜乔的方案,还安慰他不要因托斯卡纳红土的事情不安,他保证会按实际价格付给修道院钱,并赞扬了杜乔诚实的作风。 回信给了杜乔鼓励,他着手开始尝试煅烧黄赭石。首先将净赭石装入陶罐内,再用烈火煅烧三十分钟。陶罐必须小,一次煅烧的石头不能太大太多,石头尽量压紧,使陶罐里的空气减少,保证热量均匀。黄色顺利转换成红色后,石头立即取出倒入醋盆中淬酥,醋液能使柔肝收敛的效果得到加强,等红色固定下来后再晒干。 经过反复地尝试和调整后,杜乔在第三天晚上终于确定了火烧的温度、时间,并特意购置了同样大小的陶罐、调整醋液的容量、将煅烧方法教给工作室的其他修士。连续一个星期,工作室的灯火直到睡觉时间才灭,他们起早贪黑地赶制,杜乔更是寸步不离工作室,终于在计划时间内将全部赭石晒干完成。 工期结束的第二天清晨,杜乔带着一束鲜花悄然走进卢多维科的卧房。 老主教还在睡梦中。杜乔将鲜花插好摆在床头,打开了窗户放入新鲜的空气。也许是微风波动,卢多维科正在这时醒来,他显得很高兴:“杜乔,孩子,是你吗?” 杜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是我,大人,您还好吗?我一直为您祈祷。” 他替卢多维科擦去额角的虚汗。老主教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浓浊的痰。杜乔见他面色灰败,想起安杰洛说的“肺痨”,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久就要去侍奉主了,我能听到他在召唤我。”老主教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杜乔顿时红了眼眶:“不,大人,我还需要您。” 卢多维科抚摸他的脸颊:“你是个好孩子,主会照顾你的。他在适当的时间把你送到了我这里,使工作室有了可以接手的人,也使我的愿望能够继承下去,我相信这是他的旨意。” “您信任我吗?您真的认为我能胜任吗?我害怕,大人,我害怕我会辜负您的信任。” “为什么害怕?发生了什么事?” 杜乔羞愧地把红土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还不够成熟,才出现了这么多失误纰漏。大人,我需要您的教导。” 卢多维科笑意更大:“这有什么呢?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2 谁还不会有些过失?况且,你也将这件工作圆满完成了,这说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你是可堪重任的人。” “那只是幸运罢了,如果没有您在精神上支持我,我是做不到的。您一定要好起来,安杰洛说,您咳嗽的症状已经转好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只是安慰我罢了。你别坐得离我这么近,会把病传染给你的。孩子,你能把桌上那本书拿过来给我念念吗?我想听听,我现在可没有力气看书了。” 杜乔又喂了卢多维科一些水,将书搬到床脚来念。那是吉维尔的《埃涅阿斯纪》1:特洛亚沦陷了,赫克托尔2预言,特洛亚国王的女婿、维纳斯之子埃涅阿斯是特洛亚的明灯和希望,他最终会在远方建立一个伟大的城邦。于是,埃涅阿斯携家人军队造船远航,在海上漂泊七年,一路历尽磨难奇险,终于到达意大利,成为了罗马的开国之君。 埃涅阿斯战胜了瘟疫、海上恶浪、鸟身人面妖怪、卡里波斯大旋涡、独眼巨人……终于平安登陆,此时又不断有战争纷扰,但他从未真正放弃过自己的信念。书中正读到埃涅阿斯在迦太基阅读了刻在尤诺神庙上的特洛伊故事,即使勇敢坚强如埃涅阿斯,也不免流露出伤痛的心情,他叹息道:“人间一切都引我伤心落泪。” 读完这句,杜乔哽咽了,他抬头望向卢多维科。老人用慈祥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孩子,即使埃涅阿斯也会伤心,你实在不必太过逞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远远不能做到你这个程度呢。你穿越了亚得里亚海,战胜海上巨浪来到罗马,正如埃涅阿斯远航而来。纵然人间是一片伤心地,但不妨碍善行和希望的建立。” 这是卢多维科的良苦用心,杜乔深深为之感动:“我明白的,大人,我会尽我所能的。” “去创造吧孩子,用你的双手去创造,主给了你出众的才能,必然要你行使自己的责任。” 卢多维科说了不少的话,精神疲累,说到这里他已经气喘吁吁了。杜乔不敢再和他多谈,劝他再休息。少年守在床边直到老人发出微微的酣睡声,他才放下书本,亲吻老人发皱的额头,就像亲吻自己的父亲。 从卧房出来,杜乔回到工作室。修士们正清点准备交付的颜料货品。 负责采买的执事官站在后排,仍然维持着笑脸。安杰洛凑到杜乔耳边轻轻地说:“刚刚那位拉斐洛先生派仆人来传消息,第一批送过去的颜料他很满意,看来这次我们算是过关了。现在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你要把握机会啊!” 杜乔点头,他获得了卢多维科的支持,已经信心大增,于是将负责采买的执事官与副主教叫到身前来,说道:“如今拉斐洛·桑蒂大人的案子我已经按要求完成了,这证明了我的能力是足以胜任工作室主事一职的。从今往后,我会尽己所能地为工作室效劳,务必使主教大人的心血传承下去,这也是主教大人想看到的。请两位支持我吧。” 他恭敬地行礼,并跪下亲吻副主教的衣角,代表献出自己的忠诚。 副主教接受了他的吻,满意地说:“主教大人没有看错,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杜乔也不介意恭维他:“请您以后多给予我教导,一切还需要依靠您来主持。” 眼见杜乔得到了主教与副主教的赞赏,执事官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杜乔严肃地对他说:“关于工作室的采买渠道,我从前不了解,所以出现了红土的事情,但往后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这一次我没有如实告诉主教大人,只是考虑到主教大人卧病在床,不应该徒增他的烦恼和担忧,倘若因为这样小的事情加重了他的病情,恐怕连神都不会宽恕我。” 执事官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您做得非常对。” 杜乔说:“从今天开始,采买的事情,就由安杰洛来负责,不需要你费心思了。采买渠道以及金钱的出入我都会严格把控的,请你记住这次教训。” 他简单两句话,就将这位执事官的职位撤除了。执事官慌张了,他向副主教求助道:“大人,不,这是不公平的!我在修道院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解除我的职务!” 然而副主教没有理会他的恳求,只说:“既然杜乔已经是工作室的负责人,那么工作室的事情就应当由他来决断。我不会再多加干涉。” 处置了贪婪的执事官,杜乔高兴地与安杰洛汇合。 安杰洛拍手大笑:“真是痛快!他不知道感激主教大人的恩德,反而这样糟蹋修士们的辛苦劳动,没有将他赶出修道院就已经很仁慈了。” 提起恩德,杜乔一拍脑袋:“哎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了!” 1*《埃涅阿斯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整个罗马文学的顶峰之作。全诗12卷,9896行,形成于公元前19年,用拉丁语书写,是西方历史上第一部“文人史诗”。 2*赫克托耳(hector):特洛伊王子,特洛伊第一勇士,被称为“特洛伊的城墙”,最后和希腊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决斗,死在对方手里。 第7章 各怀心思 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刚到达梵蒂冈,就因为教皇陵墓修缮案的财务结余问题开了一上午的会议。尤利乌斯本来想大修皇陵,为自己的身后事早作打算,然而布拉曼特说服他应当先把圣彼得大教堂修好。这样一来,就没有钱能挪出来给皇陵了。阿利多西很不高兴,他已经批下了大笔费用购买修缮皇陵的大理石,皇陵案搁置后,这些石头如今像废物一样堆在广场上,又不能退回去,白白浪费了巨款。 仆人来提醒午餐时间到了,阿利多西所幸先扔下焦烂的账目用餐。对这位忙碌的枢机主教来说午餐时间十分珍贵,由于他时常奔波于帕维亚1和梵蒂冈之间,许久都不能好好睡午觉,吃饭就意味着休息。他伸了一个懒腰,挪动到小餐桌前,这时,放在托盘边的手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女士手帕,上面绣着茶花的图样。 “蓓多尔(妓`女)这个可爱的甜心,可真是让人牵肠挂肚。”阿利多西将手帕放到鼻尖轻嗅,露出得意的笑容,吩咐仆人:“告诉她,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但今晚我会去找她。再挑点礼物准备着,茶点缎带之类的。噢!告诉她,我想念她,她最痴心、最痛苦、最孤单的小佛朗西斯科因为她流干了眼泪,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到她身边去。去吧去吧,照原话说。” 仆人应诺,将午餐盘端到面前:“大人,午餐是鹰嘴豆烧猪肉。” 猪肉取用的是肥瘦相当的部分,肥膏雪白清透,入口消融,瘦肉纹理均匀细腻、颜色深沉稳重。经过长时间的烂炖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3 ,鹰嘴豆汁完全渗透进肉质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这是极好的猪肉,是精心喂养出来的猪。 但在阿利多西的眼里,猪肉仿佛变成了女巫的糖果,是美丽但致命的毒药。琥珀色的眼瞳一转,流露出厌恶和憎恨,他将餐盘扫在地上,昂贵的瓷盘摔得粉碎,他气冲冲地叱骂:“不是说了我不吃猪肉吗!谁做的菜单?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拿走!都给我滚出去!” 说着他连同桌布也掀起来摔在仆人脑袋上:“猪肉猪肉猪肉,就知道猪肉!一群蠢货!你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猪吗?我会吃这么肮脏的东西吗?” 仆人吓得痛哭流涕,阿利多西怒气未消,拿起书桌上的尺子就打。他的贴身侍从这时从外面进来,见了这一幕赶紧制止他:“大人,大人这里是梵蒂冈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梵蒂冈又怎么了!难道我还不能教训这些蠢东西吗?” “大人,要是惊动了教皇陛下,问起缘由来,您又要怎么回答呢?不过是猪肉罢了,让他们拿去倒掉就好,何必动怒呢?如今那个低贱的猪倌绝不能拿您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哪个词说到了阿利多西的心坎里,他的面色缓了缓:“哼,那个婊`子生养的下贱`货,他还想拿我怎么样?我没有让陛下赐死他已经是对他仁慈了。” 侍从谄笑道:“是这个道理,您如今已获得了陛下的绝对宠爱,他的命运当然随您玩弄。” 阿利多西的眼神变得恶毒狠辣,像是恨不能吞肉喝血:“我不会让他死的,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要让他知道他和猪没有区别,一样低下,一样恶心,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侍从十分好奇,这位权倾朝野的枢机主教到底为什么如此憎恨一个低等的猪倌?但他识相地没有多问,恭维道:“正如您要求的,陛下已经加重了他的劳役,而且不允许他白天出来见人,只有太阳落山了之后才能进城。如今他不能再兴风作浪了。您瞧陛下多么信任您啊!” “噢?真是这样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不久前,是教皇亲口下令的。” 狡诈邪恶的笑容出现在阿利多西的嘴角边:“真是个好消息。来,你听我的,派些人给他点苦头吃,迫使他白天下山,注意别下手太重,只要他下山就是不尊敬陛下旨意的罪证,到时候给他一个不敬上位的罪名,最好能够打断他一条腿!” 侍从应诺:“不用您说,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您放心,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此时,在雅尼库伦山的深林中,牧猪人躲掉了两次跟踪,体力消耗得有点厉害。但他不敢稍作休息,拍马一路向山顶奔跑。 不远处,一队黑衣骑士悄然地隐没在树林的阴影间。猪倌咬牙驱马加快速度,只听风声呼啸,一支羽箭从他左肩擦身而过,携着凌厉的尾风刮得他的脸上生疼。猪倌抽出佩剑,俯身躲过暗射,突然调转马头向着暗杀者们迎击而上!两方交兵,呛呛的击剑声激荡山林。猪倌碍于体力有限也不硬拼,挥剑果断砍向马腿,那马惨叫一声双腿跪下,将骑士掀翻在地上。猪倌反手将剑刺入骑士的后劲,鲜血哗地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脸。他尝到血液的猩甜,高喝:“来啊!杀了我!你们也不会有机会活着,教皇不会留人作为把柄的。你们可要想好了!” 黑衣骑士果然行动一顿。猪倌见有隙可乘,趁机发动手里机关,啪啪两支毒箭正中刺客喉咙!刺客发出徒然地嘶叫,摔马倒地。猪倌喘了一口气,又挡掉一支羽箭,但他没有盾牌,防不住密集的攻击,从后方飞来一支箭猛地钉入他的肩骨,钝痛从骨缝里传出来,四肢顿时都疼得发麻。猪倌低吼着将箭拔出来,吐出一口血沫,挥剑将两个刺客斩杀在马上。 马蹄溅起的尘土扑鼻而来,裹挟着焦灼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猪倌担心时间再拖延下去他只有命丧荒野的下场,他在危急中想出一个奇巧的主意,以剑划地,挑起浓密的沙瘴,顿时,尘风里传来了受惊无措的马鸣声。他用披风遮着口鼻,夹马冲刺,剑尖寒光挑破尘风直插进刺客的胸膛!此起彼伏的痛叫伴随着慌乱的马蹄声乱成一团。 猪倌趁势而上,这些黑衣骑士们本来就没有要杀他,于是趁着慌乱纷纷遁逃散去。猪倌追到山脚,不敢再进一步,只能目送他们消失。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缓下步伐查看自己的伤口。箭钉刺入的地方避开了重点部位,不算太严重,其余也只是细小的外伤,但在逐渐转冷的天气里,伤口恐怕不太好愈合。 回到居住的木屋边,猪倌到井边打水清洗伤口,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 “嘿!约拿先生!是我!”少年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走上来:“哎呀你这个地方好难找,那天下山我也没来得及记清楚路,找了半天才找到。你还好吗?” 猪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将受伤的肩膀转过去用披风盖住。 杜乔显得很开心,见他打水于是搭了把手:“我来帮你呀。” 猪倌挥开他的手将桶拎起来,却不经意扯到了伤口,发出轻微的抽气声。杜乔这才注意到他动作僵硬奇怪,他绕到猪倌身边,敏锐地捕捉到了血的味道:“你刚刚杀猪了吗?血味这么浓,哎呀你肩膀上都是血,披风都破了……你受伤了!我给你看看,这么多血很危险的。”他强硬地拉住猪倌的披风,掀开查看伤口。猪倌低吼一声想将他推开:“离我远点!” 杜乔毫不在意:“好啦好啦,你一见到我就说这句话,能不能换一句新的?离我远点、别碰我,你又不是女孩子……啊!” 还未说完,猪倌猛地揪起他的领子将他凭空拎了起来!兜帽下面散发着警惕的气息,像野生动物嗅到了闯入者的味道。杜乔本来以为他们算是朋友了,没想到突然又被当成敌人,心里未免有点难过,但他克服了畏惧瞪大圆碌碌的眼睛直视那顶兜帽。 “看什么看?只有你会瞪别人,不允许别人瞪你是吧?”少年没好气地说。 猪倌冷冷地说:“你……也是尤利乌斯派来的?” 尤利乌斯是指教皇吗?纵然杜乔懵懂,他也知道这不是个普通名字。为什么要提到教皇?教皇派了什么人来这里吗?这个人不是养猪的吗?教皇为什么和一个养猪的有关系? 一时间,纷杂的念头和问题充满了杜乔的脑袋。他正想张口提问,猪倌把他放了下来,也许从他傻瓜一样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他收拢披风,拎着水桶径自往屋里走。 杜乔急忙跟了上去:“哎呀你的伤口,我还没看呢!” 屋子里仍然昏暗,只有桌上一支蜡烛点着,发出夭夭的光晕。 猪倌跌坐在草席上,将披风撩开半边,露出被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4 血浸透的衣裳。他粗暴地将袖口撕开,一个拇指大小的肉`洞出现在皮肤上。伤口边缘已经被血泡得发黑,还源源不断地往外一股股冒着嫣红。猪倌舀起清水清洗伤口,然后把袖子扯成条块绑在胳膊上。 “不行不行,要上药的。”杜乔拉住了他包扎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胳膊:“让我来吧,你帮我了一次,我也帮助你一次,好不好?” 他在房里摸索了片刻,找到两棵大蒜,将球茎折下来放在木碗里挤压榨出汁液,生蒜汁的味道极其刺激辛辣,杜乔立刻红了眼睛,他一边吸鼻子一边调和稀释蒜汁,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他用洗干净的纱布沾上蒜汁抹在猪倌的伤口上,尖锐的疼痛透过皮肉传到了猪倌的四肢,他闷哼一声,却没有叫痛,也不敢动。 杜乔被他僵硬紧张的表现逗笑了,他一笑,更多的眼泪流下来:“虽然有点疼,但是对处理伤口是很有效果的2。小的时候我和同伴打架,母亲也用大蒜汁给我处理伤口。这个每天要换两次,尽量不要让胳膊沾水,虽然天气冷,但是也不能捂得太厚实了,免得捂坏了。” 他用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将伤口紧紧绷住,满意地拍拍那只粗壮的胳膊。猪倌至始至终低着头,既没有说道谢的话也没有拒绝。杜乔想问他,是什么人把你弄伤的?这样的伤口总不会是自己不小心射了自己一箭吧?但杜乔认为他不会愿意回答。 气氛变得尴尬,杜乔这才想起来意:“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他从身上的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放在猪倌面前。那是瓶希腊产的葡萄酒,是不错的佳酿。 “我看你喜欢喝酒,就把这个带你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修士也喝酒?” “我不是修士呀,我只是在修道院工作。” 猪倌因为方才的“运动”身体不免疲累,正想找酒来喝。他打开瓶子,香甜的酒液大口大口地灌进了嘴里,他满足地打了个嗝,用舌头舔掉沾在嘴唇边的酒渍。这比小酒馆自酿的低劣酒味道好上太多了,难怪梵蒂冈如今流行喝希腊酒。 喝完酒,他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扔给杜乔,里面倒出来杜乔的羽毛扣。杜乔高兴地把羽毛扣重新别在腰带上,他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只新的羽毛扣:“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吧,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宝石,但是我觉得很适合你。” 羽毛是灰鸽的尾毛,毛质柔软丰润,扣子上镶嵌了一颗小小的黑玻璃。黑玻璃被打磨地圆润光亮,乍看像枚黑黑的宝石蛋,放在烛光下,玻璃面流淌出如星河般的银色碎光。这的确不是什么宝石,但比普通宝石难得多了。据说著名的埃及太后胸像就只有单眼镶嵌黑玻璃,另外一只则空白着,因为好的黑玻璃很稀有,即使豪奢富足如埃及皇室也凑不出一对3。 猪倌伸手摸了摸羽毛扣上的石头,放回杜乔手里:“有酒就行。” 意思就是不要了。杜乔却拉过他的腰带直接扣了上去:“你看,多好看,不是正合适么?” 猪倌也无奈,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杜乔没在意过。他干脆躺回床上,盖上兜帽就睡,把杜乔当成不存在。也许是酒的缘故,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困意浓厚,不一会儿真的睡了过去。 1*帕维亚:位于意大利米兰南部,1359年以后由维斯康帝家族统治,阿利多西的本职就是帕维而亚枢机主教。教皇虽然任命阿利多西为财务官,但是财务官是阿利多西的兼职。通过阿利多西,帕维而亚也成为了教皇国的忠实联盟。 2*蒜汁:大蒜球茎的汁液对于外伤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最早期古埃及人和古罗马人先将大蒜用于医疗而非食物。 3*埃及太后胸像:即著名的尼佛提提单眼胸像,胸像只有一只眼睛镶嵌了黑玻璃,左眼的空白是历史学家们争论的重点,但至今仍未有定论。历史上尼佛提提胸像1921年才被发现,文中时间1505年离尼佛提提去世约两百年。 第8章 农乐 没过多久,屋子里被猪倌的鼾声填满。杜乔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愤愤然地想,这个人竟然让客人坐在屋子里自己睡觉去了,难道没有人教过他基本的礼貌吗?他想趁机偷偷掀开猪倌的兜帽,一窥究竟,但还没靠近,猪倌就翻了个身屁股对人,像是早就知道他的打算。 幸好这场小憩没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后猪倌醒来,很不高兴似的发现杜乔还坐在原位上。 “你还没有走?” 杜乔随口编了个理由:“不想回去,我上次夜不归宿,被大人骂了,工作也可能保不住,回去了也尽是一些烦心事。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坐着,不会乱动的。” 猪倌从床上起来,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扔下一句:“过来帮忙。” 杜乔高兴地跟上他的脚步,但他的兴奋劲儿很快被打消了,猪倌将他带到了猪圈。数十头肥猪挤在窄小的草棚下,粪便满地,臭气熏天,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爬在猪背上啃食,两人刚靠近,小虫呼啦啦蜂拥飞起,无头无脑地在空中徘徊,有些扑在杜乔脸上,让杜乔一把打开。猪倌早就习以为常,他将堆积在猪圈外的草料用柴刀剁碎,混合着果子扔进食槽。肥猪们轰隆隆地应声而动,争抢夺食,它们身上带起的泥水、粪土、蚊虫一时间挥散在空中,杜乔几乎要因为这可怕的味道逃跑。 “受不了吗?”猪倌轻哼,他伸手摸摸一只小猪仔,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拥挤的猪群拎出来。它因为年纪太小无法和成年的猪们抢食,猪倌就将食料放在地上单独给它吃。 杜乔勉强维持脸色,鼓足勇气说:“我可没说受不了,这有什么?我在海上坐船两个月,船舱里又闷又臭,船员们随处小便,喝醉了酒又呕吐,和这里相比更糟糕呢。” 猪倌低笑,把两块苹果放在他手里,示意他可以给猪喂食。杜乔蹲下`身,把苹果凑到小猪面前,猪仔见了陌生人也完全不害怕,雀跃地扑上来咬住苹果两口嚼碎了吞下肚子。杜乔觉得这小猪活泼可爱,捕捉到了农务的乐趣,转身又向猪倌要苹果。 “自己剁。”猪倌指了指猪圈边堆积的草料。 杜乔兴致勃勃地抡柴刀,那刀是纯铁打的,比一头猪仔还要重,又沉又钝,杜乔两只手都无法把它举起来,差点砸了自己的脚。他只能以刀尖点地,两手抬着刀柄,刀刃破开干燥的草料,却吃不深,一下只能切开表面的草杆。 杜乔抡刀抡得满头大汗,猪倌转头就见他像矮人国里的矮人正与大刀争斗,脚边可怜兮兮地零碎散着些剁好的秸秆,画面十分滑稽。猪倌发出豪放的大笑声。 杜乔不满道:“干什么要打这么重的刀?又不好用力,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刀剁草嘛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5 ……” 猪倌打断:“杀猪好用。”说着他已经把刀夺了过来,毫不费力抡起,揪着猪仔的耳朵将它从猪圈里拖出来,挥刀就砍。 杜乔连忙喊住:“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杀猪好用了!不用……不用特地为我杀一头猪,它还……它还小,还可以再养……再养一段时间。” 血腥的场面最终没有出现,猪仔被扔了回去。猪倌处理了剩下的草料,一边看肥猪们吃饭一边打扫猪圈。杜乔绕着食槽转,适应了味道后,他竟然觉得这些肥猪们没那么让人厌恶。 堆放草料的角落旁边还有不少杂物,杜乔的脚不小心被地上的麻绳牵扯,将盖在杂物上的粗布扯落了一角,露出一截石膏像。这座石膏大约半人高,雕刻的是一位长发赤裸的女人与一只大鸟。女人面容温婉秀丽,盘着古式的双发髻,脸部微微低斜向左,展现出动情羞赧的眼神。她的两只手搂住右侧一只长颈大鸟,鸟曲着脖子,竟然与她同高,微微振翅,将她半搂在怀。雕像的下半身还没有完成,但仅有的上半部分已十分惊艳,无论是女人飘动的发丝还是丰沛的鸟羽,都栩栩如生、精雕细琢。杜乔见了,不由得发出赞叹。 “这真是太美了,像真人似的。是谁刻的?你吗?” “嗯。” 杜乔眼光大亮:“你懂雕刻?你向哪里学来的手艺?你上过美术学院?” “没有。” “那你是自己学会的吗?你自学能够将石膏雕刻成这样?” “嗯。” “哇你好厉害,原来你会雕塑。你画了草图吗?你会画草图吗?你知道草图是什么东西吗?就是用铅笔在纸上先画出素描,然后按照素描的样子来雕刻……” 猪倌不耐烦地骂:“吵什么吵,闭嘴!” 杜乔撇撇嘴,他不甘心地将粗麻布整个掀开,露出雕塑的全貌。背面依然精致漂亮,没有错过一处细节,大鸟的鸟羽每一片仿佛都能活生生地拔下来似的,就连女人脖子上曲折的纹路也毫不含糊。雕像下方压着几张草纸,果然是素描。杜乔将它们抽出来,却因为眼前的图稿瞠目结舌。草稿的线条流畅有力,用简练而有效率的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大量线条着重在展示人物半侧的躯体肌肉、鸟羽的细节以及头发的形态等,纸面上不少涂改和修整的痕迹残留着,可以看出作画者用心颇深。 最后一张草纸上是雕塑的全貌。杜乔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正是“勒达与天鹅”1呀!自从列奥纳多·皮耶罗·达·芬奇公开了他的《勒达与天鹅》,一时间引起无数效仿临摹,仿作甚至远流海外。也难怪猪倌会临摹这幅画,它的确是如今的流行! 虽然猪倌这张画远不及大师,可比起普通的画匠,哪怕是圣朱斯托修道院那些修士们来说也已经是十分出色的了,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猪倌画出来的作品。 “看够了?”男人雄浑的声音在杜乔耳后传来。 杜乔吓得立刻扔下手里的画稿:“看……看够了,你画得……你画得真好!” 猪倌捡起他脚边的画,扔回石像下压住,用麻布盖住石像。杜乔匆忙阻止:“哎呀,别盖上,多美呀,能再让我看一会儿么?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画画的?画得真好,我是说真的,不是恭维你,你说你没有上过美术学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说谎了。这是勒达与天鹅吧?你能临摹达芬奇的画?不是每个人都能临摹达芬奇的画的。” 猪倌冷冷地将布盖了回去:“和你没关系。” 杜乔很失望:“我们是朋友吧?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呀,我们都交换过信物了,怎么能没关系呢?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嘛。” 猪倌并不理会,他仔细查验了每头猪仔,把猪仔单手拎起来,捉住四肢倒吊,检查他们的耳朵、口鼻、乳`头以及屁`眼,然后用一只铅笔在他们的屁股上作数字编码与记号,有的是“良好”,有的是“合格”,还有的是“出色”。如果检查出问题,字数就会多些,例如其中一只猪仔上写道:“排黄色稀粪,屁`眼松驰。” 杜乔见他写字,暗暗惊叹。他鲜少听过哪个农夫能识字书写、绘画雕刻的,这使猪倌身上的神秘气质更浓了,杜乔肯定,他必然上过学,接受过教育,即使没有在学院里上学,也应该接受过家庭教师的教育,或是父母亲是接受过教育的人。也许他是牧师修士家的儿子?又或者是教授学者的后代?他为什么到山上住?又为什么养猪?那些伤害他的人是谁? 重重谜团浮现在杜乔眼前,他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后来呢?你怎么办?”安杰洛好奇地问。 杜乔叹息摇头:“他好像不喜欢我,对我总是很冷淡,也不爱说话。所以我也问不出来。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普通的农夫,也绝不出自农夫的家庭,没有农夫的家庭会花得起钱给孩子请家庭教师。如果他真的像人们说的是个罪犯,那么也许是上流家庭里的少爷犯了事,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吧?” 安杰洛说:“可他既然会雕塑绘画,为什么不去做雕刻匠或是画师呢?他又会写字,也可以去做抄写员,或者书记官,即使回不到上流社会,至少开个小作坊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也比养猪好。哎呀你看你弄得,靴子上都是泥。” “我还喂了那些猪呢,”杜乔利落地把靴子脱下来,踩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的那些猪喂得确实好,他还会给猪看病,还差点就在我面前杀了一只猪。” “他不会的,他的猪只卖给教皇,只有梵蒂冈里的大人们可以吃到他杀的猪。” 杜乔若有所思:“说到教皇,你不觉得也很奇怪吗?为什么教皇要派人去他那里呢?他说‘你也是教皇派来的?’那就是在我去之前,有人已经去了,而且是教皇派去的。他们还伤了他,你没有看到他的伤口,很危险啊,全都是血,结果他睡了一会儿又像没事一样。” “他是吓唬你的,教皇现在正为威尼斯发愁呢,挪不出人手来追杀一个猪倌。” “我倒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不像是骗人的,他那样子可吓人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没有,他一直盖着兜帽。” “还好还好,千万别看到他的脸。万一他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你要是看到他的脸,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 “不不不,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人!” 安杰洛调侃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瞧你这个样子,像是和他感情很好一样。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样急忙忙地为他辩护。” 杜乔的脸刷一下红了:“他救了我,他还为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6 我找回了苹果酱,我是真心把他当作朋友的。” “他可是个养猪的,你好歹是个修道院的主事。你愿意和一个又脏又臭的猪倌做朋友?” “我不介意呀,亲爱的安杰洛,外表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我喜欢的是他善良的内心。” 安杰洛叹息:“可惜他并不把你当作朋友。” 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名修士敲门进来。 “大人,是从拉斐洛·桑蒂先生那里带来的信件,仆人正等在外面等候,请您立刻回信。” 安杰洛与杜乔面面相觑,杜乔接过信件:“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马上就要回信?” 但当他看到信件的时候表情却变得明亮起来。 “拉斐洛先生要来罗马了,他想邀请我吃晚饭。”杜乔举着信高兴地说:“我立刻去禀报副主教大人,他肯定会高兴的,我们一定要去,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修道院。 自从卢多维科病重后,修道院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贵客相邀的信件了。除了几位朋友来探望老主教外,修道院与外界的联系不断减少,并陷入逐渐封闭的状态。适度的社交活动对于修道院的经营也是有帮助的,这封邀请函的到来不仅意味着工作室生产的颜料得到了贵客的认可,也代表着在卢多维科主教病重数月后,新的机遇终于降临在圣朱斯托修道院。 1*勒达与天鹅:1503-1507年达芬奇绘制了《勒达与天鹅》,画作取材自希腊神话故事:宙斯为斯巴达王后勒达的美貌打动,他趁斯巴达国王远征期间化身天鹅来到勒达洗澡的河中。美丽的王后和天鹅嬉戏后怀孕并生下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即是著名的斯巴达美女海伦。 第9章 拉斐尔 拉斐洛·桑蒂邀请杜乔吃饭其实出自一个可爱的误会。他想邀请的本来是主教卢多维科。 事情是这样的:拉斐洛此次罗马之行是应教皇的御用建筑师布拉曼特之邀。布拉曼特和拉斐洛是同乡,他们之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友谊。1506年初春指日可待,拉斐洛正打算到佛罗伦萨发展自己的事业,那里才是艺术圣地,但布拉曼特想给他在梵蒂冈谋取一份工作,于是邀请他到罗马走一趟。拉斐洛初到罗马,人生地不熟,对梵蒂冈的大人物们也十分敬畏——布拉曼特如今位高权重,作为晚辈的拉斐洛很难产生亲近感——他难免想找一位平易通达的朋友交流同游,并为他打点打点在罗马的行程。 于是拉斐洛想起了圣朱斯托修道院,他认为邀请修道院主教共进晚餐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写信给了杜乔。杜乔在此前的信件中将自己的职务写为:修道院工作室主事,所有人都知道卢多维科是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就连罗马城的居民也很少知道卢多维科病了,工作室的主事早就更换了。拉斐洛满心以为自己邀请的修道院的主教,殊不知他认错了人。 杜乔的如今的身份是否合适赴宴有待商榷。副主教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让杜乔赴约,一来,卢多维科的确无法前往,二来,颜料工作室的事情没有人比杜乔更清楚,由他陪伴一个画家绰绰有余了。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杜乔换上礼服迎接远道而来的马车。 拉斐洛·桑蒂出人意料的年轻,皮肤白细均匀,五官英俊美丽,一条美人沟深深勒在他的下颚,想必是个招女人喜欢的家伙。他戴着黑色的毡帽,穿一件鲜红色的天鹅绒短衣,外面罩着马甲,脖子与袖口都用昂贵的蕾丝装饰,手上的戒指各个擦得光鲜亮丽,除了带有浓厚口音的意大利语以外,这位先生几乎可以算是标准的贵族了。 “我父亲是从商起家的,后来才做了公爵。但家里的条件一直还不错,为了来一趟罗马,倒是添置了不少东西。您不必这么夸奖我,像您这么年轻的主教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呢。”他说起话来温柔亲切,”正和他信中表现的一样好脾气。 杜乔把这个误会说了出来:“主教大人病得严重,对您的邀请实在有心无力,所以由我代劳,希望您能谅解。” 拉斐洛虽然吃惊,但没有生气:“是我太粗心了,不过这也正好,我本来还在担心和年长的大人同游会找不到共同话题,刚刚看到你出现我就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聊得十分愉快,与此同时马车悠悠然地向城中驱使。 本来两人的晚餐安排在旅馆内,但杜乔建议,既然来了罗马不如尝试尝试罗马当地的食物与风土人情。他将拉斐洛带到广场,告诉车夫到最热闹的小酒馆。拉斐洛显得非常兴奋,路旁经过的女孩子像这位英俊的先生打招呼并抛送鲜花,他愉快地接下,并大胆地朝她们询问姓名,这样开朗的个性就连杜乔也忍不住喜欢。 两人在酒馆里享用了酱汁烩肉丸,这是一道罗马本地人的家常菜,用猪肉、鸡肉混合起来的肉丸,表面裹着蛋黄液放入油锅炸至金黄色,再浇上酱汁炖到烂熟,酱汁以蘑菇、土豆、洋葱和牛奶为主要食材。老板拿来自酿的葡萄酒招待他们。周围有嬉闹聊天的妓`女,臃肿爱笑的面包师、狂浪醉酒的打铁匠,也有商人之子、梵蒂冈大臣、画家……食物的香气从灶台上飘来,不知道厨师在做什么菜,浓重的烟雾把人呛得直咳嗽。 杜乔本来以为贵族不会喜欢这种地方,可拉斐洛半点不介意,他四处观看,对一切新鲜的事情都充满好奇和冲动,无论是平民还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都能聊得来。 饭后,拉斐洛提出去浴场泡澡。罗马浴场闻名欧洲,他期待已久。于是杜乔将他带到了戴克里先浴场1。这座浴场位于市中心,占地约12公顷,依照君士坦丁巴西利卡的设计建造而成,是罗马最大最奢华的公共浴场。从圆形的室外花园穿过,草地上错落站立着精致的石碑、雕塑,一个巨大的古董铜制水瓶被用来做成了喷泉。室内的地板是用彩色马赛克图画铺成,壁画随处可见,琳琅满目,有不少甚至是大师的笔触。 “这是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瞪大了眼睛摸着壁画:“我从来不知道他还画过浴室!” 杜乔莞尔:“怎么没有,后面的圣母大殿都是他改建的呢。” 两人穿过冷水厅的中央浴室,里面十分热闹,哗啦啦的水声此起彼伏。人们光着身子自在地穿梭来去,如神话里的场景和谐融洽,饶是拉斐尔见了这样百人共浴的盛大画面也不免抱赧。杜乔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毫不在意地脱掉了衣服,露出赤裸的身体。其实一年前他刚到罗马的时候也和拉斐洛一样不好意思,不过这种事情只要多做几次,羞耻心自然就会消失的。 拉斐洛很快加入了他:“这里真有意思,罗马真热闹。” 拉斐洛坚持要给杜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7 乔擦背,尽管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杜乔的背被他刮得又痛又辣,一层厚厚的泥残留在硬木片上,杜乔叫得惊天地泣鬼神:“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斐洛以为自己用力过度,惭愧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杜乔嗪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摇头:“没事没事,你刮吧,虽然很疼,但是著名画家为我擦背这件事一生也许只有一次了,以后我还可以留着和别人炫耀的呢。” 将身体洗净之后他们到温泉厅泡澡,热水舒缓了筋骨和肌肉,放松了神经,使皮肤饱胀起来。杜乔招呼过路的小贩买来饮料和干果,一边吃一边泡澡。周围的人大声谈笑,他注意到角落一个肥胖的金发老男人,对拉斐洛悄悄说:“那个人,你看到了吗?他是教皇的秘书官,很喜欢在这里喝酒,每次都是自饮自酌,而且很容易喝醉。有一次他喝醉了告诉别人他是教皇的秘书官,所以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还喜欢有夫之妇,那个女人伤透了他的心,骗他的钱财拿去给丈夫做生意……也都是酒后吐真言。” 拉斐洛吃惊地说:“他胆子真大,不怕败坏了名声吗?” “罗马人很能保守秘密,浴场里的秘密从来只留在浴场里。” “原来大人物们也只是表面生活地光鲜罢了。” “这倒是应验了真理,主对待他的每个仆人都是平等的。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来罗马是出于公务还是以游览为乐?我可以替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拉斐洛叹气:“有位大人物想替我在梵蒂冈谋划一份工作,因此邀请我来罗马。本来今天是要去梵蒂冈面见陛下的,可早上那边又送信过来说,陛下没有时间见我了。也许是战争的事情的确让他太烦恼,我也还不知道要在罗马等多长时间。” “凭借您的才华,进入梵蒂冈面见陛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说得准呢?我也知道梵蒂冈不好呆,倒是佛罗伦萨可能更适合我一些。我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比起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我还远远不够火候呢。” “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像您这样年轻就能给圣母堂画整幅湿壁画的人可不多。如果您想要效仿米开朗琪罗或者达芬奇,就一定要留在罗马,这里才是艺术家的最高目标。您也可以先接一些小型作品的案子,我认为对于打响名声来说是好事情。” “对了,我最近新想了一个名字,打算在下一幅画完成后用新的署名。”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给您参考参考。” “拉斐尔。拉斐尔·桑蒂怎么样?” “拉斐尔,”杜乔沉吟:“拉斐尔,是个好名字呢。” 拉斐尔扬起浪漫的笑容:“是吧?拉斐尔,尾音更短促有力,比起现在这个名字看起来更像模像样些,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的尾音,读起来总有种过于俏皮的感觉。如果我要到佛罗伦萨去,要以新的面貌面对艺术圈,拉斐尔,这个名字很好。” 杜乔和他干杯致意:“敬拉斐尔!” 他们聊得忘记了时间,等杜乔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温泉泡得太久使得身体疲乏软弱,杜乔决定到外头透透气。于是他将拉斐尔留在室内,自己披上外衣到门口散步。 春日的气息已经浓了,但天气仍然寒冷,被蒸得发烫的皮肤在冷风的吹拂下吸饱了凉爽的空气。杜乔靠在石碑下,脑袋昏昏然一片混沌,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十分困倦。 正在这时一抹黑影从旁边的灌木丛间穿过,速度十分快,杜乔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影子的全貌,只感到簌簌的冷风刮过身侧。他瞪大了眼睛,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觉得自己脑袋运转的速度跟不上直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追到了灌木丛边。 “是谁?”他望着冷冷的夜空说。 对方的步履似乎停了下来,没动。杜乔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种毫无缘故的失落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寒冷的天气让他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是个喷嚏。 一件宽大的围巾从背后横空而来,披在了他身上。熟悉的声音说:“修道院还没关门吗?” “约拿先生!”杜乔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来洗澡吗?谢谢你的围巾呀。我其实不冷,我今晚陪客人,已经和主教大人报备过了,不用遵守时间点回去。” 显然猪倌不是来洗澡的,他身上依旧是浓重的动物味。 “陪客人?”猪倌低沉地说:“哼,你不会是个男妓吧?” 杜乔吓得跳起来,表情都变了:“你说什么?” 猪倌似乎无意深究:“我走了。”说罢他就要离开,围巾也不打算要了。 杜乔拉住他的衣角:“哎呀,你的围巾!” 猪倌停下脚步,杜乔追上去,把围巾重新套回他的脖子上,顺手打了个漂亮的结,当他看到猪倌腰间别着的羽毛扣时,露出会心一笑:“要不是客人还在里面,我真想多和你呆一会儿,可惜今天实在是没有时间了。我还能再去找你玩吗?下次我们一起喂猪,我可以带苹果去。” 在沉沉的夜色里,杜乔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感觉到猪倌没有生气。过了一会儿,猪倌抬手为他整理整理外套,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如果你想来,在太阳下山之后再来。” 留下这句神秘的话,他匆匆消失。杜乔的肩膀上还残留着围巾的温度。 他抬起衣领嗅了嗅,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哎呀,白洗澡了。” 1*戴克里先浴场:曾经是古罗马最大最奢华的公共浴场,从罗马皇帝戴克里先时期(公元298年)开始兴建,于公元306年建成。浴场占地约12公顷,据称能同时容纳3000人洗澡。浴场中包括冷水室、温泉室、蒸汗室,温泉室下方通过引管导入温泉水,引管下又添置火炉以保持水热,所以浴场算是建筑中功能、结构和施工技术最复杂的一种建筑群。 第10章 脸 拉斐尔没有在罗马逗留太久。三天后,他来信告诉杜乔他准备离开罗马前往佛罗伦萨。 “教皇没有时间接见他,据说要打仗了,陛下在准备战事,挪不出空来,所以他只好失望而归。唉,其实他的才华丝毫不逊于学院里的学生,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他随手拿粉笔画出来的小像栩栩如生,画功扎实,我都想去见识见识他的大作了。”杜乔念着信说。 安杰洛一边收集蒸馏水,一边说:“有才华的人很多,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功成名就。” 杜乔很乐观:“我相信他会得到陛下的赏识,也许再过两年他就会成为罗马的大人物。” 他的预言后来竟然成真了。两年后,1508年,拉斐尔再到罗马,即刻得到了教皇的面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8 见和礼待,并一举拿下教皇居室绘饰案,创造出轰动艺术界的《雅典学园》。到那时,他和杜乔的友谊仍在延续,这位个性善良亲切的艺术家还将成为杜乔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贵人。 结束了拉斐尔的案子后,杜乔为修道院赚进两百杜卡特。这笔数目非常可观,杜乔与工作室的修士们各被奖励了一小笔金钱,剩余的数额将被用来举办新年唱诗会。 杜乔不属于修道院里的修士,他可以选择不参加唱诗会活动,但是修道院内的布置工作却落在了他身上。看了往年的方案后,杜乔决定采取全新的布置以吸引更多普通居民参与活动。在新年到来之前,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中,修道院的气氛热火朝天。 “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些绿色和红色的绸布、装饰用的小金球、几块指引牌、一条大的红色地毯,对了唱诗班的礼服今年要不要重新裁制?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换过了,主教大人平时比较节俭,在这些费用上都算得很严格。另外,从院门到大厅的长廊还没有具体的布置方案。”安杰洛接管了修道院的财务工作,对于金钱方面的事情他十分谨慎。他把所需物料列了详细的清单,并且事先算出了一笔费用。然而这笔费用超出了预算,不得不删减某些项目。 杜乔审视过预算表后,果断地决定:“那礼服就不做了,把旧的礼服稍微改改,清洗干净,只换上新的绶带就可以了。长廊的地方我希望做成一个展览,介绍修道院的故事和历史,这样,来参加活动的人能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看。” “要怎么介绍故事和历史呢?你要把仓库里那些破铜烂铁拿出来展览吗?我们可没有圣人遗骨、圣十字架残片之类的贵重东西。” “不一定全是遗迹文物,也可以是书信、绘画、雕塑……用画的方式说故事就很不错。” “那至少需要十来幅画,修士们的画技还不行。如果请画家作画,也要考虑时间和金钱。” 杜乔已经想好了办法:“我有办法,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会把画的事情办下来的。” 一等到太阳落山,杜乔就迫不及待地上山敲门:“约拿先生,我是杜乔呀!” 过了好一会儿猪倌才应门,沉默地将他让进屋。 杜乔一边解披风一边兴致冲冲地说:“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所以也没有问你是否方便就自己来了,没有打扰你吧?如果你要出门的话,我把话说了就走,不耽误你的。” 猪倌坐在火堆前,用一口小铁锅烹制晚餐,火不够大于是他扔了两片木柴进去。没多久锅开了,他用粗布包着锅耳拿下来,锅口冒着热腾腾的蒸气,里头是肉骨头、胡萝卜、土豆的混合物,乍看和猪食没什么区别。他把锅粗暴地放在桌子上,推到杜乔面前:“吃吗?” 杜乔摇头:“我吃过晚饭了,谢谢你。” 猪倌捧起锅大口吞咽,连勺子也不用。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个牲口,没两下就吃得干干净净。杜乔唏嘘,农民们辛苦劳动,为了给梵蒂冈宫的权贵们提供山珍海味,自己只能在破旧的木屋里吃猪食。或许他们心里还要感激主赐予了这样简陋的食物,因为谁也不知道吃了这顿,下一顿还会不会有。特别是在现在这样干旱寒冷的季节,不少颗粒无收的庄稼户还要缴纳高昂的粮食税,别说吃肉羹了,没有饿死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想到这里,杜乔拉住猪倌的手,感慨地说:“天气太冷了,吃这种东西怎么能承受辛苦的劳作呢?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一份工作,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会付你酬劳的,等有了钱,你就可以多买酒和肉来吃。” 猪倌突然被他握住手,浑身一僵,猛地抽回来:“我没说过要帮你。” “你还没有听我说是帮什么忙呢。” “什么忙都不帮。” “为什么呀?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会雕刻会画画,何必在这个地方辛苦养猪呢?我想请你帮我画几幅画,用来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诗会,可以吗?我会付酬劳的,这不是开玩笑。” “不画。” 杜乔觉得莫名其妙,是他说自己可以来找他的,为什么现在来找他了,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是白天发生了什么吗?还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想到白天的事情,杜乔联想起上次他受的伤,那天在浴场他忘了问,不会是又受伤了吧?还是伤势影响了手臂不能画画了? 两人都沉默了。猪倌把晚餐吃完,匆匆刷洗了锅碗瓢盆,躺回床上合眼养神,全然没有要理会杜乔的意思。杜乔抬起眼偷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上次的伤……好一些了吗?” “嗯。” “是不是手臂还没有好所以画不了?如果画不了就不勉强了,抱歉,我忘了你还有伤就贸贸然地跑来让你工作,要不然我下次再来吧,你先好好休息。” “我不能画。”猪倌短促地回答。 杜乔一怔:“不能……画,是什么意思?” 猪倌突然坐起来,他微微弓着背,逆光中他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然后他慢慢地把兜帽下方松开向后拨,一片狭长的浅色从阴影里露出,那是他的脖子,脖子中间有个黑色的铁项圈,项圈上镂刻着字迹,正是猪倌的名字: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 火光的另一面,是杜乔惊愕的脸。 “你打算用一个罪犯的画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诗会吗?”猪倌问。 杜乔张张口:“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你犯了什么罪?” 猪倌没有马上回答。良久,他用压低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父亲认为我是不祥之人,会把厄运带给邻里,所以让我在山上牧猪,白天不允许出门,只有太阳下山后才可以进城。他让铁匠为我制造项圈,使我不能面对世人,白天这里会有人监视,所以我让你太阳下山后再来。” 杜乔没听明白:“不祥?不祥也是一种罪吗?” “一旦在人们心中有了罪,那就是罪。” “有……有什么证据吗?你真的给人带来过厄运?或是由你造成了恶果?” “我的母亲因为我而死。” “这是无稽之谈!我从没与听说过不祥也可以是一种罪。如果金星与木星的运行轨迹导致了厄运,那么金星和木星也有罪吗?命运虽然加诸在人类身上多种罪孽,但命运本身并不是罪。你应该告诉你父亲和那些指控你的人,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他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也不能这样草率地给一个人戴铁项圈。他是谁?牧师、执事官、主教、还是大法官?如果你没有犯罪,你也应该提出控诉,为自己洗刷清白!” “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杜乔愤而起立: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9 “那难道你要一辈子在这里养猪吗?你明明有如此高的天赋和才华,你识字看书、绘画雕刻,你该去佛罗伦萨,去美术学院,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喜欢你的作品,他们会夸你是天才,只要稍加教导,你可以成为米开朗琪罗、桑迦洛、波提切利、缇香那样的人物,那才是你该得到的命运,那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如果你不喜欢,你怎么会为了一副雕塑画那么多的草图、那么用心地研究纹路、肌肉、线条……” “我不喜欢!”猪倌怒吼一声,他被杜乔滔滔不绝的自说自话激怒了。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两步跨到少年面前,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用力撞在墙上:“我还轮不到让一个小毛孩子来说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以为一个铁项圈是想拿下来就拿下来的吗?你最好乖乖闭嘴,要不然我会揍你一顿然后把你扔进雪地里冻死。” 杜乔被他突然的粗暴动作惊得失了手脚,背部撞在墙上的痛楚又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揪领子了,眼前那顶黑压压的兜帽莫名点燃了他的怒火。自己好心好意帮助他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这样凶恶!他们不是朋友吗?哪里有老是隔着兜帽说话的朋友呢? “好啊,我是没有资格对你说教,”杜乔愤怒地抬起手,“那你连说话都挡着脸又算什么?既然要教训人,那就好歹‘面对面’教训,别畏畏缩缩像个胆小鬼似的!” 他的手指拂到猪倌的兜帽,猛地一扯,就将那个帽子掀开。 一张极其丑陋恐怖的脸暴露在火光中。恐怖是因为这张脸的左半边的皮肤严重损毁,焦黑皴裂,许多斑驳的皮肉因为长期捂在布料下坏死溃烂,变为浓重的痰黄色,还有粗重的疤痕像爬虫从发根一直铺到下颚遍布皮肤。但即使不看这半张脸,他的五官也很丑陋,双眼深深凹陷,邪恶诡谲的深红色瞳孔如两团撒旦的冥火,连头发也是红色的,厚重浓密地盘虬脑后,如烈焰的爪牙开散在黑暗里。恐怕“凶神恶煞”也不足以形容这副样貌。 杜乔从未想过这张脸会是这个样子,害怕和惊吓使他双手僵在空中不知所措。约拿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把兜帽掀开,本能地把头撇开向后往阴影里躲。这一躲杜乔被他放开,吓得连退几步退到了门口。约拿瞥见他脸上真实的恐惧,眼中闪过受伤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出离愤怒。他一头从阴影里钻出来,挥舞着拳头向杜乔砸去——“我要杀了你!” 杜乔呼吸都来不及调整,便被拳头招呼伺候,此时的约拿早就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神秘有意思的猪倌,而是个力大无比、阴鸷残暴的恶鬼。杜乔堪堪躲开一拳,仓皇逃到门口,手指却哆哆嗦嗦怎么也拉不开门栓。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见拳头轰然砸在了离他脸颊旁不足一寸的地方。木门轰隆一声响,破开拳头大的洞口。杜乔只觉得脸颊也被拳风擦伤。 只听约拿狂暴地嘶叫:“滚——不然我杀了你——” 杜乔没有多想,他实在被那凶狠的面貌吓坏了,犹如亲眼目睹撒旦降临。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如果再呆下去,约拿真的会杀了他的!他扭开门栓毫不犹豫地开门上马,苹果酱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急躁,随着“驾——”的一声低喝,它撒开腿就跑起来。 约拿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痛苦而失落。男人猛地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暴怒地砸毁了一切随手可得的东西,他发出地震山崩般的巨吼,久久回荡在雪林中。 杜乔听到了这声怪吼,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苹果酱也受惊了,一人一马在山道上奔袭,以飞快的速度回到了修道院。杜乔来不及系马,跌跌撞撞地跑回阁楼里,砰得关紧门,将门栓锁得死死的。安杰洛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样的惊吓,看他面色发灰,连忙端来热水。 “这是怎么了?主啊,你的手都冻僵了,不是戴了手套出去的吗?发生了什么?” 杜乔刚刚逃得太匆忙,上马后哪里记得戴什么手套,双手被冻得发红也不自觉。他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说起:“我……我……主啊,我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看见了他的样子!他比恶魔还可怕!亲爱的安杰洛,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 虽然安杰洛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牢牢握着杜乔的手,安慰他:“亲爱的,不要怕,没有恶魔,这里是修道院,主就在这里,不会有恶魔能伤害你的。” 听了这话杜乔稍微镇定了心神,他接过热水来连喝了两口。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主会庇佑我们的。” “你听我说,安杰洛,是那个猪倌,我见到了他的样子。” “你去找他了?你不是去谈画的事情吗?” “是,我就是找他去谈画的。他绘画的基础很好,一点也不比学院派的差,所以我才想起让他帮我们画展览的几幅画。如果请外面的画家,一来价格比较高,我们的预算也不充足,二来画家们也不一定愿意为了这种不知名的修道院的小展览动手。” “那结果呢?你为什么会看到他的样子?” 杜乔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想起约拿的那双红色眼睛,他仍然心有余悸:“我……我从没看过谁的眼睛是红色的,那种红色,像有魔力,像是会把我吞噬掉。巫师也不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怒火会把我活活烧死。真是太可怕了!” 安杰洛听完大骇:“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他来往,你偏不听。还好你这次逃回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主教大人交代呢?你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行为了,这种罪犯就让他流放山林里,没有人会在意的。” 杜乔一边舒缓呼吸,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突然,眼泪就从他的眼眶里掉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没来由的悲伤如此猛烈,连心脏都发疼。 那个曾经救助他、为他找回苹果酱、在冬日里给他披围巾的人是真实的吗?他想起了约拿说的话,不祥之罪、大人物、运势、母亲之死、烧伤……一个个谜团放在杜乔的面前如厚重的面纱挡住了真相。杜乔本以为揭开那个兜帽就能看清楚真相,没想到真相却如此残酷。 他不应该冲动之下揭开那顶兜帽,如果没有揭开,他们原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第11章 朋友 这一夜杜乔辗转难安,他没睡多长时间,像是有什么在折磨他。 天气仍然寒冷,修道院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流浪汉和乞丐。修士们组织救济活动,为流浪汉分发食物和草席。杜乔兴致冲冲地站在队伍前帮忙,提着篮子把黑面包发到流浪汉手上,当篮子里只剩下两块面包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0 个老乞丐一把抓住那两块面包就跑!但他拖着半瘸的腿跑不快,很快被守门的修士抓住拉了回来。杜乔见到他拼命将干硬的面包往嘴巴里塞,像不要命似的,即使他快脱光的牙齿已经完全咬不动面包`皮了。 杜乔心生怜悯:“算了吧,他年纪大了又残疾,多给一块面包也没什么。” 没想到这位老乞丐仰起脸来怒斥:“我不需要你可怜,把我绞死吧,至少我是个饱腹鬼!” 杜乔见到他的脸,岁月和困苦将他折磨地面目全非,毫无生命活力。丑陋的瘸腿暴露在破损的裤腿下,皮肉腐烂,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也许是上一次盗窃之后被人打成这样的。 这样的人如果不理会的话,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可如果理会,罗马这么多流浪汉又怎么救助地过来呢?最好的方法是给他们一份工作,让他们自食其力,这才是解决之道。 “把他拉出去就好,不要伤害他。”杜乔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杜乔想起了约拿坐在木屋里吃晚餐的场景。 虽然约拿没有老乞丐那么困苦,不至于以盗窃食物来解决饥饿,但他和老乞丐一样需要的是真正的工作机会,需要信任和尊重,而不是同情怜悯。他们也许外表丑陋不堪,脾气性格也很可怕,但他们没做过真正伤害人的事,更不应该因为外表和脾气被认定为“有罪”、“不祥”。他们应该有资格通过自己的劳动知识获得安稳幸福的生活。 本来杜乔想帮助约拿,他提供的正是这个机会,他以为自己对约拿的信任坚不可破,却在掀开兜帽的一瞬间忘记了曾经的诺言,被恐惧支配了理智和行动。但当他冷静下来,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懊悔。 安杰洛猜出了杜乔的心事:“你还在想昨晚的事吗?” 杜乔望着长长的流浪汉队伍唏嘘:“安杰洛,我想我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 “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曾经答应过约拿先生信任他、帮助他,但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经过允许就掀开了他的兜帽,这本来就是不对的,他肯定不想让人见到自己受伤的脸,是我揭开了他的伤疤。我伤害了他,还抛下他离开了,亏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想做他的朋友。”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没有伤害你吗?他打你、威胁你的生命,这还不够吗?” “不,他没有打到我。从前他也经常说让我滚、理他远点之类的话,只是那时我觉得这个人很神秘、很有意思,所以不放在心里。说白了,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幻想加诸在了他的身上,我幻想他是个沦落的英雄人物,但当我发现现实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就拒绝接受这个现实并且逃离,可约拿先生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被我伤害。” “你逃离也是正常的,谁在一个可怕的凶犯面前不害怕呢?” “他不是罪犯,他没有罪。你还不明白吗?他说的‘不祥’正是人们的偏见,因为他丑陋、不堪、肮脏、恶臭,所以人们就更愿意相信他是不祥的、有罪的,他百辞莫辩。”杜乔神色戚哀,伤心地捂着脸:“我真是个差劲的朋友,我根本不值得做他的朋友。” 安杰洛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杜乔,不要这么说自己。” 杜乔握着他的手:“你说,如果我去向他道歉,他能原谅我吗?” “你还要去找他?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允许你去。” “可是……” 安杰洛劝说:“我并不是反对你交朋友,而是你的确不应该交这样的朋友。你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你和他做了朋友又能怎么样?你是明白他没有罪,可其他人呢?如果罗马人人都知道你和一个罪犯做朋友,他们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修道院?亲爱的,你还有一个工作室要负责,你代表了主教大人,你有你的责任。我想,就算主教大人也不会高兴让你去和这样的人物交朋友的。” 杜乔一怔,安杰洛的话如冷水一瓢当头一棒熄灭了他眼里的希望。 “可是……我不想失去他呀。”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他呢?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明白,每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开心,没有任何负担。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他痛苦,可倒头来我还是搞砸了。” 见到他这样难过,连安杰洛也不忍心再劝说。杜乔苦思冥想还是决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当晚搜肠刮肚地写了一封长信。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他步行上山,在微薄的天光中找到了约拿的木屋。雪地上还残留着马蹄脚印,也许是昨天夜里苹果酱仓皇留下的,杜乔看着更加愧疚。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边,怀着忐忑的心情将信笺塞在了窗柩下。 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戴着兜帽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 “啊!”杜乔眉头一跳,惊讶这个人怎么走路总是没有声音:“约拿先生……” 兜帽将约拿的表情遮盖地严严实实,他没有动怒,仿佛在等待杜乔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杜乔咬牙开口:“我是……我是来道歉的,约拿先生,我很抱歉。那天晚上,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我不应该生气把你的帽子掀开,我也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我……” 说到这里就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明明已经在信上写了好多遍草稿,反复陈述自己的歉意,一见到这个人他就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曾经装过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约拿见他说完了,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滚。” 他的驱逐令像是利箭插在了杜乔的心上,杜乔眼眶立刻红了,痛苦和悔恨不自觉地涌上心头。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脚挪不动一步。 也许是没有听到他离开的步伐,约拿本来走远的身影又返回来,暴躁地训斥:“让你滚没听到吗?别假惺惺站在这里装可怜,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打你!” 杜乔被震得肩膀哆嗦,眼泪掉下来:“对不起……约拿先生……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想要伤害你的……” 约拿一僵,似乎被他的眼泪惊吓住了。 杜乔一边拿袖子抹眼泪一边抽泣,他哭得像个彷徨的孩子:“我是个虚伪的朋友,我很糟糕我知道。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是……我是真的想来和你道歉……” 约拿索性把兜帽扯下来,露出那张容颜尽毁的脸和脖子上的铁项圈。 “现在不怕了?” 杜乔睁着婆娑的泪眼看他,还是有点可怕,但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吓人了。也许是见过一次,也许是莹莹的雪光将那张脸的伤疤弱化了,他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抬起手想要摸摸那半边焦黑的皮肤。但约拿后退两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1 步,避开了他的手,又想把帽子戴回去。 “没关系的!”杜乔阻止了他的动作:“没关系,你不用戴着,我……” 约拿红色的眼瞳看起来深沉而灼热:“为什么?” 杜乔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道歉?” “因为……”杜乔脸上还挂着眼泪,尽管看起来有点滑稽,“我也不知道,我脑袋里都是你,晚上也睡不着,早上也没有心情工作。我知道我做的不对,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我……” 约拿没耐心地打断了他:“我没有朋友。” 杜乔更伤心了,他以为约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那……那就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他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根本没有脸面再呆在这里:“我……我不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 约拿烦躁地命令:“还去哪?过来帮忙!” 杜乔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约拿已经转身向猪圈走去。 少年急忙想跟上却踉跄一步,他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了,寒冷将他的腿冻得僵直,稍一活动骨头就像不听指挥似的。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半扯着他往前移动。杜乔感受到从那只手掌心里传来的温度,他破涕为笑,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里:“谢谢,你的手真温暖。” 他们刚到猪圈,肥猪们已经争相挤到圈门边哼叫踱步,急躁地索要粮食。约拿将一只笤帚扔给杜乔,示意他打扫猪圈。他将肥猪引导到粮槽前,把干粮剁碎喂给这些畜生。杜乔刚进猪圈就被恶臭震住了,即使冬天里气味不容易积累,但是遍地粪便和泥浆的气味还是难以忍受。 杜乔一边打扫地面,一边偷偷打量约拿。男人正用短斧劈柴,他的动作像个战士利落干净,粗壮的圆木一击即裂,杜乔也不得不为他惊人的臂力叫绝。在没有了兜帽的遮盖下,他的脸暴露在自然的天光下,看久了不禁让人唏嘘,究竟是怎样的灾难才能将一个人毁成这样? 结束打扫的时候,杜乔的靴子和裤脚都变得脏兮兮的。他看看约拿,又看看自己,很满意地笑:“这下我和你一样了,挺好挺好。” 他们坐在猪圈旁,和这些粉红色的动物一起吃早饭。杜乔到井边打水洗漱,井水冷冽冻人,但他因为劳动而冒汗发热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反而对山中干爽清新的空气十分喜欢。 “我在修道院的工作主要是做颜料,工作室里不通风,所以总是很闷。像这样的户外劳动已经很久没有做了,没想到早上的空气这么好。”杜乔咬着面包说。 约拿的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回答。一只小猪吃饱了趴在他的膝盖旁发出轻轻的鼾声。他一只手玩弄着小猪卷曲的尾巴,一边吃苹果。杜乔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敢多说话,怕一不小心惹他生气,破坏了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他心里还是不确定约拿是否真的原谅、接纳了他。 不料,过了一会儿,约拿突然起身,拿来了粉笔和画纸:“你需要多少幅画?” 杜乔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了,也不是一定要。” “多少?” “真的没关系的,我不是为了让你画画才来道歉的,我是真的……” “多少!” “六幅,至少。当然……当然……能多一些也可以。” “粉笔画,不上色。” “你不生我的气了?你原谅我了吗?真的吗?” “嗯。” 杜乔的眼神明亮起来:“谢谢你,约拿先生,你的画我会付酬劳的。” 约拿抬起头看他,他赤血的瞳孔在金色的天光下耀眼而华丽:“不用。” 杜乔摇头:“那怎么行呢?你不要认为自己不出名所以你的画就没有价值,其实它们完全可以卖出很好的价,虽然我也不可能给太多,这是修道院的预算限制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量给你多一些。你也不要担心,等你的画展出了,提高了名声,大家认可了你的手艺,自然会有很多人想要请你画画的。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约拿犹豫片刻放下粉笔,指了指猪圈,然后又指了指手里的草稿,用晦涩的语气说:“你说的,朋友。朋友互相帮忙,我不需要你的钱。” 杜乔没想到自己刚刚扫了个猪圈就换来了六幅画。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张开,眼眶泛红,激动地握住约拿沾满粉灰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摸到心跳:“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份情谊的。” 第12章 吻 杜乔回到修道院,门口的修士正脸色焦急地等候着:“你终于回来了,副主教大人请您立刻去书房一趟,有从梵蒂冈宫来的贵重客人到访。哎呀,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把衣服鞋子都弄得这么脏?换身干净衣服吧,不能怠慢了客人呀。” 杜乔听到“梵蒂冈宫”脑袋一懵:“梵蒂冈宫?是什么大人物吗?” 修士说:“我怎么会认识什么大人物呢?你赶快去吧。” 杜乔匆忙换了衣服下楼,副主教正将客人送到门口,看来谈话已经结束了。 副主教不高兴地问:“你去了哪里?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杜乔有点愧疚:“我早上去谈长廊布置的事宜,所以回来得有点晚。不过已经谈妥了,我预订了六幅粉笔画,对方答应免费为我们工作。” “粉笔画算什么,让安杰洛去就好了。现在这件事更重要。”副主教露出严肃的表情:“方才是多纳托·布拉曼特大人的仆人来访,他们需要定制一批数量巨大的颜料。订单和合同会另派人来签字的,你可要准备好了,这是修道院进入梵蒂冈的一次重要机会,绝不可以错过!” 杜乔双眼生光:“布拉曼特需要颜料?是用在什么地方的?他怎么知道修道院生产颜料?” “梵蒂冈花园需要重新修整,这件事你有听说吧?他从米兰千里迢迢来到梵蒂冈1不正是为了服务好陛下吗?如今修复草图已经完成,所费石料都已经运进去了,可以开始进行装饰绘制。看来他们也在寻求高质量的颜料。花园案是教皇陛下最关心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帮助布拉曼特大人恢复梵蒂冈的盛景,杜乔,这件事的重要性你要牢牢记在心上。” 承接梵蒂冈花园案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杜乔的头脑。他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也绝不甘愿只接手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案子,但从梵蒂冈抛来的邀请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进入梵蒂冈。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拉斐尔的确在布拉曼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使布拉曼特相信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品质出众。这也说明他们俩的友谊的确深厚。 原本杜乔还在为了拉斐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2 尔离开罗马感到遗憾,他期待与拉斐尔长期合作,完成一件像“大卫”或者圣彼得大教堂那样轰动艺术界的案子,带动修道院在罗马闯出名声,没想到拉斐尔这么快就去了佛罗伦萨,修道院好不容易能出头的机会落空了。 但布拉曼特的案子又一次燃起了杜乔的希望。布拉曼特和拉斐尔可不一样,拉斐尔尚算小人物,布拉曼特则是长期居住在教皇陛下的观景别墅里的宗师。如果说目前整个罗马最能够得教皇心意的艺术家,也非这位布拉曼特大人莫属了。能够和他合作,不仅意味着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受到了“官方”认可,还意味着修道院有机会跻身梵蒂冈的上流圈子,在教堂林立、修道院竞争激烈的罗马风风光光地出一次头。 需知,并非所有修道院的日子都好过。富裕充足的修道院往往掌握着优渥的金钱和社交资源,他们举办大型活动、招纳更多修士、为上流社会的贵人们提供服务;贫苦艰难的修道院则人丁稀少,甚至有时候修士们的饱暖问题都无法解决。这样大的落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上流社会对修道院的重视——如果能够得到贵人们的帮助,自然衣食无忧。 这些年,圣朱斯托修道院在罗马并不起眼,不仅因为它地处偏僻,也和主教大人卢多维科低调谨慎的处事风格有关系。修道院虽然依靠颜料工作室的收入维持着日常运作,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要在罗马真正站稳脚跟,还需要来自梵蒂冈的青睐和支持。如果杜乔能够一举拿下梵蒂冈花园案,无疑对修道院来说是绝佳的机会。 为了准备给布拉曼特所需的颜料,杜乔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他不仅要应酬来自梵蒂冈的大人物们,还要亲自主持工作室的具体制作事宜,又要为新年唱诗会烦心,一下子压在他身上的工作量变得巨大,从早到晚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忙得晕头转向。 所幸唱诗会进展顺利。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约拿的画终于完成了,六幅19 x 12英寸的粉笔画被完整地运送到了修道院。当杜乔看到这些画作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约拿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度大大超出了杜乔的预期—— 这六幅画中,最复杂的一幅描绘的是著名的克鲁西姆战役2:伊特鲁里亚国王波尔塞纳进攻罗马,士兵们从雅尼库伦山围攻城区,把罗马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画中描绘的是波尔塞纳引导士兵占领雅尼库伦山的场景。这位伊特鲁里亚国王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战胜后他流放了罗马帝国国王苏佩布,使得这位废黜的国王多年之内都无法翻身。 然而约拿却将波尔塞纳描绘成了一个面目丑陋、得意洋洋的矮子,画面上他穿着披风和凉鞋,一只鞋子的鞋带松开,差点将他绊倒,他身边的士兵扶了他一把。波尔塞纳则殷切地伸长脖子眺望即将收入囊中的罗马城,露出贪婪的笑容,因此没有注意到鞋带松开。 显然,约拿不太喜欢波尔塞纳,他把波尔塞纳看成入侵家乡罗马的强盗。但这不妨碍他发挥绘画技巧,他擅长呈现人物复杂的肌肉线条,擅长刻画极富有男子气概的男性,波尔塞纳的战士气质在红色粉笔3下充满了强有力的信服感。他身边的众多士兵,有的扶着他、有的帮他牵马、有的登高远眺、有的准备冲锋……在这张只有井口大小的画布上,他足足画出了二十三个人物,而没有一个出现重复的姿态和体型。 杜乔可见,如果这幅画放大在修道院的墙壁上,用最好的颜料绘制,必会成为不可多得的佳作。 就连安杰洛也不得不称赞这位新手的技艺:“他简直有米开朗琪罗的风范。” 杜乔骄傲地说:“这是当然,我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大人物。” 安杰洛注意到画作下方的署名:“约拿,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吗?罗马城里总得有二三十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这样人们怎么能辨识出他来呢?” 杜乔笑笑:“无妨,神秘的气质更会让人动心,不是你说的么?罗马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也许是春天的气息唤醒了生命的活力,卢多维科的病情竟然出现了好转,在唱诗会当天下午他由杜乔搀扶着下了床,坐在了礼堂的首排接待客人们。这位老主教的兢兢业业感动了杜乔,他虽然反复劝说卢多维科多休息,但他看得出来老人很享受难得的热闹气氛。宾客们簇拥在他们周围,说着恭维和祝福的话语,小礼堂内一时间坐满了人。 由于杜乔不是一名正式的修士,他不必参加唱诗会。副主教登台作新年致辞时,他便悄悄从礼堂里退了出来,走到长廊上透气。 修道院陷入空旷岑静的傍晚,天幕褪去炊烟和薄雾变成琥珀色,金黄剔透,像烛光中的啤酒。在礼堂彩色的重重拱顶下,北风阴柔低沉,自然的肃杀之意在渐渐消弭。杜乔站在廊下,隔着花丛他人正望着他——熟悉的黑色兜帽出现在视线里。 “嘿,约拿先生,”杜乔朝他招手:“请进来吧,没有关系的,现在修道院没有人,大家都去礼堂了。” 约拿仍然停在门口,没有迈步。杜乔朝他伸手,他摇头:“我马上就走。” 杜乔干脆坐到他身边:“你不是来看自己的画展的吗?” 约拿没有回答。 “谢谢你的画,他们都很喜欢,从早上开始就不停有人问我这些画的作者是谁,我解释得嘴巴都快干了。特别是克鲁西姆战役那幅画我很喜欢,等画展结束后,我可以把它放在我的卧室吗?” “嗯。” 杜乔笑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关于克鲁西姆、雅尼库伦山、埃涅阿斯的故事,你读过维吉尔、读过关于古罗马帝国的历史书?你还会些什么?除了绘画雕刻、文学历史,哲学你也看吗?柏拉图、苏格拉底、李维、但丁、马基雅维利?” “我没有多少时间看书。” “但你有看书的习惯,我现在觉得你可能不只是个普通牧师或者家庭教师的儿子了,你不会是个贵族吧?你喜欢看什么?喜欢诗还是更喜欢驳论?” “都可以。” “谁教你看书的?总不能识字也是自己学的吧?” “我母亲。” “噢,抱歉。不过她真的把你教导得很好,我很抱歉她已经去世了,如果她还在的话,我希望我能拜访她。” “嗯。” 杜乔不喜欢他戴着兜帽的样子:“你能把帽子摘下来吗?我想对着你的脸说话。” 约拿把帽子摘下来。也许预料到杜乔会这么要求,他损伤的半边脸用一块皮面具罩着,只露出完好的右半边。红色的瞳孔锐利冷肃,映照着天边的晚霞。 杜乔伸手摸了摸约拿的面具,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印在他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3 眼里。第一次没来得及看清楚,第二次不敢盯着看,怕伤了他的自尊心,这一次他要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把他的面容记在心上。 约拿大概不想被他这样凝视,扭过头显得有点生气。 杜乔觉得他过于在意自己丑陋的面容了:“没关系,我不觉得很可怕,你连面具都戴上了,我还能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既然把你当作朋友,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他把约拿的脸扭过来,栖身在他的额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们身后有唱诗班的歌声,维吉纳琴的伴奏像泼飞的鸽羽。 约拿将杜乔推开,他慌张地站起来就走,杜乔以为他不高兴:“约拿先生!” “我要回去了。” “不能多呆一会儿么?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出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 杜乔很开心:“那就陪我再坐一会儿吧,我去煮点牛奶,这么冷的天气要喝点热牛奶。你等等我哦。”他很快把煮好的牛奶端出来,还顺便带了一些修士们亲手做的姜饼:“每次都是你招待我,现在换我来招待你吧,修道院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我们偶尔能做一些零食。你尝尝,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会做。这叫姜饼,你吃过姜饼吗?” 约拿点头,他吃起东西来像粗笤帚扫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小猪们还好吗?我这些天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没来得及去看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工作也会很繁忙,哦对了,我说过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吧?我是做颜料的,修道院有一间做颜料的工作室。如果你画画需要颜料可以告诉我。” “嗯。” “最近修道院接了一件大案子,要为教皇陛下的花园重建做一批颜料。我过几天要去梵蒂冈一趟啦。我还没有去过梵蒂冈呢,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很漂亮?” “教皇的花园?” “嗯,教皇陛下的花园要重建。怎么啦?” 约拿放下手里的姜饼,表情有点僵硬:“没什么。” 杜乔想起上次他受伤的情景,似乎也提到了教皇。看来约拿对这个词很敏感,而且不像是什么好的事情。 他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这时约拿又开口:“有一些事现在我不能对你说,不是不能告诉你。” 杜乔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们一直坐到山林完全暗下去,手里的牛奶冷了,维吉那琴的鸣响渐弱。从高处看上去,夜色是被月光浸泡过的海,罗马城像一枚深沉的五角海星,投入无声的波澜之中。 1*从米兰到梵蒂冈:布拉曼特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米兰和梵蒂冈工作,他55岁才到罗马,成为了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御用建筑师。 2*克鲁西姆战役:罗马与伊特鲁里亚战争中的最著名战役之一,由于该战役处于古罗马历史早期阶段,大部分史料已失佚。关于伊特鲁里亚国王波尔塞纳最终是否统治了罗马城,在历史界仍有分歧,其中一种说法是,罗马人的顽强抵抗与战争的惨烈导致波尔塞纳最终同意和平协议;另一种说法是,波尔塞纳已经统治了罗马城,但不久后被起义军驱逐出境。 3*红色粉笔画:一种常见的素描草图。当时出现了一种公开展出素描画的潮流(在此之前,素描草稿是不被当成成品的),画家在正式作画前会先公开草图造势。 第13章 午餐间的闲聊 梵蒂冈。 马车从南面的侧门进入,经过圣彼得圆形广场,停在辉煌宏伟的梵蒂冈宫前。接下来的路就要用步行了,穿过梵蒂冈宫从西面进入观景庭院,这是一个长方环形走廊,中间约一千平方英尺的面积构成了庭院的主要景观区,视野开阔旷达,北面则直接连通教皇的观景殿。 多纳托·布拉曼特为观景庭院设计的草图十分宏大,数座拱门将整个景区分成数个院落,剧场、喷泉、斗兽场、雕塑花园错落而置,他甚至还打算建一座水神庙,听说与罗马常年水灾有关系。此外,他做出了不少修缮,大量沉积的淤泥和砂石被清走,废墟般的残垣断砾也陆续挪出,道路畅通了,排水系统也已经投入使用。但现场仍然荒芜杂乱,特别是重建所需的石料运送进来后,这些白色的大理石堆得到处都是,石匠、绳匠、木匠们像蚂蚁般毫无头脑地乱转,布拉曼特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脚手架,用于搭建亭台楼阁和绘制壁画,这些绳梯和木架从上而下遍布四处,看得让人心烦。 “昨天有两个助手因为喝酒打架受伤,一个手臂骨折,一个眼睛出血,都没办法工作了,在没有找到可替代的新人之前,工程恐怕要耽搁下去。颜料的事情你们也不需要这么着急,还有充分的时间完成。这个花园工程时间至少还有两三年,我还会陆续需要增加购买颜料的,请各位做好准备吧。”布拉曼特说。 这位教皇的御用军事建筑师先生现已62岁,白发苍苍,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他每天保持六个小时以上的工作时间,亲手画草图、设计脚手架、甚至做一些精细的雕琢绘画……正因为常年不断的坚持劳动,他仍然保持着高超纯熟的技艺和鉴赏力。 副主教和杜乔向他行礼:“非常感谢您能邀请我们来这儿。” “拉斐尔那孩子告诉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很令人满意,我正好在忧心这件事。从前我在米兰,即使从佛路伦萨买颜料,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和运输费用,可要从佛罗伦萨到罗马,光是路上就要耗掉好多天,如果能就近解决我当然愿意就近。” “您不必担忧,我带了些可用的现货来,您先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再付定金。” “噢,是吗?让我看看。” 杜乔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些瓶瓶罐罐,他带了朱红、藤黄、群青三种颜色,果然布拉曼特看到群青的时候,表情十分满意。他又仔细嗅了嗅朱红的味道,现场用画笔在调色盘上试验,高兴地说:“很不错,没想到罗马也能买到这么好的颜料。” 杜乔答:“能够让您满意就好,有关任何颜料的问题,您都可以托付给我们。” 布拉曼特即刻叫来男仆付钱:“那就这样定了,第一批次的颜料我一次性把钱都付给你们,这样省事些,定金尾款之类的事情我是懒得再去核算了。” 三人聊得酣畅,一起向观景殿走去。 布拉曼特挽留他们在梵蒂冈用午餐:“天气还不错,我打算让仆人们把午餐搬到别墅的凉台上,还有些我的好朋友也会一起用餐,请别拘束,他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 在别墅门前他们与一位枢机主教打了个照面。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4 布拉曼特向他行礼:“阿利多西大人,正是午餐时间,您还在忙于公务吗?” 这位枢机主教正是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他俊美的面容此时略带愁色:“是啊,陛下不听劝说,一定要亲征呢。我和几位大人说得口干舌燥,奈何陛下异常坚定。您说,在这样的天气里亲征,陛下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哎呀,我不多说了,我还得去找秘书官,恐怕没有时间享用午餐了。”说完他就匆匆告辞。 杜乔从没见过如此年轻英俊的枢机主教,不禁感叹:“刚刚那位大人面容堂皇,举止高贵,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布拉曼特轻笑:“可不是什么友善的人物,他是帕维亚枢机主教兼陛下的财务官,性格阴险狡诈,不招人喜欢。在梵蒂冈千万不能以面貌来论品德,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忌讳。” 杜乔虽然惊讶,但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点头跟随前往餐厅。 这时,餐厅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人,大主教、外交官、女伯爵、诗人、画家、教授围坐一桌,享受主赐予的食物。今天的正菜是蘑菇烧小牛肉,鱼子酱、甜虾和葡萄酒源源不断地供应。布拉曼特好客热情,对聚会和宴筵的热衷丝毫不逊于尤利乌斯,这也是他能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相处愉快的原因之一,两人喜好秉性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契合。布拉曼特喜欢随时随地有人陪伴簇拥,似乎无法忍受一秒钟孤独。即使午饭时间不长,他也会呼朋唤友,一边喝酒一边畅聊,不在乎是否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 副主教与费拉拉大使正聊得投入,在国事、战争、教务等问题上,副主教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杜乔就有些拘谨了,他只会做颜料,对于大人物们的话题很难插得上嘴,于是呆坐在位置上大口吞咽葡萄酒和牛肉。 这时,一位女伯爵正说到花边新闻:“我听说切雷萨·波尔贾1又越狱了,他不是在西班牙吗?上帝,那个男人该不会回意大利吧,该出兵去抓捕他呀。” 布拉曼特回答她:“怎么抓?听说帮助他越狱的人里有西班牙国王暗地里派遣的卫兵。” “国王为什么要帮助他?这真是太荒谬了。” “听说西班牙国王欣赏他的军事能力,希望能让他当上军事指挥官。” “要我说,就是陛下太仁慈了,这样危险的人物就应该决断一些送上绞刑台才是。只可惜,陛下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不然一定是个英雄人物。” 杜乔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这种花边新闻总是能引起他的好奇心。他问道:“陛下还有孩子吗?原来他和费且莉的故事是真的么?” 布拉曼特露出微笑:“这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吧,费且莉2替他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有生出儿子来。不过陛下是有一个儿子的,似乎也是一位交际花生所出,只是缘分很短,不被人所知罢了。那孩子的命运可不好,倒真不如波尔贾呢。” 女伯爵与杜乔都露出了兴奋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大人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梵蒂冈内部的秘密,说来助兴也无妨,只是两位不要随意传播。”布拉曼特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显得憨态可掬:“这还是陛下没有登基前的事情了,只有梵蒂冈宫里的几位老人还记得,陛下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有时会让一个女人抱着男孩来探望。算起来该有二十来年了,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现在至少二十岁了。不过这也正常,那时候的陛下正当年呢。” “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孩子的消息呀,二十岁的小伙子该大有作为了。” “只可惜那孩子的命运多舛。据说星官占卜出那孩子是不祥之子,会影响罗马的运势,才导致罗马这几年内忧外患。于是陛下将他流放到山中劳役,不允许见人,所以谁也没真正见过那孩子,只是隔一段时间秘书官要往山中一趟,才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女伯爵一边喝茶一边笑道:“这要是真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成为了教皇的儿子,还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倒不如不生出来为好。” 布拉曼特点头:“皇室的孩子,有哪一位不是命途坎坷的呢?就连陛下早年不也颠沛流离过一段时间吗?主既然要他承担大任,享受富贵,必然要经历千锤百炼。” 他们随后将话题转移到对后代的教育问题上,只有杜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尽管他刻意压抑震惊的心情,但握着餐具的手仍然微微发抖。一时间他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表达心情。 流放山中劳役的不祥之人,难道除了约拿以外还能有谁吗?如果只要是个不祥的人都流放到山中劳役,那说不定雅妮库伦山早就人员济济了。 原来约拿竟是教皇的孩子,不是出自什么牧师或者家庭教师之家,更不是普通的贵族商贾,是当今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读书写字,修习艺术,他也许受过最好的教育,也许有过光明灿烂的前途,现在却沦落山林牧猪,空有一身才华和智慧不能施展。切雷萨·波尔贾造反越狱都没被拉去绞死,反而受到西班牙国王赏识混出个军事指挥官来,约拿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既不鸡鸣狗盗也不反抗教廷,为什么要流放他?就因为占星官的一句话?天上的星象能有所变化,运势也有不祥和祥庆之分,一个人怎么能永远被定义为不祥? 虽然布拉曼特的话揭开了约拿神秘的身世,但这个身世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杜乔在满腔愤懑和迷惑中结束了第一顿他和梵蒂冈上流社交圈的午餐。回到修道院后他显得心事重重,在捣石粉的时候磕到了手。他没有心情工作,干脆回到阁楼里对着那幅克鲁西姆战役画发呆。 安杰洛看出他不太开心:“是梵蒂冈的那些大人物欺负你了吗?” 杜乔叹息:“不是欺负我,但是我觉得比欺负我还要生气。” “他们做了什么?”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我也不做不了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呢?” 杜乔郑重其事道:“亲爱的安杰洛,我想帮助约拿先生,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才华。我想帮助他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让他享受更好的生活,幸福开心的生活。” “又是约拿先生,你一天起码要提三回他的名字才够。他既然有才能,就不愁没有机会吧?不过许多艺术家在早期都很穷困,需要累积一定的社交人脉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是啊,现在没有人认识他,就算唱诗会上那些人喜欢他的画,也不见得都会请他画画。” “一个人单打独斗当然不行,可以让他到艺术圈里先混混。”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先在有名的画家团队里工作,当然,最好不要去找米开朗琪罗这样的,不然可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5 能永无出头之日3,但还是会有慷慨大方的画家能欣赏同事的才能,进而向达官贵人们推荐。波提切利当年不也是这样吗?哪怕先在团队里找个小职位也可以,只要他有才华,难道还怕没有人愿意推荐他吗?” 杜乔的眼中点亮了希望:“就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安杰洛你太聪明了。” “如我所说,你最好要挑选好团队,否则阻力也不小。” 杜乔苦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布拉曼特今天说,花园案现在正缺两个助手,之前的助手受伤不能来了,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吗?反正都是劳作,雕刻石头和养猪不都是劳作吗?教皇陛下也应该没有反对的理由才对,说不定做好了还能有功劳呢!” 1*切雷萨·波尔贾:前任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子,拥有非常高的军事天赋,曾经率领意大利军与法军抗衡。现任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上位后,因为尤利乌斯曾遭受亚历山大六世迫害,他将切雷萨抓捕起来流放至西班牙监禁。切雷萨三度逃狱,最终受西班牙国王所邀成为西班牙军事指挥官。 2*费且莉:罗马当时著名的美女交际花,尤利乌斯二世曾经对她非常沉迷,两人育有三女。 3*永无出头之日:米开朗琪罗虽然艺术天分高,但眼红善妒,时常指责、中伤他人,容不下有才华的艺术家,所以他一生树敌颇多,与布拉曼特、拉斐尔更是水火不容。 第14章 勒达与天鹅 听到杜乔的提议后,布拉曼特和约拿的反应截然不同。 布拉曼特拿到粉笔画惊喜地说:“我倒是可以和陛下谈谈,如果他真的如此有才华,不妨作为急用。陛下的脾气虽然阴晴不定,但他总是更吃软的那一套。也许你该向约拿先生建议,让他对陛下说说好话,这件事就不难办了。” “当然当然,他很乐意为陛下服务,只是太过畏惧陛下的威严才会让人觉得脾气不好,他会保持自己的礼貌和修养的。我是想,有才华的人不能白白浪费了,如果能够让他更好地为陛下效劳,对陛下来说也是好事,如果做得不好再让他回山上就是了。” “既然是这样,我会将他的诚心一并告诉陛下的,请等待我的消息吧。” 约拿则很生气,他把斧头挥得虎虎生风:“我不去。” 杜乔耐心地劝说:“只不过是对陛下说两句好话,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这是翻身的好机会,如果你能得到布拉曼特的认可,陛下也会对你改观不是吗? ” 约拿冷笑:“尤利乌斯不尊重我的母亲,玩弄她然后把她抛弃,他剥夺我的自由,强迫我服役,现在你让我去为他修花园?” 杜乔嘀咕:“你现在不也是在为他养猪嘛,有什么不一样?” 约拿脸上闪过阴沉的表情,他闷声闷气地将木柴劈为两半,额头布满了汗水也懒得擦。杜乔识相地闭上嘴巴,用手帕把他脸的汗水擦掉。他本以为约拿会欣然接受这个机会,而布拉曼特可能害怕触及教皇忌讳不敢采用约拿,没想到事情的结果恰恰相反。约拿性格顽固倔强,软硬不吃,多说恐怕又会发火,难道真的没办法说服他了吗? 气氛陷入尴尬,杜乔正要换个话题,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放在杂物堆边那尊“勒达与天鹅”的雕塑。经过不断完善和修整,这尊石雕已经初初落成,下半部分也成型了,美丽的斯巴达王后玉步款款,摇曳生姿,她怀中的天鹅动作挑`逗,用蹼爪轻轻地挨蹭女人的脚背。 杜乔想起刚刚约拿的话恍然大悟。天鹅是宙斯化身的“淫兽”,宙斯见色起意,趁着斯巴达国王不在与他人的妻子偷情,实际上有违人伦,荒淫无道。斯巴达王后不知道天鹅就是宙斯,与它嬉戏却意外怀孕,其实是无辜被害。作为神的代言人,教皇尤利乌斯象征宙斯,他和宙斯一样贪色放`荡,妄顾教义。而斯巴达王后暗示的是约拿的母亲,虽然她是个妓`女,但在约拿的心里,她作为母亲美丽尊贵,温柔善良,丝毫不亚于一国王后。 约拿用这尊雕塑讽刺教皇尤利乌斯并怀念母亲,他痛恨尤利乌斯,他的艺术才华是为了母亲而生的,让他为尤利乌斯效劳,破坏了这份才华的初衷。 想到约拿雕刻这尊塑像时的心情,杜乔为了约拿的孝心感动,也为自己的态度羞愧。 “这尊丽达与天鹅,是为你母亲雕刻的吧?她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约拿动作一僵,捏紧了手里的斧头:“在我心里,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她教会你读书写字的吗?” “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花钱给我请了家庭教师。” “那她是……怎么去世的?” “火灾,妓院着火了,她为了保护我烧死的。” “所以你的脸也是那个时候……” “嗯。” 杜乔的牙根在颤抖:“抱歉,我不应该多问你的私事。” 约拿沉默了,他把斧头扔在一旁,舀起水来大口大口灌进嘴里。 杜乔讷讷地说:“我只是想,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也许你不追求荣华富贵,也许养猪对你来说足够了,那就养一辈子猪也没关系。但是,即使养猪也应该是你自愿养的,你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工作,选择住在哪里,去什么地方,结交什么朋友。而不是像现在,你必须养猪,有且只有这一个选择,如果哪天你想换个别的活计做做都不行。这是有区别的,你明白吗?” 杜乔越说语气越弱:“难道有没有那个铁项圈你真的不在乎吗?安杰洛说得对,我没有能力为你摘下那个铁项圈,只有教皇陛下有这个权力。我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把你带到教皇陛下面前去,现在我刚刚好有了这个机会,你真的不愿意尝试一下吗?哪怕……哪怕是为了我的这一点点心意……” 约拿喝水的动作停下,突然向杜乔走来。杜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上次他自以为是地劝说约拿,两人大吵一架,约拿挥着拳头威胁说要杀了他。虽然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变成“正式的”朋友,但约拿暴躁的脾气难改,很难说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火狠狠把杜乔揍一顿。 杜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退无可退被约拿堵在了墙边。墙后是哼哼唧唧的猪叫声。他怯生生地抬起头面对约拿靠近的脸,这张戴着面具的脸乍看上去还带着神秘气质,与他身上的落魄颓唐相得益彰,杜乔的心跳砰砰加速,连脸都红了起来。 “你在害怕我又会打你吗?”约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杜乔摇摇头:“不是,我……” 他还没说完,约拿突然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不会再打你了,我保证。” 杜乔瞠目结舌,他的脸因为刚刚的吻红透了。 约拿似乎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6 心情很好:“我去,尤利乌斯的花园我会去的。” 杜乔的表情明亮起来:“那你答应了?” “嗯。” “你是真的愿意吗?你不生气了吗?” “嗯。” “那我去回复布拉曼特大人了,你不可以后悔呀,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呢。” “但是别想让我对尤利乌斯说什么好话,我没有话要对他说。” “好好好,不想说就不说吧,还不一定能见到他呢,见不到就最好了。对了,我偶尔也会过去,或许我们能够一起工作,我挺喜欢梵蒂冈的,很漂亮。你也真是的,刚刚把我吓了一跳,我真的以为你又要揪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呢,也不说一声……” 约拿听着他唠唠叨叨地跟在身后,面具背后的脸露出微微的笑意。他恍惚地回忆着自己的嘴如何刚触碰到杜乔细腻温暖的皮肤,像东方来的顶级丝绸,该是女人才有的皮肤。 有些故事只有约拿才知道—— 比如他第一次去梵蒂冈是1484年,他刚出生不足三个月。尤利乌斯那时候还不是教皇,但已经身居高位,兼任多地枢机主教,很多人都明白他迟早是要当教皇的。可惜约拿的母亲没看出来,她以为她只是遇到了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就像大多数骄奢淫逸、流连妓馆的执事官、大主教一样,尤利乌斯除了精力格外旺盛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特点。她把他看作寻常客人,没想到后来她怀孕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她生下一个男孩,尤利乌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眼线在罗马城中随处都是——她终于明白孩子的父亲是个大人物。 当然,尤利乌斯没有认这个孩子,他只是把孩子拿过来看了看,然后给了一笔钱。不过根据约拿母亲的说法,曾经有段时间尤利乌斯很喜欢这个孩子,他隔一段时间会想要看看,偶尔还会用披风上的流苏带子逗弄。这段时光也不长,到1492年,罗马城经历了权力更迭,尤利乌斯的死对头亚历山大六世上位,为了躲避追杀,尤利乌斯不得不流亡法国。 那一年约拿八岁,他已经可以读出圣经中的每一个字,懂得乘法和除法,同时学习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文学、绘画则刚刚上手。这很奇怪,因为在妓院长大的孩子没有和他一样的,他们粗野顽劣,整天在污水巷子里打架偷窃,嘲笑被关在阁楼里读书的约拿是个“闺秀”。母亲只能向他解释:“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贵人的孩子,是金枝玉叶,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你的未来和前途绝不是呆在这条巷子里。” 但母亲期许的未来没有来,尤利乌斯流亡法国前的两天,妓院发生了火灾,母亲为了救他被阁楼烧断的横梁压在身上活活烧死,他因为衣领沾到了火星烧毁半边脸。第二天来的是一位琥珀眼、鹰钩鼻的神职人员,他说:“大人(尤利乌斯)去法国了,就因为你,你是这个灾星。星官已经占卜出来了,因为你大人不得不流亡,你母亲也被你害死了。” 约拿被戴上铁项圈,扔进了山里,他没有饿死,在溪边他抓住了从附近农家逃出来的猪仔。后来他把它杀了烤来吃,连内脏都没放过。虽然在此之前他没养过猪,但是往后还有漫长的牧猪生涯,迟早有一天他能够得心应手的。 时隔多年,约拿再次走进了梵蒂冈宫——不是站在侧门边上和采买执事官清点猪群——而是真正走进梵蒂冈宫,金砖玉砌与雕栏画栋仿佛还是昨日景象。布拉曼特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工具后,把他放进了观景庭院,给他看修复草图。他们面临的工作量的确巨大,布拉曼特的计划里的剧场、喷泉池、斗牛场、雕塑花园、水神庙连影子都还没有,只有些高大的拱门孤独地屹立在废墟上,披星戴月守护着教皇的观景殿。 约拿的首要工作是参与修复喷泉池,那是西克斯图斯四世时代留下来的,尤利乌斯很喜欢,他想把喷泉池放在观景殿能看到的地方。这座喷泉池如今污迹斑斑,有不少地方已经磨损腐蚀,池中央的天使雕塑还断掉了一只手臂,约拿打算先把这个天使的手臂补上。教皇同意他每天在梵蒂冈要工作六个小时,并取消了白天不允许下山的禁令,但工作完毕之后他必须直接回到山上打理猪圈和猪群。在梵蒂冈的工作他可以按月收取工钱,每个月是1杜卡特。这个价格还是挺公道的。 杜乔在星期五早上到梵蒂冈,他来送颜料,并且向布拉曼特确认水神庙顶的配色方案。在经过雕塑花园的时候,他看到约拿坐在一根横倒的柱子上修复天使手臂。那画面使杜乔心动,只是约拿全然不知自己的艺术气质——他粗犷荒野,像一堵废石,只与尘灰和苦难为伴,他的美丽那么与众不同,是一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自由浪漫。 杜乔看得走也走不动,干脆坐下来恭维他:“我该让你给我多画几幅画,艺术家先生,等你出名了,你的画就值钱了。如果哪天我落魄穷困,还能拿来换点口粮,不至于饿死。” 约拿哼笑:“我可以把我的工钱给你,反正也是你替我要来的。” “哈哈,我只是开玩笑,我能养活我自己的。” “你做的颜料我看到了,很漂亮。” “是吗?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可以做给你,你画画会需要的,修复这只手臂需要多久?” “一个星期。最长不会超过十天。” “能休息吗?一个星期休息一天总是可以的吧?” “可以。” “休息日我们可以出去玩吗?罗马还有很多地方我没有去玩过。我想去看看圆形竞技场,听说朱利亚路有技术高超的制造彩绘玻璃的工匠,我想去看看怎么制造彩绘玻璃的。我来安排安排我的工作时间表,下个星期二可以吗?” 约拿正在处理天使手指间的纹路,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好。” 第15章 在手抄本上作画 教皇的花园修复工程庞大繁杂,光是搭设完全部脚手架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约拿在进行对喷泉池天使雕塑修复的同时,陆续又为了几处木质顶层做了修复,他还为了设想中的剧院画了不少素描,包括水神庙内占据整幅墙壁的壁画、拱门和玄月壁的装饰画等。 就在水神庙开始搭建时,布拉曼特给了约拿另一件出人意料的工作——为教皇的手抄书画装饰图。尤利乌斯正在制作一本全新的诗集,他邀请诗人和文学家写了不少关于罗马的诗歌,又在各地采集赞颂教皇的诗编绘成册。这位对艺术情有独钟的教皇陛下显然很在乎后世对他的评价,这本诗集不仅用来集合他在位时的功绩与荣誉,也是为著书立传的另一种形式。 诗集完全按照古法手抄本的制作方式来制作,挑选最好的羊皮纸,由书匠规划好版面,诗人们以优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7 美正统的安瑟尔字体誊写诗文,然后再添加上华丽精致的装饰画。装饰画的工作教皇交给了布拉曼特,然而观景庭院的工作已经让这位御用建筑师分身乏术,他不得不把诗集交给信得过的画师来做,约拿因此分得了一部分装饰画的工作。 然而约拿从前并没有画装饰画的经验,面对布拉曼特的要求,他很为难。 与普通的草稿素描不同,手抄本的装饰画是一种十分精细不容出错的工作。这些画在羊皮纸上的图最大不超过170x90毫米,最小的,例如首字母的装饰画通常只有20x20毫米大小,在这样小的方格内描绘出精巧的图案不仅步骤繁杂,而且对于画师的技艺要求尤其严格。 在画图前,先用抛光石将羊皮纸表面打磨光滑,然后将纸面烘干以备作画所用。上好的羊皮纸在打磨烘干后会更加容易吸收颜料,避免透析现象。第二步则是用针尖在羊皮纸上刺点,将图案的轮廓刺出来,撒上石墨粉勾勒出轮廓线条;然后以银尖笔描线,经墨水笔二次描线,线稿才算成型;接下来就是上色的部分,大量金色将运用在装饰画上,胭脂虫红、群青、铅白、雄黄也是比较常用的颜色,因为大部分带有装饰画的手抄本都由权贵出资,所以也格外偏好鲜艳华丽、饱和度高的颜色。 但这次教皇的要求比较苛刻,他希望最好只用金色和群青—— “真是个奢侈的人物啊,”就连杜乔听了这个要求也感叹:“真的只用这两种颜色的话,这本书不知道得值多少钱。” “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亚伯拉的《动物寓言》不就是以金色和群青为主的嘛。”安杰洛说。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能用得着的颜料也没有现在那么多。” “教皇既然想要显得华贵,那就华贵吧,谁让他是教皇呢。” “这好歹也是本诗集,诗集弄得那么华贵做什么?” 安杰洛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正在专心压制手里的金箔,由于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没来得及答话。结束了手头上的活他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既然你的那位约拿先生接了这个活,为什么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早早就去约会了。” 杜乔脸一红:“这是什么话,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 安杰洛装模作样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每个星期增加了去梵蒂冈的次数、亲自运送颜料是为了见朋友呢,原来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呀,那实在没有必要,叫修士们去就好了。” 杜乔好气又好笑:“你只管嘲笑我好了,等我和他去约会了,我看你们这堆烂摊子怎么办。” 安杰洛并不揭穿他,事实上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一开始他的确认为猪倌是个危险人物,然而杜乔和这个神秘的朋友结交后发生了不错的变化。在此之前,杜乔沉溺工作无心生活,也许是为了消解思乡之情,也许是在罗马人生地不熟无法与人交心,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偶尔也会看起来落寞沉寂。虽然安杰洛也是杜乔的好朋友,他和杜乔的内心世界并不交融。 猪倌的出现让杜乔变得开朗了,就连安杰洛也看出来,杜乔不再拼命地强迫自己工作,他有了自己的私人生活,工作之余学会了享受玩耍的乐趣,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个总是惦记的人,嘴角才有了更多会心的笑容。这是好事情。一个人的心里要是没有一个念想,岂不是像漂浮在水面的花瓣只能任由命运冲刷吗?无论这个人是个粗武的农夫也好,奇怪的猪倌也罢,只要杜乔能够认同就好。 回到颜色的话题上来—— “你们商量好配色方案了吗?真的只用金色和群青?”安杰洛问。 杜乔撑着头思考片刻,表情有点凝重:“我当然不认为这样好,但是教皇陛下的决定毋庸置疑。我想只要最大面积地使用这两种颜色就好,可以适当添加少量其他配色。” 事实上他和约拿已经研究了亚伯拉的《动物寓言》。 约拿倒是很喜欢这本书里的装饰画:“这两种颜色搭配起来很好看,即使大面积使用也无妨。适当增加赭红色可以起到调和的作用。红色看起来庄重大气,可以增加华丽的效果,在金色和群青这两种高饱和、光泽艳丽的颜色中,又能当作阴影使用。” 杜乔歪着脑袋朝他笑:“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多话。” 约拿有点尴尬,他戴着面具的脸望向书册不说话了。 杜乔将他这种反应当作是害羞:“哎呀,我是在夸你呀,你的声音很好听,多说一些话我愿意听呀,别停继续,除了赭红色还有什么可以用的?” “……和群青、金色相近的颜色也可以用,如果真的只用这两种颜色,成本也太高了,孔雀蓝、菘蓝、靛蓝、姜黄、雄黄也都可以拿来补充备用。” “好的,我记下来,这些颜色我都给你准备适量,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不用。” “不用准备太多。” “好,我来看看这本诗集……这些首字母全部要做设计图案是吗?有钱人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呀,我记得小时候我们读的诗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册子,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装饰画?这张草稿真漂亮,你试过颜色了吗?可以看看效果吗?” 约拿把设计草图拿给他看,这是已经经由布拉曼特认可过的方案。其中一个以c字母为主形状的方格,在拱形字母中一个侧着脸的少年手端蜡板,微微斜视,他有一头深金色的头发,钴蓝色的眼睛,环绕他的拱形字母c如一轮明月,映照着身后由群青铺成的夜空。少年的面相和杜乔有九分相像,可以确定就是杜乔。如今作者将自己、赞助者、亲朋好友融入画面的事情已经是很正常事情,早就有无数先例,杜乔看到这幅头像很高兴。 “这是我?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里面呢?” 约拿犹犹豫豫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杜乔故意开玩笑:“你该不会是没有灵感了,所以把我随便放上去应付布拉曼特吧?” 约拿扭过头来,面具背后深红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少年,他端凝了一会儿,眼神十分认真,看得杜乔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发热。他察觉自己的心脏加快,呼吸频率也失常,不明白为什么约拿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约拿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杜乔的脸刷得红透了。他的确知道自己的眼睛颜色有种异域风情的美丽——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倒不是他自夸——但是这句话从约拿嘴里说出来,对他的意义显得完全不同。 “你的眼睛,”约拿继续说:“像夜空的心脏,像会燃烧的海水。” 杜乔在失焦的视线里似乎看到男人的手指抬起来,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颤动的眼睫毛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8 ,粗糙的皮肤刮弄地他眼睑微痒。他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尖叫,但心脏跳动的速度早就已经超出了负荷,让他喘不上气来。他不自觉地发出轻轻的呢喃:“嘤嗯……” 这时候,约拿把手拿开了,将诗集放在他手上:“这篇诗写的就是夜空,看到夜空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你的眼睛。” 杜乔猛地睁开眼睛,正撞见羊皮纸上诗歌的第一行写着:“你的眼睛,像夜空的心脏,想会燃烧的海水。”他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把诗集随手扔下,仓皇地找了个借口:“我……我去茅房!”然后捧着脸快速地逃开。 直到茅房门口,他仍然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他捧着熟热的脸和混乱的脑袋,一时间理不出半点思绪,空气中像是有失去理智的声音对他咆哮:他对着我念诗!他知道那是情诗吗?他还抚摸我的眼睛!他不是个养猪的吗!什么时候罗马养猪的都会念诗了!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把我的头像给一首情诗做装饰画! 少年苦恼地蹲在茅房门口,像只不知所措的动物。过路的匠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也不在意。 这时,一个穿着红衣长袍的主教从他身边走过,关切地询问:“你还好吧,孩子?” 少年瓮声瓮气地说:“我很好大人,谢谢您的关心,请让我单独呆一会儿吧。” 主教没有多问离开了,他的仆人从后面跟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他叫杜乔,是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制作师,最近圣朱斯托修道院可算出了不少风头。不过他的手艺也的确好,布拉曼特大人非常满意,已经签下了价值两百多杜卡特的合约。” “哦?”主教挑眉笑道:“我还以为只是个长得漂亮的小孩子,原来有这么大本事。” 仆人赔笑道:“只不过是制作颜料的匠人罢了,哪里算是什么本事呢?您太抬举他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经过观景殿前廊,主教的目光不经意被远处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吸引了,他神色震动,皱眉道:“他怎么在这里?他是怎么进来的?” 仆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您这些时间呆在帕维亚,在梵蒂冈的日子不多,所以还不知道,是布拉曼特大人决定让他顶替受伤了的助手,参与修复观景殿庭院。这件事已经请示过陛下了,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些时间了呢。” 主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扭曲憎恶,他捏着拳头,将袖子攒的皱巴巴的:“一个下贱的猪倌,呸!就凭他也能踏入梵蒂冈!布拉曼特怎么会突然找到他?他疯了吗?他不知道这是个罪犯吗!陛下也疯了?我要去见陛下!我要立刻去见陛下!” 仆人将他拦住:“大人!阿利多西大人!您千万不可以去啊!” 这名主教正是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数次在教皇面前咬定约拿就是不祥之人的人。他的仆人知道他十分痛恨这名猪倌,劝说道:“大人,布拉曼特大人如今正是陛下的心头好,既然他看中这个猪倌,连陛下都愿意满足他的心意,您这个时候去面见陛下,实在不妥当啊!” 他的话马上拉回了阿利多西的理智,他愤怒的脚步停了下来。 仆人见他面色松动,继续说:“您想想,陛下惩罚那个猪倌是为了罗马的运势,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运势,从前到现在,陛下都认为,您是出于对他、和对罗马无私的爱,才不得不忍痛叫他牺牲自己的孩子。如果您执意为难这个猪倌,陛下是否就会怀疑您对他有私仇?” “哼,我和他有私仇又能怎么样?陛下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当然不会,可现在的确不是时机,陛下已经为战事不断头疼了,您就不要再加重他的烦忧了。何况,布拉曼特大人也是我们应该交好的,您最好还是别得罪他了。” 阿利多西不甘心:“难道就让这个贱人堂而皇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反正也只是一个花园里的助手罢了,只要那个铁项圈在,只要陛下对他的忌讳仍然在,您实在不必急于此刻。以后的时光还长着呢。” “不不不,我不能让任何他可能翻身的苗头长起来。”阿利多西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知道他是怎么进入梵蒂冈的,布拉曼特又是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会突然找到一个深山里头养猪的跑来修花园?去,去给我调查清楚,这中间一定有古怪!” 仆人连连点头:“是。” 第16章 险恶 仆人很快去而复返,并将打听到的消息回报给阿利多西。 “我只是在帕维亚呆了两个月,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没有人报告给我?”阿利多西摔掉了手上的笔,气冲冲地一脚踹在侍从身上:“不是让你们监视着他吗?还要我来亲自过问才能把事情说清楚,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侍从匍匐在他脚下,战战兢兢地解释:“大人,在此之前他的确非常安分,从没有逾越规矩的时候,他到梵蒂冈工作也是经过教皇陛下允许的,这是我们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阿利多西焦躁地说:“我是说那个叫杜乔的小子,那个修道院的颜料师!好啊,一个毛头小子都能有这样的本事了,能让布拉曼特给他撑腰,该不会是被他知道了些什么吧?” 侍从劝说:“您别担心,就连那个猪倌都不知道您的事情,这个颜料师可能只是歪打误撞。况且陛下心里有忌讳,布拉曼特大人也不会完全不顾及陛下的。” “哼,你说的倒是轻松,我辛辛苦苦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把他彻底踩到泥里,一刻都不敢松懈,绝不可以让他有翻身的潜力!不然哪天他的金星和水星进了木星宫位1,我可吃不起这个后果。”阿利多西揣着袖子来回踱步:“不行,我要想想办法,我一定要想想办法……” 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脑袋里就迅速酝酿了一个计划。他把仆人招来说:“你听我说,首先我们要斩断他的根基,那个叫杜乔的小子绝不能放过……” 杜乔的嗅觉对于潜在的危险并不灵敏,他还沉浸在苦恼的情思中。 有好几天他都不敢上山,也不再去梵蒂冈,反而老老实实地呆在工作室里捣弄颜料。安杰洛看得出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有时他突然看着压坏的金箔露出奇怪的微笑,负责制作金箔的修士以为他工作压力过大得了疯病,吓得请安杰洛来为他诊治;有时他会在调制染色剂的时候唉声叹气,表现得十分苦恼;有时他又会吃着饭突然放下勺子脸变得通红通红的…… 安杰洛本来想询问,但杜乔摆摆手:“这是你们修士不擅长的问题。” 什么是修士不擅长的问题?安杰洛猜测也许和情爱有关,这个问题他的确不擅长。但修道院里除了杜乔都是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9 修士,还有谁能解忧呢?还是卢多维科有一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见到了这个愁眉不展的少年,向他招手问候:“杜乔,孩子,过来。你看起来很失落。” 杜乔乖巧地坐在老主教身边,把头枕在老人的膝盖上:“大人,我的心出了问题。” 老主教一边抚摸他的头发一边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不,不是困难,而是迷惑。我从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不妨说来听听。” “大人,曾经有人爱慕过您吗?他们是如何表达爱慕的?嗯……我的意思不是敬仰或者尊敬,而是爱慕,是情人之间的爱慕。” “噢,当然有,不过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在我还没有成为修士前。” “您有过爱情吗?您也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吗?” “孩子,你在经历爱情吗?” 杜乔皱眉:“我……我不知道。” “是什么让你不确定?” “我以为爱情就像天青石,是稀有的宝藏,千金难求,所以我从没有奢望过得到爱情。实话说,如果不是答应母亲来罗马寻找兄长,我也许和安杰洛他们一样会成为修士,终生侍奉主,不去想这样天马行空的事情。” 卢多维科很惊讶:“你还这样年轻,就已经对爱情没有寄望了吗?为什么呢?” “大概和我们家乡的婚俗习惯有关系。在我的家乡,家族很早就会开始为晚辈安排婚姻,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是要顺从家族的意志,没有太多自由的空间,所以我们对于婚姻和爱情也不报太大的希望。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就为我安排好了未婚妻,是一位世交家族的小姐。” “你喜欢她么?既然是世交,应该有所接触吧?” “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也没有什么期待。我的朋友、兄妹、长辈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我一直习以为常,我知道,等我找到了兄长回到故乡就会按部就班地结婚,有自己的家庭,我一直没有想过爱情这件事。我已经不需要思考这件事了。” 卢多维科微笑:“你如果真的认为不需要思考,就不会在这里苦恼了。是什么人让你有了苦恼?你遇到了让你心动而思念的人吗?她对你表达了爱慕?” “我……”杜乔的心脏又砰砰地加快跳动,他捂着胸口说:“是的,我遇到了一个人,每当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脏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思想,我的行动都被影响了,我不知所措,毫无办法。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我应该做些什么?” 卢多维科说:“你无需刻意做什么,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人,我想最终你们一定会成就佳话。你只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就好,主会把你带向最适合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副主教表情严肃凝重地向他们走来。 “大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和杜乔先生谈谈。” 卢多维科朝杜乔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杜乔有些依依不舍,但看在副主教的表情上他只能先压抑自己的迷惑:“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副主教说:“有人状告修道院工作室以次充好,用质量差的假货取代真品谋得暴利,现在他以诈骗罪告到了同业公会那里2。杜乔,这可是非常严肃的名誉罪。一旦罪名落实,修道院工作室就有可能面临倒闭,失去制作颜料的资格。” 杜乔惊醒:“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在颜料上掺过假!” 然而紧急情况不由他辩驳,修道院在今天下午刚刚收到了罗马同业公会的公函,公会表示要调查这起所谓的“欺诈事件”。副主教愁得眉头都皱起来,心知这是惹了大祸了。 “我也愿意相信你,但是同业公会是否能信任你呢?” “大人,这是我的责任,我很抱歉。”杜乔愧疚地说:“无论如何,在我主事工作室的时期发生了这样的事,都应该由我来承担,但我用我的生命对主起誓,我绝对没有做任何有辱修道院名誉的事,如果我说了谎,我愿意接受神罚。” 副主教把公函递给他:“现在谈论谁来承担责任还为时过早,应当先把这个困局解决了。如果你是清白的,相信公会也不会冤枉无辜的人。我先联系公会的主事,询问一下调查所需的准备和流程。你要弄清楚是谁状告了我们,他有什么证据,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误会。如果是误会最好,大家说清楚了也就算了,毕竟经营一个工作室难免也会发生这种事。” 杜乔迅速地冷静下来,在脑袋里整理出思绪,他找到安杰洛:“这个公函里说的乔尼凡·洛特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买过我们的颜料吗?” 安杰洛按照客户的名单一一查看,最终在三个月前的一笔订单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你记得初冬的时候我们曾经向洛特工作室出售过几份颜料吗?这是做招牌的一个工作室,罗马有不少小酒馆、旅店以及杂货商贩的招牌都是他们做的。这个乔凡尼·洛特就是工作室的老板,你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是因为来买东西的是工作室的助手,这位老板从来没有正式露面过。这就奇怪了,三个月前的颜料出了问题,他到现在才来状告我们?” 杜乔说:“总之,我们要找到这个人,然后问问他颜料哪里出了问题。” 当安杰洛把这位洛特先生找来的时候,他表现得趾高气昂,傲慢无礼:“你们简直妄称是欧洲最好的颜料制作商,竟然用石青取代群青3!交货当时我没有仔细留意,是因为我相信修道院的名誉。还好上色前我又查验了一回,不然做出来的东西可就要白白浪费了,你们不要名声我还要呢!真是太荒谬了,我会让公会来做裁决,你们不要想私了这件事。” 杜乔愕然:“你说我们用石青取代群青,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洛特先生招呼他的助手过来:“去把他们卖的东西拿过来。” 助手从木柜里取出一小包颜料,布袋上的确绣有圣朱斯托修道院的标记。助手又把群青粉末放在两人面前,取来一小碗油,拈起一小搓粉末放入油中,本来深邃而华丽的蓝色飘浮在油上,随着晃动的波纹旋转出如花瓣般的线条,然后这朵蓝色的小花慢慢变化了,它的蓝色一点点褪去,由深及浅,转为孔雀绿色,与油的颜色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 杜乔瞠目结舌,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洛特先生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还不能作为铁证吗?石青遇到油就会变成绿色,逐渐发灰,这就是廉价颜料比不上群青的地方。你们拿这样的次等货滥竽充数,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安杰洛也不可置信:“难道是修士在做颜料的时候将两种蓝色弄混了吗?”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0 “弄混?那就是管理失职啊,你们以为用这种糊弄人的借口就能逃避责任吗?” “先生,圣朱斯托修道院是不可能用石青替代群青的,这当中一定是出了什么疏漏或者误会,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这件事。” “我才不相信你们呢,哼。我看你们就是一群狡猾奸诈的商人,只图金钱,不顾名誉。” “这些石青究竟是怎么变成群青到了您的手里的,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您不能立刻就定我们罪。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如果颜料有问题,为什么您没有及时通知我们,反而三个月后才说出来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哎呀,你们自己把次等的颜料当作高档货卖给客户,反倒还有理了!还在这里怪罪客人没有及时发现?这么宝贵的颜料,我怎么可能随时随地拿来用呢?当然是留在最后一步才谨慎使用呀,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一小包群青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杜乔还想辩驳,安杰洛把他拉了回来:“好了好了,现在和他吵架也没有用,事实摆在眼前,那些石青真的只是石青,不是群青。” 杜乔很愤怒:“这是污蔑,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们把石青粉末装在修道院的袋子里来骗人?” 安杰洛叹气:“可是他有什么动机呢?修道院和他们无冤无仇,也并不存在利益竞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闹到公会那里?如果想要诈骗赔偿款,那直接私下里来找我们私了不就完了,我看他们的态度,完全是想把事情闹大,让修道院工作室无法立足。这不像是想要诈骗,反而像真的被骗了很生气。” 杜乔被他这么一说,既慌乱又绝望:“难道真的是我们弄错了吗?” 1*金星和水星进入木星宫:一种吉利的星象,预示着此人将会在艺术上有很大成就。据说米开朗琪罗出生时,天上就呈现出这样的星象。 2*同业公会:在当时,意大利多地(包括罗马、佛罗伦萨、佩鲁贾等)已经出现了这种组织,公会的主要职责是保护下属从业人员的权益,制定相关行业准则,包括反垄断、反欺诈等。 3*石青取代群青:由于群青价格高昂,许多画家可能用颜色相近的石青取代群青,从中赚取差价。石青的价格只有群青的三十分之一,是非常廉价的次蓝颜料。 第17章 智取证物 第二天下午,罗马医房与药师同业公会的代表到达修道院。 这些人有的是艺术家,有的是药师,还有的是工匠。罗马的医房功能繁多,如前文所述,除了药品,颜料、固着剂、工业添加剂的原料也在医房出售,所以为了方便管理,艺术家和工匠都属于这个公会。公会不仅制定行业规则,也保护市场竞争机制和从业人员的权益,例如,对垄断行为公会就有严格的定义和要求,禁止有人操控商品价格,破坏正常的市场秩序。罗马、佛罗伦萨、锡耶纳、佩鲁贾等地区的同业公会还进行联合,因为许多艺术家和工匠经常变换工作地点,这样即使在异地碰上麻烦也能够及时通过公会处理。 “洛特先生不愿意接受赔偿金,他要求修道院公开道歉,并且关闭颜料工作室。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石青的事情已经证据充分,如果真的由裁判团来1审判,也有可能这么判定。”公会代表对副主教说:“请您好好考虑,主动关闭工作室的话,您还可以借口人员不足、修道院内部管理问题,这样对于修道院的名声也是一种保护。” 杜乔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为什么连工作室也要关闭?” “即使不关闭,您认为,这次‘诈骗’案以后还会有人愿意光临生意吗?” “但石青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难道我们没有申辩的机会吗?” “如果您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没问题。” “我们当然是清白的,那些石青是被掉包过了。” “您有什么证据证明石青是被人调包了吗?” 杜乔还想说什么,副主教呵斥道:“够了,杜乔,安静!” 公会代表叹气道:“恕我直言,大人,您实在不应该让年轻人来承担大任,虽然他们急于成就事业,往往表现得非常勤恳卖力,可这样急于用小聪明来证明自己的人我见得太多了。现在这些次等的石青明明白白地放在面前,难道你们还想申辩什么吗?” 副主教站起来向他行礼:“很抱歉,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给您添麻烦了。” 杜乔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他从会客室里跑了出来,一路骑马往山上去。此时他心中极度渴望见到约拿,像是疲倦的飞鸟向着心里归属的方向奔袭。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见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从山道上下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杜乔停马,气喘吁吁地盯着来人,一时间委屈与热望化为有千言万语凝结在嘴边, 约拿沉默地拍拍身前的位置:“上来。” 两人同骑,苹果酱跟在黑马的身后。杜乔背靠约拿的胸膛,体会到难得的安心。约拿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护着他的腰侧。杜乔想起上次约拿帮他找到苹果酱的情形,他们也是一同骑马去了贫民巷,搜寻那些刻了奇奇怪怪记号的门。他当时很奇怪,为什么在黑暗的视线里,约拿能够认出那扇伪装成墙面的门?后来他也忘了问这个问题。 “约拿先生,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找苹果酱的事吗?你是怎么认出窃贼家的扇门不是墙呢?” “门是木板做的,墙是石头,敲起来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噢,我还以为你从前去过他们家。” “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用假的东西代替了真的东西,要怎么才能证明呢?” 约拿沉默片刻,回答:“把真的东西找出来。” 杜乔精神一震,如醍醐灌顶。 如果能找到原来修道院卖给那位洛特先生的群青,就可以证明石青是被替换过去的。一个以做招牌为生的小工作室,原本不应该需要很多群青,也买不起大量昂贵的颜料,所以他们会异常珍惜使用群青的机会,不会轻易浪费。说不定现在还有不少群青保存在工作室里没有被使用。即使这些群青被使用了,找到那些用群青制作的招牌,证明这些招牌是三个月内制作完成的,也可以说明工作室买到的的确是群青而不是石青。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只要找到那些群青就可以证明我们是清白的了。”杜乔重拾希望,他激动地转过身亲吻约拿的侧脸:“你真聪明!谢谢你!” 约拿差点没抓稳缰绳,他急躁地命令:“坐好!不想摔下去就别动!” 杜乔开心地蹬腿:“我今天实在是太憋屈了,要不是碰到你,我现在还在苦恼呢。”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1 提到苦恼,约拿不说话了。他也有苦恼,这段时间杜乔一直没有露面,就连去梵蒂冈的次数也少了,去了梵蒂冈也只是打个招呼,似乎多说两句话都不愿意。虽然约拿并不善于猜测人心,但他能感受到杜乔躲闪的态度,他不知道杜乔为什么突然不愿意见到他了。 杜乔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心事,自顾自地唠叨:“你不知道我惹上大麻烦了,要是解决不了我大概在罗马就混不下去了。嗯……其实也不是针对我,也许是修道院正好碰上了心术不正的人,总之是颜料出了事故,所以我也受到了牵连。罗马真是危机四伏啊,我还以为像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只要安安心心地工作就好,没想到也会有被暗算的一天。” “什么事故?” 杜乔简单说出了来龙去脉:“这件事我敢肯定有猫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约拿冷笑:“哼,这些人不敢真的让裁判团派人调查,说明这件事必定有作假的嫌疑。你还是让你们主教大人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比较好。”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要陷害修道院吗?” “公会不过是权贵的走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商人状告修道院,他们不会急冲冲地上门定罪,而会在接到投诉后联络你们,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私了压下去,他们懒得为了一个商人得罪神职人员。这件事要不然就是公会收受了贿赂,要不然就是幕后另有人指使。” 这倒是提醒了杜乔,公会没有司法权,不能为案件定罪,往往出现了“诈骗”类案件的时候,公会实际上只能起到调查检验、协商沟通的作用。拿修道院的例子来说,如果杜乔真的用石青替代了群青,公会只能帮助洛特先生提起诉讼,将案子转交裁判团,由裁判团完成审判,确定修道院应当接受什么样的处罚。这就意味着,修道院离“定罪审判”其实还有很远。 这也代表杜乔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自证清白。 想起苹果酱事件,杜乔心生一计:“嘿嘿,你今天还有时间吗?能不能和我跑一趟城里?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就好。” 两人策马下山,向着城中直奔。那位洛特先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他最近得了一大笔钱,正准备与新婚妻子搬到环境更好的百花广场去住。两人看中了一套两层楼的小房子,又购置家具和鲜花,邀请好友亲戚举行乔迁聚会。而工作室里只剩下他的助手和学徒照看。 杜乔和约拿到达工作室的时候,屋里显得很冷清,洛特先生的助手坐在门边的一张藤椅上打瞌睡,就连顾客进门的摇铃声都没有吵醒他。杜乔趁他没有清醒,将柜子和桌子抽屉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群青的东西。他示意约拿看管好助手,自己走到工作室后面的房间搜索,一个学徒见他大摇大摆地进来,不明所以地问:“晚安,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杜乔装木作样地拿出神职人员的架子:“是你们洛特先生要我来这里验货,怎么他本人没有在吗?伙计也只顾睡觉偷懒,真是失礼,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 学徒见他的确穿着执事官的服装,信以为真道:“抱歉,您需要一些什么,我立刻取来。” “我预订了几块招牌,都是用最上等的颜料绘制的,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噢,已经做好了。请您稍等,是那几块蓝色招牌是吧?” “正是正是。” 学徒到一旁的仓储间里找到了几块招牌:“这是您的,老师交代了我们这几块蓝色招牌尤其重要,决不允许破坏,您看看是否合意。” 杜乔拿起其中一块仔细检查:“这的确是最好的蓝色了?你们可别想糊弄人,我是付了大价钱的。你们做了这么长时间,差点延误我的工期,要是不是最好的蓝色,我一定让你们赔偿!” 学徒陪笑道:“请您放心,这是老师在修道院的颜料工作室里预定的群青,是专门用来绘制圣母的,您看这头巾的颜色多么华丽庄重啊,如果不是最好的蓝色我们绝不会用。” 杜乔听他这样一说,本来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有了这几块招牌作为证物,修道院的罪名就洗清了大半。他脸色立刻变得柔和亲切,满意地说:“很好很好,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蓝色。这样看的确是漂亮,不会过一段时间就掉色吧?” “不会的,上色后又用橄榄油在面上封了一层,这颜色能保持很长时间。” “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杜乔拿着那几块招牌:“这几块招牌我要拿回去给我们大人看看,他如果满意,后续的款项一定按时给你们。” 学徒点头:“当然可以,您拿回去吧,等老师回来我会向他禀报的。”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叫,随后立刻消失了。 杜乔想起助手还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醒了过来,他一边担心约拿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学徒的注意力:“你们老师倒是自在悠闲,他最近可还好?” 学徒以为他只是礼貌问候:“老师今天乔迁新居,今晚正举办聚会呢。” “看来生意做得不错,我还担心你们这种小工作室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呢。” “也是最近才宽裕起来,都说老师是运气好,突降财运呢。” “哼,他这样的人也就耍耍小聪明。哎呀我渴得要命,你去给我煮杯茶来。” 杜乔打发了学徒,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没找出些什么来,急忙回到前厅。约拿正站在藤椅边,助手还是他们刚进来的样子,靠在椅子背上熟睡。约拿低声说:“我把他打晕了。” “干得漂亮!”杜乔冲他微笑,晃了晃包里的招牌:“拿到东西了,我们走。” 约拿将身上披风脱下来裹住昏迷的助手,又拿绳子绑了两圈,扎成个肉卷的样子往肩膀上扛。杜乔看得目瞪口呆,急忙说:“你干什么呀?把他放下来,你要这么扛着个大活人出去吗?” 约拿黑着脸说:“证物要有,证人也要有。” 杜乔忍俊不禁:“这是绑架呀,还是算了吧。” 转头一想,如果他拿着这几块招牌回去,那位洛特先生翻脸不认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在心中快速又生一计,示意约拿把人放回原位,好笑道:“不要每次都这么粗暴,你看看我怎么做。” 他等学徒把茶端来,微笑道:“本来我们大人想要见见洛特先生,似乎还有些事宜想谈,既然他今天不在,不如你跟着我们去见见吧,你不必担心,大人是个仁慈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他三两句话将学徒拐上了马,三个人一同回修道院去。 此时的修道院里,副主教正与同业公会的代表共进晚餐。 当杜乔带着学徒和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2 约拿走进餐厅的时候,气势强硬,早上当面羞辱杜乔的那位代表忍不住嘲笑他:“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闯进来打扰人用餐,这就是修道院的礼仪吗?” 他还没说完话,被背后一只手整个拎起来从椅子上摔了出去!一个低沉的吼声朝他发出危险的警告,他吓得尖叫,摔得四肢发麻脑袋眩晕,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敢爬起来。在逆光中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摔他的人是谁。 在座的先生们见状都如临大敌般起立,用慌张警惕的眼神望着杜乔和他身后那个神秘的黑色披风。杜乔把包里的招牌掏出来,扔在桌子上,向副主教行礼:“大人,我很抱歉打扰您和各位用餐,但是这件案子的确存在冤情。如今我找到了证物和证人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请您容许我把话说完,如果我说得不对,或是我无法自证,您再把我赶出去也不迟。” 场面已经无法调和,副主教皱着眉站起来,他犹豫片刻严肃地说:“好吧,你来说说。” 1*裁判团:16世纪初,意大利出现了裁判团制度,裁判团的人数根据各地法律及实际情况不同而不同,主要由贵族及神职人员组成。在原告提起诉讼后,由裁判团审理判决,行使司法权。 第18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杜乔简单陈述了在洛特工作室里发生的事情。他将学徒带到副主教面前,那名学徒没有想到自己是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在脑袋懵懂的情况下接受了副主教的询问—— “这些招牌的确是用修道院买来的群青制作的吗?” “是的,我记得老师当时拿到颜料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我们要慎重保管。” “在这三个月中没有再向任何其他地方购买过群青吗?” “我们其实很少用到群青,大部分时候都是用石青。谁会用这么昂贵的颜料来做招牌呢?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种颜料,老师还和我们开玩笑,他一辈子也没有几次能用到呢。” “既然如此,洛特先生为什么要说他买到的是石青呢?” “是吗?我从没有听老师提起过呀。” 这位学徒似乎对老师的行为全然不知,或许是他的老师没有对他提及,或许是他记性不好,总之他在接受询问的时候说出的话与洛特先生的截然不同,在座的代表都局促不安起来。窃窃的私语声此起彼伏。 杜乔谢过这位学徒,继续说:“我认为洛特先生对修道院的指控是诬告,现在证物和证人都已经齐全了,可以充分证明洛特先生在三个月前的确买到的是群青而不是石青。他用石青替换群青诬告修道院,也有可能是为了骗取赔偿金。这位先生(学徒)告诉我,今天洛特先生乔迁新居,他最近搬到了百花广场一间不错的寓所里,百花广场的房子恐怕值不少钱吧,如果能够得到修道院这笔赔偿金,搬家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副主教沉吟:“但是洛特先生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向修道院提出赔偿的要求。” 杜乔回答:“他不需要提出,如果修道院被判诈骗是一定要付巨额赔偿款的。他不急于提出这个要求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动机不被揭穿,让人以为他真的是被骗了才状告修道院的。” 这时,一位公会代表站起来反驳:“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这个学徒既不是洛特先生本人,看样子对于工作室的事情也并不熟悉,说不定你拿金钱收买了不知真相的无辜人,然后把他带到我们面前来揭穿他的老师。这样险恶的用心谁又能知道?” 他还要说什么,杜乔身后的约拿又要上前摔人,杜乔及时阻止了:“别!” 公会代表见这个蒙面人气质乖戾可怕,力道吓人,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还自称是修士,竟然随意使用暴力欺压!是不是只要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你们就打算把我们直接杀了?我不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我要求与洛特先生本人对质,不然这件事你们休想善罢!” 副主教也认为使用暴力不妥:“杜乔,这位先生是谁?他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这里是修道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杜乔急中生智道:“这位约拿先生是布拉曼特大人的助手,我们在梵蒂冈结识,约拿先生虽然和案子没有关系,但他也是一位慷慨的艺术家,自愿为我做个见证,这些招牌都是用货真价实的群青做成的。如果各位在如此铁证面前还想请洛特先生对质,我也甘愿。” 他这么说,公会代表立刻不敢出声了,谁都知道修道院现在接手了布拉曼特的案子,如今深受教皇御用建筑师的青睐,既然连布拉曼特都愿意派遣助手为修道院做见证,显然这位大人的态度是偏向修道院的。杜乔一番话似乎暗示了修道院背后有梵蒂冈的支持,如果公会“有意为难”修道院,那布拉曼特大人生气起来,在座各位也不能得善终。 就连副主教面对约拿的表情也缓和了:“实在不应该劳烦大人来操心这样的小事,我相信公会代表一定能公正处理的,请替我向大人转达感激之情。” 约拿倒是十分配合表演:“嗯。” 他冷淡的态度十足十地像大人物跟前仗势倚威的仆人。方才指着他鼻子骂的那位公会代表连忙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应该谨慎一些,既然是洛特先生提起的,至少也该找本人来问问,当然了,我们也相信修道院不会故意欺诈。” 约拿毫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一拍桌面:“那就把人找来,问!” 最终这位洛特先生还是被请到了修道院。他因为在聚会上喝多了酒,脸色红润,憨态可掬,修士搀扶着他从门口走进来,他步履不稳,口中还嚷嚷着些祝酒词,全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面对公会与主教,他面色迷茫,连连向学徒投去疑惑的目光。 “看来这位的确是洛特先生的学徒,”副主教开口:“既然如此,就当面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吧。” 杜乔将蓝色招牌放到他眼前:“洛特先生,这些招牌你还认得吧?” 洛特先生看到那些招牌,神色变得慌张:“我不认得,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你的学徒今天拿给我的,就是在你的工作室里,现在证据确实,你为什么要用石青替换群青诬告修道院?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我……我没有!你胡说!是你们售卖了假的群青!” “你还想说谎,这些招牌怎么做的你还不清楚吗?” “这些招牌不是我做的!难道别人不能用群青画招牌吗?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也许是喝酒太多的缘故,他蹩脚的谎话实在太仓促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招牌的背面都有工作室的署名,不是洛特工作室做的还能是谁做的呢?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反而更加可疑。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3 杜乔冷笑:“从你进来之后,可没有人说过这些招牌是用群青做的,你倒是先自己承认了。你敢不敢说这些群青是从哪里来的?敢不敢将工作室的账目拿出来给我们查验呢?” 洛特先生见谎言被揭穿,脸色惨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像被人拔了尾巴毛的公鸡颓丧地坐在地上,脸颊淌汗:“我……我……” 杜乔转向副主教:“大人,我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必要。如果公会觉得有必要,把工作室的账目拿出来对一对也可以。” 约拿怒斥:“对什么?这种卑鄙的人还要给他机会吗?诬告修道院,应该直接拉去绞死!” 洛特先生一听他这样说,立刻求饶了:“不要!不要把我拉去绞死!我说!我说!是我用石青替代了群青!是我诬告了修道院!大人,求求您饶了我,求求您不要把我拉去绞死!” 这下,真的没有什么必要对账目了。 最终洛特先生同意赔偿修道院工作室两百杜卡特作为名誉损失费用,并公开发表道歉信。在公会代表和修道院副主教的共同见证下,洛特先生签署了道歉信,将金钱交给杜乔。他畏畏缩缩地耷拉着脑袋从修道院离开,和第一次见面时候嚣张得意的情态完全不同。 “但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安杰洛说:“洛特先生真的是为了钱做这件事的吗?” “不是为了钱还能因为什么呢?他连房子都买好了,只不过这下房子又要转卖了吧。出了这样的事,或许他在罗马都呆不下去了,听他的学徒说,他们打算搬到米兰去。好不容易才小有所成的事业就这么毁了。” “为了钱诬陷修道院这种主意也太大胆了,我看他欺软怕硬的样子,也不像大胆狂妄的人。” 杜乔想起约拿的话,约拿认为修道院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因为他认为这件事同业公会在这件事的态度非常可疑,他们对待修道院的方式像是他们早就认定修道院有罪,并且急于定案并不想给修道院解释的机会。这种态度很奇怪,修道院既没有和公会有太多来往,也没有得罪过公会,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洛特先生事先和公会串通好了,联合起来置修道院于弱势。然而洛特先生并不是权贵,公会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工作室的小老板来冒犯修道院,这就说明,不只洛特先生从中作梗,一定还有别的人物,一个可以指挥得公会团团转的人物。而洛特先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这番分析的确是比杜乔的“金钱论”更深入细致,但杜乔想象不出修道院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感激约拿的帮助:“今天谢谢你,回去之后你可千万不要向布拉曼特大人说起这件事啊,是因为事态紧急,我不得已才把他拿来当令箭使唤。” 约拿点头:“嗯。” 杜乔把约拿送到修道院门口,本来应该说再见了,突然又生起留恋之情。他想起自己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见过约拿了,因为手抄本事件之后他刻意躲避了约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这次诬告,他也许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约拿。杜乔的思念酝酿得醇厚浓郁,积在胸口不能倾泻出来,这时候品尝起来更加酸涩。 “我……我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所以……”他企图找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约拿打断他:“我知道。” 杜乔很愧疚:“其实也没有那么很忙……是我不好……” “我先走了。”约拿说。 杜乔叫住他:“约拿先生!我……我……”他想把心里的感情表达出来,可是到了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约拿耐心地等在原地。杜乔支支吾吾地红着脸说:“老实说我有点矛盾,虽然我很高兴你能得到布拉曼特大人的赏识,但是……但是自从你接了这份工作之后我又怕老是去看你会打扰你工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这份工作是我推荐给你的,你能了解吗?” 约拿低声问:“你会想念我吗?” 杜乔迎上他深沉的目光:“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这么想见到你。” 约拿的面色变得柔和:“嗯。”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入梵蒂冈宫。 侍从带着两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悄悄从后面的楼梯上去,来到三楼尽头的房间。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正等在书桌前,他微笑地让人端来茶点,安抚道:“我听说工作室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特意来问问,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可以跟我说。” 这两位悲惨的客人正是洛特先生和他的学徒。 洛特先生哀求道:“大人,我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去做了,可是那个叫杜乔的小子实在太狡猾奸诈,我已经无能为力,如今我的妻子也要回娘家去不打算和我过日子了,您说怎么办呢?我只是一切遵照了您的吩咐啊!” 阿利多西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着急嘛,尊夫人只是耍脾气罢了,女人不过都是一时兴起,不用理她们。你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公会那里我都打好招呼了,怎么临时又出了个篓子呢?” 洛特先生哭诉了自己的遭遇:“您不知道,那些公会的软蛋一听到布拉曼特大人的名字各个都噤若寒蝉,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没一个敢吭声!这些孬货还是不要信任的好,可把我害惨了啊!”他刻意把自己的学徒摘了出来,将罪名推到窝囊的工会代表头上,害怕这位枢机主教怪罪自己和学徒。 阿利多西听后也十分震惊,他没想到,布拉曼特也掺合了进来。难道布拉曼特已经如此青睐约拿和杜乔了吗?竟然为了如此小事派人做见证!这个可怕的事实让阿利多西更加烦躁愤怒。布拉曼特虽说是个建筑师,可他精明敏锐、城府颇深,十分善于政治斗争,而且两人的交情一直不好,阿利多西担心的是,布拉曼特看中约拿,并不完全是欣赏他的才华和能力,而有可能借约拿讨好教皇——尤利乌斯本来就对惩罚约拿心有不忍,如果布拉曼特善于利用这一点,他不仅同时得到了教皇和约拿的好感,还能打压阿利多西。阿利多西此时不敢冒险,怕把自己牵涉进来,多年的计谋也会功亏一篑。 他咬牙切齿地嘟囔:“这下可就难办了。” 洛特先生见他面有怒气:“大人,您怎么了?” 阿利多西冷酷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吩咐侍从:“杀了他们,拖到河里沉掉。” 既然布拉曼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更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第19章 家务事 尽管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尽力巩固自己的权势,不惜以卑鄙失徳的手腕来达到目的,但属于他的阿特洛波斯女神不会总向他微笑1,当好运到了尽头,坏运气就接踵而至。 1506年4月17日傍晚,米开朗琪罗从罗马逃走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4 了。他似乎做足准备,工作室里的东西变卖一空,助手也遣散了,他甚至没有带多少行李租了一匹马就逃离了罗马城。此前,他正在准备修整教皇的皇陵,但后来布拉曼特的圣彼得大教堂开始动工后,皇陵的案子就一直搁置,没有任何进展。教皇不仅不接见他,而且还拖欠了他140杜卡特的费用,米开朗琪罗几次催款都无功而返。这位赫赫有名的雕塑家不仅艺术造诣高深,自尊心也极强,绝不肯轻易屈就权贵,在最后一次请求觐见失败后,他高傲地说:“既然陛下不肯见我,以后也别见了!” 表明态度后,他就收拾了工作室离开罗马。当天傍晚,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下令骑士追寻,最终在离佛罗伦萨不到40公里的小镇追上了他。没想到米开朗琪罗态度异常坚决,不愿意跟随骑士回罗马,而且还写信给教皇表示除了皇陵案,他不想再做任何其他案子。所以如果教皇不是让他回去修皇陵,他是绝不会回去的。教皇收到信后震怒非常,不仅将骑士骂了一通,而且把“最信任的密友”阿利多西叫来痛声责骂,让他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阿利多西没想到失宠的日子会来得这么莫名其妙。米开朗琪罗是他的好朋友,两人对艺术的见解十分投契,阿利多西也是米开朗琪罗在梵蒂冈为数不多的盟友(布拉曼特等人此时已经和米开朗琪罗公开过不去),正是阿利多西向教皇推荐了这位高傲自大、喜怒无常的大艺术家。米开朗琪罗的实力深受尤利乌斯的青睐,他“得宠”了,阿利多西也是受惠人之一。结果米开朗琪罗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脾气,教皇的怒火无处可发泄,只能把举荐人阿利多西叫来斥责。教皇的迁怒影响力比旁人都大,阿利多西因此好几个月没能回梵蒂冈,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帕维亚,安分守己地主持教务。 暑气此时已经降临在罗马城,从6月到8月,酷热难耐的夏天让罗马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做什么都容易沾一身汗水,洗澡也是奢侈的事情,寻常人家无法每天洗澡,这样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只能贴在身上让它自己风干,衣服上很快就积累了浓郁的臭味。 约拿干脆把上衣脱光了干活。他光着膀子露出结实壮硕的肌肉,厚实的胸膛像城墙,皮肤也是烘烤过的苦亚麻色,又深又沉,十分健康。杜乔看得咋舌,手指差点被铁钉扎破。他本来也想脱衣服,但是对比一下约拿的身材,他很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 夏天雨水多,约拿的木屋漏成了漏斗,屋子里地板、桌面、被褥都是湿的,放多少陶罐都接不过来。往年约拿没有闲钱修理屋顶,只能姑且用油纸盖一盖,但油纸能挡住小雨,一旦遭遇暴雨天气很快就会被打破,不是耐用的防雨材料。今年由于接下了梵蒂冈的案子,约拿攒下了一小笔钱来修整房顶,他重新购置了木材和毡垫,决定翻新整个屋顶。 杜乔自荐帮忙:“亲爱的,毡垫可以再厚一些,既然翻新干脆做好点能用得久。” 约拿从他手里接过毡垫铺在屋顶作为第一层内衬。他很不习惯杜乔这个称呼,显得浑身不自在,也不搭话。杜乔一开口他就像被烫伤了脚掌的动物惊得耳朵尖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杜乔发现了他的通红的耳根。 约拿抿唇摇头,满脸晦气:“少说话!” 杜乔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我不说话,你总觉得我是不是不高兴,我说话你又嫌我吵闹,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这么矛盾。平时自己一个人呆着闷就算了,有个人陪着你就多说说话嘛,本来你也不是这么内向的人呀。” 约拿好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内向的人。” “你喜欢去酒馆,明明就是喜欢热闹的气氛不是吗?” “那只是酒馆的酒不错罢了。” “晚上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酒馆喝酒呀,怎么样?我和副主教报备一下,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应该没问题的。屋顶反正还要修两天才能好。我来请客。” “酒馆晚上人多眼杂,不好。” “那也是,现在罗马喜欢说闲话、评头论足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两人干一会儿活,停下来坐在屋顶上休息。杜乔做了苹果汁和烤面包当下午茶点,对于约拿来说算是奢侈的享受。他们一边欣赏山下罗马城的风景,一边讨论罗马城当下的新闻。米开朗琪罗逃跑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教皇纵然震怒,还是没有恢复皇陵的修建工程,据说是布拉曼特谏言,生前就对自己的陵墓大兴土木是不吉利的,所以教皇只好作罢。但米开朗琪罗不畏权威的品格受到了罗马人的交口称赞,他们认为这才是真正有骨气的艺术家。 “布拉曼特大人说陛下确定要亲征了,所有枢机主教都会跟着去,布拉曼特大人也会跟着去。到时候花园工程是不是也会延误?你还能白天下山去梵蒂冈工作吗?”杜乔问。 约拿回答:“他不在,工程还是要做。他已经交代了助手监工。” “你如今既要顾及梵蒂冈的工作,还要养猪,压力会不会很大?我能帮上什么吗?” “不用,做得来。” “嗯哼,现在你是大忙人啦,等你以后出名了我是不是也要预约和你见面?” “……你是在开玩笑吗?” “咦,你听出来我在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玩笑话呢。” “……‘亲爱的’,也是开玩笑吗?” 杜乔一怔,这下轮到他不确定约拿是不是在开玩笑了。其实他称呼很多人都用“亲爱的”,比如安杰洛,比如卢多维科,比如苹果酱……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意义上表示亲密的昵称,毕竟他和约拿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可以用这个称呼了。难倒约拿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他在暗示什么?他觉得这个称呼暗示了某种特殊的感情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约拿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错了,他窘迫地重新拾起手上的活计,装作忙碌的样子投入到工作中。 过了一会儿,杜乔偷偷摸摸地凑近他身边,低声说:“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你了,我很对不起,因为在修道院里我和修士们也经常这样相互称呼。” 听说他也这么叫别人,约拿脸色更差了:“随便你!” 然后他干脆爬下屋顶去打水,把杜乔一个人扔在了上面。杜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无辜又无奈,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嘛? 这一天是休息日,两人本来约定一起做家务,享受难得的私人时光。杜乔打扫了房间,又把被褥洗了晾晒在庭院里,还修理了橱柜缺失的边角,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约拿独居已久,生活朴素,家徒四壁,就连像样的锅碗瓢盆都没有,除了一些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5 老旧的书册屋子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杜乔将他的橱柜塞满了食物、用具、颜料……他还喜欢带鲜花来,但约拿不喜欢在屋子里打开窗帘,没有阳光的照料,每次放在房间的鲜花都活不过一个星期。 在床角的架子上,杜乔找到了不少新画的草稿图,是为了教皇的手抄本设计的。手抄本的事情目前进展得还算顺利,约拿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十张大大小小的设计稿,其中一些已经转绘到了手抄本上。这个过程也经历了不少曲折,比如他和布拉曼特对于图案的意见时常不同,又比如在刚开始作画的时候,草稿的转描也出过问题,由于草稿图一般要比实际绘制的装饰画尺寸要大不少,在等比例转绘到手抄本上时,就出现了比例失当等问题……总而言之,装饰画的绘制并非易事,要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恐怕还需要约拿更多的努力。 看着这些画,杜乔的心中充满骄傲,他看待约拿犹如看待亲手发掘出的矿石。约拿就是最稀有的天青石,是昂贵的群青,是杜乔把他带到了人们的视线里。 “这些画,教皇陛下看过吗?他有没有说过要召见你?”杜乔问。 约拿摇头:“布拉曼特可能拿过一些给他看,他没说什么。” “可我认为这些画都非常好,而且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设计出来,也是不容易的事。不是说亚斯佩提尼2能同时用两只手作画吗?你如今身兼三份工作,简直就像有四只手在工作。” “在画纸上总比在湿壁上要容易。” “我只是打个比方嘛,陛下应该很快就会召见你了,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 “哼,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好好好,你就只当他是教皇吧。” 约拿说:“在梵蒂冈,我时常能看到他,有时候在观景殿的凉台上逡巡,有时候带着侍从和仆人在花园里晒太阳,还有时候召见女人,他们好像很愉快。晚上,别墅里经常灯火通明,宴会总是不断,布拉曼特也在,他也是奢侈的人,和尤利乌斯几乎如出一辙。” “他知道你在看他吗?” “他知道。” “也许他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严苛,至少他允许了你进入梵蒂冈工作,也许是他心里对你本来就还有期待,也许他也想见到你能有所成就。” “他只不过是认为,我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杜乔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约拿讽刺地说:“难道他不会这么想吗?” 杜乔沉默了,约拿对人心的骄纵与自大总是十分透彻洞悉,他越是低微就越是衬托出梵蒂冈里“那位大人”的高不可攀,他的命运掌握在“那位大人”手里,无论是好还是坏无疑都仰赖“那位大人”,也许“那位大人”还享受着玩转掌股的游戏。这种想法虽然消极悲观,但是出于对人心的判断却不乏准确,毕竟和教皇论自大,整个欧洲无出其右。 “从你母亲去世后,你再没有和他说过话吗?小时候的交流也不记得了吗?”杜乔好奇道。 约拿思考片刻:“我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但是我很小,只有五岁或者六岁,他有一次把我抱在腿上给我念圣经,我还不认识什么字。他对我母亲说:‘他应该学法语。’还有一次,我在别墅里找不到路,侍从把我找回来,我母亲吓得直哭,他问我:‘这里大不大?’我说很大。他还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说:‘我的名字叫尤利乌斯。’” “是他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我母亲不会喜欢这种名字。” “他也许早有感应,你会是个与他命运相左的孩子3。你反抗他,正如先知约拿反抗上帝,但是你最终会悔改并聆听他的声音,他知道你内心是个善良博爱的人。” 约拿没有再说话,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杜乔并不打扰他的思考,他心里想的也许此时和约拿不谋而合。这对奇怪的父子彼此惩罚又同样冷漠,都摆出绝不饶恕对方的姿态,他们明明相隔不远,却没有哪一方愿意主动靠近。或许是长时间的隔离疏远导致了这种局面,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完全不了解彼此,只能主观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造成误会和怨气越来越深。正如约拿的名字所暗示的,他们总有一方要学会聆听对方的声音,但是这个聆听的机会到底在哪里呢?就连杜乔也深感迷茫。 1*阿特波洛斯女神(atropos):希腊神话中的三大命运女神之一,也是最古老的命运女神。阿特波洛斯意为“不可避免”,她掌管死亡的权力,并决定个人命运中必然发生之事。 2*亚斯佩提尼:当时意大利画画速度最快的画家,能同时用两只手在湿壁上绘画。 3*约拿:先知约拿的故事出自《旧约》。约拿受上帝命令向尼尼微人传递警告(尼尼微人罪恶满盈,用酷刑对待以色列民),但约拿抗命逃跑。上帝得知后将他困在海上不让他前行,约拿最终知道悔改。圣经认为约拿抵抗神祗出自于一种狭隘的善良正义,约拿认为尼尼微人应该灭亡,不配得到上帝提供的悔改机会,但是上帝以仁爱宽恕尼尼微人。 第20章 辞世 杜乔单纯地抱着希望,约拿既然已经在梵蒂冈工作,教皇和他的对话不会太晚。 但接下来的消息打破了杜乔乐观的想法。8月26日,尤利乌斯出征了。五百名骑兵和数千名瑞士步兵组成的军队由教皇陛下亲自带领,踏上了讨伐反叛、驱逐侵略的战争之路。他们的目的地是佩鲁贾和波隆纳,这两座城市虽然都对外宣称效忠教皇,实际上干的尽是阴奉阳违的事,且它们如今的统治者残暴血腥,不仅善于政治斗争,更是屠戮杀伐的爱好者。教皇纵然有精兵强将也不一定能凯旋,此去必然艰险。 出征的仪式盛大隆重,教皇光是从梵蒂冈宫走到罗马城门就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最后一匹载着辎重的骡子离开罗马城门已经是午后了,可想队伍之长。从圣安杰洛堡桥头一路有百姓为教皇加油祈福,城中轰动,就连远离城区的雅尼库伦山都听到了台伯河对岸的欢呼声。 9月,从佩鲁贾传来消息,教皇大获全胜。出乎大军意料的是,佩鲁贾人民并不想和教皇大军交锋,统治者开城投降,教皇甲不解垒,兵不解翳就得到了佩鲁贾的诚服归顺。 战胜的消息让罗马人民惊喜狂欢,城中洋溢着愉快的气氛。花店老板免费赠送玫瑰花给为教皇祈祷的人,杜乔也拿到了额外赠送的花朵。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主教卢多维科似乎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两天前的夜里,这位老主教突然体温降低,发冷不止,身体伴随着间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6 断性的抽搐,面容浮现青紫色的瘀斑,连咳嗽似乎都费不上力气。安杰洛想尽办法都没能喂进任何食物和药,只能看着老主教昏睡整天整夜。他急忙向副主教禀报,卢多维科的病恐怕无法拖下去了,要适时准备这位老人的后事。杜乔也在场,他的脸色一下子比病者还惨白。 这也是杜乔心急着把花带回修道院去的原因。他从花店出来,一路疾驰,苹果酱才刚走到西斯托桥上,迎面就见到修士呼喊:“杜乔,主教大人想见你,他刚刚叫着你的名字呢!” 主教的卧室门口此时排列着长队,执事官和修士们安静地等在门外。 杜乔连披风都来不及解下推门走了进去,站在床前的首先是副主教,然后是医生安杰洛和另一位从罗马城中请来的医生;再然后是卢多维科的两名教子,他们是贵族之子,穿戴庄重而严肃,捧着圣体与圣象站在窗户边;再然后是负责照顾卢多维科日常起居的几位修士,有一个年轻的默默哭泣,用袖子擦拭眼角,却掩饰不住哀伤的表情。杜乔被凝重压抑的气氛震慑了,他小心翼翼踱步到床前,握着鲜花的手不自觉攒紧。 “他还没有醒。”安杰洛轻声提醒:“刚刚他在梦中叫你的名字,或许很快就会醒来的。” 杜乔望着卢多维科苍白的面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副主教似乎注意到他的痛苦,轻轻拍抚他的肩膀并对他微笑:“不要让他看见你的愁容,孩子,会让他担心的。” 他们等到桌上的油灯烧尽了又换上新的,卢多维科才转醒。 “罗马诺(副主教)……咳……罗马诺……”他一边呓语一边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副主教俯身倾听:“是的,大人,我在这里,您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虚弱空茫地说:“我很好,我再好没有了。” 副主教当他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大人,您先吃药吧。” “什么药,吃药有什么用?我……我要忏悔……你……你来……我现在就要忏悔……”他的意思是要副主教代行牧师职责,聆听忏悔。 副主教无奈听从,将经书与圣象拿来,向他示意:“大人,主正听着呢。” 卢多维科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我的毕生时间都用在了这间修道院上……咳咳……我没有个人的愿望,无论主是否应允我进入天国,我都甘愿聆听主的教诲……在……在我的罪孽被洗清之前,我都将以诚恳的心意祈祷。只有主明白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有罪,为了这份事业,我从未对父亲和母亲尽过什么职责,我把他们抛在奥维托,就连兄弟姐妹也很少联络关心……” 他开始诉说他的愧疚之心,事无巨细:比如在1487年的时候他刚刚被提拔为主教,由于对梵蒂冈政治生态的不满,他在酒馆里抱怨过教皇陛下(那时候还是西克斯图斯四世的时代)用人唯亲,梵蒂冈里的裙带关系和官僚主义严重泛滥;又比如在他二十八岁时选择成为修士,为了到罗马的修道院来进修,他写信向父亲骗取了一笔金钱作为路费;再比如1491年他暗恋过一名修女,虽然没有公开表露心意,但他曾经动用私人关系为她争取升职的可能性。 忏悔的时间很长,他絮絮叨叨地说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甚至连小时候他偷藏兄弟的食物这种小事情也倒了出来。然而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抱怨过一句,等他终于说完了,副主教为他做祷告,并告诉他:“我代表主原谅你的罪孽。” 老主教的面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他又吩咐了副主教一些日常事务,并给予他的两个教子忠告。最后,他才把杜乔和安杰洛叫到床前,说起颜料工作室的事情。杜乔握着他的手耐心地等待他开口,但是他张了张嘴巴只顾思考,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大人,您有任何吩咐我都会去做的。”杜乔说。 卢多维科微笑摇头:“我很满意,孩子,你不需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谢谢你,你做得很好了,别为我的评价而担心,我不算什么。” 他说完最后的话语,结束时脸上微微有些血色,可能是喘息不均匀导致的,也可能是他真的感觉好了不少。但没多久他就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到晚餐时间,他慢慢停止了呼吸。 安杰洛正式确认他的脉搏后向在场所有人宣告,副主教跪在床前进行祷告。祷告谨慎有序,杜乔在安杰洛身边默默垂泪,但他尽力克制着悲伤不打破仪式的进行。卢多维科的死亡因为在这样有条不紊的仪式显得尊严而体面,不容慌张,以后当人们想起这位老主教的一生,会在丰功伟业的最后想起他的死亡,这死亡是平静从容的,是任何人对于生命完结最好的想象,也是死亡最好的方式。为了保存这份尊严的完整,即使悲伤也必须隐忍。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按照规定仪制,罗马的所有主教去世要上报梵蒂冈后才能举行葬礼,但是教皇如今不在城中,真的照着这个流程走的话,等教皇有了批示遗体也会变得不堪,所以由副主教写信传报,葬礼依旧如期举行。 当天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无几,梵蒂冈所有的枢机主教全部跟随军队往前线去了,只有几位还在城中的贵族以及好友来到。棺椁被抬到后山的墓园处入土,杜乔坚持为他盖棺埋土,他眼里的泪水没有控制住掉下来,把铲子的手柄弄湿了,手柄滑溜溜的不好握,他还差点一脚没站稳摔进墓坑里。安杰洛看不下去,最后将他手里铲子接过来,扶着他站到人群后面去。 “虽然我也很难过,可如今也必须忍耐。恐怕这才是开始呢。”安杰洛低声说。 杜乔不明所以:“什么开始?” 安杰洛压低声音:“都说年长者才是一个大家庭的精神支柱,修道院这十几年间一直是大人在打理,虽然最后的时间都躺在病床上,没有真正处理事务,可是只要他还在,大家总是安心的,总觉得自己还有依靠。因为大人严苛而细致的性格,修道院里的气氛也不错,上下有序,里外调和。如今他离开了,修道院要怎么办呢?恐怕大家有的不仅是悲伤,还有不安吧。” 他的这番话正中杜乔心中,杜乔的不安已经随着葬礼的进行膨胀到了最大程度。 “按照规矩,罗马的修道院主教去世后,会由梵蒂冈指明下一任继承者接手管理,一般先从修道院内部优秀的、可胜任的年轻人中筛选,也可能从其他的修道院或者教堂调任。这中间的时间差不会太久,尽量保证修道院的正常运行。然而陛下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梵蒂冈一天是空着的,我们就一天没有主事的人。” “但陛下不会去很久的,罗马还需要他,梵蒂冈不能长期空着。” “但愿吧,一个没有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7 主事的修道院如果太过松散无序,很快修士们也会因为不安而离开,我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恐怕大人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的。” “你认为谁有可能接任主教一职呢?” “不知道,我听说副主教并不想接手,他想等到过几年顺利退休回老家去,如果接手了这个职位责任和压力都是巨大的。那么如今的修道院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够胜任,要是从别的地方指派了人来管理,恐怕人心更加慌乱。” 葬礼结束后,人群散去,只留下杜乔不愿意回修道院。 他实在不想听到那偌大而空寂的回廊里嘤嘤的啼哭声。这几天修士们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他们不敢在白天表露,只能躲起来偷偷哭泣。修道院像是隐匿了许多幽怨的鬼魂,听着让人绝望。杜乔慢慢地向山下走,一直走到梵蒂冈去。这条路很长,他中途在溪边停下喝水,走得天都黑了他才看到墙边的城门。尽管双腿又酸又软,但他咬牙坚持撑到了观景花园。 这时修复花园的工人们已经停止了工作,聚集在角落里聊天喝酒。在幽暗的灯火下,长廊的地面被长柱的阴影切割成一明一暗的整齐条带,如同无限重复又不断延伸的生命之路。杜乔惶惶然踏入长廊的入口,沉沉的脚步声在他两耳之间回荡。 有人突然从长廊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拽进了阴影里。杜乔落在男人的胸膛前,熟悉的气息让他鼻酸眼热。黑暗里有轻柔的声音说:“我听到了丧钟的鸣响,你还好吧?” 杜乔只是把脸挨着他的胸膛不说话,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第21章 不合时宜 杜乔只是把脸挨着他的胸膛不说话,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约拿说:“我很抱歉。” 杜乔恹恹的,表情疲倦,他的声音像一阵轻烟:“我以为他能再撑一段时间……夏天刚刚来临的时候,安杰洛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一个偏方,是威尼斯人用来治疗肺痨的,用过药后他的确有好转的迹象……没想到突然就病重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听到陛下战胜的喜讯,本来他很关心这场战事的,他还为了陛下祈祷……” 约拿小心翼翼地把他两鬓的头发拨开,擦拭他眼角的湿意。杜乔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悲伤的样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在黑暗里拥抱。杜乔的脑袋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理会。他扣着约拿宽阔的背,把自己暂时地、完全地交给约拿。 沉默也无法消解悲伤,约拿突然把杜乔抱起来往北边的高塔走去,他用披风将人牢牢地裹在自己身上,一只手就把人举起来。他们登上盘旋的石梯,黑暗和寂静如一口铜钟罩了下来,杜乔的视线越过约拿往下看,地面是个无底洞让人害怕。他干脆闭上眼不去看,越是向上越是感到寒冷,明明还是夏天,塔顶干冷的风从他的脖子后扫来,让他忍不住打哆嗦。 “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梵蒂冈的全貌,还有北斗星。”约拿把他放下来。 他们站在北斗七星的正下方、梵蒂冈的最北角,浩荡的夜色沉沉地压在头顶。 杜乔胆战心惊地靠在塔墙的边缘,稍微一个错步他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约拿扶了他一把,握着他的腰以防不慎。他们顺着墙边坐下来,杜乔还牵着约拿的手。 “占星官每天会在这里观察星象,我见过一次,他们拖着奇怪的铜盘,用笔记录每一颗星星的位置,然后计算它们移动的方向和速度。据说星象瞬息万变,稍不留神运势就会发生变化,”约拿说:“但尤利乌斯并不太相信星象,出征前曾经有占星官报告,有彗星向着罗马城的方向飞来,直指梵蒂冈。这本来是个凶兆,尤利乌斯没有听进去,他还是出征了,而且还打了胜仗。也许星象的确不能影响他。” 杜乔默默地听着他说话。他和约拿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他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约拿则是聆听的那一个,今天两人互换了位置,这个角色的变化倒是很奇妙。 “你见过坠落的彗星吗?”约拿问。 杜乔摇头,他很少关心星象,对天文也不感兴趣。 “它们拖着明亮的彗尾,有时候是一条,有时候好几条,姿态犹如生命投向终结。也许是因为这样,人类才把彗星视为凶兆,”约拿说:“最早是在11世纪中叶,法国人为了对外扩张向撒克逊人发起战争,后来又被称为诺曼征服战争。听说就在最后一次战役时,不列颠上空划过一颗彗星,吓坏了正在顽强抵抗的撒克逊士兵。最后撒克逊人战败,死伤无数,于是彗星被视为非常不吉利的预兆,一旦出现彗星,预示着将有死亡降临。” 杜乔这才抬头望向星空,北斗星清冷,狮子座像一尾蝌蚪。并没有彗星,属于卢多维科的那颗星星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又或许早已经坠落了。如果命运只从星象的变化里就能找到,那人类为什么还要迷茫呢? “不要哭了。”约拿说。 杜乔瞪着泪眼,牙齿颤抖:“我再也……再也看不到属于大人的那颗彗星了……” 约拿捧起他的脸,他第一次发现眼泪在月光下看会格外明亮:“我能看到,就在这里,你的眼睛是夜空,你的眼泪像彗星拖着长尾穿过银河,很美丽。” 杜乔被他碰过的皮肤立刻发热发烫起来,连耳朵都像是被炙烤过,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多了所以喘气不上才发热,还是因为约拿那红色的、炙热的瞳孔像要把他燃烧殆尽。如果说太阳就藏在约拿的眼睛里,杜乔也愿意相信,宇宙里的所有星辰,比起这双红色的瞳孔都会黯然失色,可现在这双瞳孔里只看到杜乔的眼泪,只看到无数沉溺的彗星堕入苦海。 “我……”杜乔张了张口,他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约拿心一动,稍微低头,他的嘴唇正好落在杜乔的唇边,将眼泪吮去,杜乔紧张地不敢动,忘了怎么反应。他感觉到约拿的嘴唇最终落在他的嘴唇上,被眼泪浸过的味道有点苦涩,但不难接受。约拿吮`吸他的唇瓣,杜乔感觉得到他像是压抑了很久,很用力甚至有一点急切,他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息滚烫可怕,又重又沉,搂在腰上的手也箍得更紧。 等杜乔反应过来,他已经投入了热吻,抵着约拿的下颚忘情地品尝两片厚实的嘴唇,唾液沾在他的嘴角也来不及舔。他像是要把情绪都发泄出来似的,用尽力气啃噬约拿,因为他的回应,这个吻最后变得又湿又重,像斗兽的纠缠,他们滚落在地板上,翻了几回身,衣衫凌乱。 在杜乔发出抗议的鼻音之前,约拿克制自己微微退后放开了他。两人鼻尖相抵,各自喘气不及,杜乔显得迷茫而又慌张,好一会儿还没有清醒过来。而约拿发红的眼瞳里有不加掩饰的、深沉的欲`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8 望,从他嘴里毫不犹豫吐出热切的爱意:“我爱你,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杜乔失措地回望:“我……我……”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时候,身后的石梯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杜乔如惊弓之鸟吓得跳起来,扯好衣服直往后退。约拿的披风此时从身后挡来,将他整个裹在了里面,男人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从另一边走。” 他们快速地从反方向的楼道退下去。漆黑的视线和纷乱的脚步声让杜乔心跳更快,他们一直跑回地面,回到刚刚碰面的走廊里,约拿快速的喘息和着杜乔的心跳,两人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石膏的齑粉和山道的泥土味,被干净的晚风很快吹散。 约拿牵着他的手:“还好吗?” 杜乔像是被烫了似的猛地甩开他,从他怀里退出来。理智开始慢慢回到他的脑袋里,他想起刚刚在塔顶的情不自禁,他简直疯了!他和一个男人在接吻!在这种时候,在他最敬爱的长辈去世的这天,他不在修道院里为逝者默哀,反而跑到梵蒂冈来和他人幽会看星星,还吻得浑然忘我!主啊,惩罚他吧,这是不应该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约拿将他的拒绝看在眼里,这个拒绝将他从头脑发热的情爱中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没有恶意……” 杜乔颤抖地说:“我们……我们不应该那样……” 约拿的面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但是他勉强压抑:“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我很抱歉。” 杜乔的心猛地一沉,尖锐的疼痛反扑。然而他刻意忽略了这种心悸:“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应该来找你,我打扰你的工作了,你只是……你只是想安慰我……” 这个理由找得实在蹩脚,那发疯的爱语、动情的回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约拿讽刺一笑,退后两步:“我并不只是在安慰你,我知道。” 杜乔咬紧牙关:“你不知道……” “我爱你。”约拿毫不理会,强硬而执拗地表白:“我不应该在你悲伤的时候对你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爱你,我不会否认这一点,我也不会撒谎,我愿意把我的生命献给你……” “别说了!”杜乔痛苦地叫道:“你不爱我……你只是……你只是想安慰我,我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才会……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他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再不离开,他会失控的。 “杜乔!”约拿拉住他:“你真的感觉不到吗?你的心从来没有为我跳动过吗?”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杜乔浑身震颤。有眼泪流了下来,他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才能勉强不发出抽泣的声音。但是他脑袋此时无法冷静地思考,他本来只是想来倾诉悲伤,想躲开修道院,他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他也没有准备好和约拿做出亲密的行为,现在他只想为卢多维科的死做一些什么,他根本不想去想关于情爱的事情,何况这份爱是如此大逆不道1! “我……我不知道,”杜乔仓促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再也不能忍受多说一句话,奔跑着离开。 从梵蒂冈回修道院的路本来应该很漫长,他走了很久才走到的,可回去的时间却显得很短,他像是想把自己的腿弄残废似的没命地跑,跑得几乎没有知觉了,回到阁楼里的时候他只能瘫软在床上失声痛哭。嚎啕声响彻了整个宿舍,所有修士都能听到他的哭声。 最后还是安杰洛来到他的床边安慰他:“不是在葬礼上已经哭够了吗?怎么突然又哭成这样?让主教大人的在天之灵听到了,他该多么难过啊。” 杜乔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个罪人,我真是个卑鄙无耻的罪人!” 安杰洛以为他还在为卢多维科悲伤:“杜乔亲爱的,别这样,你要振作起来。” 但杜乔听不进劝解,他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同样的话:“都是我的错,主不会原谅我的,我是个罪人,如果我今晚没有去找他就好了,如果我今晚没有去找他……” 他蜷缩身体躲在床脚,像一片受暴雨打击的草叶。安杰洛只能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直到后来他情绪稍微安稳,安杰洛喂了他一杯热牛奶才将他哄睡。 睡梦也没有饶恕杜乔,他梦到太阳爆炸,群星坠落,在荒芜的尽头他和约拿接吻。他们付出毕生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约拿紧搂的臂膀几乎要把他勒疼,唇齿又交缠勾叠,唾液的味道和湿气融合,交相的鼻息熏得眼睫颤抖,那样浓烈而炙热的气息,那样狷狂深沉的欲`望,一会儿是他压在约拿身上,一会儿是约拿把他压在身下,他们十指紧扣,衣服上的尘埃掸落在四周,月光下看着像是一场奇异的小雪。 然后约拿抬起身体,他的肩膀太宽了,宽到足以遮天蔽日。杜乔把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露出左脸模糊恐怖的烧伤,但杜乔没有感觉到害怕,他体会到喜悦,就好像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约拿戴着这张面具,他亲吻那半边脸,亲吻到粗硬的皮肤,直到约拿脸上的愁容消失。他想,这没什么可怕的他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真实长成什么样子。 然后梦醒来,杜乔浑身是汗,身体像经历了一场浩劫,疲累而空虚。 床单某块特别湿冷的部位正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他才反应过来他梦遗了,从他到罗马来后这种情况出现不超过十次,因为他往往在工作室里工作到熄灯,拖着倦怠的身体回到床上,什么都不想想。就因为昨天那个冲动的吻,他做了一晚上不堪的梦,还弄得满床都是。 他抹了一把脸从床上坐起来,苦笑着想,真是糟糕的一天。 1* 大逆不道:《圣经》中清楚记载上帝憎恶同性恋,所以在天主教教义中,同性相恋是罪行。“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利未记》20:13) 第22章 新来的主教 卢多维科病逝后,副主教代行主教的权责,杜乔有了忘我投入工作的机会。他不仅主管颜料工作室,还要负责一部分修道院日常的教务工作。安杰洛和他每天早上醒来,卧室门口都有不同的执事官等着他们主持各项事宜,有时候连午餐和晚餐时间都只能匆匆度过。安杰洛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十几年,对修道院更熟悉,他上下协调得当,懂得劳逸结合,能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寻找喘气的时间。但杜乔就不一样了,他在此之前很少接触教务方面的工作,不仅上手需要时间,还需要额外补充学习新知识。他在寄回家乡的信中写道—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9 — “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劳累过了,这份工作看似单调乏味,实际上繁冗复杂,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但此时我觉得自己应该忍受孤独与痛苦,唯有忍耐与受苦才是人生的真相。” 他认为受苦是主的旨意,而且这艰苦的工作并非完全没有好处。他的个性变得更加沉稳冷静,工作风格在磨练中渐渐利落果敢起来。充实的工作也让他无暇去思考其他事情,没有悲痛和伤心能打倒他,因为第二天他还有文书要处理,他一旦停下来意味着积压的工作变得更多。 不久后,杜乔收到了从家乡寄来的回信,信里的内容让他陷入沉思。安杰洛发现他窝在床边,五官紧皱,四肢缩紧像在对抗整个世界。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或许该回家了。” 安杰洛很吃惊:“这是什么意思?” 杜乔歪着脑袋,朝他递去信笺:“安杰洛,我来罗马两年多了,还没有找到我的兄长,母亲来信催促我的婚约快到期了,如果不能早点回乡迎娶未婚妻,那位姑娘就要许配给别人了。他们家族的人在问我是否近期能回去。也许这是一个机会,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的婚约?从前从没有听你提起过什么未婚妻呀。” “这是家族安排的,意大利不是也有这种习俗吗?” “可是……怎么突然就说要回去,大人才刚刚去世,你也要抛下修道院了吗?” “虽说副主教大人和你们都很善待我,也看重我的能力,可这份工作其实并非只有我能做吧?或者说,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并不是不可替代的,我走了,也自然会有人替代我。” “话虽然是这么说……” “如果不是母亲提醒,我自己都差点忘了。我的确是该回去了。罗马虽然使我见识了不少事情,也学习了新的知识,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的人生也不属于这里。” 安杰洛很惊讶:“你是真心说出这番话的吗?难道在罗马就没有快乐的时光吗?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无法让你动心了吗?你心甘情愿放下在这里创造的事业回到家乡去娶妻生子?” 杜乔被触碰到了心中的隐痛,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约拿:“不是的,我喜欢这里,我喜欢罗马,喜欢修道院,喜欢……” 安杰洛拥抱他:“既然你喜欢这里,也喜欢这份工作,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你的人生终究是你自己选择的,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人也该完成自己热爱的事业才对呀。” “但是我迟早要回去的……我母亲和家乡的人都在等着我……” “你会回去见他们的,但不是现在,”安杰洛露出严肃的表情:“听说新任主教的上任命令已经颁发了,是教皇从其他地方指派来的一位大人,过不了一个星期他就会来的。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回乡的好时机,你必须和我们一同迎接这位大人。在他上手之前,修道院的工作还需要你来完成,等一切重新进入正轨你再考虑回乡也不迟。这是责任,杜乔我的亲爱的,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感。你想让新来的主教大人认为修道院都是一群不值得信任的家伙吗?” 前方战事紧密,据说因为天气原因,教皇一行陷在了文布里亚山峦间。那里积雪深厚、暴雨如注,山道艰险难行,还随时可能有山贼出没,一向养尊处优的教皇和枢机主教们怎么能忍受在这种风雨如晦的恶劣条件下行军呢?果然中途不少主教和随从趁乱逃走,军心不稳,怨声载道,按理说这时候教皇应该没有功夫来管罗马的事务。 但调任的文件的确是颁布了下来,上个星期就传来了消息,将从罗马以外的地区调任一名枢机主教前来。算算时间,这个星期人就应该到罗马了,修道院也开始紧张地准备迎接事宜。 杜乔沉溺于工作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这个时候才接收到消息。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问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陛下回罗马呢。副主教大人有什么想法吗?” 安杰洛摇头:“虽然我没有看到文件,不过副主教大人吩咐了,必然要隆重迎接。据说他是陛下面前非常得宠的一位大人,拥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在梵蒂冈也算是颇有威严,如果我们能够尽心辅佐,运用好这位大人的关系,对修道院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希望是一位好相处的大人,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我从帕维亚而来,那边的事务已经交代地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会长时间在罗马待一阵子,暂时还住在陛下的别墅里,我在那里有一间房间,我还是习惯住那里。老主教的房间就先空着好了,不必麻烦收拾了。”这位主教大人衣着光鲜美丽,容貌动人,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说起话来带着一点西南地区的口音。修道院的修士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在梵蒂冈常住的显贵了,撇开别的不说,光是他衣装上闪烁炫目的宝石足以让人惊叹。毫无疑问,这位大人才是修士们想象中真正的主教风范。 他接下来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噢,我忘了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 杜乔神色一震,想起了他们在梵蒂冈无意的碰面。那还是他初次受布拉曼特的邀请去梵蒂冈。 “我看是位很不错的大人,年轻又有前途,不会像糟老头子一样沉闷刻板。”安杰洛拽着杜乔的袖子小声评价:“不过这么有前途的贵人怎么会想到我们这种无名无利的修道院来?” “我见过他,在梵蒂冈。布拉曼特说他只是脸长得好看,性格不讨人喜欢。” “真的?你确定是他吗?这倒是奇妙的缘分呢。” 杜乔还想回话,从前方传来阿利多西的声音—— “我听说修道院有一间颜料工作室,出产全欧洲最好的颜料。工作室的主事是否在?” 杜乔上前行礼回话:“大人,我就是工作室的主事,我叫杜乔·古利埃。” 阿利多西笑容满面地将他扶起:“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主事,真是后生可畏。” 杜乔见他气质亲切,说话温柔,难以想象布拉曼特的话会是真的。 “说实话我从小就喜欢艺术,绘画、音乐、雕塑、戏剧……没有不喜欢的,以前我还憧憬过自己能当个画家。不过那时候太穷困了,家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才把我送去修道院的,也就这么错失了学习艺术的机会。现在想起来真是懊恼,这大概就是主的旨意吧。现在年纪大了,再学习也来不及了,虽然结交了一些从事艺术的朋友,米开朗琪罗和我的交情还可以。但我也希望自己能和雅士们沾沾边,所以听说卢多维科大人去世之后,我毛遂自荐来到修道院当主教。我和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他实在是非常仁慈的人,对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0 艺术的坚持令人羡慕。” “让大人见笑了,能够得到您的青睐是我们的荣幸。” “别和我客套,我这人不喜欢太多礼节,梵蒂冈里面的规矩已经够多了。” “是的,大人。” “真是太好了,我喜欢和年轻人合作,相信我们会配合愉快的。” 杜乔单膝下跪,亲吻他的衣角表示自己的忠诚:“大人,愿意为您效劳。” 阿利多西很满意,他又说:“请问财务官在吗?” 安杰洛上前行礼:“大人,我是财务官兼医师安杰洛·泰德。” 阿利多西叫安杰洛拿来修道院的财务账簿查看,他本来就是教皇的财务官,擅长数学和心算,据说他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可以算两位数以上的除法。修道院的账簿很厚,他一边翻阅一边仔细询地询问各项条款,如果看到错漏的地方他也毫不留情面地指出。安杰洛接管财务官的时间毕竟不久,对答询问的压力不小,等他回到杜乔身边才发现自己额角冒汗,手指发抖。 他叹息道:“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一位非常严苛的大人。我的确佩服他的能力,但也明显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如果他认为我能力不足把我赶出修道院我就完蛋了。” 杜乔安慰他:“你别这么说,做财务官最重要是清廉,你的品格会打动他的。” 阿利多西还带来了自己的执事官和仆从,他让这些人尽快熟悉修道院的运作,并参与到修道院的工作中去。颜料工作室也增加了两名他的侍卫,阿利多西的理由是,作为修道院主要收入的来源,必须首先保障工作室的安全,尤其是对仓储和工具的管理更要加强。杜乔虽然认为他说得对,但是每天在侍卫的注目中工作也使他压力不小。原本修士们的工作量就非常饱满,他并不主张工作室的气氛太严肃认真,事到如今他也必须克服压力适应新的环境。 阿利多西每次见了杜乔态度都十分和蔼,像是把他当作得力的助手,没过几天他就提高了杜乔的薪资,并且命令修士们将杜乔的卧房从阁楼搬出来,挪到配有单独书房的卧室去。尽管副主教提出了反对意见,但被阿利多西驳回了—— “杜乔先生如今才是大家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他支撑着工作室的运转,也不会有大笔的收入进来。赚钱最多的那个人当然应该享受最好的生活。” 副主教更多考虑的则是其他修士的感受。杜乔不是修士,在修道院的资历也不高,以前卢多维科虽然看重他,但是在物质方面并没有给予特殊的对待。这样也避免了其他年长的修士对杜乔不满,阿利多西此举无疑会引起修士们的妒忌,对于杜乔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其实杜乔不看重新居和金钱,也猜不透这位阿利多西主教大人的心思,但他能感受到修道院的修士对他态度上有所转变。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房间地板上抹了油,摔得他差点骨折,他以为只是负责打扫的修士粗心所致,但后来有一天他和安杰洛在茅房无意听到修士们的谈论,大致是他如何巴结阿利多西才换来了优待……安杰洛十分生气,想要上前辩论,杜乔一脸冷漠地阻止了他。虽然做错事的不是他们,两人却像心虚的窃贼灰溜溜地逃出来。 第23章 祸不单行 生活变得小心翼翼而难熬。 最重要的是,杜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生活。 星期三早上,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突发奇想到工作室查看修士们工作。结果杜乔睡晚了,按照安杰洛的说法,他因为工作负荷过大睡眠出现了问题,有时候整晚无法入睡,有时候噩梦连连,睡眠也特别浅,稍有动静就能把他惊醒,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能睡踏实些。这样一来,他总是会睡晚,早上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匆匆洗漱后赶去吃早餐。 餐厅里修士们已经结束了用餐,剩下几名收拾碗筷的修士。杜乔绕到厨房寻找剩余的食物,他热了一碗酸汤,潦草地喝掉,陆续又从他身后进来两名修士,大概也是睡晚了来找吃的。他把锅子里剩余的汤给了他们就急匆匆去应付工作了。 修道院新承接了朱利亚诺·桑伽洛1工作室的订单,因为这批颜料要的十分紧急,杜乔还特地借调了几名原本不属于工作室的修士来帮忙。桑伽洛是阿利多西在罗马为数不多的艺术家好友之一,正是阿利多西替修道院接到的这笔订单,所以这位主教格外重视。 杜乔本来以为阿利多西会讨厌闷热逼仄的工作室,没想到他饶有趣味,一边查看一边提问:“这炉子真是壮观,都用来做些什么?” “熔炉主要是用来制作矿物颜料,尤其是一些比较危险的矿物需要专业的人员来处理。”杜乔介绍道:“熔炉的温度比较高,请您当心,烫到了可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阿利多西见到修士将棕色发灰的矿石导入炉内烘烤,又加入破碎的玻璃,高温将坚硬的玻璃和矿石融化后,有发亮透明的融液从左侧的导管中流出,如同火焰里泻出是一条银河。他被这美丽的景象震撼,兴奋地问:“有意思有意思,这是在做什么?” 杜乔回答:“这是在制作苏麻离青。在众多颜料里,苏麻离青的制作属于难度最高且危险性最大的颜料之一。这种蓝色大部分用玻璃粉制成,因为玻璃里面有一种物质2能够使它上色,但这种物质具有腐蚀性,而且毒性很强,能杀死小型的动物,对人也有致命性。” “哎呀,那修士们的安全能够保障吗?” “正如您所见,我们穿戴手套和制服工作就是为了防止受到伤害。” “务必要谨慎小心,这样危险的事情应该增加防护措施。” “其实许多颜料例如朱砂、藤黄也带有毒性,误食的几率很大,所以我们格外小心。您也不必太过担忧,修道院处理玻璃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想当初,圣朱斯托的名声之所以传遍欧洲正是因为彩绘玻璃的处理技术,后来才渐渐转变为专业的颜料制作商。” “哦?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段历史。” 杜乔也是从卢多维科那里听来的。修道院和教堂原本就是使用彩绘玻璃比较多的地方,所以处理和制作彩绘玻璃的技术也在耶稣修会中发展起来。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彩绘玻璃闻名欧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卢多维科当时才刚刚当上修士,年轻如阿利多西又怎么会知道呢? 两人本来站在炉边观看,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闷响。 杜乔好奇地转过身去查看,只见地上倒着一名修士,他死死握住自己的脖子,面色绛紫,浑身抽搐痉挛,眼睛翻白。这样子把他身边的修士们吓坏了,他们急忙围拢拉扯,慌乱紧张的情绪在人群中比病痛传染得更快。杜乔震惊道:“这是怎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1 么回事?安杰洛!安杰洛!” 安杰洛这时跑了过来,他奋力拨开旁观者:“让让!怎么了?让我看看!” 阿利多西也注意到了骚动,向着人群走去:“发生了什么?” 这时安杰洛正扶起倒地的修士,想将他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拉开,然而越是拉扯,修士手上的力道就越大,他像秋风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挣扎不止,嘴唇也张开变成灰白色,呼吸困难。安杰洛将他放平仰躺在地上,托起他的下颌让头过仰,并查看嘴里和喉道是否有异物阻塞,使他能更顺畅的呼吸,他又挣扎了两下,很快手上的力道开始减弱,并陷入了昏迷。 “他生病了吗?”杜乔焦急地问道。 安杰洛说:“他中毒了,去拿碳灰和碱水过来!快点!” 修士们很快找来了这两样东西,安杰洛扶着中毒者的后脑,让两名修士强行将他的嘴扒开,灌入碳灰和碱水。大量碱水送进去后马上又呕出来,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但安杰洛锲而不舍,即使弄脏了衣服和袖子也毫不在意。终于,在有一次呕吐中,中毒者将一口痰黄色的浓稠物吐了出来。呕吐物散发着酸涩浓重的味道,还伴随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安杰洛差点被这味道当场刺激地吐出来,他强行忍耐,脸色憋得和中毒者一样凄惨。 “哎呀,这是什么?”阿利多西问。他大概是被刚刚的一幕惊吓了,脸色很不悦。 安杰洛沾着呕吐物闻了闻:“是藤黄,看样子他服用了大量的藤黄。大人,他现在需要急救,否则性命危在旦夕,请允许我将他转移到房间内为他诊治。” 阿利多西点头:“快快快,快抬去,性命要紧!” 突如其来的事故使工作室乱成了一团,本来井然有序的修士们无心工作,聚在一起讨论中毒者的情况。杜乔的眉间也添上了愁色,他立即查看了放置藤黄的储存箱,大块色泽饱满、成熟鲜润的藤黄堆积在一起,并没有被人翻动的样子。他心想,怎么会突然服用了大量藤黄呢? 藤黄提取自与之同名的一种植物,选取没有开花的茎干把表皮割开,露出的树脂为暗黄色,可用作颜料。制作藤黄不难,但藤黄有毒,误食可能造成严重的疾病,比如呼吸气短困难、排尿失常、尿闭以及器官衰竭,最终可能产生呼吸麻痹而死亡。即使在医房里,藤黄大部分用来外敷,有止血、消肿、杀虫毒的功效,很少有医生把藤黄给患者服用。 桑伽洛工作室的这批颜料中数量最大的是苏麻离青。由于苏麻离青的制作技巧复杂困难,又含有危险的毒性,杜乔不免担心有的修士会在制作中受伤。他坚持请固定的专业修士来制作,不允许其他人触碰这种颜料,又将制作苏麻离青的区域单独隔开,以免与其他的蓝色弄混。但杜乔纵然使了一百个小心,却没想到出事的不是苏麻离青,而是不起眼的藤黄。 中毒的修士名叫卡利尼,是最近才被杜乔调进工作室帮忙的。他原本只负责管理仓储,对颜料制作不像工作室里的修士那么熟悉,如果因为不知情而误食藤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即使是误食,杜乔的心情也很难轻松,毕竟人是在工作室里发病的,中毒又与颜料有关系,作为工作室的主事他怎么也摆脱不了责任。 到了晚上,从医房里总算传出了好消息——卡利尼摆脱了最危险的阶段,很快会醒过来。安杰洛走出房间的时候,额头布满了虚汗,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呼吸一度非常微弱,全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撑了过来。目前他仍然在发高热,并且有不间断的呕吐现象,还可能伴随着胃部的疾病,如果体温能退下来他的情况就会稳定转好的,愿主保佑。” 杜乔也轻松了不少:“你辛苦了,你救了他一命,主会保佑他的。” 众人进入医务房内查看病患的情况。卡利尼面色灰败,眉头紧皱,似乎被伤痛和高热困扰。伴随着挣扎的呓语和喘息,他慢慢睁开眼睛。杜乔握着他的手:“亲爱的,你还好吗?” 卡利尼艰难地将目光定在他身上,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请不要难过,你会好起来的,安杰洛说了,你已经在转好了。”杜乔微笑道。 卡利尼张口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你……你……” 杜乔说:“慢慢说,你想说什么?” “你……你害了我……是你……”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房间里的人听清楚了。 杜乔惊得握着的手陡然挣脱:“你……你说什么?” 卡利尼目光转向了阿利多西,他挣扎着哀鸣道:“大人……大人……请救救我……有人要害我……救救我!” 阿利多西严肃地说:“你想说什么?是有人要害你吗?” “是……是杜乔……他……”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蜷缩起身体抱着肚子发出绝望的呻吟。安杰洛见状急忙将他放平,并通过按摩舒缓他的疼痛。修士很快又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安杰洛给他喂了止疼的药水,他紧皱的眉头才稍微舒展。 杜乔眼睁睁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表情严肃冷峻,沉默不发。 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妄言。 最终阿利多西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杜乔,这件事你知情吗?” 杜乔缓缓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大人,我的确不知情。我和他不熟悉,从前没和他有太多的接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工作室的颜料我都已经严格区分开了,有毒的和无毒的不会放在一起,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误食藤黄。” “但是他指出了你的名字,你的意思是他在说谎吗?” “也许这里面有误会,藤黄不仅工作室有,医房也会有,有的修士平时还会自己备用藤黄作为外敷药,卡利尼并不一定就是服用了工作室的颜料。” 安杰洛表示肯定:“杜乔说的没错,藤黄本来就是药品,医房里也会有。” 阿利多西思考片刻,转向其他的修士问道:“你们平时也会用到这种叫藤黄的东西吗?” 一些修士点头称是。他们其中的一名突然站出来说:“这件事我知道。” 杜乔皱眉,这个人他很面生,可以肯定不是工作室里工作的修士。 阿利多西问:“你知道什么?” 这名修士说:“早上我和卡利尼在一起,他的事情我知道。”说罢他用犹豫的眼神看杜乔,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敢接下去:“我们俩今天早上起床晚了,赶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食物,掌厨的修士也不在了。我看到只有杜乔先生正在厨房里喝汤,于是问他还有没有剩下的。他端了一碗汤和两块面包给我,于是我们把面包吃了,因为我本来不爱喝酸汤,所以把汤给了卡利尼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2 。现在想起来可能是那碗汤的缘故。” 杜乔也想起了早上的情形,他的确今天早上喝了酸汤。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到餐厅的时候只能自己在厨房热一点残羹冷炙来吃。偶尔他会遇到一两个晚到的修士,于是顺便分享剩下的食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那碗酸汤会出什么问题,再说他自己也喝了啊。 阿利多西问:“杜乔,今天早上确实去过厨房,并见到他们俩吗?” 杜乔答:“早上我是见到了两个人来厨房,但是我当时太着急没太在意,也没记住是谁,汤在锅子里煮着我直接给了他们,除此之外我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 阿利多西严厉地说:“早上还好好的人,要是没有吃别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呼吸困难?” 杜乔跪在地上,但他的声音很稳:“大人,我绝没有做出害人的事,我可以以我的名誉发誓。” 那名修士也跪下来:“大人,我没有说谎,如果我说谎了,就请让我也和卡利尼一样病发吧。没有人会愿意堵上自己的性命说谎,如果卡利尼真的死了,说谎又有什么好处呢?” 阿利多西面色冷硬,像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他气呼呼地说:“好,你们都说你们没有做错事情,我要相信你们哪一个?” 安杰洛扶着杜乔:“大人,早上喝过酸汤的人这么多,只有卡利尼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或许并不是因为汤的缘故。再说,汤也喝掉了,杯盘碗碟都收拾了,怎么证明汤一定有问题?当时厨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并没有其他见证者,他们俩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杜乔没有伤害他们的理由,他来到修道院两年多了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这时,那名修士说:“他有,他完全有理由。” “他有什么理由?” “前段时间,因为杜乔先生提升了薪资,获得了不少特殊的好处,修道院里的修士们有些怨气。卡利尼、我还有其他很多修士都比他进入修道院早很多年,我们认为他不应该得到这些优待。我承认,我们的确在私下里抱怨过这件事,但我们只是抱怨抱怨罢了。有一次被杜乔先生撞见了,他表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很可能记住了这件事,因此仇恨我们。” “你说他仇恨你们,有什么证据吗?你只是猜测罢了。” 因为激动,修士的表情畏缩而恐惧:“本来卡利尼不是颜料工作室的修士,他只是负责管理仓储,是杜乔先生把他调进了工作室,导致卡利尼的工作增加了一倍不止,才会晚上睡不够,才会起晚!卡利尼根本不会做颜料,有什么理由把他调进工作室?杜乔怨恨卡利尼,就折磨他给他增加工作!说不定,他也想把我毒害了,还好我……还好我不喜欢喝酸汤……” 杜乔终于忍不住怒气,站起来直接走到他面前,冷酷地俯视他:“你最好保证自己说的话没有昧着良心,要不然,一旦我自证了清白,决不会放过你。” 安杰洛也说:“上次我们俩在茅房里听到你们说话,还是杜乔拉着我才没有和你们吵起来,他怎么会做出害人的事情,你难道没有良心了吗?” 修士被杜乔的表情吓坏了,转而向阿利多西哀求:“大人!我的确不敢说谎啊!大人!” 他们吵闹起来,双方争执不下。最终阿利多西怒斥:“都给我闭嘴!吵什么?” 杜乔只能暂停咬牙隐忍,但他的身体绷得直直的,明显不愿意屈服。 阿利多西走到他面前,这位主教大人表情阴森傲慢,就连安杰洛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他们只听见阿利多西沉重、缓慢的踱步声,在窄小的房间来来回回,像是扣着心脏跳动的节奏。过了好一会儿,阿利多西终于说:“杜乔,我赏识你、重用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给修道院带来收入,但你却不能使众人信服,反而谋害修士。” 杜乔冷笑:“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诬告了,看来今年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您可以现在不相信我。但是我一定会自证清白的。” 阿利多西说:“侍卫,把他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在这件事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允许向外透露一句话!残害神职人员是重罪,最好不是你,要不然你只有绞死的结果!” 杜乔坚持自己离开,他最后的眼神落在安杰洛身上,表情沉痛凝重。 1*朱利亚诺·桑伽洛:前教皇御用建筑师,雕塑家、军事工程师。他曾和布拉曼特一同设计罗马圣彼得教堂,但是布拉曼特的设计得到了教皇的喜爱,朱利亚诺从此失宠。 2*玻璃中的物质:即钴,苏麻离青是用含钴的玻璃粉制成,钴具有腐蚀性,且含有砷毒。 第24章 狱中 远在梵蒂冈的约拿对修道院中发生的一切还全然不知。 他的时间停留在了接吻的那个夜晚,之后的生活都像是生命无意义的延伸。他怀疑曾经的孤独都是为了遇见杜乔的这一刻,神终于使他不再孑然一身,有人走进了他的心里,就像哥伦布的船队发现了欧洲以外的大陆,世界的原貌逐渐拼凑完整,杜乔在约拿碎片化的生命里终于播种出了一个圆满的世界。 梵蒂冈的工作虽然苦闷单调,但是对约拿来说正好。他很少与其他工匠交流,也不和他们去酒馆吃喝玩乐。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他习惯在花园的最高处坐一会儿,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观景殿的教皇卧室。他比划着,如果从这里射出一支箭是否能把卧室的窗户击碎。 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出现在侧门,约拿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沉默地跳下高台,像一条影子在清晨黯淡的天光下穿梭。门口是一名修士,他身上穿着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制服,侍卫拦着他不允许进门。两人发生了争吵—— “你是什么人说要见布拉曼特大人就要见,有公函吗?” “我真的有急事需要面见大人,之前我见过他,他一定认识我的。性命攸关,晚一步有人就会枉死,求求您,放我通行吧。” 这个修士是安杰洛。约拿把人拉到墙角下:“布拉曼特不在,别吵吵嚷嚷的。” 安杰洛见了他眼底亮起来:“太好了,我怎么忘了你在这里,能帮我联系上布拉曼特大人吗?也是帮杜乔的忙。” 约拿兜帽下的声音紧了紧:“能去前线的都去了,战事最要紧。” “现在是后方起火了,罗马的平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谁来保护他们的性命?” “你们不是新来了一位主教?” “是的,修道院已经不是从前的修道院了。” 约拿陷入了沉默,他没有马上接安杰洛的话,隔着黑压压的兜帽安杰洛无法猜测出他的情绪和想法。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安杰洛也不会跑到梵蒂冈来自取其辱,他将修道院里发生的事一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3 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眼下杜乔身陷囹圄,不允许和任何人见面。可怜的孩子他大概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副主教大人也头疼不已,在修道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他也有责任,更不敢插手了。其他人就不说了,只有我相信杜乔是不会害人的,他是个善良勤恳又温柔贴心的人,怎么会下毒杀人呢?” “在哪座监狱?刑期确定了吗?” “现在还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有侍卫守护着。要进监狱也就是阿利多西的一句话罢了,阿利多西身居高位,又是裁判团的裁判,还有谁能和他抗衡呢?” 约拿微微摇头回答他的问题。 安杰洛掩面跌坐在地上,绝望地说:“这难道真是主的旨意吗?上帝,他做错了什么呀?” 约拿冷漠地说:“上帝可不会管他。” 安杰洛以为他不想帮忙,还诅咒杜乔该死:“你帮不上他没有关系,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真心信任你、把你当作朋友的。就算他死了,你也不在乎吗?” 约拿懒得解释,掉头离开,他还吩咐守卫绝不能把安杰洛放进来。 到第二天下午,男仆神色慌张地走进阿利多西的房间里。阿利多西刚刚结束午觉时间,由仆人们服侍更衣洗脸。他这几天心情很好,处理了杜乔之后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连睡眠的质量都提高了。所以当他看到冒失的男仆时,并没有发脾气,反而愉悦地说:“有什么值得惊慌的?没有人告诉你怎么保持应有的仪度和礼貌吗?” 男仆附在他耳朵边悄悄说:“大人,不好了,那个猪倌跑了。” 阿利多西本来系腰带的动作一停,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应该是今天凌晨走的。本来上午他应该到梵蒂冈工作,但是监工发现他没有来。白天分布在山上的骑士来报告,早上天亮后就没有看到木屋中有人走出来,到了中午他们破门而入,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什么都没带走,只有他经常骑的那匹马不见了。也许是天还没亮他趁着夜色离开的,所以没有人发现。” “真的跑了?为什么跑了?” “您难道还没有明白吗?一定是修道院有人去梵蒂冈通风报信了啊!您刚处置了那个颜料制作师,他就跑了,显然是害怕您下一个就会拿他下手啊!” “蠢货,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他一直以为是陛下在惩罚他!”阿利多西强迫自己客服慌张,镇定下来整理思路:“没错,你说的没错,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他一定是知道杜乔的事情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跑呢?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啊,他是不是想来救人?你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很不错?自己的好朋友被关了,至少应该想想办法吧?就这么跑了?” 仆人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说不定他们只是互相利用,杜乔用他来讨好布拉曼特,他利用杜乔给自己制造机会出头。现在杜乔出事了,布拉曼特自己挑选的团队人员出了这么大的丑闻,简直是丢脸。他又是杜乔推荐给布拉曼特的,您想布拉曼特会不迁怒他吗?就好比您和米开朗琪罗先生的事情一样,陛下还是会迁怒您啊。” 阿利多西精神振奋起来:“所以他是怕被杜乔连累才跑了?” “他单枪匹马难道还想闯入修道院的层层守卫来救人吗?那也太愚蠢了。” “不,他可不蠢,这小子滑溜地很,好几次我设套他都没有钻进来。不行,不能让他跑了,要把他抓回来,对,趁陛下还没有回来,一定要找到他!” “您别担心,骑士们已经去追捕了,他跑不了多远的。” 阿利多西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有恶毒的念头涌上心头:“你跟我去看看杜乔那小子,一定是他派人通风报信的。既然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他们来到阴森幽冷的地下室,这里原本是一座用来关押战俘的地牢。据说圣朱斯托修道院在成为修道院之前,是有防御外敌作用的一处军事建筑物。由于它处在的位置紧靠城墙,又掩映在山林中,这个说法或许不乏真实性。为了虐待俘虏的战犯,地牢里的条件格外恶劣粗陋,修道院在改造的时候又没有想过大面积利用这个地方,于是改造工程并不彻底。房间被恐怕可怕的铁栅栏围着,像只兽笼,里面空气凝滞,肮脏腐臭,是蚊虫鼠蚁的爱巢。 杜乔跪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表情看起来清醒平静。他面朝窗户,使自己的脸能够被仅有的阳光照射到,身体跪得笔直,双手握在胸前祷告。侍卫告诉阿利多西,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任何人的冷言讽刺都不能令他动容。 但杜乔越是坚忍不拔,阿利多西越是咬牙切齿地想要破坏,想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看来,祷告对于你很有帮助。”阿利多西说。 杜乔转身向他行礼:“午安,阿利多西大人。” “主不会听到你的祷告的,你这个杀人犯。你会下地狱,等着你的只有撒旦的火焰。” “主虽然使我受苦,但是我知道这是主的旨意,我从不怀疑主的旨意。” “主会抛弃你的。杜乔,你意图杀人,谋害神职人员,难道还想主对你仁慈吗?” “我是不是杀了人,主知道。至于究竟是谁想杀人,主也会知道的。” “那你倒是说说是谁想杀了卡利尼?” “卡利尼是个可怜的人,他的生命在冷酷的刽子手面前不值一文。我敢肯定他活不长了。无论是谁想要杀了他把罪名栽赃在我身上,他如今不过是一颗危险的棋子,随时有可能把知道的秘密吐出来。这样的人,凶手怎么会让他活着呢?” 连阿利多西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的颜料师不仅有着坚忍的意志、冷静的头脑,还有临危不惧的胆识。如果这样的人物真的进入了梵蒂冈,到了教皇面前,恐怕尤利乌斯也会喜欢的。这个世界,总是属于那些胆子大而又看得清楚的人。 因此阿利多西更不能让他再猖狂下去,以威胁自己的计划。他不动声色地说:“任凭你信口雌黄我也是不会相信的,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哼,不过我猜你没有吧?你是不是还妄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也许还能帮助你找到洗脱罪名的线索?” 杜乔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相信主,主会指引我去向该去的地方。” 对话陷入僵局。沉默片刻,阿利多西突然说:“他不会来了,你期盼的那个人。” 杜乔的眼皮只是稍微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阿利多西却捕捉到了这个细小的举动,他得意地说:“是布拉曼特,对吧?” 这次他错过了杜乔渐渐放松的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4 手指。 阿利多西有点得意:“你还是太年轻了,杜乔。别说布拉曼特现在不在梵蒂冈,他就算在也不会救你的。意大利能做出好颜料的人何其多,他不在乎你一个。但是出了这样的丑闻,他必须尽快脱身,以免被嘲笑用人不当,这才是成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不然你以为布拉曼特能混到御用建筑师是因为他很善良吗?” 见杜乔还是不说话,他自顾自地演戏:“至于约拿,你的好朋友,他连夜跑了,今天已经不在梵蒂冈了,估计是放弃你了吧。你想让他去请求布拉曼特的援助吗?现在他肯定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要不然布拉曼特会迁怒他的。” 杜乔开口道:“约拿先生和我本来就没有关系,他是他,我是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注意到他这种小人物,如果您担心我会为自己洗罪来调查我的私生活,实在不必大费周章至此。” “是吗?那你们的确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噢,我实在为你痛心,你提携他到这个程度,他却利用完你就跑,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请回去吧,地牢里实在不适合您这样尊贵的人物。” 阿利多西在他脸上的确找不到任何表情。这么多难听的话却收不到半点效果,他冷冷地说:“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等到绞刑来的那一天,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他带着男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等这伙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杜乔本来笔挺的背影渐渐崩垮。他双腿麻木无力,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大幅度地喘息,空气通过喉管一下子全部挤进了肺部,胸腔被疼痛撕裂,他的脸上逼出一个两眼发黑、牙龈酸麻的苦笑。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掉,根本不需要什么愚蠢的绳套。我可以直接死在梦里,腐烂在黑沉的、匿名的角落,最好像醉死的酒鬼,把我的尸体扔在泥泞的滩涂上,让海水冲走。生命的意义、生存的勇气、面对黑暗和痛苦的决心和信仰……这些纵然是宝贵而且实用的东西,可人不能永远牙关紧咬地活着。 …… 我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们都错了,不是他放弃我,明明是我先放弃了他。我甩开了他手,我无视了他的情意。他离开我才是对的,离开我这种自负的、不值一提的罪人,因为我总是带给他痛苦和麻烦,打击他的信任、伤害他,这是我应得的结果。 …… 我宁愿这么死掉,宁愿消散在空气里,宁愿灰飞烟灭。反正我已经是懦弱的人了,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人面对这个世界,害怕醉生梦死。没有谁曾剥夺我的意志和坚强,是我自己丢盔弃甲,是我心甘情愿的。 …… 因为我是那么狂热地爱着他。 第25章 阿格隆河边 地牢的守卫每天轮换两次,时间分别在清晨和傍晚。守卫也总是那两批人,他们白天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只有送饭的修士来才能进入;晚上等到熄灯时间过后,守卫们也懈怠了,有时候坐在桌子边喝酒赌钱,有时候大声吆喝,对着杜乔嘲讽谩骂。午夜过后,这些醉鬼们才渐渐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换班的人来叫醒他们。 自从住进地牢,杜乔日夜颠倒,晚上清醒白天睡觉。白天牢房里清静安宁,温暖干燥,适合睡眠,他一觉能直接睡过午饭时间到下午。晚上守卫们吵闹起来,他就专心祷告,或者用石子在墙上涂画写字。为了保持对时间的敏感,他用数字记录日期,用符号代表星期。 不到十天,他已经蓬头垢面,浑身散发臭气。习惯了地牢里的昆虫和老鼠后,他会拿这些小动物们取乐。老鼠挨着他的脚边睡觉,用牙齿啃噬他的脚指甲,这就算游戏时间了。 但当他闭上眼开始祷告,空气立刻凝滞静止,浮游的尘埃对他来说就有了千金之重。他听到死亡的重锤在两耳间晃荡,发出威胁的低吼。他要放弃一切希望,为与天地同长久,身体要受牛虻和马蜂叮咬,然后他会到那极弱的河水之上,他能看到苏格拉底吗?能看到柏拉图、赫克托尔、埃涅阿斯、凯撒吗?但一定会见到布鲁内托·拉蒂尼的,他半跪的姿势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要啃噬自己的手指?他是否后悔爱一个男人?受火雨浇灌的沙漠最终是杜乔的归处,他是投在沙地上的火球,锥心之痛将永恒地燃烧。1 一个傍晚,杜乔刚刚吃过晚饭,牢门忽然打开。 安杰洛悄然走进来:“杜乔,是我。” 杜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上帝,你怎么进来的?” 安杰洛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我买通了那个守卫,在换班的时候可以有点时间和你见面。我怕再不来见你就见不到你了。你还好吗?我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殴打你或者给你下毒……” “别担心,我很好,你呢?” “别说我了,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多少事。明天你就会被送到监狱里,阿利多西已经以意图杀害神职人员的罪名起诉,到时刽子手、裁判、陪审员会一起审讯你。听说监狱里的拷问手段残酷血腥,即使你能坚持不认罪,也有可能死在严刑拷打之下,如果你认罪,就必死无疑了。阿利多西也是陪审员,肯定会帮着他们。杜乔,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杰洛说得急切,杜乔明白他特地冒险来地牢就是为了陈明情况。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安杰洛。现在我也只能听从主的安排,你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冒险,修道院当下的情况险恶,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我倒是没什么事,你不需要担心会连累我。原本我以为卡利尼只是讨厌你,没想到他会怨恨你到这个地步。你被关起来之后,阿利多西下令关闭了你的房间,但是卡利尼他们把你的房间翻了个遍,希望找出些罪证,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还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这简直就是强盗行为!” “阿利多西管不住他们吗?副主教呢?” “阿利多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他教务繁忙没有时间管细碎的事。副主教如今也不好过,阿利多西派遣了自己的执事官进来,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则是排挤修道院的修士,副主教大人的话他们是不听的。如今大人已经被搁置一边了,修士们就更是不敢其他动作。” “卡利尼这样任意妄为恐怕不是因为胆子大,这件事背后还有巨大的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 “卡利尼也许怨恨我,但是因为嫉妒我资薪过高就要夺取我的性命,还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实在是代价太大,我认为动机不足。他或许是被人指使的,像洛特先生那样。” “难道你也认为这件事情和洛特先生的诬陷有关系吗?” “果然我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5 们想到一块儿了。洛特先生诬陷工作室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对修道院不满,现在想想恐怕不那么简单。上次诬陷我诈骗,这次变成了杀人未遂,连续出现两件事我实在不能不把他们放在一起考虑。如果我们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我必然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了,才要暗中使我沦落,甚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想不出来我得罪了谁,又是怎么得罪他的。” “会是梵蒂冈里的大人吗?” “是的,我也没有再接触些别的大人物了。”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一些可能的人选呢?” “有,但是我不方便说出来。亲爱的安杰洛,这是为了你好,我不想再劳你烦心了,你还是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你能来看我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或许明天我就会命丧黄泉,在此之前还能见到朋友一面,可见主还是愿意眷顾我的。” 安杰洛愁眉紧锁,他本来想告诉杜乔他在梵蒂冈的遭遇,但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如果杜乔知道约拿对他漠不关心,还说出过分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此时实在不必徒增悲痛,如果杜乔无法度过这个难关,他也没有必要知道真相,如果有幸度过,再让他自己去发掘吧。 想到这里,安杰洛勉强微笑:“很抱歉罗马让你有这样不好的遭遇,我是衷心希望你能够活下来的,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请务必告诉我。” 他们相见的时间有限。在最后一刻,杜乔托付安杰洛替他写信回家。信中禀告了实情,他很抱歉没有找到兄长实现母亲的愿望,反而将自己的性命搭了出去。没有及时听从母亲的建议回乡是他如今最大的悔恨。 与此同时,太阳慢慢沉入山脚。一个农夫赶着猪群来到修道院门口。 农夫向守门的侍卫说是采买的执事官吉拉莫·雷奥利要他来的,于是侍卫把他放了进去。他将猪群圈停在灌木丛中间,快速地消失在后门门口。不一会儿,奥雷利发现了无人管理的猪群,他莫名其妙地告诉侍卫修道院已经不购买生猪了,特别是从阿利多西大人上任后,整个修道院很少再做猪肉吃。侍卫遍寻院落无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神秘人闯入了修道院。 然而为时已晚,从仓储室内传来了呼救声:“着火了!着火了!” 不巧阿利多西在观景殿的别墅里宴请宾客,副主教急匆匆地从书房出来,命令将修士们全部安排到院落里避火:“动作快点!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看清楚面貌?说话是什么口音?万一要是歹徒,修士们的安全怎么保障?” 安杰洛刚刚从地牢里出来,听到警告的通知他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跌跌撞撞地从楼下跑上来。修道院老旧的木梯轰隆隆地震动,全是惊慌失措的修士。他们有的衣衫凌乱,帽子歪在脑袋上,有的手里拿着没有读完的书册,还有的抱着枕头拖着被褥。 “安杰洛!”副主教在骚动的人群里叫住他:“工作室里的人都出来了吗?” 安杰洛脑袋一懵:“我去看看!” 他把鞋子拿在手里就朝工作室跑。工作室因为紧靠着仓储室,已经受到了火灾的影响,安杰洛刚刚靠近门口,就从里面传出小型的爆炸声,木门陡然炸裂,大块的木板从安杰洛的头顶猛地掠过撞在墙上碎成一条一条的。安杰洛吓得趴在了地上,四处的视线黯淡而朦胧,烟雾缭绕,焦灼的味道与发热的地板更加让人害怕。有呼救声像是从远方传来,安杰洛神色一震,正见到地上一行拖拽的鲜血。腥辣的味道一瞬间就变浓了。 颜料工作室里有许多助燃和可能引起爆炸的东西,两个熔炉也非常危险,里面有大量高温度融化的金属,如果泄露出来,不仅容易引起烫伤,还会使逃生难度大大增加。安杰洛想到这里,捂住口鼻朝前匍匐,他大声叫喊:“还有谁在里面?里面还有人吗!” 嘴里即刻吸进了浓烟,呛地他咳嗽不止,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烟雾浓密黑沉,一股股从窄小的门口冒出,黑巫师的魔法也不过如此。安杰洛靠着墙面艰难地喘气,稍微挪动碰到了旁边一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去看,一截被熏得发灰的手臂从烟雾里伸出来,正顶在他的腰后。年轻的医生吓得魂飞魄散从墙边爬开,拨开浓雾才勉强看清楚那是工作室的守卫。 这个守卫被打伤晕倒的,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安杰洛探到他鼻间微弱的呼吸,还没有死,但躺在这里也已经吸进了不少烟尘,性命很难保全了。 是这个闯入者打伤了守卫吗?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自从安杰洛来到修道院,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闯入者的事情。圣朱斯托修道院既不富裕也不出名,修士们的生活清苦坚忍,就连窃贼都不愿意光临,更别提什么歹徒了。难道是为了工作室里那些价值不菲的矿石吗? 就在安杰洛惴惴不安地想将侍卫搀扶起来移出去的时候,从黑烟中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这肯定是男人的脚步,有力稳定,不慌不忙。安杰洛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屏住呼吸,一下子被恐慌控制了。 杜乔在地下室也感觉到了骚动,两个守卫开门查看情况,通向楼上的阶梯边只能听到远远的呼喊急救声。杜乔也走到了房间门口,好奇地探望,他心脏跳动地很快,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他想问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一个守卫已经走出去查看。 这时只剩一个守卫单独站在原地,杜乔感觉到他的机会来临了,他朝门外喊:“嘿!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外面为什么那么吵闹?” 对方冷着脸说:“和你没有关系,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吧。” 杜乔笑了,他用晚饭吃完的空碗扣了扣门:“我只是想顺便把这个交给你,味道很不错。” 这时刚刚结束晚餐,守卫本来应该将空碗收走的,他犹豫了一下,打开`房门将碗接过来。谁料杜乔突然扣着碗的手力道加大,扣住碗沿不放,守卫警觉了,他刚要动作,杜乔反手将手里的陶器往他的太阳穴上砸去! 脆弱的陶制品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块状,守卫还没来得及拔剑只感觉到脑袋一晕,身体歪向墙边。杜乔眼疾手快拔出守卫胯间的剑,那铁剑光芒闪烁,又沉又亮,他用尽全力以剑柄打在守卫脑后,将人击晕过去,然后两三步爬上楼梯朝着骚动声的反方向逃走。 走廊里已经被清空了,显得奇怪的空荡安静。杜乔敏锐地捕捉到了火烧与烟尘的味道,他正在朝前门走,一名迟到的修士裹着睡衣从转角口出现。两人撞了个正着,杜乔提着剑,乱发蓬张,脸上污秽,只有眼睛极亮,像能吃人,修士吓得唉叫,连连后退—— “不要杀我……我没有怨恨过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杜乔把他扶起来,指着后方的门说: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6 “里面都烧起来了,往外面逃。” 修士涕泗横流,连道谢都没有一句头也不回地逃开。杜乔也加快了脚步,人群逐渐被他抛在了身后,他担心刚刚有人看到他逃出来了,想必侍卫马上就会追上来。 果然在走廊尽头的十字口出现了追兵,他们一左一右围过来。杜乔撒腿就跑,左边的侍卫大喊:“前面来人堵住他!别让他逃跑了!”喊声招呼来了更多的侍卫,前门立刻被人堵住,杜乔眼见这样的情况,焦急后悔刚刚没有把那个倒霉的修士拖着当人质。 变数发生的时候来不及杜乔多想,羽箭从前方破风而来,啪啪两声精准地插入侍卫的脖子!血液在空中迸射出长长的弧线,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杜乔的侧颈。杜乔吓得停下步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倒地的侍卫伴随着如注的鲜血,正如彗星拖着长尾坠落暗渊。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耳边充斥侍卫死亡的尖叫、箭支穿风之声、房屋轰塌和爆炸,在这铺张的烟尘里,门阙映出的那一方世外的天空像是与他有无尽之远。 然后他看到了约拿。 黑靴与披风越过涓涓血流而来,粗壮的臂弯上挽着大弓,另一只手抓一支羽箭,箭翎洁白无瑕,如破开阴云的北斗星明亮闪烁。没有兜帽,面具暴露在黯淡的天光下,从火红色的眼瞳中流下一行血痕,肯定不是猪血,但在这双眼睛里遍地哀嚎的都是畜生。 杜乔浑身燥热,他的脸肯定已经变得通红了,恨不得灼烧成灰。双腿站在血泊里,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无法挪动。那血泊延伸而出的不是溪涓,而是河流,是地狱的阿格隆河。杜乔站在河边,迎面而来的是卡隆2。他是来摆渡杜乔的,他们会一起下地狱。 可杜乔心想,那就下地狱吧,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1*“放弃一切希望……锥心之痛将永恒燃烧”:整段描写的是但丁的《神曲》中所描述进入地狱的过程:地狱门前先有一行诗,写有“放弃一切希望,要与天地共长久”,然后死者身体要受牛虻和马蜂叮咬,接着通过阿格隆河进入地狱。苏格拉底等人因为都是异教徒被但丁判入地狱,布鲁内托·拉蒂尼是但丁的老师,同性恋,在古斯塔夫·多雷所画的但丁地狱图里,拉蒂尼半蹲着啃噬自己的手;受火雨浇灌的沙漠是地狱中处置同性恋、淫邪之人的地方。 2*卡隆:阿格隆河上的船夫,阿格隆河是进入地狱的第一条河,据说河水非常轻,羽毛放在上面都会下沉。 第26章 逃亡 “(两个灵魂)犹如一对被情`欲召请的鸽子, 心甘情愿地展翅翱翔,飞向甜蜜的巢窠。 …… 爱情决不会轻易放过被爱的那个, 我才这样为他神魂颠倒。 你可以看到,他也如此离不开我, 爱将使我们同时同地走向死亡……” ——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五篇》 “我想死……”杜乔趴在约拿的肩头,他已经尽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想化为乌有、烟消云散,想到要面对没有你的世界,我只想死掉。我宁愿现在已经死了,这一切肯定都只是我的幻觉,我不想听到他们说你不会来了,每天每夜每分每秒他们都在这么对我说,都在折磨我,就算不是死也会疯掉。我怎么可以这么愚蠢、这么卑鄙,我向神祷告把死亡降临在我头上……” 约拿的一只手紧紧环在他的腰上,低沉地在他耳边说:“我们都会活着。” 他身上有浓烈的硝烟味,干涸的黑血与动物的腥臭混合,但身体是热的,体温比寻常高,他们侧颈的皮肤相互紧贴,脉搏的律动与灼热的温度都是生命的象征。 “不要再离开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你,”杜乔哽咽道:“不要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不要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有一天一定要面对死亡,我选择和你一起死。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其他的都不能接受,这是第二次你救了我的性命,没有你存在的生活,我也不想拥有。” “冷静一点,乖。”这个词在约拿的嗓子里发出来有点奇怪,像寒冬里干枯的枝桠中伸出的一点青芽。尽管这个发音生涩,但他知道以后他会有很多机会练习直到变得流畅而生动。他说:“我就在这里,我答应你,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杜乔吸了吸鼻子,不肯轻易松开勒着他脖子的手。 “不要怕。”约拿亲吻他的额头。 杜乔还在平复呼吸,他迫切地需要亲吻,像缺氧的病人把自己的嘴唇送到约拿唇边。他们快速地交换一个吻,杜乔才稍微从约拿身上退开一点。 “好一点了吗?”约拿问:“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杜乔仔细打量眼前的面庞,他想摘下面具亲吻烧伤的左脸,想接吻,想抚摸这具身体,想问你最近如何,但他明白当下的情况不容两人叙旧告白,他们还在面对敌人,还处在陷境危局。阿利多西的仆人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一旦他回来,势必要增强防范和追捕,到时杜乔和约拿势单力薄很难突出重围。 约拿把手中的弓箭交给他,亲吻他战栗的手指:“你能做得很好,我的挚爱。” 杜乔鼓起勇气:“好……好,我会射箭。” 约拿满意地对他微笑:“我在前面,你在后面,我们从东南面的侧门出去,那里离西斯托桥最近,过了桥进城就有人接应我们,马上就会安全的。” 他们跨过地上的侍卫尸体,从修道院的长廊顺利出去。此时阿利多西正与大批的侍卫从山道上赶来,也准备走东南侧门。约拿见状不好,调转方向又回到后门,还没有见到逃离火灾的修士们先碰上了他刚刚带来的猪群。那些猪本来好好地聚集在门口,被奔跑逃窜的人群惊吓,全都零落四散开来,没有了主人的指令,它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转。就在杜乔刚刚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时候,外面却是热闹非凡的场景,受惊的人和受惊的猪各个草木皆兵,只听人和猪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毫不相让,不是人撞了猪就是猪撞了人,人把人差点当成猪,猪差点把猪当成人。人和猪分不清楚的情况下,院子里慌乱无章,毫无头绪。 约拿此时见到这些猪,灵机一动,一声短促口哨将肥猪们召唤过来。这些猪长时间地受他指挥命令,对主人十分驯服听话,约拿用或长或短的口哨将他们引到侧门去,让猪群一骨碌脑轰隆隆从窄小的门洞中穿梭奔跑而过。五六十只肥猪撒开蹄子向着门洞争先恐后地拥挤,阿利多西与侍卫们见了这个情况纷纷停下马蹄,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猪群不仅阻挡了他们进门的道路,还差点吓着马匹。马群烦躁不安,喝喝吐气,阿利多西来不及多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7 想只好调转马头朝后门奔去。 他前脚刚刚离开,约拿与杜乔立刻随着猪群从侧门出来,头也不回往山下跑。 下山的这段路从前杜乔没有太多留意,如今这片景色在杜乔眼里产生了变化,秋风中的树叶明亮鲜艳,在青黄交接的林木中,修道院的红墙是一笔思念的血线渐渐拉远。杜乔不忍回首,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片山间的景色,最后一次看到修道院了。他们“畏罪逃狱”,往后或许会过上流亡的生活,会失所漂泊,再也没有温暖干净的阁楼,再也没有修士们祷告吟唱的歌声,再也没有颜料工作室里逼仄苦辣的气流…… 山间的风景因为逝去不复返的时光变得美丽。可惜杜乔这时没有时间迟步,也许命运就是这样的,从不给人回首和遗憾的时间,只能往前走。这个只能向前的方向,何尝又不是人生最无奈的事情呢? 幸好他们顺利地下了山。天幕已经完全黑沉,西斯托桥上只有零散的人影,杜乔与约拿将弓箭随意扔在了山林中,以免被人察觉出异样来。到了桥上,他们放缓脚步,尽量保持旁若无人的姿态,没有人发觉他们,桥头的另一边果然有人欢快地挥手招摇—— “约拿先生!嘿!这里!”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脸上长着雀斑,笑起来活泼可爱。三匹马站在她身后,显然有备而来。她高兴地和男人们拥抱:“我还担心你们来不了了,主保佑,你们活下来了。” 约拿介绍:“这是翠卡,翠卡这是杜乔。” 杜乔向她行礼:“贵安,女士,很高兴见到您。” 女孩子吃了一惊,她憋着脸不伦不类地提了提裙摆,行了一个别扭怪异的淑女礼:“贵安,先生。”说完她就捂着嘴不好意思地发出咯咯地笑声,向约拿抱怨:“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呢,我真喜欢你这位朋友。” 杜乔莫名其妙,约拿将他抱上马:“先离开这里,安全要紧。” 三人快速进城,向东南方向的卡拉卡拉浴场直走。贫民窟此时是最热闹的时候,晚间贫民们结束工作刚刚回来,家家亮起灯,窗柩被昏黄的光晕照亮。沿街的流浪汉、醉鬼、乞丐相互诅咒怒骂,有人摔鞋子打架,有的人哭诉哀嚎,还有的人直接在过道上睡去。卖花的女人藏在巷子的深处,有客人经过她们才从阴影中露出涂脂抹粉的脸,或抛出妩媚的笑容,或招摇洒了香粉的头巾和手绢。他们可以选择直接在巷子里办事,这样比较便宜,如果要上楼到房间里,就要加些钱,但是享受的服务也会更有趣。 马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矮房前,从门口走出来一个丰腴妖艳、气质强势的妇人。她头戴鲜花,发间用珍珠装点,身穿黑色的长外套,领口大敞,露出里面的红裙。即使不用自我介绍,杜乔也明白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但他站在她面前,总有两分气短。 谁想女人走过来先对他行礼:“芭妮·德·费尔特罗,很高兴见到您,先生。” 杜乔当真惊讶,连回礼都差点忘记。他以为芭妮·费尔特罗应该是个年轻娇娆的女孩,就像带他们来的那个女孩子一样,没想到竟然是位中年妇人。她可能有四十岁了,眉间和脖子上的皱纹是掩盖不去的,尽管杜乔对她的美貌无可挑剔,但和他想象中赫赫有名的罗马美女、高级交际花芭妮·费尔特罗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约拿走到他身边,解释道:“芭妮是我母亲从前的徒弟,我母亲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芭妮在照顾我,如今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搬去了百花广场的高级公寓,但是贫民窟仍旧有她的产业。我们先在这避风头,周围都是她的人,很安全。” 芭妮和他拥抱:“平安就好,食物、药品、洗澡水、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是需要医生也及时说,你们就放心在这里住着,别担心会给我添麻烦。” 约拿亲吻她的侧脸:“谢谢您。” 他先将杜乔送进房间洗澡,然后退出来与芭妮叙谈。两人站在走道上,说话声音很低—— “翠卡会留在这里照顾你们,我还要回百花广场去,客人们都等着我呢,就不多留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和翠卡说,她是个值得信任的孩子,又机灵又懂事。” “我知道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们会尽快想好出路的。” “少说这样丧气的话,你母亲当年如何照顾我,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街头了。你们只管在这里住着,不会有人察觉的。尤利乌斯的眼线虽然遍布全城,可总有松懈的地方,再怎么管也管不到我这里。等过一阵子干脆搬到我的公寓去,越是看起来惹眼的地方反倒是越安全。” “我打算带着他去威尼斯。” “去威尼斯做什么?” “……他现在是罪犯,最好的方法是送他回家乡,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迟早要回去。从威尼斯上船,离开了港口就算一切无虞了。” 芭妮叹息:“孩子,如果你爱他,应该让他留下来。” 约拿的眼角瞥见浴室微弱的灯光,他沉痛地说:“我是一个丑陋、不祥的罪犯,他不会爱我的,那么让他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还是回去最好。” 尽管杜乔在修道院对他说出了告白的话,但约拿认为那只是杜乔情绪激动下的反应,并不一定出于真心。等洗完了澡、冷静下来杜乔就会想清楚的,呆在意大利,他将过上流亡逃罪的生活,别说从事他热爱的艺术事业,连自由都无法保障。况且,他本来就没有常年留居罗马的打算,他只是来寻亲的,即使短暂地留下来难道两人还能有一辈子的生活吗?他真的永远不回故乡了吗?这怎么可能呢? 送走芭妮后,约拿匆匆上楼。 经过走廊的时候,杜乔正好洗完澡出来。他披着浴巾,脸庞的污迹和血液已经被洗掉,露出白净的皮肤,原本蓬松的头发半湿,显得脑袋小了一圈,人的气质也变弱,颇有体不胜衣的柔美。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杜乔首先脸红了,他在等约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约拿问:“热水足够吗?有没有家具坏了不能用的?还适应吗?” 杜乔摇头:“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我还以为我们只能露宿山野了。就是……就是装饰有点夸张,床也格外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床,不过我能理解,这没什么,一切都很好,家具都擦拭过,空气和视野也不错,窗户外能看到卡拉卡拉浴场。” “那就好。” “我刚刚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 “我去送芭妮了,她还要有客人要应酬。” “是么,我还想对她说声谢谢,收留我们她也冒了不小风险吧?” “她知道分寸,在罗马她的实力不可小觑。” 杜乔故作轻松地笑:“我还是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8 第一次见到你的朋友,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她是我的长辈,我不常和她联系,因为她是个很显眼的人物。” “看得出来,不过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约拿以点头表示肯定。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杜乔犹豫片刻,轻轻地走上前,他光裸的脚踩在地板上不发出一点声音,带着热气与水珠的脚丫子碰到约拿的靴尖,一白一黑的色彩反差让约拿屏住了呼吸。他头都不敢抬,有一双手慢慢搭在他的肩膀上,干净的嘴唇从他的胡渣边逡巡而过,最后停在了他的嘴角。 第27章 两情相悦 杜乔吻得温柔小心,他从没有主动吻过什么人,这算是难得的初体验。当他发现约拿没有回应的时候,他不自觉地颤抖,嘴唇有点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原来接吻是这么难的,单方面的主动和探索如果得不到回应就会尴尬害怕,害怕让他手指不安地攒紧约拿的披风。 这时,约拿把他微微推开:“我还没有洗澡,太脏了。” 杜乔感觉到他的拒绝:“我不觉得脏。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你该休息了” 杜乔明白了,这是借口。他一下子眼眶红了,心脏猛烈地绞痛。 约拿见他这样,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你听我说,你不应该呆在这里,这里只是权宜之计。你想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去威尼斯,你不必在这里顶着罪名生活。”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只呆在你身边。”杜乔抬起倔强的脸,揪着他的领子做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你才应该听我说,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一个懦夫吗?如果我是,就不能从海上生存下来。我没什么可怕的,再艰苦的生活我也能够忍耐,所以我绝不会再逃避了。我的罪名和你的一样,都是莫须有的,我总会自证我的清白,不会让这铁项圈拴着我一辈子。” 约拿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在威胁我吗?” 杜乔一怔:“我不是……诶?你会开玩笑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的表情很可爱。” “我是认真地在说话!” “我知道。” “那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你要告诉我,说出来。我才能明白。” 杜乔鼓起勇气说:“我爱你,我明白了我是爱你的,我很抱歉上一次我选择了逃避,事实证明逃避是没有用的,我的身体和感情都已经不受控制了,它们都已经属于你了。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冷静,是我的理智让我说出这些话的。我不会后悔。” 约拿一边听一边露出微笑:“我以为我听不到你说这样的话了。” 他们接吻,像五月亲吻六月,一个柔和一个热烈,柔和的抒情,热烈的忘怀,吻尽了秋月春风,把他们错过的年年岁岁都再体会一遍。从走廊到房间里,拥抱也是难分难舍的,心意相通的喜悦使彼此的呼吸都是甜蜜的,唾液都是清新的。口齿黏腻、唇舌缠绵,直到吻得气喘吁吁,杜乔才稍微有放开的意思。他的脸比刚刚洗完澡的时候更红了,心跳也快得吓人。他亲吻约拿的额头、耳朵、胡渣、下巴,亲昵地用自己的脸磨蹭约拿的脸颊,发出轻轻地喘息。 “我要写信回家,告诉母亲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让她帮我退掉婚约。等我们把身上的罪名洗掉了,等你把铁项圈拿下来,你愿意和我回家乡吗?”杜乔高兴地说。 “你母亲如果知道了会把你打死的。” “她不会的,虽然我们可能也不能坦白地说。但我想带你去见她一面,这样也好。等一下,为什么是打死我而不是打死我们?你呢?” “她打不过我。我也不会让她打你。” 杜乔抵着他的额头发出咯咯的笑声,他是心满意足的:“我早就应该知道,从见到你的第一次起我就应该知道,我是属于你的,你是属于我的。再没有比这件事更让我高兴的了。” 他们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贫民窟的夜晚出人意料地平静,初秋鸟虫的啁啾声渐渐低了,夜半静谧安宁,杜乔稳稳当当地从晚上一直睡到了天亮。他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觉,修道院的工作让他患上了神经衰弱的毛病,一度出现失眠症,他的脑袋里被塞满了杂事,以至于压力过重睡眠不好,没想到在贫民窟他迎来了久违的好眠。 早上杜乔在窗外喧闹的车水马龙声中醒来。约拿已经不在房间里,他在后院里喂马,早餐的香气从厨房传来,杜乔索性将早餐带到马圈里吃。他们坐在草席上,喝的水是直接从井里打来的水。山中清醒的空气变得离他们很遥远,但是生活的方式仿佛从来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好,我们以后可以养养猪和马,我做颜料,你画画卖点钱,也足够生活了。只要路易十二不和我们打起来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你认为会打仗吗?” “路易十二在等威尼斯的消息,如果威尼斯人肯对尤利乌斯示好,路易十二就打不进来。这也是尤利乌斯这次北行的另一个目的,他想要威尼斯人看看他的实力。” “我也不希望打仗,一打起仗来总是普通人最痛苦。” “你的家乡这段时间应该十分安宁祥和吧?巴耶塞特二世1看上去不像他父亲那样野心勃勃,罗马正在衰落,而奥斯曼帝国在崛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家乡的人民不喜欢巴耶塞特和他父亲,穆罕默德2尚武好战,导致国内的经济情况非常紧张,军费高涨到了夸张的地步。这些年虽然好一些,但是哪有老百姓喜欢打仗的呢?家里的男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女人和孩子,饥寒交迫、孤苦伶仃的家庭越来越多。我父亲也是在战场里牺牲的,母亲将我带大,如果不是我们家族稍有威望资本,我和我母亲很难生活下来。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个世界不能光有男人,女人和孩子也同样重要。” “在我看来,尤利乌斯这场仗肯定会胜,路易十二短时间还无法得逞。” “你对你父亲还是很有信心的嘛。” 约拿把这句话当做了玩笑:“他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但是作为教皇,他不算太坏。” 杜乔说:“你能这样想很难得,说明你是一个不被私欲蒙蔽的人。” 约拿低头亲吻掉他嘴角的面包屑:“我和尤利乌斯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亲情很难左右我的私欲。如果真的要检验我是否会被私欲蒙蔽,要看你。” 杜乔的脸刷得红起来,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真是的,吓了我一跳。我嘴里还含着东西呢,万一噎着了怎么办。”说完他把手里剩下的面包丢进了马槽,站起来一溜烟就跑回楼上去了。 约拿知道他害羞了,并不是真的生气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9 。他检查过马圈后跟在杜乔身后上楼,还没到房间门口就听见走廊的另一边传来隐晦暧昧的声音。杜乔呆愣地停在过道上,脸色比刚刚更精彩,这个当口他撞见约拿,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仓皇地避开逃进房间里。 猪倌先生的嘴角微微扬起,他轻轻敲了敲房门:“让我进去。” 直到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杜乔顶着红艳的脸蛋悄悄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他深邃的蓝色眼睛流露出羞怯与情`欲,宛如被月晕浸染的春`宵。 “他们……他们在……” “芭妮会把这里的房间租给有需要的女孩子们,但不是晚上才有生意,白天也会有。” 杜乔把门呛地又扣上:“你不能进来。” 约拿脸上的笑意更深:“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因为你……现在……你现在很危险。” “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对你来说也是吗?” 隔着门约拿似乎都能感觉到杜乔粗重的呼吸、他滚烫发热的皮肤和眼睛里流转的雾气。猪倌先生调整了自己的理智,伸手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上,稍微用力就开了。杜乔见他进来,连退了两步,约拿将他搂过来,抚摸他的肩膀和背后:“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很危险吗?” 他们俩的嘴唇离着只有一寸不到,杜乔承接下他的嘴唇,激烈地接吻。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约拿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示意他解开,他们断断续续地接吻,杜乔看不准腰带的扣子,扯了好半天才把它扯下来,他的手一旦触碰到约拿粗糙温暖的皮肤就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主动地想要探索更多。同时,他的身体也被另外一个双手俘获了,他们彼此抚摸,真实地接触皮肤和线条,像两个认真而又热情的画家一遍遍不断描摹自己的草稿。 后来,衣服都落在了地上,白日的天光把两具身体照得清清楚楚。他们彼此看见这是两具多么不同的身体,肤色、比例、形状都有各自的特征,他们真的契合吗?会有缺失后的完整吗? 杜乔被约拿抱起来,约拿的嘴唇正在他的胸膛上逡巡,他搂着猪倌先生的脑袋,两臂曲起将磨蹭脑袋后的头发。他留恋地亲吻发顶,约拿的头发柔软干净,还留着昨夜清洗过后的皂香,他发出轻轻的呢喃声,羞赧地说:“你的头发真柔软,很好摸。” 约拿低笑:“芭妮说过男人要找头发柔软的好,听话。让他‘干’他就会‘干’。” 杜乔的身体都泛红了,他被约拿嘴里调侃的话撩拨地情动,忍不住抬起下`身来磨蹭。约拿把他的身体翻过去为他做准备。杜乔没有精力过这个,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对面房间的声音变得放`荡而诱惑,他越听越难受,约拿在他背后动作的手指也让他难以忍耐。他轻声催促,满脸红晕地呼唤约拿的声音。他觉得冷,像只有约拿的皮肤才能温暖他。 “你抱抱我。”他瓮声翁气地说,伸出双手讨要拥抱。身体被扩张的感觉他不太喜欢。 约拿撤出了手指将他整个人搂了起来,一开始他的动作很慢,为了不伤害到杜乔。他一边进入一边询问是否疼痛,并且查看有没有出现伤口。这个过程最后变得焦灼而急躁,杜乔不顾及疼痛,忘情地投入。有力的撞击把他双腿撞得颠颤,他夹在约拿的腰间两侧,脑袋里的画面闪过巷子里女人放`浪形骸的姿势。那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娼妇,被贪欲的嫖`客享受着。他一下子发出尖锐的叫声,正好约拿找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 “在想什么?你的眼睛里没有我。”约拿亲吻他的脸颊,问道。 杜乔呜咽:“那个女人……她……她……” 约拿腰间的力道加重了,他粗声粗气地咬着杜乔的嘴巴:“你想成为她吗?像她一样把裙子撩起来露出大腿站在巷子里对过路的男人招摇,我会把你按在肮脏的墙壁上,直接把裤子扒开然后进入你,直到射在里面,你会哀求我,抱紧我,发出最甜美的声音,直到我射在你的身体里面,你还会张开双腿给我看,我的东西是怎么从那个洞里流出来的。” 杜乔颤抖着身体,几乎马上就会射出来:“啊!嘤嗯……嗯……我……” 他被约拿撞得有点害怕,爬起来想要逃开。床在他身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约拿强壮的手指揽着他的腰,把他牢牢固定在身下,不能移动半分。身体里那个可怕的东西还在继续,杜乔尖锐地叫喊起来,伴随着高度的兴奋与未知的恐慌,他被高`潮无限地拉近。 射出来的时候杜乔只能浑身无力地陷在床单里,他真的大张着腿,等约拿退来后他们看着射进去的体液从里面流出来。淫秽的画面将杜乔最后的理智冲垮,他哆嗦一下昏死过去。 再清醒已经是中午,杜乔从约拿的胸膛上爬起来,一边皱眉一边痛苦地揉弄后腰。约拿被他的动作逗笑了,为他披上床单:“我去弄点水来,你要洗澡。” 杜乔撇撇嘴很不高兴:“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会笑话我的,都是你的错。” 尽管口头抱怨,他们还是接了一个甜蜜的吻。约拿一本正经地说:“他们只会认为我很厉害,这里是妓院,男人只分厉害和不厉害。能把女人弄得下不来床的就是厉害。” 杜乔又羞又恼,捡起枕头摔向他:“下次也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约拿接过枕头,他发出快乐大笑。 1507年的秋天已经到来,这对于贫民窟来说并不是好事情。每年冬天这里都会死掉不少人,有的因为饥饿,有的是自杀,还有的可能只是不小心喝醉了在寒冷的街头睡了一晚上。残酷的自然持续不断地筛选掉不适合活下来的人,没有人会是例外。 然而在肃杀的命运中也隐藏着转机和美意,因为尤利乌斯马上就要从波隆那回来了。教皇的大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不仅夺回了佩鲁贾和波隆那,而且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狂热支持。尤利乌斯在波隆那休息过后决定暂时回都,罗马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对于约拿和杜乔来说,虽然战事胜利表面上和他们没有关系,实际上却有非同小可的助益。教皇回到罗马后,决定为了战胜颁布大赦,使罗马的重刑犯全部获得了赦免。其中,杜乔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名单上。他因为“企图杀害神职人员并逃狱”之罪责成为了重刑犯,结果被教皇的大赦完全免除了罪行,重新获得了自由的身份。 1*巴耶塞特二世:奥斯曼帝国的苏丹,执政时期:1481-1512年,执政期间他巩固了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安纳托利亚和地中海的统治,并且成功的对抗了萨法维帝国。 2*穆罕默德二世: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第七代君主,外号征服者,2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0 1岁指挥奥斯曼土耳其大军攻陷君士坦丁堡灭拜占庭帝国,也是历史上最以尚武好战著称的苏丹。 第28章 乞丐 整个寒冷的冬天,杜乔和约拿都呆在芭妮·费尔罗特的安乐窝里。他们很快又搬到了百花广场的新公寓,两人扮作下等仆人住在阁楼,不容易被识别。公寓里的生活奢华惬意,工作之外只要畅快玩乐,他们与妓`女喝酒跳舞、玩投球游戏、取笑客人们的不足之处。从修道院到妓院,杜乔不仅大长见识,性格也更加开朗了。 春天来临时,芭妮夫人决定翻修公寓的部分房间以及前门,请了约拿与杜乔完成门口墙壁的装饰画作。这是罗马的新近流行,浴场、商铺、公寓的墙壁和门口都出现了装饰画,就连那些蜚声闻名的交际花住所也用艳丽漂亮的图案装点打扮。女孩子们穿着娇艳地倚在门下,与壁画相融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成为了吸引客人最新的手段。 芭妮将这幅画看作生意门面,因此极其重视,每天都要查看工程进度。这幅装饰画宏伟巨大,高三米半,宽五米半,耗时时间近五个月。为了完成它,工匠们要先将墙壁最外层、已有颜色的干水泥打掉,重新涂抹灰泥用于作画。这层新抹上的灰泥是半湿的,以石灰和沙粒混合而成,有利于颜料的吸收,等到灰泥干后,颜色就自动锁在了墙体里。这种上色绘画的方法即为“湿壁画”1。在湿壁上作出的画即使暴露在室外,也能经受起雨水打击,保持颜色的分明不容易糊掉,但这种画法要求的技术经验门槛极高,不仅要求作画者的画功非常娴熟准确,并且考验毅力与力道,并非所有画家都能掌握。 湿壁画当中最出名的失败作品要数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这幅流芳百世的名作虽然在构图、题材、人物设置和文化历史意义上都取得了巅峰式的成就,然而达·芬奇作画时手脚太慢,导致颜料在湿灰泥上没能完好吸收,原画作成不久后就大面积脱落,后世之人看到的这幅画有三分之二都是经过修复的。这说明老道如达·芬奇也难以驾驭湿壁画的画法,更不要提许多初出茅庐的画家了。 在接到芭妮夫人这份工作后,约拿就开始发愁,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画过湿壁画,可以说毫无经验。他决定接下工作完全是因为芭妮夫人提出了一份优渥的工钱——杜乔和他在妓院都没有任何进项,长期赖在一个女人的公寓里白吃白喝让两大男人不免觉得丢脸。倒是芭妮夫人对他颇为鼓励,并告诉他尽管放手去做,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 刚开始的时候约拿的确弄得非常糟糕,因为他把握不准上色的时间。上色是湿壁画整个过程中最难的一步,因为涂抹的湿泥保湿时间有限,如果不能在湿泥干固之前把颜色画上去,就会导致颜料只停留在表层,不能凝固,很容易掉色脱落。通常的做法是,在固定大小的一块空间里抹上湿泥,然后尽快上色等待湿泥干固。然而约拿经验不足,他把握不当自己一次性能够给多大面积的湿泥上色,于是就屡屡出现了湿泥干后他还有很大一块面积没上色的情况。这样只能把干掉的泥墙凿掉再重新来一次。 他们选择作画的季节也并不好,春天的罗马极其潮湿,霉菌滋生,还伴随着不间断的雨水。有时候新抹的湿泥太过湿润,颜料融化在一起,画面变得极其不堪,好不容易等到湿泥干了,又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霉菌,灰绿色的霉斑造成了恶劣的视觉效果,画好的部分因为长霉不得不打掉再画。到了后来,即便是隐忍成性的约拿也开始烦躁郁闷,他的手因为长时间抬高作画酸痛难当,颤抖得连画笔都拿不稳了。 杜乔见到他的手心痛极了,夜里一边为他按摩一边苦劝:“如果太辛苦了就不要勉强了吧,我真不想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因为一幅画把手弄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约拿摇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以前我不是专门从事画画这份工作的,没有这样长期拿画笔耗力的经验,现在情况不同了,当然要学会适应。” “我知道你不害怕吃苦,但也要为健康着想。” “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那还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约拿语气略带傲慢:“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凭借我的本事养活你,你只要每天这样躺在我怀里和我说话就好。你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和别人认识,更不要和其他男人多呆一会儿,比起看着你和他们说笑,我这只手的疼痛只不过是微末小事。” 杜乔的脸红了:“那怎么行?我应该有自己的工作的。” “你有我,就可以不用工作了。” 猪倌先生不讲道理的个性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杜乔明白,他这样艰苦隐忍地工作,是为了两个人的生活,也是因为杜乔,即使工作再痛苦,约拿都可以忍受。 他们接吻,杜乔感动地说:“我已经非常满意了,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 经历了最初痛苦的三个月之后,约拿逐渐上手,后期他找到了一些不错的小技巧,作画的进度也慢慢加快,画面基本地成型了。这幅壁画上一共有四个女人,最中间的一位正从水中走出,她气质雍容优雅,皮肤桑嫩动人,身上还披着昂贵的丝绸。身后有三名侍女,皆是容貌年轻,神采妩媚,左边两名侍女一个正为她整理裙摆,一个编织她的头发,右边的侍女则将手环绕在她肩膀上,做出亲密的说话姿势。四个美人体态各异,神情不同,又顺利地融为一体,画面气氛愉快和谐,乍一看撩人心弦,犹如春风拂面,百花常开。 来查看成品的芭妮发出吃吃的笑声:“真是漂亮,约拿你这孩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一点不像是毫无经验的初始者,这哪里是妓院?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的都是女神呢。” 约拿笑而不语,站在他身边的杜乔调侃:“谁说不是女神?荷马写过,美惠三女神是爱神阿芙洛狄忒的随身侍女,常年伴随在阿芙洛狄忒的身边。这三位女神又代表了妩媚、快乐、丰饶,和爱神加在一起,不是正好符合妓院嘛。夫人您这里就是给人带去爱和快乐的地方呀。” 芭妮果然露出满意的表情:“很好,这幅画我喜欢。” 三人正说着话,一个乞丐从街口没头没脑地跑过来,朝着他们站立的地方冲撞。杜乔背对街口未曾察觉,被猛地蹭了下胳膊,他吃痛地叫出来。那乞丐也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约拿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别在接上跑得这么快,危险。” 乞丐抬起脸,眼睛在耷拉的额发中间窥伺,污垢和尘土厚厚地糊在他脸上,连五官都认不清楚。杜乔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他还没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1 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又是一阵奔跑的的步伐,那乞丐显然是在被人追击,他猛地打开约拿的手,没命似的跑开了 约拿懒得计较,询问杜乔:“还好吧?有没有撞伤?” 杜乔的神情有点奇怪:“那个乞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 “是从前修道院里的人吗?” “……对!就是修道院里的人,是卡利尼,那个差点被藤黄毒死的修士。” 约拿的双眼闪过狠戾,但他只轻哼一声,表示鄙夷和愤怒。 杜乔说:“看到他我才想起一件事一直忘了问你,今天碰巧撞上这个机遇又想起来了。” “什么事?” “我在地牢里的时候,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来看过我,他告诉我你怕被我连累所以连夜从梵蒂冈逃跑了。当时我很伤心,没有来得及多思考,你那时候没有碰上什么危险的事情吧?有人来找过你或者追杀过你吗?” 约拿将安杰洛那天到梵蒂冈的事情说了出来:“没有,不过我一直知道有人暗中监视我,从很早开始,我以为是尤利乌斯派的人。当时你已经获罪入狱,我想我再呆在梵蒂冈也没有意义,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你救出来,救出来了也不知道后续能怎么安排处置。所以我费了两天时间找芭妮商量营救你的计划,是她给我买了弓箭,又买通了修道院值守的侍卫,我才能顺利混进去。这期间没有任何人露个明面。” 杜乔脸色微红:“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到。布拉曼特曾经提醒过我,阿利多西这个人性格狡诈邪恶,非常不讨人喜欢。但是刚到修道院的时候,他的确对我特别好,好得其他修士都嫉妒我,所以我就把布拉曼特的话抛到脑后了,没想到藤黄事件后他态度大变。” 约拿没有马上接话,耐心地等他说完。 “在我坐牢了之后,他派人去查看了你的下落,可能是担心你会找布拉曼特把我救出来。然后他发现你跑了,就幸灾乐祸地来嘲笑我,还讽刺我看错了你。他认为我们俩之间是某种利益关系,相互帮助。为了确保我不会逃狱,他特地调查了我所有的朋友关系,说明他心思很严密。这和他之前的态度迥然不同,让我觉得很震惊,没想到他是这样可怕的人。如果我当初能够牢记布拉曼特大人的话,多多提防,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这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他想要害你,你很难防备。” “你的意思是,是阿利多西想要害我?” “或者你认为那个叫卡利尼的真的甘愿堵上性命来陷害你,只是嫉妒你多拿了一点钱?” 杜乔思考道:“我不知道……我也怀疑过阿利多西,但是我没有证据。再说,阿利多西有什么理由要陷害我?在他来修道院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总不会是因为我和布拉曼特关系好,他和布拉曼特关系不好,所以看我不顺眼?” “想要知道真相,恐怕还要去找那个卡利尼。” “但是我现在怎么去修道院呢?我已经完全和那里断绝关系了。” 约拿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像还在修道院。” 杜乔恍然大悟:“对呀,哪有修士会穿成乞丐的样子?他一定是已经出了修道院,看样子生活也不太如意,说不定能在贫民窟或者流浪汉群集的地方找到他。我们现在就去?” 约拿摇头:“还不知道是不是陷阱,让翠卡先去打探情况再说。” 说完他将翠卡召唤来,把卡利尼的穿着打扮、长相特征一一描述清楚,又叮嘱不能轻易打草惊蛇,找到人之后立刻回来。 翠卡到了晚上才回来,她将一块綉有名字的衣角递给约拿。 “他们在圣卡特琳娜教堂附近,是一群老弱病残的乞丐,随时都可能被冻死。这些人定时翻弄教堂倒出来的垃圾寻找食物,我看到那个叫卡利尼的和另一个女人为了抢面包打起架来。他还打不过一个女人,实在是太可笑了。今晚他大概没有东西吃了吧?我去勾搭他,他还摸了我一把,当我告诉他需要多少钱的时候他还骗我他会给钱的,然后就来扯我的衣裳,给我推开了。靠近的时候我看到他领口下面和手臂上都有不少伤痕,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约拿很满意,将一枚银币递给她:“还有别的吗?” 翠卡挑着辫子愉快地说:“我问了和他抢食物那个女人,她说,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模样十分惨烈,遍体鳞伤,像是刚打完仗回来的士兵。其中一个在冬天里死了,卡利尼说他是不慎掉到河里淹死的,反正突然有一天就没有再看到他,只剩下这个绣着名字的衣角。” 杜乔说:“死的是卡利尼的同伙,他当初也参与了揭发我。他们俩受了重伤,肯定一直被追杀。现在只剩下卡利尼,不能再让他死掉,否则就真的不知道是谁要陷害我了。” 翠卡问:“你们打算把他带回来吗?” 约拿笑道:“不用。他说不定已经反应过来今天早上撞的人是杜乔,但我猜这次他不会再愚蠢到把杜乔供给幕后主使,毕竟上一次他听从差遣却被赶尽杀绝。这次能救他的就反而是杜乔,所以他会自己上门来找我们的,如果他还想活命的话。” 1*湿壁画:在意大利语中又有“困难重重、陷入困境”的意思,是一种出了名的难以驾驭的作画方法。本文湿壁画绘画方法描写取自于罗斯·金《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第5章。 第29章 顺藤摸瓜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翠卡发现了在公寓附近逗留的卡利尼。他鬼鬼祟祟地徘徊在街角的垃圾堆旁边,朝画着四位女神的公寓门口投来犹豫的眼神。很快,隔壁公寓的仆人就来驱赶他,挥着拳头要他滚蛋,他只能灰溜溜地逃走。但过了午夜,他又回到这里,此时街上已经冷清了不少,一个女孩子陪着客人从公寓里走出来,他们搂抱在一起嬉笑。客人随手扔给了这个乞丐一点钱,他追逐着滚落的钱币到下水道口,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口袋。 杜乔隔着阁楼的窗户也看到了这一幕,而约拿正翘脚歪坐吃一串葡萄。 “他敲门了,”杜乔兴奋地说:“亲爱的,他敲门了!” 约拿将一颗葡萄送到他嘴边:“吃。” 杜乔把葡萄接过来吃了,果肉很甜,汁水丰沛,他紧张干渴的嗓子被滋润了。约拿顺势将他搂进怀里,从他嘴巴里讨点微末的葡萄汁来尝,杜乔被吻得理智尽失,等约拿把他放开,他已经不记得之前他们在说什么。 “要不要演一场戏?”约拿调侃。 杜乔没反应过来:“什么戏?” 正说着,翠卡推门进来,她身后跟着卡利尼。 杜乔此时还坐在约拿的怀里,目光没褪去情`欲,这个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2 姿势难免会引起误会。但他才要挪动,约拿强硬地将他搂在怀里,用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杜乔半嗔半怒地推搡,但在卡利尼的眼睛里倒像是在和客人调`情。他瞠目结舌,被这幅画面吓住了。 杜乔明白过来“演戏”是怎么回事,他索性不解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卡利尼?” 卡利尼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会做颜料吗?为什么要……要在这里……” 杜乔佯怒道:“你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吗?这全是拜你所赐啊,我在修道院里意图谋杀修士的事情传出来后,罗马已经没有我可以立足的地方了,哪里还会有人想要买我的颜料?从前的客人、朋友们全都不愿意见我,都当作不认识我,我还能靠什么生活?” “我……我……” “如今见到你这副模样,我也安心了。想必你没有比我过得更好吧?啧啧,看看你凄惨的模样,你该不会被赶出修道院了?真是活该!” “我也是不得已的!” “你别想装作可怜来博取同情,我现在不会上你的当了。你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去告诉芭妮夫人,她认识很多大人物,随便一个都能把你送上绞刑架!”说着说着,杜乔还不解气,走上前作势要踢他,卡利尼吓得连滚带爬躲在一边,抱头痛哭起来。 “我真的是不得已的,请你相信我,我就要死了,何必说谎呢?你救救我呀!” “你还有脸让我救你?你就等着饿死吧!” “你不救我你也会死的呀!难道你觉得自己有活命的机会吗?” 杜乔一怔,收敛了脸上的怒气:“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卡利尼抬起涕泗横流的脸,颤颤巍巍坐起来。他有些畏惧地将目光放在约拿身上。杜乔当着他的面亲亲约拿的嘴角,用甜美的语气说:“亲爱的,你能离开一会儿吗?我有话要和这位先生说。等一下就来陪你。”约拿狎昵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拍,大笑离开。 等到约拿离开,卡利尼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人要杀我,这个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都知道了他的秘密,除非把我们俩灭口,才能让他安心。这时候,我们俩必须互相帮助,不能相互拆台,要不然我们谁都活不了!” 杜乔冷笑:“你别又编出什么谎话来骗我,当初诬陷我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吗?现在又说得像是你被人迫害似的。谁要杀你?你有什么可值得杀的?” 卡利尼凑近他,压低声音说:“我是说真的,你可一定要相信我。这是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的主意,如果我们俩不死,他是不会安心的。最大的证据就是大卫(卡利尼的同伙)已经死了,他是被人杀死然后推下河,我是亲眼见到的。” “你说大卫死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几个月过得这么凄惨,全是为了躲避追杀啊!不然我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会认字书写,熟读经典著作,我要做什么不可以呢?何必混到乞丐的队伍里呢?” 杜乔装作大惊的样子:“这么说是阿利多西大人让你诬陷我的?是他吗?” 卡利尼苦笑道:“是的。我也是被他逼迫的,我在修道院里管理仓储时偷偷把剩余的矿石边角料拿出去贩卖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就以此要挟,如果我不听从他的话,他就会把我赶出修道院去。我好不容易才能申请进入修道院修习的!没想到我听了他的话以为日子可以好过了,他反过头来就要杀我,害我从修道院里逃出来,装成乞丐东躲西藏,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冬天没有被冻死,好几次差点死在他派来的骑士剑下。” 他越说越心酸,越说越难过,眼泪又流出来。 杜乔冷静地说:“把眼泪擦了吧,我可不相信你的眼泪。你这么说总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想来陷害我?” 卡利尼摆摆手:“我有证据的,我有证据,我有一张字条!”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递给杜乔:“这是从阿利多西的贴身仆人的衣物里找出来的,他们换洗衣物的时候忘了收拾口袋,被洗衣服的修士给找到的。我就趁机拿了出来。” 杜乔接过字条来看,这才是真的大惊失色。 卡利尼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下你能相信我了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陷害你,更不应该听信阿利多西,但如今我们只有相互扶持才能保住性命啊,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他难道不会杀你灭口吗?你认识芭妮夫人,她是个有能力的人,只要把我们送出城了,就安全了!如今出城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我好几次想要出城都怕被查出来……”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约拿问。 杜乔说:“半真半假吧,但是他一定是怕得要死了才来找我的,我相信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告诉夫人让他暂且先住在贫民窟的小房间里避难,让翠卡盯着他这几天的动向。如果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立刻把他解决掉。” “那张字条呢?我看看?” 说到字条,杜乔面色犹豫地牵过他的手在床边坐下:“有一件事我要先和你说,很重要。关于这张字条,也关于你和教皇陛下之间的恩怨误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教皇会认为你是个不祥之人?他总不会自己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认定你是不祥之人,对吧?” “无非是占星官说的。” “我认为,阿利多西也参与了这件事。这张纸条说明他知道你是陛下的孩子,他也知道不祥的事情,你是他的目标之一。但不清楚的是,他在教皇陛下面前是什么样的角色。也许他帮助星官让教皇相信你有不祥之罪,也许他是受陛下的旨意来监视你,无论如何他脱不了干系。” 约拿却问:“你被诬陷的事情也和我有关吗?” 杜乔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缺少一个迫害你的适当理由。你和他本来无怨无仇,不至于要把你往死里逼。他是梵蒂冈的人,和你有关系的,又和梵蒂冈有关系的,一个是布拉曼特,另外一个人是我。他和布拉曼特之间没有实际的利益竞争关系,布拉曼特是建筑师,他是个枢机主教。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我了,如果他想害我,拿你下手就很顺理成章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布拉曼特大人才怨恨我。我听梵蒂冈花园的匠人们说闲话,布拉曼特大人说服了教皇修整圣彼得大教堂,因此搁浅了皇陵修整案,把米开朗琪罗气走了。这件事教皇陛下把怒气发泄在了阿利多西身上,所以阿利多西才想报复布拉曼特,并且挑我下手。失去我布拉曼特虽然没有政治利益上的损失,却也是个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算是很聪明的报复手段了。” “那他可以直接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3 对我下手,我是布拉曼特向尤利乌斯特意申请进入梵蒂冈工作的。我要是做了什么丑事,才是对布拉曼特最好的打击报复,布拉曼特会因此在尤利乌斯面前彻底失宠。” 杜乔不说话了,他蹙眉思考,露出迷茫的表情。重重的谜团摆在他面前让人理不清头绪,如果真如约拿所说的,那么他和约拿很可能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梵蒂冈的政治阴谋当中。但是阿利多西又为什么要陷害约拿呢?约拿既然对阿利多西没有印象,证明他们之间不应该存在深刻的纠葛,约拿的“不祥之罪”到底是怎么来的?和约拿的母亲还有关系吗?这个政治阴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这些答案又有谁来能回答?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只听约拿说:“我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杜乔连忙摇头:“你带给我生命里的快乐和幸福远远超出其他的东西,这是我来罗马之后最美好的事情。千万不要觉得你让我经历了灾难,何况这件事还没有定论。” 他们反复地亲吻。 “我给你雕刻了一尊石膏像。”约拿低声在爱人耳边说。 杜乔很惊讶:“真的?能看看么?” 约拿从柜子边的杂物堆旁拖出一座半人高的石膏像。这是座全身像,少年上半身赤裸,姿态娇娆,头上戴着橄榄枝,嘴里还叼有一串橄榄果实,神情活泼快乐,充满着健康的美丽。少年面部五官还没有完成,唇部明显还欠缺了细节的雕琢。尽管如此,这张脸也已经和杜乔有八分相似了,杜乔忍不住伸手抚摸石膏雕刻而成的头发和身躯,十分惊喜。 “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从秋天开始。” “你竟然瞒着我这么久。” 约拿走到石膏像后,暧昧地抚摸石像圆润光滑的肩膀,手指轻轻从胸前经过,刻意拉扯了一下两颗白色的石珠。他的吻同时落在石像的后颈上,露出一个黑暗的笑容。 杜乔的脸轰地烧起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约拿和一座石膏像在调`情:贪婪的约拿慢慢地把手往下移,从石膏像的上半身移到下半部分。下半部分的线条更加复杂多变,繁复堆叠的衣料褶皱勾勒出了腿部的状态,两条腿微张站立着,使小腹下夹出一个颜色稍深的三角地带,约拿的手在肚脐眼上徘徊过后,顺着衣料的褶皱覆盖住了那个三角形。 杜乔的心此时受到了极大的煎熬,那双手明明不在他身上,可他能感受到自己浑身都被检查遍了,他们曾经在深夜不知厌倦地探索彼此,约拿的手掌在他的皮肤上巡礼,那样细小而令人战栗的快感,使他发热、发烫,既痛苦又舒服。他发出动情的喘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爱人的手,露出渴望直白的眼神。 “你喜欢他吗?”少年听到自己干渴的声音。 约拿的嗓子低哑深沉:“很喜欢,这是我最喜欢的。” 杜乔在颤抖:“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约拿慢慢走到他面前:“雕塑家喜欢石雕,是喜欢经过雕琢后石头光滑细致的触感,我可以试试看,你的触感好还是他的触感好吗?说不定我就会有答案。” 杜乔的眼眶是红的,他牵起约拿的手把自己的衣襟扯开,那双手顺着肌肤的肌理深入,他发出嘤嗯声,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约拿搂着他的腰,有带着齑粉气味的吻落在他的耳后,杜乔扬起脖子来,在这缓慢而可怕的抚摸中,他紧紧地抱住约拿的背,幻想自己是一尊石像。欢愉通过掌心传递到他的皮肤,他深刻地明白自己是活着的,他的生命是如此鲜活。 最终,他的衣衫被解开,掉在地上。 第30章 老朋友 杜乔梦见黄苍未熟的麦田,澎湃的麦浪掀起惊鸟。旷野喧哗起来,风声、潮声、飞沙走石声,空中打着旋儿的大树叶、鸡毛、还有褐黄的、小拇指那么大的沙粒,这沙粒是初春刚从雪下破出来的,冻了一整冬,粗硬又坚实,能把年轻的脸皮轻易划破。连树林里的草标都被卷没了,絮絮的飞草在风里摆荡,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发出细长尖锐的哨音。 沿着细瘦的田埂走向一轮旷古新日,走向阿波罗那发红炽热的权杖,皮肤上逐渐升起的温度要将衣衫都灼去似的。他想,是否哥伦布见到过世人从未见过的太阳?这世界上是否还会出现第二个太阳?太阳将他变成一只被烧掉翅膀的蛾,没有翅膀的蛾是不能飞的,扑不了火,也免除了及时的死亡。从此以后,太阳的热度只能温暖他,再也不能伤害他。 杜乔就是在温暖里醒来的,夏风正往他脸上扑。 男人搂着他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趴在自己的肚皮上。杜乔终于动了动惺忪的睡眼,首先寻找到他最喜欢的嘴唇亲吻。他的脸颊蹭到约拿的面具,系着那块坚硬的猪皮的带子松开了,面具懒懒地搭在脸上,杜乔随手要把它拿开,被迅速捉住了手腕。他露出娇憨的微笑,亲吻爱人的腮边,改用嘴叼开面具,露出烧伤的半边脸。和杜乔第一次见他的皮肤似乎有所好转,焦黑腐烂的大块斑块被剔除了,皮肤与肉质之间的隔阂还很脆弱,表面粗张狰狞的疤痕无法忽视。杜乔沿着那密密麻麻的疤往上亲吻,他的手指温柔地在约拿的头顶抚摸,插入深色的红发里,昨晚洗过的头发干净柔软,与手指的游戏十分惬意。 约拿回吻爱人的耳侧,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你的脸比之前好多了。” “嗯。” “怎么好的?” “芭妮替我找的一个富有经验的医生。” “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把烂肉剜去,然后涂上药水。” “听起来好像只是喝了碗鸡蛋汤一样简单。” “的确很简单。”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一句吗?他拿刀在你的脸上比划吗?上帝,你没必要这样,我看现在已经很好了,也不用戴着面具,这样整天戴着是不是对皮肤也不好?” “不能吓到人。” “谁也能说你吓人,我不允许。” 约拿的眼神慵懒放松,他像拥抱新的生活一样拥抱新的皮肤,但学着接受这张“新皮”是个过程,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即使常年隐居、缺少交际,但他知道自己这张脸不适合暴露在人前。本来他打定了主意一辈子戴着兜帽生活的,一个人把自己的脸隐藏起来,就像手指上的指纹消失了,没有了人最重要的标志,他就不再能是一个“人”,只能是个“猪倌”。直到杜乔把兜帽掀开,久不能见光的皮肤暴露在新日里,虽然面具覆盖住了半张脸,但他明白这和从前完全不同了,现在他是一个“人”,他经历是一个从“动物”进化为“人”的过程,一个从“荒野”进入“文明”的过程。这个过程伴随着痛苦,可那痛苦如剜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4 去的焦烂的腐肉被弃于昨日了。 “我觉得和我原来的自己不太像,洗脸照镜子的时候还不太适应。” “疼吗?”杜乔轻轻按压他受伤的部位。 “有一点。但医生说疼是好事,证明皮肤还在生长,还有反应。” “你还很年轻,该对自己有信心一些。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只要能让你幸福。”杜乔亲吻他的鼻头,他的吻顺着胸口一直滑到肚脐眼,约拿的肚脐眼总是很敏感,稍微挠动就会有很大反应。他的舌尖在那个凹陷的小洞里玩弄,果然感觉到约拿的呼吸渐渐加重。 约拿给了他答案:“让我吻你。” 他翻身将杜乔压在下面,红色的头发落在脸颊两侧,将他的瞳色映衬得更加深沉。杜乔捧起他的脸,他们自然而然地亲吻,仿佛永不餍足。事实上他们都还很年轻,还有许多时间享受浪漫的情爱,即使未来之路坎坷艰险,但还有什么比年轻更有力的武器呢? 三个月后,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来了。 “他出手阔绰,而且嘴巴特别甜,即使对着小女孩也能把她捧成公爵夫人。上次那个女孩子玩得尽兴把酒倒洒了,他第二天就买了一条新裙子给她,瞧瞧多么会讨人喜欢的一个家伙。现在整个罗马的女孩们都疯了,只要听到‘拉斐尔’、‘拉斐尔·桑蒂’这个名字,她们就恨不得把自己脑袋上的花全都扯下来往他身上抛呢。” 芭妮夫人一边扇扇子一边笑,她吩咐把餐厅的蜡烛全部都换成蜜蜡,因为树脂蜡的烟太大了会把尊贵的客人熏着。餐具也都用新的,擦得闪闪发亮,为了显得气派她还订了一套银质餐具。整只的烤乳猪放在长餐桌的中央,新鲜的葡萄、无花果、芦笋、番茄源源不断地供应,酒全部要希腊出产的葡萄酒,据说一桶价值好几杜卡特呢。 杜乔听到“拉斐尔”这个名字眼睛亮了起来,只见到从门口马车上下来气质华贵的年轻人,正是两年前与他一起在戴克里先浴场泡澡的画家。 “上帝,你是什么时候回罗马的?你不是去了佛罗伦萨吗?”杜乔欣喜地说。 拉斐尔和他拥抱:“我回来就立刻写信给了修道院,没想到他们告诉我你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正愁应该如何联络你,竟然在这里能碰上,实在是太好了。少了你,罗马对我来说都失去了一分乐趣呢。” 他易于亲近的性格和好脾气依旧入昔,杜乔很高兴:“这里面的故事就曲折了,芭妮夫人算是朋友,如今我暂且住在她这里。让你看到这样落魄的模样真是不好意思,倒是你变了不少,更有风范了。听夫人说,教皇陛下接见过你了,聊得还愉快么?” “陛下比我想象中好说话多啦,我还以为他会指着我的鼻子骂人呢,”拉斐尔开玩笑道:“他让我给他的藏书室画点画,所以我要在罗马呆上一段时间。正好有你在,也能帮帮我,我在构思草稿呢,改天我把几幅草稿给你看看,你也提提意见。” 两人愉快地落座吃晚饭。原本该以女孩子们为主角的晚宴最后变成了杜乔和拉斐尔的故友重逢。这两个年轻人又都是口齿伶俐、长相极佳的美男子,杜乔清秀文雅,眼神纯澈;拉斐尔英俊风流,气质成熟,即使坐在一群娇艳的女孩子中间,他们也丝毫不逊色。就连芭妮夫人也连连称赞这场聚会的是“洋溢着青春美丽的盛宴”。 饭饱后,两人在长沙发上喝酒畅谈,有女孩子弹琴唱歌,歌声婉转柔美。 “我看到了门口的四女神画,那是谁画的?”拉斐尔问。 “是我的朋友约拿先生,他也是个很有才华的艺术家。”杜乔说。 “真不错,你现在还在从事颜料制作的活计吗?” “当然,芭妮夫人请我给她做颜料,不过这里的条件没有修道院那么好,如果要自己开设工作室我还没有充足的资金和客源,恐怕还要一段时间的积累呢。”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你需要帮忙,请随时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是当然,我在罗马最早交到的朋友就是你,要不是你我还不放心别人呢。” 杜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把你当作难能可贵的朋友,就不得不和你掏心地说几句。说起梵蒂冈里面的事情,实在是太难让人琢磨了,虽说人人都想进去看看,或是混到一份半份的的好处,可要为梵蒂冈里的‘大人们’工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千万小心,不要得罪什么人物,否则你的性命也能岌岌可危。” 拉斐尔的表情凝滞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得罪了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人,可悲的是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位大人,如果不认识,你也得小心哪。” “我听说过这个人,陛下似乎对他十分倚重。米开朗琪罗被他劝了回来使陛下非常高兴,可见这位大人也是个非常懂艺术的人。有关这位大人的传闻梵蒂冈遍地都是,说他也爱寻欢作乐,常常流连妓馆,还会勾`引年轻美貌的男孩子。” “男孩子?主教大人也会有这样的喜好吗?” “不少人都有这样的喜好呢。要我说,如果不碍着其他人倒是无妨,也不好多加评论。可圣经上是明明白白地写着的呢,与男子做那样的事是罪孽,这些教徒们反而知错犯错了,可见在欲`望和美色面前经文只不过都是废纸罢了。如果是两情相愿就罢了,也有大人物倚仗自己的权力威势,胁迫男孩女孩就范,甚至圈禁豢养在自己的公寓里。只要不被人发觉,大可以任意妄为,甚至有共同爱好的这些人彼此举办聚一起享乐,十分奢靡。 杜乔暗暗吃惊,他虽然也听闻过一些梵蒂冈的风流艳事,但都是民间的无稽之谈,没凭没据只能当做是茶余饭后的玩笑话。可拉斐尔毕竟是与布拉曼特关系亲密的人,现在又得到了教皇陛下的青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应该就很高了。 杜乔忖度着他的话,表面上却装作开玩笑:“那不会是我长得太好看,所以那位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人喜欢上我了吧?” 拉斐尔大笑:“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杜乔你长得这样可爱,又是异域美人,就连我见了也忍不住心动。不过,有人说他不喜欢年纪小的反而更偏爱成熟风韵呢,还有传闻他有穿裙子、涂脂抹粉的爱好,我听了也大吃一惊,世界上有这么多怪癖,我看梵蒂冈起码占去了一半。” 他们一直聊到深夜,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拉斐尔醉意熏熏连站起来自己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杜乔与女孩子们搀扶着他到楼上的房间去,安顿好后他才回到阁楼,却见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5 约拿已经睡下了。 房间里油灯燃尽,黑暗与宁静和平地共处一室。杜乔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午夜,他和拉斐尔竟然喝到了这么晚。他蹑手蹑脚地洗了一把脸,换上睡衣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也不敢有大动作,只掀开被子的一角姑且盖在肚子上。伴侣的身体离他有点远,原本独属于他的温暖显得疏离,杜乔不免有点失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想看看有没有惊动约拿,却撞上男人赤红深沉的眼睛,正用一种可怕的眼神望着他。 杜乔尴尬地笑:“你……你醒了?” 约拿如猛虎扑食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自己掌下:“回来了?” 杜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危险的语气,他下意识认为自己应该无条件道歉:“嗯……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吧?我也没想到会聊到这么晚,不小心就把时间忘了。” “玩得开心吗?” 杜乔的心脏砰砰地跳,尽管酒醉的眩晕还没有完全褪去,他的脑袋还是保留了足够的理智。约拿气势强硬冷静,这个问题看来不是个随便的问题,应该不是真的在问他玩得开不开心,答案也和是否开心没有关系,而且如果答错了,恐怕会有很可怕的后果。杜乔如临大敌,瞪着一双眼睛回望爱人,一时间纷乱的句子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竟然抓不住一个是可能的正确答案。 约拿像是在逼供,他的手段也的确厉害,一只手解开杜乔的睡衣,用审讯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荡,如同猎犬在寻找证据。杜乔被他赤裸的目光看得脸红,燥热的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第31章 索多玛的启示 “你身上的味道真让人讨厌。”一只凶猛的动物不悦地说。 猎物立刻投降了,他发出臣服的低吟,并主动把衣服解开表示顺从。 捕食者厚实宽阔的大掌从猎物的胸膛上穿梭而过,他兴致阑珊地拨弄了一番,像是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于是俯身猛地咬住猎物的颈侧,牙齿抵着脆弱的皮肤只消稍微用力就能把这道防线咬穿。但他最终没有,而是吮`吸出了一个红艳艳的淤痕。 “疼。”猎物躲闪着缩了缩脖子。 捕食者狠狠地说:“我应该把你吃了。皮肤嚼碎,骨头吞进肚子里,这样就不会有其他不识相的畜生来觊觎我的食物,你说对吗?” 猎物闪烁着大眼,用迷醉的目光导引捕食者提高胃口:“那你可以慢慢吃,一天吃一点,你有口味上的偏好吗?喜欢肥的还是瘦的?我的肉很精细,不会太腻,四肢很有力,肉质紧绷,可以补充能量,增长肌肉。胸`脯肉可以当零食,内脏也都很新鲜,功能正常,没有生过什么不好的病;我在修道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受过主的恩赐,如果你吃了我的心脏,可以抵挡邪恶……现在我身上有你的痕迹了,我的全部都已经被你独享了,你可以不用着急。” “是吗?你是我一人独享的吗?” 猎物亲吻捕食者,他已经敢对捕食者产生了爱情,这就是说他的灵魂都已经奉上了,怎么会恐惧肉身的献祭呢? “你吃醋了。”杜乔憨笑道:“拉斐尔只是我的朋友,我们许久没见,难免聊得忘怀。我很抱歉回来晚了,下次我一定事先告诉你好吗?” 约拿轻哼,把他从怀里放开,背过身去。杜乔又从身后缠上来,不依不饶地撒娇:“你不要生气了嘛,你生气就再咬我一口好了。但是你不可以怀疑我是否爱你,在这件事上你应该和我保持同样的信心,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疯狂,我怎么会背叛你呢?” 约拿仍然闷着脸,他的表情本来就容易让人觉得凶恶,生起闷气来更加难看,杜乔只能又哄又劝,将一肚子的好话都说出来了:“亲爱的,你一生气我就睡不着觉了,你不能这样把我丢在一边,我会害怕的。你平时都是抱着我睡觉的,这样的天气没有你的体温我怎么能安眠呢?即使你愿意借我一只手臂我也会在惶惶不安里做噩梦的,你忍心吗?从此以后我都要不安地担心,你是不是离开我,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不愿意做我的爱人了。你不可以这么残忍,不可以在我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对不对?” 约拿终于转过身来,把他重新搂回怀里:“闭嘴,睡觉!” 杜乔开心地蹭了蹭他下巴上的胡渣:“你爱我吗?” 约拿干脆捂住他唠叨的嘴巴。杜乔一开始还老老实实让他搂着睡,过了一会儿又扭捏着睁开眼睛,还有话说:“你听我说,我和拉斐尔说好了,教皇卧室的案子由我来给他提供颜料。” 约拿才平复的眉头又皱回去了:“又是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听到他的名字不高兴。但是这对于我们的未来是有好处的,你就暂且先忍耐一下等我说完吧,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我们再商量。当下对于我们俩来说,虽然生活不是问题,但是绑架在身上的罪名到底没有洗去,况且阿利多西只要还在罗马一天,我们的性命安全也难以保障。芭妮夫人只能暂时为我们提供庇护,绝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们也应该在适当的时候争取进攻的机会。” “你想回梵蒂冈。” “这正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教皇已经免除了我的罪行,我现在是个自由的人了,我完全可以回到梵蒂冈去,现在我躲着反倒是给了敌人机会,要杀要剐也不会有人注意。只有我站出来,让人注意到我了,反而不好拿我怎么样,因为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就要有人负责任。他们会犹豫是否要下手,我们也就有时间来寻找他们的弱点反击。” 约拿并不接话,他的表情严肃认真,脑袋里此时已经睡意全无。 杜乔见他略有松动,继续说:“梵蒂冈是解决这一切的问题的根源,陛下、阿利多西、布拉曼特、拉斐尔、你的命运、你母亲的命运、我的命运都维系在那里,即使我并不是很喜欢梵蒂冈,迟早也是要去的。”接着,他把今天席间和拉斐尔说的话从头到尾重复了一次。 约拿握着他的手:“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杜乔与他十指相扣:“有你在,我就不担心危险。” “你放心把你自己的生命交给我?” “我的灵魂都已经属于你了,生命又有什么呢?” 约拿亲吻他的手指尖:“说说,你具体想做些什么?” “这次我想用我最熟悉的题材,比如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构图不是我决定的,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决定好了,所以我只要往里面填东西就好,实际尺寸不大,很快就能把草稿转描上去,然后我们再来搞清楚颜色的事情,我需要你在这两个星期内把上色方案拿给我,可以吗,亲爱的?”拉斐尔一边将草稿图的纸卷铺开,一边询问。 杜乔赞叹地面对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6 这幅草稿:“当然,没问题。两个星期,我记下来了。这是夏娃吗?这个姿势看着总觉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倒是不常见。” “这是参考了多纳太罗的圣马可像后的效果,怎么样?我发现如果人物的臀`部轴线和肩部轴线可以同时向外拉开,造成胯部稍微挺起的姿势,虽然不是对称的结构,但能够呈现出更好的动态效果,而且,这种姿势在描绘女人的时候更有利,能更加突出她们的身体线条。” “这方法真是奇妙,我是说她的身体,显得更修长漂亮了。” 这种将人物的身体轴线以“对比”结构来描绘的方法,是从15世纪开始兴起的,最经典的作品要数多纳太罗的圣马可像了。这尊塑像的原作如今在佛罗伦萨,即证明拉斐尔一定见过原作,说不定还临摹了不少画像。虽然两年前他错过了进入梵蒂冈的机会,但是在佛罗伦萨呆的这短时间并没有被浪费掉,反而大有长进,技艺更加精湛了,这与佛罗伦萨的艺术学习氛围必然有关系,无论如何拉斐尔如今算是得心应手了。 尤利乌斯也的确喜欢拉斐尔,他决定将藏书室的整幅天花顶装饰画全权交给拉斐尔。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一大批著名的画家在这里开工,这其中包括平图里乔、佩鲁吉诺等人,他们有的作品还没有来得及完工,就被尤利乌斯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为了能让整间藏书阁完全由拉斐尔发挥,教皇还下旨“前辈们”的作品全部都可以刮掉重来。这个举动不仅肯定了拉斐尔的能力,而且将拉斐尔的地位即刻拔高,直接抬到了“御用”的位置上。如今罗马人谈及“拉斐尔”这个名字的时候,与之相较的已经是米开朗琪罗这样级别的人物。 “旁边这幅是谁画的?”杜乔指着天花板上已经有了的另外一幅画。 “噢,这是‘索多玛’1画的,说实在是一副不错的作品,只是陛下不太满意他工程进度拖延太久,所以就不让他画了。我打算留着这一副,虽然我不太喜欢‘索多玛’这个人,但他的实力毋庸置疑,我认为陛下也会喜欢这幅画的。”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索多玛’?我倒是听说他风评不太好。” “是的,他私生活里的那些事情梵蒂冈人人皆知。说起来他可比你那位阿利多西大人大胆多了,即使在梵蒂冈,他也穿着随意,上次我见他套着一件比他的身材足足小了一倍的衣服,领口和腰间的布料都快崩裂了,颜色也非常夸张花哨,他还公然戴着女人的饰品招摇,对唱诗班的男童写些恶心肉麻的诗句,那些孩子不堪其扰,已经不止一次投诉他了。” “这样的人怎么配在梵蒂冈工作?” “因为他湿壁画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他的家族非常有钱。” “陛下不是非常反感勾`引男孩子这种事情吗?” “只是明面上罢了,毕竟教义是不允许的。但‘索多玛’不是神职人员,所以不需要严格遵守这套规定,即使陛下看不惯最多不聘用他,不会拿他怎么样。其实也有不少大主教、枢机人员有这些不好的癖好,只要没有被人公开发现成为丑闻,陛下也不会管这么多。教皇的事务繁忙,要着眼于大局,哪里来的时间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杜乔微笑起来:“那也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平时难得听到大人物的趣事,今天听你这么说倒是涨了不少见识。上一次你来罗马还需要我为你介绍导游,如今你已经大有所为了呢。” 拉斐尔被他夸赞也没有骄傲,说:“我知道我一定会到陛下面前来的,我心里总有预感。” 然而杜乔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拉斐尔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一个高级神职人员被曝出勾`引男孩、爱好异装的丑闻,恐怕是对职业生涯和政治前途的有力打击。有‘索多玛’的例子在前,一旦阿利多西被揭发,即使教皇不撤除他的教籍,至少也要贬职惩罚,以儆效尤。 从前就有许多传闻阿利多西与男妓勾搭不清,只是找出证据不容易。阿利多西作风低调谨慎,难以让人抓住把柄,要找出他能露马脚的地方才是关键。既然不少梵蒂冈里的大人物们有着共同爱好,他们之间会不会分享这种爱好呢?又或者在同一个地方寻欢作乐?换言之,阿利多西有没有可能和‘索多玛’也有这方面的交流呢?跟着‘索多玛’说不定可以找到阿利多西的一些蛛丝马迹,如果顺藤摸瓜能捕捉到证据就再好不过了。 为了承接拉斐尔的案子,杜乔还需要一间自己的工作室来制作颜料。他预先从拉斐尔那里预支了一百杜卡特的工钱,购买了充足的工具,并聘请了一名助手。两人在芭妮夫人的公寓里租了个房间暂时充当颜料工作室。他负责制作颜料,忙于和拉斐尔讨论藏书阁的绘制方案,约拿则利用芭妮夫人的人脉关系打听到‘索多玛’的活动。罗马城中适合吃喝嫖赌的地方芭妮再清楚不过,很快,翠卡就给约拿带来了消息,寻找到了‘索多玛’作乐的淫窝。她将一份名单递给约拿,名单上有不少熟悉的名字,但是翻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阿利多西”。 于是,约拿决定亲自走一趟这个销魂窝。 1*索多玛:原名乔万尼·安东尼奥·帕齐,是意大利帕齐家族中的一员,他行事作风特立乖张,爱乔装打扮,勾`引男孩,后来有了“索多玛”的称号。但他画技不俗,是拉斐尔的好友之一,拉斐尔后来将他画进了著名的《雅典学院》。 第32章 过气娈宠 翠卡查到的这个地方是平民广场的一间小酒馆,名叫“伊纽特”,表面上与普通的酒馆没有太大区别,里面则别有洞天。太阳下山后,约拿走进酒馆,挑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他打扮成普通商人的模样,用围巾挡住脖子上的铁项圈,露出半边面具覆盖的脸。坐下之后他要了一大杯葡萄酒,装作是边喝酒边算账的样子。 天幕完全黑下来后,客人才渐渐多起来,很快约拿就明白了这间酒馆的与众不同,这里的客人全部都是男人,找不到一个女人。酒馆虽然不是女人常去的地方,但男人带着自己的情人或者爱人在里面喝酒也是正常的事情,不少富贵人家的女佣偶尔也会在酒馆里消遣玩乐,如果一间酒馆里完全没有女人只有男人,那就只能说是“奇怪”了。 在烛光与阴影交错的掩映下,约拿见到有男人和男人隐秘地搂抱在一起,他们亲昵地交谈甚至亲吻,在黑暗中有放`荡的笑声和爱语流通着。约拿立刻明白了,这里恐怕是只提供男人与男人欢乐的地方。他在罗马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有想过还会有这种场所。罗马教规森严,这样的酒馆要是被人知道恐怕会立即遭到举报,老板甚至面临牢狱之灾,没想到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7 竟然存活到了现在,成为了提供特殊人群方便欢愉的场所。 这时,他身后两个男人站了起来,相互搀扶着朝后排的房间走去。他们穿过摆放着酒箱的柜子,从旁边两块帘幕后消失。约拿等了一会儿,未见两人从里面出来,于是好奇地朝里面走。 刚要挑开帘子,一只手横空挡在了他面前。 是个头戴粉红色纱巾的男人:“这位先生从来没有见过,是新来的么?” 他的声音很清脆,听起来像还没有度过男人的变声期,脸上厚重的脂粉也修饰了他本来的面貌,将他实际的年龄遮掩了过去。他身上的香粉味道实在太过浓郁,熏得约拿脸色发黑,眉头直皱。约拿估计,他也许有二十六、七岁,再大一点或许有三十岁了。 男人以为他生气了,并不畏惧,反而笑得越发甜美:“看来是真的没来过,是谁介绍你来的?有没有熟悉的玩伴?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他靠得离约拿很近,几乎半依偎在约拿的胸口,一只手暧昧地搭在约拿的衣扣上。约拿毫不客气地拿开那只手,退了两步,灵机一动道:“是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人介绍我来的。他说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同,可以满足我的需要。” 没想到男人露出谨慎的表情,本来亲近的举动收敛了:“你是说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 约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身后一个大笑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诺尔,人家摆明了不喜欢你呢,还缠着别人干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和小一辈的孩子们抢饭吃,不是我说,你也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老脸吧,再多香粉也盖不住的。这位先生我告诉你,他已经是是个‘过气货’了,可别上他的当哈哈哈哈!” 被叫“诺尔”的正是勾`引约拿的男人,他极其败坏地转脸就骂:“你这个婊`子养的畜生!你以为谁稀罕你下头那个玩意儿,比绣花针还要细的东西,呸!还没有我的大!” 泼辣刻薄的话立刻引来周围的哄笑,被骂的客人本来想羞辱他一番,没想到反被嘲弄,气得脸色乍青乍白,作势就要打人,诺尔也不退缩,迈上来一步就要迎战。眼见着巴掌就要落在人脸上,约拿先一步抬手制止了客人先生,说:“说不过也没必要打人。” 客人见约拿高大威猛,面色不善,登时有点怯意。他不甘心地放下手,阴阳怪气地说:“这位先生,我可告诉你,这个小婊`子都三十一岁了,上次却骗我说他只有二十岁,害得我在他身上多花了不少钱,简直是让人颜面扫地。” 诺尔听他这么说,又要上来骂,约拿瞪了他一眼拉着人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两人穿过帘幕,诺尔还嘟嘟囔囔的:“又不是我逼他给那么多钱的,他自己愿意的,倒头来还有脸说我骗他。干什么要制止他?不过是打一场罢了,我可是很会打架的,不一定输给他。”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自己的衣裳,由于穿着暴露,约拿眼角的余光撇到了他背后斑驳的伤痕,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约拿是在勾栏院里长大的,对于这样子的伤疤非常熟悉,做生意的女孩通常只在两种情况下`身上会留伤疤,一种是遇到了有虐待倾向的客人,另外一种是女孩之间的撕斗。即使争抢客人,女孩子之间的撕斗不会太出格,出现重伤的情况很少;而另外一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老鸨为了稳定人心一般不会叫女孩子经常接待有虐待倾向客人,毕竟在身体留下狰狞的疤痕对做生意非常不利,但往往有一些胆子大而且情况特别窘迫的女孩主动愿意接待这种客人,他们要么是走投无路急需金钱,要么就是人老色衰已经到了没办法自己挑选客人的地步。 联系刚刚那一幕,约拿大概明白这个叫“诺尔”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了。想必他在这间酒馆呆的时间已经不短,由于年纪大了,和年轻的男孩子竞争力明显减弱,才会急于勾`引搭讪,为自己争取“客源”。他身上那些伤痕如此细密,恐怕也是经历不少难以应付的客人。 想到这里,约拿对眼前这个“诺尔”心生敬佩,在这种泥沼一样的生存环境里,仍然能够保持坚定强大的心性,咬牙应对生活,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约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放在诺尔手里,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既然我替你解了围,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诺尔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钱,用怪异的眼神大量他:“没看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也认识阿利多西大人,我还以为你没见过什么世面呢。” 约拿说:“我原本是替阿利多西大人置办采买的执事,后来赚了一点本钱就独立出来做生意,同大人还保持着一些交情。他那样的大人物身边伺候的人很多,不足为奇。” “置办采买的执事?这可是份油水不错的活儿,看来你的本事不小。”诺尔挑眉艳笑,他显然没有刚刚那么疏离了,又变回了那个勾魂摄魄的男妓。说话间,他一手半搂着约拿的腰,一只手拿着油灯,引导约拿往幕帘深处走去,两人经过一排房间,里面都是纵情享乐的人,约拿仔细观察,竟然全部都是男人,无一例外,有的甚至一张床上不止两个人。 约拿一边走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阿利多西大人也常来这里吗?” 诺尔娇笑:“倒不至于常来,不过他很喜欢这里。” “他毕竟是神职人员,还是小心为妙,这里会不会不安全?” “怎么会?多亏了这些大人们的维护,这里才十分安全呐。” 约拿明白了,这间酒馆开在居民聚集的广场上,里头的客人又如此诡异反常,周遭邻居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所以,酒馆依然安然无恙地存活到了今天,背后没有人支持是不可能的,这些权贵为了享乐会不遗余地地清除投诉和举报意见,必要的时候杀人灭口以保全自己的声誉,却从没有想过,神职人员的尊严、梵蒂冈的尊严、教皇的尊严就这么被放在地上践踏。不过他们才不会管梵蒂冈的名声怎么样呢,只要不失去权势和金钱,教皇是谁都不重要。 这倒是给了约拿另一个想法,如果有证据证明阿利多西私下里包庇酒馆,等同梵蒂冈的枢机主教纵容违反教规的同性性`行为,那要比“勾搭男妓、行为淫秽”这种小罪名更加轰动。 这时,诺尔已经将他带到了两人的房间。关上门后,诺尔立刻将衣服都脱去,大胆地凑了上来把约拿压在了门板上。他的身体非常纤细瘦弱,呼吸间肋骨在皮肤上投下的阴影清晰明显,他的大腿还来不及约拿的小腿粗,但皮肤和肌肉线条紧绷,充满了力量与均衡的美感,即使约拿对他并没有任何感情上的冲动,也不得不对这具身体流露出欣赏的目光。一个已经过了三十岁的男人能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8 维持这种纤细紧致的身材十分难得,恐怕不是仅仅依靠节食就可以得来的,还需要适当的运动和针对性的锻炼。这说明,诺尔非常努力地依靠自己在做生意。 “怎么,不喜欢吗?你好像完全没有感觉。”诺尔在约拿耳边低语。 约拿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我已经有爱人了。” 诺尔并不惊讶:“来这里的男人娶妻生子了的多的去了。” “那是他们,我只有我的爱人一个。” “那你还来这里干嘛?” 约拿突然一翻身,将他双手反剪在后,抽出衣带捆上直接把人抛到床上。诺尔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惊吓地差点叫出声。约拿及时捂住他的嘴巴,用被单盖住他的身体,确保刚刚的动静没有引来别人的注意后,他压低声音在男人耳边说:“钱我会照样给你的,但是我不需要你的服务。现在我问,你答,明白了吗?如果你敢大喊大叫,我立刻能杀了你。” 诺尔以为今天遇到了个歹徒,慌忙点头,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身体也瑟瑟发抖缩在床脚。约拿很满意,将他的嘴巴稍微松开。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诺尔。” “姓氏?”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我是孤儿,我……我只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背后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诺尔浑身一僵,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他把脸撇到一边,不甘不愿地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 约拿说:“你的身体长期地承受虐待,但酒馆不会为你找很好的医生,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的恢复能力只会越来越弱。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因为多一点钱就随便接待有虐待倾向的客人,毕竟身体才是做这一行的本钱,你的身体原本是很漂亮的,伤疤太多会影响价钱。” 没想到诺尔露出鄙夷的目光:“你大费周章地编了一堆谎话,然后冒险把我绑在床上威胁我的生命,就是为了告诉我怎么更好地赚钱吗?”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谎话?” “阿利多西从来不会介绍人到这里来,他非常谨慎,哪怕他自己来都是一个人来,不会让下属或者仆从知道他到这种地方玩乐。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在说谎。你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想问什么?” 诺尔谨慎地收敛表情,说:“你想知道阿利多西的事情吗?倒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打听他的事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即使你杀了我、或者举报我我也不会说的。” 约拿并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其实我只要知道他来过这里、你的名字、你们俩之间有关系就足够了。不过你刚刚的话倒是很有价值,他虐待你,你却用生命来维护他,为什么?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还是说你和他之间有其他的交易?” 然而诺尔软硬不吃:“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两人对峙片刻,约拿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在衣箱里发现了一条绣着阿利多西姓名的手帕,他将手帕揣进怀里,再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这真的只是个贫苦的娈宠,甚至连点像样的饰品都找不到。不过一条手帕已经足够,约拿不再留恋,快速地脱手离开。剩下诺尔被绑在床上,眼睁睁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你把我放开!你别走呀,你先把我放开呀!” 第33章 天不遂人愿 梵蒂冈,观景殿。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查验了藏书室的工程进度后,决定去西斯廷礼拜堂看看。他屏退仆人和侍卫,一个人迈进安静的礼拜堂。十字架下点着一排蜡烛,教皇站在蜡烛前,伸手将最左边的烛火徒手碾灭。火心的温度滚烫,然而尤利乌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扶开了一把灰尘,当他把手拿开,主教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礼。 主教猜不出尤利乌斯这时候的心情,他听说尤利乌斯这几天心情还不错,打了胜仗,路易十二也安分了不少,就连野心勃勃的费拉拉公爵也投递了恭贺函,照道理来说教皇应当没有什么烦心事了。但主教发现尤利乌斯仍面带忧郁,究竟是什么让教皇烦心呢?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孩子了。”尤利乌斯说。 “恕我多嘴,您说的是哪个孩子?”主教问。 “你不认识,一个顽劣的小畜生,总是不知好歹惹人生气,哼。” “无论是多么顽劣的孩子,内心总有善良可爱的一面。” “但有人告诉我,他是个不祥的孩子。” “您相信了吗?” “我不得不为这个国家和臣民考虑。” 说完尤利乌斯抬头看看礼拜堂的天顶。天顶与两侧墙壁曾经由湿壁画大师皮耶马提奥绘制,但是年代已久,壁画严重受损,墙体的部分表面已经剥落脱离,露出大片大片灰色墙体,远看上去像扩散的霉菌。作为教皇的个人礼拜堂,这里未免太简陋寒酸了点。 尤利乌斯露出厌恶的神情,烦躁道:“不是让米开朗琪罗来收拾收拾这里吗?,他那尊铜像1也弄完了,还在磨蹭什么?去,去把阿利多西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主教领命退了下去,只剩下老教皇一人在礼拜堂里。极度的安静使老教皇心情不安,他本来闭着眼睛养神,还没来得及放松神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陛下,阿利多西大人恐怕来不了了。”主教支支吾吾地说道:“有人……有人在圣安杰洛桥的桥头张贴了一幅粉笔画,涉及了阿利多西大人,恐怕您也需要听听这件事。” 教皇不耐地睁开眼睛:“什么粉笔画?又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秋末时节,从罗马流传出了一个丑闻—— 教皇的财务官、帕维亚的枢机主教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人虐待娈宠、流连妓馆,有辱梵蒂冈和教皇的颜面。这个被阿利多西虐待的男人名叫诺尔,他的背部因为长期受虐伤痕累累,有画家将他的背影画了下来,贴在了圣安杰洛桥的桥头,还付上一条刺有阿利多西名字的手绢作为证据,引起了轰动。这幅画笔调香艳美丽,“诺尔”半露着脸侧躺在床上,五官姣好,体态柔软,除了胸`部平坦,他的姿色丝毫不逊于任何女人。 娈宠这个职业本来很神秘,只有极少数爱好者知道,大部分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真实存在。在教规森严的生活中,不守贞洁的女人会被送上火架,娈宠无疑是邪恶犯罪的,说他们和黑巫师同样可怕也可以。没想到竟然有人将这样露骨淫邪的画张贴出来,直指枢机主教与娈宠有染,一时间城中犹如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这个消息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9 原本是传不到教皇的耳朵里的,因为粉笔画并没有张贴多久,在第二天下午就被撕了下来。幸运的阿利多西比教皇早一步知道这件事,他在城中的眼线众多,有人第一时间就向他报告了消息。粉笔画和手绢当即被销毁,但此时已经无法阻止流言蜚语了,可以想象阿利多西在得知事情后生气扭曲的脸,他担心教皇真的会知道这件事,想先下手为强,将诺尔杀之,于是派人去酒馆抓捕。 然而急躁冲动害惨了他,去酒馆抓人不仅落实了他和妓馆有染的事实,而且还坏了其他权贵的事情。要知道,酒馆不仅仅是他一人享乐的地方,有的神职人员、贵族、军队高层也会喜欢在那样的场合密会议事。阿利多西派遣的骑士一到,立即将酒馆闹了个人仰马翻,无意中惊扰了另外一位当时在酒馆里与人议事的枢机主教,两方人险些吵起来。 酒馆老板也吓得三魂去了六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得罪了这位阿利多西大人,连忙向平时交好的大人物请求援手,那位被惊扰的枢机主教于是悄然将事情引到了教皇那里,这才让尤利乌斯知道了这件丑闻。阿利多西本来想将事情掩盖过去,反被人倒打一耙,也算是弄巧成拙。 据说教皇刚刚听说了这件新闻,在西斯廷礼拜堂里哈哈大笑起来。 主教被教皇奇怪的反应吓坏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陛下……您……” 尤利乌斯畅快地笑完,整理整理额前的头发,愉悦地说:“没事没事,好久没有听到这种花边新闻啦,一天一天全都是什么税务、城防、教义……无聊的要命。” 主教大气不敢松:“虽然是花边新闻,可还是关系到梵蒂冈的颜面呀,这样的事情在民间扩大了,主的尊严就会遭受损失,就等于您的颜面损失啊。” 尤利乌斯摆摆手:“什么颜面啊,你看看梵蒂冈现在这个破烂样子还有什么颜面吗?我刚刚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观景花园里全都是破石头,整个别墅挪不出一间像样的宴会厅,一下雨就淹水,我这个教皇被困在别墅二楼三天!三天了连自己的房间都出不去,还有比这个更有失颜面的吗?不过就是个娈宠罢了,你们这些人我还不知道嘛,专挑刺激的游戏玩。” 主教心惊胆颤地摇头:“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这真的是……真的是冤枉啊……” 尤利乌斯说:“行吧,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这帮家伙也真是的,没一个省心的,又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偷腥连嘴巴都擦不干净。去把阿利多西叫来,就说今天晚上我请他吃饭!” 第二天,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下旨,暂停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圣朱斯托修道院主教一职、暂停御用财务官一职,责令其在帕维亚反省忏悔三个月,不允许踏出居所一步。平民广场酒馆被封,酒馆老板判处绞刑,其余涉案人员均由裁判团裁决。 “凭什么这样?”杜乔愤愤不平地说:“陛下是不是对阿利多西有什么顾忌?这和没有处罚有什么区别?只是停职反省,连撤职都说不上,就是说只要他反省好了还能继续作威作福?酒馆老板和那些男孩子做错了什么?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谁想出卖自己来过活?神职人员犯了错却要他们来承担责任,真的按照教规来判处,这些主教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约拿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一点:“好了,乖。” 杜乔生气地瞪着眼睛,不甘不愿地捏着拳头:“是我错了,反倒连累了酒馆。我以为只要事情闹大了陛下不能这么随意袒护阿利多西,是我太天真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尤利乌斯,也没有在梵蒂冈生活过。”约拿亲吻他的脸颊:“梵蒂冈的腐败不是你能想象的,尤利乌斯自己就是通过贿选上位的,他上位后,为了充盈梵蒂冈的财库,放开了减罪制度,只要监狱里的犯人亲属愿意花钱,这个犯人就可以减罪,后来更直接增加了买官政策,神职人员的职位都可以花钱得来,根本不用念什么狗屁经书。虽然这里面的钱后来很大一部分用于罗马城的修缮和军费,但是他自己肯定也享受了不少。” “我不懂政治,我以为教皇哪怕做做样子也不该是这样。” “他自己都私生子一大堆,何况是身边的主教狎玩娈宠?你放心,虽然酒馆的老板被抓了,但是他手下那些男孩子也不都是笨蛋,听到风声肯定早有人跑了,没有一网打尽。那个叫诺尔的聪明机灵,粉笔画张贴出来之前我已经提醒他了,他现在应该不在罗马。” 杜乔叹息:“那就好,难道就没有办法和阿利多西抗衡了吗?” 约拿望向车窗外,喃喃自语:“暂时不要再闹事了,如果被查出来可能会连累芭妮。以后会有机会的,只要我们耐心等待。” 马车经过繁荣热闹的卡拉卡拉浴场驶向贫民窟。街上清冷安静,人烟稀少。最近罗马城内加强了巡逻和查封,尤其是对于酒馆、旅店和贫民窟对外租住的房间、公寓,这些地方比较容易滋生声色犬马,出了阿利多西这件事,教皇顺利地有了借口,以维护教规尊严的名义开始进行清扫。然而这场行动实际波及到的是城中生活最艰苦、最拮据、最走投无路的贫民,他们没有任何支持,抵抗风险的能力很小,一旦被抓只能走上绞刑架的路。反倒是像芭妮夫人这样有权贵支持的高级交际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百花公寓前门的装饰画都没有拆除,大大方方地摆在那儿供人谈笑。 杜乔惦记着卡利尼,决定去给他送晚饭。卡利尼自从住进了贫民窟,得到了杜乔的警告不能随意出门,由翠卡定时给他送饭。虽然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但是这样的生活想必比和一群流浪汉和乞丐挨饿受冻要好多了。 马车从窄小的巷口转入后渐渐放慢速度,远远听到前方传来喧闹的声音。杜乔好奇地探出头去,一群人正围在街边打架,准确来说是他们在围堵殴打其中一个人,凄厉痛苦的求饶声挠心刺耳,但没有任何人上来解围帮忙。贫民窟里这种事情很多,无非是哪个人欠了钱或者小偷小摸被抓住后遭打,如果没有人管的话,当场被打死也是可能的。 随着马车的靠近,杜乔只觉得求救的声音有些耳熟。他心里一动,呼喊车夫:“停车!”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停马的动作被约拿阻止:“继续走,不要停!” 杜乔惊讶地说:“是卡利尼!那些人打的是卡利尼呀——唔——” 后半句还卡在喉咙里他就被约拿一把捂住嘴拉进怀里,男人放下挡在车帘盖住车内的动向,吩咐车夫继续行驶不要停留,顺着路直接拐出贫民窟去。车夫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怀里的杜乔剧烈地挣扎,约拿紧紧制住他的身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0 体,低头在他耳边说:“别动,你现在下车去救人,肯定会被认出来,谁也不知道那些打人的是地痞流氓还是从梵蒂冈里派来的眼线,你去救下他,马上阿利多西就会知道你在哪里。” 杜乔瞠大着眼睛,急促地喘息。马车这时从打人的人群前经过,透过车帘的缝隙,他们清楚地看到,昔日的修士躺在地上任人蹂躏,毫无招架能力,他的肚子被人狠狠踢中,从他嘴里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出来,那张脸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但是死死睁大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强烈的恐惧几乎要随着眼珠子从眼眶里挤出来。杜乔吓得噤若寒蝉,一眨眼间马车就掠过去了,他的鼻头泛起强烈难忍的酸楚,眼眶也发热肿胀起来。 等约拿将捂着他嘴巴的手拿开,杜乔仍然在发抖,卡利尼死前瞠目的脸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甚至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饭盒。 马车路过水坑颠簸一下,温热的饭盒从他两手间掉了出来滚落在座位下,发出“哐当”的声响。杜乔颤颤巍巍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他……他会被打死的……” 约拿叹息:“那不是你的错。” 1*铜像:教皇战胜波隆纳后想铸造一尊青铜像作为纪念,1506年11月底,米开朗琪罗终于被召到波隆纳接见教皇,并接下了青铜像铸造案。教皇因此宽恕了他逃离罗马之罪,青铜像耗时将近一年。1508年秋天,米开朗琪罗开始着手著名的西斯廷礼拜堂案。 第34章 郊游 回到公寓杜乔表情恹恹的,见人连招呼都不打,约拿将他抱上楼。 芭妮察觉到不对劲:“这是怎么了?送一趟饭就变成这样了?” 约拿说:“见到死人了,受了点惊吓,没事的。” 晚饭干脆也在房间里吃,没有下楼。杜乔的心情平复下来,只是不想开口说话。约拿选择保持安静,收拾好餐具后他找了本书随便翻翻,耐心地等待。杜乔洗了个澡爬上床,楼下正好传来女孩子们弹琴的声音,现在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要想睡觉还太早了点,他撇撇嘴坐在床上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然后约拿动了,他扣下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前向爱人行了个礼,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杜乔带着“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把手递给他,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让约拿牵着下床。 他们相互依偎着在静谧的室内跳舞,杜乔连鞋子都没有穿,他把头靠在约拿的大臂上,目光落在地板上。月光的颜色又清雅又柔和,窗柩的形状倒映地面,把两人的影子镶嵌在中间。 “你做的是对的,如果那时候我冲动地下车了,可能现在我就没办法和你拥抱跳舞了。”杜乔终于说出第一句话,钳制在喉咙里的一把锁打开了。 约拿亲吻他的两鬓,缓慢地移动脚步。杜乔发出舒服的叹息,约拿带着他转过一个圈,睡衣微微飞扬,有跳跃的月光在衣角闪烁,他感觉自己像乐谱上一个活泼的修饰音。转过身体他看到约拿的笑脸,此时红色的眼瞳越发温柔。 曲子又变得低沉起来,杜乔索性将两只脚踩在约拿的靴子上。这样他不用挪动,仅靠约拿变换脚步。爱人整个身体的体重都压在自己身上,约拿也毫无怨言,他轻轻托起杜乔的腰,让两人的姿势更舒服,杜乔在他的肩窝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我踩着你你会痛吗?” “你没有多重。” “噢,我刚好累了。” 尽管约拿十分怀疑这只是个借口,但他没有揭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曲子结束。他们停下来,交换一个吻,杜乔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生气勃勃的红晕。 “还早,楼下会玩得很晚,要是你累了就先睡。”约拿说。 杜乔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或许应该休息休息,我们明天可以出去玩玩吗?很久没有出门了,总是关在公寓里好闷。哪怕是去泡个澡也好,但是浴场人太多了是不是容易被认出来?” “那就回山上看看吧。我离开了这么久,尤利乌斯也该把监视的人撤走了,现在回去很安全。如果你想的话我们还可以在修道院附近转转。” 第二天两人沿着城墙从西边上山,这是杜乔第一次见到罗马的古城墙。灰败的残垣破损不堪,成为了鸟兽筑巢栖息的新地。墙洞里到处是树枝搭成的鸟窝,雏鸟从黑黢黢的窝里探出头,争相啁啾。一只野猫藏在墙角下,听到有其他动物的步伐,它尖叫一声逃窜进灌木丛里,丢下两只老鼠的残骸——显然是还没有吃完午餐就被打扰了,也难怪叫声烦躁生气。墙檐下有些倒挂的茧,有的已经破开,有的发黄发黑,还有的刚刚结成,颜色白嫩新鲜,像一枚蛋。 “我小时候养过毛毛虫,因为妈妈说它会变成蝴蝶。但是我的那只虫结了茧之后一直没有出来,后来茧发黑了,妈妈说它出不来了,已经死在里面了。我还很难过。”杜乔用指节敲敲新茧,兴奋地说:“你觉得它能成功吗?我真希望它成功。” 他们爬上一截低矮的断墙,坐在被黄叶铺成的墙头。圣朱斯托修道院就在目光可及的地方,甚至可以看清楚修道院顶层的彩色玻璃。杜乔的目光找到了颜料工作室,被大火烧毁的部分经过修缮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通风的窗口一直开着,仿佛随时会探出一个修士的脑袋来。杜乔还在修道院工作的时候,就时常走到这扇窗户前呼吸新鲜空气,他和安杰洛也会在窗前聊天,探讨颜料制作的具体工艺。 “修理工作室恐怕要花不少钱呢,”杜乔感叹道:“没有了商队供应天青石,工作室会减少很大一笔收入,恐怕他们要另谋出路了。再说阿利多西对颜料的事情一窍不通,如果他不重视,我怕工作室会慢慢走向衰落,卢多维科大人一生的心血就这么被糟蹋了。还有安杰洛也不知道过得如何?要是还能见上一面该多好,我逃出去了他肯定会担心我。” 约拿说:“那我们守在这里,看到他出来就射一支箭过去,把他引过来。” “哎呀我开玩笑的,只是嘴上说说,我怕他因为我受牵连。” “阿利多西在帕维亚反省,不会有人发现。” “还是……算了,见了面也只是徒增伤心。” 说完杜乔还晃荡了两下腿,仿佛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约拿握紧他的手,回以微笑。他们索性稍作休息吃了午餐,再顺着墙头往山上走。杜乔想看看这段城墙的终点在哪里,他们在墙头上走了一段,杜乔走在前面,约拿走在后面。城墙不断爬升,比他们想象得要长得多,随着越来越深入山林,景色也越来越神秘幽静。废弃的古井、矮房、雕塑都被他们挖掘出来,甚至还发现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1 井边的一副尸体,严格来说只剩下森森白骨和几缕断发,显然已经是去世许久的人,说不定还曾经参与战争,因为约拿在他脚边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制箭钉。 到了下午他们走到断墙的尽头,这时已经在山腰处,墙体突然断在了一处崖口。崖岸险峻,高风浩荡,杜乔累得走不动了,倚靠在一棵巨树下休息。约拿坐在他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又用披风盖住他的身体,让他能闭眼睡一会儿。 杜乔睡不着,他双腿疲累,脑袋却很清醒。罗马城此时已经能一览无余,他想起约拿和他在梵蒂冈塔楼上的初吻,忍不住脸上发热。当时的景色也像今天这样开阔浩大,杜乔那时候沉湎悲伤,心里除了修道院什么都容不下,认为梵蒂冈也不过就是这样,他想来就来了,布拉曼特、教皇这些人轻而易举就能讨好,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时隔不过一年,这样的想法已经完全被颠覆,经历了入狱、逃亡、蜗居、主动反击、失败之后,这座城市终于在杜乔面前摘下了它的面具,被繁荣富丽的表面挡在后面的是黑暗艰险,是犹如泥潭的困境,一旦踩进去就会陷得越来越深,难以逃离。梵蒂冈稳稳地站在北边,虽然在这张地图上它小得只有指甲盖儿那么一点,可它的影响却辐射至整个欧洲大陆,这座小城里面的那几百个人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也包括杜乔。 这个命运化成实体就是约拿脖子上那根黑黢黢的铁项圈,它牢牢地扼住了喉咙,稍微一动作就能感觉到冰冷冷的桎梏。杜乔不能不看不起这根铁项圈,每每看到都毛骨悚然,它时刻提醒着,罪孽也好、功德也好,得到和失去都倚仗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一个人可以撬开一根铁项圈,可他不能把烙印在他心里的恐惧感一并拿去呀。 “我以前……说过很多自负的话,也许你当时听了可笑,你别介意。”杜乔突然说。 “你说了什么话?”约拿问。 “关于你的不祥之罪,你的命运,还有你的身世……我不了解这里,也不了解你身处的环境和周围的人,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我很抱歉。”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作为局外人反而冷静一些。” “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就拿我的事情来说,我有段时间非常害怕尤利乌斯会杀了我,大概是十三、十四岁左右的年级吧,那时候我刚刚领略了生活的艰辛与苦难,难以抑制心里的愤怒和恐惧。但是后来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开始明白尤利乌斯是不会杀我的,可能是害怕杀了我会影响运势,也可能是害怕杀害一个孩子给史官留下把柄……无论如何他不会杀我,于是我胆子大起来,开始想要激怒他,想看他暴跳如雷,总之不想让他好过。反正我不好过,最好他也不要好过。你不要看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脾气和秉性仍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容易暴跳如雷,说起脏话来也非常随意,没有一点教皇的气度。” “他会说‘操`你’或者‘婊|子养的’这种词吗?” “会,他拿‘婊|子养的’骂过我,不过我不能反驳,因为我的确是个婊`子养的。” “哈哈哈哈,你不生气吗?” “也只就生生气而已。” “继续说,那后来呢?” “他是教皇,人们一听到尤利乌斯这个词就知道,噢,这是教皇啊,然后心生敬畏。因为他是神的代言人,他是权势最大的人,他要你死你必须要死,这就是最让人害怕的了。小孩子也许不那么恐惧,因为他不懂权势。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以为人越长大敬畏会越来越多,但是我的经历不是这样的,是反过来的。我现在不害怕什么,真的要说的话,我害怕失去你,这就是唯一的害怕了,不像小时候,我怕这个怕那个的,这和个人的经历有关系。” “你说得对。” “人的变化其实很微妙,因为经历的不同得出的感悟也是不同的。至于如何定义他是否收获了生活的真谛,我倒认为不应该有统一的标准。我很喜欢罗马,不讨厌这里,即使这里充满苦难,但它依然是意大利的中心,是最充满希望的地方。” 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两人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山中的光线本来晦暗,随着天色越晚,道路都被黑暗覆盖了,走起来需要十分小心。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两人也不敢冒然点火生光,只能放慢脚步,确保安全。在经过修道院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跑动声引起了约拿和杜乔的主意。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山中的老鼠或者野鸟,但随着那东西越来越靠近,步伐声也越来越清晰,显然不属于动物,而是个人。 杜乔紧张地攒紧了约拿的手,手心被汗水打湿,约拿干脆站立不动,喝道:“是谁?” “杜乔!是我!”那人从黑暗中冒出来,顶了一头的落叶,像个野人似的。 杜乔吓了一大跳,连退两步:“你你你你……你是谁呀?” 约拿点了一只火折,火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我是安杰洛呀,你不认识我了吗?”安杰洛兴奋地说:“我还以为是谁闯到后山来了,没想到是你,我看到约拿先生的兜帽就知道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杜乔很高兴:“我们来郊游散心,从前都是从东边上山的,今天想走走西边这条路。你在这里做什么?修道院的门禁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还早着呢,嗨,别说了,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修道院里没什么好玩的。看到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你从地牢里不见了之后我就在担心你。” 两个好朋友许久没见,情绪激动,要不是约拿提醒,他们就要欢呼高喊了。最终,由安杰洛将他们顺利送下山,两人热情地邀请他到小酒馆去吃晚饭叙旧。 第35章 酒馆对白 “阿利多西犹豫过是否要关停颜料工作室,后来被我说服了继续开着。我认为他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附庸风雅,在艺术品鉴上他的确有两把刷子,否则米开朗琪罗不会成为他的朋友。然而他对制作颜料又的确一窍不通,所以你走了之后就由我接管了工作室。”安杰洛说。 杜乔说:“你没有因为我受牵连吧?” “后来他找我谈过一次,我猜不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说杜乔现在走了,你就是修道院的顶梁柱,我以后就要仰仗你啦。可是这种话他不是也对你说过吗?看看你是什么下场?我听到这种话只觉得冷汗直流,吓得一动不动了!” “哈哈哈哈,相同的伎俩用两次,他不会这么愚蠢的。” “他还不够蠢吗?副主教大人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只要一见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2 到类似粉笔画之类的东西就免不了一阵心慌。现在修道院的名声都可能败在阿利多西身上。” “他没有就那张粉笔画解释吗?” “副主教大人与他关在书房里谈了一个下午,然后阿利多西就辞职了。” “辞职?教皇陛下不是只暂停他的职务吗?” “是他主动辞职的。” 杜乔很惊讶。阿利多西这时候辞职并不是明智的举动,这样一来人们不免猜测他是不是引咎辞职,等于落实了勾`引男妓的罪行。无论如何这时候也应该咬紧牙关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努力保住职务,等到教皇的怒气消下去,再做长远打算。杜乔相信阿利多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他为什么辞职呢?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迫使他必须辞职?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约拿正用手指沾了酒,在桌子上写下“卡利尼”。他恍然大悟,卡利尼两人逃出修道院后不久横死街头,阿利多西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他急于摆脱圣朱斯托修道院就是不想让自己牵涉进这两件命案里。这时候呆在帕维亚“反省”反倒是安全的,没有人会怀疑他这时候还能下杀手。阿利多西不愚蠢,非但不愚蠢而且非常聪明。 安杰洛的眼神捕捉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他给他们俩把酒倒满:“不说这个了,再怎么说也是件好事,他走了起码我们现在能正大光明地吃猪肉,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呀!” 杜乔差点被呛到:“咳咳咳咳……猪肉,对,我都差点忘了。” 约拿轻轻拍抚他的背部,杜乔显得有点尴尬。 “你记得吗?大火那天,我看到那么多猪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啊我看到了,它们也吓得满地乱窜,本来已经够慌了,还跑出这些动物来捣乱。” “但是后来也多亏了那些猪,你离开的那个冬天修道院的收入锐减,饭都差点吃不饱,厨师把猪肉都阉了来吃,才挨过那个冬天。足足有五十多头猪呢,散落在橄榄林里,我们抓都抓了半天。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一群修道院的修士在果树林里抓猪。” “这么说是猪救了你们?” “对,以前我还看不起这些脏兮兮的动物,现在我可是对它们心存十二万分的感激。” “它们其实是很可爱的动物,对吧?我就说,你会喜欢它们的。” 安杰洛收回眼神,露出高兴的表情,他举起杯子:“那就敬猪一杯!” 三个人碰杯:“敬可爱的猪!” 他们结束了晚餐正要从座位上离开,有人从后面拍了拍约拿的肩膀。 “嘿,你真的在这里。” 抹去了脸上脂粉的诺尔露出一张清秀漂亮的脸,约拿差点没认出来。杜乔和安杰洛则面面相觑,对陌生人露出警惕小心的目光,约拿向他们介绍了诺尔,并多点了一杯酒。 “我需要你帮忙,你害得我失去了工作在街头乱窜,这是你的责任。我去芭妮·费尔特罗那里问了,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我从下午就在这里等你了。”诺尔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将那杯酒喝了个干净,他用饥饿贪婪的目光看着那只空洞洞的杯子。 约拿冷笑道:“你觉得是我的责任?你为什么不去找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欠着我钱,他说好把那笔钱给我的!”诺尔尖叫。 “他欠了你多少钱?” “起码五十杜卡特。” 三个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他是打算给你买一间公寓吗?” “不,我拿了那笔钱就可以回家乡了。我已经打定主意准备退休。” “但是他现在在帕维亚,教皇下的旨意,没有教皇的允许他回不来。” “总而言之,我需要见到他。” 这个男人显然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然不会冒险跑到人多的酒馆里来。现在街上到处都是抓捕卖淫人员的卫兵,诺尔又是上了粉笔画的人,很多人都可能会认出他。万一被抓住,他的性命难保。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在罗马没有任何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那些昔日里对他甜言蜜语说尽了的贵客们,恐怕现在对他避如蛇蝎,他真正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但杜乔不想帮他,一来之前粉笔画的事情并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教皇看起来不吃这一套;二来谁也不知道阿利多西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这个昔日的小宝贝,万一这位心机深沉的枢机主教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把诺尔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收留诺尔就变成了一件万分危险的事情,之三,他们对诺尔并不知根知底,他说的话是否可信还有待考证。 杜乔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约拿,约拿也露出思考的表情。两人还没有开口,诺尔先栖身上来,朝着约拿露出甜蜜的笑容:“你不是也认识他吗?你让我见他一面,我免费给你做一次怎么样?” 这样露骨放`荡的话让杜乔大怒,他一把站起来打开诺尔的手,挡在爱人身前。 “给我滚出去,没有人会帮你的,这是你自作自受!” 诺尔很不高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杜乔朝他发出威胁的声音,恶狠狠地说:“他是我的爱人,你胆敢再用手碰他,我会把你的衣服扒光了扔到街上去,你这个婊`子!” 诺尔毫不畏惧地讥讽:“那你说说你的男人跑来找一个婊`子做什么?” 约拿终于开口:“这个谎撒得很不高明,诺尔。”说着他的手臂亲密地环住杜乔的腰。 杜乔弯唇冷笑:“你那天戴着粉红色的纱巾,对吧?他把你绑在床上,衣服都脱了,但是没有碰你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无话不谈,我不仅知道他去找你,我还知道所有细节、所有对话,我看着他画了那幅粉笔画,我还提了意见呢,你背上那些伤真是漂亮。” 尽管他没有真的把诺尔的衣服扒了,但是诺尔已经觉得自己赤裸裸地站在这两个人面前被羞辱。他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扑上去抓着杜乔的头发就要打架。约拿手快将杜乔护在了身后,一把将他的手腕捉住,反剪在背后,将人压在桌子上。酒杯摔了一地,叮铃哐当地很大响动,周围的客人朝他们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店里的伙计着急忙慌地上来询问,被约拿搪塞过去。他架着诺尔走出酒馆,杜乔和安杰洛跟在后面。一走到安静的巷子里,约拿就把人放开,但是他脸色很冷,怒火中烧。 诺尔坐在地上,也气呼呼地鼓着嘴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利用我,害得我人财两失,现在还想保持事不关己的样子,难道你就是无辜的吗?” 约拿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要拿到那笔钱。” “阿利多西不在梵蒂冈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3 ,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把这笔钱给你的。” “谁说一定要拿到让他把这笔钱给出来?只要能把他的钱拿到手,是否经过他本人同意还重要吗?只要钱到手了,我立刻离开意大利,到时候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找不到我。” “你想让我溜进观景殿的别墅里偷钱?” “无论如何,我需要那笔钱,非常需要。” “如果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想知道的关于阿利多西的所有秘密,都可以告诉你。” 杜乔急切地插嘴:“别理他,他说不定是在骗你。” 诺尔挑眉道:“我保证,这个秘密绝对可以扳倒阿利多西。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 “你怎么能保证?” “好吧,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名鼎鼎的帕维亚枢机主教,教皇的御用财务官,实际上是个杀人害命的刽子手,而且他手上可不止一条人命,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惯于兴风作浪、埋藏祸根了。其中有个祸根还和教皇有深刻的渊源,要是教皇知道了一定会大怒的,只要是个理智正常的人知道这种事都会发怒。怎么样?听起来够值钱吗?” “和教皇有关系?你是说他做了什么对教皇陛下不利的事吗?” “把钱拿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没有钱,多一个字我都不会吐的。” 杜乔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放`荡无礼、又有野心男人,哪怕是为了扳倒阿利多西,他也不愿意惹上诺尔。在杜乔看来,诺尔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知道的多有知道的多的好处,但是坏处也是很明显的,今天他可以为了钱出卖阿利多西,轻易把秘密说出来,谁知道明天他会不会为了更大一笔钱出卖杜乔和约拿呢?他知道的事情又的确非常值钱。 这时候,约拿开口了:“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和杜乔商量一下再说。这件事不急,即使要进梵蒂冈偷钱,也需要缜密的计划,梵蒂冈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意在拖延,也是想先观察诺尔两天再做决定。 诺尔却说:“我现在找不到地方安顿,阿利多西派人全城搜查我,哪里都不安全。” 杜乔冷眼相对,心想,你也有这一天。 不料,这时候安杰洛插话:“如果你们信任得了我的话,让诺尔先生先住在修道院吧,颜料工作室的仓库里有一张小床可以给你睡,只要扮作临时来帮忙的杂役,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安全我可以保证。阿利多西刚刚从修道院辞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人藏身在修道院。” 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当即决定,让安杰洛带着诺尔回修道院去。 四个人分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百花广场的灯火却把街道照得透亮。 杜乔和约拿回到公寓门口,却见一辆插着金色栎树果实徽标旗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车夫穿着梵蒂冈宫的仆人制服,身姿笔挺地坐在驾驶位上。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分别把守门口,他们胯间佩剑,军装是红色的,很新,是教皇最近新聘用的瑞士步兵队的仪制。约拿神色凛冽,正要佯装过路人转身离开,一名文官从马车上下来呼喊住了他—— “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先生,教皇陛下有旨!请您接旨!” 杜乔的脸色已经煞白,他紧紧拽着约拿的手,像是只有死亡才能把他和约拿分开。 文官走到约拿面前,笑盈盈地行礼:“贵安,两位先生,很抱歉打扰了。教皇陛下有旨,臣必须依照旨意行事,请罗维雷先生和我们上车吧。” 约拿上前一步把杜乔挡在身后:“我犯了什么罪?” “请您不要误会,陛下只是想请您去梵蒂冈宫谈谈,这并不是抓捕。您的罪名是不存在的。” “哼,不存在的罪名。” “是的,您请。” 约拿深吸一口气,转身亲吻杜乔的嘴唇:“等我回来,好吗?” 杜乔仓皇地摇头:“你不要走,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约拿和他拥抱:“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他放开了手,一步登上了那驾马车。 第36章 父子俩 从百花广场到梵蒂冈,最快的路是过圣安杰洛桥,再穿过圣安杰洛堡从东面正门进入。但马车掉了个头从南面的西斯托桥过台伯河,顺着迦拉路直行,经南后门进入了梵蒂冈城。 深夜的圣彼得广场是一个空旷孤寂的圆台,用月光铺成的路被四周宫宇的影子切割成一个黑白分明的大阵。从远处看过去,梵蒂冈宫坐落在阵眼,魑魅魍魉都压在它脚下。 他们在观景殿别墅门口下车。 文官领着约拿上楼,将他带到书房门口,只留下他一个人。 约拿走进去,里面灯火明亮,尤利乌斯正在巨大的书架前翻找,他像个动物一边把柜子扒拉得乱七八糟,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见到儿子进来,他指了指旁边一张长沙发,示意他坐下。小桌上放了水果茶和一些形状可爱的小甜饼。 过了一会儿,尤利乌斯终于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他发现茶和点心都没有动,有点不高兴。 “你怎么不吃东西?”老教皇问。 约拿说:“因为我紧张。”然后他给教皇倒了一杯茶。 老教皇哼笑:“我可没看出来,吃吧,你妈不在这里,没人会骂你。” 约拿喝了茶,把一块甜饼放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尤利乌斯坐到他身边,加入夜宵的享受:“太甜了,啧啧,那等会儿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打包给你带走吧,你喜欢这么甜的吗?” “噢,不,我只是装模作样地夸一句而已,要不然显得太不礼貌了不是吗?” 教皇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你是在耍我吗?” 约拿笑道:“开玩笑而已,我说了我很紧张嘛。” “哼,你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打算?继续当个凿石头的吗?” “还没有想好,说实话未来的不定数太多了,您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做什么?凿石头也是辛苦活,不过比打渔1应该好一些。” “为什么比打渔好一些?我觉得打渔不错。” “哼,那是你没打过。我以前跟我父亲打渔,那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每天在海上漂泊,船只有那么小,海却无边无际,像世界那么大。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早已习惯的事情,你见过比人头还高的浪吗?从后脑勺罩下来,像扣了一口铁锅在你头上,哐当地响,震得耳朵发麻。反正我不适合打渔,所以后来我离开家了,你也不适合打渔,你还是适合凿石头,看了喷泉池的那个天使雕塑,你干得不错,布拉曼特和我提起你的时候我真的吃了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4 一惊。” “那就继续凿石头吧,我挺喜欢干这个的。” “不能光想着凿石头,你要眼光长远点,格局要大,知道吗?要有独立的工作室,再聘请些助手,接一些有名气的案子去做。布拉曼特能管你多久?他都七十多岁了,就剩一口气。” “您也六十多岁了。” “对,我六十五了,我可是闯过好几次生死关的。” “这么说,您的经验很丰富。” “到了主面前应该说什么我都知道。” 这让约拿不禁思考,如果他到了主面前应该说些什么呢?从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见到主,首先他不是一个非常严格的教徒,有时候他好像有信仰,有时候好像又没有,他也从不去教堂和修道院,他是一个被放逐的人。不过就算下地狱也总是要面临审判的,审判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要为自己的罪行作解释吗?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查看这间书房的布置。正对他的是一面书架,卷帙浩繁,种类广泛,约拿看到那本自己画了装饰画的手抄诗集也在上面,他把诗集抽出来,然后向教皇示意。尤利乌斯没有阻止,他就把书打开了。抄有诗文的页面后来还加上了青藤和花卉的图案,样式华丽繁复,有的还用金色描边。越往后诗文的配图也越来越丰富,飞禽走兽、圣人、流氓纷纷出现,就连约拿也忍不住惊叹,即使这只是一本民间采集的诗集,不会流传许久,却是难得的佳作。 放下诗集后他绕到尤利乌斯的写字桌,这时他踢到了地毯上一团纸球,差点没站稳摔倒,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里简直比战场还糟糕,书桌凌乱不堪,信笺、书本、稿纸、羽毛笔随处放置,斑驳的墨点零散分布在桌面,其中有一滴滴在了桌子边缘的装饰带上。那是个用金子铸成的凯撒半身头像,支撑桌子的四脚上都有同样的半身像装饰,头像栩栩如生精雕细琢,只是那滴墨点滴在了耳朵上,乍看像是耳垂腐坏流血似的。 因为这个微小的瑕疵,约拿才注意到,这间书房其实已经老旧,家具多不是新的,不少边角都有腐坏的痕迹,连地毯的边缘都出现了明显的磨损褪色。尤利乌斯在位期间,国内的经济还不算很宽裕,修整罗马城和梵蒂冈城已经花了不少钱,教皇的书房只能摆在财务预算表的后面,迟迟提不上来。 这时候,外面有仆人来敲门:“陛下,休息室已经收拾好了。” 教皇打发了他,对约拿说:“今天晚上你就在梵蒂冈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吃了早饭再走。顺便一起去见布拉曼特,你就可以重新回来花园工作了。” 约拿摇头:“不,我觉得您理解错了,我不想回梵蒂冈工作了。” 教皇吃惊:“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继续干吗?” “但我没有说回梵蒂冈工作,当然我感谢您的慷慨,愿意给我这份工作。我身上现在还有其他的工作没有做完,所以我不打算回梵蒂冈了。” “噢,那你刚才就应该告诉我,真是的,冒冒失失话也说不清楚。” 老教皇小声地抱怨唠叨,显然不太高兴。 “准确来说,再过一段时间我打算离开罗马了。”约拿补充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去佛罗伦萨,或者威尼斯,也有可能离开意大利,法国我不喜欢,西班牙或者荷兰或许是不错的选择。我还想去海上看看,您觉得呢?” “你去西班牙干什么?你觉得西班牙国王还需要第二个军事指挥官?有一个切雷萨·波尔贾还不够吗?”尤利乌斯生气了,他把茶杯放下来,一边皱眉一边大声斥责:“你就呆在这儿!我叫你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约拿冷笑:“得了吧,现在还想耍你的教皇威风?我既不受雇于你,又不拿你一分一毫,我有什么理由听你束缚?你有确切的罪名吗?” “我是你父亲!”老教皇振臂一呼,猛地从原位站了起来。 约拿三两步迈上前,阴鸷地瞪着尤利乌斯:“别在我面前提这个词,你觉得你配吗?你还记得我母亲吗?你敢再提一次这个词,我就用针线把你这张臭气熏天的嘴巴缝起来。” “就因为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送上绞刑架!” “那你就送吧,父亲亲手杀了儿子的事情,你的主第一时间也会知道的。怎么?你害怕吗?伟大的战士教皇、罗马城的主宰的心中也会有恐惧吗?” 尤利乌斯没有马上接话,他的表情阴沉而冷静。别说是当场揪着他的领子,哪怕有人拿着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他也能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据说就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波隆那和佩鲁贾的人民在投降开城后,夹道欢迎教皇军队,尤利乌斯坐在骄辇上被抬进城中,他威严的面容使叛军百姓都心悦诚服,眼睛一瞪立刻就能吓得叛军跪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尤利乌斯冷哼一句:“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有恐惧,我当然不会例外,但我不是害怕杀了你,如果主要我献祭自己的儿子以示忠诚,我会毫不犹豫的,你大可以放心。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你的姓氏就是我的姓氏,你的血液就是我的血液。不过这是你母亲一厢情愿的,可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我当年稍微狠心,你已经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约拿深吸一口气:“你后悔把这个余孽留到了今天吗?” “我从不后悔。”教皇仰着头,蔑视他。 说完这句话,他叫来仆人:“外面的那个,给我滚进来!” 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跌跌撞撞地走到教皇身边。尤利乌斯把盖在托盘上的绸布扯开,露出里面的一把银质钥匙,他拿在手心里一边玩弄一边说:“那个铁项圈,从今以后就拿下来吧,你的劳役也可以结束了。这是你应得的,不是什么恩典。” 他在儿子惊愕的目光中绕到身后,把那束脏兮兮的红色头发抓起来,找到铁项圈。项圈后面一个小孔正对着钥匙。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铁疙瘩从约拿的脖子上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了脚背上,约拿被砸得吃痛,连退两步,踩在了尤利乌斯的脚上。教皇急得把手上的钥匙砸在他后脑勺,气急败坏地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你踩到我啦!你这个畜生!” 约拿脖子松了,被银钥匙砸这一下,后脑嗡嗡地疼,也骂:“吵什么吵?只有你能感觉到疼吗?谁他妈的眼睛长后脑勺那儿?别像个木头人似的挨我这么近!” 仆人心惊胆战地听父子俩吵架,也不知道该劝教皇息怒,还是劝这位胆大包天的小罗维雷先生。他只能哆哆嗦嗦把铁项圈和钥匙都捡起来,禀报:“陛下,这个要怎么处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5 置呢?” 教皇气喘吁吁的,头发凌乱,衣装不整:“扔到河里丢掉,你这个蠢东西!” 约拿摸着自己的脖子,对教皇狼狈的样子朗声大笑。 他的笑声传出书房,把本来站在外面等候的秘书官又吓了回去。 “好了,你可以滚出去了,”教皇不满地说:“抱着你完好无损的脖子立刻滚回那个婊`子那里去,享受你的自由去吧。不过如果你胆敢真的跑到西班牙,我还会把你抓回来的,你可以试试看,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约拿的嘴角上扬:“不,我打算今天晚上住下来,我还没有在这么豪华的别墅里住过呢。”说完他指着仆人:“你,带我去休息室吧。” 他高高兴兴地跟着仆人走到休息室去。卧房豪华富丽,金碧辉煌,浴池里已经准备好热腾腾的洗澡水。他走到镜子前把自己脱了个干净,赤身面对镜子里“那个人”,完全的、干净的赤裸,身上除了他自己长出来的东西,没有别的人为添加上去的。 他的脖子因为常年被铁项圈束缚着,留下一圈格外白`皙的印记,像有一条绷带缠在上面。手指从下颚一直向下摸到两块锁骨间,喉结的凸起留下奇怪的触感。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自己的喉结——他知道男人都是有喉结的,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摸到过。戴上项圈那一年他才八岁,喉结还没有长成——感觉就像他到了三十三岁才长出喉结来。以后他可以编一个笑话,问世界上谁三十三岁才长喉结?答案是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这是个不错的笑话,他一边想一边把自己逗笑了,目光最终定格在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又欢喜又凄凉的表情。 自由,多么可贵甜美的东西,从前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属于他,没有任何未来等待他,现在天空终于愿意拥抱他了,风愿意亲吻他了,原来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想不通的是,尤利乌斯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个铁项圈拿下来?还刻意让马车带着他到梵蒂冈来,亲自把这个项圈摘了,其实这件事大可以让一个秘书官来做,写一份旨意,然后照本宣科地读出来,就结束了。比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人叫来只是为了摘个项圈要好多了,尤利乌斯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一些只能是教皇知道但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约拿的心头突然变得空茫,从前只有梵蒂冈和他有关系,如今这份关系斩断了,他以后要去哪里呢? 1*打渔:尤利乌斯二世生于阿尔比索拉,父亲是个渔民,早年父子俩以打渔为生。尤利乌斯后来政途顺畅是依靠当教皇的叔叔西克斯图斯四世。 第37章 庆祝 早上,翠卡盼见约拿回来,朝他挤眉弄眼:“有人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拉着我聊天聊到了天亮,还差点哭出来呢。要不是今天我还有工作,到现在还得听他唠叨。” 约拿笑道:“辛苦你了,我去看看他。” 他回到阁楼,刚打开`房门,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就扑了过来,他的怀里登时多了具冰凉的身体,但来人非常热情,朝着他的肩膀就拼命的拱,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约拿忍俊不禁,一手托着腰,一手安抚胸前那顶毛茸茸的脑袋:“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杜乔没有立刻说话,他揪着约拿的领子深深嗅了一口,像个贪婪的动物认领自己的归属地。 “你洗了澡,你身上的味道不同了。” “尤利乌斯留我在梵蒂冈住了一个晚上,别墅里可以洗澡。” “他拘禁你吗?有没有打你?” “吵了一架,你看看我的脖子。” 杜乔瞠目结舌,他反复抚摸约拿干净的脖子,得到约拿的点头作为回答。 “怎么样?和新长出来的一样。” “像……像接上去的,哈哈,这真是不像你了。” “我自己也觉得不像,多少年没有见到自己这根完整的脖子了,以前被抓在别人的手里,现在终于把它要回来了,很突兀,是吧?” “感觉怎么样?” “脑袋太轻了,脖子也很轻,生命摇摇欲坠。” “那你可要小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杜乔忍不住需要他的嘴唇,他们像久别的新婚夫妻热烈地亲吻。杜乔现在的接吻方式比以前大胆很多了,他明白了接吻不仅仅是两瓣嘴唇的事情后,陆续学会了用牙齿、舌头挑`逗爱人,有时候他啮咬约拿的嘴巴,像鼠类叼着自己的食物,有时候他的舌头在约拿的牙龈边缘徘徊,还有时候他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这些都可以泛称为接吻。不过一旦情绪高涨,脑袋被冲昏了,他也会把技巧全抛开,只倾注热爱,让嘴唇自己去找它最喜欢的方式厮磨。 约拿把他抱到床上去,除去他的外衣,换上睡袍,让他卧在自己怀里。 “陛下想明白了?还是占星官告诉他了罗马的运势转好了?” “我也没想明白。我想了一晚上。” “他没透露些什么吗?” “很遗憾,没有,他只说这是我应得的,可能是我的劳役已经服够了,足以补赎罪孽吧,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也有可能他找到了新的替罪羊,或者打了胜仗他现在信心很足,所以不把我当回事了。我猜如果解释起来可能太复杂了,牵扯的人也很多,他不想唠唠叨叨地从当初怎么认识我妈、他们俩干了多少次有了我、他为什么要流亡海外,把女人和孩子留在火海里等等废话又说一遍,弄得好像临终前交代后事似的。我也不想听,很没意思,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也没办法改变。” “那陛下有什么变化吗?” “老了,白发苍苍,多说两句就会喘气。可能是预感到主要召请他了,他这么做的方式的确像在处理后事,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二大可能的原因。像他这样的人必然在乎身后留下来的遗产,正好,我也是必须处理的遗产的一部分。” “听起来很奇怪,有点莫名其妙。” “教皇本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他还请我吃了点心,把我当八岁的小男孩呢。” 这和杜乔想象中的教皇父子见面完全不同,他设想过很多场景,甚至研究了这父子俩的性格。在杜乔看来,约拿和教皇的脾气意外地相似,简直可以说子承父性,这两个脾气火爆粗鲁、动辄打骂的男人真的要是对上了,不引地震山摇才怪呢。约拿又从来桀骜不驯,不畏权贵,恐怕教皇叫他跪下,他也会昂着头从观景殿走出来的。所以杜乔担心,万一两个人硬碰硬起来,约拿肯定处于弱势。他就这么揪着一颗心等到了天亮。 “我看着那辆马车离开,一直顺着迦拉路往前走,能看到梵蒂冈宫的顶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眼睛能看到这么远,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当月亮移动到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6 西斯廷礼拜堂的上空,两片乌云将北斗星的光芒遮盖了起来,你从这里看到过北斗星吗?从这个角度看北斗星和在梵蒂冈的塔顶看完全不同,它不是圆的了,它变成了一颗钉子,钉在我的心上。还有十几只黑鸟停在梵蒂冈城墙上,一直站着,像守卫似的,我猜它们都睡着了,我那时候想,我也可以尝试尝试站着是怎么睡着的。”杜乔把头靠在爱人的肩头,他其实很疲倦了。 约拿抚摸他的脸颊:“我也没怎么睡,梵蒂冈的床太软了,一点也不踏实。” “里面漂亮吗?有仆人服侍你洗澡吗?早上都吃了些什么?” “嘘,你该休息一会儿,我们都该睡一会儿。睡起来再说。”早上,翠卡盼见约拿回来,朝他挤眉弄眼:“有人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拉着我聊天聊到了天亮,还差点哭出来呢。要不是今天我还有工作,到现在还得听他唠叨。” 约拿笑道:“辛苦你了,我去看看他。” 他回到阁楼,刚打开`房门,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就扑了过来,他的怀里登时多了具冰凉的身体,但来人非常热情,朝着他的肩膀就拼命的拱,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约拿忍俊不禁,一手托着腰,一手安抚胸前那顶毛茸茸的脑袋:“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杜乔没有立刻说话,他揪着约拿的领子深深嗅了一口,像个贪婪的动物认领自己的归属地。 “你洗了澡,你身上的味道不同了。” “尤利乌斯留我在梵蒂冈住了一个晚上,别墅里可以洗澡。” “他拘禁你吗?有没有打你?” “吵了一架,你看看我的脖子。” 杜乔瞠目结舌,他反复抚摸约拿干净的脖子,得到约拿的点头作为回答。 “怎么样?和新长出来的一样。” “像……像接上去的,哈哈,这真是不像你了。” “我自己也觉得不像,多少年没有见到自己这根完整的脖子了,以前被抓在别人的手里,现在终于把它要回来了,很突兀,是吧?” “感觉怎么样?” “脑袋太轻了,脖子也很轻,生命摇摇欲坠。” “那你可要小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杜乔忍不住需要他的嘴唇,他们像久别的新婚夫妻热烈地亲吻。杜乔现在的接吻方式比以前大胆很多,他明白了接吻不仅仅是两瓣嘴唇的事情后,陆续学会了用牙齿、舌头挑`逗爱人,有时候他啮咬约拿的嘴巴,像鼠类叼着自己的食物,有时候他的舌头在约拿的牙龈边缘徘徊,还有时候他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这些都可以泛称为接吻。不过一旦情绪高涨,脑袋被冲昏了,他也会把技巧全抛开,只倾注热爱,让嘴唇自己去找它最喜欢的方式厮磨。 约拿把他抱到床上去,除去他的外衣,换上睡袍,让他卧在自己怀里。 “陛下想明白了?还是占星官告诉他罗马的运势转好了?” “我也没想明白。我想了一晚上。” “他没透露些什么吗?” “很遗憾,没有,他只说这是我应得的,可能是我的劳役已经服够了,足以补赎罪孽吧,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也有可能他找到了新的替罪羊,或者打了胜仗他现在信心很足,所以不把我当回事了。我猜如果解释起来可能太复杂了,牵扯的人也很多,他不想唠唠叨叨地从当初怎么认识我妈、他们俩干了多少次有了我、他为什么要流亡海外,把女人和孩子留在火海里等等废话又说一遍,弄得好像临终前交代后事似的。我也不想听,很没意思,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也没办法改变。” “那陛下有什么变化吗?” “老了,白发苍苍,多说两句就会喘气。可能是预感到主要召请他了,他这么做的方式的确像在处理后事,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二大可能的原因。像他这样的人必然在乎身后留下来的遗产,正好,我也是必须处理的遗产的一部分。” “听起来很奇怪,有点莫名其妙。” “教皇本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他还请我吃了点心,把我当八岁的小男孩呢。” 这和杜乔想象中的教皇父子见面完全不同,他设想过很多场景,甚至研究了这父子俩的性格。在杜乔看来,约拿和教皇的脾气意外地相似,简直可以说子承父性,这两个脾气火爆粗鲁、动辄打骂的男人真的要是对上了,不引地震山摇才怪呢。约拿又从来桀骜不驯,不畏权贵,恐怕教皇叫他跪下,他也会昂着头从观景殿走出来的。所以杜乔担心,万一两个人硬碰硬起来,约拿肯定处于弱势。他就这么揪着一颗心等到了天亮。 “我看着那辆马车离开,一直顺着迦拉路往前走,能看到梵蒂冈宫的顶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眼睛能看到这么远,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当月亮移动到西斯廷礼拜堂的上空,两片乌云将北斗星的光芒遮盖了起来,你从这里看到过北斗星吗?从这个角度看北斗星和在梵蒂冈的塔顶看完全不同,它不是圆的了,它变成了一颗钉子,钉在我的心上。还有十几只黑鸟停在梵蒂冈城墙上,一直站着,像守卫似的,我猜它们都睡着了,我那时候想,我也可以尝试尝试站着是怎么睡着的。”杜乔把头靠在爱人的肩头,他其实很疲倦了。 约拿抚摸他的脸颊:“我也没怎么睡,梵蒂冈的床太软了,一点也不踏实。” “里面漂亮吗?有仆人服侍你洗澡吗?早上都吃了些什么?” “嘘,你该休息一会儿,我们都该睡一会儿。睡起来再说。” 但杜乔摇头,他突然用手摸到约拿的胯部,精准地按在那包沉甸甸的器官上。然后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饥饿而可爱的笑容:“我现在更需要这个。” 约拿挑眉,表情很诧异:“你确定吗?” 杜乔解开他的睡袍,顺着他的胸`部一直闻下去。约拿是个毛发很多的男人,他下腹细腻柔软的皮肤被掩盖在杂草般的毛发下,有的刮得杜乔下巴痒痒的。杜乔用鼻子顶了顶那根壮硕的东西,约拿忍不住想要翻身将他压下,他拉住了爱人的手,用柔情的目光回视:“你别动。” 他捧起约拿的阴`茎,用羞怯的表情亲吻柱状物的头部,双手握着根部来回抚摸按摩,他惊讶于约拿勃`起的速度,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一根硬邦邦生气勃勃的大家伙。他做了个吞咽动作,把自己的阴`茎和约拿的阴`茎贴在一起,用两只手才能握住。相比约拿的东西,他的显得秀气些,但颜色和形状也很出色。当性`器紧紧靠拢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对方敏感的脉搏跳动。 此时,约拿正调侃地看着他,用手把挡在他脸上的鬓发拨开,欣赏他脸上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约拿问。 杜乔痴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7 痴地点头,艰难地运动两只手:“你……你很热……”他一边说一边用掌心按摩两根阴`茎的根部,用手掌最厚实的部分揉弄抚摸,指节顺开阴`茎堆叠的皮褶,上下来回摩擦。渐渐加重的快感让他呼吸急促起来,他挺着腰,像约拿已经在操`他似的。 约拿忍不住轻拍他的屁股,粗声粗气地说:“把腿张开一点,让我看清楚。” 杜乔的眼眶红了,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双腿分得特别开,两根阴`茎在胯间竖的直直的,头部已经被流出来的浊液浸湿了,他的手掌也弄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完全勃`起的肉`棒。手指又酸又麻,稍微松懈下来约拿就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疼倒不是很疼,但是发热的臀瓣火辣辣的更加激起性`欲,手指也不能完全听话了,几乎抑制不住颤抖。 “你……你不要打我……”杜乔呜咽一声。 但从约拿的视角看上去,他晃动的屁股反倒翘得更高了,皮肤泛红,变成诱人的粉色。 “疼吗?”约拿问。 杜乔摇摇头,他的腰突然绷得笔挺,阴`茎微微跳动,射出一束乳白的精`液。约拿的胸口被他射得一道一道细长的精痕。温凉的触感引起了悸动,约拿猛地把他的身体拉低,覆上他的嘴唇亲吻。杜乔高`潮的眩晕还没完全褪去,只能任由约拿蹂躏自己的嘴巴。在某一恍惚的时刻,神志完全脱离了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是一具完全被主宰的肉`体,就像约拿手下的那些猪,他被鞭笞、投喂、豢养,现在他的主人要享受他的肉了,他却觉得理所应当。 “嘿,宝贝,我还没有射呢。”约拿在他耳边呢喃。 杜乔被激得恢复了理智,他刚要撑起身体,约拿已经急冲冲地往他身体里冲,饱满沉重的肉器将后方的那个洞撑大,红色的媚肉拉扯了一些出来,鲜嫩柔软。杜乔剧烈地抽泣一声,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但他的双腿仍然紧紧夹着约拿的腰配合他往里送,“唔……哈……” “还要在上面吗?认个输就我来好不好?你舒舒服服的躺着。”约拿咬他的鼻尖儿笑:“虽然我很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告诉我,是哪个婊`子教你的?” 杜乔固执地摇头,狠狠将他屁股往自己胯下摁,那东西直直就捅了进来,激得肠道一阵收缩,他低低地啊了一声:“不是……” 约拿知道他这股顽固的劲儿上来了就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也懒得再废话捧着屁股就往里面撞。阳`物坚硬的头部磨开里面的嫩肉,一寸一寸往里面刮,精准地捅到敏感点上,杜乔这下受的刺激可大,喘气喘得急,舒服地叫:“唔!你……用力……啊!” 约拿架着他两条腿,被润滑剂濡湿的肠道温热滑腻,十分顺畅,肉壁紧紧绞着他,饥渴地吞咽,发出咕滋的水声。他整根没入,囊袋打在杜乔的臀肉上,进入到最深处,被凿开的媚肉仿佛每一寸都变得敏感似的,一碰就哆嗦,他击打在敏感点上碾磨按压,杜乔口干舌燥地喘:“哈……好舒服……不行了……会坏的,啊!” “不会坏的,”约拿闷哼,胯部挺动地更快起来:“操了这么多次了,要坏早就坏了。” 杜乔将臀抬得更高,肛`交的剧烈快感震得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生出幻觉来,他知道这是约拿在操`他,每次那东西一撞在敏感点上他就有种要尿出来的快感,放射性地直击脑门,他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爽得话都懒得说,只想让约拿将他操彻底了。 两人连接处已经湿了一大片,带出的大量体液粘在屁股上面滑腻腻的,约拿一抹一手的湿意,他伸出手指给爱人舔,杜乔毫无意识地勾着舌尖绕着他的手指,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情`色,约拿见他那样子恨不得马上射出来。他埋下头来又接连插了数十下,终于带着杜乔一起高`潮,深深地射了出来。 第38章 病来如山倒 像是为了印证约拿的猜想,不久后从梵蒂冈传来了尤利乌斯病重的消息。 杜乔是最先知道的。他运送颜料到观景殿别墅,四周悄然无声,侍卫与仆人们都紧绷着脸,表情沉重严肃。他心里一咯噔,预感到有不祥的事情发生了。拉斐尔肯定了这个预感,他说教皇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从卧房里出来了,观景殿的别墅日夜都有宫廷御医守候着,这个可怕的阵势把拉斐尔吓得不轻。不过到底教皇得的是什么病,除了医生和贴身仆人,很少人知道,有人猜测可能是打仗时候的伤势复发,也有人认为是他的顽疾。 另一边,拉斐尔的工程进展十分顺利。《亚当和夏娃》完成后他又陆续补好了天顶的其他部分,这些作品尤利乌斯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但教皇表示他对拉斐尔很放心。此时藏书室的天顶已经基本上结束,拉斐尔的重点也转移到了墙壁上。这会是两幅尺寸巨大的湿壁画,他有充分的空间发挥,所以他打算构思一个宏大的主题,一个包揽万象、囊括众生的大作,最好还要有深刻的思辨意义,才配得起教皇的格局。不得不说,拉斐尔作为艺术家的才华充分地显示在了这间藏书室的墙壁上,后来他在一面墙上完成了《圣礼的争辩》,另外一面则诞生出《雅典学园》。两幅画即将成为艺术史上的丰碑,供后世无数的艺术家顶领膜拜。 不过在一切的开始,拉斐尔必须先把草稿图画好。他进行地很不顺利,反复易稿,草稿修改的次数前所未有。杜乔察觉到他心事重重,创作的思绪似乎受到了影响。原来,教皇病倒后拉斐尔的资金就断了,他第一次从教皇那里领取的钱已经花完,而且还倒贴了不少才保证了天顶壁画的完成。按照正常程序,他上个月就应该从财务官那里得到第二批次的钱,但教皇圣体沉疴,根本没有精力批复财务账目。没有批复,钱就下不来,一向阔绰豪奢的拉斐尔发现自己短时间竟然连助手的工资都付不起了。 杜乔一来,他就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我暂时得在你这里赊账了,我已经写信给父亲,让他先寄点钱过来作为急用,你不要担心,你的钱我肯定会给你的。” “陛下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吗?”杜乔大惊失色。 “昨天还和御医吵了一架,医生让她戒酒,他偏偏要喝,现在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喝酒呢?实在是太任性了。御医从卧房里骂出来,那时候我正吃完午餐,于是多嘴问了两句。”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 “并不是很严重的病,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发热而已。如今的天气时有反复,冷热不定,这也是正常的,下就没有太在意,还通宵宴饮,笙歌不断,最后身体实在虚弱才发起了高热,一连好几个晚上都退不下去。再后来连主教都被请进卧房去了,还以为要说临终的话呢,谁知道只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8 是交代教务,让人虚惊一场。” “陛下病着还要考虑工作,看来当个教皇也不容易。” “他十分操劳,一向精力又旺盛,我从没见过哪个老人在他这个年纪还有这么旺盛的精力。” “难怪副主教大人这几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前些天他被叫到梵蒂冈去开会,回来就一副忧郁的表情,问他他却说这是不能随便说的事情。我那时候就猜到也许教皇出事了。”安杰洛一边喝牛奶一边吐舌头,刚刚煮过的牛奶烫得他舌头发麻。 杜乔则蹬着腿,摇头晃脑地说:“副主教大人的身体还好吧?” “他很好,阿利多西辞职后他就安心等着退休啦,心里没有压力,身体也不会有负担的。” “那个诺尔呢?” “噢,这就是我今天要你来的原因。我发现那个诺尔有些古怪。”安杰洛压低了声音,又谨慎地四下张望后才说:“我倒不是觉得他是个罪犯,但是看起来不像好人。他作息懒散,时常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浪费食物,不爱劳动,还粗口成章,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必然没有受过教育,个性粗野放`荡也很正常,但是他既然住进了修道院好歹也要收敛收敛啊。许多修士都被他惹恼过,他要是在这样下去,我恐怕没办法留他下来了。” 杜乔又吃惊又愧疚:“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吧?他没做什么败坏道德的事吧?” “那倒没有,只是他的那张嘴巴实在是厉害,什么样的粗话都骂得出来,有些俚语我甚至都没有听过,真是很难想象他不是意大利人。” “他不是意大利人吗?那他是哪里人?” “他没说,不过他承认了他不是意大利人。他还整天嚷嚷着要酒,我发现他很爱喝酒,也许还有些酒瘾。因为我把他私自藏的酒没收了之后,他发疯一样摔东西还咒骂我,那样子不像是正常的生气,倒像是有点神经质。副主教大人让我把他关在了杂物间不要搭理。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如果真的是酒瘾,就应该及早治疗才对。” 他们一起走到杂物间,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恶臭,极像粪桶倒洒了的味道。房间里本来就闷热黑暗,再加上这股味道,杜乔喉咙眼一紧险些吐出来。安杰洛也紧紧皱着眉头,捏住鼻子走进去,他很快就发现了地上一滩黄色尿液,还带着稀稀拉拉的粪水,避开污迹往里面再走两步,正见诺尔蜷缩在草堆边,发出痛苦微弱的呻吟,脸色苍白吓人,仿佛随时会死掉。 “主啊,这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安杰洛大惊失色,连忙俯身搀扶病人。 诺尔在昏暗的光线中抬起脸,他的嘴唇发紫,两颊失去血色,眼神涣散没有聚焦。安杰洛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浑身的汗水打湿了手,他的出汗量显然超过了正常状态,衣衫都浸得透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这样下去即使再强壮的人也会生病的。 杜乔摸到诺尔的额头,果然已经滚烫了:“他在发高热,快,把他挪到医房去!” 两人合力把这男人从杂物房抬出来,好不容易挪到了医房的小床上。诺尔抱着肚子,身体蜷缩,不断地出现痉挛的症状,安杰洛打来冷水敷在他的额头,但是他不停地抽搐身体导致毛巾根本不能安稳停留在脑袋上。安杰洛只好先安抚他的腹部,并给他喂止痛的药水,不一会儿,他挣扎的动作稍微减弱,陷入了昏迷。 “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副主教大人,他会内疚的。他不是故意要把诺尔关起来,谁都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惊险了,如果再多关他半天或者一天,他可能脱水而亡。”安杰洛一边研磨药粉一边说,他示意杜乔给诺尔喂点温水。 杜乔用小勺子把男人的牙关撬开,然后把水一点点喂进去,他没敢喂太多,只喝了小半杯。 “我不会说的,他这是酒瘾吗?为什么酒瘾会导致腹痛呢?” “他的胃已经完全坏了,平时他可能用酒精来麻痹这种疼痛,现在没有了酒,他就会疼得死去活来。这必然是酒瘾,而且程度非常严重,小时候我在家乡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发作起来一开始就是疯狂打骂,索要酒喝,不多久没有力气了,身体开始出现各种部位的疼痛,马上就会被疼痛击垮,甚至大小便失禁,不能控制自己。你刚刚也看到了。” “他会死掉吗?” “暂时不会,但是如果他不戒酒,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戒酒很难吗?” “戒酒的过程很痛苦,身体和精神都要忍受漫长的煎熬。” 杜乔坐在床边叹息。诺尔变得形销骨立,脸颊瘦得凹陷,但五官很清秀,没有侵略性,让人心生怜悯。杜乔将他头上的毛巾换掉,重新放上一块冷的,冰冷的触感使诺尔微微哆嗦了一下,从嘴里发出不安的呓语来。杜乔把毛巾的位置调整好,无意间听到他轻轻地喊了声“救救我”。本来病重的人睡梦里求救也不是奇怪的事,也许他正备受煎熬,所以就连做梦也在祈求。但杜乔怔怔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那句“救救我”不是意大利语,是亚美尼亚语。那是杜乔的家乡语言。 “你怎么了?”安杰洛注意到杜乔的安静。 杜乔恍惚地摇头,手里的毛巾掉落在水盆里才让他反应过来:“他说……他说:‘救救我’,他也许身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你要不要再仔细检查检查?” “噢,那可能是胃痛还没有完全消除,当然也可能伴随着牙疼、头疼或者肾脏功能的失调。没关系的,他才刚刚吃了止疼药,不能一次吃太多,等发热降下去了会好一些的。” “还需要吃别的药吗?退热的药呢?他真的很痛苦。” “这是必然的,退热的药等会再吃,要等他醒过来。” “现在吃吧,他的皮肤都是滚烫的,这样下去他的脑子会坏掉的。” 安杰洛调侃地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了?不是很讨厌他的吗?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你移情别恋了吧?约拿先生会很伤心的。” 杜乔苦笑,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你想到哪里去了呀,他会说亚美尼亚语,他是从我的家乡来的,是奥斯曼土耳其人。主啊,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安杰洛目瞪口呆,捣药的手忘了动作。他的思维运转地非常快,一时间无数的可能性涌入了大脑,他精准地从里面挑出其中一个,却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吓得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说出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也满脑子都是这个猜想,”杜乔盯着他的表情:“但是还没有任何证据,罗马可能有很多从那里来的人,谁知道呢?我们都别高兴得太早了。” 安杰洛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看两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9 眼杜乔的脸,又看两眼诺尔的脸,仔细地来回端详,摇头:“看着也不像呀,是一个妈妈生的吧?那总得有相似的地方吧?” “你也觉得不像对吧?而且我们性格也完全不同。” “不过也不是没可能,接在一条藤上的两只瓜还会长得天差地别呢。” “这个比喻太奇怪了。不不不,我还是不要呆在这里好了。再呆下去,我觉得我会疯掉。” “你要回去和亲爱的约拿先生谈心吗?” “对,我想他了,我已经一天没见到他了。” 杜乔从床上跳起来,捞起外套就往外面走。安杰洛把他送到修道院门口,他们拥抱道别。杜乔本来已经走开两步,又转了回来,握住安杰洛的手真诚地说:“谢谢你的帮助。能够再见到你,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开心了。” 安杰洛叹气:“我这么做也不完全是为了你,我也不想阿利多西再回到修道院,他在的日子真是糟糕透顶。接下来你也要小心,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轻易完结呢,他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你想太多啦,我和约拿商量好了,一起回奥斯曼土耳其。”杜乔开心起来:“他的铁项圈拿下来了,我也是个自由人,拉斐尔的天花板画完我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现在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等阿利多西结束反省,说不定我们俩已经在大洋彼岸。” “你们要回去了?离开罗马吗?那阿利多西怎么办,你们不打算对付他了吗?” “对付他一来是为我洗屈,二来是堤防他陷害约拿。但现在卡利尼死了,诺尔又不肯透露更多秘密,我们无法再采取行动。幸好教皇的旨意及时,铁项圈除去后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约拿愿意和我回家乡看看,等回到奥斯曼土耳其就是新生活了。” “那是好事情,我应该祝福你们。” 杜乔看得出安杰洛眉眼间的忧伤,他亲吻安杰洛的脸颊:“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记住你的,我最好的朋友。愿主与你常在。” 第39章 难解心事 杜乔离开修道院不久,诺尔从昏迷中苏醒。 他打开嗓子的第一句话仍然是要酒喝,但安杰洛没有理会他,反而捧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让他喝下。这个任性乖张的男人气歪了鼻子,最后被安杰洛按倒在床上把药汤灌进肚子里。 “你这个下三滥的蠢货……咳咳咳咳……我会记住的!咳咳……”诺尔恶狠狠地说,他一边咳嗽一边虚弱地喘气。 安杰洛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在救你,你难道没有良心吗?这么咒骂自己的救命恩人。” “要不是你去告状,我怎么会被老头关进杂物间?”老头指的是副主教。 “那是因为你摔东西还打骂其他修士。” “那是因为你把我的酒没收了!” “修道院里不允许喝酒。” “狗屁修道院,呸,我才不是修士。” 安杰洛好气又好笑:“你都这个样子了,就不要闹事了,身体坏了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既然你还要回家乡,总不想发着高热死在闷热的船舱里吧?不吃药光喝酒,不要命了啊。” “我得了什么病?”诺尔反问,即使再愚蠢他也知道自己生病了。 “是什么病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作为医生,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趁早把酒戒了,要不然你能不能撑到回家我可不敢保证。现在你还只是发热和胃疼,等以后严重起来,你的肝脏也会坏掉,最后你会快速地削瘦下去,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甚至出现幻觉,什么时候自己从西斯托桥上跳下去淹死都不知道。台伯河臭成这个样子,你想死在那里面吗?” 诺尔一听他这么说,有点慌了:“你……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安杰洛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故意夸大其词地唬骗他:“你不是最在意自己的身材和脸蛋吗?你会瘦得像枯柴,没有男人看到你会产生兴趣,皮肤松弛崩垮,发黄发黑,牙齿脱落……你见过贫民窟里那些饿死的流浪汉吧?就和他们一样,到最后会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不想吃,只能喝酒,身体像口干瘪破烂的皮袋子。” 诺尔瞠目结舌,张着嘴巴啊了两声,极度的惊怒交加让他两眼一黑心口一窒,又晕了过去。 安杰洛拍拍手摇头叹息,心想,这个人如果真的是杜乔的哥哥,那杜乔未免也太可怜了。这个人哪里有半点为人兄长的样子?当初信誓旦旦地写信回家说要在罗马大展宏图,其实就是个男妓,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连认亲都不敢呢,谁愿意自己的亲人是个男妓呢? 想到这里,安杰洛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他回到阁楼从杜乔遗落的个人物品里找出那封家书。自从杜乔从修道院匆忙出逃之后,不少私人物品都留在了他原来的房间里没有来得及带走,安杰洛悄悄把重要的部分拿了出来藏在阁楼,以免被阿利多西的人找到,他知道这封家书是杜乔最重视的,没有了它杜乔的寻亲之路就会难上加难。 安杰洛把信拿回医房,等待诺尔第二次苏醒。他将信放在病人的枕头边,悄悄观察诺尔醒来时候的反应。这次病人醒来没有急着嚷嚷了,他睁着眼睛放空了一会儿,目光停在医房老旧的天花板上停了许久,久到安杰洛以为他会哭出来,但是他没有,他露出冷艳的笑容,苍白的脸顿时有了生机,孤傲的气质绽放在脸上,令人心动。 不过这个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在他翻身看到信封的时候凝滞在了嘴边。他甚至连信封都没有拆,正反两面仔细看了看就皱眉陷入沉思。反而是安杰洛无法忍耐这种折磨人的安静。 “这封信是你的吧?”安杰洛问。 诺尔挑眉:“你从哪里拿到的这封信?” 安杰洛顿时明白了:“这个不重要。不过我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的家人收到了这封信,而且派人来罗马找你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他来见你。”他强调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前提,在说出这话之前,他本能地认为诺尔的尊严应该得到尊重。 果然,诺尔脸色沉了下来,厌恶地说:“别让我见到他们,他们也不会愿意见到我的。” 两人沉默地坐在医房里相互对视。安杰洛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妓,他明明那么想念家乡,攒了钱就是为了回家,临到头却不愿意和亲人相认。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呢?这样一来,他在罗马出卖自己、拼命活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诺尔把信丢开,翻身用屁股对着安杰洛,显然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安杰洛也不想勉强他:“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这封信我还给你吧,本来也是你的。” 直到他走出房间,铁石心肠的诺尔都没有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0 把身体转过来。 当天晚上,杜乔接到了来自修道院的消息,他体会到的惊喜却比难过更多。 年轻的颜料制作师乐观地想:“这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有点胆怯,让我去看看他,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的。我们是兄弟呀,我怎么会厌恶他呢?” 约拿不这么想:“现在他心情肯定很复杂,没有想清楚,如果你贸然去和他相认了,说不定他会很尴尬。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你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更不曾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帮助,还差点吵一架,突然就多了个亲人,他也不会一下子就认可你的。” “可我们有血缘关系呀,难道我还会伤害他吗?” “亲人之间相互伤害也不少见,何况,对你来说他是亲人,但是对他来说,你是陌生人。” 杜乔咬唇,表情垮了:“我还答应了妈妈要带他回去的,来罗马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现在却说不能认了。我回去要怎么和妈妈交代呢?” 即便这样,约拿最后还是同意和杜乔一起见见诺尔。他们回到修道院的时候,诺尔的状况已经出现了好转,他能坐起来靠着床头自己喝水吃东西了。他的体温降下来了一些,有几天晚上他还挣扎在疼痛里不能入睡,身体裹在床单里,汗水把整张床单都打湿了,到最后他的嘴唇发白浑身冰冷抽搐,但他牙关紧咬地坚持,直到清晨十分昏睡过去。安杰洛佩服这份忍耐力的同时,明白了杜乔当初带病工作的毅力到底和谁相像了,想必这是个优良的家族传统。 当杜乔踏进医房的时候,诺尔正喝一小碗鸡汤。厨房刻意把鸡汤做得清淡,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喝起来像清水似的,这是诺尔没有碰酒的第六天。 “嘿,额……我和约拿正好经过这里,来找安杰洛玩玩。”杜乔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 诺尔白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他沉默地喝汤,不小心烫到了舌头:“嘶——” 约拿插嘴问候:“看来你的身体在恢复,胃口好多了。” 诺尔放下碗,厌恶地说:“这汤真他妈的恶心,难喝地要命。天天喝这个还不如让我死了。” “你想天天喝也不可能,这玩意儿可不便宜,需要用整一只鸡煮。”杜乔好笑地说。 诺尔瞪眼:“这怎么可能?烤鸡不好吗?为什么要浪费一只鸡煮这种东西?” “鸡汤有助于补充营养,而且有些人喜欢清淡的口味。” “那些人当中不包括我,我喜欢烤鸡加白葡萄酒。” “搭配的确不错,可惜现在这两样东西对你来说都等于毒药。” “少来,又是什么酒瘾有害健康那一套,老子他妈的当初在罗马赚大钱的时候,你们这些小杂种们都还没有出生呢,就算是芭妮·费尔罗特那个老娘们也要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现在倒是轮到你们来教训我了,哼。” “哦是吗?那真是岁月不饶人,不过谁没有风光无限的时候呢?” 诺尔的脸色一黑,他突然把被单掀开,露出身上的长睡衣,衣摆一往上提,就能看到岔开的两条大腿内侧两条狰狞的伤疤,然后他一把揪住杜乔的领口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腿前恶狠狠地说:“看到了吧?这就是阿利多西用他的腰带抽我的时候留下的,你还想看得更上面一点吗?那里还有更多,老子当年为了钓到这条大鱼,被各种你他妈想都想不出来的玩意儿折磨,那些酷刑我保证但丁的地狱里都不会有。一点胃疼算得了什么?噢,你说风光无限是吗?你知道什么叫风光无限吗?我告诉你,这就是风光无限!” 约拿再也忍不住,把爱人从他手上夺了回来挡在身后:“你是病人,应该多休息,不用这么劳心劳力。如果你想把身上的疤痕去掉,我相信安杰洛会有不错的药膏可以提供。” 杜乔被吓得不轻,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不太妥当,于是把这顿骂吞下了肚子。诺尔也气喘吁吁的,他才刚刚恢复了一点体力,突然的暴怒立刻耗去了大半,他只能挨着床头挣扎。杜乔看到他的眼睛泛起血丝,可能是太激动,也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他的心蓦地柔软起来。 “我刚刚说那些话不是故意的,”杜乔衷心地道歉:“我很抱歉。” 诺尔反而更尴尬:“你们不是来找那个庸医的吗?干什么都跑到我床边来?一个病人没什么好看的,都滚吧,让我睡一会儿。” 杜乔立刻明白了,诺尔早已知道他们不是来找安杰洛。强烈的悲伤涌上杜乔的胸口,他依依不舍地从医房里退出来,约拿将他轻轻拥抱在怀里,安抚地拍打他的背部。 “他知道了,”杜乔从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他知道我们是兄弟,我也知道我们是兄弟。” 约拿亲吻他的发顶:“我们以后多来看他,慢慢地他会敞开心怀,就像当初你融化我的心一样,你和罗马的夏日一样热烈,而没有人会比从前的我更加排斥人情。” “咳咳,”站在旁边的安杰洛忍不住打断恋人的甜言蜜语:“我们可以谈谈别的话题吗?” 杜乔有点不好意思,在爱人的怀里露出半张羞红的脸:“你想说什么,安杰洛?” 安杰洛严肃地说:“关于他的酒瘾,我想你们有必要知道。” “他的酒瘾很严重吗?” “我认为酒瘾可能不是他刻意放纵自己造成的。他身上的伤比你们想象得更多,而且还有不少伤在很脆弱很致命的位置,稍微严重一点随时可能让他去见撒旦。我估计他自己也不想见到主,他跟我说,阿利多西和那些可怕的男人曾经拿他来玩刽子手的游戏。他们在他的脑袋上套一个大的南瓜,然后让他把头搭在矮凳上,轮流用剑砍脖子的部位直到南瓜破碎掉下来。如果稍微不慎,剑落下的时候切过南瓜收不回力道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人头落地了。” 杜乔捂着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重点不是这些凌虐游戏,而是那些伤。我是医生,我知道如果大面积地皮开肉绽会疼成什么地步,妓馆不会给很好的药,为了消毒首先还要用酒浇在伤口上,他可能为了缓解疼痛所以大量喝酒,醉倒昏睡才能熬过这些疼痛。我怀疑这才是他感染酒瘾的真正原因。” 约拿表示赞同这个观点:“我也怀疑过,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在他这个年纪来说不容易。说明他有刻意地进行锻炼和克制饮食,这是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纵酒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除非有什么原因逼得他不得不大量使用酒精来解决更棘手的问题。” 谈话进行到这里,三个人的心里都更加沉重。 安杰洛刻意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转移话题:“噢,对了,你们不是打算回奥斯曼土耳其嘛,确定好了是什么时候走吗?我可以去送送你们,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1 有什么能帮上的尽管说。” “谢谢你,安杰洛,”杜乔说:“我们打算下个月走,正好那时候有熟悉的商队可以捎我们一程。如果拖到季节转换的时候,海上变化大,船不好航行,就很难走了。” 第40章 埋伏 罗马已经正式进入了春季,接连几个晴空,云消雾散,天顶变成了透明清爽的浅蓝色。街面泡在雪水里,湿冷,而且脏兮兮的,大大小小的水坑串联,每当有马车经过,两旁的行人都要被溅一腿的污水。但还要感谢布拉曼特这两年来的努力,道路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又重新启用了两条下水道,这才没有在各个广场上造成小型洪灾。 约拿让杜乔坐在广场上等他,就是他第一次救了杜乔的那个小广场。杜乔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披风里,毛茸茸的领子簇拥着他的脑袋,手上抱一个鎏金暖炉,显得贵气而可爱,有过路的女佣以为他是哪个贵族家庭的小少爷迷了路坐在广场上休息。 十五分钟后,约拿提着一个木笼从街对面走过来。 “罗马难得有这个卖,听说是从锡耶钠的山林里活捉了带过来的,很健康也很活泼。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约拿打开笼子,把里面的毛绒动物拿出来。 杜乔好奇地瞪眼,是一只灰色条纹的松鼠。还很小,刚好能放在他两只合拢的手掌里。这孩子怕是受了惊吓,瑟缩成一只绒球面对着杜乔,他厚实蓬松的尾巴微微颤抖,紧紧地盘在脚边,前爪护胸,脑袋埋进胸`脯上的绒毛里,只露出三角形的小耳朵。杜乔用手指轻轻顺着它的额头从背后抚摸到尾巴,毛质粗硬,果然是野生的动物。 “它真漂亮,”杜乔目不转睛地盯着松鼠:“谢谢你,我很喜欢。” “老板告诉我它的生命力很强,找到它的时候还是冬天,它才刚刚出生不久,也许是因为体弱,也许是因为母亲要带的孩子太多了,所以它被抛弃在大雪填埋的洞穴里,本来是活不下来的,但是它意外地坚持到了被人发现。这孩子大概是忍受了太长时间的饥饿,所以很不挑食,什么都吃,只要有一点食物和水他就能很有精神,是个坚强的小家伙。”约拿说。 “嘿,小宝贝儿,跟着我以后你就不用挨饿啦。”杜乔亲吻松鼠的尾巴 “听说它再长大一点毛色还会更浅些,现在只是灰色,以后说不定能接近银灰色,很漂亮也不常见,所以虽然不知道它会不会死在路上,老板还是把它带了回来。你看它的眼睛,它睁开眼睛了吗?噢,它没睁开,可能太害怕了。我的意思是它的眼睛也很漂亮。” “它咬人吗?会挠人吗?” “不,松鼠是温顺的动物。” “我们养在阁楼里吗?女孩子们会害怕吗?” “我觉得她们也会喜欢的。” “我还是第一次养这么大只的宠物呢,我只养过虫和鱼。” “那就试试看吧。” 杜乔把松鼠放回笼子里,这小家伙在他手里紧张地像随时可能昏过去。一回到笼子里它感觉舒适多了,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发出轻轻的叫声。杜乔用手指逗它玩了一会儿,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个惊喜的念头涌上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捧着笼子的动作也犹豫起来。 “这是……你是在向我求婚吗?这是个求婚仪式?”他不确定地问。 约拿微笑握着他的手:“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杜乔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听说过意大利的婚嫁仪式里有这样的习俗1:在男女双方正式确定建立家庭的意向之后,男方要赠送礼物给女方。除了寻常的家具、钱财、饰物以外,松鼠也是一种富有寓意的求婚礼物。因为松鼠被认为是一种会在暴风雨中寻求庇护的动物,男方将松鼠送给女方,暗示着女方可以像松鼠一样,在遇到灾难和困境的时候可以向自己的伴侣寻求庇护,而男方则有责任保护自己的伴侣,为他的“小松鼠”提供安全可靠的港湾。 约拿显得和松鼠一样紧张:“我的积蓄不多,买不起太多礼物,如果你想要我会花些时间添补上。但有必要先有一份订礼,一个像模像样的仪式。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可以做一生的伴侣,没有彼此之分,如果有什么值得我付出生命去热爱,那就是自由和你。” 杜乔做了个哽咽的动作,眼泪积蓄在他的眼眶里。本来他满怀感动,不知道什么想法让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我要和教皇的儿子结婚了,是吗?我也会成为贵族吗?” 约拿也笑了:“那我可能是你见过最穷的贵族。” 杜乔扑到他怀里和他亲吻:“没关系,我愿意。即使你是个养猪的我也爱你。” 在街上公然这样亲吻显然不妥当,他们只是一触即分。笼子里的松鼠大概是饿了,这时候吱吱哇哇地乱叫,约拿给了它两颗松果,它啃得津津有味。笼子被放在了阁楼的窗台边,白天他们允许松鼠在房间里玩儿,晚上就赶回笼子里睡觉。小家伙的适应能力很强,它喜欢蹲在窗台上闻花朵的香气,并把给它的多余食物埋在花盆的泥土里做储存。 距离他们决定离开罗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诺尔明确地表示了他不愿意离开罗马,杜乔很失落。芭妮像个操心的长辈帮忙张罗一切,她其实很不愿意约拿奔赴这趟奥斯曼土耳其之行,听说海上不仅风浪大,还有鲨鱼和海妖,此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说,奥斯曼土耳其人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他们民风彪悍,对异教徒的态度也不好,社会等级过于森严……这些都是芭妮的担忧。然而看着约拿满心喜悦的样子,她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她准备了不少钱和食物给他们,并传信给了威尼斯的朋友请求帮忙。实际上她的确操心过重了,因为约拿和杜乔此行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俩,杜乔决定跟着从家乡来的那支熟悉的商队一起回去,就是曾经到圣朱斯托修道院送颜料的那个车夫。他们一共还有十来人,都是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老手,其中还有不少剑术了得的护卫,这样一来杜乔和约拿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然而这时候,有人正在帕维亚正朝着罗马赶来。 “大人,骑士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您的命令就可以出发了。”男仆说。 他将这位大人引到露台上,楼下是三十名整装待发的黑衣骑士。他们都是私人豢养的杀手,不隶属任何机构,只听从主人命令,只要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他们下半辈子就衣食无虞了。 然而楼上的大人迟迟没有发话,男仆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大人,是否还有什么不妥当?” 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的脸显得惨白,这倒不是因为他生病了,而是他长期呆在室内不愿意晒太阳的缘故,也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2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2 许还有那么一点化了妆的效果,这使他的神情格外阴沉抑郁,目光惴惴不安。他的贴身男仆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从回到帕维亚开始,阿利多西的性格就变得更加乖戾,捉摸不定,一旦有从梵蒂冈来的消息,他就表现得歇斯底里,最后,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也没有朋友来探望他,帕维亚的主宫陷入了死寂。 阿利多西张了张口:“还是没有梵蒂冈的消息吗?” 男仆摇头:“没有。观景殿最近的口风非常严,打听不到什么。” 阿利多西收敛起眼里的凶狠目光,唏嘘:“他一定是怀疑我了,这个狠毒的老头子,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救了他,如果没有我,他根本活不到今天。哼,现在却想过河拆桥了,我还以为他这个教皇会有什么不同呢。” 男仆安慰他:“其实陛下还是很倚重您的,出了粉笔画那么大的事情,他也没有撤除您的职务,大家都知道反省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 “我说的是那个贱`货的事情!陛下一定查到什么了,否则不会突然把人叫到梵蒂冈取下那个铁项圈。要他们把那个贱`货杀了,还有那个叫杜乔的,一起杀了,尸体拖到河里沉掉,要做得干干净净的,不能留下任何东西,我要他们消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阿利多西说得气喘吁吁的,他的手紧紧抓住露台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毕现。 男仆点头领命:“是。” 骑士们从帕维亚出发,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罗马的时候,约拿和杜乔刚好出罗马城。 他们和商队在罗马城门汇合,一共十六个人,三驾车,杜乔突发奇想地坐在了其中一架车的驾驶座上。车夫与他十分熟稔,多年不见两个朋友聊得十分畅快,虽然罗马的初春还很凉,杜乔却不觉得冷,他们用家乡的语言唱起歌,歌声雄壮高亢,旋律活泼跳跃。 “我们最快能什么时候到达威尼斯?”杜乔喝了一些酒来暖身。 车夫说:“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星期吧,快不了,马上就要下雨了,到时候走起来更慢。你来罗马的时候顾着赶路,回去咱们可以沿路玩玩,米兰去不了,佛罗伦萨还是可以看看的,那儿有一种酒不错,波隆那的女人特别漂亮热情,趁着还没有结婚之前该好好享受。” 杜乔的脸有点红,他向车厢内瞟了一眼,有点心虚:“额……是吗?” “你母亲肯定很欣慰,你也已经是大人啦。”车夫调侃道。 杜乔尴尬地闭上了嘴没有接话。车夫以为他害羞了,哈哈大笑起来,但杜乔心里明白,再聊下去,或许车厢里就会有人愤怒地走出来把他扛进去揍一顿,到时候他才真的丢脸呢。 这一路沿途的风景温柔清丽,罗马的春天生机盎然,梧桐树抽出青嫩透明的芽包,第一层最柔软的叶荚已经脱落,铺出一条翡翠色的小径来。低矮的灌木则提前进入花期,白色的花苞裹在绿叶里颤颤巍巍地摇摆。有鸟雀的啁啾声不断,如果仔细分辨,不远处还有溪流的潺潺声,破冰的水边聚集了不少野生动物,杜乔正在林木间见到一匹母鹿,他们对视一眼,那鹿撒开矫健的四蹄三两下消失在幽静的森林里。 可能是有风,也可能是鹿群的跑动惊起了马,两匹黑马突然发出惊慌的喘气声,急停在空旷的小路上。杜乔没坐稳被突然地停车差点甩出去:“哎呀——” 车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只听后方驾车的车夫说:“有埋伏!小心!” 这些商队的马都是常年走在险途上的动物,他们的听觉在长期训练中变得非常敏锐,对危机的直觉探查也十分老道,有时候商队里的老向导和老车夫还不及这些动物们灵敏。只见为首的黑马惴惴不安地原地踏步,不断地想往回走,车夫见状呛地抽出胯间的佩剑,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处幽暗的林木,一边护着杜乔。 “可能是强盗,你进车厢里去,快!”车夫推了他一把。 杜乔一咕噜爬起来就往车厢里钻,他半个头刚伸进车厢,感觉到屁股后面一凉,一支铜箭铮地钉在了他脖子上的车架木板上,不知道是从多远的地方射过来的,那脆弱的木板立刻发出咔嚓的裂动声,听得杜乔屁股一缩,手没扶稳整个人掉进了车厢里。 “是强盗!注意安全!”车夫大喊一声。车上护卫纷纷跳下,将随身的武器抽出来,迎接如雨的箭支,一时间丁零当啷地挡箭声如密集的鼓点从车外传来。 马吓得高吠,拉着车子在原地快速地打转,杜乔还没有坐稳,就被恐怖的车速颠得身体来回撞击在车板上,强烈的钝痛从骨头里传来,他本能地抱着脑袋,一只手突然拉了他一把将他护进一个肉身里,有低沉的男声说:“抓紧我,别松开。” 杜乔吓得眼眶含泪,像扒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男人的披风:“你没事吧?” 他闻到强烈的尘土味,马蹄扬起的飞沙走石涌进车厢。外头是兵器相交的呛呛声,有人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听得杜乔心惊胆战,他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一名黑衣的骑士正朝着他们的马车方向冲来,他手里的剑寒光泠泠,将马匹拦腰斩下,那马嘶鸣一声轰地倒在地上。 霎时间原本还在快速跑动的车厢顺着运动轨迹从空中甩了出去!杜乔猛地腾空,体会到失重的感觉,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心脏近乎停摆,喉咙里涌出强烈的呕吐感,像五脏六腑都争先恐后地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似的,实际上他是被吓得浑身僵直,眼睛瞪得大大的,和约拿一起被抛起来,身体打了个转猛烈地撞在车门上,脆弱的木板直接被撞开来,两人滚成一团从车门摔了出去!身后脱空的车厢摔落在地上,轰然裂开,顷刻间碎裂! 约拿至始至终用手捂住杜乔的眼睛,他们落地时吃了一嘴巴的灰,被浓烈的风沙呛地咳嗽。杜乔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呼吸,被约拿一把塞进了车底板下。周围全是碎裂的车厢“截肢”,废墟似的木屑与残片高高地堆着,沙彰般的黄风在他们耳边呼啸。 杀伐声拔地而起,混乱中有人朝着他们藏匿的这辆“破车”的方向走来。靴子踩在木片上发出“啪”“啪”的碎裂声原本不明显,后来越来越近,近到杜乔的脑袋里有声音疯狂地嘶吼。 ——会被发现的!会被杀掉的! 约拿这时快速地亲吻他的额心:“我去引开他们,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来。” 男人爬起来高吼着冲了出去,杜乔本能地伸手去抓,只摸到了他的衣角,粗糙的布料在他手心里滑过,一闪而逝。他突然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世界轰然地崩塌。 1*松鼠:此处出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与爱情》第一讲,著名画家洛伦佐·洛托的肖像画中刻画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3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3 了新婚夫妻与他们的结婚礼物松鼠,寓意夫妻相互扶持庇护,因此有观点认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以松鼠作为结婚礼物是婚嫁过程中的一种习俗。 第41章 局中局 战斗的实际情况比约拿想象得要好一些。敌人的数量不多,他们还远远没有到以一敌十的地步,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普通的强盗,因为没有强盗的剑术会如此精纯。这必然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要不然是从梵蒂冈来的,要不然就是某些私人武装。 会是尤利乌斯想要杀了他吗?这个念头只在约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消失了,奇怪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梵蒂冈可能真的没有关系。他挥剑杀掉一名黑骑士,将对方的马和弓箭夺了过来,打马冲上大道,加入了商队护卫的战斗。没想到黑骑士们见到他,纷纷纠缠上来,反而丢下商队不管,约拿连射三箭,将三名骑士射杀在马上。背后有人挥剑偷袭,被一名商队护卫刺杀,鲜血撒在了马腿上。约拿一口气都不敢松,反手用盾挡下从左侧射来的箭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冒进了——这些人都是朝着他来的。 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要沸腾起来。约拿只觉得身体火热,手心的湿意把剑柄弄得滑腻腻的,也分不清楚这是汗水还是从剑刃上流下来的血液,只听到耳边震天的喊杀声,一点银芒穿破风中碎叶从远处突袭!约拿后翻仰倒在马背上,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条掠过的白线,那样刺目的剑光逼得把他闭眼。那是骑士手里的剑,正对着他的额心! 这名骑士已经打马追了上来,约拿毫不犹豫下马,正面迎击,对方的剑术凌厉可怕,招招致命,约拿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的意志。他们缠斗了数十个回合没有分出上下来,他从大道上逼退入灌木丛里,复杂的环境对约拿十分不利,容易让他分神。 不远处刚刚解救下他的那个商队侍卫被斩落了头颅,那个狂妄的骑士举起那颗鲜血淋淋的脑袋发出巨喉。约拿只觉得气血翻涌,顿时红了眼睛,强烈的恨意趋势他挥剑力道大增。黑骑士快速闪躲掉一击,退到他身边做了个袭腰的假动作,约拿下意识地用剑挡在腰侧,对方发出奇怪的低笑,手势一转,剑锋朝上,用剑柄直击约拿手腕! 约拿防备不当,被敲中的腕骨一阵酥麻震得他手指颤抖起来,剑没有抓稳铮得掉在地上。他暗地里喊糟,紧接着被黑骑士拿住手腕制在身后。约拿不管不顾地弯腰换另一只手去拿地上的剑,被制住的手腕立刻发出咔哒地骨折声,剧烈的疼痛晃得他眼前一片黑暗,他咬牙忍耐,把嘴唇都咬破了竟然一声不发,面无惧色。 黑骑士狞笑:“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把你的尸体带回去我就能拿到一千杜卡特了!” 说着他抬脚用膝盖击向约拿的肚子,约拿哗地干呕一声,吐出一口混着胆汁的鲜血来。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地上,像个待宰的畜生抱着肚子在地上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黑骑士拔剑就朝他脖子刺去,不料此时变化突生,约拿眼神一转,一只手揪着他的脚踝用力一拉!骑士没有防备竟然被他拖着绊倒在地上。 约拿反手抄起剑来立刻斩掉了他拿剑的胳膊,骑士发出惨烈的嘶吼:“啊啊啊啊——” 手臂横切出一个黑漆漆的肉`洞,喷涌出热乎乎的血浆,溅了约拿一脸,他伸出舌头将唇边新鲜的血滴舔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用看着一头猪的表情看着那个惊恐的骑士:“太瘦了,肉吃起来会很柴的。”说罢他卸掉了骑士的另一只手臂,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匕,单手上下抛掷:“接下来,我问你答。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怎么烹制猪蹄。” 骑士瞪着他,一边喘息一边挣扎:“你休想!” “谁派你么来的?”约拿问。 骑士抿着嘴表情很顽强。那只匕首直接插进了的手掌心里,他瞳孔放大,尖锐地惨叫。 约拿一只脚踩在匕首柄上,冷笑:“谁派你来的?” 随着他的脚不断踢动,匕首在那只可怜的手掌上凿开了花。骑士这下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钻心之痛,短匕造成的伤口虽然不致命,但手掌心的神经密密麻麻,敏感而纤细,强烈尖锐的疼痛能让人生如不死。他歇斯底里地痛叫,最后连声音都哑了,瞳孔涣散,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上帝却没有仁慈地把他带入昏迷。 “我最后问一次,谁、派、你、来、的?”约拿的声音低沉地钻入他的耳朵。 在崩溃的边缘,骑士张了张嘶哑的嗓子,轻轻地吐出声音:“阿……阿利多西……是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话音刚落,短匕从他手心里抽走,他即刻昏死了过去。 此时大道上的战况十分惨烈,但黑衣骑士伤亡的数量明显比商队的多。约拿不得不赞叹,在人数明显比对方少的情况下,还能够和职业军人抗衡,这些商队护卫实在是厉害。他早就听说奥斯曼土耳其人孔武善战,英勇无畏,没想到今天能有幸见到此景,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正当约拿想要继续加入战斗时,后方的大道上涌出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他转头眺望,是身穿红衣的瑞士雇佣兵!教皇尤利乌斯刚刚雇佣了大量的瑞士雇佣兵作为梵蒂冈的卫队1,这些雇佣兵的作战能力在欧洲首屈一指,因为常年在各国征战,经验丰富,彪悍勇敢,所以教皇对他们青眼有加。但是这些雇佣兵到这里来做什么? 为首的瑞士兵举着梵蒂冈的旗帜,高喊:“教皇陛下有旨!所有人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否则格杀勿论!” 战斗中的两方也没有搞清楚事态,打斗似乎陷入了僵局。威风的雇佣兵迅速将人包围,他们骑的都是白马,漂亮华丽的战马训练有素,面对兵器也毫不胆怯。黑衣骑士一开始还顽强抵抗,一名瑞士兵果断将他的脑袋斩下,其他人的动作立刻停止下来,戒备地望着这些皇家卫队。面对教皇的金色栎树旗帜,他们最终选择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雇佣兵当场将活着的十七名黑衣骑士全部生擒。 约拿也将剑扔在了地上,朝着为首的那个瑞士兵走到他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瑞士兵下马向他行礼:“我们奉教皇陛下的命令捉捕非法骑兵,保护商队与平民的安全。请您不要担心。”他挥手招呼同伴将那些黑衣骑士们用锁链铐住,带回梵蒂冈去。 约拿有点惊讶,他思索片刻后将刚刚斩断手臂的那个黑衣骑士抓到他面前:“我要见教皇,带我们回罗马,我有人证可以证明这些私人武装是谁的。” 瑞士兵虽然有点犹豫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让人清点人数统一带回罗马。 一行人清理战场,约拿找到了被摔得四分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4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4 五裂的马车车厢,地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车底板坐落在废墟中。他走过去一脚将车底板踢开,扒出碎片中的人。杜乔像个灰溜溜的煤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额头的皮肤上还蹭了不少细小的伤口,肿起一个红通通的包来,模样十分凄惨。也许是受了惊,约拿踢开马车的时候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以为是敌人来了,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他松了一口气,忍耐着自己站起来。 “没事了,还好吗?能站起来吗?”约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 没想到杜乔反手打开了他,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约拿脸上。约拿愣在原地,他看到爱人抬起涕泗横流的脸,杜乔的眼睛肿的可怕,混合着灰尘和泪水的脸蛋脏兮兮的,但眼神又狠又亮。约拿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 爱人扑进他怀里,哽咽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会独活的,你别想得太好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好好呆着?凭什么觉得这样逞英雄我会高兴?我宁愿被杀掉!我宁愿出去的人是我!”他虽然很想做出狠毒的语气,最后变成了痛苦的哭腔。 约拿紧紧将他搂住:“不会的,为了你,我也会活下来。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杜乔心里一酸,失声痛哭。 松鼠这时候跑了出来扒着两个人的裤脚乱叫。它刚刚也遭遇了一场劫难,运送行李和货品的马车虽然没有摔坏,但马受惊了,疯狂地跑起来,货品掉了一地,松鼠的笼子连带着摔了出来。这小家伙不知道是怎么跑出笼子的,在刀光剑影里也敢随意乱窜,但动物求生的本能使它机灵地避免了杀身之祸,它嗅着气味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经历了人类的战争,松鼠疲劳倦怠,饥肠辘辘,它安静地蜷缩在约拿的怀里显得温顺安静。当马车重新驾驶起来,它对于接下来要去哪里,会经历什么完全不敢兴趣,约拿给了他一颗松果它牢牢抱在怀里,就非常心满意足了。因为它体型还小,约拿将它放在自己随身的腰包里,它舒舒服服地仰躺着露出肚皮来,用脑袋蹭了蹭约拿的手指,发出微微的鼾声。 他们到达梵蒂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秘书官把他们带到了花园里。教皇尤利乌斯似乎正在等待他们,见到约拿的时候他显得丝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会再和儿子见面的。 瑞士卫队长将黑衣骑士押解到教皇面前,领取了赏金后他们就离开了,剩下沉默的教皇和商队。他们有的是活人,有的是尸体,约拿把一具黑衣骑士的尸体扔到尤利乌斯脚下,尸体溅起来的尘土和血滴弄脏了教皇的鞋子。秘书官吓得连忙要叫护卫,但尤利乌斯阻止了他,老教皇绕过尸体找了张椅子坐下,表现得很平静。 “你不用着急发脾气,我把你的项圈拿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尤利乌斯说。 约拿立即明白了,阿利多西可能因为粉笔画的事情被调查,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但是意外地被尤利乌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然而教皇并不确定铁项圈的事情和阿利多西有多大的关系,他要证明阿利多西的确是撒谎欺骗了自己。于是他招摇地将约拿带进梵蒂冈宫,拿下了铁项圈,还将消息散播出去。如果阿利多西真的撒了谎,使教皇迫害自己的儿子,那么阿利多西一定会认为教皇怀疑自己,杀了约拿就是阿利多西不得不做的事情了。 让约拿惊讶的是尤利乌斯特意派兵支援商队。幸好瑞士雇佣兵即时赶到,否认纵然商队的护卫们骁勇,约拿也不敢确定他们能够打赢黑衣骑士,就算侥幸打赢了,最终的伤亡只会更加惨烈,牺牲更多人的性命。尤利乌斯的命令无疑保护了这些无辜的商队护卫。 这样一来,约拿也不好朝尤利乌斯开口责骂:“既然如此,我也有权利知道真相和答案。” “你真的愿意知道吗?”尤利乌斯反问。 约拿嘲讽道:“不是只有您才明白被最信任和最喜欢的人背叛欺骗的滋味,何况我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还是说您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懦夫,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教皇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过了一会儿,在约拿的微笑下,尤利乌斯终于招来了秘书官:“去吧,去把阿利多西找来。” 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总该有个解释。 1*瑞士雇佣兵:1506年,尤利乌斯二世建立瑞士卫队,为保护罗马教廷和教皇本人。 第42章 被诅咒的赫拉克勒斯 从帕维亚到罗马的路程遥远,几乎相当于从罗马去一趟威尼斯。教皇虽然有旨意,阿利多西即使快马加鞭最少也要三天时间才能抵达梵蒂冈。 于是约拿与杜乔等人先在梵蒂冈的修养,由宫廷御医为他们疗伤。约拿的伤势不算太严重,除了骨折的手腕外,他的背上、胳膊都各有几处外伤。御医为他重新接好了骨头,又给外伤敷药包扎。但商队几名成员的情况比较严重,与杜乔聊天的车夫受了重伤,他的额头被削去了一大块头皮,血流得满脸都是,能够撑到梵蒂冈已经非常幸运。当天晚上,御医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车夫在凌晨时候去世。还有一名护卫的眼睛被刺瞎,余下的人生恐怕只能用一只眼睛看这个世界了,其余的人则有些发热、有些外伤,都安排在了仆人房间里休息。 杜乔很愧疚,商队的老队长却安慰他:“在商队里工作本来就要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没有见过在海上的时候,风暴带来不计其数的死亡,我们都习惯了。你不要想太多,这是神的旨意。” 风暴是天灾,天灾是神的旨意。但这次黑骑士突袭纯熟人祸,人祸也可以是神的旨意吗?那这些黑骑士又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旨意呢?是什么神会降临这种旨意在无辜的人身上呢? 杜乔坚持要和约拿一起面见教皇和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 三天后他们回到花园里,阿利多西伴随着仆人进来,向教皇行礼问好。尤利乌斯让他坐下,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只是教皇在宴请友人喝下午茶。 “佛朗斯,我们有些事情需要认真谈谈。”教皇仍然叫的是阿利多西的昵称。 阿利多西吃吃地笑道:“您说吧,我在马车上睡足了才来的。” 瑞士雇佣兵这时候带上来一个独臂的黑衣骑士,正是在约拿的逼供下泄密的人。 “这个骑士说,你派遣了三十个人谋杀一队前往奥斯曼土耳其的商队。他们有六个人被杀死,两个人受了重伤,还有不小的财务损失。你认识这个骑士吗?” 阿利多西摇头:“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诬陷一个枢机主教?” “佛朗斯,你是认真的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5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5 吗?” “我向主发誓,陛下,再认真没有了。” 那名骑士已经奄奄一息、在这两天里,瑞士雇佣兵一边治疗他一边对他严刑逼供,在保证他不会死的情况下,他们鞭打他、用烙铁烫他、浇淋盐水……他没有吃任何东西,连干净的水都没有喝一口。当他听到阿利多西说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微微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的主人。雇佣兵拍打他的脸颊,呵斥他低下头不能用目光冒犯教皇。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个人你也不认识吗?”尤利乌斯拔高了声音。 阿利多西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杜乔和约拿身上,他似乎才想起来:“噢,这不是杜乔·古利埃嘛,这是我从前的一名下属,但他犯有杀人罪,陛下,像这样卑鄙的人绝不能轻易详细。” “卡利尼是你派人杀的,你知道他惨死在了贫民窟的巷子里。”杜乔冷冷地回答。 阿利多西很惊讶:“卡利尼死了?可怜的孩子,他还很年轻呢,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你别装蒜,你派流氓把他堵在巷子里活活打死的。” “你有证据吗?即使指证杀人也总要有证据吧?” 尤利乌斯不耐烦地打断:“够了!佛朗斯,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刺杀商队?” 阿利多西跪下来:“我的陛下,没有比您更了解我的人了,我一直在帕维亚的主宫里呆着,从没有踏出过一步。我根本不认识那些奥斯曼土耳其人,更何况去杀他们?” 他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惊得立刻闭上了嘴巴。 尤利乌斯阴沉地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阿利多西眨眼间就恢复了镇静:“我的意思是……” “我从没有说过他们是奥斯曼土耳其人,我只说这是一个去奥斯曼土耳其的商队。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意大利人?还说你不认识他们吗?你这个蠢货!” “这只是口误呀,陛下,是口误。” “佛朗斯,我不会因为你欺骗了我而忘记你曾经有的功绩,你要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陛下,你的仁慈宽和我再了解不过。” “就像你对神父们忏悔罪过一样,你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您认为我有罪吗?” “我现在只能认为你缺乏诉说的勇气。你是枢机主教,你必然要有这份勇气。” “我的心中只有对您的敬畏,陛下。” 尤利乌斯站起来,走到这位好友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这一点我明白,佛朗斯,你是个好朋友,非常有意思的朋友。我喜欢你,和喜欢布拉曼特、喜欢卡尔尼尼他们不同,我知道你心里有更大的野心,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我们都有旺盛的野心和欲`望。你看天上的鸟,它们就没有欲`望,它们只知道吃饭、睡觉、拉屎!它们只需要在主的肩膀上蹭蹭脑袋撒撒娇就好,你懂吗?” “您是在责怪我吗?有野心难道不对吗?” “你的这份野心是什么?” “我只想更好地服侍主,我想让主听到我的话。”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杜乔坐在约拿的身边,愤愤咬牙低声说:“真是个狡猾的人呐。” 约拿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尤利乌斯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要担心。” 果然,约拿刚刚说完这句话,尤利乌斯陷入了沉默。这可怕的沉默不知道是在像阿利多西施压,还是在说服他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该见见另外一个人。” 他拍拍手,有两个人从花园后方的长廊走了过来。杜乔定睛一看,是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副主教和诺尔。他的目光重心不自觉地放在了诺尔身上,诺尔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精神恢复了清醒,脸上也增添了血色,只是仍然骨瘦如柴。杜乔猜测他应该在戒酒期,离开了酒精身体开始恢复,不过距离完全健康可能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两人向教皇行礼,副主教将诺尔带到阿利多西身前。阿利多西此时的神情冰冷而僵硬。 “陛下,这位是诺尔先生,就是粉笔画上的那位先生。”副主教说。 教皇睨了诺尔一眼:“你有什么可说的?” 在回答前,诺尔和杜乔的目光撞在一起。杜乔朝他微笑,但对方没有回应,他们之间的交汇瞬间即逝。杜乔听到他说:“陛下,我要说的是一件和刺杀商队没有什么关系的事。阿利多西曾经和我的感情非常要好,我还在他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许多范低昂的大人物都来公寓里做客,他们寻欢作乐,其中有一位是梵蒂冈的占星官。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们酒后的对话,阿利多西希望这位占星官告诉陛下您,罗马的星象不好,这是因为有一颗凶星在影响整个局势,凶星如果长期存在会给罗马带来厄运。他们分别的时候,占星官拿到了一笔钱,至少有一百杜卡特,经过阿利多西的男仆亲手递上去的。” 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继续解释:“我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因为我不关心星象,也压根不相信那玩意儿。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来往的次数非常频繁,总是在一起玩乐,每次总是说差不多的话,于是我好奇地问过一次大人(阿利多西)那颗凶星是什么意思。大人说,凶星代表着一个人,是能让他升官发财的重要命门……” 阿利多西打断他:“你哪里来的证据污蔑我?” 诺尔没有理会,拔高了嗓音继续说:“陛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打听这些消息也是有理由的,大人他心狠手辣,即使对待自己的亲信也毫不留情,他身边的人更是常常更换。如果哪天他觉得我知道的太多而痛下杀手也很正常,于是我暗地里搜罗他害人的证据,希望有一天能够用于自保。后来我救下一个他豢养的骑士,那个骑士去做追杀任务失败,害怕被惩罚而逃走。我因此知道,大人经年累月地用这些骑士监视着一个流放山林的猪倌,这个猪倌是陛下您的孩子,也就是大人口中所说的凶星。” 阿利多西表现得很沉默。诺尔补充道:“至于证据,大人豢养的骑士都有名册,这个刺杀商队的骑士究竟是不是他派遣的,只要到他帕维亚的主宫里搜罗出名册对应上名字就可以知道。他贿赂占星官的账簿应该也有,都是可以查到的。我可以以我的生命发誓,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帕维亚的枢机主教、梵蒂冈的财务官,不仅犯有非法贿赂罪,而且欺骗教皇、陷害贵族、滥用暴力,是个穷凶极恶、艰险狡诈的罪人,请陛下您决断。”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尽力消化他这个惊人的秘密。 杜乔也很震惊。诺尔不知道那个猪倌就是约拿,所以他以为他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6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6 说的这件事和刺杀商队没有关系。可实际上,正是因为阿利多西害怕多年来谋害约拿的罪证被暴露,才会不顾一切刺杀商队,为的是置约拿于死地。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事情——洛特先生的假颜料、陷害杜乔入狱、卡利尼之死等等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利尼的那张小纸条也能证明这些罪行。 想到这里,杜乔心酸地握住了约拿的手:“如果我能早一点来罗马就好了。” 约拿收紧手心,表情沉痛没有说话。他的命运已经被揭开,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要接受真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实在是无法维持笑容。 这时,尤利乌斯迈开了脚步,他两步急走到阿利多西前一把揪住好友的头发猛地把脑袋往后扯,这位老教皇突然发起怒来力气也不小,阿利多西脸色骤变,发出惊恐的叫声。 “操`你妈的!”尤利乌斯骂道:“我`操`你妈的,你这个贱`货!” 他一边说一边在阿利多西脸上扇巴掌,把这个枢机主教打得求饶唉叫。 秘书官见状不好,连忙上来劝说,把老教皇拉开:“陛下,陛下您别这样……” 只有约拿维持着冷笑旁观这三个人。 “还要让一个婊`子来告诉我这种事情,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尤利乌斯气喘吁吁地说,秘书官架着他的胳膊,他就抬起脚往阿利多西身上踹:“把你杀了拿去喂猪!” 阿利多西吓得两腿发颤,他从没见过教皇发这么大火,从前尤利乌斯对他极好,这是当然,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好呢?可教皇翻起脸来也毫不犹豫。 约拿终于开口了:“你还是自己把后面的事说完整吧,说不定你编出点什么悲惨的苦衷来,你的教皇陛下会体谅体谅你,又收回旨意了。” 阿利多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狞笑:“你以为他在乎你吗?你以为他在乎你母亲?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玩物而已。他今天做的一切不过是觉得作为教皇的自尊被玩弄了哈哈哈哈,他不是喜欢玩弄别人吗?尊贵的教皇陛下也有被玩弄的一天啊。”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利多西的表情变得冷静而深沉。 他问尤利乌斯:“陛下,你记得阿尔贝蒂吧?” 阿尔贝蒂,阿尔贝蒂,多么可爱的一个名字啊,也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阿利多西想。 那时候他还是从博洛尼亚到罗马来寻求机会的穷小子,找了份富商家里的仆人工作,努力讨好小少爷,让他能在家庭教师来上课的时候在旁边一起学希伯来语和算数。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认字是能赚大钱的,算数更是少有人才明白的东西。 不消几年,他就从富商家离开决定去修道院当修士,可没有修道院愿意收留他。修士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何况罗马的教堂和修道院自视甚高,很多修士有着非富即贵的身份背景。那时候阿利多西才体会到,罗马看似包容开放,实际上权力和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上流人士看重血统,寒门难出贵子。他很失望,不是说自由平等吗?不是反对贵族和教条吗?不是说要个性不要权威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罗马对外宣扬的都只是空口说说而已吗? 当不上修士,总要解决吃饭问题。他只能又找了个妓馆里的工作——给老鸨记账。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阿尔贝蒂,那个像晚霞般热烈美丽的女人。因为会认字算数,阿尔贝蒂觉得他有趣,时常让他念书给她听。她聪慧机敏,喜欢冒险故事,喜欢英雄传说,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但是当他求爱的时候,阿尔贝蒂却拒绝了,她说,你不是我的英雄,我未来的男人要勇猛刚烈,像赫拉克勒斯一样威武。阿利多西饱尝失恋的痛苦,他只是个记账员,怎么才能成为赫拉克勒斯那种英雄呢? 没过多久,阿利多西发现阿尔贝蒂和另外一位贵族纠缠在了一起。这个贵族叫尤利乌斯,是教皇的侄子,他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可阿尔贝蒂毫不在意。尤利乌斯从来不出现在妓馆,他非常低调,总是夜里把阿尔贝蒂接到他的住处玩乐,然后第二天下午才放她回来。阿利多西愤怒地找到阿尔贝蒂质问,你不是说你只爱英雄吗?那个贵族就是英雄了吗?阿尔贝蒂不再理会他。但他看的出来,她真的喜欢上尤利乌斯了,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喜欢英雄,她只是喜欢权贵!只要有权力,有钱,她就喜欢,他阿利多西只是个一文不明的穷小子,哪里配得上美丽优雅的高级交际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深夜里,阿尔贝蒂又要登上尤利乌斯的马车。这次尤利乌斯亲自来接她,他身穿绸缎,配戴宝石,在沉沉的夜色里依旧如珠如昼,光辉万千。阿利多西在门口拉住心爱的女人,乞求她留下来,可她说:“佛朗斯,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英雄。” 马车离去后,他失去了理智连夜从妓馆跑了出去,在出城的半道上他偷了一匹马向故乡博洛尼亚奔驰。恨意和痛苦伴随着他,宛如永不会天亮的夜晚,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失败了。他不仅仅是在情场上失败,是人生的全面溃败。阿尔贝蒂拒绝他,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她看不起他,她看不起一个什么都没有男人!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把权力和金钱稳稳地抓在手里,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拒绝他。他回到博洛尼亚,找了个小修道院开始稳打稳扎地往上摸爬,他不折手段,勤勉而辛劳,没几年就当上了主教,然后打算找个机会接近尤利乌斯。 果然连主都帮助他,罗德里戈·波吉亚的毒杀计划1被他发觉,他趁机推波助澜了一把,对,没错,那个毒杀案是他也参与了,然后再由他来破获,尤利乌斯就像个傻瓜似的还以为他是救命恩人!他们感情立刻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尤利乌斯对待他就像对待亲兄弟,后来又给了他帕维亚的枢机主教职位,甚至对外称帕维亚是最忠诚的盟友。三十几岁的枢机主教多么少见,真是年轻有为呀,所有的同僚都羡慕他。 那天,尤利乌斯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的儿子今天学会骑马了,他要买一匹小马驹奖励他的小宝贝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喝得有点多,在梵蒂冈的豪华卧室里,尤利乌斯闭着眼睛惬意地养神,看不到好友的表情。阿利多西贪婪而仇恨地望着这张脸,心想,你不是赫拉克勒斯吗?那我就当一回赫拉2吧,我会让你变成个神志不清的傻瓜,把心爱的孩子都害死。不过是个妓`女生下的孽种,当年我品尝的所有痛苦,我会让你们父子再品尝一遍。 1*罗德里戈·波吉亚毒杀案:罗德里戈·波吉亚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他和尤利乌斯曾是对手,波吉亚毒杀尤利乌斯被阿利多西破获,使阿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7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7 利多西获得了尤利乌斯的信赖。历史上,阿利多西没有参与毒杀策划,此处根据小说情节需求改写而成。 2*赫拉与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即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是主神宙斯诱`奸英仙座孙女阿尔克墨涅生下的孩子。赫拉,即宙斯在奥林匹斯的妻子,因为嫉恨情敌阿尔克墨涅,于是给赫拉克勒斯施咒,使他偶发神志不清的症状,并发疯杀害了他和底比斯公主的孩子。 第43章 离开罗马 “妓馆的那场火是我让人放的。”阿利多西对约拿说:“为了证明你是不祥的。阿尔贝蒂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谁让她看不起我?她这个婊`子,只贪图虚荣和名利,既然她想做被别人玩弄的女人,那我就让她的孩子也被人玩弄。她不是希望你飞黄腾达吗?我偏偏要让你烂在泥里,你只配养猪,只配和那些肮脏丑陋的畜生在一起。” 约拿看他像看一个疯子:“动物的生活习性各有不同,只是因为生存方式不一样,但它们外表再肮脏丑陋,也不会迫害同类。只有人乐于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这样清高的话,也只有王子殿下能说出来吧?”阿利多西反讽。 “对你来说是清高吗?你看不起你自己?” “我不像你,有个教皇作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没有认同过。” 阿利多西不再多说,他向尤利乌斯走去,倔强地昂着头,嘴边保持冷笑。在经过诺尔身边的时候,他稍微停了停,然后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心慈手软把你留了下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子。你忘了谁曾经接济过你、给你奢华富足的生活?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呆在酒馆里平平安安地做生意,你以为他们是看谁的眼色才不敢欺负你?婊`子就是婊`子,你也好,阿尔贝蒂也好,你们都是下贱`货,我早就该知道,没一个是好东西!” 副主教像是害怕他会冲上来打人,将诺尔护在了身后:“阿利多西大人,请注意您的礼仪。” 尤利乌斯这时候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真是不知悔改啊,佛朗西斯科。” “一切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阿利多西说。 尤利乌斯也懒得再争辩:“既然你失败了,那就甘心认输吧。” 阿利多西垂头端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这样顺从倒让尤利乌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裁决了。老教皇心情疲累,他一边思考一边想挑个座位坐下来休息。这时候他离阿利多西的距离稍微有点远,所以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细节,而阿利多西又只面对着他一个,身后的人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变故就发生在教皇弯腰落座那一瞬间,阿利多西突然动了!他快速地转身,猛地朝约拿坐着的位置袭来,原本端着的两只手这时候分开,从他的袖口里闪过一点奇异的银光。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小心!” 约拿的反应还算及时,他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击,有锋利的东西从他的胳膊上划过去,他的袖口被划破了,皮肤上带过一道浅浅的红痕。寒毛直立,他反手扣住阿利多西的手腕往回带,只听轻微的喀拉响动,将阿利多西抓着匕首的那只胳膊当即卸掉!阿利多西痛呼一声,双腿软倒跪在地上,约拿正要扯过他另外一只手将他制服,见他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这才明白。 不对,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东西! 但这时已经避不开了,约拿的身体几乎和他没有距离。没想到阿利多西会牺牲一条胳膊来完成刺杀,他手腕一拐短刀对准约拿的下腹刺入,约拿本能地身体往后缩,但他的手还扣在阿利多西的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挣脱,跟着奇怪的身体姿势扭了一下。这时候一只脚狠狠踢在阿利多西的脑袋上,那把短刀跟着方向偏离,贴着约拿的衣服飞了出去呛得掉在地上。 杜乔气喘吁吁地收回脚,大喝:“抓住他!他身上还可能有武器!别伤了陛下!”他刚刚那一踢力道太大,鞋子都歪在一边差点甩出去。 旁边驻守的侍卫立刻扑上来三两下把阿利多西制服在地上。 行刺发生得太快,尤利乌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回事。他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正见约拿被划破的衣服袖子,阿利多西麻木地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教皇冷哼一声,蹲下`身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面对昔日的好友、他最忠诚的亲信。 “你是个孬种,佛朗西斯科,阿尔贝蒂没看错。”教皇说道:“鉴于你昔日对梵蒂冈的功绩,我不杀你。你就到南美洲去,和野人野兽们玩乐,永远别回来了,它们比较适合做你的同伴。” 语毕,他让侍卫把这个罪犯拉下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令人恶心的嘴脸。 这场审判也终于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吗?教皇没有补偿你们什么吗?”安杰洛一边吃花生米一边不甘心地问。 杜乔微笑道:“他大概觉得很丢脸吧,被这么多晚辈发现自己多年遭到下属戏耍。所以我们也没有在梵蒂冈多留就回来了,免得相处起来很尴尬。早上秘书官倒是送来了不少钱,一部分是补偿商队的,另外一部分是给我们带到回家的路上用。” “啊,听上去很精彩啊,可惜我当时不能在现场。”安杰洛感叹道。 “这有什么精彩的,我吓得魂都快丢了。” “约拿先生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这几天生龙活虎着呢。”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安杰洛从椅子上跳下来,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个口袋递给他:“这个是副主教大人说送给你的,感谢你为修道院付出的辛苦劳动,也算是留给你的纪念。这是卢多维科大人生前非常喜欢的一对烛台,纯银制的,你可要小心哦。” 杜乔感激地收下礼物:“谢谢,代我向副主教大人问好,愿主与他同在。” 安杰洛摇头晃脑地说:“光辉岁月结束啦,卢多维科大人走了,副主教大人要退休了,你也不在了,就剩下我了……咦,诺尔呢?他答应和你们一起走了?” 被他这么问,杜乔有点难过。自从离开梵蒂冈后,诺尔就不见了,他们兄弟还没道出彼此的真心话,甚至没来得及见上几面。杜乔很不舍得,他急切地想带诺尔一起走,可是如果诺尔不愿意,他不能强迫哥哥离开,要怎么样才能使诺尔回心转意呢? 回到百花广场的公寓里,杜乔惊讶地发现诺尔在等他。 “你把他带来的?”杜乔问约拿。 爱人体贴地将房间留下给兄弟俩:“我去收拾行李,你们说会儿话吧。” 气氛变得有点冷。当两个伶牙俐齿的人共处一室,反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杜乔不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8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8 断地用喝茶来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开口是因为他连怎么称呼对方都拿不准。当然不能叫哥哥,这像是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做别人的兄弟似的,直呼其名也显得有些亲密,如果用“先生”、“您”、“阁下”就太客气了,总之一个礼貌而准确的称呼迟迟没有出现。 反倒是诺尔先开口了,他问:“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杜乔不自觉地把背挺得直直的,调整了一个端正的坐姿:“古利埃,杜乔·古利埃。” “是父亲的姓氏吗?” “是的。” “那母亲姓什么呢?和父亲姓吗?” “是的。” “噢,古利埃家族。” “没错,一共二十六个古利埃。” “二十六个,都包括哪些人?” “九个古利埃小姐,十七个古利埃先生,直系的兄弟姐妹只有五个,其他都是叔伯家的。” “一个大家族。” “原本还可以更大。” 诺尔一边用手指节敲打桌面,一边思考。他思考的样子很严肃,皱眉撇嘴,像是读到了重大新闻。杜乔很惊讶,他父亲从前也有这样用指节敲打桌面表示思考的习惯。按理说诺尔被商队抱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岁,记不记得很多事还不确定,更别说父亲微小的肢体语言了。这种相似性难道是血脉的遗传带来的吗? 诺尔被他看得有点不高兴,迅速地收起了动作,继续思考。过了一会儿他从桌子边离开,把窗户打开站在风口上,他把头发往耳后拨,风吹得他直皱眉。杜乔的视线随着他转移到窗外,卖花女们正牵着客人在街上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的笑声堆叠。诺尔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 “你写信回去了吗?”诺尔说:“你告诉他们我在罗马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 杜乔连忙摇头:“如果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说。这是你个人的事情。” 诺尔面对他:“那你怎么看?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回去,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说了你退休会回去吗?” “那只是个措辞,就像你说吃完了饭就去睡觉、涨了薪水就娶个漂亮老婆、退休了就回家养老,所有人都这么说,这是通用语言,傻瓜。” “我理解,通用语言、通用目标、通用结局……还有什么?通用的人生?” 诺尔笑骂:“狗屁通用的人生,没人想和你有相同的人生。” 杜乔喜欢他的这个笑容,说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这时有个聪明的想法从他脑袋里掠过,他走回书桌边取出纸来快速地写了一封邀请信:“我代表古利埃家族邀请你来奥斯曼土耳其,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永远对你敞开怀抱,我以家族的姓氏许诺。” 诺尔接过邀请信,他的态度仍然游移:“从二十六个变成二十七个需要什么手续吗?” 杜乔笑了:“还是二十六,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剔除过。” 他们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用家乡语言相互称呼。 半个月后。 一条深灰色的商船从威尼斯港口出发,满载着货品向东方的大陆驶去。 船长站在甲板上,拿一支老旧的望远镜眺望。万里无云,海面平静,白鸟在高空盘旋,亚得里亚海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正被他们压在脚下,向四面的地平线延伸。船长命令水手将船帆全部撑满拉开,水手唱起劳作的歌,歌声粗犷低沉,像海水喉咙里蓄势待发的咆哮。风起了,把船帆吹得猎猎作响,船全速前进,锋利的船头切开水波,翻出细碎的浪花。 一个年轻人这时跑到甲板上来,他的眼睛像燃烧着的海水。 “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呀!”他高兴地说。 第44章 米拉斯 夏初,奥斯曼土耳其。 爱琴海沿岸一个叫米拉斯的小城总面积不足两千平方公里,却盛产质量极高的白色大理石。 从城中心深入内陆腹地,索德拉山脉像一块被破开的巨大矿体,切口露出整面纯白无暇的大理石,在苍翠山林中形成一道雪色皑皑的天堑。大大小小的采石场不计其数,环抱着山脚下的平原,山道窄得只有一车宽,呈蛇形四十五度角向上,陡峭险峻,没有护栏,脚下就是悬壁与高风,即使人在山脚下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 除了大理石,小城还盛产羊毛毛毯,并以纺织、渔业、水产为生。城中风景开阔,三面环水,一背靠山,街道干净,建筑物善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圆形砖片拼接装饰,与意大利的马赛克画异曲同工,服饰颜色大多也鲜艳娇丽,女人用亮片缀在裙角,以彩色水粉在腰后或者手臂上绘制传统鸟兽图纹,别具异域风情。“米拉斯”其名,音节古老,以古安纳托利亚语为根发源,后来融合了利西亚语、阿拉伯语与古希伯来语,似乎早就预示着这块土壤将成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汇聚地。 约拿醒来的时候闻到异乡的食物味道。 他在柔软的毛毯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低头寻找爱人的嘴唇。杜乔发出呢喃,轻易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顶在约拿的脸上轻轻刷开,皮肤掠过细小的痒意。他们面对面,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约拿抬手抚摸爱人的下颌,有轻微的胡渣冒出来。也许是年纪渐渐成长,也许是回到家乡来生活变得更懒散放纵了,这些胡渣竟然一直没有刮去,使杜乔秀丽的脸也多出了成年男人性`感的风情。 “我喜欢你变成熟的样子。”男人用沙哑梦寐的声音说。 杜乔觉得自己的身体会在他的声音里融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脸,深红色的头发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修饰地柔和了。于是他说:“我喜欢你头发散开的样子。” 约拿的手一直向下,从他的耳后掠到脖子:“我喜欢你的脖子,你侧躺的时候,脖子从头发里半露出来,像月亮从阴云里探头。” 杜乔的身体细细地战栗,每一寸被约拿抚摸过的皮肤都在暗暗着火。他颤抖着抚摸约拿的胸口,那是结实厚重的肌肉:“我喜欢你胸膛的形状,它……它是完美对称的,不大不小,与肩膀的比例正合适,是充满力量的几何形状,很健康,也很漂亮。” “我喜欢你的手,茧子磨得发白的样子很可爱,掌心里的纹路很优美,想到它们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颜料,就比任何矿石和宝藏都有价值。”他们十指交缠。 “我也喜欢你的手,它们总是很温暖,我喜欢它们沾上石膏粉或者碳粉的味道,喜欢粗糙的指节,的的确确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约拿的额头顶在他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地方吗?” 杜乔摇头:“我喜欢你的全部,每一个地方,所有地方。”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9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9 “我最喜欢你说你爱我的样子。”约拿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 杜乔轻易地被蛊惑:“我爱你。我爱……唔……” 他们接吻,约拿的舌头伸进来,像要把他嘴巴里还藏着的“我爱你”全部搜刮出来。总而言之这条舌头很霸道,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杜乔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他嘴角流下暧昧的涎水,滴落在枕头上,化开一小块湿痕。其实有时候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加深的吻,约拿虽然是主动的一方,但是杜乔对亲吻的反应通常不亚于他。最后往往在结束的时候,杜乔只来得及头昏脑涨地回忆,我刚刚只是想亲亲他的嘴唇而已,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呢? 擦枪走火的事情就更多了,他们休息的房间里到处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没有任何障碍。有时候杜乔担心,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会让外面的人听到暧昧声,约拿和他正酣畅淋漓,兄弟姐妹经过的声音他都可以分辨出来,他胆战心惊地捂着嘴巴,身体却往往变得更加敏感刺激。 “我们的家族祖先是亚美尼亚人,因为亚美尼亚和拜占庭长时间的战争族人一路从高加索逃难过来,最后在米拉斯定居。这里很早就被奥斯曼人占领,相对来说比较安稳,经过几代人的适应和努力之后,我们已经顺利地融入了当地的生活。镇里的人们都很包容,尤其是近几年不同民族的异乡客越来越多,犹太人、希腊人、匈牙利人、塞尔维亚人、亚美尼亚人混居一起,相处反倒更和平了。他们对外来的客人也很热情,你不用担心会被歧视欺负。” “这里很漂亮,比罗马漂亮多了。” “五十年前可能比罗马还糟糕,奥斯曼人好不容易从拜占庭人手里抢回来后又重建了。” “他们之间语言不同也能交流吗?” “官方语言是土耳其语言,总要会两句,私底下各个家庭的情况又不尽相同。在我们家,亚美尼亚语是母语,每个出生的孩子都必须要学会。这是先祖留下来的规定,为了使后代不忘记传统的语言,也为了亚美尼亚这个民族的文化得以继承下去。你听不懂没有关系,我可以翻译给你听。学一些日常的词汇就可以了。” 早上,两人向大理石采石场的方向走,准备采购石料。约拿正在为下一件雕塑工作的原料做准备,他许久没有工作了,而雕塑这件事是需要每天不断坚持练习的,如果一天不练习手就会生,他已经怀念起拿刻刀的刀柄摩擦手茧的疼痛和手腕酸软的感觉。 他们顺着山道往上走,在采石场的边缘徘徊。约拿蹲下来用凿刀将坚硬的土层刮开,就能看到露出的雪白色岩石,石面触感光滑冰凉,纹路细腻清晰,有些地方的纹路如螺纹、蛇纹稀有少见,很难想象这座郁郁葱葱的山脉胸中藏着如此冷酷而美丽的心脏。更难得的是这些大理石不仅品质上佳,而且体型都完整巨大,非常适合用于长柱、陵墓、别墅、喷泉等大型建筑或者等人身高雕像。而且由于出产数量很大,价格竟然只有罗马的一半不到。 一个负责开采的石匠走过来向两人打招呼:“两位先生,能帮上什么忙吗?” 约拿说:“我需要一块完整的、约两米高、一米五宽的石料,还有一些边角,这里的石头我可以自己挑吗?有没有样板看看?” 石匠微笑点头:“当然,您喜欢什么样的花纹的呢?喜欢偏白色的还是偏灰色的?石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们这里有各式各样的石头,不同的种类用在不同的地方。”他一边殷勤地介绍一边招呼助手将装有样板石片的篮子拿来:“最近比较流行蛇形花纹,无论是做家具还是铺设地板墙面都非常大气漂亮,价格也不贵。另外也有人喜欢偏黄的石料,作成楼梯、壁炉、喷泉池耐看又耐用,您需要的这块石头不大,是用于做家具的吗?” 约拿看着杜乔:“你母亲前两天说壁炉外面腐朽了,我看旧的是木质结构的,到了春夏时节很容易腐坏,不如一次性换成大理石的,漂亮而且耐用,至少十年八年都不用换了。如果石料合适的话,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完成,另外再给你的房间里做几个小架子放东西。” 大理石超出了杜乔的专业范围,但他很放心自己的雕塑师:“好呀,都听你的吧。” 他们最后抛弃了流行的蛇形花纹,选择了传统的雪花纹。采购完毕后,两人又沿着原途返回,正当风起,脚下的石粉被掀起,纷纷扬扬地向天空抛洒。这些石粉极其细腻,比雪花有过之而无不及,头发与衣服立刻被打成灰白色,就见风携起这股白浪卷向脚下的山坡,远看就像夏日里的细雪,草绿色的灌木丛上蒸起一道浅浅的白雾,在日光下中如无数星辰闪烁坠落。 杜乔停下脚步来远眺,风把他的眼睛吹迷了,他下意识地遮了一下脸,立刻被一个怀抱将扑面而来的风挡了去。有人把披风解下来落在他脑袋上,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 杜乔忍俊不禁:“没事的,好久没来这里都忘了,山上最好带着头巾遮个嘴巴。” “你想到了什么?”约拿看出他的心事。 “有点想念罗马了,看到这些大理石,想起当初梵蒂冈花园上堆着那些废石料。不知道教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梵蒂冈的花园修好了没有。” “芭妮来信说,米开朗琪罗这阵子风头正盛,布拉曼特大人都被打压下去了,看来西斯廷礼拜堂的天顶画又将是举世流传的名作。拉斐尔还像从前那样享受,他给交好的妓`女门前画画的事情弄得罗马人尽皆知,不过大家都讨厌不起他,反倒是增添了风流浪漫的美誉。” “我唯一后悔的是没去佛罗伦萨呆些时间,说不定能见见更多学院派的传奇人物。” “谁知道呢?学院派现在不是最受追捧的了。” 他们终于把最险峻陡峭的一段山路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平坦开阔的大道。杜乔把披风摘下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约拿顿时也觉得有点饿,他们一早出来,该是午饭的时候了。 “妈妈为了招待你准备了午餐,家里人难得到齐,我们不要迟到了。”杜乔说。 约拿显得有点紧张:“家宴合适吗?” 杜乔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本来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第45章 结局 从大理石采石场回来,两人正好赶上了午饭。 饭桌设在了后院里,女孩子们围在圆形矮桌前摆弄餐具和食物。杜乔挑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约拿坐在了他旁边。他的脚学杜乔别扭地摆着,还不太适应这种盘腿的坐姿。奥斯曼人不喜欢用椅子,即使在外面他们也会用厚厚的毛毯铺在地面席地而坐。约拿则刚刚学会这种坐姿,他坐久了之后大腿发麻,血液不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0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0 畅通,浑身不舒服。杜乔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他拿了张椅子坐着,但是在这种公共的场合,只有他单独坐椅子就显得很奇怪了。 古利埃夫人作为家长坐在正席,她是个面相婉约温柔,身材微胖的女人,身上穿一条干净的白色纱裙,把头发挽起,露出黝黑健康的皮肤。约拿很喜欢她,她身上终日有泥土和油烟的气味,不论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她像经营一份事业一样勤勤恳恳地经营这个家庭,不像骄矜的意大利女人只专注于怎么把自己弄得肤色惨白、如弱柳扶风。 正席左右手分别是家族的长辈老人,对面则依次是晚辈。他们用亚美尼亚语低声交谈,时不时把目光放在约拿身上,脸上露出微笑。约拿好奇地问杜乔他们在谈什么,杜乔说他们觉得你长得很不错,奥斯曼人很喜欢意大利人的长相。 “杜乔,让他吃点肉,把这个给他吧。”古利埃夫人将装着肉的盘子递过来。 食物散发着浓厚的酱汁味,这些做成香肠形状的肉块色泽深沉,中间还带着一点生血。 杜乔用手拿了一块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这是亚美尼亚人的传统食物,我们把羊肉、猪肉混合在一起腌制,有时候配上洋葱一起吃,在奥斯曼人家里尝不到的。” 约拿对古利埃夫人说了一句谢谢。他注意到餐桌上大部分都是女人,男性只有老年人和十岁都不满的儿童。这样阴盛阳衰的场面出乎他的意料:“你们家的男人都去哪里了?” “国家征兵,要求每家每户未成年20岁以下的青年男性都要服兵役。我是因为去了罗马所以逃过一劫,现在又过了年限了,就不用去了。我父亲就是在战争里牺牲的。” “未婚男性都去服兵役了,那家庭怎么办?” “如果能在兵役期间活下来就能回家呗。我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形是怎么样,奥斯曼人的野心很大,国家扩张的速度太快,所以没有稳定的兵源是不行的。” “听说希腊也已经全部被沦陷占领了。” 杜乔舔舔嘴唇,有酱汁沾在了他的嘴唇上,但他舌头不够长,总是够不到像舔不到食的猫:“本来我还想去雅典玩玩,但现在局势好像还没有稳定下来,等我过两天打听打听消息,如果可以,我们坐船去,也不远,听说比罗马还漂亮。” 约拿替他擦掉恼人的酱汁:“好,我也想去看看雅典神庙。” 古利埃夫人这时候将儿子叫到餐桌边,母子俩说起悄悄话。 “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夫人说道。 “您说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古利埃夫人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约拿身上,微笑:“你知道,你哥哥(诺尔)虽然回来了,但是身体一直不太好,医生说他需要安心休养半年,所以我也暂时不用操心他的婚姻。倒是你几个妹妹的年纪都到了,我不能不想想她们的未来,城里大部分符合年纪的男孩子都服兵役去了,虽然每年也有些侥幸回来了的,但是你妹妹也不见得一定喜欢。”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片刻,但杜乔已经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母子同心,他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妈妈是想要约拿娶一个家里的妹妹吗?”杜乔说。 “当然这还是要看你这位朋友自己的意愿。昨天珊莎偷偷跑来跟我说,她觉得这位意大利来的先生长得很讨人喜欢。你妹妹可不轻易向我说这样害羞的话,如果你这位朋友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的,但如果有机会,又是你觉得信赖可靠的人,我是赞同这门婚事的。” 杜乔心里纵然已经怒火滔天,但他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笑道:“妈妈,这件事恐怕行不通。不是我不为妹妹着想或是不喜欢约拿,而是他的信仰问题。” “没关系,就算他娶了你妹妹,也不需要他更改信仰呀。” “您恐怕还不知道,他不会娶非基督教信仰的女人的。” 古利埃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杜乔装模作样地点头:“是的,这些基督教徒也有非常顽固的一面呀。” 古利埃夫人叹息:“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会和珊莎说说的。” 杜乔回到原位,狠狠地瞪了约拿一眼,偷偷地在桌子下面用手拧他的大腿:“好呀,你才来没几天,就去勾`引我妹妹了。害得我妹妹得了相思病,跑到妈妈面前说要嫁给你。你很羡慕奥斯曼人推行多妻制度是吧?有我一个你还想再娶一个?” 约拿听了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是岳母要为自己寻觅婚事,只能低声求饶:“我每天在谁的床上过夜你还不清楚吗?你说话也要讲良心呀。” 杜乔也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想到母亲急切地要把妹妹嫁给他,还是难忍妒火。再看看这一屋子环肥燕瘦和姹紫嫣红,他更是心情差到了极点,拍拍屁股打算提前退席:“我去看看哥哥,你不要跟着我。” 诺尔的身体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戒酒期最艰难的那一段熬过去了,目前他在医生正确的指导下一步步恢复饮食和运动。但他的性格较之从前有了很大转变,回家后他不太喜欢热闹,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从不参加宴席,也很少出门。古利埃夫人很担心他,这位母亲敏感地察觉到儿子经历了莫大的苦难,但杜乔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她真相。 杜乔进门的时候,诺尔正在做运动,他半`裸着上身,皮肤沾满汗水,胸口和肚子上都能见到明显的肌肉线条。杜乔从没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把他吓了一大跳。 “嘿,给你带了点饼和腌肉。”做弟弟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诺尔随手扯来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谢谢,午餐结束了吗?” 杜乔坐在地毯上:“没有,你别介意我,你继续。” 诺尔抓着陶罐喝了一大口水:“看表演要收钱的。” 杜乔笑了,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扔到他的托盘里。诺尔坐在他旁边,把饼撕开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拨弄头发:“好吧,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听些什么?我没觉得这里像我的家,可能是我离开的时候太小了,对这里没有什么记忆,这些人我也不认识,坐在一个饭桌上吵吵嚷嚷的,好像很亲密,其实我觉得生气,谁跟你亲密了?生气还没有地方发,干脆就懒得出去了。你懂吧?” 杜乔支支吾吾地说:“抱歉,其实他们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也挺好的。”诺尔说。 “我可能也不会在家里呆太长时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们商量好了?” “嗯,他也不太习惯这里,没有必要强迫他呆在这儿。” “他只是想为了你做得更好。”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1 群青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1 “有时候就是做得太好了。” 诺尔用饼裹着腌肉吃:“随便你们吧,我想照顾妈妈一段时间,她还说要教我怎么做颜料。” “这是好事,她担心你,也看重你。”杜乔很高兴,他看到诺尔脸上出现了希望,这是难得的美景。诺尔面对着的虽然是个陌生的世界,但也是全新的开始,他总算得到了一个像正常人生活的机会,面对机遇他跃跃欲试,充满志气。现在他才三十岁刚刚出头,其实还很年轻,没什么不能重头再来的,或许命运开始眷顾他了,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他总算迎来了属于生命的鲜艳时刻,未来会有幸福的结局等待他。 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约拿站在走廊上安静地等待他。他们并肩从楼梯上下来,一起向后院走。外面的天空晴朗,有微风吹拂发顶,约拿坐在院子里修理蓄水池腐坏的一角。在大理石还没有完工之前,老旧的木质结构仍然还要续用一段时间。杜乔用木桶打水浇花。 “你还在生气吗?”约拿问。 杜乔摇头,冲他眨眼微笑:“我觉得很幸运,也很满足。” 劳动使他干劲十足,充满热情,他一边专注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在嘴里轻哼—— “在椴树下\在草地上\有我们温暖的床\那儿遍布着凌乱不整的\花朵和小草 \在山谷的幽林前\夜莺美妙地歌唱…… 我会害羞\在这里发生的事\永远没有人知道\除了他和我 \还有一只小夜莺\它什么都不会说……”1 —完— 1*under der linden(在椴树下):作者walther velweide (bsp;1170- bsp;1230),是中世纪盛期最著名的吟游诗人,歌词中椴树象征神圣,公义和繁殖力,咏唱了简单纯真的情爱。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