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 分卷阅读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 书名: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文案 讲述两个人在最好的年代里相遇,一起奔波、一起谈恋爱、一起哔——的故事。 两段精彩绝妙的人生,兀地在那东京梦华处交织在了一起。 一个是皇子,聪明绝顶、工于心计。但天生的阴险狠戾,玩弄众人于股掌间。 一个是小木匠,为世间机巧之物所痴。看似是个小呆子,而继往圣绝学,天下独此一人。 就这么、 一个墨发乌衣,西风斜阳长刀骏马。 一个白衣白伞,弯起眼睛轻轻地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成双。” 故事就此展开—— 本文he,先虐后甜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报仇雪恨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沉,贺平安 ┃ 配角:贺温玉,谭墨闲,谢东楼 ┃ 其它:平安 ☆、第一章 陆沉以前不叫陆沉,小的时候他有个稍吉利点的名字叫作李鹤松。 而且他也不像后世所说的那样因为从小身世坎坷所以长大愈发的阴险狠戾。 他是一生下来就阴险狠戾,与身世没关系。 昭惟帝二年,李鹤松六岁。他得到自己父皇暴病而亡的消息,赶来思贤殿侯旨。 同样侯旨的还有他的十二个哥哥。昭惟帝一共十三个儿子,李鹤松排行最末。 思贤殿一时寂静无声,十三位皇子低头不语,各怀心事。 忽有一脚步声踏入殿内,众人一颤。 来的是大太监刘怀德,他背着手朝众皇子走来。身后的太监们也趾高气扬。皇子们看见他来了,原本低着的头便压的更低。 李鹤松看见哥哥们把头底下,便也随着垂下脑袋,眼睛盯着地。心里想,也不知父皇犯了什么错,就被这个太监给害死了。 没错,他父皇确实是被这个太监害死的。只是不知道是勒死、毒死、还是打死罢了。 本朝宦官专政已有十余年,皇帝的生死废立仅仅取决于大太监刘怀德的喜怒。 之前,刘怀德曾扶立过两个小皇帝,孩子太小,一个一岁一个三岁,过于烦人,刘怀德就把他们都“夭折”掉了。心想索性立一个大的吧,就把四十多岁的昭惟帝扶持上台,仅两年,又是“暴病而亡”。 此刻,刘怀德背着手打量着一个个皇子,每一个被他扫视到的人都一阵心悸。 于是历代封建王朝中最讽刺的一幕出现了——每一个皇子都在心里都在默默地祈祷,千万别选中自己做皇帝。 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所谓皇帝,不过是刘怀德手中的一个玩物,日后必死无疑。 “就你当皇帝吧。” 刘怀德指着李鹤松。 李鹤松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平静。 其他人默默松了一口气。 刘怀德选择李鹤松是有理由的,因为李鹤松在所有皇子中年龄最小、最好控制。但又不至于太小,不懂得畏惧。况且,李鹤松的母妃早死了,又少了外戚专权这一大祸患。 李鹤松跪下领旨,没哭没闹。 其他皇子见终于没选着自己当皇帝,也暗暗长舒一口气。 皆大欢喜。 “但咱家寻思着还是有一些不妥。” 刘怀德笑眯眯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以为事情终于完了的皇子们愣愣看着他。 刘怀德接着说道,“自古立长不立幼,我扶持十三爷做了皇帝这毕竟是不合规矩的,便是到了大臣那里也不好交代。” 众人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闪过。 “所以还请诸位主子帮个忙,随先帝爷去了罢。” 说罢,刘怀德甩袖牵着李松鹤出了思贤殿。 身后几个太监把思贤殿的门关上,随后便是惊天的惨叫。 原本的天潢贵胄们,此刻被几个太监拎着刀,如猪狗般屠杀。 李鹤松只听得见声音,先是下贱的求饶,然后是绝望的咒骂,再然后是恐惧的哭叫,之后,便只是死前下意识的、毫无意义的嘶喊。 这些人死的也忒没骨气了,李鹤松心想。 “阿父,我今天还回怡然殿吗?”李鹤松问道。 刘怀德一愣,“你叫我什么?” “阿父。”孩子脆生生的又叫了一声。 刘怀德拍着他脑袋笑道,“主子现在是皇帝了,还回什么怡然殿?快随咱家去紫宸殿。” 之前,刘怀德曾经让那个三岁的小皇帝叫他“阿父”,那孩子不肯叫,于是就“夭折”了。 这事李鹤松还是知道的。 紫宸殿内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留得石板地上浅浅血污一行。 “天子坐那。” 李鹤松顺着刘怀德手指的座椅走去,坐好。 整块沉香木精雕而成的座椅散发淡淡清香,黄绒布相衬又添几分贵气。椅子很高,李鹤松坐在上面两条腿便在空中晃荡。 他心想,自己的父皇,大概昨天就是死在这里的吧。 刘怀德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地上的血迹这孩子一定是看见了。 但还是没哭没闹,而且听话的在龙椅上坐好。 细细打量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像他母亲,当年名冠京城的美人。 而且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多动,坐的规规矩矩的,两只手顺从的搭在膝盖上。 “主子倘若不会难为奴才,奴才自然也不敢得罪主子,您说是不?”刘怀德笑道,面目竟真的像一个慈祥的老人。 “怎会教阿父为难?”李鹤松学着那太监的样子笑道。 脑海里,方才哥哥们的惨叫声还在回荡。 如履薄冰。 之后李鹤松的生活便是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刘怀德心情好的时候对他确实也不错,把他抱在腿上,让他“阿父”、“阿父”的叫着,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是爷孙俩尽享天伦之乐。 刘怀德心情不好的时候却是可怕的。这个太监性格很奇怪,权倾朝野、心狠手辣,但却总是以一副慈祥老人的面目示人。没人见过他真正发火,也许此刻还谈笑着,下一刻便命人杀了你。 李鹤松却知道,刘怀德其实不是脾气好,相反,他很容易发火。只是他发火的方式和别人不同。别人生气会怒发冲冠、会破口大骂,而刘怀德生气却只是笑,笑的越厉害他就是越生气。倘若平时他对你不理不睬,这时候却忽然迎上来笑着对你说了一句敬语,那就要当心了,这是他想杀你之前的信号。 虽然知道这些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 ,李鹤松仍然在某些时候猜不出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太监究竟在想什么。比如刘怀德突然让他去拜见祖宗,见他跪下便转身离去,刘怀德不让他起来他是不敢起来的,于是跪了一天一夜。期间,自问这段时间都没惹过这太监生气。第二天早上,太监过来,假惺惺的惊呼一声,“主子您怎么还跪着呢?”说着把快要晕过去的李鹤松抱回紫宸殿。 还有的时候,正谈笑中,刘怀德突然一口痰吐在了李鹤松脸上,李鹤松也不擦,继续和他谈笑。刘怀德也仿佛没看见一样。 李鹤松十二岁生日的那天早上,刘怀德叫人给他换上华丽的朝服。想看着自己孙子一样看着李鹤松,叹道,“天子又长大了一岁。” 李鹤松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心里却明白,等到自己长大到一个刘怀德认为控制不住的年龄时,这个太监便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杀了再立一个。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十二岁的李鹤松,花了六年时间,终于布好了一个局。 剩下的,仅是观看罢了。 三月,秉笔太监徐惠与大太监刘怀德彻底决裂,带着二十四衙门下他掌管的那九个衙门与刘怀德分庭抗衡。 四月,一时惊动全国的私盐案破获,随着右仆射张庭阁的落马,浙党大小所有官员被一网打尽。而刘怀德祖籍浙江,浙党正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 五月,静州兵变,大小起义军纷纷打出了“除国贼、清君侧”的旗号向京师袭来。 六月,李鹤松的叔叔冀阳王李阖离开封地,率大军来京救驾。 …… 其实刘怀德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但是,他依然要面不改色、临危不乱。 大殿外面,徐惠手下的叫骂声从来没有停止过。刘怀德端起一杯清茶,不言不语。 转头看着自己身旁十二岁的天子,低眉顺目的坐在龙椅上。 刘怀德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只是不知该怎么去怀疑。 比如静州的兵变,总不可能是这个每天连紫宸殿都没踏出过的孩子干的吧? 当然,李鹤松与李阖叔侄俩曾在前年中秋宴,也就是刘怀德大醉的那个晚上抱头痛哭并发誓定惩国贼的事情刘怀德是不知道的。 李阖带着李鹤松的血诏去找静州太守的事情刘怀德也是不知道的。 当时,他还问李鹤松,“天子的手指怎么破了啊?”李鹤松笑眯眯的说是拣碎瓷器时割破的。刘怀德拍拍他,示意他可以出去玩了。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又怎会想到,这孩子会咬破自己的手指,来写一道字字诛心的血诏? 联合李阖、写血诏是李鹤松干过最大胆的一件事了。其他时候,他不会轻易出手,更多是在观察。 比如谁得罪了刘怀德、谁又想讨好刘怀德、谁生性贪婪、谁又生性耿直可以依托…… 在这深宫里,无权无势的小皇帝每天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人的所有念想、所有欲望都一一记下心头。 然后,在某个人内心开始摇摆不定的时候,轻轻推他一把,便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比如,在三月的某个早上,李鹤松只是笑着对徐惠轻轻说了一句,“今天早上阿父还夸您,说您有心思,办事利索不用人多操心。” 下午,徐惠就反了刘怀德。因为他知道那句“有心思”是什么意思。 刘怀德毕竟是刘怀德,所有事情都一齐袭来的时候,他并未慌乱,而是开始一一应对了。 十月,天子驾崩,举国哀悼。 天子驾崩的诏书都已经传遍全国的时候,李鹤松还没死,他正在细细读自己的遗诏。 “天子赶快上路吧,要不老奴可怎么交代呀?”刘怀德仍笑着对他说。 “刘怀德,为什么我的谥号是‘昭废帝’啊?”李鹤松看完遗诏抬头问道。 “陛下说是为什么呢?”刘怀德的笑容愈发的狰狞。 一杯毒酒端在面前。 登基的时候,李鹤松就猜测自己最后应该是死在这间屋子里。 刘怀德对他还不错。想当年,他的父皇可是在这间屋子里被活活打死的。 而到了自己,仅是一杯毒酒,体面了许多。大概是自己叫了他那么多年“阿父”的缘故吧。 “天子可还有什么遗言?” 李鹤松想了想,摇摇头,把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刘怀德满意的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 喝过毒酒的李鹤松依旧没有倒下。 站的好端端的。 刘怀德的笑容越来越扭曲。 李鹤松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已赢了。 其实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李鹤松还不敢确定这酒究竟有没有毒。 虽然他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他和徐惠联手,买通了刘怀德身边的所有亲信。 但是,徐惠真的没骗自己吗? 他不敢确定。 宫廷斗争就是这样,尽管算尽一切,最后仍免不了拿自己的命去赌一场。 这次李鹤松赌赢了。 几个侍卫三两下把刘怀德绑成了个粽子。 这是李鹤松第一次俯视刘怀德。 “敢问陛下如何处置这个阉狗?” 刘怀德被捆在地上,没有挣扎没有求饶甚至没有气恼。 李鹤松最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剐了。”李鹤松说道。 刘怀德眼皮一跳,李鹤松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表情。 李鹤松明白,这个老太监知道自己必死,反而从容了,反而想要死的体面。 可是李鹤松不想让他死的体面。 李鹤松想看看他恐惧的表情、想要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剐了。”于是李鹤松又说了一遍。 整个大殿静止了,没有一个人行动。 毕竟,这些人都只是侍卫、太监。杀一个人容易,可是要把一个人千刀万剐那也是需要勇气的。 “你们不会要我亲自剐了他吧?”十二岁的孩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徐惠“噗通”一声跪下了,“皇、皇上稍等片刻,奴才差人去叫诏狱的赵大人来。” 李鹤松微微点头。 诏狱的赵震刚,是本朝一大酷吏。严刑拷打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 酷吏亲自执刑,只见一把雪亮的屠刀在刘怀德的肚子上比划了两下,惊得刘怀德一颤。 “哦,对了,一共是三千六百五十刀,没割完人不许死,一刀都别少。”孩子补充道。 “小的明白。” 接着,紫宸殿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 爆发出了惊天的怒吼——李鹤松小儿!你不得好死! 小太监们慌忙去堵刘怀德的嘴。 李鹤松摇摇头,“别堵,让他骂。” 于是叫骂声一连串的从大殿里回荡而出,接着化为嘶吼、化为哭喊。 那天刘怀德的惨叫声,比李鹤松的父皇以及十二个哥哥加起来的还多。 孩子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直看着。 腥臭的味道充斥着殿内,也无动于衷。 太监和侍卫们见皇帝如此,便都不敢捂鼻。 有两个小太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昏倒了。 李鹤松心想,他们还挺幸福的。 再看,那个昔日里权倾朝野的人,已化作一堆毫无生命的碎肉。 但是,这次宫变最后的赢家并不是李鹤松。 而是当年那个与他抱头痛哭誓惩国贼的皇叔,李阖。 史书上记载的结局是这样的—— 大太监刘怀德见寡不敌众就在紫宸殿与小皇帝李鹤松同归于尽。 当冀阳王李阖率大军赶到时已经救驾来迟了。 尚书省官员联名上书请冀阳王称帝,王推辞,转而挥师平定静州起义军。 十二月,大捷,破军二十万。 左右仆射率两班大臣联名上书,请冀阳王称帝,王再辞。 二年元月初,天下万民书请冀阳王称帝。王推辞再三,无可奈何于紫宸殿称帝,年号“大正”。 “年号是‘大正’啊。”李鹤松自语。自己那叔叔是多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欲盖弥彰。 只是,李阖还是走错了一步,就是让本来应该和刘怀德“同归于尽”的自己活了下来。 李阖与李鹤松的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哥哥断子绝孙,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李阖发了善心,让李鹤松活了下来。秘密送往东南,说白了就是终生监·禁。 “我是‘昭废帝’。”李鹤松自语,心想,自己也许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谥号的皇帝呢。 大概,也是历史上谥号最可笑的皇帝。 “废帝”,比曹操手下苟延残喘二十余年的“献帝”还不如。 历史上,只会记载,他是一个被宦官玩弄,甚至认太监作父的懦弱的小皇帝,最后悲惨的死去。 而,他的果断、他的卧薪尝胆、他那异于常人的智慧,又有谁人知晓? 既然“昭废帝”已死,自己便可以换一种生活。 于是李鹤松从此改了名字叫陆沉。 “小公子,过了金陵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不留下玩几天?”伺候陆沉的太监问道。 “不必了,直接赶到封地便好。”陆沉回答。 这时候,陆沉还不知道,金陵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这一生必须要去遇到。 倘若这一刻他决定留在金陵玩几天的话,也许我们这个故事就不用继续了。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然后和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金陵的小巷子里,度完一生。 可惜他没在金陵停留。 于是他还是那个阴险狠戾的人,还是会断送掉许多人的生命,还是发誓有一天要重回京都夺回王位,使自己不再是可笑的“昭废帝”。 所以,我们的故事也还是要继续,还是要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只是希望他们相遇的时候,不要太迟。 作者有话要说:  太监为了立幼子为帝,便把排在前面的皇子全杀掉,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发生在唐朝,具体应验在哪个倒霉皇帝身上我忘了噗。而且皇帝也确实要问那个太监喊“阿父”。历史就是这么残酷阿鲁。 ☆、第二章 于是,陆沉马不停蹄的赶向了万里外的东南一隅。 因为他要尽快的控制那里、他要再一次的卧薪尝胆。然后有一天,率大军杀回京师。 于是他便错过了一整个烟花三月的江南春。 我们可不能错过。 想要成就万代功名的就随他去成就万代功名吧。 诸位看官且与我在江南停留。 就像一只鹤儿兀地落在了屋檐下,不肯走。 你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干果蜜饯店的掌柜注意那孩子很久了,在自家店前来来回回晃了好几趟。要说是偷蜜饯的?也不像。 也不知是个子太矮还是头发太长,一头漆黑的发丝几乎拖了地,只是用一条白色发带在脑后轻轻束起。穿一件月牙白色的圆领袍裳,洗的微微发旧。一双上翘的丹凤眼时不时地朝蜜饯店瞟来。 掌柜买卖之余,余光总能扫到这么个白晃晃的小影子,可怜巴巴的不肯走。 “大叔——” 孩子终于鼓起勇气朝掌柜的搭起话来。声音,是江南孩子常见的吴侬软语。 “想吃蜜饯吧。”掌故的顺手给他抓了俩。 “不、不,我不白吃你的。”孩子摆摆手。 “哦?”掌柜笑问。 “我可以帮你把招牌补好,然后你再给我些蜜饯子。” 掌柜诧异,走出店外看自家招牌。确实,梨花木的招牌被江南常年的细雨浸得朽了一角。只是很小的一角,平常不注意就看不到。掌柜的心想这有什么可补的,于是笑道,“招牌不用补了,几个果子不值些钱,我请你吃就是了。” “不行的,我爹说不能白吃人家的。”孩子固执道。 “看你的样子还不到十岁吧,能补好招牌吗?” “补的好!我看了,你的招牌角上再多雕一对鸳鸯就正好把朽的地方削掉。” “你雕得出鸳鸯来?” “怎么雕不出?还有仙鹤、貔貅、观音菩萨……我都雕得出来。”孩子涨红了脸。 这下掌柜的作了难,他原本就不觉得自家招牌有什么好补的,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脸面薄,还固执。也不知鼓了过大勇气来问自己讨果子吃的。 掌柜的终究不想驳了这个孩子的面子,苦笑道,“那我替你把招牌取下来吧。” “嗯……”低着头红着脸的孩子小声应了一声。 江南的民风淳朴,老掌柜到隔壁木匠店取来梯子,同儿子一起把招牌取了下来。 小孩子蹲在地上,掏出一支小刻笔,在招牌上认认真真地描起鸳鸯来。 掌柜的在背后看着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招牌都大了他两倍。 “你注意点,别让他伤着了自己。”掌柜小声对儿子说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 。 儿子犹豫,“这小孩儿……真的雕得出鸳鸯?” 老掌柜抚着胡子苦笑道,“只盼他别把咱家招牌拆了就好。” 于是掌柜和儿子在铺子里卖蜜饯干果,小孩儿在一旁刻一对鸳鸯。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对面长干巷贺家的。” “是在洛水村教书的贺先生?” “嗯,那是我爹。” “哦,那你是‘大鹤’还是‘小鹤’?” “我是‘小鹤’。”孩子笑眯眯的回答。 在洛水村教书的贺先生有两个儿子,一大一小,都白白净净的,于是大的被街坊叫做“大鹤”,小的叫做“小鹤”,也算与他们的姓谐音。 渐渐熟起来孩子就放下了原本的拘谨。一直笑眯眯的,喜欢和人说话谈天,闲暇喂他一个果子蜜饯也并不推辞。你若要看看他雕的怎么样,他便会整个人遮住说,“看不得、看不得。”你含笑问他为何看不得?他却会笑着反问你,“你见过妆红刚画到一半就见人的美人儿吗?” 第一天打烊时孩子没能雕完,仔仔细细的拿布盖好,可怜兮兮的对掌柜说,“虽然我没办法把它带回家,但是你也千万别把布揭开吓唬它。” “哦?吓唬它?难不成他活了?”掌柜玩笑道。 “就是活的呀,只不过现在它还不够漂亮,还见不得人。你若是突然把布揭开就会吓着它,让它难为情。” 斜阳下,掌柜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小孩,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心许给了一截木头。 第二天天刚亮,掌柜就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敲得很轻,仿佛是在为自己这么早就敲门打扰人而难为情。但是声音一只没断,隔一会儿,“哒哒哒”三声,又隔一会儿,“哒哒哒”三声…… 掌柜的赶快穿好衣服去开门。 孩子穿的还是那一件月牙白的衣裳,肩上斜背了一个小布包。 “我、我来把那对鸳鸯雕完。” “吃饭了没?” “嗯,吃了。”孩子点点头。 迫不及待的走去自己那对鸳鸯跟前,停下来,蹲下,小声自语道,“鸳鸯、鸳鸯该醒啦。”小心翼翼的把布揭开,望着那一对儿鸳鸯,含着笑、怜爱的望着。 木头特有的清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木屑在阳光下飞舞、发光…… 下午的时候,鸳鸯雕好了。孩子离近看看、再退两步离远看看、转到左边看看、又转到右边看看。边看边傻笑。 掌柜的与儿子也站在那里仔仔细细的看着。 刀法自然不及那些有多年功力的雕刻大师,但是这对鸳鸯就真的像活了一般,一只转头梳理着羽翼,一只紧紧地贴着另一只,羽毛相互交错着,纯然可爱。 “反倒是我家招牌上的字配不上你这对小鸳鸯了。”掌柜夸道。 孩子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着。 重新把招牌挂好,三人继续背手看着。 小小的鸳鸯,挂在高处就看不太清了。但是孩子依旧仰着头看着他的小鸳鸯傻笑着。 也许路过店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两只卧在招牌上的小鸟。 但这又有什么呢?有多少开在偏僻山边的无名之花,自顾自的便开了,开的倾城倾国、笑靥芬芳,却又孤芳自赏,开得够了,便悄然凋落,化作春泥。 正如这小小的孩子,也在静静地开着,开在无名的江南小巷里。 拎着大包小包的干果蜜饯,边走边吃,高高兴兴地回家。 爹爹下乡教书,还没回来。顿时松了口气,因为爹爹布置的《论语》还不会背,回来就得挨骂了。 蹑手蹑脚的猫到书房,哥哥果然正在读书。 从后面走过去,掏出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一种蜜饯,突然的塞到哥哥嘴里。 哥哥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却只得把蜜饯吃了下去。 弟弟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先给他个好吃的总不会骂我了吧。” “平安你又去哪儿鬼混了!”腾开嘴的哥哥生气的问道。 如意算盘落空,名叫平安的孩子低着头小声嗫嚅道,“去给你带好吃的了呀。” “哪里来的吃的?” “帮卖蜜饯的罗掌柜修招牌,他送的。” “论语会背了吗?” “……还不会。”弟弟小声回答道。 哥哥皱眉,把《论语》递给弟弟,便转过去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平安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夹着《论语》出去了。心里想的是接下来玩儿什么呢? “爹爹今天晚上回来。” 平安刚要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哥哥补充道。 心情顿时跌到谷底,愁眉苦脸的打开论语的第五章公冶长。发现自己连读都读不好…… “哥——哥——”拖长了音,讨好似的叫着。 哥哥面无表情的翻了一页书,装作没听见。 “好哥哥,教教我读吧。”走过去,拉着衣角可怜兮兮的叫着。 “不教。” “教吧、教吧、我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不稀罕。” “怎么会有你这样见死不救的哥哥呀,孔子的书你都白读了嘛!” “你才白读了。” “对啊,我就是白读了,但爹爹还是逼着我要读,读不会了还要打我,打我了娘就伤心。哥哥你不希望娘伤心吧?” 哥哥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弟弟把书拿过来。 说歪理他永远说不过弟弟。 于是读书声从书房中传出,哥哥念一句,弟弟跟着念一句。 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桌子上,打在两个孩子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月牙白色圆领袍衫,都是母亲在新年时缝的。长着一模一样好看的凤眼,哥哥的儒雅俊秀、弟弟的干净无邪。 真的像一大一小两只鹤儿。 书房只有一把八仙椅,小鹤索性坐到了大鹤的怀里。大鹤举着论语念一句,“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小鹤也跟着念一句“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大鹤问他。 小鹤眨巴着眼睛摇摇头。 大鹤蹙眉,耐心同他解释…… “温玉、平安,吃饭了。”母亲喊道。 “哎!”平安从哥哥腿上跳下来开开心心的去吃饭。 名叫温玉的哥哥收拾好笔墨纸砚也吃饭去了。 晚上爹爹还没回来,母亲便把平安唤来,“娘总觉得你长个子了,来量量看到底长没长。” 平安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家里有一堵墙,专门用来量他和哥哥的个子。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 温玉也来量一量。” 哥哥不情愿的走过去。 兄弟两个并排站着,哥哥一动不动,弟弟又是垫脚又是挺胸。 母亲一句“这我还怎么量?” 弟弟也乖乖的不动了。 “娘——” “嗯?” “是我长得高还是哥哥长得高?” “自然是哥哥高呀。” “不对不对,我是说,今年我长高的多还是哥哥长高的多?” “自己看吧。” 孩子转过身来,今年他八岁了,于是墙上画了八条线。哥哥十三岁了,于是墙上画了十三条线。 平安看着自己的身高,旁边对应的是哥哥八岁时的身高。自己和哥哥八岁时一样高。平安觉得很满意,因为这样他十三岁也就可以长的像哥哥现在这么高了。 然后他一直看着哥哥,就知道最后自己能长多高了。 不知不觉中,几条小巷的各个角落都渐渐布满了孩子的雕刻。 姑娘家窗户上的凤凰,比翼双飞; 老爷爷晒太阳坐的八仙椅,四只椅子腿上都雕了卷云纹; 大户人家门前的大石狮子旁又多靠了一只小石狮子; 人来人往的朱雀桥上,每一个扶手都细细刻了一枝梅花一片春/色; 张家茶楼的柱子上多了一片柳两只燕、王家当铺的招牌上多挂了一串蛤蟆叼着金元宝…… 江南虽是小户人家,却也是有着一分雅致一分闲淡。不然那一棵树一盆花们又是何人栽培? 于是,大家也都容得下这么个小木匠。 若是打开门,看见他正在自家门上雕一对门神,却也并不打扰。到中午的时候,端来一盘桂花糕给他,希望他雕的更好看些。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长干巷住着个小木匠,名叫平安郎,雕什么像什么。 就在贺平安在江南的大街小巷雕刻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陆沉,过的却是水深火热的生活。 东南还未开化,部落土着众多。刚一去,陆沉一行便卷入了部族之间的战争。 原本李阖派去软禁监视陆沉的侍卫们全乱了阵脚。 很快,陆沉把这些人都收为自己部下。 如果说在朝堂之上的斗争更多的是心理战的话,那么在东南,便完完全全是冷兵器与冷兵器的斗争。 好几次陆沉都差点没能活过来。 但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却渐渐地能拿起了大刀长枪,能拉开了两百步的弓箭,能一骑当先挥舞着大刀喊着“杀呀——” 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天生的领导者。凭着自己的强势打败了诸多部落。 当陆沉把东南十八个大小首领的头颅都挂在自己帐外的时候, 贺平安正在认认真真的为邻居家的孩子雕一对儿小鸭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总算是把两个我喜欢的少年都描述清楚了,但是之后该发生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两个少年就像两条平行线过着他们互不相干的人生,然后再某一天忽然相遇,两条线变成了一条线。 我很期待着他们的相遇,我觉得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孩子如果遇见了该是多有趣。 但是,也不急着让他们遇见,人生很长,时间足够你爱。 ☆、第三章 趴在地上,正在张家酒肆的柱子底部刻一对喝得摇摇晃晃的小鬼。自己也觉得这对小鬼喝得醉醺醺的好不滑稽,就“咯咯”笑了起来。 “小平安,你刻在那里谁看得见呀,还不如刻在招牌上。”酒店的小二道。 “小鬼就该溜墙边儿……”平安边刻边自言自语。 在地上趴了一天,像只猫儿。刻好了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叮铃——叮铃—— 抬头注意到一个银色绣球一般的风铃挂在房檐上摇摆。 平安仔仔细细的望着那串风铃,就像母亲种的绣球花一样好看。 微风中,圆圆的绣球不停地转动,太阳折射在每一个角度,形成不同的花纹。平安就一直看着那个绣球,想把每个花纹都看清楚。 于是这孩子就一直这么站在酒肆的正门前,呆呆地站着。 来往酒肆的人们也都会绕过他进进出出,并不引以为怪。 平安从小就是这么个性格。有时也会看着天空看一天,边看边傻笑。他私下里把云彩看做了天上仙人在人世间投下的影子。 一朵,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另一朵,是散发弄琴的嵇叔夜;还有一朵,是广寒姮娥、是桂树和会捣药的小兔子…… 然后随着云彩的飘散、聚合,这些仙人们便也有了故事。 “张大叔、张大叔,这个绣球是谁做的呀?” “那我可不知道,我爹说这个绣球已经在我家房檐上挂了一百年了,至于是谁做的,只有我爹的爹才知道了。” “这绣球名叫因果,其实是一个锁。找到它的因、便能解开它的果。”孩子认认真真的说道。 张大叔愣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孩子在说什么,“那……你怎么知道他叫因果?” “哥哥教我的。” 某个午后,在书房里,大鹤问小鹤,“你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吗?” 小鹤又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鹤朝小鹤招招手,“你过来。” 大鹤让小鹤握着毛笔,然后自己握着小鹤的手。 毛笔在宣纸上染下一片墨色。 回笔峰、画出一个蚕头、笔走、然后扬笔墨挑起一个燕尾。 “这一笔,叫做因。” 转腕,笔锋下走,渐渐抬手,画出挺直的一笔悬针竖。 “这一笔,叫做果。” “你明白了吗?”大鹤又问道。 小鹤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老实地摇摇头。 “我猜你这呆子也不懂。”大鹤赏了小鹤一个爆栗,“只要以后每个字都这么写你就会懂了。” 小鹤气哼哼地跑出去玩儿了,他觉得自己这个爆栗吃的非常不公平。因为大鹤才是负责读书的,而他,是负责雕木头的。大鹤每天都拿着四书五经去难为他。而他,一次也没逼着大鹤去雕一只小鸟! 但是,就在这一天,他一直望着那个绣球发呆。 就觉得自己仿佛弄懂了这世间的一切因果。 张大叔答应借他这个绣球带回家研究几天。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当平安近距离观察这个绣球时他就惊呆了。 这哪是一朵绣球,这分明就是一个世界。 微如沙砾的房子、细如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 发丝的宝塔、一粒芝麻便是百亩良田、一颗琥珀便是一汪大明湖、而往来的人们,比牛毫发梢还要细小,音容笑貌,却依稀可辨。 这世界上该有的一切,绣球上也都有。每个房子、每个人物的末端都有一根蛛丝缠绕,使他们的根最后可以交织在一起。 不细看还以为是镂空雕刻,仔细看才发现在表面上那层人物山水的下面,还有一层故事,然后故事的下面,依旧是故事。无穷无尽、如轮回般往复。 于是平安开始看这绣球上的故事。 银线拉丝而成的垂柳静静映在琥珀做成的湖畔。岸边教坊林立,儿女如织。才子和佳人对唱,书生与歌姬折柳。风声过,喧嚣仿佛涌入耳中。 湖的对面是来此买卖的商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再向远处,是八百里大好山川,山川上零散两三寺庙。 过了山,又是一座城。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大气。朱红栏杆、翠绿琉璃。邻家随意栽着几株牡丹,一抹绛色、笑靥群芳,想来不是长安便是洛阳。 城的东边是一处渡口,倘若乘舟,便是烟花三月下了扬州。 城西十里长亭,天高云淡,又是离别折柳。 两个人抱拳别离,一哭一笑。笑的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再往远处,是黄沙戈壁,偶有骆驼与商人。 戈壁的尽头是一片绿洲,有牧民在这里放牛放羊。一世无忧无虑,不知繁华为何物。 绿洲过去景色忽变,万里江山,银装素裹,想来是到了寒冷的极北之地。 高高的城墙守卫着边疆。关山月、孤烟直。 站在城楼的将军身披银甲,手中捧着一抹翠色。细细看,也是一支折柳。 春风竟渡了玉门关。 玉门关往外,又是一繁华之地。 …… 时间缓缓度过,平安看着那绣球上的世界看得痴了。原来那细如牛毫的每一个人也都有他的故事,每个故事也都有他的因、他的果。 顺着那细密交织的蛛丝,平安找到了一切故事的因。 用头发丝儿轻轻挑起将军手中的那一截折柳。 咔嚓—— 沉寂百年的声音响起。 整个绣球上的所有景物开始毫无规律的游走、转动。 原先东边的的八百里山川游走到了西边;寸草不生的塞北却迎来一片汪洋;方才还在秦淮缠绵悱恻的恋人此刻却各奔东西互不相识;原本一个在戈壁放牧、一个在京城作诗,互不相干的二人,此刻却在江南相遇,成了生死相托的好友。 平安看着那景色不停地变化,沧海桑田、人情冷暖。 变化愈来愈缓,最终化为静寂。 物是人非,又是一个新的年代。 …… 这个年代的因是二十四桥中的其中一桥。 抽出那座桥。 又是一轮时间的前进。 就这么,每找出一个年代的因,便带来了下一个年代作为果。 那么最后的果,又是什么呢? 平安想着,就继续寻找着每一个年代的线索。 日出又日落、日出复日落、日出再日落……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平安抽出了折柳、抽出了断桥、抽出了鸳鸯、抽出了绝代佳人、抽出了万里江山…… 每抽出一物,便会转动一次,每转动一次,便是过了一世,每过了一世,这绣球世界上便又少了一物。 最终,亭台楼阁、才子佳人散落一地。绣球也不复存在。剩下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盒子上的蛛丝牵引着每一个物什。 在最后一个年代里,只剩得一人。 只见他一袭的白衣,负手而立。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平安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只知道,他注视着一个世界,变化了一千年。 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罢了。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颓然躺在了地上。 虽然他还很小,他还有许多事情都不明白。 但是他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这世界上所有的因果,都只不过是因为人与人的相遇罢了。 遇不到,便什么也没有了,没了喜、没了悲。 喜悲喜悲、喜悲喜悲。 也不知在地上昏睡了多久。醒来,想要收拾满地狼藉。看见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人还站在小木盒子上,索性把他也拿下。 就在把最后一个物什拿下的一瞬间,所有蛛丝仿佛活了过来。 随之牵引的山川河流亭台楼阁统统朝着小木盒子飞来。 须臾间,散落一地的物什又交织缠绕、又合成了一个绣球。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仿佛,平安的一千年全都虚度了。 孩子抱着绣球发呆。 忽然一愣。 这哪还是他当初见到的那个绣球? 所有的亭台楼阁名山大川他都不认识了,人也尽是些新人。 脱胎换骨。 平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 方才那是一个世界的一千年。 而这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了。 平安忽的笑了起来,刚才的泪痕还未擦,此刻却笑了。 又花了许多日,将这个世界的因果也全部抽出。 绣球又合成了下一个世界。 再解开下一个世界的谜题。 又是一世。 如此,无穷无尽。 …… 平安第一次见到这个绣球时,就知道他是一个锁。但是他不知道这个锁他解了一年也没能解开。起初,解开一次要花上四五天的功夫。现在,一炷香他便能解开一次。只是每一次解开,这锁就自己又合上了。 家里人都觉得这个孩子着了魔,每天与那个绣球不离手。 父亲打过他骂过他,可是也没用。有一次把绣球藏了起来,孩子急得连饭都吃不下。无奈,母亲又悄悄还给他。 “因果循环,这个绣球每次解开便会触动合上它的机关,你永远也解不开。”父亲曾说过。 孩子想了想,依旧试着解开它。 平安看似脾气温顺,但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孩子。 第二年的春节到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家家户户贴对子放鞭炮。 “平安来放鞭炮了。”母亲朝屋里喊道。这个孩子最喜欢放鞭炮了,每年都要他来点。可是今年唤了几声也不见出来。 “不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 必理他了!”父亲皱眉,一摆手。 此刻,平安趴在书房的地上。母亲知道他爱趴在地上,就干脆缝了棉垫子在他常趴的地方垫着。 于是,哥哥每日坐在八仙椅上读书写字,总是坐的端端正正的。平安则像猫儿一样窝在哥哥的脚下,专心致志地研究他的绣球。 这时哥哥轻轻踹了他一脚,“母亲叫你。” 没反应。 又踹一脚。 没反应。 叹气。 此时平安的心还完全在那个绣球上。 拿下最后一座寺庙,又把绣球解开了一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一地的物什没有再次合成一个绣球。 平安长舒一口气,这次,他真的把绣球解开了。 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脑海中同时浮现着一千个一万个故事。 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一共解开了这个绣球三千次。 三千? “哥哥。” “嗯?” “三千这个数字有什么说法吗?” 温玉思索片刻,“应该是‘三千世界’吧。” 三千世界即是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平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坐起来,拿着绣球的核,也就是那个小木盒子。 打开—— 里面装着一张纸条。 再打开,上面写着—— 带前朝酒一壶,速来墨子山! 落款是明阳散人。 字体张狂,看得出是写的很急,再配上那句话。仿佛就是昨日刚写下的似的、仿佛那人还在山上等着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快出家了,以后争取不再写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儿了。这一章算作过渡章吧,想让小受拜师然后身怀绝技什么的……原谅我这个当娘的心情吧,这孩子是个呆货,那就多加持一些特殊技能用来日后防身也好。毕竟,如果从了小攻那过的可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呀。 ☆、第四章 “父亲我要去墨子山。” “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叫明阳散人的让我给他送壶酒。”平安把那张纸递给父亲。 父亲拿着那张纸沉默片刻,“你太小了,不能一个人去,过完年我和你一块儿。” “可是他说‘速来’……” “你知道这明阳散人是何人物?” 平安摇头。 “本朝建国的时候天下大乱,此人助圣祖皇帝平定四方,有萧何诸葛之功。开国以后,告老隐退,云游天下。”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呀!” “但开国距今已有百年了,这人怕是早就作了古。清明的时候我们带上酒到墨子山祭奠便是了。” “可是他说了‘速来’了。”孩子依旧固执道。 其实平安的父亲也挺为自己儿子发现了明阳散人的遗物而高兴的。 但高兴归高兴,马上拎着酒赶去墨子山这种事还是太蠢了。不如清明去祭奠一下倒也算雅事一桩。 可是,作为父亲的贺筝却没能拗的过自己的小儿子。 来到当时发现绣球的酒家。 明阳散人要求“速来”的前朝酒便是这张家酒楼特产。 “为何要叫前朝酒?”平安的父亲贺筝问道。 小二回答,建国初年,常有祖籍江东的前朝遗老在此相聚。这酒都是百年的佳酿,封存的时候自然还是前朝的繁盛时期。久之,便唤作“前朝酒”。 “只是不知明阳散人前半生助祖皇帝开国,终了,却也爱饮这前朝酒?”贺筝自语。 墨子山是一座上不去的山。 山上尽是机关,无论怎么走最后都会走到回路。 相传,这是当年墨子设下的机关。 春秋战国时期,此山便是墨家一派根基之地。待到汉代,罢黜百家,墨家凋零,墨家弟子就全部退居此山。 只是如今时隔汉代已近千年,也不知墨家弟子还会在此山中? 贺筝原本只想在山下祭奠一下。平安却拉着父亲的衣角,“上山吧。”贺筝解释道,“这座山上不去,进山两个时辰必返回原路。” 看看父亲,又回头望望墨子山,小声道,“我们试试吧。” “自古就上不去。” 于是父子就这么僵持住了。 如果这时候母亲在的话说不定双方还可以达成一个妥协的意见。 奈何这父子三人都是极固执的人。父亲不肯去,儿子虽默默地低着头却不肯走,哥哥站在一旁竟也一句不劝。 最后达成的意见是父亲和哥哥在山下等着,弟弟自己上山去。 平安拎着那壶前朝酒,愤愤地独自上山了。心想,爹爹真是的!哪有这样让一个八岁孩子自己上山的! 可惜贺筝就是这么个性格。当年他科考为一甲十六名,原本应该入翰林院当个编修。却因为太过耿直得罪了许多人。 朝廷党派林立,原本被一个党厌恶就必定被另一个党欢迎。可是他居然几面不讨好,得到了两府大臣们的一致讨厌。最后顶着“愚忠”、“腐儒”的评价黯然罢官回乡。现在在几个村子之间奔波授课,也只能使全家不至于挨饿。 大儿子贺温玉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其父的性格在他身上已经初见倪端。上学堂的时候连先生的面子都不给,有错必纠,弄得先生十分尴尬……现在索性在家自己读书写字。 小儿子贺平安性格倒是意外的好,见人就笑。可是却是个“痴木匠”,遇到自己痴迷的事情便是一分都不肯妥协了。 其实平安上山的时候贺筝还是挺担心的,但是他想反正这座山也上不去,两个时辰之后必得原路返回,让这孩子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一个时辰之后贺筝又想,不对,这孩子才八岁,自己做的似乎过了些。 “温玉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平安找下来。” 哥哥点点头就原地等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哥哥想,不对,按理说两个时辰这人也该下山了。 于是把大的行李放在树下。 盯着行李,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们可别丢了。”便也上山去了。 就这样,本来可以一起上山的三个人傲娇的各自上山了。 也就……各自迷路了。 墨子山上。 有两个人正在山顶下棋。 一个年过半百,一身的麻布粗衣,就像个挑柴沿街叫卖的老头儿一般普通。 一个二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 三十岁,一袭云锦紫衣,说不出的雍容俊美。 老头儿善下快棋,年轻公子一落子他便接着落子。 公子笑道,“刘老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刘老儿也笑道,“我一贫老头儿,倘若不咄咄逼人今晚的饭钱又向谁讨去?” 半山腰忽有林鸟惊起。 两人原本对笑,此刻却又同时一怔。 闭目倾听,有一强音步步逼近。 公子把手中棋子重重拍在石案上,自语道,“奇哉!竟有人,能破了我的‘大千’!” 刘老儿道,“别是山野村夫误打误撞……。” “不可能,我的大千阵岂是误打误撞就能破的了的!” 两人沉默思索,墨家的阵法从汉代开始就渐渐失传。到了本朝,全天下还会布阵的就只剩下了他墨子山的寥寥数人罢了。每一个人都是按阵型和事先约定好的标记上山的。像这样霸道的横冲直撞的还是头一回见。 “你看他破阵的手段也忒霸道了,说不定是天生神力兼之利器直接毁了阵型。懂得大千的人咱们可都认识。”刘老儿道。 “不会。”公子觉得仿佛自己被侮辱了一样,“我的阵靠利器是绝对劈不开的。” 刘老儿只得不语。 “莫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自语,“毫不迂回的直线破大千阵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这人定是个神人!” 刘老儿摇头,他还是觉得是“天生神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是两人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不一会儿,树丛里冲出一个身影,踉跄两步,才站定。 墨发、白衣,背着个小布包,是个小小的孩子。 二人愣愣地看着平安。 于是平安也愣愣看着二人。 父亲教导自己要有礼貌,于是平安率先打招呼道,“叔叔、伯伯好……” 刘老儿想着自己刚才推断的“天生神力”,在对比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儿,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只有那个公子还痴痴问道,“敢问仙童尊姓大名、师出何处?” “仙童”是什么意思?夸我的?平安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叫贺平安。” “师出何处”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平安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是在家爹爹教的。” “那还敢问令尊尊姓大名,所学又是何门派?” “我爹爹叫贺筝,他教我的《论语》……不过我学的不太好……” 公子围着平安转了好几圈,最后叹气问道,“那你是怎么破我的阵的?” “把墙拆了。” “你不可能拆的开。” “拆的开的,每一堵墙都留有破绽。” 那公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费尽心思布的阵,自诩天衣无缝,竟被一孩童评价为“每一堵墙都有破绽。” 于是三人来到阵前,平安为他们演示如何破阵。 搭阵的墙用阴沉木所制,是一种比金石还顽固的木头。那公子为了精益求精,连一颗钉子都没用,整堵墙全都靠各自形状支撑,紧密咬合、环环相扣。如果没有诀窍,纵有千人也推不动那墙分毫。 可是平安却是知道诀窍的——这和找到绣球的“因”是同样道理,只要找到最关键一块木头,从正确的方向抽出,整堵墙便散了。 平安已经将那绣球解开过三千次了,此刻只是轻轻扫一眼,就能从千万块木头中找出关键一块。然后再轻轻抽出,轰——一堵墙就倒了。 那公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老头哈哈大笑。 平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和那个绣球一样,这堵墙也是公子故意留下破绽让他解开的。 “你这小孩儿倒是伶俐,可替伯伯我出了口恶气!”刘老儿一面拍着平安的脑袋一面玩笑地看着那面红耳赤的公子。 那公子名叫谢紫玉,在墨家十个弟子中年纪最轻排行最末,却是当今天子近臣,平日里神气极了。刘老儿是他的师兄,但是除了戏谀的时候,他从没正正经经叫过一声师兄。 “小娃娃你来山上是干什么的?”刘老儿又问道。 “给明阳散人送酒来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惊诧。 于是平安就把明阳散人的纸条递给他们。 “确是师父的笔迹……” “但是师父百年未曾下过山……” “明阳散人……还活着?” 平安打断了二人思绪。 春天还未到,墨子山上的腊梅开得分外可爱,圆圆胖胖,星星点点。未化的白雪整整齐齐排列在枝干上,像一件专做给腊梅穿的新年衣裳。 孩子绕过层层叠叠的梅花树,看见了独坐在清潭边上的老者。 “爷爷,您要的前朝酒。” 老者一回头。 比雪还白的孩子,双手捧着一壶酒,笑眯眯的望着他。 “你会喝酒吗?”老者问道。 “不会。”孩子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我叫人来送酒就是想与他对饮的。” “那……你教我吧。” “好,你来。”老者笑着冲他招招手。 时隔百年,前朝酒带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于是就把平安交代到明阳散人这里,本作者也就可以放心了。 交代完一个孩子的故事就来接着交代另一个孩子的故事。 这回,我们跳到四年后,也就是陆沉十六岁时开始讲起。为了使诸位渐渐了解这个孩子此刻的情况,我们换一个路人的角度来讲。 巴扎只是恒山部的一个小头目。 此刻他站在陆沉的帐外等待着,手捧着大首领的头颅等着。 东南山区群山峻岭,往往陆沉攻下一个山寨,却是无法守住的。 守住山寨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寨里的原住民屠杀干净,这样,派几十个亲信就可以守住了。 于是当陆沉兵临城下的时候。恒山部的首领自杀,让巴扎捧着自己的首级去乞降,以求整个部落得以存活。 望着挂在帐外的十八颗头颅,巴扎自嘲地想,第十九颗首级倒是自己送上门的。 当首领自杀的时候,巴扎没有一丝的感动。他有的,只是恨。恨自己的弱小。 原本他就准备带上余部拼死到最后一刻,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像荆轲那样,带着将军首级,亲手杀了陆沉。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 将军请进。” 巴扎挺起胸膛,藏在怀里的匕首为他壮胆。进入帐内,巴扎第一次见到了令东南二十三部落闻风丧胆的陆沉。 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毛皮披风,整个人很削瘦。没有山上人的精壮,面色比纸还白。 陆沉有一种巴扎从没见过的气质,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十分沉稳。白的略显病态的面容却透漏出来一股气势,几分皎洁、几分沧桑。眉飞双鬓,目若星光,鼻翼j□j笔直,两片薄唇仿佛永远不会笑。 此时,陆沉正在练字。每天清晨练字是他人生中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刚来东南的时候,每天刀光剑影、人心惶惶,连一副好的文房用具都没机会找齐。此时有了自己的地盘,日子稍稍好过,才有心思置办这些。 但是陆沉练字有个奇怪的毛病——从来不用墨,只是蘸着清水便在纸上写起来。谋士们每每见他默默写了一天字,厚厚一沓宣纸干了之后便仿佛什么也没写,都大为不解。 “巴扎将军来了。”陆沉连眼睛都没抬,淡淡说道。 巴扎见他松懈,心道,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便快步向前,“我家首领的头,献上了。”说着,一手托木盒,一手在其后默默掏出匕首。 忽然肩一沉,身体不自觉地重重跪在地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分别压制住了巴扎的肩。 陆沉放下笔,白皙的手隐没在宽大的黑色衣袖里。 一步一步走向巴扎,蹲下。拿起掉在地上的头颅细细端详。 “巴扎将军可知当刺客最重要的是什么?”陆沉一边把玩那颗头颅,一边问道。 巴扎抬起头,怒视着这人,不说话。 “是必死的决心。”陆沉道,“我若是将军,刚才一定会与这两个侍卫拼死,即使双手被制住了,也要咬断他们的脖子。即使头颅被按下,也要抽出匕首血溅百步、惹得对方一身腥臊。而绝不会向将军这般跪在敌人面前,枉费了首领一颗大好头颅。” 一席话说完,陆沉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次刺杀并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客观评述罢了。 陆沉蹲在巴扎面前,使得巴扎有机会细细端详这人。相貌明明是少年,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阴沉。陆沉仿佛觉察到了巴扎的目光,原本一直低垂着的眼睛忽的抬起,留露出亮光。 巴扎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再放我一次,看我杀不杀得了你。” 陆沉嘴角一弯,竟笑了。 巴扎预料了很多情况,比如陆沉勃然大怒,拖他下去问斩,或者还像方才那样面无表情、不阴不阳的说着话…… 但是他没想到,陆沉会突然笑了。 只是笑了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但是那一瞬间,却教人惊心。巴扎说不清那一笑夹杂了几种表情,他只是忽然注意到陆沉的右眼下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虽是伤疤,却又像极了美人眼下泪痣,更衬出这人美好的眼形。 “我自然是要放了将军的,否则对将军说这么多话作甚?”陆沉拂袖离去,“只盼下一次将军能带着山寨众人一齐杀上来,每个人,都抱着血溅百丈的必死之心。” 放走了巴扎,谋士林仲甫走来陆沉跟前。 “将军为何放了他,还用激将法逼他与我们作对?” “嗯,不仅要让他和我们作对,到时候还要败给他。接下来的半年,所有大小战都要败给他。” 林仲甫皱眉,思索良久,“在下不解,将军之计怎看都是有弊无利。倘若今日收服巴扎,整个东南便在将军掌控之中。倘若连打半年败仗,将军估计要少了一半领地。” “少一半都算好的。”陆沉淡淡的说。 “那……在下实在不解,请将军解惑。” “你不是谋臣吗?不解便自己好好想想。”说罢,陆沉招手让他下去。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陆沉不喜欢把自己的谋策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谋士。 他走到挂在帐中的地图前,算计着自己这半年会损失多少领地。 一个女孩子蹑手蹑脚的进入陆沉的帐中,两旁侍卫并不阻拦。她探头进来,看见陆沉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就想吓他一下。 蹑手蹑脚的靠近,走到陆沉的背后,突然重拍陆沉的肩。 陆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女孩正想笑话他,被他的眼神盯着却愣住了—— 那是一双想要杀人的眼神。鹰一般锐利,泛着寒光。 而陆沉腰间的佩剑,也出鞘半寸。 看清女孩,陆沉收敛目光,把剑也合上。 “小曼,以后莫要这样吓我。” “噢……好。”女孩还愣着。 “我这个人防范心理很强,说不定会失手杀了你。” “……知道了。” 女孩原本是想逗逗陆沉玩,没想到会变成这么尴尬,赶快就逃掉了。 这名叫小曼的女孩,正是陆沉的妻子。 各位可能惊讶,陆沉怎么已经有妻子了。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小曼名叫符小曼。是已经在东南称王的符镇远的独女。 符镇远,原本是绿林出身,十年前独霸东南自称“东南王”。 而那个时候,朝廷还是宦官当权的年代,朝堂斗争刘怀德尚且顾暇不及,怎还经受的起东南大乱?干脆一纸诏书,封符镇远为“东南王”,以示安抚。 于是这些年,东南大小部落纷争不断,却没一个人敢惹到符镇远的地盘上来,此人俨然东南二十三部落的老大。 符小曼是符镇远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宠得无法无天。 那日,符小曼听说有两个部队正在浪头山上打仗,好奇心遂起。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打仗呢。 偷偷带着一个丫鬟,跑到浪头山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原本,符小曼只想要看个热闹,没成想,却卷入了战场的中央。 陆沉站在高处望,他已经包围了敌军,此刻不过是缩小包围圈合剿罢了。 忽的,他看见包围圈的正中央有一抹鲜红的身影,在灰色的敌军铠甲中是那么的显眼。 只见一个身穿红纱的姑娘在战场之上躲闪。心道,怪了,看衣着应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但为何会被卷入这战场?在困兽一般的敌军之中,恐怕不多时便被误杀了吧。 但是这与他陆沉无关,他只管继续围剿敌人,再过半个时辰鸣金收兵。 “将军——”骑着快马的林仲甫赶来,“符镇远的女儿落入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 敌军之中了!” 陆沉皱眉,符镇远掌握着大半个东南,如果他的女儿陷入战场身亡一定会与自己为敌的。现在还不是与其为敌的时机。 但是眼看那个小姐命不保矣,“仲甫,你有什么办法?”陆沉问道。 林仲甫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包围圈,散开敌人,符家小姐尚有逃跑的一线之机。” “不行。”他陆沉与敌人在浪头山厮杀多日,眼看要得胜,怎能为了一女子放走敌人? 心里骂这符家小姐坏事,陆沉上马、拎起长枪向敌阵冲去。 “将军万万不可!”林仲甫在他身后阻止。 万万不可?除了自己杀进去还有什么办法?如此,即使没能救着符家小姐,也可以告诉符镇远,自己亲自杀进敌营,已尽全力。对方便不好说什么。 符小曼跌坐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为了躲避马蹄,她东跑西窜崴着了脚。此刻只恨自己贪玩,平日也不肯好好学习功夫。一身的红衣陷在泥浆里,时不时有马蹄几乎踏来。 忽然,听到自己的正前方有惨烈的杀戮之音。 抬头眺望,只见一黑袍黑马的将军手提一杆长枪正杀来。 每一枪便是一条人命,所到之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顷刻间,这将军便到了符小曼眼前,身后,是被斩杀的百余人的尸体。 符小曼仰头望着这人,面颊溅得一串血迹,目光透露着阴鸷。 “上马。”这人冷冷说道。 符小曼愣着了,从小到大哪个人对她不是笑脸相迎,哪有这样的?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将军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拎上马来。 然后,又厮杀出去。 符小曼坐在这将军的身前,虽不时有敌人杀来,却总在长枪范围内命断。即使身上溅满了鲜血,心里却无比的踏实。微微的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轻轻的,在万千敌阵中也并不慌张。 将符小曼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将军便不再理她,而是去清点伤亡人数。 从他人口中符小曼得知,这将军是陆沉。便是万千军中,可以轻取上将首级的陆沉。 渐渐天色变晚,符小曼还穿着那件溅满鲜血与泥浆的衣裳,在风中瑟瑟发抖。 陆沉忙完事物,朝她走来。见她这个样子,叹气,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为她披上。 “张杨,去山下买些女子的衣物。”陆沉吩咐手下道。 符小曼披着披风靠在树下,如果平时,别人这么对她爱理不理,她早生气了。但是这次却很高兴,高兴这人看似冷淡,其实对她却这样细致。 但其实符小曼不知道,陆沉只是担心符镇远看见女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会迁怒自己罢了。 买来衣服,在这大军之中却没个地方可以换。符小曼尴尬的看着陆沉,旁边有许多将士看着她都笑了。 陆沉无奈,只得将符小曼带入自己帐中。 “有水、有木桶,小姐沐浴更衣,晚上住在此帐内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小姐回去。” “那……你怎么办?” “还有其他帐子。” 符小曼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住在一个男子的房间里。 但是,害羞归害羞,强大的好奇心使小曼忍不住想要探索陆沉的房间会是怎样。 结果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特别朴素这点。帐中只有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唯一多出的是两支笔,一沓厚厚的宣纸,每一张都皱皱巴巴的,看得出,已经用清水反复写过许过遍字了。 “这家伙,也忒小气了!”正自语,突然帐中又进来一人。 原来是今天与自己走散的侍女小秋。 小秋见着符小曼,哭着就抱上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小曼与小秋,虽为主仆,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陆将军派人找我的。” “他这人,倒是细致……”不自觉间,一丝微笑从小曼面容上浮现。 “小姐是喜欢陆将军的吧!”小秋一进来,就看见符小曼正拿着陆沉的纸笔发呆,此时更见她如此,便笑道。 小曼正想着心事,这是突然被人这么一说,两片脸颊羞得飞红,“你这小婢子,牙尖嘴利的!” “我看小姐与陆将军也挺配的!”小秋一边躲闪小曼的拳头,一边继续牙尖嘴利。“各个山头的首领小姐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依我看,就陆将军这相貌配的上我家小姐!” “休得胡说!”符小曼的脸红得见不了人了。 符小曼是喜欢陆沉的,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何喜欢他。只是觉得这人与众人不同,没有山上人的鲁莽与豪迈,但又多了一分冷静与细致。过的明明是打家劫舍、水深火热的生活,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风度翩翩。 符小曼从小就是在山间长大的,见到的人都是豪爽的汉子。她已经十七,按理说该嫁人了,父亲曾给她介绍过许多当地的大户子弟,虽然也有形貌俊朗智勇双全的,但即使俊朗,也是浓眉大眼的俊朗,智勇双全也不过是在几个山寨之间打斗的智勇双全罢了。像陆沉这样气质的人,她从没见过。相貌自然是美的,却美的过于羸弱,那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再配上瘦长的身形其实并不符合山间人的审美。至于智勇双全,山寨人习惯互通姓名之后一对一的互拼武力,像陆沉这样善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率大军突然袭击,只能称作为狡诈。 可是符小曼就是喜欢陆沉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她常觉得这男子仿佛鹤立鸡群,看着陆沉写过的宣纸,浅浅的痕迹斑驳,心想,这人与一群粗鲁汉子天天过着攻城抢寨打家劫舍的生活,性格怎会是这样的。 符小曼当然不知道,陆沉从小是作为一个皇帝被养大的,与生俱来的气质,便是天子的气质。 之后的事情,便是行云流水。 符小曼央求着父亲,要嫁给陆沉,符镇远便答应了。 这东南王做事甚是豪爽,直接差人带上礼物要陆沉来。他完全忽视了陆沉还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肯把女儿嫁给陆沉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殊荣,陆沉该感恩戴德才对。 符小曼本来潜意识里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事情临近了又觉得不太妥当。 于是她悄悄跟上媒人,想要去问问陆沉的想法。 “陆郎倘若不喜欢我的话……” 陆沉的帐中,符小曼再次见到这人。她原本的泼辣在这人面前荡然无存,她放下自尊心来亲自问这人喜不喜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 欢她。 原本只是想问问,倘若这人不喜欢她也罢……谁知话一出口,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 符小曼低头,却也止不住泪。于是便想逃走,她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陆沉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替她拭泪。 轻声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小曼抬头,正迎上这男子的笑容。 她从没见过这人笑,也就不知这人笑起来竟这么好看。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此刻都柔和了起来,双眉入鬓、丹凤美目、唇红齿白轻轻弯起…… 你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也喜欢上了你,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所以那天,符小曼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搂着对她微笑的陆沉,又哭又笑。 只是,符小曼不知道。 可能是幼年时期受到的影响,陆沉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笑。 愈是生气,就笑得愈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巴扎不知道陆沉为何要放了他。但他也懒得想那么多,召集了山寨里的所有人,大家决定破釜沉舟,一定要和陆沉拼个你死我活。 骑着战马,拎着长刀长枪,直接朝陆沉的领地冲来。 虽然陆沉治军严厉,部下也并不慌乱。可奈何巴扎的部队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即使被斩断一臂也依旧勇往直前。几乎人人以一敌十。巴扎本人冲在部队的最前方。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倒,这支部队就不会倒下。原先总是听闻传说,陆沉的部队是如何的虎狼之师、如何的可怕。 但此次,自己与对方打起来也不过如此!真觉得大首领那颗头颅亏了,还没和对方打,惊吓的先自杀乞降! 山峰凌厉的吹着,巴扎砍倒了敌军营外的最后两班侍卫,他扬起大刀,朝部队吼道:“活捉陆沉!” 活捉陆沉!活捉陆沉! 一呼百应。 巴扎的队伍更是斗志昂扬。 没错,巴扎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他定要捉住陆沉,让他跪在大首领的坟前认罪。然后,砍下他的头颅,祭奠大首领。 “将军!大营已经攻破了!”林仲甫焦急道。 陆沉平静地说,“嗯,那我们逃吧。” 巴扎最终没能抓到陆沉。但是他得到了整个浪头山。 接着,他愈战愈勇,一步一步紧逼陆沉的军队。 两部的战斗历时半年。 巴扎的部队百战百胜,他占领了陆沉的所有领地,但依旧穷追不舍。 部下劝他先休养生息不迟,但是巴扎不想就此放过陆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陆沉时,那人冷漠高傲的态度。那人就让自己跪在他面前,冰冷却又嘲弄的语气,像教训孙子一样教训他。最后,陆沉还把他给放了——定是一点也瞧不起他,连杀他都不屑! 每想到这一切,巴扎就会血气往上涌,他一定要抓住这个人,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求饶! 在半年的战斗中,巴扎只看见过陆沉一次。奇怪的是听说从前陆沉打仗总是身先士卒,可是这半年,领兵的将军从来都是陆沉的部下。 那一次,一个时辰之内,巴扎就大破敌军。陆沉还没来得及逃跑。巴扎骑着马,一个人率先冲向撤退的敌阵,他一定要活捉陆沉。 不远处,一个身披漆黑色裘袄,骑着同样黑色高头大马的人,不是陆沉又是谁! “你给我站住!”巴扎拎起一长枪朝陆沉射去。 长枪的准头自然不好。陆沉勒马,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又是那样的眼神,连一点仓皇而逃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和那天巴扎跪着的时候,陆沉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锐利的像鹰一样的眼神。 这使得巴扎不禁一惊,他下意识的想,“难道自己中计了?” 很快,他发现其实是自己多虑了。陆沉的部队依然在迅速撤退,毫无抵抗的撤退。 大军呼啸,将士们在战场上开怀大笑。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几个敌人的头颅、传说中所向披靡的敌人的头颅。如今,他们觉得自己便是这全天下最勇猛的战士。跟着首领,占据东南,然后有一天占据天下……夜幕渐渐降临,部队里升起了篝火。陆沉部逃走的太过匆忙,连美酒和女人都没来得及带走。于是恒山部所有的士兵都有了酒喝,偶尔几个人还在争抢女人。 这时候,巴扎却站在山岗山发愣。他又生气,又不解。 明明应该是自己赢了的。 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可还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这人至此还如此高傲! 陆沉的样子时不时在他脑中浮现—— 虽然在兵荒马乱之中逃亡半年,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而且衣着干净整洁,连眼神也如当初一般骄傲不屑。 有那么一瞬间,巴扎有一股冲动——他一定要征服这个人、让这个人哭着向他求饶! 终于,半年不敌的陆沉退回了他岳父的营阵中以求支援。 东南王符镇远亲自出击。 结果不敌巴扎,自己也身负重伤,大败。 卧在病榻的符镇远忧心忡忡。只得半年间,原先弱小的恒山部竟扩张至此,已经形成了可以和自己互相抗衡的局面!不行,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一定要率军消灭其才行。 可是该派何人为将呢?女婿陆沉打了半年败仗,估计已经打怕了。自己现在负伤,走路都是问题。而原先可以倚仗的诸将也在这半年间跟随陆沉部作战中伤的伤、亡的亡。 仔细一思量竟然是无将可派! 符镇远一口鲜血喷出来——东南危矣! 这时候我们再把镜头转回到故事开端的大昭朝皇宫。 只是物是人非,这是的皇帝已是陆沉的叔叔李阖了。 “陛下,东南大乱!” 哒、哒、哒,李阖用手指敲着桌子,眉毛皱起。 他明年要向漠北用兵。这是已经筹划五年的事情了,从军饷、税收、部队训练……所有的事情从他即位开始就在一点点筹划着,不动声色地筹划着。好不容易,万事具备。 此刻,他准备派遣漠北的二十万精兵已像离弦的箭一样,蓄势待发—— 东南却大乱了! 这种感觉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一样。 李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多年的宫廷斗争使他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为什么东南早不乱晚不乱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 ,偏偏在他的征漠北军全部集结完毕的时候突然就大乱了? 很快,他想起了一个人——李鹤松。 想起这个名字他心里就是一惊。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孩子时的模样,只有十岁大,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的孩子。直到有一天,这个孩子找到他,给了他一封早就准备好的血诏,要他两年后发兵,甚至连发兵路线都详细的告诉他了。 那时,李阖才恍然大悟,这个看似木讷的孩子几乎是一个政治斗争天才,把自己和刘怀德都玩弄于股掌间。 李阖当时就觉得这个孩子太可怕了,绝不能留。 可是在最后见到李鹤松的那一刻,李阖却不想杀他了。 至少不想亲手杀他。 因为他的相貌太像那人了。 于是,就把他送到野蛮偏僻的东南吧。那里还未开化,部落众多,还有各种致命疾病。原先送过去的使者十个倒有七个都染病而亡。李鹤松从小就身体单薄,料想也…… 果不出所料,不到半年,当初派去监视的人就带着李鹤松的尸体回来了,说是刚一去就染上了疟疾,不治身亡。 只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李阖就不敢看了。 那人的孩子,还是被他给害死了,死的还如此惨。 母子都是一样聪明绝顶的人,却都不长命。要恨、便恨生不逢时吧。 李阖重重的叹了口气。 思绪回来,李阖又开始想东南大乱的事情。可是李鹤松已死,他也找不出在东南有什么要成心跟他作对的人,难道这次……真的是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东南乱的可真好。” 李阖一惊,抬头,说话的是枢密副使谢东楼。 这个男人与其他大臣不同,对皇帝,从来都没有些许敬畏之心。且不党不群,每每仿佛超脱世外。 这点令李阖很不满,却也放心。 “东南乱的怎的好?”李阖问道。 “陛下可派谭为松任建州宣抚使,率兵十万,执掌东南。”谢东楼答非所问,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李阖却明白了谢东楼的意思,这是一个打击谭党的最好时机。 谭为松的哥哥谭为渊,已任左仆射十一年。朝廷从上到下,每一个司属衙门都有他的门生故吏。于是李阖的每一项改革都要经过谭为渊的认同才能真正实施。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谭为渊知道当年的昭废帝李鹤松并非与刘怀德同归于尽! 谭为渊这个老狐狸,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能使自己未参与进来。这一直是李阖的一块心病,他做梦都曾经梦到过谭为渊带着两府大臣来紫宸殿逼宫! 此时用了谭为渊的弟弟谭为松平定东南,就可以完全避免谭家参与漠北的大计。而且,如果东南平定也罢,倘若在进攻漠北前未定,在漠北的一切失误都可以推脱到东南未定上。而实际,原本准备进攻漠北的二十万精兵李阖一个都不会派到东南。让谭为松自己去组织当地厢军吧! 潜意识里,李阖并不重视东南,他也没有想到最后东南可以逼得他几乎国灭。他现在,只是为可能又要推迟一年才能收复漠北而不甘心。 其实,也并不是李阖小看了东南,他对东南的估计大体没错。 但前提是,东南没有陆沉。 此刻,远在东南的陆沉也在做着他的谋划。 在李阖自己还没有决定具体何时进攻漠北的时候,陆沉就已经帮他想清楚了—— “今年平定了东南,两府的大臣一定反对明年就进攻漠北,后年入春,才是时机。那时候漠北的战马刚刚熬过寒冬,正是骑兵最虚弱的时候。李阖正好借机打击。具体时间应该是三月中旬左右。” “陆将军可以确定吗?”堂下人问道。 陆沉点点头,“确定的,李阖会趁着东南之乱改革将兵法。调整到最后一批厢军应该是明年过年前二月,然后部队会在三月初集结完毕。大举进犯就应该是三月中旬。可是具体日期我还不确定,临近再和你家大王商讨。” 堂下人思索一番觉得也当是如此,便道,“那便是后年三月,我家大王会同陆将军一南一北共同起事!” 陆沉点头默认。 那堂下人,便是漠北大皇子的一员谋将。 李阖怎么也想不到,正处在大乱之中的东南却已经和漠北联合起来,准备在后年共同起事夹击他大昭国了。 漠北的使者走后,谋士林仲甫问陆沉,“将军该想办法对付巴扎了吧,倘若现在不先灭了恒山部,与漠北的联手,便是空谈。” “李阖派的宣抚使何时能到?”陆沉问道。 林仲甫稍作思考,“大概还有一个半月。” “嗯,等他过了庆水河再来告诉我。” “将军,我们必须在宣抚使来了之前灭了恒山部才有胜算。” “嗯,对。” “可是庆水河离我军大营不到三天路程了,到时候如何来得及灭了恒山部!” “对付区区巴扎,三天就够了。” 陆沉看着自己的谋士,思虑过多、小心谨慎,却不懂时机的重要。 陆沉早就知道李阖会派谭为松来东南。此人小心谨慎,必须在他赶来自己大营的最后一天突然平定东南才不会被识破。 之前,他有意安插自己岳父符镇远的旧部在前线去巴扎战斗。经过了半年,符镇远的心腹们在不觉间已经伤亡大半…… 既消弱了符镇远、又制造了东南大乱的假象以牵制李阖、还和漠北暗地结了盟。 这便是陆沉半年间布下的一石三鸟之计。 谭为松,巴扎。 陆沉用清水把这两人的名字写在宣纸上。 他要利用这两个人,把一石三鸟之计,变为一石五鸟! 陆沉收拾巴扎确实就用了三天。 于是又像最初那样,巴扎跪在陆沉的面前。 巴扎还不太能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天前他还觉得自己可以一口气杀到京城,成就万代功名! 三天后,面前的这个男人便将他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野心一下子又打回了原形。 陆沉,始终以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无论何时。 巴扎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那么讨厌陆沉了——因为这人一直以来只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 “这次我还不杀你。”陆沉道。 “噢?陆沉,这次又想怎么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 玩?”巴扎冷笑道。 “不是玩,每一次都是拿命来赌的。”陆沉道。 巴扎一怔。 “从前是我和你赌,这一次我们却要站在一个阵营了。”陆沉又道。 “嗯?” “明天,你和我作为使者去见谭为松。” “就我们两个?” “对。” 巴扎道,“陆沉你这是在找死。” 陆沉拂袖而去,不再理会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谭为松帐下。 谭为松望着东南派来的两个使者。一个名叫巴扎,一个名叫陆沉。 这两个人就是东南大乱的始作俑者。 原本谭为松还指望着这两个人互相残杀,而后自己坐收渔利。 没想到就在自己率大军到达东南的前一天晚上,这两部突然和好了,并且首领一起来和谈。 ——时机巧合的就像一个阴谋。 这是谭为松的第一感觉。 第二感觉是,这个名叫陆沉的,像一个人。 像得可怕。 “要不,我们先打一仗试试?”陆沉说道。 “啊?”谭为松还没能反应过来。 陆沉指着帐中的沙盘,“反正我军中的部署将军也早派人查清楚了,不妨我们先在这沙盘上推演一下,看看究竟是哪军的胜算大。” 谭为松答应他。 于是,二人便把沙盘当做了棋盘,把小纸旗当做了部队,开始了“纸上谈兵”。 二人用兵都贵神速,于是仅仅半个时辰,他们就把两军对垒的情况推演了二十多次。 谭为松汗流浃背,一共二十八盘,他只赢了三盘。 而他的皇帝,限他一个月之内平定东南。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谭为松死死盯着陆沉。他不解,眼前这人明明有九成把握能胜,却带着自己的敌人——仅仅两人来到了他谭为松的大营里,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为了告诉你,我能赢你。”陆沉道。 “但是现在,你就不一定能赢我了。” 陆沉接着说,“所以我正打算输给你啊。” 一招手,巴扎打开了一个木箱子。 ——里面装的是一颗颗人头。 谭为松吸了一口凉气。 “东南十九个部落首领的头颅尽在于此,将军可以带回去献给皇上。”陆沉平淡道。 “陆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陆沉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谭为松沉思,他确实没有选择余地。皇帝在明知困难的情况下,要他一个月拿下东南——这是为了专门找个茬儿治他谭家的罪。 而且,如果他接受了这十九颗头颅……东南二十三部中的十九部首领都被拿下斩首——这是多么厉害的功绩!一定会被载入史册!想一想谭为松都觉得兴奋。 “只是,一般俘虏都会留活口押到京城再斩首示众。一个两个我还可以说是殊死抵抗不得不杀,这十九个都杀了……会有人怀疑的吧?” 听谭为松这么说,陆沉就知道他妥协了,于是道,“这个好办,我再送你一个活的就好了。” “何人?” “东南王符镇远。” 这可是个重头的礼物,符镇远在东南作威作福十余年,朝廷却只能将其招安、封王,其他则无计可施…… 于是谭为松愣了半天,才问,“……你不是符镇远的女婿?” “嗯,是。”说着,陆沉微微皱眉,“谭为松,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么?” 陆沉直直的看着谭为松。 空气突然也变得沉默。 一丝可怕的念头在谭为松脑海中滑过—— 其实,从陆沉一进门,谭为松就觉得他像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应该早死了,所以谭为松没有在意。 而且,一个人从儿童成长为青年人形貌本来就会发生许多变化。更何况眼前这人更成熟的可怕…… 于是此刻,谭为松整个人都颤抖了,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陆沉, “你是、你是——” 陆沉点点头,“嗯,我是。” 离开谭为松的大帐,巴扎问陆沉,“你是谁?” “自己想去。”陆沉回复他。 后面的故事,让我们匆匆带过吧。因为,无非又是一个残酷的结局。 ——陆沉活捉了符镇远。 符镇远不识字,于是只要割了舌头就泄不了密,可以放心押到京城。 ——谭为松知道陆沉就是李鹤松。 但是自从他接受那十九颗头颅开始,就注定了他一辈子都是和陆沉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连军队都得供陆沉差遣。 ——天高皇帝远的李阖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得重赏谭为松。并且听从谭为松意见,挑选了几个新的当地首领,推行汉化、给予官职并且互相牵制。 当然,这几个首领实际都是陆沉部下,其中包括巴扎。 符小曼在看着陆沉派人把自己父亲的舌头割下来的时候,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到底喜欢我吗?” 陆沉笑道,“我恨你还来不及呢,不是你,我用花半年时间来削弱符镇远吗?” 符小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当时明明说喜欢我的”这种话已经不用问了。因为她知道,这人会用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笑容回答她,“那不是形势所逼么。” 眼泪流干了就不必再流,心里,早已渐渐如死灰。符小曼转身,失了神的缓缓退去。 “想自杀的话就去云霞寺。”陆沉补充道。 也是,符小曼想,快过年了,别的地方也不合适。 这男人早就把她看的透透的。 甚至,连自己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这一点,也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她就按他所说的,去云霞寺。 ——就这样,世界上唯一一个喜欢陆沉的人也死了。 陆沉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是他没什么可难过的,他仍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桌旁,沾着清水,写着看不见的字,日复一日地写着。 你若以为像他这么一个心机深重的人一定是在写什么秘密筹划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他只是在默背小时候念过的几首诗罢了。 毕竟,这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4 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可怜巴巴的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于是该讲一讲我们活泼可爱的小平安了。 青松一边,一袭紫衣的公子斜依在青石台上,腰间挂着的紫金鱼袋显示着身份。他敲了个二郎腿、左手托着一本残旧的书卷,眉头微蹙。 一童子立在一旁,一袭天青色圆领袍裳。鸦翼一般的墨色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起,还落了两丝、斜斜搭在雪白的颈边。一个细细小小的人儿,愁眉苦脸的歪着脑袋。 这两个人就是谢紫玉和贺平安。 “据兵之先,唯机与势。能识测而后、后、后……” 平安“后”了半天也没能后出个名堂来。微微弯了腰身,一双凤眼偷偷斜着,企图从谢紫玉手中那本书中偷看出个后面写的是何。 谢紫玉甩下书,抬头瞪了他一眼。 平安慌忙转过头看向别处,少顷,又默默看向谢紫玉,可怜巴巴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谢紫玉敲他脑门,“这才背到目略撮言你就背不下去了,布阵我还如何教你?” 如果此刻要形容谢紫玉的心情的话,那就是“恨铁不成钢”。 那日,他见这个小孩子轻轻松松就破了自己的“大千”,原以为定是个百年难见的阵法奇才,就想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谁知,他遇到的竟是个蠢材。蠢到家了的蠢,别说阵法,三字经都念不全。 那就从兵经百字学起吧,一共一百个字,应该不难。逼着他背、提着耳朵让他背、出去抓蝴蝶的时候把他拎回来教着他背。背得他眼泪汪汪的,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心软,叫他吃完饭再背。 结果,一顿饭下肚,先前会背的一点儿也就着饭吃了。 你气急败坏的问他,“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他泪汪汪眨巴着一双凤眼儿,无辜的“嗯”一声儿…… ——白长了个聪明样儿。 他谢紫玉,世家子弟,自小全东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原本是天天过的逍遥快活。 而此刻,苦口婆心、连哄带骗的教这个熊孩子学习,这熊孩子还不领情。每天只要谢紫玉一个不留神,就像兔子一样跑了个没影儿。非要漫山遍野的去逮他、拎着耳朵提溜回来。 有的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贺平安的爹爹,当年也算是南方有名的大儒,道德文章有口皆碑。哥哥,三岁识字、四岁熟背四书五经、七岁出口成章是金陵有名的神童。而他谢紫玉,胸怀失传百年的纵横天下之术,多少人磕破了头求着他教他都不教…… 就是这样几个人天天绕在身旁,何止耳濡目染,简直呕心沥血,平安还是什么都不会,准确说来连字儿都识不全…… 但是小平安也有小平安的苦衷啊,他从小就发誓当个木匠了。本来以为留在这座山上就不用天天被爹爹和哥哥逼着背论语了,于是就央求着爹爹要留在墨子山上。好不容易爹爹答应了——没想到、没想到这个谢紫玉比哥哥和爹爹加起来还可怕! 想着想着,就揉揉自己被拎红的耳朵,小小年纪的叹了口气。 最终,谢紫玉把平安交给了明阳散人,让自己的师傅亲自教他。按理说,明阳散人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多岁,早该不问世事了。但是,谢紫玉实在是教了半年毫无起色,只好盼着自己的师傅,能使这个熊孩子耳濡目染沾点仙气儿。 明阳散人在墨子山一水潭处闭关,只在每月月初时,弟子会送食物去。 原本谢紫玉猜,平安一定忍不了一天,就偷偷跑出来玩了。没想,整整一个月都没见平安出来。 这月月初,谢紫玉好奇的入关送吃的,顺便看看平安学成了个什么样儿。 孩子趴在在杆栏旁,依偎着雕栏画栋,背朝一汪春水。细细小小的人儿、趴在地上蜷起来就一小窝。加上那件已经洗的发旧的白色衣裳,活脱脱一只小兔儿。你若悄悄靠近,细细去看就发现,两只小手缩在胸前,右手一支小刻刀,左手一截白杨木,刷刷地努力雕琢着,仔细辨别,竟也是在刻一双小兔子。表情严肃认真极了,仿佛是在做一件大事儿。 二话不说,谢紫玉提起平安的耳朵就往正堂走。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也罢!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学这些个奇技淫巧!” 平安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怎么样惹上了这样的天降横祸,只能可怜巴巴的喊疼。 明阳散人正坐在正堂眯着眼小憩,却被谢紫玉的责备声吵醒。 谢紫玉气哼哼地将那双小兔子作为“罪证”交给明阳散人。 明阳散人把玩着木雕,细细看了半天。抬头对平安说道:“不太对称,而且兔子耳朵要并起来才好看。” “噢。”孩子点点头。 明阳散人把兔子还给他,一招手,“玩去吧!” 平安望了一眼谢紫玉,飞快地跑开了。 谢紫玉目瞪口呆。 是真正的目瞪口呆。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现问题的话,当年他向师父学艺那是何等的艰辛啊!浩浩荡荡的万卷藏书都要迅速默写下来,大雪纷飞的腊月,手都冻出疮来。而到了酷暑六月,汗流浃背,每天在山野奔波。有一次他喝酒误了上山的时辰,明阳散人就要将他逐出师门。在大雨磅礴中连跪了四天四夜晕倒过去才算了事…… 但是到了平安这里,什么都不用背,可以快乐地雕小兔子,明阳散人甚至会热心地提出小兔子耳朵对称不对称这种意见…… “师父你也太——”谢紫玉生生把“厚此薄彼”四个字生生吞了下去。 “你是个纨绔子弟,自然要严厉些。”明阳散人仿佛看透了谢紫玉的心思。 “而他呀——”一百三十多岁的老人,静静地看着窝在湖边的孩子,缓缓说道,“痴、嗔贪,独占一个‘痴’字。” 贺平安最喜欢雕小动物了,而且无论雕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 明阳散人问过为什么。 “因为木头的一生太长了嘛。”贺平安笑眯眯地回答,“要上百年才会朽了,那么多的年岁,都没个人肯搭理它。若是再没个伴儿该如何是好?” “我要教他‘机巧’。”明阳散人对谢紫玉说。 “机巧之术是邪道,一人,便可抵百万大军。但是怪力乱神,会坏人心术。只有他这样的痴子学了才教人放心。” 墨家共分两派,一派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5 曰“阵法”,代表人物是像苏秦张仪那样的大纵横家。研究天下之走势,即可排兵布阵与敌制胜,又可合纵连横布天下之阵法,影响几百年的历史走向。 另一派曰“机巧”,代表人物如诸葛亮,可以造自动运送军粮的“木牛流马”,也可以呼风唤雨来“借东风”。 这两派,前者显得恢弘大气,后者显得神秘莫测。 而我中华,近千年来深受儒家思想影响,重视思辨轻视技巧。于是,即使是墨家子弟,也是学“阵法”的多,学“机巧”的少。毕竟,“机巧”二字听来就像奇技淫巧一般。 到了明阳散人这一代,只有他一人同时兼备“阵法”与“机巧”。而他平生一共教了十个徒弟,竟全都是学习“阵法”的。 眼看“机巧”一派就要从此灭绝。 兀的,墨子山上来了一个孩子。破了明阳散人二十岁时作出的第一个机巧之物。 ——那个绣球其实是明阳散人送给心爱之人的。 那时的他,还是个自负绝才的少年郎。 花了所有的心血来做那颗绣球。他要把天下万物保罗其中,每解开一次就需要目睹一千年的时间变化,一共需要解开三千次才算完。也就是需要看遍三百万年的光景。 当时他自诩此物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千来所有工匠无人望其项背。 他觉得,那人若是见了,定然会泪流满面,定然会和他执手偕老。 于是他就挂在他们最喜欢去的那个小酒馆,然后信心满满的上墨子山去等待。 于是这一生都没再见过那人。 很久以后,他自嘲,那绣球,只不过是他年轻是为了炫耀而做出的玩意罢了。所以才在酒楼上一直挂着无人问津。 人生在世五十载,那三百万年的光景又何必在意? 就这样,连明阳散人自己都渐渐淡忘了那个绣球。 直到一百年后,一个小小的孩子,手捧一壶前朝酒,云淡风轻地给他送来。 而后他们也算是成了忘年交。明阳散人和贺平安从不行师徒之理,每天在一起也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平安只是个孩子,明阳散人却从不介意地教他喝酒,而且训练的酒量极佳。平安的父亲贺筝若是知道了必定是一口老血咳出来。 明阳散人即使教平安也只是因材施教、循循善诱。 这个孩子虽然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但是动手能力极强。在平安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已经把《墨经机巧部》中的所有物什全都试着做了一遍。 这令明阳散人也大为惊奇,一般人要学机巧,一定得先把原理弄明白,要把墨经学得倒背如流才可以慢慢推演、尝试掌握个中精妙。如想熟练且举一反三,不下十年功夫是不行的。 而贺平安,虽然一点原理都不懂,却往往可以准确着把握住其中关键。于是,他学习《墨经》和别人正好是倒过来的,先做出来实物,再去读那些条条框框。 就这样,贺平安在墨子山上度过了整整七个春夏。从八岁长到了十五岁。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家的,但是一件一件的巧妙物什简直令他痴狂,虽然谢紫玉也时不时地逼着他把《墨经》背会…… 于是时光就这么一点点地度过。 有首诗写得好——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心头挂,便是人间好时节。 我想就以这首诗作为平安的整个童年的概括。 安静闲逸的童年度过,便该是少年时的远行。 不然,怎和那人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所有关于墨家的描述都是我信口胡诌的……大家一笑了之就好,切勿当真。(糟糕,写古代文我说话口气都变了) 另外,马上就要写“京城篇”了,我私下里把本文的京城定为北宋都城汴梁那种气场的。虽然本文是架空,但是我一直觉得东京汴梁是中华上下五千年间最好的一个年代的一座城。 我想让自己喜欢的少年在最好的地方相遇。 很多地方会照搬汴京风貌,还有还多地方会因为我的历史知识浅薄而写错。(架空本身就是个大bagel了好吗)还请熟悉历史的朋友勿怪,能给意见指出就更好了~ ☆、第十章 金秋八月,贺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贺家的大儿子贺温玉中了这年秋闱的解元。 于是亲戚朋友统统来贺,一起给他张罗着进京赶考所需的钱财。由于州府县衙也大大地赠送了一笔,使得贺家前所未有的宽裕起来。 其实贺温玉中了解元大家都没能料到——因为没人见过他写诗。 在这个年代,一个儒生被人发现、赏识、交口称赞甚至文名远扬的唯一途径就是需要写一首好诗被人传诵。 而好诗又是怎么传诵开来的呢? 是被歌女们唱出来出来的。你要到勾栏教坊,识得那些头牌名妓与她们相交才行。 比如说潦倒诗人柳永,年过半百也没中进士,终生郁郁不得志。但是每每他刚写下的诗词却马上就会传遍大街小巷,甚至连皇帝都会听到,以至于日后流传千载。 这和他与歌女们相交甚好是脱不开关系地。 而我们的贺温玉贺公子。他不喜欢写诗,即使偶尔写的几首诗也与这个年代格格不入。 受前朝影响,“西昆体”大行其道,诗人们辞藻华丽的恨不得字字引出一段典故。但温玉公子的文章,秉承论语风格,语言朴实的近乎白话。自然不被人看好。 好在温玉公子运气够好,阅卷的考官就是喜欢韩愈作风、恨不得来搞一场古文运动。而且考试内容——论语、孟子、史论、时务策全都是向温玉公子这种死心眼儿最擅长的。 于是温玉公子就成了解元。 也于是,来贺家提亲的人忽然之间蜂拥而至。温玉公子成了本地着名的乘龙佳婿。 虽然温玉公子其实有很多毛病,迂腐、固执、冷淡、死心眼、坏脾气…… 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可以遮盖掉这一堆缺点,那就是——长、得、好。 温玉公子的漂亮,那可是全县闻名。眉如墨画,目若春水,唇若敷朱。面色皎洁如月,腰身修长似竹。相貌难描难画,风骨仿佛仙鹤一般。于是街坊邻居都称他为“大鹤”。 总之,幸亏温玉公子长得好,他那一堆性格缺陷才不会招人烦,反而让人觉得傲傲娇娇挺可爱的…… 而此刻,“大鹤”的弟弟“小鹤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6 ”还在墨子山上。 小平安,蹲在小亭子里,认认真真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想回家,然后表现好几天,然后赖着哥哥一起去京城玩,然后去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软磨硬泡了许多天,明阳散人只得答应他。 “你想去京城也好,但是发个誓才能走。” “发什么誓?” “不许告诉别人你是墨家子弟,也不许在人前显露出半点机巧之术。” “啊?”一双柳叶眉耷拉成了八字眉,小平安很不满,因为他学习机巧就是为了能使大家夸奖他啊。已经学了五六年了突然说不让显摆给人看,这叫个什么事儿? 于是低着头,不满的小声嗫嚅道,“谢紫玉师兄明明经常去京城,而且经常给人布阵,还有其他师兄……” “但是你不是学布阵的,你是学机巧的。” 明阳散人用手指点着平安的脑门,“你要记住,一辈子牢牢记住,机巧,是邪道。是为了在危难关头力挽狂澜而下的一剂猛药,倘若总是执着与此甚至洋洋得意,便会坏了本心且铸成大错。” “哦……”孩子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望着老人。 “那师父,什么时候才算危急关头呢?” “那就需要你见见世面才会知道了,所以去趟京城也是好的……” 平安到了家,就已经见着了世面。 一波一波的媒人进进出出。一个二个巧舌如簧天花乱坠,给人一种本县姑娘都是天仙下凡的错觉,而且每天还有各种姑娘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在贺老爷面前绕来绕去…… 这使得贺平安不得不好好打量自己的哥哥,几年不常见,哥哥长高了许多。行完冠礼之后,把头发都束了起来,衬托出漂亮的脖颈更显修长。小时候是大眼睛,长大后变成了细长眼儿,一双丹凤美目轻轻挑起又多了几分风采。声音也变得清亮许多。 于是平安笑眯眯的称赞道,“我要是女的,一定嫁给哥哥!” 贺温玉一本论语重重敲在贺平安的脑袋上,“你个呆子,就会胡说八道。” 一般情况下,书生赶考是要带上书童的。可贺家哪请得起书童?于是身为弟弟的平安就自告奋勇的充作哥哥的小书童……其实他起到的作用也就是背一个小布包罢了。 终于要走了,贺筝给自己当年的同僚写了封信让儿子带上。毕竟京城物价房价可都不一般,能有个借宿的人家才好。 然后招手让自己的小儿子过来。 平安蹦蹦跳跳的过去。 贺筝对他说,“你哥哥为人倔强执拗,容易招人嫌,到了京城,你要好好护着他。” “好!”小平安高兴的拍拍小胸脯。 “去吧,把你哥叫来。” 贺温玉去了。 贺筝对他说,“你弟弟没一点心眼儿,容易被人骗,到了京城,你要好好护着他。” “好。”贺温玉回答。 望着两个儿子,一大一小,马上就要上路了。当父母的,却总是放心不下。 东南 陆沉坐在书案前,依然披着那件已经发旧的黑披风,漆黑的头发随意披散,面色依旧苍白。一手支案,一手持书笺。 皱起眉毛。 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李阖并没有向漠北出兵。 所以漠北也没了必要进攻昭国。也所以,陆沉夹击昭国的计划泡汤。 “他让我去趟京城。”陆沉对自己的谋士说道。 “去了京城,岂不是自投罗网?”林仲甫反问他。 “那也只得去。”思虑片刻,陆沉做出决定。 第二天,陆沉叫了巴扎过来。 “我要去趟京城,东南的事情由你掌管。” 巴扎打量着陆沉,身后摆放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布包。 “你自己去?” “嗯。” 陆沉不再看他,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纸笔。 巴扎站在他身后,少顷,问道,“你也不防我?” “我防与防何必让你知道?”陆沉眼也没抬。 巴扎嘿嘿一笑。他想行刺陆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这人似乎从没当过一回事儿。起初巴扎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极为愤怒。 可是朝夕相处几年下来,巴扎的想法变了。至于怎么变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人虽不是个善茬,但总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陆沉,你整天写来写去的那是什么?”巴扎问道。 “是诗。” 巴扎一愣,他还以为陆沉一定不会告诉他,但是这人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你会写诗啊,你这样的人,还会写诗呢?”巴扎笑道。 陆沉没理他,还在收拾自己写过的那些重重叠叠的宣纸。 “谁教你写的诗?”巴扎继续问道。 陆沉的身形稍有停顿。 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如烟般在眼前散过。 “小时候,我娘教的。”陆沉淡淡的回答。 走前,陆沉最后提醒了巴扎一句“有事多倚仗林先生。” 就这样,陆沉从东南上路了。 贺平安也从金陵上路了。 素不相识地,赶去那繁华的东京梦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上文说到,陆沉由于一封信就去了京城。 而这封信是谁写的呢?是谢东楼写的。 谢东楼何许人物?前文稍稍提过,估计大家也忘了。这里再提一下,就是那个建议皇帝派谭为松平定东南的枢密副使。 可以说,就是谢东楼间接使陆沉与谭为松结成联盟的。 于是诸位以为谢东楼就是和陆沉一伙的?那倒不一定。 比如说劝说皇帝不要出兵漠北,使陆沉计划泡汤的,还是他谢东楼。 于是,如陆沉这样阅人无数的,也觉得谢东楼心机不可测。 此刻在故事上演之前,先让本人先费费口舌,向诸位介绍一下这大好的京城吧。 梦华东京,已经太平盛世了一百多年,人口密集、教坊林立。交通四通八达,各国的商人聚集于此,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 整个京城的建筑风格也堪称为精美的艺术。一座座雕栏画栋、金碧辉煌。曲曲折折的小巷、月牙儿形的小桥。路边种植着百年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而一条清清的汴河上,杨柳依依。三月柳絮飞,随着春风徘徊在河面上,便皱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7 了一池春水。 倘若在节日里,男女老少纷纷上了街头。青楼画阁、茶坊酒肆便是人满为患。花瓣纷飞,铺满地面,箫鼓乐器震荡长空。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不禁想起一首唐诗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们的京城,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在这繁华的京城里,有一家妓馆,名叫凤鸣楼。主楼一共七层,是御街上最高的一栋建筑。屋檐上搭的瓦是西域送来的水晶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朱红色的柱子鲜艳而又光亮,不似涂了红漆、反而像一根根参天红玉柱浑然天成。最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建筑的墙面——是用西域香料外加金箔粉混制而成的涂料漆成。于是整座建筑熠熠生辉,芳香飘散可到十里之外。 一位名叫瑾夏儿的姑娘就住在这栋漂亮的建筑里。 而她的职业,说好听点儿叫琴师,说难听点儿叫娼妓。 大家一定觉得沦落为妓·女挺不幸的吧。 但其实瑾夏儿姑娘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天天好吃好睡只用按时去弹弹琴就好,从来没有客人骚扰。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瑾夏儿姑娘的相貌实在太平常了,平常到客人如果去骚扰她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特别是在这家京城最大的妓院里,简直连端茶倒水的奴婢们都要比瑾夏儿多几分姿色。 可是瑾夏儿姑娘的琴又弹的实在太好了。于是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们就爱叫她出来弹个曲儿什么的,也好证明自己是热爱艺术的、而不是贪图美色。 总之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瑾夏儿姑娘在妓院里过的悠闲快乐,不过偶尔也会因为相貌稍微自卑一会儿。 而瑾夏儿姑娘的自卑,十次有九次都是因为自己最好的姐妹云烟。 云烟、云烟,人如其名,飘飘欲仙,是凤鸣楼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多少富家子弟为了换她一笑而一掷千金。 瑾夏儿善琴、云烟善舞。两个人总是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 但是,大家注意的往往是长袖善舞的云烟姑娘,瑾夏儿姑娘不过是陪衬罢了。 好了,人物也介绍完了,下面我们就以这位名叫瑾夏儿的姑娘的视角来讲故事吧。 瑾夏儿姑娘弹琴的地方叫做夕晖阁,瑾夏儿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地方有一个轻轻的白纱帷帐,把瑾夏儿姑娘和她的琴都围在了里面。这样,外边的人都看不清瑾夏儿,而由于阳光的照射,瑾夏儿却看得见别人。 瑾夏儿是喜欢观察别人的,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相貌、嬉笑怒骂。既然自己永远也出不了凤鸣楼,看看别人的故事又何妨? 此刻瑾夏儿观察的是朝廷的官员——他便是谢东楼。 这男子,斜躺在美人儿堆里。右手执扇,左手一白玉樽。相貌,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好看的眉形宛如墨画,一双杏眼儿顾盼生辉,鼻梁挺直俊秀,唇瓣仿若含朱似笑非笑。 身着玄黑色的直裾,罩一层乌纱,金丝绣线隐隐约约。腰间的玉佩碰撞清脆,挂在一旁的紫金鱼袋显示着朝廷大员的身份。 原本厚重正式的服装,却偏偏穿了个万种风华。 美人儿们一个一个的向他劝酒,他毫不推辞,杯杯一饮而尽。 瑾夏儿细细观察着,春晖、昭华、秋月、惜瑕……都是最漂亮的姑娘,带着最漂亮的步摇簪花,红颜绿鬓交相映、玉脂粉面蕊芬芳。仿佛比美一般,都依偎在这男子的身旁。 这时候云烟姑娘也来了,穿着平平常常的青色衣装,面色素白、不施粉彩。却把这一屋子的美人都比了下去。 铅华弗御,清水无香。 云烟姑娘皱眉,她对谢东楼说道,“你,莫要醉了。” 谢东楼笑道,“那姑娘猜我是醉了还是没醉?” 云烟一怔,道,“我管你是醉与不醉。” 谢东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烟好久,然后道—— “云烟姑娘,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我吗?” 云烟姑娘整个人都呆住了,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 哪有人这样的?还没问过人家喜不喜欢自己,反而先问人家可知为何喜欢自己。 “你当然不知道。”谢东楼继续说道,“其实你也在想,自己为何会喜欢上我这样的纨绔子弟?” 满屋鸦雀无声,只有瑾夏儿默默继续弹着琴,轻叹一口气,她知道,这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猜人心思。而且最喜欢卖弄自己猜对了别人的心思。 “来来,云烟姑娘,让谢某来帮你分析一下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云烟像木人一样呆呆地站着,一语不发。 “姑娘第一次见到谢某,是在去年的中元节上。当时只道在下是个疏狂之辈,并未在意。第二次,姑娘旧疾复发,在下一副药便医好了姑娘。姑娘心道,如此纨绔子弟怎么会懂医术?一定是刻意卖弄。所以,姑娘就以为谢某喜欢上了姑娘,殊不知,其实却是姑娘对谢某上了心思。第三次,谢某在夕晖阁做词一首,姑娘把它谱成了曲,却不好意让人知道。第四次,和姑娘同住的瑾夏儿姑娘无意中弹了此曲,被谢某听见,谢某不知此曲是姑娘做的,便夸她弹得可真好。姑娘生气,好几天没理瑾夏儿姑娘。心中,却还有些许其他期盼。第五次,是在花朝节……” …… 就这样,谢东楼把一个女子内心深处的想法变化一点点娓娓道来。 这些心思,竟连云烟自己也不如谢东楼看的透彻。 结果可想而知。 云烟姑娘红着眼跑走了,其他姑娘也纷纷去劝。 瑾夏儿是琴师,却是不能扔了琴去安慰云烟的,只好继续弹琴。 于是,夕晖阁里只剩下了瑾夏儿与谢东楼。 瑾夏儿不动声色地弹着琴,心中却道,这男人也忒过分了,不过图一时口快却置云烟与不顾。 “我才不是为了图一时口快的。”谢东楼笑道。 瑾夏儿一怔,隔着一围白纱,这人却又猜中了她的心思。 “云烟姑娘现在只是喜欢谢某,还没有爱上谢某。若是再过半年,云烟姑娘定了心思,恐怕便是误终身了。” 那做法也不必如此极端。瑾夏儿心想。 “可云烟姑娘心思高傲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8 ,你以为好言相劝便能好说好散?一定要激她才行。”男子下来罗汉床,满桌的狼藉只得自己收拾,自作自受地苦笑。 这天是京城大小官员聚会的日子,地点便是凤鸣楼,谢东楼是常客,就早来了一会儿。 渐渐地,其他官员也来了,每来一人都免不了要和谢东楼恭维几句。许多的党派争执、勾心斗角也便藏在这一句句的恭维寒颤之中。谢东楼需要一一分辨,并且以最巧妙的方式来回复。 繁忙的公务外加不知检点的生活,男子的脸上有着些许倦意,鬓间的发丝也乱了几根,但眼中却依旧含着笑意。 这些都在瑾夏儿的眼中。 男子忽然回身对她笑,虽然疲惫,却如往常般打趣道,“不知瑾夏儿姑娘又观察到了什么?一会儿可定要请教。” 被这男子猜透心思,瑾夏儿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见到谢东楼,这人突然走过去,掀开她的帘子,含着笑,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吓了瑾夏儿一跳,就觉得这人可怕,隔着帘子也能猜出人心思。 接触的日子长了便也习以为常,这男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并没有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百人多的宴席,钟鼓馔玉、玉杯相交。瑾夏儿姑娘一首一首的弹着曲,宴席上的人们一首又一首的接着诗。漂亮的姑娘来行酒令,或赏或罚酒…… 弹完了春风笑便是羽扇曲、奏过羽扇曲接着是清平乐……每一首瑾夏儿都弹过不下千遍,不过心便弹了出来。她的心思,全在酒宴上面。 身穿绛色袍衫的大人,是三品以上大员,态度故作谦虚,身微曲、抱拳道谢,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座上。 青袍小吏,缠一顶尖头的乌纱幞头,游走在各宴席之间,这边称兄道弟、那边报上祖籍好攀亲戚,却是朱门先达笑弹冠。 偶尔有位黑色儒服的老先生,头上一顶四四方方的东坡巾,轻抚着胡须,不苟言笑却与周围不同。 紫衫的衙内公子瑾夏儿是认识的,面敷粉脂、耳边插一朵簪花,一把折扇开开合合、与行酒令的姑娘眉来眼去。这位,倒是凤鸣楼的常客。 最后,瑾夏儿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人的身上—— 这人坐在角落里,一袭微微发旧的黑裳,衣服下摆溅了星星点点的一串泥点,乌色斗笠斜靠在椅子旁边,几滴水顺着滑下。 显然是刚刚赶远路来。 腰间挂着一把古旧的佩剑。与京城公子们为了炫耀而带的宝剑不同,他这把剑又旧又沉,剑鞘便只是剑鞘,一点装饰花纹都没有。握手的地方缠着白布防止打滑,已被雨水和汗水浸得呈污浊的褐色。 与一身的乌衣旧剑不同,这人长着一张白皙的面容,他微微垂着眼,流转之间才可看到那流光熠熠。他仿佛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太过凌厉,于是一直低垂着、收敛着目光。 这人执着一杯酒默默独饮,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许是他本人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总之热闹的宴席上竟没一人来理会他。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觉得尴尬。而放在他身上,却显得刚刚好。 但是行酒令却是按着人头一个一个的来玩的,终归是要他来对一句诗的。 姑娘含着笑,出题考他。 他摇摇头说了一声,“我不知道。” 理论上一个客人对不上诗来是要受罚的,大家是会一拥而上要这人出丑的,这才是宴席的乐趣。 可是到了黑衣男子这里,只是冷冷一句不知道,反而让出题的姑娘尴尬了半天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赶快默默逃开。客人们也装作没注意。 酒席结束,客人们渐渐散去,那黑衣男子却从始至终坐在那没动。 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这黑衣男子和紫衫的衙内公子。 这衙内名叫赵奕之,是御史台赵中丞的独子,靠其父得了个荫官,每天便在这御街上花天酒地着。 此时的赵衙内赵公子显然是醉了,晃晃悠悠地来到黑衣男子的身旁,一只手搭在黑衣男子的肩上,道,“这位兄台好不地道啊。” 黑衣男子斜了他一眼,又收起目光,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赵衙内想要一把把他的就夺下,却夺不动分毫。 黑衣男子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缓缓地喝了一杯酒、又斟上。 赵衙内有些恼怒,指着这黑衣男子刚想骂道——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赵公子。”谢东楼笑吟吟地叫住了赵衙内,“令尊刚才派了人来,要公子回去。” “我爹?”赵衙内一脸疑惑,“我爹找我做什么呢?” “说是家里来了客人。” 赵衙内一脸为难,他中午才刚来这凤鸣楼,好不容易宴席散去,正想和姑娘们亲热一番却要叫他回去。但是赵衙内很怕他爹,不回去恐怕不行,低头自语道,“客人?什么客人……” 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谢东楼道,“谢大人你一定等着我,我回趟家就过来!” “嗯,行。”谢东楼笑道。 送走了走了赵衙内,谢东楼回身来到这黑衣男子面前。微微弯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陆郎且随我来。” 然后那个被称作“陆郎”的黑衣男子随着谢东楼的指引最在了大堂的正坐下,谢东楼自己则坐在次坐上陪着。 这一切瑾夏儿看在眼中,令她惊奇的是,这谢东楼从来都是眼高于天,这次怎么自甘居于人下? 黑衣男子右手托着腮,左手捏起一颗枣子放在乌黑的桌面上。 “谭为渊。”他道,“为人谨慎可继续任左仆射。” 原来,他放下的那颗枣子代表的是当今宰相谭为渊。 又捏起一枚枣—— “周顾年纪大了,威望足却疲于权术,将其置于枢密院事几方利益方可均衡。” “赵荆甫不适合在御史台,让崔颢先入了兰台,再顶替他。” 三枚枣子并排而放,黑衣男子又捏起了第四枚枣。 这时他微微皱眉,“如今年连年征战又逢陕西大旱,财政漏洞不小。一定要是刘半城任计相才行,不过他性子太过执拗,三司里当用合他心意的人来办事。” 于是,黑衣男子又在那颗名叫“刘半城”的枣子下面又摆了三枚小枣子。 “盐铁、户部、度支,分别用周顾、何远、张庭之。” …… 渐渐地,桌子上摆满了一排排的枣子。纵观下来,正好是一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9 幅朝廷官职分布图。 黑衣人波澜不惊地说着,谢东楼仅仅侧着耳朵听,少见的一次嘴也没插。 仿佛,这黑衣男子派任的官职都会成真。 不远处,瑾夏儿还在弹着琴,心思却早就跑远。 她开始仔细考虑这黑衣男子究竟是谁。 是皇帝? 这是瑾夏儿的第一个念头,因为,这黑衣男子说出的话是只有皇帝才可能说出来的,换一个人说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当今皇帝已经将近五十岁了。而眼前这黑衣人却分明是个少年。 也许是举止投足之间的气质使这黑衣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成熟,但瑾夏儿仔细观察,却觉得这人或许连二十岁都不到。光洁的额头,鸦翼一般的墨色长发,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形,怎么看都是一个少年人。 但这就更可怕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却可以把两府大臣视作一盘枣子一样随意摆放,而且身为朝廷三品大员的谢东楼还对他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那赵奕之该安放在哪里?”谢东楼问道。 “刚才那个紫衣衙内?”黑衣男子问道。 “正是。” “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徒,先放到符宝司,等他爹下了地方就将其罢免了。” “对了,还有你。”正说着,黑衣男子突然话锋一转。 可他说的这个“你”并不是指谢东楼。 ——这话,竟然是对着瑾夏儿说的。 瑾夏儿吓得一怔,就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隔着一扇帘子,黑衣男子应该看不见她才对,可是一双眼睛,却分明是在盯着她的。 就在瑾夏儿发呆的片刻,黑衣男子已经来到她面前,隔着纱帘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 黑衣男子来的太过突然,吓得瑾夏儿乱了弹琴的手法。 琴弦一蹦,“噔”的一声就断了。 黑衣男子叹气,从瑾夏儿面前离去。 原本,瑾夏儿以为这是他要离开凤鸣楼了,没想竟是朝旁边的厢房走去的。 那厢房是瑾夏儿的住处,不知这人要进去干什么,瑾夏儿只得放下琴赶紧跟上。 男子打开厢房的门,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第二个抽屉,取出了存放在那里的琴弦。 瑾夏儿吃惊地看着这人。 忽然想起,知道这琴弦放置位置的男子,天下只有一人。 黑衣男子拿着弦来到琴旁,坐下,开始换琴弦、把琴弦拉紧、一根一根的调试声音。微微侧着头,把耳朵贴在琴上细细地听。一缕细细的鬓发轻轻垂落在白皙的颈项间,男子回忆着年幼时记忆中的音调,轻轻哼出了声。 调好了声音,把琴交还到瑾夏儿手上。 男子苦笑道,“看来瑾夏姐姐是不记得我了。” 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瑾夏儿也还是个孩子,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斜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古琴,“瑾夏姐姐”、“瑾夏姐姐”地喊着她…… 眼睛一热,豆大的泪滴滚落下脸颊。 瑾夏儿道,“殿下,长大了啊。” “嗯,长大了。”陆沉回复她,语气少见的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可能有人会问,陆沉当年在京城好歹也是做皇帝的,怎会在凤鸣楼认识一个妓/女,还问对方叫姐姐?这事在后面会好好说明,现在,让我们先把目光转向那个被陆沉评价为“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紫衣衙内身上吧。 赵衙内赵奕之回到家中,爹爹正在正堂等着他。 “又去凤鸣楼了?”赵中丞黑着脸问自己的儿子。 赵奕之低头不语。 “我赵家三代在朝为官,怎就出了你个不孝子!” “我也是在朝为官的嘛……”赵奕之小声嗫嚅道。 “荫官也算官?刚好现在贺解元住在我赵家,你要多向他请教。” “贺解元?解元为何要住在我们家?” “是为父原先同窗好友的儿子,名叫贺温玉。四书五经无一不精,中了江宁府的解元。如今在咱们家借宿,等着来年春闱说不定就是一个状元。这几个月我叫他好好指教你做学问,你怎么也得考个秀才吧,不然为父的脸往哪搁!” 然后赵中丞就差下人把贺温玉请到正堂来,并对自己儿子嘱咐道,“见了人家要恭恭敬敬的拜师!这几个月就不许出去乱跑了,定下心来才能做学问。” “还拜师?”赵奕之愁眉苦脸,看来定是把个难缠的书呆子请回了家。 忽然,一人从长廊中走来,一步步踱上正堂。阳光打在乌绸般的长发上,一袭白衣行云流水,腰带衬出了挺拔的腰身,吴带当风地飘散。恍然间,好似一千年前的晋人现世。 这人停在正堂前,弯腰行礼。 “见过赵中丞、赵公子。”声音仿佛两片冰玉轻轻相叩。 直到这人抬起头来,赵奕之的心又被惊住了半拍。 浓墨轻画的双眉朝双鬓斜飞,明亮的凤眼就如同一汪清潭般流转回光。鼻翼笔直挺拔,淡红的双唇仿若含朱。 赵奕之逛遍了京城的大小妓院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禁觉得,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赵中承看见贺温玉来了便露出笑脸来,“小的时候伯伯也是见过你的,可还记得?” 贺温玉略作思忖,道,“可能是那时年纪还小,竟是不记得了。” “我却是记得你的,你和你爹很像,都生得一身好风骨。是唤作‘大鹤’?”赵中丞抚须作笑。 贺温玉一怔,尴尬道,“邻里间的戏称罢了……” 大鹤,赵奕之在心里默念一遍就觉得贴切,这人确实像鹤一般好看。转念一想,让这个人教自己做学问似乎还不错。于是便老老实实的和贺温玉到了书房。 行至书房,赵奕之发现原本应该紧锁的门微微开了个缝,不禁疑惑。因为他平时只顾着花天酒地却是从没进这书房的。 只见半截白色的衣袖从门缝间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扒在门上。然后,半个小脑袋也怯生生的探了出来。 赵奕之看看这露出的小脑袋,再扭头看看贺温玉。长着一模一样的墨发、一模一样的凤眼,连衣服穿的都一样。简直就是小了一号的贺温玉。 赵奕之不禁笑了出来,“怪不得你不叫鹤郎、不叫鹤君偏偏要叫大鹤,原来是因为还有只小鹤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0 呢!” 兄弟二人都涨红了脸。 贺温玉蹙眉问贺平安道,“你跑到人家家书房做什么?” 贺平安耷拉下脑袋,小声回答道,“……就是随便看看。” 进了书房贺温玉就知道贺平安为什么要来了,因为书房里大大小小的桌椅柜子全是木雕的,雕的极为细致,而贺平安就对这些感兴趣。 “这位是府上的赵奕之赵公子,叫哥哥。”贺温玉向贺平安介绍道。 赵奕之笑眯眯地看着贺平安。 可是贺平安却不敢看他,小孩子认生,平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赵奕之笑着回了他一声,“小鹤。” 结果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 小平安,忙跑出去玩了。屋子里只剩下赵奕之和贺温玉。 原本和谢东楼约好去凤鸣楼的事儿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赵衙内此刻是只顾惜取眼前人。 贺温玉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来,问道,“赵公子,从中庸开始可好?” “好啊。” 贺温玉打开书,“赵公子就先讲下道不远人。” 赵奕之愣了半天,一肚子套近乎用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先被这人一句“道不远人”给噎住了。 贺温玉耐耐心心地等了一会,只见这赵衙内仿佛哑了一样。 温玉公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说这赵衙内真是不学无术,中庸的开篇第一章都不会,若是平安早就该敲脑袋了。但是他毕竟第一次见人家,直接敲脑壳实在太失礼了,于是好心的提醒了一下,“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接着,屋子里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赵奕之偷偷斜眼望了一眼贺温玉,面冷若冰霜。 一瞬间,赵奕之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遇见的所有教书先生的面容全都叠画在了贺温玉脸上。 嗯,其实贺温玉已经在心里默默炸毛了。如果在书院,像赵奕之这样不学无术的打他八百戒尺也不亏。 就在温润如玉的温玉公子即将说出“把手伸出来!”这五个字的时候,他总算还是忍住了。转而轻声道,“那就由贺某来讲吧……” 虽然温玉公子是个傲娇,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偶尔还是懂一点的。 于是他背过手,也背过赵衙内,面对着窗子,开始像机关枪一样背那什么“道不远人”。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造造尔。 就这样,每天沾花惹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纨绔子弟赵衙内,彻底被贺温玉玩儿傻了。 特别是这才是第一天。 特别是贺温玉把他不会被的东西全都统计了出来简直是人身攻击。 特别是接下来的每天上午下午白天晚上贺温玉都会带着那样鄙视的眼神冷冷的抽他背书。 特别是贺温玉还会向他爹告状。 特别是他爹还胳膊肘向外拐和贺温玉是一伙的。 总之,由于天天被父亲教训,赵衙内半个月都没能去一趟凤鸣楼,原先不曾在意的姑娘们现在突然想起来简直都觉得倾国倾城。 家里倒是有一个貌似倾国倾城的,但是越看越像被去年来的那个六十多岁的教书大爷附了体。 于是,就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赵衙内的心灵寄托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平、安。 赵衙内真心觉得小平安太好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养的孩子呢。今后生个孩子就应该教育成这样的!遇见生人了会自动躲着,养熟了之后摸摸脑袋就会给你摇尾巴。 而且极好养熟,至少比家里那只花狸猫好养熟多了。那只花狸猫,赵衙内喂了它整整一个月顿顿吃肉才算喂熟了。 而小平安,喂了两天就喂熟了。 第三天起床,就看见自己窗台上摆着一对木雕小鸭子,下面压着一封感谢信,写着,“谢谢你的烤鸭腿。” 简直是猫的报恩啊。 有的时候赵衙内也会想,贺温玉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辣样的贺温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弟弟? 而且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养得极熟,什么一起洗澡啦~一起睡觉啦~自然是做的行云流水毫无违和感。偶尔高兴了还会主动香一口,即使被贺温玉瞪了也会嘿嘿嘿的笑。 将近一个月没去过凤鸣院的欲求不满的赵公子很想提出一句,“我们也一起洗澡吧~我们也一起睡觉吧~亲我一口就给你鸭腿吃……之类的。”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违和感满满。 于是贺温玉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一个月之后,欲求不满的赵衙内决定报复社会了。 他的计划是,把贺温玉给干掉,然后逃出去凤鸣楼玩儿。 说是干掉但也不能真的干掉,下点药就行了。 于是赵衙内拿着手中的春·药把玩了半天,叹了口气又放回抽屉。他敢给贺温玉吃这个,贺温玉就敢和他同归于尽。 还是用居家旅行的大众药——蒙汗药吧。 在听着贺温玉噼里啪啦讲了半个小时论语之后,这货终于有了口渴的迹象。 贺温玉呷了一口茶。 赵衙内看着他的喉头一动,那是眼睛发亮。 一、二、三 贺温玉一个没站稳就华丽丽的倒进赵衙内怀里了。 小蛮腰!——这是赵衙内的第一触感。 再仔细看看脸,面如冠玉,眉如墨画,唇如含朱。闭着眼眼合下纤长的睫毛,仿佛两片蝶翼。 顿时京城大小妓院的姑娘们又被比下去了。 于是赵衙内的脑子中分裂出了一个小人a和一个小人b。 小人a问,“家里就有一个美人何必出去花钱买呢?” 小人b说,“可是这厮醒来绝对会和我同归于尽的啊。” 小人a想了想说,“那事后工作做得好一些他不就发现不了了?” 小人b问,“你做的好吗小人a?” 小人a说,“我可以试试啊。” 小人b想了想说,“好吧我听你的,你是最棒的!” 此刻赵衙内的心砰砰地跳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1 着,他把教书先生君放在了床上。轻轻解开衣带,感觉贺温玉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停顿片刻,无事,继续脱。小心翼翼的把月牙白色的外衫褪下来,露出了中衣。解开中衣的两个结,展开,露出半边象牙白的肌肤。再解开里面一个结,展开。两颗粉红色的茱萸暴露出来,随着呼吸上下缓缓浮动。 “咦,我哥哥怎么了?” 晴天霹雳。 没错,赵奕之的感受就是从头顶被雷劈了一样。 慌忙扭过头,看见人家弟弟正天真无邪的站在他身后。 赵奕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平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道,“他是不是病了?” “对对对!不对不对!他不是病了,他是困了!他想睡觉!”赵奕之乱七八糟的解释道。 由于赵奕之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贺温玉的上半身,所以贺平安其实只能看见他哥哥的月牙白色衣服。也所以就没想那么多,回了一句,“也是,他这几天就知道看书,一定是累着了。” 赵奕之借坡下驴的回复道,“好!没错!所以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休息了,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玩?” “有好吃的!” “行。” 三言两语先把弟弟打发走,赵奕之默默把贺温玉的衣服又系回去,伪装成因为劳累而睡着的样子。 然后—— 带上人家弟弟逛窑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其实,御街上除了凤鸣楼还有不少小倌馆,毕竟设定里本朝男风盛行嘛。 于是在经过这些红灯区的时候,赵奕之紧紧地拉着贺平安的小爪子,生怕他被人拐跑了。毕竟,一个衣着朴素、操着外地口音、十五六岁的可爱男孩子——这是多么适合被拐卖的设定啊! 总算到了凤鸣楼,赵奕之领着平安驾轻就熟的拐到夕晖阁。 只见谢东楼正在阁上坐。这人,与花相交映,散着发、斜斜靠在朱红柱边,见人来了,轻轻一笑,扬起白玉杯,唱到,“好花需映好楼台”。 “修傍秦关蜀栈战场开!”赵奕之脱口接到。四书五经他是一窍不通,但是什么词儿啊曲儿啊的,只要这青楼姑娘唱过一遍,那他便是过耳不忘。 “这孩子,是谁?”谢东楼指着平安问道。 “我爹同乡的儿子。”说着,赵奕之拉着贺平安交付到谢东楼手上。 “我还有急事,谢大人帮忙看着孩子吧……” 于是,就像大人们逛街时最喜欢把孩子扔到儿童乐园一样……赵奕之把小平安扔到谢东楼这里就急急忙忙找他的花姑娘去了。 谢东楼站起来,打量着贺平安。 乌黑墨发,柔软地贴在脑后,用一根白绳轻轻束起,一根也不乱。衣服微微发旧,从布料来看,家里可能不太富裕。但是即使只是一块粗布,也可以收拾的得体漂亮,比如说这衣服一定是贴着少年身子仔细剪裁的,把少年那比起同龄人略显单薄的身线衬得十分挺朗。而且颜色也选的刚刚好,清清秀秀的月牙白。若是换一个颜色便总嫌少了几分韵味。 再看相貌。乍一看只是觉得清秀,再仔细看,又觉得这样便刚刚好。浓墨轻画的双眉仿佛是哪个丹青大师沉吟良久,才缓缓画上去的。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流转似水,眼角微微上翘在一个刚好的角度,再多一分就过媚、再少一分就太懒。好看的悬胆鼻从正面看含蓄,从侧面看单薄又俊朗。两瓣唇,微微张着,仿佛含着笑意、又仿佛欲言又止。 少年的五官仿佛都长在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看似平常,推敲起来却完好到不可改动一分一毫。 难描难画。 不见得倾城倾国,但是却难描难画。 谢东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微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你娘把你养得可真好。” “是呀。”小平安也冲着他笑。 然后谢东楼继续喝着他的酒,小平安坐在一边吃点心。 “你也来一杯?” “嗯。”平安接过酒,杯子一仰,喝下了肚。 谢东楼原本是逗着玩的,没想到这孩子真的喝了。再喂一杯,又喝了。接着,杯杯酒下肚,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你喜欢喝酒吗?”谢东楼问道。 “不喜欢,可是师父喜欢让我陪着他喝酒。” “师父?你还有个师父啊,是什么师父?教喝酒的师父?” 平安刚想开口,又摇摇头,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其实此刻,瑾夏儿姑娘也一直都在,毕竟她就住在夕晖阁嘛。坐在白色的帷帐里,轻轻地弹着琴,与背景很好的融为一体。 方才赵奕之拉着这孩子过来,瑾夏儿还想,哪有带着小倌逛妓院的?观察半天才又觉得,其实只是个普通孩子罢了,估计连自己进的是妓院都不知道。 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弹着琴、胡思乱想着。 忽然,白色的帷帐被掀开了,瑾夏儿一愣。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姐姐,这曲子我听过。”白衣少年说道。 诶?他想表达什么?瑾夏儿思考着,这清平调要多平常多平常,听过,行啊,所以呢? 白衣少年走到她的琴旁,俯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一寸一寸的量着。抬头,笑道,“正好和我师父那个琴一样长。” 但是瑾夏儿还是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这个曲子我师父也喜欢弹,但是琴声比姐姐的清亮,我就寻思是不是姐姐的琴太沉了。” “瑾夏姑娘,他这是嫌你弹得不够好啊。”谢东楼笑道。 “不是姐姐弹得不好,是琴板的问题,底儿太厚了,回声不好。” “那怎么办?把琴板削薄一层估计琴也得散了。” “不用削薄,我雕一层镂花这琴的声音就好了。” “沉就沉吧,不必麻烦小公子了。”瑾夏儿笑道。 这琴瑾夏儿可是很宝贵的,至于她为什么很宝贵呢,我们还要从陆沉他娘说起。 陆沉他娘还活着的时候琴弹得很好,而瑾夏儿的琴技就是陆沉他娘亲手教的。 这琴,也是陆沉他娘送的。不是什么好琴,寻寻常常的。可是也伴了瑾夏儿十多年的光阴。 望着那在阳光下微微发光的新弦,是陆沉不久前才帮她换上的。 “你猜它本来该多好听?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2 ”白衣少年笑道。 瑾夏儿一愣,把手放在琴上,细细抚摸着。她打量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真的可以使琴声变得好听?镂空雕刻可是要技巧的,而且就算雕的好雕错位置了也是白搭。琴板本来就只有一本书厚,雕错一点整个琴也就毁了。 “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把琴雕好?”谢东楼忽然问道。 “十分。”平安肯定的答道,“我不懂音律,但是花样还是记得熟的,这琴和我师父那把一模一样大,按着师父的雕花就好了。” “瑾夏姑娘,要不让他试试?”谢东楼提议道。 瑾夏儿踌躇半天,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于是瑾夏儿就答应了他。 平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好像竹简一样的羊皮卷,打开,二十多把各式各样的小刻刀排列开来。 “这玩意你还随身携带?”谢东楼叹道。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啊。”平安仿佛自言自语般回答道,精神,已经完全被那琴吸引了。 打开一个细竹筒,露出一根短短的勾线笔。再把竹筒帽也拧开,原来是个小墨水瓶。 谢东楼和瑾夏儿都觉得这还真是个精致的小东西。 平安盘坐在地上,闭起眼睛回忆着师父的琴的模样。他虽然读不好书,但是雕花的花样却是扫一眼就可以过目不忘。更何况,那琴陪伴了他七年。 起笔,开始在琴板上细细描画。头压的很低,整个身子都几乎趴在了琴上,手却稳极了,一条贯穿整个琴身的云线,从左到右,整个人随着线条行云流水的滑过去,毫不迟疑、首尾粗细一致。 在描画的过程中,少年那一头柔软的散发总是滑到胸前,散落在琴上,十分扰人。平安就拿起一根毛笔当做簪子,把头发全都绾起来。有几缕纤长滑落在颈项间,也懒得在意了。 谢东楼走过去看看,一副工笔画已经慢慢显现在琴板上。少年看起来似一个性格松散柔弱的人,画起画来,却是极端的谨慎严肃,一片瓦砾一根松叶都不肯放过。若不是谢东楼亲眼看着他画的,定以为是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的作品。 描完线,便开始雕刻。只见贺平安刚才还又慢又稳的小爪子现在简直是运转如飞。右手快得只看得见残影,木屑像雪花一般在天上纷飞。 谢东楼目瞪口呆的看着贺平安那个同时玩转着二十多把刻刀的小爪子,怀疑他会不会其实是什么黑暗组织的暗杀高手。 就这样,贺平安从白天一口气雕道了晚上。幸亏赵奕之也和姑娘们玩到了晚上,才没叫他回家吃饭。 雕完了,小平安虚弱的嘤嘤两声就倒地上睡着了。 赵奕之只好抱着他回家睡觉。 瑾夏儿忐忑不安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荡—— 只一声,就使她失了神。 拨云见日。 仿佛这琴声,前十年都被云雾重重遮绕,现在,才透出了阳光。 瑾夏儿心想,差一点,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琴原来还可以有这样好的声音。 入夜,寂寥无人。瑾夏儿还坐在夕晖阁中,轻轻拨弄着琴弦。月光烛影在琴上摇曳,瑾夏儿自言自语着,“你这琴呀,真是好福气。” 黑衣少年仔仔细细的为你换弦。 白衣少年认认真真的为你雕花, 二人虽然素不相识、从未见面。 这琴声、却把他们的心思,合成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陆沉在京城开了家小镖局。说是镖局,其实就相当于快递公司。 京城商贩交易运输频繁,善于抓住商机的陆沉同志写信给巴扎,叫他送来百十个手脚利索的汉子,顺着汴河来往于南北运送各地货物,顺便打探消息。 不过镖局生意几乎都是林仲甫在打理,陆沉更多的是时候都是在谢东楼府上活动。由于谢东楼好吃懒做天天就知道在凤鸣院鬼混,于是枢密府的公文有一半都是陆沉在暗中批的。 本朝的政治制度其实和美国一样,实行“三权分立”。把行政权、军权、财政权相互分离开来。 管行政的是中书省——就是姓谭的那一家管着的。 管财政的是三司。首长被称为——“计相”。我觉得这个名字太拉风了,于是在以后的故事中会把三司的事儿大书特书的。 管军事的就是谢东楼呆的枢密院。 三个机构的首长就相当于宰相,于是身为“枢密副使”的谢东楼其实就相当于副宰相。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独立机构——御史台。作用是监察百官,也就是赵奕之他爸赵中丞管着的。 然后,监察机构除了御史台还有一个谏院,设立原因是为了防止御史台自身腐败、起到互相牵制作用。 以上基本就是本朝权利构架,可以说是互相独立,互相牵制,勾心斗角呢~ 陆沉同志,就是在这样复杂的重重机构中策划着他的反清复明,啊呸,登基继位复国大计。 如今,执掌行政权的谭家已经被陆沉拖下了水,管辖本朝一半军事力量的谢东楼干脆把全部工作扔给了他。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呢~ 然后我再来讲一讲,谢东楼这号人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混上副宰相的。 谢家原来是经商的,做的药材生意。 谢东楼小的时候呀,天天背个药篓子大街小巷的吆喝着,什么“祖传秘方,包治百病”之类的。 ——和神棍没什么区别。 但是谢东楼天生一颗玲珑心,惊天地泣鬼神的华丽药效介绍外加一张人畜无害童叟无欺的真诚脸,于是没病的都被忽悠着买了他家的草药。 ——总之生意非常好。 然后生意越来越好,好的谢东楼都没啥干劲了,于是决定当个官玩玩。 开玩笑,你以为当官容易嘛,那是要十年苦读然后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贡士考进士一步一步的考上来的。 他谢东楼的童年、少年时代全部都用来坑蒙拐骗、欺负隔壁大爷了。即使脑子再聪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了个大学究啊。 但是经商实在太费心思了,谢东楼真的很想当一个公务员。 于是就把自己的妹妹给卖了。 额,不是卖给老鸠了,是卖到皇宫了。 谢东楼的妹妹,那也算是全县一枝花啊。 谢小妹稍微花点心思,在宫里学着其他妃子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3 的时髦打扮,把一口方言给改掉,背几首古诗练两个小曲儿,洋洋气气的就一跃成为个气质美女了。 于是谢小妹终于获得了皇帝李阖的青睐,从才人一口气升到了皇贵妃。 作为哥哥的谢东楼也鸡犬升天的被赐同进士出身可以入仕了。 入了仕,八面玲珑的谢东楼突然一改往日习性,变成了一个不党不群的翩翩君子。而且为政清廉,不管在哪儿为官临走时都会有百姓前簇后拥哭着喊他“谢青天”。顺带着,破获几个大案、抓获几个反动派,进山围剿过一次土匪。 皇帝陛下以及两府大臣们对谢东楼的印象越来越好,于是他就一步一步成了副宰相。 (这简直就和贺平安他爹是个完全相反的例子啊) 额,然后再把视线拉回到陆沉身上。 他正在替谢东楼处理公文。 谢东楼向皇帝报过告,说枢密院人多眼杂不适合做机密的军事决策工作,于是他想把公文都带回家来处理。 皇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特批了。 李阖哪知道,谢东楼回家甩手就把这些高级机密文件扔给了恐怖分子陆沉同志。 有的时候,连陆沉都搞不懂。谢东楼一看就是没啥大野心的人,而且他还知道自己要干的是谋逆大事——那他为什么还要帮助自己? 总之谢东楼就是这么一个猜不透的人。 “听说你是镖局的?” 前面提到的皇贵妃谢小妹,叉个腰,站在门口问陆沉。 陆沉合上公文,点了点头。 “那你就护送我回皇宫吧。”谢小妹说道。 陆沉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陆沉不想进宫,过了这么多年,能认出他长相并且还活着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而这几个人,全在皇宫。 一不小心,遇到一个眼睛准的、记性好的——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天大的事儿倒是说出来听听?”谢小妹一个挑眉。 陆沉沉默稍许,道,“好吧,我送娘娘回宫。” 他只得这样,毕竟这女人整天和李阖朝夕相处,若是稍微提到自己,抱怨几句,李阖再上了心……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自己是个庶人,按规矩只能送到宫门口,而能认出自己的人都是不可能出现在宫门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这年,陆沉十九,贺平安十五, 他们终于相遇了。 正值九九重阳,赏菊插萸,美酒斜阳。 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一派市井繁华。脚店里,茶水博士端着茶酒在几张圆桌之间跳着胡旋舞一般转来转去。歇脚的过客们,胡吹海侃纷纷说着些子奇趣见闻。高级一点的,孙杨正店之类,大多坐着文人墨客。这年是科举年,全国各地的才子们都赶来京城,企图在春闱一举夺魁,殿前唱名、头戴簪花那是春风得意。此时,他们为了李白一句诗、苏轼一句赋就能引经据典争论个不可开交。而酒店墙上那密密麻麻的题诗,龙飞凤舞,大多就是这个时节被学子们题上的。额,和我们这个时代不一样,古时候呀,在墙上乱涂乱画是很流行的,凡是酒楼客栈寺庙的墙面,那必须是文人墨客们交流诗词的地方……哎呀,反正就和我们现在发微博差不多啦。交朋友或者炫耀用的~比如李白说过“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额,扯皮扯远了。 总之,就是在这么个四海欢腾的气氛下,我们的主人公陆沉同志一脸闷闷不乐的护送着贵妃大人,骑着马在游人如织的路面上挤来挤去。 原本,马车应该是快速的交通工具,可是在重大节日这种设定下,速度还不如旁边边扛着糖葫芦边吆喝的大爷。比如,那大爷都第三次问陆沉“小伙子吃不吃糖葫芦”了。 陆沉很想把谢小妹从马车里拽出来让她自己走,但是人家是酷炫□霸拽的女王大人,宁可堵在路上也不屑于和路人挤来挤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还下雨了,幸亏是毛毛细雨,痒痒的飘过脸颊。小雨伴清风,又带起了几片花瓣~ 虽是在京城,虽然是二人初见,但是本作者还是不禁想唱出来——正是江南好风景呀嘛落花时节又逢君~ 反正就这气场嘛~ 终于挤到了朱雀桥,陆沉看见拱桥的中央停了一辆卖花灯的车。女王大人,不对,谢贵妃的马车本来就是加长加宽型的,这个花车往桥中央一摆,女王大人的车就过不去了。 陆沉的耐性几乎被这一路夹三儿抢道的刁民们磨完了,这时,也只能用最后一点耐心骑着马去和着买花的大爷商量,“你的车可以先让个道吗?我们过不去。” “让道?”那大爷叉腰问道,抬起脑袋用下巴指了指,“今天原本人就多,谁许你们这么大的马车上街的?” 陆沉问,“不肯让?” 老头儿牛气的说,“我陈老儿在这朱雀桥卖了二十年的花灯还没给谁让过道!” 好吧,陆沉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磨完了。 他思考了有那么三秒,抽出长刀。 一道白光在空中滑过。 刀收鞘,花车才反应过来,“轰”地被竖着劈成了两半。花灯如天女散花般华丽丽地散落了一地。 所有路人都石化了。 大相国寺门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汉子都不如陆沉那一刀狂气。 毕竟是两米五高的花车啊。 陆沉转过头,对驾马车的车夫一招手,说,“走。” 只见全京城的市民默默地为他让道…… 就在陆沉勒马回头的一瞬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 猛然环顾,四周无人。 接着,腰间那怪力突然增加,将他狠狠抛向空中。 陆沉重重的落地,摔了个头晕眼花。 回过神来,艰难的用手撑着地想要起来。 抬头,先看见的是那人的脚踝。 裤腿向上挽了两卷,露出雪白的脚腕子,光着脚、踩着一双雨天穿的二齿木屐。向上,一袭月牙白的圆领袍裳,白色的衣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白色纸伞斜斜搭在肩上,一双丹凤眼儿,带着警惕,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但是当陆沉对上这双凤眼的时候,这眼睛却忽然弯起来笑了。“扑哧”就笑了,笑得唇红齿白,笑得明媚不可方物。 当时啊,桥上的人全都被陆沉那一刀吓退了。 于是朱雀桥上只剩下了陆沉和贺平安,还有散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4 落的一地花灯。 不对,还有那匹马。 陆沉看着贺平安,小小的一个人,雪白雪白的,轻轻的笑着。 活脱脱一只遗世独立的小鹤儿。 陆沉皱着眉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也没理还在傻笑的贺平安,直接走到谢贵妃的花车前,说道,“娘娘先进宫,我留下把这事处理下。” ——这样陆沉就不用进宫了。即使忽然遇到棘手事情,他依然做着自己的筹划。 然后再来以小平安的视角讲讲吧。 小平安心里是站在买花大爷这一边的。原本就是那个黑衣男子不对嘛,这种节日里,大家都纷纷步行上街,人挤人的,他还耀武扬威的赶着这么大的马车。赶这么大个车也就罢了,让老大爷让开的态度还不好,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好歹下马来好好和人商量嘛!这也就算了,两句话不投机居然就把人家好好的花车给劈了,做个小生意容易嘛! 然后,原本和小平安一样向着大爷的路人们,经过了那一刀之后居然全都被镇住了,开始纷纷给那黑衣男子让道。 恶人有好报,这算个什么事!小平安彻底炸毛了,他决定来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平安毕竟也是墨子山下来的嘛,临走时师兄谢紫玉给他带了个机关防身,名叫“四两拨千斤”,一簇细长的蜘蛛线连着一个铜铃。长得就像溜溜球差不多。抛出去的时候轻如鸿毛,待那铜铃再转回来,就带着千斤的重量。 小平安把铜铃抛出去,透明不可见的蛛丝缠在了陆沉的腰上,再转回来的力道就把陆沉甩上了天。只是回来时平安没接住铜铃,原本可以把陆沉捆起来的,却让这暗器掉到了河里。平安叹息了那么两秒,决定回家再自己做一个,毕竟他是学机巧的嘛。 然后,一时脑热的把坏人打到地上之后,小平安开始后怕了。他没想到四两拨千斤的威力这么大、可以让人摔得这么惨。 而且他身上已经没啥暗器了,对面这黑衣男子可是能单手劈开花车的啊…… 眼见着那黑衣男子缓缓爬起,气场强大,背后简直是冒着黑烟……小平安吓得都抖起来了,被劈成两半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陆沉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对上了。 然后,小平安“噗嗤”就笑了。 当时在小平安眼中,陆沉是这样的——一脸的泥巴,还啃了一嘴的泥巴。明明是脸着地,摔得惨的一比,但是还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冷冷地瞪人。 于是平安就时机不对的笑了,即使很害怕但还是很想笑啊…… 待到谢贵妃的车驾离开,陆沉开始收拾熊孩子。 一个瞬移过去,掐住了贺平安的脖子。纤细的脖子,陆沉一只手就能掐住,食指抵在跳动的动脉上,一个使劲,就可以把平安掐死。 平安张大了眼睛,睫毛颤了两下,叫都不敢叫。 陆沉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平安细细的手腕子,把脉把了半天。皱眉,冷冷道,“你不会武功?” “……嗯。”平安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谁派你来的?”冷酷的声音从背后刺入平安耳中。 “没、没人。” “暗器,是什么暗器?” 想起向师父发过的誓,平安咬了咬呀,“……不能告诉你。” “不说?”攥住脖子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平安咬紧牙关,保持沉默。 于是力道又加重了五分。 陆沉把大拇指抵在少年的喉结上,突然狠狠的按了下去。 “嗯!” 原本一张清秀的面容,渐渐地变得扭曲、失神。 陆沉知道,他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手中的这个少年便会当场毙命。 于是他松开了手。毕竟,当街杀人太容易惹麻烦了。 贺平安张开嘴巴剧烈地咳嗽着,单薄的胸膛随着上下颤动。他抬起头,一双凤眼儿怔怔地望着陆沉,眼泪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儿。 哪有这样话都没讲清楚就下狠手要人性命的? 结果还没结束,陆沉又把他两手折到背后开始搜身。暗器早就掉河里了,陆沉哪里搜的到?于是只搜到了贺平安每天随身携带的二十多把小刻刀。 陆沉看着那一堆各式各样的刀具就更加觉得这熊孩子可疑。 准备继续拷问。 卖花灯的老爷爷看不下去了,决定拎上棍子去帮助小平安。 毕竟老爷爷也是个有血性的老爷爷啊。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陆沉一脚掀翻。 小平安又趁着这个档子赶紧跑过来支援老爷爷。 于是,一老一小,手拉手,肩并肩,瞬间成了队友。一齐怒视着陆沉。 路人们都停下来看热闹,悄悄指指点点,说些“世风日下啊居然当街欺负老人小孩”什么的。 陆沉转念一想,事情闹大了把官府引来就不好了。于是没收了平安的小刻刀,牵起马准备走。 忽然觉得衣服一紧,陆沉回头。看见小小的少年正拉着他的衣服。 “你、你、你……不能走!” 连眼泪都没擦干净,拉着人家衣服的手也颤颤巍巍,但是小平安依旧倔强的瞪着陆沉。 “为何?”陆沉皱眉道。 “……你要赔了人家钱才能走!”平安指着散落一地的花灯,“而、而且,快把我的小刻刀还给我!” 小平安颤颤抖抖的说着,都快吓尿了,但是依旧拿一双凤眼狠狠瞪着陆沉,倔强的寸步不让。 陆沉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老爷爷轻轻拉住平安的手,小声说,“算了吧。” “才不能算了!” 小平安,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时看似温顺,但是一旦固执起来可是会和人拼命的。 陆沉沉默了一会。 气氛十分可怕。 可怕到贺平安以为陆沉一定会杀了他的时候。 陆沉突然问道,“该赔多少钱?” 由于情节转变太快,平安和大爷全愣住了。 直到陆沉掏出一张银票附带一句“应该够了吧”,两人才反应过来。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金色的光打在朱红的朱雀桥上。 小平安拿着整整二百两的银票呆在那,他从小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钱。于是,气也消了一半。 陆沉牵着马,打算回去。 平安望着一地的花灯,掉在地上,被溅上了泥点子,已经卖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5 不出去了。明明还挺漂亮的,是绢布做的荷花,从红色到白色的过渡自然,栩栩如生。 贺平安又回头看正要离去的男子,一袭黑衣,身配长剑,牵着高头大马。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仿佛是从古老的故事中跳出来的一样。像勾践、像嬴政、像曹操…… 在这个已经太平无事歌舞升平了一百年的时代里,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仿佛与战争年代才会出现的人? 终于,平安鼓起勇气,冲着陆沉的背影,说道,“等一等。” 黑衣男子停步,侧身,问道,“又怎么了。” 澄色的夕阳打在打在他的背后,把他映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只有散落的发丝以及腰间的佩剑还闪烁着澄色的光芒。 “你……想放花灯吗?” 平安面对着夕阳,脸颊被映成了澄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不想。”陆沉摇摇头。 “你掏了那么多钱,怎么能不放呢?” “不想放。” “这么好看怎么会不想放嘛。” 陆沉走了,不去理贺平安。 没想到贺平安的倔劲又上来了,牵着他的衣袖,“放吧放吧放吧。” 抽开衣袖,上马。 贺平安挡在马前,“放吧放吧放吧。” 其实,陆沉也是头一回遇到贺平安这样的人。 他皱起眉、他都不记得自己今天皱过几次眉了。 陆沉觉得,他以前遇到过的敌人,什么李阖刘怀德巴扎符镇远……全部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难缠,真应该掐死算了。 但是理智思考过后,陆沉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掐死人。而且,如果不把那一地的花灯全部放完,这个正挡在马前的少年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回过神来,陆沉发现少年连毛笔都已经塞到他手上了。是了,放花灯还要在上面写上心愿什么的,总之麻烦极了。 陆沉突然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放过花灯的,大约是四五岁?写的什么来着,奥,想起来了,写的是——李召你不得好死。 李召正是陆沉的父亲,曾经的皇帝。那时的陆沉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孩子,想什么就写出来了。当然免不得一顿胖揍,但是,他记得的,李召后来给他道歉了、说对不起他们母子。 现在当然不会那么意气用事了,陆沉百无聊赖地拿着笔,随便沾了沾地上的雨水,一首《相见欢》,一盏灯上写一句。眼看着上阕下阕全都写完了,花灯却还剩下整整一地。 陆沉皱了今天第一百次眉。 他对贺平安说,“你也来写啊。” 贺平安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可以吗?” “可以……” 小平安歪着脑袋又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我家里一共四口人,你看你还剩挺多的……” “都给你了……”陆沉有气无力的回复道。 “谢、谢谢……我要四朵就行了……” 小平安,挑了四盏模样周正的。提起笔来开始思索该写什么。想写的似乎很多,又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 待到最后一缕绯霞也飘散去了,天便渐渐黑了下来。京城的街道像一条条金龙似的,灯火辉煌,炮竹连天。平时不会上街的姑娘们也都来到夜市间,在商贩前转来转去,找一找适合自己的胭脂首饰。脚店茶馆全都开着,茶博士酒博士端着托盘在酒席间穿梭。京城最大的戏院在御街上架起了大戏台子,背后放着孔雀开屏似的烟花。河上花灯闪烁,一盏盏粉色的花灯,剔透晶莹,倒影与其交相呼应,洋洋洒洒飘了一整个汴河,仿佛有直下江南的气势。 “我家乡啊,过节的时候放的不是花灯,而是孔明灯。诶,你放过孔明灯吗?”平安问道。 陆沉摇了摇头。 “我这也是第一次放花灯。各有各的好,一个能上九重云霄,一个能下万里江波。”平安边说边写。 第一盏愿哥哥能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第二盏愿爹爹可以在长干巷里开个私塾,再也不用四处奔波授课、第三盏愿母亲健康长寿万事顺意不用再为他兄弟二人日日操劳、第四盏祝自己、祝自己什么好呢? 祝自己平平安安。 平安、平安,家里人就是担心他不平安才叫他平安。这一点贺平安还是明白的。 就像哥哥就是因为性格别扭,所以才要叫温玉。 温玉、温玉,温润如玉。只是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贺温玉哪里担当得起这两个字嘛,哈哈。 写完了自己的,贺平安探过头来看陆沉,发现他是蘸着雨水写的,便好奇。 毕竟,雨水混杂着泥水便有了些许颜色,于是贺平安就看见了陆沉的字。 这男子,手执长剑,神色冷峻而目中无人。 字却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小楷。 “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平安看着他的字,渐渐念了出来。 平安不懂词。但是看着这人的字、念着这人的词,却觉得这男子一定是非常喜欢写词的人。 陆沉听着身后的少年渐渐念出了自己写的诗,微微一怔,也罢。 点好蜡烛,放到水边,且随秋水万里过。 陆沉又随便写了几首,沾着雨水,干了,纸上便只剩下点点泥印子。他也不理会,放了一盏又一盏。 “你这人真奇怪,写字为何不用墨?”平安托着下巴,蹲在陆沉旁边。 陆沉半天没理会他,自讨没趣。 后来啊,贺平安也学着他的样子,沾着雨水写古诗。什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各种学前启蒙诗统统写了一遍。 几十朵花灯写罢,二人将它们全散在河中,密密麻麻的,十分壮观,引来游人侧目。 两人在朱雀桥的正中央。贺平安趴在朱红色的栏杆上,陆沉按剑直直的站着。望着汴河上如星瀚般的花灯,映出了绛色的桥墩、映出了翠色的岸柳。少年眼波漾漾,也含着两朵熠熠生辉的荷花。 贺平安心想,这还真好看。 陆沉心想,这还真是莫名其妙。 嗯,这确实是陆沉度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一天。素不相识的遇着了一个人,然后居然还老老实实的和对方放完了一池的花灯。忽然想起还有许多公文没看,再次皱起了眉头。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6 就在陆沉觉得自己这是在浪费时间的时候,贺平安的小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人是干嘛的?好像很厉害,就是脾气太古怪了,是个干大事的人吧,就像水浒传一样,干大事的人脾气都怪怪的。说起来花灯上不是该写写新年愿望理想抱负之类的嘛,这家伙写的全是诗呢,一定是抱负太大、脾气太差才不屑于写上吧,嗯,就像哥哥,心里明明想着‘中状元中状元中状元’却不肯承认,好像清高的样子。” “你可有什么理想抱负?”贺平安正胡思乱想着,结果就脱口而出。 陆沉默默摇头,心里却想着,是呀,自己的理想抱负是什么? 杀了李阖,夺回皇位,开疆辟土,成万代功名。 上有明月,下有星河,男子站在桥中央,自嘲般的笑了。 往事如烟而过,年幼时母亲教自己染墨、调琴、谱曲、吟诗。 我的理想抱负么,也就是些俗不可耐的事罢了。 他这样平平淡淡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陆沉写的诗其实是清代张惠言写的相见欢) ☆、第十八章 赵奕之站在自家门前焦急的张望着。派出去的家丁已经好几拨了,始终找不到贺平安回来。 赵奕之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了,倒是贺平安的亲哥哥贺温玉,稳稳当当的坐在书房里练字。 “你也不急?”赵奕之问道。 “我急了他就会回来?”贺温玉眼也不抬。 “总该出去找找,那可是你亲弟弟!” “我又不识路,出去了只能添乱。” “行,好,那咱们一起去门前等着。” “你去了就好。” 赵奕之狠狠的瞪着贺温玉,却不知该说什么。朝夕相处,赵奕之才算是明白了这人是有多讨人厌!冷心冷面,空有一张好皮囊。 甩袖而去,赵奕之在心里想,小平安啊小平安,你哥哥不要你了我要你! 赵衙内就这么站在门前等着,恨不得自己也跑上街去找,但是他又担心自己一出去平安却正好回来了——赵府所有能派的人都被赵奕之派完了。赵中丞在宫中当值,偌大一个宅子只剩下了他赵公子和贺温玉。他再一走,赵府就基本上是座空宅了,哼,那个只知道看书练字儿的混蛋哥哥有还不如无! 其实前几天赵奕之就发现贺平安渐渐跑野了,但是却没有阻止。如今后悔不已。 就像养猫一样,最开始,贺平安刚来京城还有点认生,每天窝在自己屋里也不出门。可自从赵奕之带他逛过一次窑子,眼界开了,屋子也就关不住他了。家猫养成了野猫,不玩到吃饭时间那是不肯回来的。 终于,也就像一半的养猫家庭都会遇到的情况一样,走丢了。 直到赵奕之已经开始冷静的考虑需要不需要一家一家的小倌馆去找,然后再拿银子把孩子赎回来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白影子,一颠一颠的跑回来了。 赵公子忽然热泪盈眶,那心情,就和自己从小喂大的猫儿忽然丢了然后居然还认路的自己跑回来了一样一样的感人。 一把抱起就往屋跑,跑到正堂了才放下椅子来。 贺平安小声道,“疼。” 赵奕之这才注意到,孩子原本雪白雪白的脖子上此刻印着个紫红色的手印子。 被人掐过的朋友可能都知道(咦),被人掐了呀,当时不会觉得疼,顶多留个红印子,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红印子变紫了的时候就会觉得疼了。 当时陆沉掐贺平安的时候,用的是九分的力气。于是等平安放完花灯开开心心的准备回家时,后劲儿就来了。 先是脖子动不了了,动一下疼一下。再接着感觉走路也走不稳了,仿佛失去了平衡。于是他就坐在路边歇息,慢慢的,走走停停。走到家时早就半夜三更了。额,至于跑的一颠一颠的,请理解为太想回家但是又站不稳的综合表现。 “这是谁干的!”赵奕之问道。 “不认识。”原本想摇摇头,结果扭着脖子了,贺平安又是“哎呦”一声。 赵公子只好安慰他,一边招呼下人快去叫大夫。 赵奕之在屋里转了一圈,只找到一瓶跌打损伤药。想给平安涂上,结果碰一下疼一下,无计可施。心道,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大夫何时才会来。 “哥。”平安叫了一声。赵奕之跟着回头,就看见贺温玉站在身后。 贺温玉看了看平安脖子上的瘀痕,皱眉道,“又出去惹事生非了?” 小平安原本以为哥哥至少会安慰他一下,结果张口就是句质问。 于是委屈道,“我可是差点被人给掐死啊。” “怎么一回事?”贺温玉问道。 平安原本想解释,但是脖子很疼,加之脑袋一片混沌,便说不清话了。张了张嘴,又愁眉苦脸的看着哥哥。 “你先别问了。”赵奕之冲贺温玉摆摆手,把贺平安搀回里屋。 大夫来了,看看瘀痕把把脉相,便说道,这伤说重也不重,但是得慢慢养。倘若好得快了一两个月就无大碍,好的慢了估计得半年才缓的过来。 喝了药又上了药,折腾到大半夜才算完。待到大家都散去,贺平安拿来镜子照自己的脖子,看见好明显的一道紫印子,于是冲着镜子伸长了舌头,果真像个吊死鬼一样。把自己给逗乐了,结果一笑脖子又疼了。 玩了一天,因为下雨,衣服上溅了不少泥点子,整个人也汗津津的。虽然脖子很疼,但是贺平安还是决定偷偷摸摸去洗个澡。 平安很喜欢赵府的大澡池子,常年温水,而且十分宽敞,游一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哪像他自己家,只有一个木桶。 贺平安小的时候倒是觉得那个木桶大极了,每天可以搬着凳子坐进去和哥哥一起洗澡、互相搓背。有时候趁哥哥不注意泼他一脸水,可开心了。 但是随着个子渐渐长高,平安就不用搬凳子了,后来木桶也显小了,再后来两人只好轮着洗。 脱了衣服搭在木架上,光脚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个腿软就滑到了。平安正要惊呼,却被人托住了腰。 “哥哥。”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贺温玉住在贺平安隔壁房,听见有动静就知道贺平安是想洗澡。心里想着“真麻烦”却担心他再出个什么意外,于是跟了上来。 果然又出意外了。 “坐那。”贺温玉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7 指挥着贺平安坐在澡池旁边。 平安老老实实坐好,抬头看见哥哥正挽起袖子。但是抬头这个动作又使他“哎呦”一声。 贺温玉皱眉,“不许动。”然后,拧干布,像小时候一样帮他洗澡。 平安也就“不许动”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就开始踢池子里的水玩儿。玩着玩着就玩了贺温玉一身水,干干净净的中衣也湿了个透。 最后导致贺温玉也不得不洗了个澡。 “哥哥我给你搓个背?” “嗯。” 趁着贺平安给自己搓背,贺温玉开始教训他。 “你知道今天多少人出去找你吗?” “啊?” “明天记得去给赵公子道个歉,他一直在等你。” “好。” “以后不许跑这么晚了。” “好。” “即使出门也不许一个人,要有个人跟着。” “好。” “伤好之前不许出门。“ “好。” “记得给爹娘写封信,报个平安。” “你不是写了嘛。” “我写的是我写的,你写的是你写的。” “好。” “以后多看看书,少出去乱逛。” “好。” “在外面遇见坏人了要躲着,别去逞能。” …… 贺温玉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贺平安下一个“好”字。 “嗯?你听见没?”贺温玉又问了一遍。 突然感觉到贺平安整个人贴在了自己后背上,轻微的呼吸蹭的脖子痒痒的。 贺温玉眉头微蹙。哪有这样的,搓澡到一半还能睡着。 把趴在自己背上睡着的弟弟抱出澡池子、匆匆忙忙的洗完澡、换上新衣服、然后帮弟弟也换好。 其实这个时候贺平安的个子已经不比贺温玉矮多少了,于是贺温玉把贺平安抱回房间简直废了半条命。 刚想把弟弟扔床上,却发现自己的衣领被对方死死抓住。贺温玉想扳开贺平安的手,结果睡梦中的贺平安说起了梦话。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懂在说什么。 叹气,“以后不许让人担心了,听见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一大早,赵奕之就来看小平安。推了门进来却发现床上睡的是两个人。 行云流水的墨发交织在一起,从枕头上堆下来,一直垂落到床边。哥哥睡外面,弟弟睡里面。被子被弟弟踹到了一边,但是又觉得冷,于是脑袋紧紧地钻在哥哥的怀里,哥哥低着头,下巴轻轻抵在弟弟的脑袋上。两个人都穿着整整齐齐的中衣,只露出四只雪白的脚来,细细白白的脚踝,粉粉的脚尖……看的赵衙内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嗯……”哥哥睡得浅,微微张开了眼,原本冰玉相叩一般的声音又加了三分慵懒睡意,“是赵公子啊。” 赵衙内听得心头一酥,忙陪了个献媚般的笑脸,“天色还早,接着睡、接着睡。” 出了门,赵奕之就觉得自己真不争气。昨天才决定以后再也不去理会贺温玉这号人的,今天就又被迷得颠三倒四献媚讨好了。 于是,平安也算安生了几天。 只是脖子上的瘀痕老不见好。赵奕之都担心他会一辈子留疤了,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谢东楼。 前文提过,谢东楼家以前是行医的,而且自从他当了官成了“谢青天”、“谢相公”,他家的卖的药就被传的神乎其神,简直吃了就可以立刻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赵奕之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领着小平安去了谢府。 谢东楼把食指中指压在贺平安脖子上按了半天,便问道,“你们从哪请的庸医,他这伤的是内里,开的药却都是治表皮的,气血不畅那能是涂涂金疮药就能治好的?” “啊?怎么一回事儿?严重吗?”赵奕之忙问道。 “严重倒是不严重,只是这脖子估计得一直紫着了,平时走路也得悠着点儿……” “那不是要当一辈子吊死鬼了……”贺平安绝望道。 谢东楼被逗笑了,“其实也还有得治,说起来掐你脖子这个人真不简单,别人掐人都是随手掐的,他却是按着经脉掐下去的,一招就伤了你两条主脉。除非找个内功底子厉害的人,天天替你舒缓经脉,要不就当一辈子吊死鬼把哈哈哈。” “内功底子厉害的人上哪儿找啊!”小平安和赵奕之异口同声的问道。 “额,其实我就认识一个,只是脾气怪极了,也不知肯不肯帮你。” 当陆沉再次见到贺平安的时候,顿时有一种无力感。 如果他会英语的话,一定得吐一句槽,how old are you…… 贺平安的反应却是十分激动的,“是他!是他!就是他!差点就把我给掐死了!” 谢东楼和赵奕之都以一脸“哎呦喂这是什么神展开”的表情愣住了。 “但、但是后来我们又和好了,还、还一起放了花灯。” 于是某两人表情自然过渡成“我擦类接着还有神转折”。 贺平安却不知道其他人的心里变化,他指着陆沉继续说道,“你、你看吧,恶人总会有恶报的、你掐了我,所以现在就不得不替我疗伤,所、所以说以后下手前一定要知轻重,不、不能一句话没说完就把人家的花车劈成两半,或、或者差点把人家给掐死。” 陆沉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又加重了一分。 一句话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疗伤了…… 于是,陆沉就开始帮贺平安疗伤了。 每日申时,贺平安准时来谢府,陆沉会坐在书房等着他。 拨开墨发,露出白白细细的脖颈,当初掐人的那只手点在经脉上,缓缓将内里推送。 贺平安老老实实地趴着,用手指玩弄着被拨到脖颈前的鬓发。 虽说自己的伤正是这个陆公子造成的,但是一次一次的来,平安还是些不好意思了。因为陆公子看起来很忙,每天却不得不抽出时间为他疗伤。 其实,他当初若是没把人家掀翻在地上,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原先觉得你是个坏人,现在却觉得你是个好人。”平安认认真真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8 道。 半天,陆沉回答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是你遇见我的时候,恰巧遇对了地方。” 当时只道是寻常。 许多年以后,陆沉才知道自己说的是有多对。 每每他回忆起来,便庆幸、自己是在重阳节里最繁华的一座桥上遇见了贺平安。 游人如织、灯火辉煌。 所以,他们才一起写了诗、放了花灯。 倘若,换个偏僻点的地方相遇,一个这么阴鸷、另一个又那么固执,自己会不会杀了他呢? 想一想都心有余悸。 可是,此刻的陆沉才不会想到这些,他一边不耐烦的给面前的少年疗伤,一边思考着一统天下之类的事儿。 日子便这么匆匆度过,重阳过了是寒露、寒露过了是霜降、霜降过了便立冬、立冬过了是小雪……天气渐渐变冷,斑斓的东京城渐渐银装素裹,然后啊,就过年了。 春节的时候,大家都换了新衣裳,小平安也得到一套。赵府出品,质量自然有保障~ 府里的嬷嬷帮他换上,天青色的缎子料,银线绣的玉兰花儿,孔雀蓝的衣带在腰间打了个如意结。少年平时喜欢散着头发,因为头发太滑,插个簪子没跑两步就掉了。这天倒是正正经经地把头发都束了起来,戴了个白玉冠,一支玉簪从中插过。 嬷嬷打量了半天,又取来一个流苏给他系头上,绛红色的流苏正好垂在鬓旁,这原本应该是女孩子的装扮,但是系在男孩子的头上竟也显得挺合适的。似乎是打扮上瘾了,嬷嬷又拿来粉脂,轻轻画了两笔眉、点了个含朱唇、白白净净的脸颊又扑了点粉…… 小平安不好意思的走出来,他觉得自己是男孩子,应该系个潇潇洒洒的逍遥巾、应该来一身黑金色的短打才帅气、嗯,还应该配一把长剑,再牵一匹高头骏马……就像那个陆公子一样。 于是当抬头看见赵奕之来时,贺平安晃着脑袋上的红色流苏就觉得难为情,“我说了不画非要给我画……” 赵衙内愣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这、这打扮的也太过分了吧,简直是漂亮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拉去男风院直接可以接客了! 于是赵奕之认认真真的教育贺平安,出门可千万别穿成这样,容易产生误会发生不必要的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  咦咦咦,说好的冷艳高贵呢!我发现自己在渐渐的写跑偏啊啊啊啊,这种温馨可爱外加淡淡的扯淡的小气氛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行!下一章过渡完了我一定要冷艳高贵起来!(最近脑残动画看多了唉…… ☆、第二十章 其实这一年的朝局一直在变。 原先提都提不得的法案竟都开始默默实施了。 比如户部开始着手重新丈量个州县土地,明眼人都明白这是税收政策要大变了。再比如陕西先行废除了募兵法,改用征兵制,眼看也要在全国通行。交钞局成立,一时间铜钱兑换价大涨……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究其根源是因为执政官员的交替。 枢密使换人,参知政事下台,三司更是整个大换血。御谏两院纷争不断,眼看御史中丞也要换。 一年之内竟有数百七品以上官员被替换。 理论上应该闹得沸沸扬扬才对,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此事。 因为,每个官员都被替换的合情合理。有贪赃枉法的、有政绩太差的……当然,也有清廉的官员被替换,比如林道元林大人,刚刚入了京进了政事堂,眼看就要一展宏图、实现抱负——却忽然接到消息说自己双亲病逝,只得回老家守孝三年。 同仁们纷纷安慰道别,谁会往深处想? 就这样,大家都觉得这一年算是要安安生生的过去了。连一向直觉敏锐的皇帝大人也没发现什么倪端。 但是有一个人却发现了问题——凤鸣楼的瑾夏儿姑娘。 京城官员每每高升,大多都会来凤鸣楼布下酒席庆贺。 这自然少不了瑾夏儿姑娘弹琴助兴。 然后她便发现,所有官员,都是按照陆沉当时放在桌子上的枣子来任命的。 一个都不差。 忽然觉得可怕。 偶尔,陆沉也会来凤鸣楼听瑾夏儿弹弹曲儿。瑾夏儿望着他,一脸的闲淡,甚至还会问问自己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缺不缺钱花之类的。 然后有次,瑾夏儿也问陆沉,“公子这几年又过的怎么样呢?” 陆沉淡淡说道,“还和以前一个样。” 那就是过的不好了。 这天,陆沉又来夕晖阁。一杯茶喝完,抬头,一个穿着灰色儒服的先生便到了。 陆沉起身,注视着这先生。二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先生抱拳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宛阳兵变陆公子可知?”先生开门见山问道。 陆沉微微点头。 “今日来就为此事,谭某祖籍宛阳,犬子代某回乡祭祀,却逢兵变,至今生死不明,听谢大人提过,陆公子在宛阳有一路镖局……” 陆沉道,“谭大人自有通天的本领,哪用得着我一庶民?” 谭为渊沉吟良久,苦笑道,“殿下,你又不是不知。” 他谭为渊,贵为首辅宰相,却是无法救自己的儿子的。 宛阳大乱,一个宰相,首先要做的是安抚军心、是保住当地百姓。 倘若现在不管不顾的先派人去救自己的儿子,便会被天下人耻笑。 但是,儿子毕竟是儿子,天下有几个人又能先公后私大义灭亲?于是谭为松想到了陆沉。 最终,谭为渊反复恳求。陆沉便作思忖道,“宛阳那路镖局自从兵变就断了消息,也罢,我亲自去一趟。” “那就有劳公子了。”谭为渊一拜。 “只盼陆某今后有劳先生的时候先生莫要推辞。” 然后,让我们把镜头转向皇宫。 皇帝李阖也正在为宛阳兵变所头痛。 这年全国各地大旱,尤其秦州,一年内未下过一场雨,粮食颗粒无收。百万灾民朝豫州逃荒,其中有强盗无赖者、七八成群成伙、一路抢掠,渐渐壮大,便成了流寇。 当流寇经过宛阳时,趁守防空虚,杀了当地的通判守将,占领了整座城池。 李阖坐在紫宸殿上翻看着摞摞公文,眉头紧皱。 和陆沉一样,他也在等人。 他等的人诸位倒是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29 认识,正是墨子山上教贺平安布阵的师兄——谢紫玉。 说起来谢东楼和谢紫玉倒是表兄弟关系,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偷鸡摸狗的事一起没少干。稍长大些,作为长房公子的谢东楼接手了家里的药材生意,而喜欢奇门遁甲的谢紫玉开始云游天下最终投到墨家门下。 自从谢东楼做了官,便把弟弟谢紫玉推荐给了皇帝。 李阖好带兵打仗,谢紫玉学的就是排兵布阵,倒是气味相投。 “臣谢东楼叩见陛下。” “臣谢紫玉叩见陛下。” 二人一起拜殿。 李阖对谢紫玉道,“听闻卿有破敌之策?” “哪里,臣只是算了一下,下个月必降大雨。” “此话当真!”李阖站了起来。 “岂敢戏言?”谢紫玉回答,“天象有变,下月中旬有一连十天的大雨,我在墨子山上与众师兄反复测算过的,这才敢来京师禀告陛下。” 李阖自语道,“那流寇原本就是乡俚之辈,若是天降大雨流民返乡,他们为了回乡争抢田地必先从宛阳撤出……到时候我们率兵在险要处拦截……” “臣斗胆——”谢东楼向前。 李阖回头看向他。 “敢问陛下,如今紧要之事是何?” “剿灭流寇。” “非也,紧要之事是得民心。宛阳为何会落入区区流寇之手?是因为当地人心惶惶。那流寇之首名叫魏七,不学无术之徒,却懂得祸乱人心,他在宛阳当地散布,如今一年未曾下雨,是因为陛下失德所致。而他魏七,是二郎神转世,玉帝派他来人间除妖除魔改朝换代。” 李阖冷笑,“寡人倒是成了妖魔鬼怪。” “所以还请陛下在下月初举行一次祭天。”谢东楼道。 李阖一听就懂了。既然已经算准下月会降大雨,他在那之前祭天,便让百姓都觉得大雨是他这个皇帝求来的。于是,什么“皇帝失德二郎神转世”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便笑看这一对兄弟,一个能掐一个会算。 李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谢东楼,‘半日闲’是不是被那流寇头子抓住了?” 谢东楼道,“确有此事,谭公子替谭大人回乡祭祖,不巧正遇兵变。 李阖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宰相谭为渊,但却十分喜欢谭为渊的儿子,还戏称此子为“半日闲”。哎,就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喜欢。如今成了土匪的阶下囚,那神态,不知还剩下几分。 “陛下不必担忧,谭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可化险为夷。” “但愿吧……”李阖让二人退下。 下了殿,谢紫玉问谢东楼,“那半日闲谭公子真的能化险为夷?” 谢东楼道,“你觉得看我人准吗?” 谢紫玉才懒得奉承他,“……也就那样。” “多谢弟弟夸奖。”谢东楼笑眯眯的权当称赞,“你哥哥我,见过的这么多人里,最聪明绝顶的就数这个半日闲了。” “胡扯,半日闲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哪显过聪明?” “没显过聪明就是他的聪明,这谭公子,比那谭宰相还要厉害个十倍。”谢东楼笑着走了。 谢紫玉站在原地开始回忆那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谭公子,比谭为渊厉害十倍?胡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好了,这一章我们开始讲本文智商最高的人物——谭墨闲。(半日闲) 谭公子是宰相谭为渊的独生子,于是日子过得很好。 而且因为他爹是宰相,按照本朝不成文规定,宰相儿子为了避嫌是不参加科举考试的。将来他爹死了他就可以自动获得爵位。 ——于是谭公子这辈子基本上也就啥也不用干了。 ——于是他成了个懒蛋。 一直到谭公子长到很大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人类是会“遗忘”的啊。 小的时候谭墨闲就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爹爹总是要求自己把四书五经背了第二天检查。 “背”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看一遍讲出来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说“背”呢? ——其实谭公子一直没发现自己可以过目不忘。 而且他的家人也没发现。 直到谭公子长到十八岁的某天,自己才突然反应过来,奥,原来我能过目不忘呢哈哈哈~ 但是他才懒得告诉家人呢——这样会被迫记很多东西的,会头昏脑涨的。 确实会头昏脑涨,因为谭墨闲的记忆是被迫式记忆。 从小他就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听戏、最不喜欢上街。 ——上街简直是他的噩梦。 记得有一年花灯会,谭公子上街玩。结果那年所有花灯的样子、所有的诗句灯谜、所有的女子衣服上的花饰纹样、甚至街头听到的所有人物对话……都在谭公子的脑袋里回荡了整整一年。 哦,还讨厌说书的。因为说书人的语气都很激烈,一块惊堂木拍了又拍。谭公子白天听完了,晚上睡觉时就会被迫在脑子里全部回放一遍,完全睡不成觉。 于是谭公子决定遵从释迦摩尼的教诲,不听、不闻、不看。 五色令人目盲呀嘛五色令人目盲。 谭公子每天蹲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缺一死了。 渐渐的,谭公子成了个哲学家。他每天睡觉之余,会想一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什么的。 后来谭公子得出结论,这个世界是毫无意义的,人类只是偶然进化产生的一个物种,人的一生只不过是在欲望和厌倦之间来来回回罢了。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谭公子感慨了一声,洗洗睡了。 然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搞明白了悲观主义哲学中的大多数原理。还有什么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谭公子都想过。 ——但他也就是想想罢了。 总之,谭公子其实是一个悲观主义哲学家来着。 哦,然后再来讲一讲“半日闲”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吧。 话说有一天晚上,谭公子睡得正安稳。忽然有人大呼“着火了!着火了!” 疲倦的谭公子睁开眼睛,想了一下,现在还不到四更,这个点让他起床简直是让他死。反正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那就继续睡吧。 于是谭公子翻了个身,睡了。 “公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0 子!公子!你还活着吗!!!” 谭墨闲刚刚快睡着,却被自己的书童疯狂的给晃醒了。 “太好了公子!你还活着!我们一起逃吧!” 谭墨闲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爹你为啥要生我”然后大义凌然的对自己的书童说道,“小桐你快走,不要管我!” 后来啊,坚强勇敢的小书童背着谭公子穿越重重火线,终于获救。 谭墨闲看着自己手臂上、大腿上被烧伤的痕迹,碰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大夫说要养一百天才能好。谭公子心说,还不如被烧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活着也是这么痛。 后来,皇帝听说了宰相家公子宁可被烧死都懒得起床的故事,十分好奇,就专门召见了谭墨闲。 李阖问他,“谭墨闲,你当时为什么寻死啊?” “也不是特别想寻死,只是……”谭墨闲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向皇帝妥善表达,于是就念了句诗,“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阖轻轻重复了一遍,大笑起来。 后来,宰相府新建。李阖专门御笔题了“半日闲”三个字挂在谭墨闲那间屋子的正堂上。 ——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宰相家的公子是个懒蛋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懒得要死的谭公子却在老家被土匪给抓了。 土匪头子魏七是个聪明人,他占了宛阳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质。什么知州大人的高堂、总督大人的亲戚,只要是在宛阳城的,魏七全都给抓来了。其中最重头的,就是当今宰相大人的独子谭墨闲。 谭墨闲身穿一件宽宽松松的青灰色儒袍,披散着头发,脚踩一双木屐,绕开其他哭哭啼啼的囚徒,在囚房里“啪嗒”、“啪嗒”的散着步,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但是牢里有个小姑娘哭得非常厉害,谭墨闲连她在每个时间段的哭声频率都记清了。 终于忍受不了,谭墨闲蹲下来,温和地笑着,“小妹妹,你为什么一直哭啊?” “我、我害怕。”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说。 “可是你这哭是毫无意义的啊,来来,大哥哥给你讲,这人的一生啊……” 于是,谭墨闲开始用自己的哲学观点给小姑娘洗脑。 三天过去后,谭墨闲给整个牢房洗脑成功。他让所有大爷大妈大婶小姑娘都相信——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从宏观角度上讲,这个世界都是毫无意义的,个人的生存和死亡都是偶然的、以及毫无意义的。 最后这个牢房成了个哲学交流小团体,每天大家轮流来讲一讲自己的人生感悟…… 渐渐的,牢头也加入到了他们的小团体中。 后来啊,那些心情压抑的士兵们也会来做心理咨询。 …… 土匪头子魏七慢慢觉得自己的队伍里在散发着一股悲观主义的气场……于是他决定把宰相府的公子大人给隔离起来。 魏七也试过威胁谭公子,结果谭公子伸过来脖子,“来来来,就朝这砍一刀吧,正好我自己一直下不了决心。” 最后魏七反而得派人看着防止谭公子自杀。 自从换了单人房,谭公子的生活就更轻松了。偶尔无聊,闭上眼睛把以前看过的戏在脑子里回放一遍,就和又看了一遍一样一样的,连堂下人的鼓掌声他都连带着回放了。 听完了戏,再看书。谭家藏书万卷,比宫里的翰林院还齐全。谭墨闲在府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于是全看过。如今在脑内抽出一本,旧书重读,又是一番新体会。 其实自从被抓进来,谭公子就想到了逃跑路线,他觉得牢房的看守交接班漏洞很大,而且钥匙配的也不规范,还有几个士兵总是偷懒,谭公子连他们每天偷懒迟到的频率图都在脑中画出来了……过了十多天,谭公子闲来无事时已经想出十多种逃跑办法了。 但是他懒得逃,逃跑的话,他可是要和灾民一起步行走到汴京啊,会死的。 还有一个稍正经一点的原因,就是他找不到带着其他人一起逃跑的方法。 被囚的一共四十多人,谭公子再聪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带着这么多老弱病残不动声色的从军队的重重包围中消失。 于是他自我安慰道,我这也算是陪着大家一起死嘛。 陆沉赶到了宛阳,潜进土匪窝子,见到了谭墨闲。 谭墨闲问他,“少侠是来救我的?” 陆沉点点头。 谭墨闲问他,“可不可以连带其他人一起救?” 陆沉摇摇头。 “我想也是。”谭墨闲自语。“总之,还是多谢少侠不远万里前来相救,只是谭某如今一心求死,还请少侠回去吧。” “那你为何一直不死?”陆沉问道。 谭墨闲回复道,“我不怕死,怕疼,所以自己一直下不了狠心。但是那土匪魏七下手很利索,我见过的,一个手刀下去人就没命了。” 谭公子话还没说完,陆沉一个手刀就下去了。 谭墨闲只觉得脑子一炸,所有疼痛都变得清晰起来了。脖子、胸口、手臂、十只手指、双腿、脚心……他疼得倒在地上蜷作一团,被点了哑穴也叫不出来,只得疼得眼泪直流。 陆沉看差不多了,就给人解了穴脉,说道“你看,一个手刀下去也可以是很痛的。” 谭公子怕陆沉会一直不停的给他手刀……就答应逃跑了。 开了门,谭公子看看地上倒下的两个守卫,已经死了多时了。叹了口气,问陆沉,“你估计出去还得再杀多少人?” “运气好的话四个,运气不好的话二十个左右吧。” “我有个办法出去,一个人都不用杀,只是费时间些,你看行不行?” 陆沉沉默,他开始想一个人都不用杀的方法,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 然后,谭墨闲就看着陆沉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吓了他一跳。 “好,听你的。”陆沉说道。 谭墨闲带着陆沉在整个军营里晃来晃去,总是能自然而然的的避免被任何人看见,总是能轻轻松松的拿到各种大门的钥匙。 就这样,二人简直像是在散步一样,花了大半个上午,从军营中晃了出来。 陆沉这就算试了试,没错,这个谭公子确实绝顶聪明。但是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今后估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于是,陆沉派手下把谭公子送回了京城。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1 自己却留下来。 救谭公子对他来说就是顺手的事,接下来,他还有正事要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什么?你让陆沉去宛阳了!” 谢东楼很少用这么高的语气说话,但是此刻他就是这么向宰相吼着。 “我让他去救墨闲……”谭为渊解释。 “这下完了!”谢东楼背着手在政事堂走来走去。他和谢紫玉定下“求雨”的计策时就在想—— 如果陆沉知道这计策而且去了宛阳的话,估计一切就完了。说不定原本一个府的小小兵变都能被引发成全国大乱…… 幸亏陆沉不知道这事,而且也拿不到出城的通牒,如今守卫严密,连京城他都出不去…… 结果宰相大人居然亲自给陆沉签了加急文书,一路畅通无阻。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陆沉已经知道了所有计策。 “他是怎么知道的……”谢东楼自语。 “不行,我得去见皇上。” 谢东楼急忙向紫宸殿赶去。 谭为渊阻拦他,“你不会是想供出他吧,你我如今都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放心,我还没这么笨。” 就在谢东楼见到皇上的时候,远在宛阳的陆沉也见到了土匪头子魏七。 “下个月会降大雨。”陆沉对魏七说。 魏七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狐疑道,“当真?” “下不下雨下月自有分晓,我又何必骗你。” “真假姑且不论,你为何要来告诉我?” “这个你不必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朝廷已经有人算出下个月要下大雨了,在此之前,皇帝会求雨。你要做的,就是在他求完雨后,也大张旗鼓的求一次雨。” “这样,雨就算我求来的了?” 魏七稍作思索,觉得此事有利无害,他只用等着皇帝老儿求雨就行了,于是答应。 紫宸殿 “监枢院来报,说那土匪头子帐下有能人,也算出下个月会降大雨。”谢东楼当然不能供出陆沉,只好随便编了个理由。 李阖思忖半天,冷笑道,“只要那土匪头子够聪明,就会在朕举行完祭天大典后,也立刻求一次雨。这样,灾民就看到了,朕求雨,没求来。他个土匪头子,一求雨就来了,这下子更是二郎神转世了。” 李阖问谢紫玉,“你能算到哪天下雨吗?” 谢紫玉道,“臣无能,如今只能算到下月中旬有雨,却不知道是哪天有雨。待到下个月,星象明朗,臣便能算出是哪一天下雨。可是到那时候也就晚了。” 李阖想想也是,要下的是一连十天的大雨,先前必有预兆,等谢紫玉算准了,百姓们也都推测得差不多了,这时乌云密布的再去求雨,贻笑大方。 “除非是朕一求完雨,便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久旱忽逢甘露……不过,这哪是人力能办得到的。”李阖自嘲道, “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谢紫玉自语道。 忽然,他想到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做到。 “皇上——”谢紫玉噗通一声跪下了。 “臣知道有一人可以唤风雨。” “当真有这样的神人?” “千真万确,但是……臣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陛下答应。” “但说无妨。” “还请陛下不要过问此人是谁。” “为何?能呼风唤雨朕赏他还来不及。” “不瞒皇上,我墨子山师兄弟十余人,懂得机巧之术的只有他一人。但机巧一门是邪道,容易遭人胁迫助纣为虐。哪天他要是遭遇不幸,我墨家机巧一脉也就断了。于是师父临终前让他发过誓的,平生不许在人前显露出半点机巧之术。” “那朕不过问就是了。” “多谢皇上成全。” 谢紫玉才不信皇上会成全他,一定会暗中派人调查的。李阖那么穷兵黩武,小平安落到他手上不被榨干了才怪。 谢紫玉以前就诳过李阖,说自己师父早就死了二十多年了,自己是关门弟子,只是拜了师,布阵之术都是师兄教的。这样,李阖就不会折腾明阳散人出山了。 于是,李阖肯定猜这个会机巧的人是个比谢紫玉年纪大的中年人。 这就好办了,谢紫玉招来二三十个街上的算命先生说是帮助自己布阵的,然后再给这二三十个先生每人配备七八个童子,把贺平安夹杂其中…… 李阖想破头都想不出这天下唯一一个继承机巧之术的会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就让他好好调查那二三十位算命先生复杂的生平简介吧…… 贺平安这天很开心,因为买肉饼的大妈见他天天来买肉饼就免费请他吃了一次。剩下的钱正好在大相国寺门口买了一小截鸡翅木,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是贺平安觉得雕一只蝉正合适。 就这样,开开心心蹦蹦跳跳转着圈儿的跑回到赵府,看见谢东楼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等他,正要迎上去打招呼,忽然又注意到谢东楼身后的谢紫玉。 兔子一样拔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谢紫玉追了上去。 谢东楼依旧笑眯眯的在门口站着,过了一会,目睹谢紫玉提着贺平安的耳朵回来了。 三人进了赵府,平安小声求谢紫玉,“师兄师兄,别拎我耳朵了,让大家看见怪丢人的……” “小小年纪的有什么丢人不丢人。” 进了屋,谢紫玉松开手,贺平安忙逃到谢东楼的身后。 “这次不是来逼着你背书的。” “……那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怎么做‘破云’吗?”谢紫玉问道。 “嗯……大概还记得。” “不能大概!给我说个准的!” “那我也得先试试啊,谁让你们当时不让我做下去了……”说着,平安跑到里屋去找纸笔。 破云是小平安自己发明的一种火炮,名字是明阳散人帮他起的。 实际上,所谓机巧就是学各种物理化学原理。然后,每一代的机巧匠人都靠着这些原理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器械,自成一家。 贺平安最擅长两样,一样当然是木制机关,另一样就是火炮。 其实当时贺平安只是想做一个厉害一点的烟花。他很认真的研究了好久的炼丹术,弄清了各种矿石的成分作用。 年三十晚上,平安开开心心的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2 在墨子山上点燃了自己的大炮竹。 结果一道银色长龙直冲天际,破万里云霄。 据说那天晚上,整个江宁府都亮了有那么十秒。 墨子山上的众师兄弟全都暂时性失明了…… 平安说,好,不错,接下来开始研究七彩的。谢紫玉果断阻止了他…… 书房里 平安一边画着乱七八糟别人都看不懂的图纸,一边听着谢紫玉给他讲解。 “这次是要降雨的,不许做得跟闪光雷一样。” “噢,知道了。” “还有,要小心行事,不要让人知道你会机巧。” “噢,知道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许喊我师兄,要叫我谢公子。” “噢,知道了。“ 贺平安突然想起那天他用四两拨千斤打了陆沉的事,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谢紫玉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两个主角终于对着干起来了,我还真是欣慰啊。 ☆、第二十三章 那天,皇帝祭天过后。西北方忽然乌云密布,天地混沌。 轰—— 一声声惊雷,沿八百里山川震荡,连绵不绝,仿佛要开天辟地。 从秦川到宛阳城,时有火光冲天、电闪雷鸣。 “肯定是圣上祭天,玉皇大帝就派来雷公电母显灵了!”有人吆喝着。 接着,迟了一年的大雨便瓢泼而至,大滴大滴的砸向地面、砸向干涸龟裂的土地,砸的个尘土飞扬、砸的个坚如磐石化作那川流不息。 “老天显灵!” “圣人圣明!” 即使是暴雨,秦川豫州两府的百姓们也纷纷上街。仰头望天,沐浴淋漓。 此次降雨主要集中在大旱的西北,但是由于雷声太震,京城竟也乌云密布下起雨来。 此刻在京城郊外的云台山上,一抹小小的白影子眺望西北。 细细的雨丝像银线一样打在贺平安的身上,他毫不在意,他痴痴地笑着。心想,这一个月的辛苦还真值。 他已经在云台山上呆一个月了,每天做着各种爆炸试验。盐、碘、银、氢……各种乱七八糟的矿物、气体,多加一点或少加一点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要一点点的尝试才能找出最合适的调配比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险象环生……最危险的一次,平安差点炸掉自己一条胳膊。即使现在,雪白的手臂上那一条结痂依然触目惊心。 “小心伤了风寒!”谢紫玉从后边的山洞走出来,把斗笠按在贺平安的脑袋上。 “哎呦。”平安一个没站稳倒在了谢紫玉身上。 无奈,谢紫玉把他抱到山洞里。放下篝火边,突然看见平安的衣袖边上染了淡淡几片血迹。皱眉,“伤口又裂了吧,叫你往外跑!” 贺平安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傻笑。笑够了,又得意的对谢紫玉说道,“师兄、师兄,你说我怎么这么厉害呀!” 谢紫玉赏了他个爆栗,“你厉害?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这半吊子的二踢脚能炸起来费了多少事?光秦川一脉就布了二百发炮,还要让它们一起炸,你知道有多难么。” 贺平安又嘿嘿一笑,“反正你就是学布阵的嘛。” 细雨夹杂着山下的欢呼声,“吾皇万岁”、“圣上圣明”之类。所有人都朝着皇宫方向跪拜一片…… 贺平安听见了山下的声音,开心地笑着,权当大家都是在夸自己。 “还笑,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宛阳城 当第一声雷响起的时候,土匪头子魏七目瞪口呆。 莫、莫非那皇帝老儿当真是位列仙班的真龙天子!?他在心里暗暗道。 陆沉的眉头微皱,旋即,又对魏七道,“快去吧城门封了!” 魏七这才回过神来,“也是!” 但封了城门又奈何?那流寇原本就是乌合之众,大灾之年只为混口饭吃才烧杀抢掠,此刻天降大雨,不快快回乡抢田好保证来年有个收成,又留在这是非之地作甚?只见城门之下不时有人叫骂,两半城门也几次几乎被人潮给挤开。 魏七带人,斩了两个带头叫骂的,城中才算渐渐平息。 陆沉坐在高高的城楼里,靠窗、品茶、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 “怪力乱神。”他自语道。 这天下,竟真有人能震荡八百里山川的来呼风唤雨? “怪力乱神、怪力乱神。”他又自语了两遍,放下茶杯。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罢,现在关键是自己何去何从。 逃跑?嗯,来得及。不过他不想逃,因为他不想输。 他决定按原计划行事,大不了,再拿命赌一回罢了。 陆沉自小过的都是赌命的日子,勾心斗角、刀光剑影,阎王殿都几十个来回了,早就习以为常,倘若哪天真的死了……他想过、那便无怨无悔好了。 来到正堂,找到魏七,陆沉问他,“魏头领,你手上能用的兵还剩下多少。” 魏七思忖道,“怕是不足两万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七看着面前这男子。墨发乌衣、面容苍白。正看着,便见这冷心冷面的人,嘴角一勾,竟笑了。 “你说,如果我们带着这一万多人杀到京城,皇帝他料不料的到?” “你疯了?京城光常备守军就有十万,再加上厢军和外地援军……” “你想当皇帝吗?”陆沉打断他。 魏七沉默,半晌,忽然抬起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陆沉,平民百姓一个,陆是陆地的陆,沉是破釜沉舟的沉。” “破釜沉舟……”魏七念道,他心想,此时,别人都可以逃,但是他魏七却不可以逃。这兵变就是他发起的,恐怕如今魏七这个名字已经传遍南北十三府了,即使是逃,估计也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于是他抽出长刀,一道银光,唰!刀尖插入桌子三分,刀柄嗡嗡地来回晃荡。 “行!我魏七爷就陪你破釜沉舟一次!” 于是,在还未停下的大雨磅礴中,一支军队、一群亡命之徒,磨亮了刀枪剑斧,如离弦利箭般穿破了隆隆震雨、杀向京城。 原本,他们也许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但是当决定杀向京师改朝换代的时候,这群人就真真正正的成了一群亡命狂徒。他们知道,要么成就万代功名,要么,便化作这陌路上的万年枯骨、被践踏个粉碎!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3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本朝太平无事一百余年,军队早就懒散惯了。谁见过这等疯狂的阵势?于是魏七的队伍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往往刚听到风声一个县的人就逃光了。偶尔遇到顽强抵抗的,便抓住县官,剥了皮挂在城墙上,肯归降的俘虏就纳入军中,不肯归降的或砍头剥皮抽筋活埋……手段耸人听闻。 陆沉天天坐在大帐里,从不参与战斗。众将士见他身形单薄,面容苍白,天天除了练练字什么也不干,只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不把他不放在眼里。只有大头领魏七,每日对他毕恭毕敬,“陆先生”、“陆先生”的叫着。 军队行进时,陆沉就坐在马车里,安营歇息时,便呆在大帐中。魏七打了大小仗一百多场,陆沉连一次都没看过。 魏七习惯每次打仗前都问一下陆沉的意见,陆沉话不多,一般情况下,一句“首领自己看着办”就把魏七给打发了。 但是偶尔,陆沉会放下茶杯多说两句,往往他多说的那两句便是至关全局、万分危急的事。 平时不用打仗时魏七也喜欢找陆沉聊天,但是从宛阳城聊了一路,魏七连一句话都没从陆沉嘴里套出来过,身份地位家世一概不知。只知道他喜欢练字练字练字练字…… 这人即使是练字也古怪极了,只用清水,从不沾墨。有一次,魏七费了好大劲让侍卫偷出一张陆沉写过还没干的宣纸。找了个先生一起研究,最后发现上面写的是: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今天路过静州,鸭肉果然不如鹅肉好吃。) 魏七一口老血喷在桌面上…… 经过了丰临县,东京城尽在眼前。魏七带着部下在城下休整。 原先一路都无所畏惧,此时,杀到了皇城脚下,望着高耸厚重的城墙,望着整整齐齐布在城墙上的御林军。魏七突然害怕了。 一路上扩充队伍,他现在有四万人马左右,可是其中多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乡野平民。而他的对手,是京师十万御林军,以及各地会陆陆续续的赶到的援军。 “怎么办,陆先生?”魏七问陆沉。 “兵不在多,在于恰当的时候正好在恰当的位置。京师一共十二道城门,李阖需要把他那十万御林军分散在十二处才能守住。而我们,只需集中兵力冲破其中一道城门就能胜。” 魏七想了想,“那我们去攻哪一道城门呢?” “这便是关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紫宸殿 皇帝李阖一身戎装坐于大殿之上。他得到宛阳的流寇居然一路杀到京师的消息,勃然大怒。 李阖半生戎马生涯,简直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人。但是自从当了皇帝,便一次仗也没打过。这天,他堂而皇之的穿上了戎装,握上了伴随自己二十多年的长刀,威风凛凛,竟有些许兴奋。 殿上的大臣多是文臣,未经历过战争,或自视甚高纸上谈兵,或固步自封句句都是和谈招安。两府大臣争论多时也未提出什么好的意见。李阖大手一挥,“都散了吧,你们只管稳定全城百姓,区区流寇看朕如何收拾他!” 于是皇帝李阖亲自上了城楼指挥战斗。 经验丰富的将军们都在漠北戍边,一时赶不回,于是整个东京城里,作战经验最丰富的正是他皇帝李阖。 第二天,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皇帝坐镇宣德门中阵,另派十二将镇守京师十二道城门。临行前十二位将军都立下了军令状,若是让敌军登上了城楼,负责的将军便要斩首示众。 十二道门,敌军会选择哪一处攻入?李阖思索,最终定下了三处最有可能——宣化门、安肃门、新郑门。于是多派兵力在这三处,又在周边设神弓营成犄角之势。 魏七大营 陆沉指着地图,“宣化门、安肃门、新郑门这三处最好攻入,可在其中选两门做佯攻,然后主攻一门。” “主攻哪一门?”魏七问道。 “宣化门。”陆沉回答。 首先冒起硝烟的是西边新郑门,一股股浓雾遮天蔽日。 “圣上!不如派万胜门与固子门的守卫去支援新郑门!”一将军跪拜。 李阖略作思忖,指着西边的乌云密布,说道,“你看那烟雾,定是因为敌军人手不够才要造出这么大阵势,新郑门是佯攻不必理会。” 接着是安肃门方向传来消息,城墙竟被炸出缺口来! 这下该是来真的了吧!众人心想,连城墙都穿了,还如何守城? “那缺口有多大?”李阖问道。 “足可通过三人!” 皇帝笑了,手一挥,“众将随我!” “还问陛下,我们这要是去支援安肃门?”一将军问道。 李阖道,“不去安肃门,去宣化门!” “可是安肃门连城墙都被炸开了啊!” 李阖道,“攻城都两个时辰了才去炸城墙,炸城墙还不知分散开炸,偏偏只炸一处,定是火炮不够,若是炸开个两三处我军一定焦头烂额,可是才炸开了一处,一次才能通过三人,我军站在城墙边上就算一个个的打也能把他们打死完了。朕断定,敌军的火炮如今都集中在宣化门前,等汝等去了安肃门,宣化门早就被炸了个遍地开花!” “皇上圣明!” 李阖哼一声冷笑,这土匪头子倒是也算懂几分兵法,若是遇上不懂兵事的皇帝外加几个根本没出过京师的御林将军,他大昭朝的国运也就断了! 可是皇帝是他李阖。半辈子都在马背上过去了,拎一把长刀横扫诸国,几十年来天下的仗都被他打了遍,怎会对付不了这小小一个流寇! “派陈州门和新宋门的人也速赶到宣化门,不得有误!” “是!” 赶到宣化城楼,李阖向远眺望,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城下敌军少说三万,而魏七的部队一共才四万人,也就是说这宣化门果真就是他们的主战场了。 “派万胜门和固子门的人悄悄包抄了他们的后路,咱们来个瓮中捉鳖!”李阖抚须笑道。 城楼下 魏七早已布好了阵势,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陆沉少见的走出了营帐,解开系着自己那匹黑马的绳子。 “陆先生要去哪?” “我去见一位故人。” “大战在即,陆先生要去哪里见故人?” “启夏门,我离开京城前就让我那故人带着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4 骑兵在城门口等着。” “你在启夏门还有人马?”魏七大喜。 陆沉点点头,“头领在宣化门开战,我在启夏门起事,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你在启夏门有多少人马?” “一百三十二人。”陆沉回答到。 魏七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听错,于是问道, “你……当真?” 陆沉正正经经的点点头。 然后魏七彻底愣住了,他都开始怀疑陆沉是不是在耍他了,这人平时那么老谋深算,即使他现在说自己突然有了十万大军魏七都会信,但是他说的却是要带着一百多号人来攻破京师…… “你……真的只有这点人?”魏七换了个角度又问了一遍。 陆沉面无表情的回答他,“魏头领,我原来在京城也只是个做小生意的,这一百多号人便是我镖局的所有伙计了。再说水泊梁山也就是一百单八将,这一百多号人若是用的好了,自然也可以打他个天翻地覆。” “可是……你会武功么……” “算是会吧。” “那……也好,陆先生便去吧。” 魏七望着陆沉,那身板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料想即使会武功也好不到哪去…… 也罢也罢,他想去就让他去吧,说不定是想找个理由逃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启夏门 陆沉的谋士林仲甫已经带着部下等候多时。 “多日不见公子可安好?” “安好。”陆沉下了马,“仲甫,人可齐了?” “齐了,已在此地候命三日,就等公子下令。” 一百多号人,在林中若隐若现,他们都是陆沉精心挑出来的,每个人都配了最好的装备,左手挎箭右手拎刀,骑技精湛,更精通十八般武艺,以一敌十绰绰有余。 “看见城头上的人没?一齐发箭,一人一发,把他们全射下来。”陆沉道。 一百三十二人,隐秘在林间,一齐拿出弓箭,一声令下,一排箭整整齐齐的飞出,闪出银光一片。一箭对应一颗人头,城墙上百余人应声倒地,连一发都没有浪费。 幸存的守城将士们全怔在那里,谁见过一百多号人在一瞬间同时毙命?而且连敌人在哪他们都没发现。再等守城的士兵反应过来,已有七八个大汉快爬上城墙来了,不借助云梯,一根锁链就能嗖嗖嗖地爬上城墙。紧接着耳边隆隆,城门口也炸开了花。 …… “皇、皇上,启夏门告急了!”一传令兵跌跌撞撞的赶来宣化门。 怎么会!李阖心中一沉。明明敌人全在自己眼前,启夏门怎会出问题? “启夏门有敌军多少!” “百、百余人……” “混账!张维功是怎么守的城,百余人都挡不住!” “禀陛下,那、那百余人简直不是人,个个都是疯子!不要命的往里闯,快死了都的还会咬人呢!” “叫那张维功死都得给我守住,守不住了提人头来见我!” 如今的宣化门正打得不可开交,李阖已经分不出兵派到启夏门了,只得但愿那张维功能守得住。 此时魏七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三万多人马折损了一半,五门大炮只剩下一门还能用。十来个与他多年交情的兄弟都战死了,他本人,也是片体鳞伤。 折断嵌入身体里的利箭,疼得魏七吸了口冷气。 难道今天就要折在这儿了? 呸—— 魏七狠狠吐出一口血来。死也要拉上那皇帝老儿垫背!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弟兄们,他娘的给我上!” 他拎着大刀,带领着和他同样片体鳞伤的将士们,冲向城门。 避开重重剑雨、巨石利刃。魏七和他的部下推着攻城车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城门。 终于,撞开了一个小缝。 魏七眼疾手快随手拿一大斧卡在门缝里。 “给我继续撞!” 待到撞开了一个一人多宽的缝来,众人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 终于攻进了东京城!魏七仰天长笑。 但是,他没能高兴多久——城门很快又被封锁起来了。 回头四顾,冲进城来的只有他和几十个部下! 这下完了,魏七心中一凉。只见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拎着长枪一齐向他冲来,时间太快,魏七还没能回过神来,只见三道白刃已挥至眼前!死亡的念头在心中闪过,闭眼。 忽然,一股热浪泼洒在魏七的脸上。 睁眼,擦了擦脸,竟是浓稠的血迹。 紧接着,只见眼前三个将军一齐人头落地。 三匹马惊恐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人的身影。 墨衣墨发、高头骏马。左手一杆长枪拖地,右手一把雪刃刚刚收势。 “魏头领别来无恙?”陆沉问道。 “陆先生你也冲进来了。”魏七道。 “是啊,冲进来了。” “原先以为你不会武功倒是我小看你了,一刀三条人命,啧啧。”魏七望着地上三具尸体,脖子处被整整齐齐的斩断。 “对了陆沉,你还有多少人马?”魏七问道。 陆沉回答道,“大概还剩下七八十人吧。” 魏七苦笑道,“我也差不多,看来咱们哥俩今天都得折在这儿了。不过也算来了趟皇城,值了。” “魏头领这是想死?” “死不死还由得着我?” 陆沉弯起嘴来,忽然笑了。 战场的夕晖打在他的面容上,眉飞双鬓,丹凤美目,鼻梁挺直,笑靥天长,美得咄咄逼人。 他弯下腰挑拣一把好用的长剑,递到魏七手上。 “想死了就好。”陆沉慢慢说道,“魏头领可知,在这战场之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魏七呆呆的看着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人竟长得如此好看。 “可……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回过神来,魏七问道。 陆沉一挥长刀指向东方,“冲向中军,杀了那皇帝老儿。” “……那中军少说有一万人。” “置死地才能后生。” 魏七望着陆沉笑了,他说道,“陆沉你真是个疯子。” “谢谢夸奖。” 一片绝尘步入中阵,陆沉在最前面,身后一百多人为他掠阵。黑马向正前方疾驰,所到之处人头落地血海一片。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魏七那条还嵌着根箭的手臂早就没了知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5 觉,面前几把大斧横来,大喝一声,统统弹开。接着,他唱道——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功与名,马上取,丈八长槊当做笔! 还活着的将士和他一起唱着,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功与名,马上取,丈八长朔当做笔! …… 李阖看着他原本整齐的中军乱作了一锅粥,中间塌陷大半。皱眉,握紧了自己的长刀。他恨不得亲自冲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但他是皇帝,于是只能坐在这高处,稳定军心。 魏七向后看了一眼,他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弟兄。但是陆沉还在前面毫无顾忌的冲杀着,果真是个疯子,他在陆沉身后,解决那些偷袭的敌人。 突然一个疏忽,一个敌将从魏七眼前晃过,直冲向陆沉的背后,扬起大刀,白光闪过,陆沉的坐骑应声倒地。 完了! 魏七的心里一沉。 陆沉没马了,又腹背受敌,不被这战场之上密密麻麻的马蹄踩死就算好的! 只见陆沉从已被践踏成泥浆的地上爬起来,原本墨色的衣服已被鲜血染得更深,血柱滴滴答答的顺着衣摆流下来。 他弯着腰,左手撑地,右手一把长枪折在背后。忽然一个冲刺,又没入了敌军的大潮之中。 紧接着,只见他所过之处惨叫连连、战马成片倒地,为后面的人开辟了一条血路。 隔着几百步外,李阖看见了陆沉,他认定这个人就是带头的。 “拿我弓箭来!” “是!” 李阖拿起弓箭,对准陆沉,射了出去。 “先生小心!”魏七大喝。 陆沉回身,偏了一下头,利箭贴着他的头皮滑过。 发带被箭射断,男子鸦翼一般的长发铺散开来,随着战场上的风,行云流水的飞舞着。 一个回马枪,又结束了两人性命,男子继续向前飞驰。他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以及残肢断体一片。 血溅百丈,步步红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相距两百步。 陆沉看清了李阖,李阖也看清了陆沉。 李阖望着这黑衣黑发的男子,脑中一闪。 “李、鹤、松。”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其实陆沉的相貌和年幼时已经有很大的差距了,但是李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化成灰也认识。 因为愈是长大,他就愈是像那人。 孤注一掷、置死地而后生,天下可没几个人是这样的。 陆沉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连半分迟疑都没有。扬起长枪,使出平生最大力气掷了出去。 “圣上小心!” 七八个护卫迅速扑了过来。 然后,那杆长枪直直穿过了三名护卫的身体,重重地嵌进李阖的肩胛骨,将台随之震荡。 李阖张大了眼睛,脖子一抬,一口浓血吐出。 “快快救驾!” 整个将台乱了起来。 祸不单行。 一声巨响,只见远处的城门塌了一半,原本被挡在外边的敌军也纷纷冲了进来。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魏七大笑起来。 陆沉扛起一展大旗在空中挥舞着,冲进城的士兵们纷纷朝着旗的方向赶来。 敌人也不傻,想尽办法要把陆沉和那杆旗打倒。 魏七和活下来的十几名将士把陆沉围在中间,来一个人杀一个人。 魏七大笑着,“陆先生,以后咱俩换个位儿,我跟着你干!” “魏头领这是何必?” “何必?老子这辈子反正是跟定你了!跟着你打仗太他娘的有意思!” 日暮西山,战争渐渐首尾。 陆沉放下大旗,眼睛一晃就倒在地上了。 魏七扶起他,“陆先生,伤得挺重?” “还好。”陆沉回复他,“你快让队伍撤出城。” “啊?”魏七吃惊,这京城是他们拼了命才打下来的,这时要撤出去,怎么舍得? “这京城,已经不适合当战场了。”陆沉说道。 就在陆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躺在皇宫里的皇帝李阖也有了这番觉悟。 这京城确实不适合当战场。 四通八达,极为难守。 对两只部队来说都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病榻上的皇帝,咬咬牙,道“撤出京城,随我到上梁城去!” “陛下万万不可!” 众大臣劝阻,他们几代人的家业都在这繁华的帝都里,如今那舍得离开? 唯独有谢东楼朗声笑道,“壮士断腕,皇上好气魄!” 谢东楼即使不懂兵法却也明白,如今继续留在京城,只能继续焦头烂额的守那十二座城门,简直是条死路。 而李阖却另辟蹊径,抛弃了京城,转而率大军奔赴两面环山一面环水的上梁城。这样一来,胜负尚可一战! 得到了皇帝撤到上梁城的消息,陆沉和魏七决定分兵行事。由魏七去攻打上梁,陆沉留在京城附近驻守。 “上梁城是天下名城,易守难攻,料想我们剩下这点人也攻不下来。”陆沉道。 “那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没事,我有援兵。” 魏七沉默了一会,问道,“这次是多少人。” 陆沉伸出两个手指。 “二百人?”魏七反问,“不错,不错,至少比上次还多了几十个人。” “二十万。”陆沉回答道。 “啊?你说多少?再说一遍?!” “二十万人马。”陆沉面无表情的又回答了一遍。 “真、真的?” “千真万确。”(继续面无表情……) “有这么多人你早不派出来!” “早就派了,但是东南离京师很远,估计再有一个半月全部军队才能到齐。所以请魏头领再多支持一阵。” 陆沉接着说道,“而如今,陆某这身子算是支持不下去了。” 魏七点点头,“没事,你好好养伤便是了。” 当时,魏七把陆沉背进帐中,就被染了一身的血。身中二十多刀,也不知陆沉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个月半后,等我伤养好了、援兵也来了,就去上梁城接应头领。”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6 “好,一言为定!” 陆沉披着他那件旧旧的黑裘袄,一瘸一拐的走出帐来。 瀚海繁星泼洒在深蓝的天幕上,艳红的篝火映衬出士兵们一张张鲜活的脸。 一个没站稳,陆沉就坐在了草地上,叹气,原来现在自己已经这么没用了。 他没告诉魏七,李阖的援军也快赶到了,起码四十万,多了他们一倍。 说了也没用,只会让人毫无意义的恐慌。 陆沉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最后一定没有好下场。因为他爹没有好下场,他娘……也没有好下场,哥哥姐姐们全都没有好下场。 说不定自己哪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给杀了。或者死在勾心斗角的朝堂上、也或者,就死在这么个战场上。 死便死,陆沉在意的很东西很多很多,他在意这整个天下,但是却从不在意生死。 生便得他个天下,死不妨去会一会故人。 这时的陆沉哪里知道,有一天,他会那么在意生死,那么希望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 而现在,命运的齿轮其实已经改变了他原有的轨道。 贺平安也望着这么一片瀚海繁星,孤苦伶仃。 他一直在京郊的云台山养伤,赶回赵府,屋子全都被烧成了灰,哥哥和赵公子也全不见了。只好在这残破的街道上晃荡。 走过凤鸣楼,看见昔日御街上最繁华的这栋建筑也被毁的不成样儿。 捡起地上一把破损了的旧琴,认出上边的雕花正是那天自己为瑾夏儿姐姐雕下的。画面中央的一对小鸳鸯已经被砸的辨认不出来了。 莫名其妙的觉得很委曲,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打着转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同样在街上晃荡的还有宰相公子谭墨闲。 宰相府的人早就撤走了,谭墨闲趁家里人不注意又折了回来。 此时他大步走在御街上,摇着一把折扇轻轻。 路上的人们都在往城门逃跑,只有他谭公子,仿佛逛庙会一样在街上来来晃晃。 脱落了红漆的柱子,散落一地的桃花,残碎的碧绿琉璃,在谭墨闲看来都漂亮极了。 于是他扶起教坊姹紫嫣红的锦旗,避开逃难的人们,悠然自得的念道: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这是首描绘东京繁华的词。 昔日的才子们呀,都喜欢夸耀东京城的繁盛,其中当属这首《望海潮》最佳,当年传遍大街小巷,人人能吟能唱,人人都为自己住在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而高兴。 而今,大家却都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谭墨闲才不管这些呢,他像平常一样晃到自己最喜欢去的那个小酒馆,掌柜小二自是早就不在了,桌椅板凳也乱作一团。 跨过被掀倒的桌子,来到柜台前。真好,青酒还剩下半瓢。谭墨闲一饮而尽,开开心心的继续唱到: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喝了酒就该逛窑子了。谭墨闲摇摇晃晃来到凤鸣楼,结果大失所望。 他还期待着哪个绝世佳人有胆色在这破败之中“教坊犹奏离别歌”呢。 结果却是个人去楼空。那样美的女子呀,果然只在李煜的词里才有。 忽的,谭墨闲注意到凤鸣楼下有个孩子,抱着把破琴,哭得可伤心了。 凑上前去,虽然哭了个花猫脸,但依稀还能看出眉目清秀的样子。 谭墨闲见他抱着破琴,又对着凤鸣楼哭,便猜是个会弹琴的小倌,大概是没了出路才哭成这样。哎,自己若是让他弹琴也不知肯不肯。 “你这孩子,哭什么呀?” “呜呜,我才上了趟山,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呜呜……”小孩哭得伤心极了,好像如果他不上山这东京城就会没事一样。 谭墨闲见这孩子好玩,笑道,“反正东京城也完蛋了,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弹个曲儿,我请你喝壶酒怎么样?” “可是我不会弹曲啊……” “你不会弹琴会干啥?” “我、我觉得好伤心啊……” 谭墨闲和这孩子聊着,就觉得他说话带江南口音,便问道,“你不是京城人?” 孩子点头说道,“我是江宁人。” 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几处战争燃起的火光却使整座京城明明灭灭,汴河波光粼粼,映出白玉一般的月牙和朱红色的桥。恍惚间,却如去年夏季的花灯会。 谭墨闲悠然说道,“既然你是外地来的,那我自然该尽尽地主之谊带你来逛逛这东京城,不知意下如何?” 孩子擦干泪,心想自己也没地方可去,而且以后可就没机会再看看汴京了,于是答应道,“好呀。” 于是在兵荒马乱之中,二人逆着人潮走,悠闲自在的来逛这东京城。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平安,你呢?” 谭墨闲笑道,“你叫我半日闲好了。” 贺平安心里想,这人名字真怪。 顺着御街往南出了朱雀门,直到龙津桥,便是出了名的州桥夜市。 谭墨闲拉着贺平安,“原先这里都是卖吃的。” 王楼前是卖肉食的,什么獾儿、野狐、肉脯、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杂碎……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这里应有尽有,每样一份不过十五文钱,价格公道。 再往朱雀门方向走,一连片的也都是小吃。 夏天有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纱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全是用梅红匣儿装着,精致可爱。 冬天有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 每经过一家店铺,谭墨闲就告诉贺平安这家店原先是买什么的、味道如何。 几百种小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报菜名一样的念出来,听得平安都傻掉了。 “然后呢,直到龙津桥那家卖须脑子肉的地方为止,这些都叫做杂嚼,每天买卖要做到三更才休息。” 谭墨闲看着眼前的小孩听得都流口水了,心里得意极了。 “讲完吃的我再带你去看戏。” 说着两人来到了宝津楼。 庆幸的是宝津楼基本还算完好,也就红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7 墙上烧出了几道黑印子。 谭墨闲笑道,“小平安你真是好运气,平时这宝津楼可是皇上才能上去,今天无人看守,倒是让你捡了个便宜。” 于是两人迫不及待的登上楼来。 “我小的时候跟着爹爹来过一次,记得当时戏台子上唱的是《蛮牌令》,先是五七对军士对阵,然后忽然一声巨响犹如空中霹雳,有一个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的人入场,就像鬼神一样,这人身着青帖金花短后衣,帕金皂裤,光着脚,抱着一面大铜锣……” 贺平安认认真真的听着,仿佛真的看了一出戏一样。 晚上,两个人在宝津楼凑合了一夜。第二天谭墨闲带着贺平安接着逛。 东角楼、潘楼东街巷、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大相国寺、上清宫、会仙酒楼、孙杨正店…… 虽说京城已破败,但是正如会在开得最艳时便整朵整朵凋落的牡丹,破败也自有破败的美。 谭墨闲自小在京城长大,由于过目不忘,每一处景物他都讲得不能再细致。 他是个懒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说那么多话,喋喋不休的说了整整两天。也不知是说给孩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夕阳余晖,贺平安依旧抱着那把破琴。 恍惚间,他在想,说不定,这就已经是这人世间前前后后的所有年代里最好的一座城。 原本他还想要不要去找哥哥他们。但是现在,他只想坐下来好好陪陪这座城。 “这几天还挺安静的,会不会敌军就不会打进来了?”平安问。 “打仗之前都是这么平静的。”谭墨闲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大家怎么都跑了呀?” “因为这座城守不住呀。” “那……如果守住了,大家是不是都会回来了?” 哥哥会回来考状元、瑾夏儿姐姐会回来弹琴、小商小贩会回来卖好吃的、被踢翻的花折断的柳也会有人回来重新把它们侍弄好…… 夕阳落日,飞霞满天。 白衣少年扭头问道,“半日闲、半日闲,我们一起来守京城怎么样?” 半日闲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好呀,我陪你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id是凌嬛亲指出,谭墨闲念的诗写的是钱塘江。这里确实是我的疏漏,在这里道歉。《望海潮》是柳永写杭州的一首词,被我拿来错用到了汴京上。 但是,仅仅把显示出是杭州的句子给删了,其他的还是留着好了,留着贻笑大方也好~ 其实是因为我找不出更好的、而且是描写汴京的诗了,哈哈。 望海涵 ☆、第二十八章 趴在桌子上,贺平安愁眉苦脸。 原本他还一腔热血的想要守住京城呢,结果什么好办法也想不出来。涂涂画画的废纸扔了一地,心想,也不知那半日闲能不能搬来救兵。 说曹操曹操到,谭墨闲掀开帘子进了屋。 早上的时候,谭墨闲对贺平安说他要出去看看,能不能拉来救兵。贺平安拍着小胸脯说,“等你回来了,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怎么样,想到主意没?”谭墨闲问。 贺平安摇摇头,“没有……你找到救兵没?” 谭墨闲点头道,“官兵虽没找到,但有些百姓愿意帮我们。” 东京城有整整一百五十万的人口,不愿意逃跑的人还是有的,愿意守城的人也还是有的。他们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生于斯、长于斯、便也想逝于斯。还有一些是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小作坊工匠、还有一些,则是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郎。 谭墨闲怎么也算是个宰相府衙内,在东京城还是小有名气的,虽说是“懒名”……总之,他一条街一条街的找人,最终也算组成了一支几百人的小队伍。 “半日闲。” “嗯?” “你说敌人什么时候会攻进来?” “应该上梁城打起来的时候吧,敌军兵分两路,那边一开战,京城这边的敌军都会行动。我估计十天左右吧。” “十天左右啊……”贺平安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摇摇头,“还是来不及。” 谭墨闲心想,本来就是个无解的题,这孩子又如何解得开? 再回头望望在外面休整的那支新组成的队伍。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着往日里东京城里的人情世故。 一位老人说道,“再多看几眼哟,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或默默掉泪、或摇头苦笑。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赢不了,但是与这东京城同归于尽又何妨? 孔子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但是贺平安才不是这么想的,他可是认认真真的想赢的。 谭墨闲望着这孩子,认认真真的愁眉苦脸、认认真真的着急难过。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于是谭墨闲想踱步出去,不小心踩到了一张贺平安写废的纸。捡起,展平。 他看着那张废纸,眼睛颤了一下,睁大。 不觉中,便坐在了地上,把那一地的废图纸都捡过来看,一张一张的仔细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平安。”谭墨闲喊道。 “嗯?” “上个月西北大雨,电闪雷鸣一路八百里,是你弄的吧。” 贺平安刚想说“是”。突然想起来向师父保证过的,不能告诉别人。于是忙摇摇头说“不是”。 谭墨闲看着他那个傻样子就想笑,谎都撒不好。 于是换个问题问,“这个东西是守城用的吧?”谭墨闲摇摇手里的废纸。 “是呀,可是没用的,守城枋要花一年时间才做得出来,时间不够的。” 贺平安叹了口气,何止是守城枋,就连他当时打陆沉用的那个名叫“四两拨千斤”的小玩意儿也要三四天才做得好,一共有十天时间,拼死了能做出来仨,顶个屁用。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废物,除了雕些小猫小狗小鸭子之外什么都做不好。前些日子做炮仗的时候,还差点把胳膊给炸断了。 “把机关都换成人怎么样?”谭墨闲问道。 贺平安愣了半天,说,“你说啥?” “你的机关全是木头做的,雕刻打磨自然花功夫,但是如果把木头换成人,把‘械’化为‘阵’……” 谭墨闲在桌上写了个“阵”字,抬头,一脸微笑的望着贺平安 于是贺平安只好老老实实的说,“我听不太懂……”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8 于是谭墨闲在纸上画了起来,“你看你这守城枋的第一重是个‘挡’字,找一个人手持盾牌就可以起到同样作用,第二重是‘刺’,需要五个手拿长枪的人摆成‘凸’字阵……” 守城枋一共一百三十六重,谭墨闲把每一重的构造都画成阵型,但就好像乘数效应,第一重只是一个“一”,第二重是个“五”,到了第一百三十六重便已经产生了几千万般的变化…… 贺平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阵形图,可怜巴巴的摇摇头,“我还是不懂……” “你不懂就算了,只管把这些图纸画的在详细些就好了,还有很多地方我都没弄明白。” 于是,贺平安画机关图,谭墨闲把它们一一转换为“阵”,然后教那七百多人按着阵形来排兵布阵,每个人只用负责很简单的内容,或推或挡或进或推,但是把他们组在一起就组成了一部可怕的机器。 看着埋头画图的贺平安,谭墨闲递他个包子,“你画的图,真好看。” “我画的鸳鸯还要更好看呢,改天画给你看。”小平安咬着包子得意道。 谭墨闲点头笑了,他记得小时候在古书里看过,春秋战国时候墨家有一门学问名叫“机巧”,据说学成后一人便可抵百万大军,吹得可玄乎了。只是年代久远,即使真的有这门学问恐怕也早就失传了。 此刻再看看那个正在专心致志吃包子的少年,谭墨闲噗嗤就笑了。 想起千年前的墨子——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那样一位慷慨大气的老先生,毕生的学问最后却莫名其妙的被面前这个蠢孩子给继承了,哈哈哈。 怀遗世绝学而不自知,真好。 这日,陆沉收到魏七书信,上梁城已经开战。放下信笺,走出帐外。 活动了一下胳膊,还有些酸痛,刀剑还行,只是最称手的那杆长枪只怕是拿不动了。又上马转了两圈,索性腿伤不严重,骑马倒不影响。 “公子在帐中歇息便好,林某可带兵进城。”谋士林仲甫道。 “不麻烦林先生。” 陆沉骑上马带着骑兵先入城,京城如今几乎是一座空城,虽不适合驻扎,但无疑是个提供补给的好地方。一百年的繁华之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城内有含嘉仓,号称天下第一仓,作为二十万军队补给绰绰有余。 远远地,便能看见朱雀门城门洞开,琉璃瓦朱红墙早已破败不堪,城中冒出的黑烟袅袅在角楼上盘旋。 但是,依稀可看见城楼下有一片灰色的影子。 陆沉带着他的部队,骑着马,一步步靠近朱雀门。 这才看清,城楼下是一支小小的部队。约莫着几百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杂七杂八的衣裳,拿着同样杂七杂八的武器,铁榔头、鱼叉、锄头,甚至在木棍上绑菜刀、或钉几排钉子当做狼牙棒用,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辨认不出是何。 就是这么一支队伍,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城门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沉默的可怕。 陆沉勒马,心想,大概是些想要赴死的人吧。两方实力悬殊不说,他们还想用步兵对骑兵。步兵也罢,居然以己之短,克彼之长。 步兵要想打赢骑兵,唯一的选择就是巷战。他们倒好,站在这空空荡荡的朱雀门外排列开来——这是等着被马踩死。 既然是来寻死,成全了就好。 陆沉一声令下,三千骑兵飞驰而去。 听着震荡的路面,眼看敌人疾驰而来,贺平安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真的行吗?他心想。 若是输了便是一死,他可不想死。嗯,也不想这群人攻占了东京城。 谭墨闲望着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孩子,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尽人事,以听天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三千铁骑,如利箭一般飞入朱雀门。碰上那破旧残败的灰衣步兵,却仿佛陷入了泥潭,再也行不进一步。一般两军对阵,当然是选好对手一个个的对打,可是这群步兵打得却毫无规律可言,刚刚对阵了一刀,立即不见,再来一人,又补一刀。使得骑兵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攻击目标。就在不觉中,他们已经不是朝着朱雀门的方向冲杀了,而是被搅入了步兵们游走的阵中。总是正好走到了步兵的攻击点上。想要扬刀杀敌,敌人却已逃,接着又从一不可知的方向冲来一人补阵……如此往复,不得其理。 陆沉叫林仲甫来高地观阵。 “仲甫,你看这是什么阵?” 林仲甫精通阵法,可平生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阵,摇头道,“只看得出是墨家阵法,可墨家一共八十一阵,相互交合又成万般变化,仲甫才疏学浅,竟看不出是哪一阵。” 陆沉不懂阵,打仗全凭直觉,幸亏他有一个好直觉。于是他对林仲甫说,“我觉得这不像阵。” “不像阵?”林仲甫自语,他负手俯视,凝神不语。他见过的阵,大多是两三个阵型一起用,最复杂的绝不超过九阵,再多就成乱阵了。 而此时原本锐利的骑兵早已变成了一把生锈的钝刀,和那支步兵缠斗在一起,不可开交。 整整半个时辰,林仲甫终于看出了点门道,不禁冷汗直落。 “公子,这是个奇阵啊。” 陆沉侧过头,看着林仲甫。 “此阵乃一人一阵,阵阵环环相扣,主阵七百多阵,相互作用起万般变化……这已经不能算是阵了,这应该算一部机器。” “机器?” “倘若没看错的话,这不是阵法,这是机巧。那日谢紫玉说天下懂机巧者只剩得一人,今日与我们对阵的,应该就是那一人。” “怪力乱神、怪力乱神。”陆沉自语着,忽然笑了,“不久前那场大雨恐怕也是此人作的怪。” 跨上战马,拎上长枪,陆沉活动了一下臂膀,旧时战伤还隐隐作痛,但是还能怎么办。今日他非捉了那人不可,不然以后必是克星。 细细算来,倘若不是那场没由来的大雨,秦豫两地的叛军也不会作鸟兽散,这样一来陆沉早就率大军攻破京城做皇帝了,哪还有如今的孤注一掷? 于是陆沉打定了主意,捉不住就杀了。 谭墨闲发现右阵又有一支骑兵突入,兵甲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完整的阵型塌了一大片。这时,又见远方烟尘飞起,定是敌军欲以人数取胜,呈合围之势。 谭墨闲心中粗粗一算,敌军一共两万余人。虽然现在己方还占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39 上风,但前景却不乐观…… “半日闲,我们好像要输了。” 谭墨闲看着身旁的贺平安,一愣,自己只是隐隐这样觉得,这孩子却说了出来。 二人沉默。 他们都不是热血的人,也不适合打仗。倘若随便换一个将军,此刻一定会领着剩下的人破釜沉舟的拼了性命。 可是谭墨闲和贺平安都冷冷静静的明白自己要输了,拼了性命都没用。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我熟悉京城,留在此地巷战尚有一线之机。你那些机关在山林间更有用处,你先上云台山躲避,待我把敌人引上去,可好?“谭墨闲问道。 贺平安低着头,垂着眼,想了好久才说道,“半日闲我觉得你是在骗我。” 谭墨闲看着贺平安,原来以为他呆呆傻傻,心思,却是清明的很。只得苦笑道,“我怎会骗你?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难不成我们现在就和敌人同归于尽?” 贺平安又想了好久,摇摇头,“不对,你就是骗我。你想自己在京城和敌人同归于尽,然后骗我上云台山躲着。” 谭墨闲叹气,“你这小孩,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糊涂的时候倒是精明的很。” “我不去,我和你一块儿死。”平安认真道。 “说得轻巧,你死了对得起你爹你娘你哥哥吗?” “我爹和我哥哥都是古怪性子,我若是死了,他们一定觉得我这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最多伤心个几天、不对、几个月、不对、几年……反正会忘了的。我娘……我娘……” 说着说着贺平安就说不下去了。他的脑子乱哄哄的,他发现自己若是死了就真的对不起家人了,但是如果逃跑的话就又对不起这花团锦簇的汴京城,他说好要保护京城的。 “再说,你死了又有什么用?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留下也是添乱。” “我、我……” “而且你死了也救不了京城,只是满足了自己的心愿罢了。” “可、可、可……” 最终,被噎的没话说的贺平安气哼哼的答应道,“好,我走。”他收拾好东西,带上了这几天做的机关,看着贺平安卷起一个一人多高的牛皮风筝谭墨闲都怀疑这玩意该怎么带走。 “带这么多东西不好逃的。”谭墨闲说道。 贺平安没理他,继续收拾东西。 “你不至于是要飞走吧……” 一下子被猜对了,小凤眼斜了一下,哼,还是不理他。 看见了那把从凤鸣楼抱回来的古琴,犹豫了一下,也打算带走。 “这把琴总是没用的吧。” 依旧不理人,塌下眼,低着头把琴裹好,背在肩上,系了个死扣。 谭墨闲看着白晃晃的小平安,这孩子莫名其妙的倔脾气就上来了,真有意思。 弄走了贺平安,谭墨闲下了朱雀楼,望着满目苍夷,深吸一口气。 原先,他是个懒人,伸个指头都不想动,这几天几却乎跑完了一辈子的路。原先,他是觉得生死都是无所谓的,此时认识了贺平安,却又觉得人活着挺好的。至少他希望贺平安一直活着,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岁。 就在刚刚有活着挺好的这个念头时,自己却得去死了,谭墨闲觉得如果真的有神这玩意儿存在的话,自己一定是被耍了。于是自嘲地笑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边念着边弯腰从死人手中抽起刀,在天空中试着挥舞了几下,嗯,好沉。 这就是谭公子第一次拿刀。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疯狂的人群所吞噬。 乱阵之中,陆沉环顾四周,最先同自己破阵的人都死光了。援军尚在外重,最关键的阵中只有他一人。他知道自己会赢,却不知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他的五千精骑都被这群步兵差不多损耗光了,若不是当初派大军跟进,这仗怕是就输了。 反手一刀,又是一人倒下。一刀接一刀、新伤加旧伤。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忽的一声惊雷。 只见一道白光冲天,散成一朵巨大的烟花。 滚滚浓烟遮蔽了天幕,一时间如同黑夜。有黑夜做底,便看清那绚丽的大烟花又分裂成一朵朵色彩斑斓的小烟花。在天空中旋转着分散开来,然后纷纷扬扬的落下,如同柳絮、如同桃花。然后又一层烟花升空,重重叠叠,富丽堂皇…… 白昼变黑夜,战场变烟花会。 所有的战斗都停了下来。大家望着这奇异又美丽的天空。 直到烟雾散尽,蓝色的天空才一点点的透露出来。 人们依旧还愣在那。 陆沉注意到,就在高高的朱雀门城楼上,站着一个小白影子。 烟雾全部散尽,看清了,是一个白衣少年,正得意的笑着。 陆沉看着贺平安,贺平安也看着陆沉。 千思百绪还来不及细想,只是彼此都觉得,怎么又遇见了这人。 高处不胜寒。风凛冽的吹着,贺平安发现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盯着过,一紧张,便脑中一片空白,想好要说的话也全忘了,就只剩下表情还在傻笑…… 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陆沉好久,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个家伙真像曹操。 贺平安从小就喜欢听说书的,封神榜、三国志、隋唐英雄传……书中的英雄好汉一把长刀一匹瘦马就可以闯天下,真好。 第一次见陆沉,就觉得这人仿佛是从哪个乱世里跳出来的,呆在这太平百岁的年代里,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他只好裹起自己的长刀,收敛起凛冽的目光,骑着不能任意驰骋的骏马在这闹市间拥挤。 平安也曾觉得陆沉生在这个年代有些可惜。 但是现在,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 好好的盛世,被他硬生生的变成了乱世。所有人都要陪着他刀光剑影的过日子。 于是握紧了拳头,回忆着方才想好但是现在突然忘记的计策。 陆沉也在想,怪力乱神,便是这个人吗? 无非一个平平常常的少年罢了,甚至是愚笨。却每每令人感到棘手。别的人甚至是仇人,他都可以云淡风轻的笑过,唯独每遇着这个少年,只能一次次的皱眉。 因为贺平安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比如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放烟花,会突然站在城楼上冲自己傻笑。 “姓陆的你真是个笨蛋。” 这就是贺平安对陆沉说的第一句话。 陆沉只好又皱起了眉毛,他经常听别人说自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0 己城府过深,阴险狡猾,狠毒奸诈……却从没有人说他“真是个笨蛋”的。 “你永远都打不过我的。”贺平安接着说道。一双凤眼眨巴眨巴的,又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陆沉才懒得和他打嘴仗,抽出弓箭就瞄准了贺平安的眉心。 贺平安特别想躲开,但是忍住了,冷汗从额头冒出,握紧拳道,“两万人打七百人你算个什么英雄好汉?又本事随我上云台山,我们大战三百回合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话刚说完,陆沉的箭就擦着贺平安的脸颊飞过了,凤眼下留下一条血道。 这箭陆沉是故意射歪的,就是想吓吓贺平安,于是看到贺平安完全呆掉的表情他很满意。接着说道,“下城,投降,否者去死。” “投降?你才去投降!汴京城一步都不让你进!”平安感觉脸上在热辣辣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陆沉向旁边的神弓营一个招呼,“给我把他射下来。” 几百张弓箭瞄准了平安。 平安慌忙打开了巨大的牛皮风筝,风把牛皮吹得鼓囊囊的。 密密麻麻如同黄蜂般的弓箭全都扑了个空。 少年驾着风筝飞向了高空。他掠过了整个战场,所经之处弓箭密集的射来,却都因为高度不够纷纷落地。 陆沉望着贺平安,像鹤一般掠过天空,只留下一句话,“有种上云台山来!” 陆沉大手一挥,“前锋营随我去追!其他人继续给我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晚上八点……二十四分再更一章~ ☆、第三十章 谭墨闲望着居然是飞走的贺平安,心想这小家伙估计已经被吓傻了吧,虽然嘴上还硬着。 想用激将法把陆沉惹恼,然后把敌人都引上云台山?嗯,好想法。可惜激将法演的太假了,谭墨闲听着贺平安说着那什么“姓陆的你真是个笨蛋”以及“你永远都打不过我的”就忍不住想笑。 不过多多少少也算引走了几百号人,谭墨闲叹了口气,望着剩下的人。 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到贺平安。 谭墨闲想得没错,贺平安确实是吓傻了,逃到云台山,坐在山洞里发呆了半个时辰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又开始傻笑,因为他觉得自己厉害极了,一点都没演砸,帅气的放了烟花,帅气的怒视着陆沉的弓箭没有躲开,最后还帅气的华丽的威风凛凛的飞走了。 “我还真是厉害!”贺平安称赞自己道。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空中呆了太久,两只脚都轻飘飘的。走出山洞,幸好,当时做火炮的时候谢紫玉帮他在山上布了个大千阵,以防被打扰。现在他只要把活阵改成死阵就好了。活阵是用来防人的,两个时辰就会原路返回。死阵是用来困人的,进了阵就算是出不来了。 其实大千阵就是贺平安会布的唯一一个阵,因为当年上墨子山必须要走大千阵,他每次都拆墙总是不好的,于是就学了。 日暮西山,陆沉总算带着手下赶到了云台山。向高耸的山峰上望去,他皱眉,又是个阵。 陆沉不懂阵,但是他也从没觉得自己会输给贺平安那个蠢孩子。所有人下马,分为十队破阵,每一队三十人,用一根绳子缠在腰间,三十人连成一排,这样就不会走散了。每一队会有一个哨兵,用来联系其他队伍。 贺平安看着山下黑压压的人就觉得害怕,然后他发现这些人分成了几个队伍,分别从不同方向开始行进。嗯,位置选得都挺准的么,照这个势头不出一个晚上肯定被他们摸对路了。 咬咬牙,带上身上剩下的器具,一定要把这群人全都困在山上。不然就太对不住还留在京城的半日闲了。 想起陆沉,就觉得自己若是被这人抓到了肯定是死路一条。平安不想死,所以一定要把陆沉给困住。突然感到这还真像三国志,陆沉若是曹操,自己就是、就是……诸葛亮!是了,诸葛亮也是个学机巧的,最后也赢了曹操。这么想着,小平安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可是他忘了,诸葛亮比他可聪明太多了…… 夜幕降临,忽然一个小白影子闪过。哨兵鸣哨,众人纷纷赶去。扑了个空。回头,身后的阵却已经变了。 不觉间,周围的人也在慢慢减少,腰间绑的绳子为了便于活动,都放得很长。于是,总是想起来拉一下绳子的时候,却发现绳子另一头的人已经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到了夜晚陆沉身上的旧伤便开始发作,大概是丛林湿气太重,原先没什么感觉的腿,这时候忽然酸痛难忍了,索性坐在地上打坐。 哨声不绝于耳,忽近忽远。陆沉闭上眼,不听不看,心思澄明了许多。 树林子里,众人已经发现过贺平安好几次了。白晃晃的一个人想看不见都难,却总是一晃而过,像只狡猾的小白狐狸。 仔细想来,贺平安一定是正在给他们下套儿,引他们走岔路。陆沉让自己这队人先停下来,开始清点人数。少了两个人。 脑子一转,便有了新想法,他决定不去追贺平安了,而是去查查失踪的两个人是如何不见的。带着队伍返回,困难重重,陆沉发现回去的路都发生了变化,幸亏在每一面墙上都做了记号才不至于走错。走了好久,终于摸清了规律,每逢三岔口,走过一次道路必会变一次。 最终,找到了那两个走散的人,他们是被困进了死阵里。所谓死阵,便是四面无路永远也出不去的阵。陆沉想出了办法,他让手下故意去走死阵。大千阵每形成一个死阵,便会对整个阵型造成损耗,使得岔路越来越少。 陆沉杵着剑往前走,他带来的人马全都被困在阵里了。不过,道路也愈来愈清晰。 又看见前方的小白影子一晃,追上去,这次没有墙挡着他。 越跑越近,看清了少年的身影。 “站住!” 陆沉扬刀劈开了重重叠叠路障,躲过了几个陷阱——这陷阱他一路上遇见太多次了,现在已经可以驾轻就熟的避开。 陆沉终于追上了贺平安,他甚至可以听见那人急促的呼吸声。猛地一伸手,扫到了贺平安散开的头发,紧紧抓住一缕。 就像兔子被抓住耳朵一样,只听“哎呦”一声,贺平安摔在地上。陆沉也被带倒,双手死死地卡主贺平安的腰,抓到了。 一个翻身,把贺平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1 安按倒在地上,一只手就可以捉住他两只细细的手腕子,挣扎的腰被膝盖抵着就老实的动不了了。 陆沉望着身下这人,纤纤细细的骨头架,仿佛一个使劲就能捏碎。身子又软又烫,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嗯,就像捉住了一只吓傻了的兔子一样。 就是这么个人却困住了他三百精骑,陆沉不禁皱起了眉。 “你是墨子山的?” 陆沉问道。他看着贺平安,眼睛睁得老大,睫毛眨巴了两下,面色比纸还白,白得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脉。嘴巴还微微张着,显得唇红齿白。 原来总是若隐若现令人气恼的小白影子,此刻化为一张鲜活的面容。 “今后和我干,饶你不死。” “不干。” 贺平安终于回过神来,干干脆脆的回答道。 陆沉道,“不干也好,省的我麻烦。” 说着站起来,抽出剑,直指贺平安。 用剑尖抬起这人的下巴,看见的果然还是一张愤愤不平的脸。 就这么杀了他吗? 一句话突然出现在陆沉脑子里。 瞬间觉得脑子一翁。 眼前那张鲜活的面容也忽然变得模糊,原先麻木的疼痛感此时都变得无比清晰…… 这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多日的征战早已使陆沉疲惫不堪,大伤加小伤,只是他不允许自己显现出半点疲相,脑子里的那根弦也始终紧紧绷着。 就因为忽然冒出的一个奇怪念头,使他脑子里紧绷的弦,啪,断了。 然后,身体就不听使唤了。他听见手中剑“当——”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噢,那是自己摔在地上的声音。 贺平安愣愣的看着突然倒地的陆沉。 慢慢站起来,凑过去,踹了陆沉两脚,没反应,再踹两脚,还没反应。 嗯,看来敌人全都被自己打败了,贺平安想。 蹦蹦跳跳的跑着,开开心心的哼着小曲儿。 太阳渐渐从群山中显现出来,把深蓝的天幕染出一片紫、又透出一抹黄,一缕缕的阳光像半透明的金色飘带穿过云层,好看极了。 在淡淡黎明的山坡上,平安蹦蹦跳跳的步伐却渐渐放慢,越走越慢,最终,他停了下来,转过脑袋望了望身后。 他望着远方灿烂的朝阳发呆,开始往回走。 陆沉还倒在原处,贺平安歪着脑袋看着他,又踹了两脚,依旧没反应。 这时才注意到,陆沉的衣服上染满了血迹,都是很久以前的血迹,把原本就乌黑的衣服染出了一片片重墨色,破破旧旧、千疮百孔。 朝阳一丝丝的打在贺平安的肩上,暖洋洋的。 “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呗。” 小平安,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平安一点点的把陆沉拖进自己平时休息的山洞中,累了个半死。 歇了会,剥开陆沉那件已经烂成布条的衣服,看着那人的胸膛,顿时吸了口凉气。 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居然也活的下来? 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像被施过鞭刑一样,不对,鞭刑哪有这么惨烈?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结好的痂、裂开的伤口、向外翻的肉……各种各样的兵器造成的伤,触目惊心,残忍而丑陋。 一个人都伤成这么惨了,居然还能以那样威风凛凛的气势直破东京城。 看来曹操也不是好当的,平安心想。 幸好自己上次胳膊受伤山洞里还有存药,贺平安打开那些瓶瓶罐罐的往陆沉的伤口上瞎涂,也不知有没有用。 环顾山洞里,大多数东西已经都被谢紫玉带走了,天晓得贺平安还得回来。于是贺平安在洞里转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找到好吃的,只有一个因为抬不动而被留下的米缸,里面还剩不到半缸米。 难道要天天喝稀饭了……自从来了京城就顿顿有肉吃的贺平安突然觉得很绝望。 忽然听到一声炮响,贺平安慌忙跑出山洞。只见远处的天空被映射出一片红光,把大地都笼罩成一片红色。 看着那片红色,平安开心极了。他临走前留给了半日闲两发炮,一红一黑。并且写了字条,叫半日闲胜了放红炮、败了放黑炮。 经过一夜,他们都胜了呢,心中踏实了不少。 之后便把死阵又变回活阵,使得被困的人全都原路返回。其实他很想抓这群人去见官,可是实际操作难度系数太高了…… 从昨天忙到现在,就觉得非常困。 平安走回山洞才意识到陆沉正占着自己的床,只好睡地上。结果睡得非常不踏实,地上又硬又潮湿,而且他还总是怀疑会不会有蚂蚁爬到自己耳朵里。 凑凑合合睡了一觉,然后煮粥喝、然后给陆沉换药。 平安想过的,等陆沉醒了就抓他去见官,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必须接受惩罚才行。 可是会是什么惩罚呢?杀头? 嗯,整个东京城都被他毁了,应该杀头。 那自己还救他作甚? 贺平安就这么一边愣愣的想着一边给陆沉上药。 第二天晚上贺平安又没能睡好,这次是冻醒的。他抬头望望正躺在他床上的陆沉——觉得非常愤愤不平。 第三天早上继续煮粥喝,喝得快吐了。回头望望陆沉,依旧没啥反应。昏迷三天,要不是还有鼻息贺平安早以为他死了。 这天晚上贺平安决定冒着陆沉可能会突然醒来杀人的风险和他一起睡。 本来就是我的床!贺平安理直气壮的想着。 用被子把陆沉像卷竹简一样卷起来,放床上靠墙,自己睡外面。 结果一夜无事。 于是,第四天贺平安放心大胆的和陆沉继续睡。 …… 第五天,陆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贺平安已经睡到自己怀里去了。 微微的呼吸吹得脖子痒痒的,铺散开的头发霸占了俩枕头,十分的扰人,而且整个人就像块年糕一样完全拨不开,热腾腾软趴趴…… 陆沉顿时觉得头痛,他记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好不容易下了床、好不容易撸清了点思路,然后他又猛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 原本那件黑色衣衫不知哪里去了,现在他穿着的是贺平安总是穿着的那件“月牙白”,袖子和下摆都短了半截,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2 显得好不滑稽。 再看看贺平安,还睡着呢,只穿了件亵衣,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带和衣带全都散开来,被子被踹到了地上,露出一双白玉色的腿来。 陆沉扶着墙,上下打量了这山洞一番,还不错,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依着自己现在的身体,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如今京城界内,想找他的人不少,想杀他的人更不少。索性留在这山洞里养好伤了再走。待到那时,东南的二十万人马恰好赶至,并不误事。 又检查了一下粮食水源,水源充足,山上有一眼清泉泊泊流过。可是粮食却只剩下半缸米了,显然不够。 陆沉回头看看正在酣睡的贺平安,心想,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口粮,而且贺平安这人留着原本就算个祸害。 只是,如今还得靠贺平安来上药。待过个三五天后,自己身手方便了,便要了他性命。 “你醒啦。” 回头,正迎上贺平安一张笑脸。 陆沉点点头,问道,“是你救的我吧。” “是啊。” “那还真是多谢了。” 贺平安忙回道“不谢不谢。” 然后,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双凤眼儿转了一圈,又忙补充道,“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可是要拉你去见官的。” 陆沉稍作沉吟,又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任凭处置。” 贺平安没想到陆沉原来这么好说话,原先的戒备也全放下了。在床上猫了个懒腰,朝陆沉招招手,“你伤的重,躺床上吧,我去煮粥。” 只见贺平安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花里胡哨的衣服,正是过年时赵府为他定做的。他一共就剩了两套衣服在山洞里,这一套花哨的还是因为一直被他压箱底才没被谢紫玉发现带走。 那日,平安见陆沉的衣服染满鲜血而且几乎烂成破布,就寻思着给他换一套。但是自己过年的衣服才舍不得给他穿呢,就把身上那件“月牙白”脱了给他套上,然后自己穿过年那套。 这几天陆沉异常的老实,每天就躺在床上,等着贺平安给他煮粥喝。而且为了节省粮食每天只喝一顿,反倒贺平安是得喝两顿的。 “你来教我煮粥,可好?”有一天陆沉说道。 平安愣愣的看着他,“诶?你真的要学吗?” “嗯,万一哪天你没办法煮,就由我来煮。” 贺平安根本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他觉得很感动——这家伙主动要学煮粥呢。 于是平安教的非常认真,加多少米多少水该煮多久都详细的告诉了陆沉。 晚上上药的时候,陆沉脱了衣服趴墙上,贺平安拿着膏药给他涂。 陆沉问,“我背上有几道伤?” “八道。” “哪里伤的最深?” 贺平安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胛骨,“这里。” “其他的呢。” “还好吧。”小平安想了想,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差不多都结痂了。” 陆沉点点头“嗯。” 晚上,贺平安很快就睡着了。陆沉却一直睁眼睛,手中握着一把小刻刀。 这把小刻刀是贺平安的,陆沉第一天醒来时就把它藏在床下了。 贺平安有很多把小刻刀,于是丢了这一把果然也没发现。 已经学会了煮饭,而且伤势渐好,自己给自己上药也没问题。 所以,陆沉决定在贺平安第二天煮粥的时候便要了他性命。 因为贺平安煮粥总是煮的很认真,蹲在地上拿个小扇子一直认认真真的扇着。 自己只需要走到他背后照着脖子捅下去就行了,他一定反应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陆沉是被木头声吵醒的。 阳光顺着洞口铺洒在地面上,一股松木的清香淡淡的飘散在空气中。 贺平安搬来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截松木,他正在认认真真的锯木头。桌子下面放着一把破旧的古琴,用绒布垫着,平安会时不时的把它拿起来比对。 陆沉看见了那把琴,眼皮抖了一下。 他披上外衣,朝着洞口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 哎,正是那琴。 然后他就一语不发的看着贺平安锯木头。 贺平安感觉到他来了,就放下小刻刀,抬起头来冲着他笑,“我想试试修这把琴。” “木头给我看看。” 贺平安把木头交给了陆沉。 陆沉反复看了半天,问道“你这是要补底板?” 贺平安点点头。 “木材用错了。松木强韧,是用来做内框的。做底板的话音色不免沉瓮。” 贺平安没想到陆沉这样的人还懂制琴,于是又问道,“那该用什么木头?” 陆沉说,“一般用桐木,桐木松软,透音力要强些。” “啊,那我去找桐木。” “没用,桐木要两年以上自然风干才能制琴用,风干后还需蒸煮防虫,蒸煮后还需抽湿晾晒,最后的上漆更是讲究,步骤繁复,错一步都做不出琴来。” “哦,原来这么讲究呢……那我还是煮粥去吧。” 于是贺平安不开心的做饭去了。揭开木盖,舀了一碗米,想了想,又拨回去半碗。米越来越不够吃了,都怪自己每天吃的太多,以后都得节省点才好。 生了火,拿来小扇子,又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扇了起来。 陆沉就站在贺平安的身后,手里拿着小刀。 贺平安把头发绾到了脑后,露出了雪白的脖子。 细细的脖子,一刀刺下去他连叫都来不及。 陆沉甚至已经想到了贺平安挣扎着正好扑在面前这一堆篝火上的惨象。 一定会死个面目全非。 贺平安却什么也不知道,他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扇子越扇越快,只盼望能快些吃上饭。 于是,他便没听见陆沉叹了口气。 也没看见,陆沉的手一松,小刻刀掉进了无声的衣袖里。 “贺平安。” “嗯?”摇着扇子的平安,回过头来看着陆沉。 “你拿你布阵用的木头给我看看。” “喔。”贺平安把小扇子交给陆沉,“你先看着。” 不消一会,贺平安拿着一块黑乎乎的木头跑了回来。 陆沉拿着来回看,贺平安也把头凑过去。 只见那木头一块黑一块白,像个癞皮狗的毛一样。 贺平安说,“这种木头颜色太杂,雕什么都不合适。就是硬,布阵最合适。”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3 陆沉说,“嗯,制琴也合适。” “真的?” “这木料当是汉代的古楠木,在水下浸泡百年,颜色便不均匀了。你拿它来布阵,当真浪费。木料越老,其质越稳,那这种木料制琴底,前面的步骤大概便可省去。” “那就是说这琴又能接着做了?” 陆沉点了点头,“只是火烤上漆待我再研究下。” 后来二人便开始研究着制琴。 贺平安一边打磨一边问着陆沉,“你还会制琴呀。” 陆沉比对着一片片木板的长度,摇摇头,说道,“我从没做过琴,但是见过别人做。” “只是见过就会了?” “见得多了,自然便会了。” 就这样,从清晨一直忙到晚上。陆沉对贺平安说,“行了,晚上光线不够,莫要贪功。” 平安依依不舍的收起了小刻刀。 看着陆沉一瘸一拐的上了床,贺平安便扑灭了篝火。然后自己也上床睡觉。 两个人肩并肩的躺在一起。 打磨了一天的琴板,贺平安兴奋的睡不着,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 空气中,他可以听见陆沉浅浅的呼吸声。他知道陆沉也没睡着,却不敢搭话。他搭过一次话的,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 “贺平安。” “嗯?”平安没想到陆沉也会主动和他说话。 “你会不会打猎?” “做几个陷阱还是会的。” “那明天开始,你抓些猎物回来。一直喝粥终究不是办法。” 贺平安犹豫道,“哎,其实我想过的……但是抓得来我也不会杀啊……” 贺平安从小连看个杀鸡都不敢,如今让他逮来个野物,放了血扒了皮放火上烤……他宁愿一直喝粥。 “你抓来,我杀。” “诶,真的?” “真的。” “那好吧。” “还有,我的那件衣服去哪了?” “我收进柜子里了。” “明天找给我。” “好。” …… 这天晚上,贺平安发现陆沉意外的话多。原先,这人每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语不发,仿佛等死般。 现在,却突然开始关心起生活来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其实在白天,陆沉看见那把琴的时候。第一感觉,是疲惫。 遥远的记忆袭来,紧随着近二十年的每一次阴谋每一次尔虞我诈,也如沉烟般涌入。 这重重密密的思绪、计谋纷沓而至,使得陆沉的头一晃。 也是,年幼的时候,他就懂得了搬弄权术。后来远在东南,也是每日做着京城的打算。现在更是要谋划天下……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不曾有一天是无忧无虑的度过的。 于是便想歇一歇了。 于是陆沉打算这一个月什么都不想了。 就把那把琴补好。 然后啊,这便成了他活了近二十年所度过的最清闲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中午的时候,陆沉一瘸一拐的把椅子搬到山洞外面,然后坐下开始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缓缓的移动,陆沉也会一点一点的挪位子。 他想,多晒晒太阳伤总会好的快一些。 一直到了下午贺平安才回来。 他提着一个木笼子兴冲冲的朝陆沉跑来,“你看你看,我逮着只兔子!” 陆沉看看那兔子,个头很小,全身黄色,两只眼睛又黑又大,缩成一个球状,瑟瑟发抖。 也就这么不争气的兔子能被贺平安逮到。 贺平安蹲在地上观察了那兔子很久,用商量的语气问陆沉,“要不……这只我们先养起来。我再去抓一只不太可爱的……” 陆沉回答道,“兔子都长一个样。”说着拎出小黄兔,卡住脖子用力一掐。兔子“嗞——”的一声,俩腿一蹬就死了。 贺平安非常愤愤不平的看着陆沉。 因为他突然记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陆沉时,也是被那样差点掐死的。 于是他非常不高兴的跑一边玩去了。 即使知道陆沉腿脚不便,他也不打算去帮着生火。 直到陆沉招呼他过来吃肉,他才迈着不太情愿的步伐慢慢走回去。 贺平安就这么个性子,见不得杀生……却是极喜欢吃肉的。 结果,贺平安刚啃了一口兔腿,就吐了。 陆沉皱着眉头看着他,“有这么难吃。” 说着自己也尝了一口。 果然很难吃。 吃了一口简直可以联想到这只兔子在夹杂着草腥味的大自然间奔跑的样子…… 但是,陆沉还是一个人默默的把兔子吃完了…… 贺平安蹲在一边抱着粥喝,时不时的还敢拿小凤眼儿斜瞟陆沉一眼。 第二天,贺平安又带着一只小黄兔回来了。 当陆沉把兔子拎起来的一瞬间,贺平安说道,“你做不好就不要浪费生命啊。” 陆沉“嗯”了一声,咔嘣——兔子又完蛋了。 晚上,陆沉把兔腿递给贺平安。 “吃啊。” 贺平安摇了摇头,继续喝粥。 “今天的不难吃。” 贺平安凑着鼻子嗅了嗅,的确好香。 于是接过来兔腿。 咬了一口,说道,“好麻。” 陆沉也尝了一口,“嗯,花椒放多了。” 然后默默在心里记下,下次只抓半把。 原本陆沉还嫌多个贺平安就要多一份口粮,便要杀了他。但是看在现在贺平安每天都会准时带着一只兔子回来的份子上,心想,也罢。 就这样,每天上午,两个人会一起做琴。 下午的时候,贺平安打猎,陆沉晒太阳。 晚上陆沉做饭,贺平安等着吃肉。 又过了几天,陆沉腿脚方便一些了,便在附近寻找各种野菜,一次次的做尝试,和肉一起煮,看哪种能更好的去臊入味……渐渐的,便厨艺大进。 后来贺平安不仅逮兔子,还捕得到鱼了。 也许是附近水源好,鱼肉比兔子要鲜美许多,两人就不吃兔子改吃鱼了。 这天晚上,风儿清爽,两人坐在洞外喝鱼汤。 天空很高很清亮,深蓝色绸缎般的夜幕下可以看见一串银河。星星点点打在大地上,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银。 陆沉穿着贺平安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4 的那件白色的圆领袍,收起了往日眼中的那片阴霾,随意的披散着头发,随清风飞起。一手执筷,一手托碗,轻轻吹了一下,喝了口鱼汤。自己觉得还算满意。 那模样,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贺平安双手捧着碗,呼呼地吹着气,然后“咕嘟——”了一大口。 他称赞道,“嗯!这次的鱼好鲜!” “我加了姜丝。”陆沉淡淡的回答。 晚上的时候,贺平安看见陆沉披着衣服,拿着小刀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做根针。” “做针?你要缝衣服吗?” “嗯,总穿着你的衣服,也不是个办法。” 后来贺平安帮着陆沉用兔子骨头削出了一根骨针。 光有针没有线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贺平安又拆了自己经常背的那个小布包给陆沉作线。 “可是你会缝衣服吗?”贺平安最后问道。 “看似并不难。”陆沉来来回回翻转着自己的那件旧衣服,回答道。 于是第二天贺平安抓完鱼回来就看见陆沉又穿上他那件墨色的长衫了。为了舒适,取下了护腕和腰封,仅在右襟系了两个扣,整个人就像一个穿着松散儒服的普通书生。 贺平安围着陆沉转了好几圈,称赞道,“缝的真好,我都看不出缝的哪儿。” “要不,你替我也缝了?” 贺平安拿来自己那件“月牙白”,衣服下摆挂破了两处。 陆沉接过衣服,点点头,“嗯,好。” 自从陆沉同志把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心思全都花在了缝衣做饭上,他在这些方面的造诣,便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妇女。 比如区区半柱香的时间他就把贺平安的衣服给补好了,而且还补的天衣无缝不漏痕迹。 贺平安“啧啧”了两下嘴,“你再练练都能超过我娘了……” “要不干脆再帮我绣个花儿算了!”一时兴起的小平安扭过头冲陆沉笑道。 陆沉没理他,正拿着刀在剖开鱼肚子。 气氛沉默尴尬。 平安心想,看来是生气了……也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绣花…… 然后取出鱼泡的陆沉,放下刀,面无表情的说道,“线不够了。” 自从日子过得悠闲起来,陆沉又拾回了自己的老爱好,练字。 纸自然是没有的,陆沉拿着不知哪来的钵,舀了一钵的清水,沾着在桌上写。安安静静的可写上一天。 贺平安问道,“咦你哪来的笔。” “自己做的。” “让我看看吧。”平安就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 陆沉把笔交给他。 平安打量半天,“嗯,做的真好,像买来的一样。特别是这笔毫,真软,你是咋做的啊?” “割了条兔尾巴罢了。” 贺平安听着,正在捋笔毫的手就一抖,小黄兔做的毛笔就滚落在了地上。 陆沉把“小黄兔”捡起来,继续练字。 “真残忍!”小平安评价道,他完全忘了自己吃的兔子可比谁都多…… 经过半个月,陆沉一直嘱咐贺平安“慢工出细活”的那把古琴总算是修好了。 贺平安拨了一下弦。 荡——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隽永而清亮。 贺平安不懂琴,但是他依然听得出,这琴好听极了。 “陆沉,你来弹弹吧。” 陆沉摇摇头,“我不弹琴。” “弹吧弹吧。” 陆沉又摇头。 平安就觉得奇怪,这人花那么多时间吧琴修好,却不肯弹。 但他看得出,陆沉是极喜欢这把琴的。 陆沉把琴放在桌子上,用手抚着木头的纹理,却始终不碰弦。终了,他用绒布将琴裹好,收了起来。 直到几天后的某个清晨,刚睡醒的贺平安睁开眼睛。看见陆沉已经穿戴整齐了,抱着那把琴,便要往外走。 “陆沉,你做什么去?” “我去……弹琴。”陆沉说道。 “你又要弹啦。” “嗯。” 于是贺平安也爬起床跟上。 正值初春,落了梅花,开了桃花。陆沉的腿脚渐渐好起来,他捡了一根树枝作为拐杖,朝山下走。 贺平安蹦蹦跳跳的跟着他,不停地问,“去哪儿啊去哪儿啊。”却得不到回复。 只见前边人墨衣墨发墨琴,春风起,吴带当风、曹衣出水,再一把顽固不化的古琴穿梭衣袖间、两成趣。六朝旧事随流水,王谢风流亦如昔。 平安忽然想起了父亲小时候给自己讲的那些故事。 别人家都喜欢给孩子讲“匡衡凿壁偷光”、“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之类的…… 也许是自己仕途不顺,贺筝偏偏喜欢给贺平安讲“竹林七贤”、“范滂入狱”、“陶渊明解衣归田”……记得有个故事是讲刘伶的,他喜欢乘鹿车,且歌且行。他让仆人拿着一把锄头跟着,他说,“如果我醉死了,便就地把我埋了吧。” 贺平安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陆沉。 陆沉来到了河边,在几棵柳树间转悠。有一棵弯弯的斜插在河岸边,柳枝垂落在河面上,柳絮也散落了一河面,随春水而去。 陆沉挑了几条较长的柳条一一折下。 “你折这么多柳条做什么?”贺平安问道。 陆沉一如既往的不理他,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把柳叶一一剥掉。然后伸出手来对贺平安说,“借我把锉刀。” “噢。”贺平安掏了掏袖子,把小锉刀递给他。 陆沉用锉刀把剥过的柳条打磨光滑,再把每一根柳条撕成四条更细的。 然后,把古琴放在腿上,琴弦一一取下,换做柳条。 柳条很松,陆沉的手指在这绿色的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 无声无息。 陆沉弯起嘴来笑了。 平安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然后就看见陆沉笑了。 就像是默不作声的昙花一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沉笑,额……其实不是。但仿佛就像第一次看见他笑似的、那样打心底的笑。 然后,陆沉就开始弹琴了。扬起手,宽大的墨袖飞起。 平安立起耳朵,认认真真的听着。 他听见了小溪的泊泊声、听见了风入林的沙沙声、听见了林中鸟的长鸣声…… 这些都很好听,可是他却听不见陆沉的琴声。陆沉弹得那么认真,煞有介事。 却毫无声息。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5 于是平安歪着脑袋想,这人真怪,写字用清水,弹琴弹哑琴。 陆沉却是弹得极开心。小得时候他娘就对他说过,古筝的声音很悠扬,轻轻一拨就是一段好听的调子,很能打动人。 而古琴,声音又小又沉,弹起来甚至显得笨拙,于是只能打动自己。 古筝是弹给别人听的,古琴是弹给自己听的。 至于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那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陆沉喜欢弹古琴,没有声音也没关系,他是弹给他自己听的。 说起来,这把琴是他亲眼看着他娘做出来的。 那时陆沉才四五岁,每天他娘都会抽出一小段时间来做琴,做了整整大半年。 陆沉总是趴在母亲的房间外看她制琴,但是从来不问。因为他知道,有一天,这把琴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书桌上——母亲答应过要送他一把琴的。 于是陆沉每天都认真练琴,他怕这把琴突然来的时候自己的琴技还配不上它。 每天路过母亲的房间,向窗户望了望,还差琴板。 嗯,还有一段时间。 再隔一段时间看看,连漆都上了。 呀,快来不及了。 再隔一段时间,嗯,上弦了。 自己练的似乎也差不多了。 于是陆沉开始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己的琴来。 但是最后,他娘抱着这把琴去了凤鸣楼,送给了瑾夏儿。 陆沉低着头一个人回家。母亲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把他抱起来。 “怎么,我家小松生气了?” 陆沉不理她。 “别生气,娘给你也做了把琴的。” “真的” “真的。” 回到家,母亲从橱柜里抱出一把琴来,“你看你看,这把比瑾夏儿那把好看多了,专门留给小松的!” 陆沉就看了一眼,低下头沉声说道,“这个是买的。” 他娘见糊弄不过去了,就抱起陆沉在空中转了个圈,“哈哈,我家小松真聪明!” 陆沉任由她抱着转,但是一句茬都不接,真的生气了。 “但是小松这么聪明,怎么就是弹不好琴,字写得也丑?”母亲边说边笑,“小夏学一遍就会弹了的,小松要学一个月,我当然是送小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沉挣脱了母亲,默默回自己房间去了,决定这一个月都不理她了。 陆沉的母亲其实是个性格活泼伶牙俐齿的人,却偏偏生了个这么个性格阴暗不爱说话的儿子。 陆沉的母亲当时被人称作“陆九变”,因为她的字体变化多端。有一次,一位老先生见她在凌霄阁写字,称赞道,“你的‘黄庭坚’写得真好。” 她嘿嘿一笑,一盏茶功夫,又写了一通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苏东坡、张旭怀素蔡京蔡卞……统统以假乱真。她写诗作画也全都没有个定性,一天一种样子,让人琢磨不透。 唯独弹琴,一生只弹一首《扶风歌》。 并且只弹给自己听。 即使是这样,大家还是知道她琴弹得好,天下第一。 陆沉继承了她的绝顶聪明,却没有继承她的琴棋书画。即使那么喜欢写字弹琴,如今也只勉强算个中人水平。 其实母亲死后,陆沉就发誓此生不弹琴、不写字了。 但是后来,他忍不住。 便以清水做墨,以柳条做弦。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不懂琴,于是以上关于弹琴制琴的描写全是百度了一下随便写的,不免会有谬误,还请诸位……………………自由地飞吧。 ☆、第三十三章 这天贺平安带了只麻雀回来。 握在手里,就露出个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眨巴眨巴。 陆沉眼也没抬,“放了。” 贺平安笑道,“原来你偶尔还是有善心的么。” “肉少毛多,不够功夫活。”陆沉回答道。 “果然是这样……谁说是吃的了,我是想养它的。” “那今天吃什么?” “今天……今天……”平安低下头来。 他今天一出去,就在地上捡了只鸟。他是非常喜欢禽类的……比如他的鸳鸯和鸭子都雕的很好……于是他和这只鸟玩了一下午,根本没想吃的事,最终开心的决定把这只鸟带回来养。 “算了。”陆沉说。一天没吃的也无所谓。 “那……麻雀呢?” “扔了。” “不行我要养它。” “它是吃粮食的,不养。” “就养,上次我说养兔子你也说不养。” “都不准养。” 于是小平安这次炸毛了,“哼!陆沉,你住着我的山洞、睡着我的床、吃着我的兔子还不许我养鸟!我就是要养鸟!” “哦那你养吧。”陆沉说完练琴去了。 剩贺平安一个人愣在那,他和陆沉从来都是这样吵不起来,每次都是他炸毛了,陆沉平平淡淡的走了。平安每次事后想想都觉得很不好意思,父亲说做人要有君子风度,可他总是这样冲动的和人家吵。反而是陆沉每次都不和他计较,显得很有涵养。 其实陆沉只是懒得理他罢了。 “陆沉陆沉~”于是过了一会贺平安自己凑了上去,“这会还来得及,我去抓条鱼吧。” “嗯。”正在弹琴的陆沉淡淡点了点头。 贺平安把麻雀安置在米缸里住,然后一蹦一跳的抓鱼去了。边走边想,其实陆沉人也挺好的,会做饭、还会缝衣服。又有文化,喜欢弹琴练字,还准他养鸟了……特别是每天都会做热腾腾好吃极了的饭这点……嗯……以后找媳妇也要找个这样的。 但实际上陆沉是个很可怕的人。 这点贺平安还是明白的。有时他会想,自己为何要救这个人呢,只是不想背负“见死不救”这四个字?他想不明白。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也就是所谓的倒春寒。贺平安平时睡觉就不老实,喜欢往人家怀里钻,这天更是变本加厉。 这是小时候和母亲睡留下的习惯,后来和哥哥睡,贺温玉倒是不太在意,每天早上醒来都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抱着弟弟。 但是陆沉确是非常不喜欢的,他天生性子警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突然被一个人像鱼雷一样钻进自己怀里——他是接受不了的……于是有时候他会把半睡半醒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6 的贺平安推开,然后点穴……平安从来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天气很冷,他们只有一条被子,于是贺平安成了非常重要的暖炉般的存在……嗯,小平安可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孩子啊。 于是今天陆沉没有把贺平安推开。贺平安的身体一直都比正常人烫一些,从前陆沉以为他是伤风了,日子久了才发现他就是这个体温,和只兔子一样。 夜已经很深了,贺平安还是没能睡着,他的冻得连脚趾头都蜷起来了。于是想靠近陆沉一点取暖。 没睡着的贺平安完全不知道睡着以后的自己是会往人家怀里钻的…… 陆沉感觉到贺平安贴在了自己背上,就像条小白蛇一样软软的没骨头。两只爪子并在胸前动来动去,弄得人很痒,于是离他远点。又过了一会,陆沉感觉到贺平安对着自己的后脖子呼热气,更无法接受。 皱眉,一掌把贺平安的脸糊开。 贺平安“哼”了一声。 黑暗中,陆沉的手糊在贺平安脸上,然后他感觉到贺平安的睫毛在不停的眨巴眨巴,扫到他的掌心上,痒痒的。 陆沉叹气,又往里睡点。这次他宁愿冻死,也要离这个又软又烫又痒的东西远点。 “为什么要打仗呢。” 被彻底糊清醒的贺平安突然说道。 陆沉不理他。 “死了好多人呐。”贺平安又说。 “哪个年代不死好多人。”陆沉回复道。 “你不杀进来,就不会有一个人死。” “我不杀进来,只是死的不死京城人而已。李阖筹备了三年准备攻打漠北。今年若是我没起兵,现在漠北早已大乱。我杀不杀进来,只有死的是京城人或是漠北人的区别罢了。” 银白的光,顺着洞口洒在地上,山风窸窸窣窣的吹着,改变着光的形状。贺平安望着深黑色的洞顶眨巴眼睛,他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终了,低声自语道,“好好的盛世,你何苦要把它变作乱世?” “呵、”陆沉冷笑,“抬举了,陆某何德何能,来扭转这世间变化?本朝自宣阳之治就开始走下坡路,待到宦官专权十年,朝廷早已腐败不堪,再到李阖当权,不仅不休养生息反而穷兵黩武、一心想着开疆辟土。近几年商旅兴盛,便掩盖了诸多问题。北方有漠北虎视眈眈、西边有西夏连年扰边、恰逢这些外族正处于势力上升期。我昭国,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十年之内不亡国那才是咄咄怪事!” “亡国?”贺平安怔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了一个最好的太平盛世。 却不知,正如牡丹一般,最美的花儿,总是在开的正盛的时候,颓然落地。 冷风顺着洞口呼呼的钻进来,陆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记得来京城的第一天,那个玩世不恭的谢东楼突然郑重的向他鞠了一躬。 那天谢东楼收起自己总是带着戏谀的语气,淡淡道,“还望殿下能扭转乾坤。” 这男子明明知道大昭朝国运已尽,平日里还总是能那样云淡风轻的嬉笑怒骂。 倒是宰相谭为渊,刚刚五十出头,头发却全白完了。 他二人都是聪明人,反而皇帝李阖,还在做着千秋万代的大梦。 扭转乾坤? 呵、 陆沉轻笑。 区区陆沉,自保且难。何德何能,与这天下大势作对? 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利用这大势来满足一己之私罢了。 “陆沉你真是个笨蛋。”冷不丁地,贺平安又冒出一句话来。 “我如何是个笨蛋?” 贺平安想了想,“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就是个笨蛋。” 不觉间,二人在山上住了整整一个多月。陆沉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好来起来。 这天,贺平安开开心心的拎着鱼回来。麻雀站在米缸檐上“叽叽叽”的冲他叫。 因为伙食太好,这只麻雀养的很肥,走在地上挺着小胸脯,趾高气扬的迈着小方步。胸前的绒毛盖住了小短腿,活像一个会移动的绒球。说起来这麻雀还不会飞,已经养的挺肥挺大了依然不会飞。也许就是伙食太好的缘故吧…… 贺平安看见麻雀冲着自己叫,觉得特感人,这只鸟真通人性,一定是站在米缸上等了自己很久吧,真讲义气!嗯,没白喂粮食……不像某个白眼狼。 想着,贺平安就把麻雀放到肩膀上,出去到后山看看那个白眼狼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贺平安看见了三个人。 一个是陆沉,还有两个站在他身后的人不认识。 这二人贺平安不认识,诸位倒是认识的—— 他们一位是陆沉的谋士林仲甫。另一位是从东南赶来,久未露面的巴扎。 陆沉从贺平安身边走过,从山洞里抱出那把琴,然后就和林仲甫走了。 回头对巴扎说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贺平安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那虎背熊腰的汉子朝自己走来,提留小鸡一样的把自己提起来,扛到了肩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贺平安挣扎道。 可是没人理他。 一路走来,贺平安发现自己布下的阵早已荡然无存。 快走下山时,便觉得一阵繁杂的声音越来越迫近。透过林间,只见山下一片黑压压的阵势伴随着尘土飞扬,马鸣声、兵器碰撞的叮当声不时传来…… 陆沉走下山,正靠在马前的将军忙拎起长枪,在空中挥舞着。扭头对身后的侍卫大呼道,“将军来了!” 仿佛连锁反应,大家都欢呼了起来。他们都是生长在东南的战士,原本的愿望不过是占一山头为王罢了,而他们的将军,带着他们,从那荒蛮夷地一口气杀到了繁花似锦的汴京城。从洛阳到东京,虽因为战乱已经破败,可是一路上的繁华仍令人目瞪口呆。 此时的陆沉,接受着整整二十万人的欢呼,声音震荡了整座山川,雪白的兵刃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无数的激昂无数的热血澎湃都融合在了一起,便形成了一股力拔山兮的气概。 陆沉轻轻一抬手,旁边的将军立刻噤声。侍卫队也放下了挥舞的锦旗。 顷刻间,二十万人又鸦雀无声。 陆沉说,“大军随我去上梁城!” 只见这支昂长的队伍,一丝不乱的、按照顺序、按照路线开始转弯。 贺平安被捆着手跟着走,走慢了还会被后面的侍卫踹两脚。他还没能反应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7 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以为半日闲守住京城了,自己赢了。这天上午他还在抓鱼,想着晚上陆沉会给他熬鱼汤喝。 结果下午,山下就凭空多出来了二十万的军队,而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这支军队已经在山下驻扎了。几个将军甚至上过几次山向陆沉汇报情况。 只是贺平安不知道,他以为山上只有他和陆沉两个人,他甚至想好了等陆沉伤好了就带他去见官。 “你就是那个墨家的?”林仲甫望着贺平安,一个小小的孩子,惊慌失措的被人赶着走,看起来都快哭了……居然是天下唯一一个懂机巧的人,他有点接受不了。 “我不是墨家的……”贺平安低着头小声回答。 林仲甫笑着说,“你若真不是墨家的,就该说不知道才对,哪还知道什么是墨家?” 然后便见面前的孩子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行了,上车吧。”林仲甫把贺平安带上自己的车驾上。他怕这孩子再被提留着跑一阵儿,就该被马蹄子给踩死了。 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陆沉,也是这么个被绑起来跟着军队跑的孩子。 那时是林仲甫还是个四次赶考不中的落魄书生。第五次去赶考,干脆半路上就被土匪给截了。和他一起被劫的还包括一批京城来的人马。 其中就有陆沉。 那时陆沉才十二岁,比贺平安还瘦、还矮,看起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是一路下来,好多俘虏都病死了,陆沉虽然也病过好几回,却每一次都命硬的挺了过来。第一次得了疟疾,没人管他,他喊住了林仲甫。 “这位先生,我们做个协定可好?” “什么协定?” “这次你救我一命,下次你若有难我便救你一命。” 林仲甫看着这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孩子,把他背了起来,淡淡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本就该互相照应着,林某不求下次你能救我一命,只求这次,你自己能挺过来……” 林仲甫从来都没想过这个自保且难的孩子能救自己。 ——直到陆沉杀了山寨头领,烧了寨子,拉着他从火海中逃出来。 山野间,林仲甫向陆沉抱了一拳,“林某原本就要赴京赶考,看小兄弟也是京城人氏,不如结伴上京可好?” 陆沉说,“不去京城,你和我留在这儿吧。” 林仲甫一愣,这东南对他来说就是荒野蛮夷之地,恨不得快点离开。这时陆沉却让他留下,怎么可能。 于是便拒绝了。 山风呼啸,火光潋滟,陆沉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片红光。他望着远处,自语般说道,“十年以内。” “什么?”林仲甫问。 “十年以内,我带着你,杀回东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贺平安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随着几十万人的军队辗转劳顿。 每天都有人要他把《墨经》默下来,他说他不会背,没人信。但是他是真的不会背。还好林仲甫吩咐过手下好生待他,才没吃什么苦。 此刻贺平安垂着眼坐在一晃一晃的车上,麻雀站在他手心里,站不稳时会扑腾两下翅膀。 他想,真是个好麻雀,一路上出了这么多变故也没丢下他。 到了歇息的时候,马车停了。侍卫给贺平安递来一个饼吃,贺平安把饼一点点捏碎,喂麻雀。 虽然他不清楚现在算个什么局面,但是总算清楚了一件事——半日闲骗他的,明明输了却给他放了个赢了的信号。 仔细想想自己也真是个笨蛋,半日闲怎么会告诉他输了呢? 哎,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是死是活。 其实半日闲还活着,不过也快死了。 此时,他正和众多俘虏站在宣德楼前。 一排一排的俘虏被往前送,每个都会被询问一番,若是个工匠马夫厨子之类,便算有点作用、便能活下来。 若是个军户或小贩书生,就当场斩杀。 其实他们已经被抓做俘虏一个多月了,人数众多,从洛阳到京城的逃难者都集中在这里。虽然每天过得简直生不如死,但是不少人还是怀着战争结束就会被释放的心态呆在这里苟延残喘。 但是这天,留守京城的部队接到赶往上梁城的命令,于是就想着该处理一下俘虏了。 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全杀。 深红色的血水顺着地缝蔓延到了谭墨闲的脚下。 从前,锦衣玉食他却一直想着寻死。 如今,看着一排排的人头落地,他决心,怎么也要活下来。 “军爷——”谭墨闲微笑着冲旁边的一个小头目招了招手,铁链子在手腕上晃荡。 那个小头目名叫张六九,脸上一刀刀疤十分吓人,这一个月来专负责谭墨闲呆的那个俘虏营,看见谭墨闲招手就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禀告军爷,小人名叫谭墨闲,家父是当朝左仆射谭为渊,小人愿写信给家父劝其归降,还望军爷饶一条性命。” “你是谭相爷的儿子?”张六九眯着眼睛看着谭墨闲,“一个多月了,怎的也不见你提?” “怕惹是非罢了,军爷若是有所疑虑,可请来徐大人与小人对峙,他与家父公事多年,是认得小人的。” 后来连那个姓徐的大人都没找,谭墨闲平日里“懒名”太盛,张六九随便拉来几个京城的降将,居然全都认识他,纷纷指着呼道,“没错!就是宰相府里的懒公子哥儿。” 于是他这算保了一命…… “将军,你快看!” 张六九手下的一个军士指着行刑台。 张六九顺着往行刑台上望去。 在即将斩首的一排人中,有一个格外的打眼。 瘦高个子,一头的墨发散落下来,丹凤眼、含朱唇,面容白皙,端端的一尊玉人儿。 张六九没读过书,他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的美人儿。他只能说,漂亮、漂亮的很、漂亮得叫旁边的人全显得俗气了。 张六九快步走上行刑台,来到那美人面前,粗粗一看就是个美人,此时细看更是好看得很。 捏起美人的下巴,打量半天,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美人蹙着眉头,说了三个字,“读书人。” 张六九心想,人漂亮连说话声音都会跟着好听,笑道,“你哪里是个读书的,你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8 明明是个郎中。且留你条性命,随我回营里。” 张六九拉着他就想走,结果怎么拉也拉不动。 这人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不是什么郎中,就是个读书人。”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在场的众人心想,这美人儿不是个傻子就是个二百五,军爷说他是个郎中明显是想放他一马的。他倒好,一口咬定自己是个读书的。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呆子呀书呆子。 张六九眉毛一挑,“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说——”张六九把嘴贴在美人的耳垂上,轻轻道,“这么漂亮一颗脑袋,咔嚓给砍了,轱辘轱辘的滚了一地的灰,多可惜?” 这人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此时被一个男的如此亲昵,直接举起拳头,一拳打在了张六九的颧骨上,斥声道,“你个畜生,我就是个读书人!” 张六九回过头来揉了揉鼻子,脸上的刀疤显得狰狞可怕,他说,“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美人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道,“读、书、人、” “好!”张六九狰笑道,“来人把他给我——” “诶?这位不是贺温玉贺公子吗?” 就在这个节骨眼,谭墨闲三两步跨上行刑台,挡在了两个人中间。 贺温玉一脸疑惑的看着谭墨闲,“敢问阁下是——” 谭墨闲抱了一拳,“在下不才,一个平庸书生罢了,久仰贺公子大名!” 贺温玉更疑惑的看着谭墨闲,自己初到京城,门都没出过几次,这人怎么会久仰他大名? 谭墨闲又转身对张六九讨好般的笑道,“军爷,这位是贺温玉贺公子,江宁府的解元,文章诗赋名满天下,今年春闱,太学院的先生们都称他胸中有大韬略、已然是状元人选!此等人才杀了可惜,放到营中做个笔录绰绰有余!” 谭墨闲不要脸的把贺温玉吹了个天花乱坠,吹得连贺温玉自己都听傻了。 众将军自然对文坛上的事一无所知,见宰相公子居然这么佩服这个姓贺的,就疑心真是个人才。再一查,果然中了解元,便饶他一命。 谭墨闲和贺温玉被安排在了一个还不错的营里,这一营全是各种高干子弟,用来当人质的。 别的人搜一搜身就进去了,轮到贺温玉,被从头摸到脚,临走,还被那兵士探进衣襟里,在胸前狠狠抓了两把。 贺温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没有发作。 谭墨闲带着贺温玉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贺温玉问他,“你怎么会认识我?” 谭墨闲摇摇头,“我当然不认识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叫贺温玉的?” “猜的。” “这如何猜得到?” “我不认识你,却认识你弟弟,你们两个长得很像,脾气也一样执拗,我就猜你便是他哥哥。” 虽然被人评价为执拗贺温玉很不高兴,但是他还是先问道,“你见到平安了?他在哪?” “应是在云台山上,你放心,他很好。” 之后,谭墨闲又跟贺温玉讲了些贺平安的事儿。 陆沉破城的那一天,贺温玉和赵奕之都在赵府。赵中丞集合了全家算上家丁一百余人准备逃到上梁城。 赵奕之却偏偏说要去云台山把贺平安给找回来。 赵中丞拗不过儿子,带着全家一百多号人赶到了云台山,怎料那时候贺平安也在往赵府赶。结果双方生生给错过了。 赵奕之说要再回京城找贺平安,赵中丞不准。 最终,贺温玉说,“我们逃吧,不管我那弟弟了。” 赵奕之骂他没心没肺。 贺温玉反问,“不然怎么办?一起去送死?” 赵奕之拗不过贺温玉和父亲,于是一群人一起逃了。 走了四天的路,过了白水河。贺温玉心想,即使现在自己失踪了,赵家人也没办法回去找他。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贺温玉一个人悄悄赶回京城。 弟弟他是一定要找到的,一起死都无所谓。 只是,赵家人待他们兄弟二人不薄,生死攸关,不能连累人家。 只是没成想,还未走到京城,自己却先被叛军给抓起来了。 此刻,贺温玉坐在墙角处闭目养神。 谭墨闲对他说,“要不我们逃吧。” 贺温玉问,“怎么逃?” “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贺温玉摇摇头,“那就算了,被抓住就是一死。” 半晌,谭墨闲叹了口气,道,“今天那个当兵的……晚上肯定会来占你便宜。” 贺温玉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他说,“没事,我自有办法。” 晚上的时候,张六九果然来了。他咧着嘴笑着,脸上的疤愈发显得丑陋。 谭墨闲看见贺温玉握紧了拳头。 张六九走进帐来,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五六个人,每一个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谭墨闲听见贺温玉低声骂了句“畜生”,然后站起来,死盯着这群人。 张六九朝他一招手,“来,美人儿,跟我出来。” 贺温玉站着没动。 张六九笑道,“怎么,你难不成是想当着这多人被——” 那五六人也全笑了,纷纷朝贺温玉走来,把他围了起来。一个勾一下下巴,一个摸一把腰,嘴里说着些难听的话…… 贺温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恨不得把这群人全杀了。于是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藏好的刀来。 “怎么?就你这小身子骨还想和军爷练两招?好呀,来吧,军爷我就用一只手,让着你。” 贺温玉觉得这群人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自己。是啊,他拿着刀又能怎样? 原本贺温玉以为张六九只会一个人过来,这样,自己就和他拼了,打不过也要同归于尽! 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要脸,竟带了一群人来折辱他。 张六九本来就是想先当着众人的面来逗一逗贺温玉,要逗得他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最后哭着求饶才算有意思。这整个战俘营都归他张六九管,任你什么解元状元,到了这里都只能算作一个玩物。 于是,就在满屋子令人厌恶的笑声中,谭墨闲听见了贺温玉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就看见这人扬起尖刀,狠狠地朝自己的心窝子捅了下去。 与其和这群人缠打在一起,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干净。贺温玉就是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49 这么想的。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只见鲜血蔓延开来,贺温玉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很快便不动了。 众人愣了半晌。 张六九扔下一句话,“行,你狠。”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谭墨闲脱下自己的外衣来给贺温玉堵伤口,血泊泊的流着,怎么堵也堵不住。 谭墨闲苦笑,你说你有办法,我还当是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要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卡住了吧……于是今天双更,小伙伴们20点24分不见不散~ ☆、第三十五章 幸好,贺温玉力气不大,捅进胸口的刀,浅了一寸、又偏了一寸。谭墨闲在俘虏营里找到了郎中,抢救了一整晚上,总算是保着了一条命。 张六九第二天听说美人儿居然没死,便又来了兴致。找了几个好大夫来,上好的药给他用着,打算等人养好了再玩儿。 贺温玉醒来的时候看见谭墨闲正趴在桌上写字。毛笔分了叉,用嘴呵了呵,再捻起。一个小瓷碗里还剩一碗底的墨,加水的痕迹在碗沿儿留下一圈灰色。 “你在写什么?”贺温玉问道。 谭墨闲回头望着他,“醒了?”又接着又低下头,“我在写劝降书。” 贺温玉愣了一下,“你莫不是……要劝谭相公投降?” “嗯,是啊。” “我还真是错看了你。”贺温玉的脸色苍白,他支撑在床上坐着,沉声道,“你生在相门,吃穿用度皆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也罢,竟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谭墨闲把笔放下,微笑着道,“哎,是了,我就是希望能活下来。” 然后,希望你也能活下来。 谭墨闲把写好的纸笺折起。“我要去别处一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又弄得去寻死。” 贺温玉冷哼一声,“不劳谭公子费心。” 原本谭墨闲就是不想去那水深火热的上梁城才折回京城的。现在,他很可能要带着劝降书亲自去上梁城念给他爹听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又多少人骂他是卖国贼……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谭墨闲边唱边笑,心想,自己哪里配得上这易水歌呀?人家是去送死的,而他,是去求活命的。 “谭公子,该上路了!”负责送他的将军见他竟悠闲的唱起歌来,便不耐烦的催促道。 只见谭墨闲突然不唱了,怔怔的站在大营前,一步不前。 “走呀谭公子。” 谭墨闲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愣在原地。 “谭公子?谭墨闲!”将军重拍了一下他的肩。 谭墨闲这才回过神来,冲将军一笑,“大人,我有件事给忘了,还得回营一趟。” “回营?辎重营都已经出发了,不能回去。” “真的得回去,就一下,不误事儿。” “我说不许就不许。” 谭墨闲只好掏出了自己写好的那张劝降书,“将军,你若不让我回去,谭某就只好把这劝降书给撕了,并且您放心,绝不再写。” 将军皱着眉看着谭墨闲,他已经把谭墨闲同意劝降的事儿报上去了,此时若是生了变故,还真是麻烦,“你这小子……” “真的,就一会儿,绝不误事!” 将军只得答应了他。 然后,就看见谭墨闲冲回了营房,快得如离弦的箭一般。他平日懒散惯了,还从没有跑过这么快。 赶到营房,掀开帘子,谭墨闲靠着门柱气喘吁吁的。 躺在床上的贺温玉抬头望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就是、有件事忘跟你说了。”谭墨闲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何事?” 谭墨闲走到他近旁,“贺温玉,你可不许去寻死了。” “嗯,你刚才交代过了。” 谭墨闲苦笑,“是呀,我交代过了。但是、但是、你一定一定不能去寻死。” 谭墨闲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他刚才快走的时候,突然醒悟——依着贺温玉现在这个性子,自杀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他赶紧跑回来想要阻止。 但是他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和方才离开时一样,再说一遍“你一定不能死。” 如果语言有用的话,谭墨闲恨不得站在贺温玉的耳朵边说一千遍一万遍“你不能死”。 “劳谭公子操心,贺某还是照顾得好自己的。”贺温玉不热不冷的回答道。 “那、张六九再来轻薄你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贺温玉不语。 “你一定会死的,要么自杀、要么同归于尽。” “那你说怎么办!”贺温玉突然吼了一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暴起。 他已经在忍着了、他已经忍了好久好久了。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躺在这床上动也动不了!他恨不得提着刀把那群人全杀光! “二十天、就二十天。”谭墨闲的声音颤抖了。 “你说什么?” “贺温玉你且活二十天可好?那群人做什么了……先忍着。二十天后,我自有办法。” 这时,门外的将军突然走进来,“谭墨闲你在磨蹭些什么!” 谭墨闲叹了口气,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于是,他俯下身子,暗暗对贺温玉说道—— “就二十天,定会天下太平。” “不可能。” 执拗如贺温玉,直接否定了他。 将军拽着谭墨闲走出了营帐。 随着最后一批运粮队,他们急匆匆的赶去上梁城。在摇摇晃晃的辎重车上,谭墨闲盘腿而坐,望苍天,他苦笑、这次什么也唱不出来了。他平生自诩聪明过人,他想得出如何让天下太平,却想不出、如何让贺温玉愿意活下来。 贺温玉靠在床上,面对着面前床帐上绣着的游龙戏凤,呆坐了好久。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步步靠近,下意识的打了个战。 看见那带着刀疤的军士掀帘子进来。原先提着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水底。 张六九在贺温玉的床边坐下。 贺温玉攥起了拳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简直像面对一场恶仗。 “吃饭了没?” 贺温玉死死盯着他,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0 就是不说话。 “看来是没。”张六九自问自答,扬手一招呼,一个婢子端着粥上来。 张六九自己端起粥,拿勺子舀了一勺。 “喝。”张六九抬起了勺子。 贺温玉一动不动。 张六九把勺子杵到了贺温玉嘴边,“喝。” 勺匙碰到了贺温玉的嘴唇上,粥在勺子里摇晃了两圈,滴落在了被子上。 “喝!” 当张六九说到第三个“喝”的时候,贺温玉张开了嘴。 张六九一愣,他还以为按着脑袋灌下去贺温玉才会开口,结果这么容易便就范了。 唇红齿白,勺子撞到了贝齿轻轻一磕,白玉样儿的喉头动了一下,便咽了下去。 张六九一勺一勺的把整碗粥都喂完了。贺温玉的面容木然,不喜不怒。他合上了嘴,倘若没有嘴角处的一点晶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六九想要用手把贺温玉的嘴巴擦干净。 指间触及的一瞬间,他感觉道贺温玉整个人都下意识的颤耸了一下,然后躲开了。 张六九冷笑,左手穿过贺温玉一缕缕纤长的头发,托在他的后脖颈上。 一般人被人摸了后脖子都会觉得别扭,更何况本来就别扭的贺温玉。 他感觉就像斩首一样,刽子手的刀刃在他脖子上试了几下。 张六九左手托着他的脖子,右手捏着他的脸,一使劲,嘴巴就被迫张开了。 然后,贺温玉就看着一张有着丑陋刀疤的脸越凑越近,他合不上嘴,突然被塞了一嘴的舌头。想要躲,却又被死死捉住了脖子。 张六九捏着贺温玉的脸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觉得这人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结果他又多虑了。 动情时,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贺温玉并没咬他,任他在口腔里索取。 如同木偶一般。 一点点解开衣服的时候,贺温玉连眼神都没了。 他的伤口正在长肉,由于担心伤口和布长在一起,就没上绷带,只穿了一层单衣。 于是张六九一剥开衣服就看见了那道伤口,象牙色的肌肤细腻白皙,如同锦缎一般,使得嵌在其上的伤口如此打眼。 就像白玉上趴了只壁虎。 “郎中!叫那几个郎中给我过来!” 张六九朝着帐外的侍卫大吼,不消一会,三个郎中弯着腰跑了进来。 张六九指着贺温玉胸口上的伤问道,“他这个会不会留疤?” “好、好好上药的话应该是不会。”郎中回答道。 “他要是留疤了我要你们的命!” 张六九说完便甩手走人了。 张六九走了好久,贺温玉才算又活了过来。 他松开攥紧的手,白白的掌心被自己生生攥出四个血红的指甲印。 他机械的系好衣服带子。 心想,二十天? 谭墨闲你可莫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张六九这个名字算个什么玩意儿啊!!!好吧,我有不会起名字综合症,尽情的嘲笑然后凑合着看吧…… ☆、第三十六章 就在贺温玉过着悲惨生活的同时,陆沉正在快乐的练着字。 ——然后把人家弟弟小狗一样的栓在门前。 原先,贺平安是被锁在屋子里的。 但是大家都忘了他是个木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门拆了逃跑了。 抓回来,把门钉死。 过了两天,他又把墙拆了逃跑了。 结果贺平安跑的真是慢,又被抓住了。 这次,专门比着他的脖子烧了个铁项圈,带上,拿铁链子栓房梁上。 才开始贺平安非常抵触这个铁项圈,他生气的骂道,“我又不是你们养的狗!” 后来过了几天,他就开始摇着尾巴等饭吃了。 其实贺温玉只要有贺平安一半想得开,就能活得挺好的,不用在生死线上挣扎…… 这天,贺平安见陆沉从自己面前经过,忙叫住他,“陆沉陆沉陆沉。” 陆沉白了他一眼。 贺平安指着脖子上的项圈,“帮我去了吧,很不好受的,还老被人笑话……” 陆沉扭头走掉了。 贺平安冲着他喊道,“只要不铐在脖子上就行了,你可以铐在我手上呀!” 陆沉回头看了一眼他晃着的小爪子,又细又白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软,即使被铐着,也许钻一下就能出来了。 陆沉说,“我若帮你去了,你就要把《墨经》给我背出来。” “可是我真的不会背啊……” “那就没办法了。” 贺平安第一次那么后悔自己以前没好好学习,墨经他连一章都记不起来了,他也曾试着把懂的那部分机巧用自己的语言叙述出来,可是没人听的懂,都说他是骗子,故意瞎编的《墨经》来唬人的。 没一个人相信他是真的不会背…… 其实战争一直在进行着,打得翻天覆地血流成河。陆沉每天都会收到大大小小几十份战报。最惨烈的一场,一个城头两军反反复复争夺了二十多次,李阖的黄旗被拔下,插上陆沉的黑棋,陆沉的黑棋再被拔下,又插回了李阖的黄旗……两军就如此死咬着,谁也不肯松一口气。 结果祸不单行,漠北军听说昭国大乱已经蠢蠢欲动。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将军,谭墨闲说要见你。” 陆沉抬头,“让他进来。” 谭墨闲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张口就问道,“陆沉你信不信我?” 陆沉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你是想说我有麻烦了?” 二十万大军深陷泥潭,最后即使赢了也是元气大损。紧接着西夏、漠北都会趁虚而入……万里江山,拱手相让于夷族。 情况二人都明白。 “你还有什么办法?”陆沉问道。 “和谈。” “不是我不想和谈,是李阖不想和谈。” “让李阖和谈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要归降他。” “归降?”一直站在外面的巴扎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冲进帐中,喝道,“现在分明是老子们的人马占上风,凭什么降了那龟缩在上梁城里的皇帝老儿!” 陆沉对谭墨闲说道,“让我归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说服李阖封我为晋王。”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1 晋王,是本朝开国皇帝圣祖皇帝的胞弟李广益做王爷时的封号,圣祖皇帝驾崩之后,晋王便接替其兄继位。 后来,约定俗成,本朝只要不是嫡子继位,都会先封继任者为“晋王”。 谭墨闲听完大笑,“哈哈哈,好主意。这还不气死李阖了?嗯,我去试试看。” 陆沉朝他招招手,“走好。” 把聪明人送走了,陆沉还要对付身边的这个笨蛋。巴扎一直冲着陆沉大吼,“我看错你了!原来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封个王你就满意了?兄弟们和你杀进东京城是为了个什么!到头来还是要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给别人做走狗!” 陆沉懒得理他,就打算回自己的帐子里歇息。结果陆沉背个手在前边走,巴扎跟在后面他骂了一路,将士们全看见了,好不滑稽。 林仲甫慌忙上前去阻止,他拽着巴扎,“你知道晋王是什么样的王吗?相当于入了东宫做了准皇帝!” 巴扎把林仲甫甩开,“那不是还不是皇帝吗!” “你这人真是个死脑筋,等皇帝死了,不就是皇帝了吗!而且还名正言顺、正大光明,比我们现在去逼宫强上百倍!” 陆沉突然在这时候莫名其妙的的符合了一句,“对呀,林先生说的没错。当晋王最踏实了,李阖今年五十岁,最多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我等上个这么多年也就能混上个皇帝了。” 说着,陆沉忽然笑了。 林仲甫跟了陆沉这么多年,看见他笑了就知道势头不对。把陆沉刚才说的话闪电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林仲甫终于想明白了,“你是要——” 他明白了,陆沉想当晋王就是做给李阖看的。他要李阖相信,自己胸无大志且做个晋王就满足了。待到漠北西夏安稳下来,再趁其不备逼宫谋反。 “公子。”林仲甫决定好好来劝一下陆沉,“我们已经等了将近十年,再等二十年又何妨?二十年后,公子不过四十,正值春秋壮年,正是一统天下的好时机!而如今,和李阖斗个你死我活,即使赢了、登基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反倒让外族趁虚而、入渔翁得利。最后只逞得一时之快罢了。” 陆沉点头,“嗯,没错,我就是为了逞一时之快。要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我早就去死了,何必活到今天?” 他要亲手杀了李阖,而不是卑躬屈膝的等着李阖死。 他还要征战四方,杀遍全天下,让千秋万代的人听见他的威名都会觉得颤耸! 对、是了,他就是为了这些俗不可耐的玩意儿才活到今天的。 天下太平人民安康什么的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只要成就自己的万代功名! 倘若不是为了这些、不是为了把这个压迫过他的世界狠狠踩在脚下—— 他小的时候就该陪他娘一起去死了。 谭墨闲赶到上梁城去见皇帝。 原本,他以为李阖一定很难答应他的条件。 结果,李阖稍加思索,道,“李鹤松想当晋王?呵、行啊。让他过来,朕便封他做晋王!” 谭墨闲下了大殿,李阖独自坐在那里。 那人的儿子想要来做他的儿子,何乐而不为? 遥远的记忆来袭,那时李阖二十岁不到,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他少年时代便在燕州之地和漠北人打仗了,平生的愿望便是灭漠北西夏平定天下。直到那年回京为父王祝寿,他才知道,人,原来还有别的活法。 比如他的哥哥李召,每天在京城的各大妓馆里花天酒地着。李阖瞧不起自己的哥哥,但是哥哥却比他受欢迎多了。 李召写得一手好词在街头教坊间流传,人人都喜欢他那一句“千秋指白头”。而李阖,从小就呆在蛮夷的燕州戍边,行为举止都显得那么土里土气。 原本李阖毫不在意这些的,直到遇见了那人。 那时,他也像哥哥一样在京城的大小妓馆间徘徊,他常年呆在北方,于是反而更喜欢一些南方的女子。喜欢她们的楚宫细腰、喜欢她们的吴侬软语。 可是那一日,妓馆里连一个南方姑娘都不剩了。老鸨劝他“北方也是有佳人的……” 李阖笑道,“北方的美人哪有南方的多?我就是从北边来的,整个燕州城也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 他这话刚说完,白帐里的姑娘便掀开帐子自己走了出来。 只一眼、便误终身。 这位姑娘,长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听起来像废话一样,但是当时李阖就是这个感觉。 在那样一个年代里,女孩子是流行弯弯细细的柳叶眉的,即使不是,也要剃成那样,然后细细描画。 而这个姑娘连眉毛都不修,浓墨一般,眉飞双鬓。却又透着一股秀挺的气质。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也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该有的。但组合在一起,却好极了。仿佛李阖从前见过的美人都是俗不可耐的美,只有她这美、才是真正的美。 倾国倾城的面容,沦落教坊的境地,但同时,却又带着一股男子才该有的英气。 她不像其他女子一般低眉顺目,而是直直的朝李阖走来,既单薄、却又凛然不可欺。 “是呀,北方的美人的确没有南方的多,但是只要出了一个,便是美得倾城倾国名动天下,盖过这世间所有女子的风头。” 她一生对他说过的话并不多,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接着,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陆长归。” 不似其他妓馆的女子,或叫·春夏秋冬、或叫梅兰竹菊。她叫陆长归,归去来兮,采薇长歌。仿佛是且歌且行的魏晋风流人。 李阖讨厌李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这人,但为何,李召反而和她走的更近? 李阖把这归结为李召会写词。 京城是李召这种公子哥儿的领地,于是琴棋书画似乎就显得更重要一些。 李阖相信,若是他们是在燕州或漠北相遇,那么陆长归就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陆长归喜欢写词,一天一首的写着。但是她从来不唱自己的词,京城人都知道的,她这辈子只唱一首《扶风歌》。 于是李召每天会去唱她的词给她听。 她微微蹙眉,嗔道,“你一个男子,唱这乱七八糟的女儿歌也不嫌害臊?” 李召嘿嘿一笑,跑出妓馆,站在御街的正中央大声唱了起来,仿佛要天下人都听见。 陆长归红着脸把他拉回去……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2 李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想,原来这人也是会脸红害臊的,他还以为,她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从容镇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代的奸情就被我这样拉出来了……“千秋指白头”是宋徽宗写的,在我心里,陆沉他爹就该是像宋徽宗那样的风流才子型皇帝……最后卑微的死去。 ☆、第三十七章 第二十天。 谭墨闲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谭为渊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是吃错药了,平时懒得一步都不想挪,这次居然抛下大队人马抢先赶回京城。 回到昔日的战俘营,早已没有军官驻守。而那名叫张六九的军官,谭墨闲回来前就拿着他爹的官印连发了三道文书让给抓起来了。还是不放心,万一贺温玉早就…… 战俘营里的人依然不少,他们大多无家可归,即使官兵走了,也只好呆在这里继续混日子。 跨国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然后,在当初的那个角落里。谭墨闲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原先总是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这时候顺着衣衫散开了一地。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很久很久,贺温玉也平平淡淡的看着他。 谭墨闲张了半天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谢谢。” “你谢我做什么……” 谭墨闲把贺温玉扶起来,就看见他衣服上有一大片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前几天伤口裂了,已经长住了。” “怎么会裂了?” “不怎么。”贺温玉淡淡回答道。 “到底怎么了?”谭墨闲看着那一大摊血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温玉不理他。 “你倒是告诉我呀。” “不怎么!”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又生气了,就不敢问了。 然后,他带着贺温玉回他家。 摇摇晃晃的车上,贺温玉抱着胳膊,挡住了胸前的血迹。他侧着头,仿佛在看窗外,一下也不理谭墨闲。 谭墨闲一直看着他,终了,问道,“伤的还严重吗?” 贺温玉皱着眉,默默摇了摇头。 然后气氛便一直尴尬着,谭墨闲再也不敢问什么。 相府在金明池,离叛军聚集地的宣德门有一段距离,于是损坏的不严重。谭墨闲找了件干净屋子把贺温玉安置好,又花钱找来一个郎中照顾他。 郎中要检查贺温玉的伤口,贺温玉犹豫了一下,让他看了。 谭墨闲也有意无意的看着,根本没好,反而显得更严重了,干在身上的大片血痂也没人替他弄干净。也不知这么多天他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郎中把伤口处理好便走了。谭墨闲一直呆在房里,他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坐在旁边一直陪着贺温玉。 过了好久。 贺温玉回头看着谭墨闲,皱眉。 终于,他喊道,“谭墨闲。” 谭墨闲望着他。 “我其实没事。”半天,他才说道,“那天,那几个人……想要占便宜,我就把伤口弄裂开了,血流了一大片便把他们恶心走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谭墨闲怔怔的望着他。 半晌,又说了遍,“谢谢你。”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问贺温玉发生了什么是多么的强人所难。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难道要把自己的屈辱全都讲给别人听? 但是,最后他还是放下面子讲给他听了,因为怕他会担心。 起初,谭墨闲觉得贺温玉是个固执、别扭、死脑筋的人……他只是怀着毕竟相识一场的心态,想着要救这个人一次。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贺温玉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二天,谭墨闲带着人赶去了云台山去找贺平安。 殊不知,贺平安其实早就被带回京城了。而且在谭墨闲去见陆沉的时候,他与贺平安就一墙之隔,却没发现…… 这天,贺平安又小狗似的被拴在门前,抱着一碗红烧肉在吃。他天天的伙食都是红烧肉,才开始还挺高兴的,后来他发现这些家伙很不重视他,他提了好多次意见,红烧肉应该配上米饭吃才对啊,而且偶尔也应该增加些蔬菜调和一下。 可是没人理他,始终一天一碗肉摔在他面前。 他自己本来就喜欢吃肉也罢,可是他的麻雀只能喝肉汤,并且已经吃上火了。原本他希望麻雀可以自己去找点吃的,可是由于这只麻雀不会飞,只能走路去觅食,很容易就会被人捡走的。比如贺平安就是在林子里把它捡回来的…… 于是贺平安愁眉苦脸的吃着红烧肉,吃饱了帮麻雀捋捋毛。 就在捋毛的过程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站起来,呆了好久。 “哇!我终于想起来第一章咋背了!” 他想起了《机巧部》的第一章,是谢紫玉敲着他脑袋让他背的。当时快讨厌死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真是感人啊。 只会背一章那群人估计不会放他走,但至少应该能换点米和蔬菜吧……麻雀的的嗓子都被咸肉汤给呛哑了。 林仲甫路过的时候,贺平安忙喊住他,“我会背了我会背了!” 林仲甫托着下巴看着他,“你从前不是说不会么?” “突然想起来了一章。” “突然想起来?”林仲甫觉得蹊跷,“你随我来。” 正好,他们还抓了一个墨家弟子。让两个人一起默写下来,对着看看就能知真假了。 那个墨家子弟名叫秦生,是明阳散人的大弟子刘老儿的徒弟。今年二十四了,但是认真算起来,他还要问十五岁的贺平安喊一声师叔。 陆沉知道贺平安是真的不会背,就没难为过他,每天一顿饭,其他时间不管。 而秦生是个认真好学的好孩子,除了自己学的《阵法部》,《机巧部》也多此一举的全都会背了。 陆沉看着他那一张勤学好问的学霸脸……就觉得一定全会背。 于是,秦生同志受到了长期的严刑拷打…… 但是秦生同志是个好同志,无论怎么严刑逼供都不肯说一个字。哪像贺平安,不好好学也罢,偶尔记起来一点儿还准备用来换饭吃…… 贺平安看见了秦生就觉得眼熟,秦生平时和刘老儿云游天下,逢年过节偶尔回过几次墨子山。 于是贺平安想了半天才试着问道,“你是秦生哥哥?” “哎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3 ,是的。你怎么也被抓来了?”秦生却是认识贺平安的,因为山上只有他一个是学机巧的。 “这还真一言难尽呀……”小平安叹了口气。 “好了,旧也续完了,开始写吧。”林仲甫指了指书案上的笔。 秦生把笔扔出去好远,“才不写!”然后他看见贺平安正在蘸墨。 “贺、贺、贺平安,你不是真的要写吧?” 经秦生提醒,贺平安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么轻易就写了,条件还没提呢。 他抬头问林仲甫,“我要是写了,你们可得放我走呀。”嗯,先把条件提高些,好讨价还价。 林仲甫问,“你能写多少?” “就记得机巧的第一章了……” “那不行。” “嗯……”小凤眼儿轱辘轱辘转了两圈,贺平安伸出两根指头。 “那你就答应我两个条件吧。第一,不许用铁链子拴着我了。第二,一天要有三顿饭,不能只有肉,还要有米饭和青菜。” “好。”林仲甫答应了他。 于是贺平安开开心心的提笔就准备写。 原本有吃的他就已经很满足了,现在连铁链子也可以不用带了,真好。 秦生一巴掌把贺平安的笔拍飞。 贺平安望了他一眼,默默的跑过去又把笔捡回来了…… “贺平安!你不许写!” “我是你师叔呢,你管不住我……”贺平安突然开始倚小卖老了。 “你、你、你、你、你……”秦生拿手指着他颤抖了半天,不知该骂什么好。 反而贺平安眼珠子一转,“秦生哥哥,《墨经》你是不是全会背啊?” “我、我、我、不会!” “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入师门半年机巧部和阵法部就全会背了,师父还夸你勤奋好学呢。” 贺平安就这样行云流水的把秦生给出卖了…… 秦生真是欲哭无泪,心想他墨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类呢! 结果还没完,贺平安突然想到个好办法,“林先生林先生,如果我让他写出来墨经了,可不可以放我俩走?” 林仲甫说,“可以。” 于是他们两个就被关在了一起。 贺平安弯起眼睛冲着秦生笑,像只小狐狸。 “你就死心吧,我是不会写的。” 贺平安说道,“你还真是小气呢……” “小气?”秦生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贺平安你说我小气?一千年传下来的东西,你就这样为了贪生怕死而写给别人竟还说我小气!” “嗯……就是小气。你也小气,整个墨家都小气。”贺平安垂下眼睛说着。 “你什么意思贺平安?” 贺平安其实早就这么觉得了,他和明阳散人讨论过的,最后却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贺平安对秦生说,“你觉得,我们墨家人现在才有二十多人,这样好吗?” 秦生冷哼一声,“如今的天下士人,十年苦读只为科举得意、名利双收。除了儒家那些个四书五经,其余一概不论!这世间便是如此功利。于是,墨家历经千年,从几万于众、最后却只剩得我等区区二十余人!” 贺平安愣了半天,“可是,我们也没有告诉别人还有墨家呀。” 儒家为仁,法家为术,道家为无,那墨家呢?有时可以那么的激昂,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有时却可以、一千年不问世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这几天陆沉忙得焦头烂额。 他和李阖的使者见了面,封王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就在两军正从上梁城缓缓撤出的同时,不断侵扰边境的漠北西夏也分别从燕州、秦州撤兵。 最终,这场震动天下的兵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魏七背了所有的黑锅。在东城楼,他被当着京城市民的面千刀万剐,然后暴尸宣德楼三天。 魏七坐在会仙楼二楼,正好能望见宣德楼上自己被剐成白骨的尸体。 心想,差一点,那惨象、就真的是他自己了。 他朝着面前人郑重抱拳道,“多谢晋王。” 陆沉拿着酒杯说道,“你还是叫我陆沉吧。” 就在魏七在天牢里住了整整半个月后,陆沉拉来一个长得和他几乎一样的人把他给换出来了。魏七直称惊奇,陆沉也不做解释。 杯酒倒尽,陆沉掏出一个腰牌给魏七,“你先出去避一年风头,一年后必将有大任。” 魏七收好腰牌,问道,“是何大任?”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殿下。”一个侍卫跑上会仙楼。“林先生说贺平安要见您。” 陆沉心道,定是和《墨经》有关。与魏七道了别,便回去了。 走到正堂,正看见林仲甫与贺平安争论得不可开交。 贺平安脖子上的链子被去掉了,变为手腕上铐两个。他对着林仲甫伸出俩爪子乱划拉,铁链子叮叮咣咣的摇晃着。 “怎么了?”陆沉问道。 林仲甫对贺平安说道,“你自己和公子说吧。” 贺平安扭头对陆沉说道,“墨经我想办法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首先我要自由自在的,你要放我和秦生走,我才会写。第二,你要为我找个好地方才行。墨经可有二百多卷呢,没一个安稳的地方怎么写的好呢?第三,墨经是我们墨家的根基,才不能说给你就给你呢。嗯……一个月后,你要沐浴更衣、写好贺文、不许骑马坐轿、要步行带上仪仗和鼓乐队去把《墨经》请回来,然后供起来。” 照贺平安的说法,简直是请一尊佛回家的气场。周围的侍卫包括林仲甫都在心里暗暗觉得好笑。首先放他走就不现实,谁知到放了他之后他会跑到哪去 况且后面所说,更简直是异想天开…… 陆沉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林仲甫忙提醒道,“公子,这贺平安并不记得墨经啊。” 陆沉说,“这我就不管了。”他定定的看着贺平安,“我会按你所说去做。找好场所,放你走,一个月后带上仪仗去迎回《墨经》。但倘若,到时候我没有看见一共二百八十四卷《墨经》,便要你的命。” 贺平安眨巴眨巴眼,点点头道,“好。” 望着贺平安离开的身影,林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4 仲甫问陆沉,“要派人跟着吗?” 陆沉说,“不用。” “那他逃了怎么办?” “他这种人是不会逃的。”陆沉说道。 和贺平安朝夕相处一个月,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终于自由了,贺平安和秦生在大街上晃。 战争结束的东京城已经开始了重建,教坊茶楼重新装上了招牌、大街上的人渐渐地已经多了起来,原先由于战乱而破败的一切都在重新焕发生机,尘土飞扬,大大小小的马车源源不断的往京城运送物资,路边的二月兰随着微风与尘雾招展。 贺平安准备先去赵家门口等着哥哥和赵公子回来。可是秦生拉着他就朝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你……这是想带我去哪?”贺平安问道。 “见我师父。”秦生黑着脸回答他。 “刘老儿也在京城啊。” 秦生在心里想着贺平安居然直接叫“刘老儿”,于是皱着眉“嗯”了一声。 可是贺平安才没想这么多,他小时候听谢紫玉叫“刘老儿”,于是也跟着叫,这么多年来都没人纠正过他。 秦生以前并不太认识贺平安,只知道他八岁就开始学机巧了,还是明阳散人亲自教的。便非常佩服。自己二十岁时才开始研究机巧,总是不得其法,最后只好一心一意的和刘老儿学阵法。 于是原先虽然没见过贺平安几次,可是觉得他一定是聪明过人的。 但是这几日朝夕相处,把秦生原先的印象全都颠覆了。 首先贺平安很笨,笨的学了这么多年连墨经都不会背。其次贺平安很弱,记得书中讲,学会了机巧就可以对付百万大军了。可是贺平安连两个侍卫都对付不了,拆了两次门逃跑,都被很快抓回来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贺平安竟然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秦生其实十分想要替师父师公清理门户的。但是认真算起来,贺平安这个熊孩子还是他师叔来着……于是,他只好先忍耐下来,交给自己的师父刘老儿处理。 刘老儿已经在京城住了快两个月了。自从京城被攻破,百万人落荒而逃,他就反其道而行之,带着秦生来到了京郊住下。 秦生原本以为跟着师父来着战场之上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结果刘老儿每天就是抚琴饮酒,冷眼旁观那一队队的兵马掠过以及难民落荒而逃。 秦生说,“师父,我们再不有所作为这仗可就打完了。” 刘老儿笑道,“打完?我看着这仗十年也打不完。我大昭国太平无事已经一百余年了,正是盛极必衰之时,我这次带你来,就是看这天下大乱的第一仗!” 贺平安见到刘老儿后,非常开心。自从他离家开始,就没遇着几个故人。 刘老儿同他席地而坐,斟着酒,谈着这近一年来的见闻。 “师父。”秦生打断了二人的愉快气氛。 刘老儿回头望着他。 “我前几日与贺……师叔都被平叛军抓住了,那叛军头子名叫陆沉,他逼迫我们写《墨经》……然后贺师叔答应了。” 刘老儿问道,“平安,可有此事?” 贺平安点了点头。 “那你就写了?” 贺平安摇摇头道,“还没呢,我说我会写的,然后陆沉就放我走了。其实,这次来就是希望师兄你能帮忙一起把《墨经》补完。” 秦生听完就愣住了,他没想到贺平安居然这么厚脸皮,他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罢了,还拉着师父一起垫背! 然后刘老儿就笑了,他指着贺平安的鼻子笑,“你、你和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一对怪人。你说你会写,他居然就放你走了?然后你还真写,自己不会写还厚脸皮的让我来帮忙写。” “才不是的……”贺平安说道。“我这次写《墨经》不是要把墨子山那套原封不动的搬过来,我想写个新的《墨经》。” “新的《墨经》?那是个啥?” 贺平安解释道,“我觉得《墨经》太难懂,说话全都只说半句,神神叨叨的。师兄你《墨经》读的最好,可以加些注释什么的让人好懂。然后阵法和机巧这些东西只凭语言根本说不清楚的,我可以一一画图来解释。” 刘老儿摸摸贺平安的额头,没发烧,又说道,“小平安,你怎么越长大越笨了?” “我又怎么笨了……” “那人既然放了你,就赶快逃跑啊,帮他写个什么墨经?写也就罢了,居然还做注释?” 贺平安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才不是写给他看的,我是写给全天下人看的……” “哈?什么意思?” 这下子刘老儿和秦生全愣住了。 “反正我就是觉得这么不对。”贺平安说道,“《墨经》又不是写给我们几个人的,干嘛藏着掖着?师父说《孙子兵法》和《墨经》是同时代问世的,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三十六计,《墨经》却快要失传了。” 二人思索片刻,秦生道,“我觉得不妥,阵法暂且不论,但机巧是一门邪道,若是被心术不正之人所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也或许……不是这样。”刘老儿道“越是不肯示人,那些心术不正者便越想得到。但倘若天下人皆知,与天下人皆不知反倒没有区别了。 最终,三人也没有定论。刘老儿写信给明阳散人来决定。 “就这样吧平安,师父说可以,我们就给天下人看。师父说不行,我们就权当没发生过。” 贺平安点点头,心里想着,那陆沉可是要我的命呢。 于是贺平安又说道,“师兄,要不……我们先开始写吧。师父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他老人家要是真不答应了我们可以烧了呀……” “你急什么,我派去的是云车,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在写不迟。” 小平安叹了口气,“一个月后我就该死了啊……” 于是提早开工,秦生也莫名其妙的加入了进来。他皱着眉头问贺平安,“师公怎么会答应呢?” 贺平安说,“应该会吧……” 其实贺平安以前就和师父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明阳散人要他发誓不告诉别人自己是墨家人。 然后贺平安就在想凭什么这样。于是他问师父,如果天下人人都懂阵法、会机巧岂不是更有趣? 明阳散人回答他,这是个好主意。可惜我太老、你太小。 但是今年贺平安快十六了。在他的家乡,十六岁就已经算大人了。 “这回我应该不小了吧。”贺平安心里想着。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5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说起来好几章都没讲过赵奕之赵公子了。 赵公子近来一直很郁闷,他自从丢下小平安去了上梁城就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特别是走到一半贺温玉也丢了。他爹劝他人各有命,可是他还是想不通。 赵奕之几乎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贺平安该说什么,其实,他也不奢望在这兵荒马乱中还能遇见,只愿他平平安安。 然后,就在赵公子文艺腔的想了那么多生死问题之后,战争突然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点上结束了。 于是赵公子马不停蹄的直奔回京城。 赵府在宣德楼边上,正是是非之地,此时早是一片废墟。但是赵公子决定不再离开了,他在家旁边搭了小棚子住下,他觉得倘若贺温玉与贺平安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这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他就得到了贺温玉的消息。重伤,正在相府修养。相府的条件自然比他家刚租的院子强,于是赵奕之看了贺温玉两次后,接着在那片废墟等贺平安。 这天,贺平安真的跑到赵府来找哥哥和赵奕之了。 赵奕之老远看见他,穿着的正是过年时自己为他挑的那件天青色衣裳,顿时热泪盈眶。 贺平安也看见了赵奕之,“赵哥哥!”他老远跑过去,赵奕之抱起他,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 “怎么变这么轻了?”赵奕之简直是眼泪在眼眶里轱辘轱辘的打转儿。 小平安说,“能活着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呀。” 二人一起去相府看望了贺温玉。 贺平安顺便好好的教训了谭墨闲一顿——“你个骗子!” 然后贺温玉再好好教训贺平安一顿——“兵荒马乱的你乱跑个啥!” 贺平安见哥哥已经可以流利顺畅的教训人了,应该已无大碍。于是对赵奕之说,“赵哥哥,反正你也没地方住,和我住吧。” 赵奕之自动屏蔽掉其实他们家已经租了个大院子这个事实,不假思索的说,“好呀。”然后又回过神来问,“小平安你哪来的住处?” “陆沉帮我找的,是可大一个书馆。他说以后都给我了。” 陆沉的办事效率很高,贺平安说要写《墨经》,第二天他就买了个书馆,全套的刻印工具齐全,做一整套雕版书也是绰绰有余。 这天是封王大典。皇帝坐于大庆宝殿,四名镇殿将军位于大殿四角。文武百官皆冠冕朝服位列两边。 陆沉身披红袍跪地接旨,李阖亲自给他系冠又扶他起来。 这可能是开朝以来最怪的一次封王礼了。封王前几天,就有谏官议论纷纷,结果都以扰乱朝纲的罪名被抓进了御使台。而且此次封王,皇帝亲自主持,整个开封府以朝廷大胜为由,放关扑三日,仿佛欲盖弥彰。 再看大殿之上,李阖、陆沉二人皆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们前一天夜里就见过面了。在起居郎和太监面前,陆沉还是给李阖行了一个礼的。李阖也假惺惺的的回了一句“侄儿好久不见。” 等其他人散去,紫宸殿就剩下李阖和陆沉两个人的时候,陆沉大大方方的找个地方就坐下了,完全不把李阖当皇帝。 李阖冷眼看着他,突然笑道,“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李阖。”陆沉突然直呼其名道。 “何事?”李阖眉毛轻挑,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漠北、西夏你准备多少年拿下?”陆沉问道。 “漠北最多五年,西夏人狡猾,估计得有个七八年。” “加起来就是十多年了。” 李阖叹了口气,“是啊。” 他自负战场之谋略天下无双,但自从当了皇帝便束手束脚,白白在那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中损耗了许多时间精力。如今自己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虽有平定天下的雄心壮志,却不知、这垂垂老矣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我二人,只有这点想法是一致的。”陆沉道。 李阖颔首,他明白,他二人今日之所以能化干戈为玉帛、面对面的站在这里说话,就是因为那四个字,一统天下。 “你是皇帝,亲征多有不便。但明年我可率大军征讨漠北,后年征讨西夏。在你有生之年,定能一统天下。” 李阖定定看着陆沉好久,他说道,“李鹤松,你没骗我?” “自不会骗你。”陆沉说道,“倘若你死之前我没能平定西夏漠北,你也可以留一封遗诏,我陪你一起去死,可好?” “好,那便如此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陆沉坦坦然然的答应道。 因为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当然会在李阖有生之年平定漠北西夏。 他就是准备先灭两国,然后,再无后顾之忧的杀了李阖。 朝堂之上,也许还人心叵测。但是东京城的百姓们确是真真正正的为战争结束而高兴的。重建还没结束,地上一片的疮痍,戏楼子却已经搭起来了,大红绸子迎风招展。几家茶馆也都放了鞭炮算是开业了。 谢东楼也在街上闲逛着,连封王大典他都称病没有参加。看着街上这一片欣欣向荣,却是打心眼里高兴,因为凤鸣楼的姑娘们也都快回来齐了。 然后他路过永祥茶馆时,就被里边说书的给吸引了。 今天说书人讲的却是一个新故事。 话说某朝某代有一位小皇帝,无依无靠的被太监玩弄于股掌间。于是小皇帝不甘心呀,他和他的皇叔约定好两年后一起惩治国贼。 两年后皇叔一口气杀到了京城,却得知小皇帝已经死了的消息,便悲痛万分。 最后,皇叔在群臣相劝、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黄袍加身、登基称帝。 却说那小皇帝其实没死。他只是昏迷不醒,被身边的侍卫所救。侍卫怕那大太监余党追杀,就带着小皇帝一口气逃到了偏远的东南。 等到小皇帝醒来,却得到自己皇叔已经称帝的消息。侍卫劝小皇帝杀回京城复位,小皇帝却摇头说道,“我年纪尚小,能力手段远远不如皇叔,在位六年反而生灵涂炭。如今国家渐渐恢复,交给皇叔,我就可以放心了。” 于是小皇帝在东南隐居七年,他天性聪颖,渐渐得到东南人的拥护。 也就是在这年,突然天下大乱。叛军土匪攻入京城。昔日的皇叔不得不撤出京城避难。 小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后,带着东南大军赶到京城,平定动乱。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6 这时皇叔才知道小皇帝并没死,二人相见,热泪盈眶。 皇叔封小皇帝为皇太弟,二人共享天下。 京城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中讲的皇叔与小皇帝正是当今皇帝李阖与晋王李鹤松。 大家都为这两个人的重情重义而感动。 唯独谢东楼听完后几乎笑岔了气。他很想拉陆沉本人来听听,看看这货会有什么反应。 故事中的小皇帝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和心狠手辣的陆沉哪有半点关系?谢东楼根据那说书人的用词断句,就断定这个故事一定是林仲甫写的,也就他那一肚子的酸腐编得出这样“温馨感人”的故事,哈哈。 这样,人们都忽略了陆沉被封晋王的吊诡,反而觉得重情重义感人至深…… 从茶馆走出来,谢东楼才想起,贺平安还要他给书馆题字呢。陆沉买了个快关门的小书馆给贺平安,结果贺平安反倒很当回事,他不仅要把墨经写好,还想把书馆也开下去。于是,就央求着谢东楼帮他提个字。毕竟,小平安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谢东楼了。 来到书馆,贺平安、刘老儿、秦生、谢紫玉、赵奕之全在,他们正在讨论书馆的名字。 刘老儿说要叫“幽兰堂”,谢紫玉说好土,谢紫玉说要叫“乐雅斋”,刘老儿说好俗。赵奕之说要叫“薰风堂”,刘老儿和谢紫玉说听起来好臭。赵奕之说胡扯,明明是“薰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呀。 贺平安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只觉得自己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想了半天连一个带典故的名字都想不出来。于是问旁边的秦生,“你想到什么好名字没?” 秦生摇摇头,他还在想自己该不该来写《墨经》的事呢。 谢东楼老远就听见他们在讨论名字了,跨门进来笑道,“什么幽兰堂乐雅斋熏风堂的,一股子腐儒味儿,名字就应该朗朗上口磅礴大气!” 贺平安一听,嗯,有见识,看来人家当那么大的官可没白当,于是他把笔递到谢东楼的手里,笑眯眯道,“谢大人,今天就是想让你来给取个好名字的。” 谢东楼接过笔,“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小平安斜着小凤眼望了望身后的人,决定出卖队友,小狐狸似的笑着,“当然是听你的啦。”平安心想,谢东楼可是当宰相的呢,名字让他起可要有脸面多了……然后把背后谢紫玉“吃里扒外”的叫骂声置之不理。 谢东楼站在书案前,稍作思忖,左手托起袖子,右手提起笔,在洒金宣上题了几个大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把往砚台轻轻一掷,长舒一口气,自己先道了一声“好”。 “这是我近些年来题的最好的一次了!”谢东楼眉飞色舞道。 贺平安一听就兴冲冲的走上去看。 一看他就愣住了,轻轻读了一遍,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那上好的洒金宣上龙飞凤舞的题了四个大字——小鹤书店。 “小鹤书店”算个啥啊!听起来也太后现代了吧! 即使平安没念过多少书,他也知道这个名字蠢爆了啊。一般只有脚店酒店粮店这种不上档次的地方才称之为“店”啊,书馆一般不是改用斋、阁、堂之类的字么…… 于是回过神来的贺平安说,“谢大人你别耍我啊……” 谢东楼一本正经道,“我哪里耍你了?这个名字可是我茶不思饭不想的想了三天三夜才帮你想出来的啊,你看,你叫小鹤,于是这店就叫小鹤书店,不觉得感动吗?” “这、这、这……”贺平安彻底愣住了。 为了防止贺平安反悔,谢东楼立刻找人把字刻成招牌挂上了。 于是,小鹤书店就这样开门大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许多年后,陆沉总会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喜欢上贺平安这个蠢货的。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喜欢这件事情是循序渐进的,即使是一见钟情,往往也是日久生情之后再给初次见面那一丝好感下一个定论罢了。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在陆沉身上当然发生不起来,很多时候他甚至是想要杀了贺平安的。 于是过了好多年,他思量,心中的第一起涟漪,应是在那天。 那天是一个大雨天,陆沉带着他王爷的仪仗冒雨走在路上。红色的金云龙纹华盖哗啦啦的滴着水,后面跟着的两行侍卫一个个锦衣华服却被雨水浇了个灰头土脸,他们扛着仪刀、仪锽、斑剑走得摇摇晃晃。 避雨的京城人都从脚店茶楼里探出头来,笑看这大街上的一队冒着雨的仪仗队。有人小声问“晋王这是在干什么?”小二回答“听说是要请神呢。”既然是请神,便只好冒着雨去请了,躲雨或打伞都会显得不合礼仪有失诚意。 陆沉走到书馆的时候已经被雨水打得浑身冷噤,靴子里也灌满了水。他心想,若是贺平安交不出《墨经》定要将这人碎尸万段! 抬头,看见书馆的招牌上大书四个字——小鹤书店。 陆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跨过门牙而入。 入了小鹤书店,便看见了小鹤。 小鹤正叉着腰指挥着一堆人装书,小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小老板派头…… 转头看见陆沉来了,招招手“你随我来。”便蹦蹦跳跳的跑去仓库了。 其实《墨经》贺平安许多天以前就印好了。他看陆沉这么想得到墨经,就觉得这本书若是写出来了肯定是抢手货,于是和刘老儿谢紫玉加班加点的赶,希望将来能卖个好价钱。 写完的时候,明阳散人的书信也回来了,一共四个字,“随意处之”。这还真是双喜临门呀。 于是开开心心的刻好雕版,印了一堆来卖。 结果在书摊最显眼的地方摆了正在三天也无人问津。 贺平安反思,嗯,一定是封面太死板了,深蓝的底子上一共就印了“墨经”两个字。听起来像“论语”一样让人觉得枯燥。可是书已经印完了呀,总不至于拆了重装。于是他连夜刻了好多只鸭子,印在封面上,这样就……至少显得活泼了一些。 还是无人问津。 一定是定价太贵了,咬咬牙,便宜两文。 依旧无人问津。 嗯,那就增加赠品!小平安凭着那一手精湛的刻鸭子技艺,连夜刻了八十多只鸭子。随刊附赠。 仍然无人问津…… 那、那、那……小平安也没办法了。他鼓起勇气问了好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7 几个经过书馆的路人,为、为什么不买《墨经》呀。 得到的回答统一是“那是啥玩意根本看不懂呀。” 哎,果然还是看不懂吗?这下没办法了,只好重新改内容。 谢紫玉马上阻止他,“不必改,一个字都不用动。这墨经的每一个字都是提炼千年,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你改它作甚?这书原本就不是写给那些个凡夫俗子看的,天下能看懂的人绝对不超过二十个!要我说,你原先印那八十本就印得太多了!” 哼,小平安才不要听谢紫玉的呢,就知道教训人,还瞧不起人…… 可是……其实贺平安也看不懂《阵法部》,刘老儿、秦生、谢紫玉都不肯帮他改。于是,他只好就改自己会的《机巧部》了。 嘛……其实《机巧部》里有许多词他也搞不懂到底是啥意思,想改都无从下手。最后决定在图纸上下功夫。 贺平安一直觉得,机巧这种东西怎么是语言能够讲明白的呢,一定要做出来才算数嘛。与其是一章一章的文字,还不如是可以把玩的物什来得方便。为了使人能做出来,平安画了很详细的图纸,一步一步的来。图纸很复杂,往往一个很小的机关就有几十个步骤上百种零件。为了不使人觉得枯燥,平安还认认真真的画了只鸭子先生在一旁分步骤讲解,嗯,还有课后问题、举一反三、小朋友你会读了吗……的环节。 即使是这么认真的做,这本书依旧卖的很不好。几天也就卖出了那一两本。然后书馆就被贺平安快玩倒闭了,管装订的伙计们工钱也快发不下来。他忙去问谢紫玉和刘老儿,怎么办呀。二人回答,这书就是写给有缘人的,既然书馆做不下去了便不要强求。 于是平安只好去问经验丰富的老伙计问,怎么办呀。 老伙计说道,“我看小掌柜你画儿画得倒是不错,刻几本图画书卖,一定能赚钱。” 于是贺平安兴冲冲的问,“刻什么题材好呢?” “我去找找。”说着老伙计从书馆层层摞摞的书堆里翻出一本花花绿绿的来。 贺平安忙凑过去看。 只看了一眼,就跳出去八丈远,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老伙计翻出来的是一本春宫图。内容极尽淫靡,大有炸平庐山倒转地球之势。(喂 小平安虽然啥也不懂,但是看了一眼……他还是……貌似懂了。 “不、不太好啊……这个。” “怎么不好?”老伙计晃晃手中花花绿绿的本子,“我们这小书馆之所以可以勉强维持到今天呀,靠得就是它!” 话说陆沉当时买下这书馆就是为了使贺平安尽快的写出来墨经。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书馆从前还兼营柳陌花衢的禁/书生意。 ……之前由于战乱,大家都食不果腹的,哪有心思思淫/欲?于是这书馆就濒临关门大吉。现在战争结束,店里的伙计们有渐渐重操就业。其实,在贺平安不知道的情况下,伙计们已经偷偷卖了一些小黄书来中饱私囊了。可是贺平安毕竟是小老板呢,一直瞒着他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是时候让孩子明白道理了。 之后,虽然贺平安看到这类书还是会跳开八丈远,但是他已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目睹各种黄书在自己的店里进进出出了,毕竟……快倒闭了么。 嗯,就是在这么个惨淡经营的状况下下,陆沉来收墨经了。 贺平安心想,哼,都怪这家伙。 就是因为陆沉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得到墨经,贺平安才得到了这本书写出来一定能赚大钱这一错误认识…… 因为大雨,摆在外面的书都被收进了里屋。陆沉跟着贺平安进去,看见一大堆书重重叠叠摆在地上。 贺平安怀着“不能便宜了这家伙”的心态,连拿了三本墨经递给陆沉。 陆沉拿着书,心想,原来二百多卷的墨经有这么厚吗? 然后他发现拿到是三本一模一样的书,问贺平安,“你给我三本做什么?” 贺平安笑眯眯的回答,“怕你弄丢了嘛。” 一本看,一本收藏,一本布教,多合适…… 陆沉懒得理会他了,拿着书转身要走。 贺平安拉住了他的袖子。 陆沉不耐烦的回过头看着他。 贺平安伸出小白手,“给钱呀。” “嗯?” 居然还要钱,陆沉完全没料到。然后,他突然注意到这书库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书籍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墨经》。 面对着这么多本书,陆沉死死盯着贺平安,“你把墨经拿出去卖了?” 贺平安点点头,“你又没说不许卖。” 陆沉的眼睛跳了一下,他真想揍贺平安一顿。 但这是陆沉的失误,他以为但凡秘籍,本门派的人恨不得藏个不留痕迹的。于是保密工作应不该自己操心。 哪知道贺平安的思维总是这么奇葩,竟印了一堆拿出来卖钱。 陆沉冷静下来,“你卖了多少本?” 贺平安伸出五个指头,“就卖出五本……” 陆沉又问,“都卖到哪了,有帐吗?” 贺平安点点头,“我师兄记了的。” 陆沉背过身,望着窗外的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如银线落下。 还来得及,他想。 待这雨停了,就去查账。这五个人自然是活不了了,只怕他们会把书传给他人……这一屋子的书当然也不能留下了,还有自己手中这三本,留下一本就好。 与其说是留下一本就好,不如说是只留下一本,才能令人放心。 想着想着,就听见贺平安说,“哟,不下了。” 正赶上梅雨季节,整个月的雨都连绵不断。印好的书油墨很难干,即使是干了的,也一股书库里的隐晦发霉味儿。 难得雨停了,太阳透过云洒落在地上。贺平安想要晒晒还没装订的书页。他和伙计们搬来桌子找到没湿的空地儿上放好,把书页一张张铺开来对着阳光晒。 搬了十几张桌子,仍是晒不过来,这次贺平安印了一百多本呢。只好去里屋把床和柜子也搬出来用。 担心书页被吹走,平安还在每一页上都压了一块小石头。 陆沉看着贺平安忙上忙下的样子,心想,终究不过付之一炬。 陆沉找来林仲甫,悄悄带着几个兵士去找账簿,查那五个人是谁。又派其他人回去拿干衣服,顺便带一堆人马过来。 既然他已得到了墨经,这书馆自然不必存在,一把火烧了就好。 打点好一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8 切,陆沉坐下来开始看书。 深蓝色的封面一角,印着一对鸭子戏水。陆沉发现三本墨经封面上印的鸭子都不一样,还有两本分别是鸭子捉鱼和母鸭领着一群小鸭。再看看窗外正晒着的一张张封面,上面的鸭子几乎没一个重样的,每一只都刻画的很细致。 打开书,一股墨的清香扑面而来。“阵法部”三个字印在浅黄色纸的正中间。下面又印着一些繁复的花纹……贺平安总会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再翻一面,便是阵法部的正文—— 兴、任、将、辑、材、能、锋、结、驭、练、励、勒、恤、较、锐、粮、行、移、住、趋、地、利、阵、肃、野、张、敛、顺、发、拒、撼、战、傅、分、更、延、速、牵、勾、委、镇、胜、全、隐。 陆沉皱眉,这每句一个字是何意思?完全不知所云……偶尔贺平安懂的时候会有一张阵图作为例子,贺平安若不懂,那段内容也就跟着如同天书了。 陆沉草草把“阵法”翻过。 终于翻到了机巧部。这部分内容贺平安都懂,想来写得会明白些。 只见“机巧部”三个字旁画着一只头戴红缨帽的大肥鸭,扑扇着翅膀说道—— 欢迎来到机巧的世界,嘎嘎。 陆沉只觉得后脊梁骨一凉。 贺平安一直觉得机巧部写得太枯燥无味了,于是就想画一只鸭子来增加亲和力。结果却起了反作用,陆沉觉得那只鸭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紧接着,每一页都有那只鸭子站在一旁讲解。它会扑闪着翅膀教你制作各种各样的木工活儿,带着不合时宜的微笑、时不时的嘎嘎两声。而且这些木工活都很复杂,却由一只简笔画鸭子讲出来……简直是一种嘲讽。 陆沉面无表情的把“机巧部”翻完……额头隐隐一根青筋绷起。 贺平安却是对自己印的这本书满意极了。 也许不太引人注意,每一页的页脚他还细细的刻了兰草,每一页的姿态都略有不同。因为他家的书房就种着一株兰草,爹爹总是会细细打理,爹爹不在的时候就由哥哥打理。 小的时候,爹爹逼着他在书房读书,读不下去,就看着那株兰草发呆。微风和煦,兰草微微浮动……在贺平安的脑子里,书和兰草就像书生和美人,永远都是一对儿。 此刻,平安拿起晒好的一页纸,凑到鼻子前闻,有一股松树的清香。沙沙沙的风声入耳,也浮动着书页,仿佛风入松。 正想着风入松,便又迎来一阵大风。哗地,吹开了压在书页上的小石头,成千上万张纸,如同蝴蝶般纷飞。 贺平安“呀”了一声。 看着这纸上繁华,如同活了一般在空中喧嚣、散落、飞远。 陆沉冲出屋子,看着满天的纸,飞出了院子,飞到邻家,飞到雕栏画栋,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人都可以捡起,都可以看见。 陆沉随着风去捉这些书页,可是这书页是一百本墨经的数量,他如何顾得过来。忙奔到前屋,叫林仲甫和留下的几个兵士和他一起拣。 冲出屋子,陆沉在那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简直疯狂的捡着书页。挑着担子的小贩,果子被陆沉撞了一地,迎亲的队伍被兵士们冲散得七零八落,赶车的马夫只好来个悬崖勒马,整个街市一片鸡飞狗跳…… 贺平安第一次见到陆沉如此慌乱,于是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笑过,又忽然愣住。 平安弄明白了一件事,陆沉不想让别人见到墨经,他要据为己有。 陆沉被自己撞翻的果子滑了一跤,重重摔在泥地里。他气急败坏的撑起胳膊,想要爬起来。 抬头,就看见了贺平安。 一个恍惚,正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他摔了一身的泥,无比尴尬、他穿了一袭月牙白低头望着他。 贺平安说,“陆沉我有些瞧不起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阵法部的那些字选自《兵经百字》 ☆、第四十一章 贺平安在街上晃来晃去,然后晃上了拱月桥。 望着书页纷飞与散落,他一张也不想捡。 在这样一个年代,书是很贵重的,只有读书人家和有钱人家才会有书。 于是这一地的纸页还是很能引起人兴趣的。 挑柴的老人家放下担子,捡起地上的纸,眯起眼睛看着。虽然看不懂,但还是仔仔细细的折好藏在衣襟里。老人家们都相信,字这种东西,是能通灵的。巷口的孩子们都在抢蓝色的封面,每个人都抢了好几张,每一张上刻得鸭子都不一样。 有稍大一些的孩子识字,坐在巷口,皱着眉读着那些听不懂的语句。 “活……有数……端、可以久、可以暂者,活……于时也……” 孩子结结巴巴的读着,其他孩子也停下来听着他读,仿佛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站在拱月桥上的小贩弯下腰也想要捡起一张,却见贺平安就站在旁边,便不好意思。 贺平安说,“你捡呀。” 反正又卖不出去…… 陆沉看着眼前这一片喧哗,成千上万的纸页飞舞在眼前。他走到拱月桥,来到贺平安面前。 “哦,对了陆沉,你会织布吗?”贺平安突然问道。 “嗯?”陆沉没能反应过来。 “我在家的时候经常见我娘织布,很麻烦的。手推脚踏,没日没夜的忙上五天才织得出一匹布,就够爹爹换一个新砚台。但是,后来我上了墨子山,发现其实织一匹布根本不用那么费事的。机巧里有一章专讲‘连排布列’,只要改造下腰机,一天织十匹布也不成问题。我问师兄,为什么没人去这样做?师兄说,因为机巧比布值钱。” “可后来我觉得,还是布要更值钱些。于是改造了织机,下山送给我娘用。新织机和旧织机的用法完全不一样,我娘织了几十年的布,习惯已经很难改了。整整一个月,她每日焦头烂额,也就织出些歪歪扭扭的布来,邻里间都笑话我们家。” “但是,一个月后情况就不同了,我娘终于把机器用熟练了,一天就能织出十几匹来,简直是奇迹。于是邻里间也都想试试,我做了十台给大家用,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因为适应不了放弃了。最后剩下两个大嫂坚持下来学会了。我觉得很开心,虽然现在只是加上我娘一共三个人会用这种织布机,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全天下人一定就都会用了……可是我猜错了,半年后,我娘和那两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59 个大嫂也放弃不用了。因为这种机器的零件很容易磨损,不及时保养就坏了。原先,她们用旧织布机的时候,坏了只要找工匠看看就行了。但是现在坏了却只能等我回来,我又不经常回家,于是机器坏了好几次、织废了好几匹布。于是最后,我娘她们只好又开始用原来的老织布机了。” 陆沉听完贺平安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沉思良久,说道,“你当时如果做的是一万台织机,这事就成了。” “哦?”贺平安不解。 陆沉解释,“十台织机,学会两人。一万台,最不济也有千人能坚持下来。一样事物,一旦到了千人的规模,也就不可逆转了。” 这样,不出十年,新的织机就会淘汰旧的,达到全国普及的目的。省下来的人力不可估计。 举一反三,如果除了织机,农具、兵器、小手工品也都按照节省人力的目的进行一次改造——这就会改变所有人的生活——然后,整个国家也会完成一次转变…想着想着,陆沉的思维已经走了很远,他想象着如果这个世界以“机巧”二字为主导,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那大概将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陆沉不知道,在一千年后,他想的那些东西名叫“工业革命”。 “可是我怎么做得出一万台织机来呀……” 贺平安的抱怨打断了陆沉的思绪。 陆沉说,“你这种人,做出一台来就够了。做出一万台、十万台、一百万台,是我这种人的事。” “那就好。”贺平安放心的点点头。 “陆沉、陆沉。” “嗯?” 拱月桥上,贺平安指着拱月桥下这一片繁花似锦的世界。 “我要让这全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贺平安笑得好得意,那模样,就像一只骄傲极了的小鹤儿。 恍惚间。 狂风卷起书页,犹如大雪般在空中纷纷扬扬。骄傲的鹤儿就站在这一片茫茫里,迎着大雪纷飞,临风亮翅、入松长鸣。 陆沉看着贺平安。他从来都没瞧得起贺平安过,他一直觉得这人天生愚笨、软弱可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蠢材一个。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好端端的看着他…… 拂开悠悠落在自己肩头的一页纸,陆沉拿着那三本墨经还给贺平安,“这书我不要了。” “你当真不要?这书可好了。”贺平安歪着脑袋问他。 “好也罢,既然天下人都懂,我不懂又何妨?”陆沉说道。 贺平安接过墨经,笑着说,“还真不妨。” 踏着满地纸页堆积,陆沉转身离去。 处心积虑、弃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机智的同学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章灵感来源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珍妮纺纱机的发明。然后……还真是格格不入啊。 ……于是虽然是bl文,还是忍不住想要添加一点资本主义小萌芽什么的,试试看对文中的世界观会产生什么影响……(然后蛋蛋的思考自己真的把握的住么orz ☆、第四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进行到这里,第一部分算是结束了。 这篇文我想要分三个部分来讲,相遇、相爱、白头偕老。 那么现在,我们来讲相爱。 还和从前一样,我们先从一个路人讲起。 任槐是一个坏人。 就像所有故事里的坏人一样,他是某个村子的地主家儿子,不学无术之徒。每日里带着家丁在街上闲逛,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村里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天,他干了平生的第一件好事——带着十几个村民,把贪赃枉法的鲁大人给打死了。 于是就开始了逃亡,一路北上,便逃到了东京城。看着繁华似锦的东京,任槐决定不逃了。看着这一条汴河潋滟,就知是个富贵温柔乡。 京城给任槐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美人儿多。教坊林立,且常有倾城倾国。 于是他决定要在这里混出头,将来好养一屋子的美人儿。 可惜事与愿违,任槐与那十几个同乡逃到京城时已经沦落为乞丐。 正是穷困潦倒时,恰逢天公不作美,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众人坐在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里,却已是毫不在意。 京城的雨已缠缠绵绵的已经下了许多日了。多少次想找个脚店避雨,却店家无情的拎着棍子赶出来。索性坐在大街上,任这雨水肆流。 任槐擦干顺着眼睛流下的雨水。 他冷笑,心道,原先自己欺男霸女,做下的恶事可谓罄竹难书。却自由自在的活了二十年,从没遭到报应。 这回,他破天荒的做了一件好事。带着村民冲进了县衙里,杀了贪官鲁知县。 反倒沦落到上街行乞这般地步。 于是任槐决定,此生便只做一个坏人。 他刚这样想着,抬头就遇着了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任槐哪里知道,但是他觉得,这么个模样,就该是个好人。 只见面前来得是位公子,一袭的白衣,白色的发带垂在肩前,就像尊白玉观音。踏着肮脏的泥水,兀地来到这浊浊人世间。 不出任槐所料,这人果然没有对自己置之不理。 公子停在任槐的面前,皱起眉。他指着前方,“我就住在那里,你们可随我去避雨。” 任槐笑道,“多谢公子。” 十几个人站起来,拍拍一身的脏水,跟了上去。 白衣公子看着众人,迟疑一下,合上伞,然后淋着雨往前走。 任槐看他这样,刚想问一句“为何”,立刻又明白过来。自己这十几个人都在淋着雨,于是这公子不好意思一个人打伞,索性合上伞,陪着众人一起淋雨。 公子走在前面,任槐在后面细细打量着他。雪白的衣裳被雨水打过后便有些发黄,原本亮泽的头发紧紧贴着后背,露出半边白皙的脖颈来。 任槐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回过头来,说道,“在下贺温玉。” 一个回头,就使任槐愣了白天。 原来男子也可以长得这般好看。 其实贺温玉不在意这群人是谁的,但是既然人家问了他的名字,出于礼节他就是要回问的。 “还问阁下尊姓大名。”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0 于是贺温玉说道。 “在下任槐。”任槐笑道。 到了地方,任槐抬头看,匾上写着四个字“小鹤书店”。 然后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冲出门来。 “哥哥——”贺平安狗见主人般欢欢喜喜的抱住了贺温玉。 贺温玉蹙起眉,“我一身的水,你别碰我。” 任槐心想,人若是富贵了便富贵一家,人若是漂亮了也漂亮一双。 然后,贺平安借了伙计们的衣服给任槐等人换上。笑眯眯道,“反正天色也不早了,留下来吃个饭吧。” 饭桌上,贺温玉问,“我看诸位也不是京城人士,如何流落到此的?” 任槐叹了口气,“哎,今年正逢战乱之年,庄稼颗粒无收,县太爷为了向上邀功,逼着每户多交税。结果搞得好几户家破人亡……于是我们一伙人便逃荒来了京城。” 任槐说的可怜巴巴,把自己杀死县太爷那段倒是全部带过。 贺温玉问道,“你们交的税可是青苗钱?” 任槐点头,“正是。” 贺温玉一拍桌子,“我早就说这青苗法是暴/政!” 正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贺温玉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其实对朝廷法令却是十分关心的。当青苗法实行的时候,他就拍案而起,骂道“此政一出损我大昭十年国运!” 所谓青苗法,且在此匆匆一讲。 在民间,高利贷盛行,农民没钱了只好问地主去借。但是地主的高利贷很高呀,要收取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农民只能借了地主的钱去种地,长出庄稼卖,然后还高利贷,还完高利贷又没钱,再借……如此恶性循环。 长久下来,地主越来越富,农民越来越穷,最后破产。然后就造成了的严重两极分化。 于是朝廷想出主意来,设立惠民仓。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贷款给农民,只收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于是农民当然选择向朝廷借钱,而不是地主。 如此一来,农民的压力大大减轻了,朝廷也间接挣到了地主的钱,一举两得。 于是在青苗法施行的前期,效果非常好,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财政充足。 可是到了后期,青苗法就渐渐变味了。原因有两个。 第一,由于战乱,农民没有一个好收成,连朝廷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息都交不上了。地方官怕影响自己政绩,便强迫农民交钱。 第二,有些地方官员为了饱中私囊,随意提高利息、额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勒索。 最终,富户被勒索成了贫民,贫民家破人亡。 当时青苗法一出,贺温玉就觉得这是个苛政,倒不是因为他高瞻远瞩能看清其中病弊。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朝廷居然要与民争利! 结果青苗法果然出事了,于是贺温玉更生气了。他饭也不吃了,对任槐说道,“你们那个知县是谁?我们现在就到开封府告他去!” 任槐已经把人家给杀了,自然不能说出来,他摇摇头,“没用的,我们那县太爷后台很硬,告到天王老子那也没用。” “他一朝廷命官居然还有后台,结党营私更是该抓!走,一起去开封府。” 任槐看着贺温玉,他没能想到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原来脾气这么大。最后,只得继续装可怜,“贺公子还请饶了小人吧,我们十几个人就是因为没交税才逃到京城来的,若是去告状恐怕自己就要先坐牢了。” 贺温玉生气的看着这十几人,“你们一个二个也都是堂堂七尺汗,难道就是因为怕坐牢,便肯放走一个贪官?” 任槐等人低头不语。 贺平安见气氛尴尬,便拉了拉贺温玉的衣服。 “哥哥。” “嗯?” “你这样太不近人情了……人家逃到京城已经很不容易了……”贺平安小声说道。 “你懂个什么?”贺温玉一甩袖子,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我、我、我……反正你就是不对!” “我不对?我怎么不对?” …… 然后两兄弟的倔脾气全上来了,争吵了好久。 任槐看着争吵的兄弟俩,思绪飞了很远。 他突然想赌一把。 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 “贺公子。” “嗯?” “我想通了,确实不能便宜了那狗官!”任槐忿忿不平道。 “好!”贺温玉说道,“我这就写状子去。”说着进了书房。 十多个和任槐逃出来的村民面面相觑。待到贺平安收拾完桌子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一伙。 一个人悄声对任槐说到,”任兄弟,这样会出大事的!” 任槐反问他,”你是想当乞丐还是当大官?” 那人一愣,”你这什么意思?” 任槐说道,”我看这青苗法早晚要完蛋,若是我们跟着这个姓贺的搞出一番明堂,博得皇帝老儿欢喜,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况且到那时候,青苗法是错的了,我们杀了那个鲁官人便是对的了!” 可惜事情远没有任槐想得那么简单,他们到了衙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贺温玉生气道,“我一个举人凭什么不能进去?” 当差的衙役忙赔笑道,“行,这就给举人老爷通报去。” 这衙役一个转身,进屋便跑到茶水房歇着去了,再也不理会贺温玉。 贺温玉与任槐等人还在那儿傻等着呢。等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衙役出来。 贺温玉对任槐说,“走,不在他这里浪费功夫了。我们找别人。” 众人跟着贺温玉一口气走到城西的金明池。 任槐抬头一看——谭府。 忙问道,“莫、莫不是谭相爷的府邸?” 贺温玉点头,“正是。” “把事情闹到宰相府上恐怕不大好……” “没事,我有故交。” 贺温玉说这“故交”当然就是谭墨闲了。 此刻虽然已经下午了,但是谭墨闲依然在睡觉。 “公子,公子。”小桐喊了谭墨闲两声。 谭墨闲其实听见了,但是他决定假装睡着了。 可惜小桐是个死心眼孩子,他站在谭墨闲的床边,喊了不下五十声“公子”。 终于,谭墨闲艰难的睁开眼睛,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了?” “贺公子在门外说是要见您。” “唔……”谭墨闲心情很沉重……因为他要起床了。他的胳膊撑着床边努力了几个回合…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1 …也就微微挣扎了那么几下,决定放弃了…… 哎,这可不怪半日闲,奈何地球引力太大了,让他只好整日贴在这床板上。 谭墨闲对小桐说道,“算了,你让贺公子直接进来吧。” 贺温玉一进门,就看见谭墨闲那一副躺尸样。他走上前,皱眉问道,“谭墨闲,你这是怎么了?” 谭墨闲快乐的回答道,“赖、床、呗、” “都申时了你还不起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谭墨闲开始转移话题。 贺温玉把状子递给他,“具体情况这上面写清楚了。” 谭墨闲艰难的把手从暖和被窝里伸出来,接过纸,一目十行的迅速看完。总结道——“好麻烦啊。” 然后他又把手缩回被窝,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海参一样,翻了个身,背对着贺温玉又睡下了。 贺温玉面无表情的看着谭墨闲,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暴起来一根。他抓住谭墨闲的被子角,哗啦——的给掀了起来。 谭墨闲整个人都缩成了虾仁,“小桐,快给我拿被子来!” “哎、哎。”小桐忙跑上前来捡被子。 贺温玉默默踩着被子角,冷冷对谭墨闲说道,“谭公子,请起来。” 谭墨闲打了个喷嚏,转过来身,一脸微笑的说道,“贺温玉,要不我们绝交吧。” “嗯?”贺温玉挑眉。 “这种事理论上你不该找丞相府吧,所以我们就假装没交情你看怎么样?” 贺温玉万万没想到谭墨闲为了赖床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他带着任槐拂袖离去,扔下一句话,“好,那么从今日起我们就算是绝交了!” “哦对了,贺温玉。”谭墨闲喊道。 贺温玉回过头来。 “你旁边这个人——”谭墨闲伸出手指着任槐,“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事别和他混在一起。” 贺温玉生气道,“你凭什么说人家不好!” “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啊。”谭墨闲悠悠说道。 任槐讪讪笑道,“公子还真是直性子,当着小人的面,便说小人是坏人。” 谭墨闲微笑道,“当然要这样了,你这种人不吓唬一下哪知道收敛?你说是不是?” “不是说绝交了么。”贺温玉打断道。 谭墨闲点点头,挥挥手,“嗯,再见~” (注:其实历史的青苗法还是挺好的啦,为了情节需要,我把青苗法的弊端夸大了。其实本人还是王安石脑残粉来着……正上高中学历史的同学们也不要被我误导了……) ☆、第四十三章 后来贺温玉又闯了一次衙门,这次他见到了府尹大人。府尹大人摆摆手,“这种事我管不了。” 贺温玉说,“你管不了我就去都察院,都察院管不了我就去宫里告御状!” 府尹大人心想年轻人火气真大,然后说道,“贺公子,你一个举子,又是江宁府的解首,何苦为了这等事断送了自己大好前程?” 贺温玉见开封府不管,又跑到御史台、大理寺、谏院等七八个地方告状,结果处处碰壁。 但是死心眼的贺公子才不要放弃呢,他黑着脸回到小鹤书店,开始想对策。 小平安看哥哥很生气,就懂事的端茶倒水扇扇子。 贺温玉抬头道,“平安,你刻雕版快不快?” 贺平安拍着小胸脯道,“一天十版,快得很。” “好。”贺温玉将状纸递给他,“把这个刻出来,印个五百份!” “要这么多?”贺平安问道。 “嗯,我要全京城都知道这青苗法是暴/政!” 平安在一边刻着,贺温玉对任槐说,“明天你随我上御街,先把这状子发到各个衙门口,然后就是那些人多的脚店……” 平安说,“我也想去。” 贺温玉瞪了他一眼,“你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我才不是凑热闹的,我是要帮你的呀。” 贺温玉心想,明天发这么多指责朝政的谏文,不被杀头就算好的。怎么可能带上贺平安。于是说道,“你不许去。” “就要去!”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两个兄弟又吵起来了。 最后,平安气哼哼的刻字去了。他想,不给哥哥一般见识,哼。 晚上的时候贺平安就把五百份印好了。 任槐看着那厚厚一沓纸,咂舌道,“你怎么印这么快的?” 平安得意的回答道,“我有机器呀~” 贺温玉看着那纸,还算满意,没把字刻难看了。然后看到最后,贺温玉的手一抖,只见整篇谏文的结尾处,多了五个字——贺平安刻印。 字体端端正正,秀挺而又固执。 贺温玉叹气,他忽然想起,上京前父亲嘱咐过他的,要好好护着弟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决定就此作罢。 但是,再想想那些因为青苗法而家破人亡的人们,他知道,决不能放弃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平安。” “嗯?”正在刻兔子的平安歪着头看着贺温玉。 贺温玉拍拍他的脑袋,默默说道,“哥对不起你。” “没事。”平安回答道。他知道哥哥要做的是一件危险的事,他也知道,哥哥做的事是一件对的事。可是自己却帮不上太大的忙。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患难与共。 因为父亲说过的,要他好好护着哥哥。 第二天,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贺温玉那篇论青苗法祸国殃民的谏文传遍朝廷上下、大街小巷。五百份还嫌少,许多书生纷纷抄写与众人传看。一天之内,京城至少流传出上万份谏文。 贺温玉往返于闹市与书馆,他又让弟弟加印一千份,准备分发到太学院等处,好来鼓动太学生同自己一起发倡议。 可是贺温玉没有想过,如此一个推广至全国的法案,后面会牵扯到多少数不清的利益关系。 一时之中间朝廷大震。某些在暗地里操控全局的人也开始坐立不安…… 贺温玉站在会仙楼二楼,在他的周围,围了一大群人,多是不识字的平民。贺温玉把谏文念给众人听,他们其中许多正受青苗法之害,无不拍手称快。 “公子小心!” 忽然有一冷箭从窗户直直的朝贺温玉飞来。 贺温玉一个偏头,箭贴着耳朵飞了出去。 会仙楼一片大乱,众人落荒而逃。贺温玉往窗外望,正见几个人蒙着面提着刀往上跑。他忙下了楼,冲出后门,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2 回头望望任槐等人,说道,“分头跑!” 十几个人分散开来,任槐等人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跑起来就没了影。于是蒙面人开始集中追捕贺温玉。他穿一件白晃晃的衣衫,好认极了。 贺温玉专往人多的地方跑,没想到这群人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提着刀要人性命。 贺温玉跑了很久很久,他大口喘着气,喝着了一肚子的风,手捂着肚子跑。速度也越来越慢,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跑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终于,脚一软,他瘫坐在了地上。 恍恍惚惚的,看见许多人提着明晃晃的刀朝自己走来。 贺温玉苦笑。昨天他还在想,自己也许会被抓到大牢里,也许会被杀头……但没想到死亡原来可以来得那么快。 也罢也罢,舍生取义,死而无憾。 忽然一个黑影冲了出来,拉着贺温玉的衣领就跑。 这人跑得好快,拖着没了力气的贺温玉。 贺温玉看着他,宽大袖子的青灰色儒服当风而舞。 “谭墨闲。” 贺温玉认了出来。 谭墨闲没有空理会贺温玉,他轻轻“嗯”了一声,一路狂奔。 贺温玉想,原来床都懒得起的谭墨闲其实是可以跑这么快的。 他们在繁华的汴京城里狂奔,跑过宣德楼、跑过左掖门、跑过朱雀桥、跑过相国寺……风过耳,一切喧嚣归为静寂,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两个书生理论上是跑不过杀手的。但谭墨闲是个聪明人,他左顾右盼的寻找着最出其不意的道路。整张汴京地图早已了然于心,他不停的计算着和追杀者的距离,某个路口拉开一点,某个路口再突然靠近一点,以此来影响对方判断。 最终七八个刺客全被他跑迷路了。 站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谭墨闲与贺温玉都大口喘着气。 贺温玉说,“我们不是绝交了么。” 谭墨闲苦笑道,“贺大公子,你饶了我吧。”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了?” “可不是嘛。” 谭墨闲是个懒人,可是每次遇见贺温玉这不省油的灯,就能把他给累个半死。误交损友啊误交损友。 就在两个人歇息的时候,突然听见许多人跑进巷子的声音。 贺温玉警惕的看着来人,然后松了口气。 红色衣衫,金色铠甲,是京城的禁军。 贺温玉说,“谭墨闲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 “他们是禁军,不会要我性命的。估计就是送到大理寺之类,正好我也想面见圣上。”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大理寺呗。” “不行你给我走。” “就不走。”谭墨闲笑着,一屁股坐地上了。 “快走。”贺温玉踹了他一脚。 “不走。”谭墨闲坐得稳如泰山。 ……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禁军头领问道。“贺温玉你犯得可是妖言惑众、扰乱朝纲的大罪,你可知罪?” 贺温玉没有回答他,拍拍衣服,走向前。 禁军头领指着谭墨闲,“你是何人。” 谭墨闲微微一笑,“我是同党啊。” 贺温玉无可奈何,两个人伸出手来,准备被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禁军头领身形一顿,倒在了地上。 只见巷子后面忽然冲出几人来,一瞬间万箭齐发。 谭墨闲眼疾手快拽过来刚死那人的尸体挡在自己与贺温玉面前。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二十几个禁军纷纷倒地而亡。 贺温玉看着一地的尸体,头皮发麻。 只见原先想杀他的蒙面刺客,此时又出现在眼前。拖着长刀,一步一步逼近。 贺温玉说,“谭墨闲,这次你真的要逃了。” “不逃。” “快逃!不想活了啊你!”贺温玉朝谭墨闲吼道。 谭墨闲微笑着看着贺温玉。 原先,生与死他都不太在意。甚至,他心里是更偏向一点死亡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把活着看得这么重要了。为了活着,他可以在战俘营里卑躬屈膝,也可以慌不择路的跑遍整个汴京城…… 于是,就在这么个命垂一线的境地里。 谭墨闲望着不停说“快逃快逃”的贺温玉。 他伸出手来,把食指压在贺温玉的嘴唇上。 嘘—— “贺温玉呀,你这个人还真会惹麻烦。”谭墨闲望着步步逼近的刺客,轻轻说道。 不过还挺好玩的。 “我是惹了麻烦,所以请你快逃。”贺温玉说道。 “我就是不逃。”谭墨闲笑道。 突然绽开的笑容,皎洁如皓月当空。 “就这么定了。”他说。 “上刀山下火海,我谭墨闲此生奉陪到底。” 他的声音很淡,还带着些许笑意。却字字掷声、令人不可否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就在这么个等死的关头上,突然轰——的一声,四周一片白雾弥漫。 正咳嗽的贺温玉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抓住了他,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其实前一天晚上的时候贺平安就觉得会有危险了,他难得聪明一回,去找了谭墨闲。毕竟他们一起守过东京城嘛……虽然没守住。 这天平安与谭墨闲其实一直在暗暗跟着贺温玉。可是最后逃跑的时候,谭墨闲跑得乱七八糟的,贺平安跟丢了。 终于,在这么个危机的节骨眼上,小平安又赶上来了。 三个人跑得气喘吁吁,谭墨闲说,“快去找禁军,被抓起来就安全了!” 怀着这样一个心情,三人一路跑到禁军总大营,然后顺利被抓了…… 因为贺温玉犯的事皇帝很重视,于是三人被顺利打入诏狱。 望着诏狱厚厚的墙、粗粗的铁柱,谭墨闲笑道,“这下子安全了。” 但是监狱里毕竟很枯燥。贺平安捡来一根小棍,默默地蹲在地上画兔子玩。贺温玉站在那高高的窗户下面,神色凝重。 谭墨闲朝贺温玉喊道,“贺温玉,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爹是不是叫贺筝。” 贺温玉点点头,“是啊。” 然后谭墨闲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果然是!” 贺温玉皱眉道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3 ,“这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啊,你爹在朝那两年把我爹气得天天下朝都是一路骂回家的,茶碗也摔碎了不下几十个。然、然后,你爹有一天居然还找上门来和我爹吵架,我亲眼看见他们打起来的,哈哈,最后我爹被打了一对儿黑眼圈,他毕竟是个宰相,怕别人笑话,称病不上朝了整整一个月……” “有过……这种事?”贺温玉显然不能接受。 “千真万确。”谭墨闲笑道,“最后我爹终于想办法撤了你爹的官,你爹回乡那天,我家摆了大宴还放了鞭炮庆祝……” “一朝丞相,却与一个谏官如此计较……”贺温玉心里很不爽,自己父亲在家郁郁不得志多年,原来却是堂堂宰相在捣鬼。 “不过你爹真应该好好谢谢我爹。”笑完了,谭墨闲正经说道。 “嗯?” “你爹的性格太过刚直,原本就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要不是早年辞官,现在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贺温玉很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来。是呀,知父莫若子,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不太好。 “你的脾气居然比你父亲的还要差……”说着,谭墨闲默默回头望了一眼虽然被莫名其妙抓到监狱里,但是依然好脾气地蹲在地上默默画兔子的小平安……觉得简直是个奇迹。 “我哪里脾气差了?”这下温润如玉的贺公子不能忍了。 “还不差?”谭墨闲笑道,“你父亲至少当官以前还是稳稳当当的没出过差错,看看你,还没入仕,就把满朝文武差不多全得罪完了。” “啊?” 谭墨闲看他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叹气道,“这朝廷,看似一派平和,其实暗暗有两党。一党就是我爹的谭党,主要成员都是我爹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还有一党是旧党,由老派大臣组成,党魁便是历经四朝的计相刘半城。” “刘老相公竟也结党营私?” “可不是嘛,和我爹都势不两立了好多年了。我爹提出的众多法案全都因为这刘老相公阻挠而不得实施。好不容易,这青苗法两人破天荒的都通过了,皇上也大加赞赏。你倒好,从半路杀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哈哈,这下子一口气把两党全得罪完,估计皇上也正在看着你那篇谏文直生气呢。” “可是青苗法就是不对!” “贺温玉。”谭墨闲突然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出了狱便回乡怎么样?”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适合当官。回乡,当个教书先生是最好的。” “你!”贺温玉指着谭墨闲正想骂,却忽然停下来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道,“……谢谢你。” 其实贺温玉知道的,谭墨闲一直都对他很好的。 “但是我还是会接着参加科考的……”贺温玉又说道。 半晌,谭墨闲问他,“那贺温玉,你可有什么理想抱负?” 贺温玉叹气,“不说了,说了你要笑。” “你说嘛,我保证不笑。” “你……当真?” “当真。” “……那我可就说了。” 贺温玉站起来,正色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正正经经的说完以后,贺温玉涨红了脸,他十多岁的时候就在私塾里当着同窗的面说过一次,结果大家都被他那圣人蛋模样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谭墨闲也狂笑了起来。 “你说过不会笑的!” “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笑开心了以后,谭墨闲又说道,“但是估计你现在这个情况,即使入了仕也不好混,两党肯定没一个愿意接纳你这号人的,嗯……”谭墨闲托着下巴想了会,突然抬起头。一脸微笑。 “贺温玉,你干脆自己成立个小党派算了,就叫贺党。” 贺温玉道,“胡说,君子当洁身自好、不党不群!你以为人人都要搞你家那套结党营私的手段?” “你一个人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谭墨闲笑道,“好了,我决定了,今天我们贺党就成立了,一共俩人,你贺温玉,我谭墨闲。” “还有我贺平安。”画兔子的小平安突然回过头来,挥舞着小木棍坚定道。 “小孩子一边玩去。” “小孩子一边玩去!” 二人异口同声。 然后啊,在日后许多岁月里,这个奇葩孤僻的二人小团体始终和两党几代的官员斗来斗去,弄倒的大官不计其数,贺温玉和谭墨闲本人也蹲过好几次天牢。 可是几经宦海沉浮,二人依旧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要想压制住我爹他们,首先要做一件事。”白眼狼谭公子说道。 “什么?” “讨好皇上。” 看见贺温玉已经开始皱起眉头了,谭墨闲慌忙接着说道,“讨好皇上并不是吹嘘拍马的讨好,我们这位圣上是很实际的。你大肆在朝野上下说青苗法的不好,他自是龙颜大怒,但是倘若能提出解决方法,他反而会赞赏你。” 于是那一夜,二人在牢中秉烛长谈。促成洋洋万言“青苗法改良倡议”。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三人就被放出来了,自然是托了谭宰相的福。 刚重归自由,谭墨闲与贺温玉便开始了奔波。他们分头行动,谭墨闲上下打点,托人把青苗法改良倡议呈到紫宸殿。 贺温玉带着任槐去御史台把这两年关于青苗法的大小案子翻了个遍——刚好赵奕之他爹便是御史中丞,赵公子打着自己爹的名义弄到了不少货真价实的材料。 过了一天谭墨闲递上的那篇长达万言的谏文就到了皇帝李阖手里。 看过谏文后,李阖沉默良久,对手下道,“明天朝会,我要见着这两人。” 所谓朝会,在京五品以上大员才能入殿。贺温玉原本以为,自己第一次进殿定是那金榜题名之时,殿前唱名,自是风光得意。 而此时,他一袭的布衣,走过长长的汉白玉石阶,来到绿色琉璃的正殿前。 一排排的朝服按品级林立两列,一双双的眼睛,或嘲讽、或冷言旁观。 贺温玉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的头脑很清醒,要说的话前一天晚上就与谭墨闲核对过,已是倒背如流。 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该害怕。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4 但是他确实在发抖。 然后,一只很温暖的手悄悄握了他的手一下。 谭墨闲微笑着、定定地望着他。 “草民谭墨闲叩见陛下。” “江宁府解元贺温玉叩见陛下。” 接着,便是一场混战。 在场官员二百多人,皆是赞成青苗法的。几百张嘴同时争辩起来,贺温玉完全没有能插嘴的余地。 望着这一群张拔弩张几乎是朝自己冲过来的朝廷大员,贺温玉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就懵住了。 却见谭墨闲见缝插针,只要有机会就痛下狠手。他始终笑吟吟的,或言辞犀、或妙语连珠令人无可辩驳。 只是毕竟寡不敌众,渐渐的,谭墨闲的声音便被隐没在一片指责之中。 皇帝李阖冷言旁观着这一场混战。 李阖军旅出身,于是他看什么都是以战略眼光去看的。 眼下明显是一场包围战。谭墨闲是城,其他官员是围城的重兵。 显然,在此之前谭墨闲在城池下做了大量的陷阱。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引着对手向里跳的陷阱。一环扣一环,精彩绝妙。 可惜他依旧占劣势。因为双方力量悬殊过大,好比蚂蚁与大象,蚂蚁布下的陷阱再绝妙,终究不过是被大象一脚踏平。 在这场朝堂之上的战争中,李阖最看不上的人就是贺温玉。 其实贺温玉刚进殿的时候,李阖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因为他有一副好相貌,清明伶俐、儒雅俊秀,很能招人喜欢。 但是观察了一会,李阖觉得贺温玉就是一草包。进了大殿便开始发抖,这会儿,干脆吓蒙了。但是据说那谏文却是他写的……看来又是一哗众取宠、华而不实之辈。 贺温玉呆在那里,来来回回的看着。一会看看谭墨闲,一会看看剑拔弩张的朝廷大员们。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四书五经所说的那一套以理服人、君子风度在这么个场合完全没有用。 于是,贺温玉慢慢的退出了人潮,他是那么不起眼,一言不发的退出了战斗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噢不对,还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的,皇帝李阖。 他皱着眉,看着贺温玉一点一点的默默从包围圈里逃离,骂了句“孬种”。 只见贺温玉低着头默默向外走去。 然后,他又抱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铜鹤走了进来。他用双手把沉沉的黄铜高举过头顶。一个使劲, 当—— 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整个宫殿仿佛都跟着颤了一颤,金石之音在整座宫殿里浩浩荡荡的回放着。 李阖也不禁一惊。 只见大殿的地上被砸了出了一个大坑,铜鹤的脖子也被砸断了,一个没有来得及躲开的大臣被砸中了腿,疼得哇哇直叫。 两班侍卫忙跑上前来准备压制住贺温玉。 回过神来的李阖朝侍卫们摆摆手,所有人又默默退下。 他怎么能断送了这一场好戏? 只见贺温玉面无表情的从门口朝着正殿方向越走越近,所有人都雕塑一般的望着他。 只有贺温玉经过那个被砸的大臣面前时,那人故意叫得更惨烈了。 贺温玉停下,回头,冷冷俯视着他,说了两个字,“闭嘴。” 周围的大臣立马唏嘘一片。 贺温玉站在龙椅正前方的台阶上,高高在上,冷眼看众人,他说道,“都给我闭嘴。” 可在场的都是久经官场的老人了,怎会被贺温玉镇住? 所有人静了三秒钟,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叫骂。 “贺温玉你反了!” “你个黄毛小子是不想活了!” …… “闭嘴。”贺温玉一拳打在白玉扶手上,他的声音不是很大,玉扶手上却默默留下了一片红色痕迹。 “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走出紫宸殿。”他说。 接着,整个大殿,第一次真正的安静下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贺温玉身上。 贺温玉淡淡说道—— “大正六年,秦川府锦阳县,为补足县衙亏空,每户多收青苗钱十五贯,结果其属的汉冶村哗变,派军队镇压,斩首二百余人;宛阳府河汉县,当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县衙为当年的考绩,派人强行收租,迫使五十三户人家成为流民……” 他就这么一直连续不断的说着各地的大案,皆是与青苗法有关。 贺温玉不会与人争辩,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实都讲出来。 仅仅秦宛两府在大正六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就有三百多例案子。贺温玉把具有代表性的几十起讲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统计文书呈给李阖。 期间鸦雀无声。 一起起的命案,板上钉钉。在场的众人都在寻思,这么多的案子,也不知有没有和自己相干的。若有相干,也不知脱不脱得清关系。 李阖翻了翻那厚厚的文书,合上。 冷笑道,“这上面说的若都是真的,倒还算是给‘罄竹难书’做了个注解。” 大殿一片安静,无人敢应。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蒋独照。”李阖沉声道。 “臣在!”吏部尚书蒋独照“嗵”地跪下了。 “记得你前几天还在跟朕说,如今正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康呀。” “臣、臣、知错!” “你有什么错?平身吧。”李阖把厚厚一沓文书扔到蒋独照的脚下,惊得蒋独照一颤。 “给朕一个个的查,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但是——” 李阖话锋一转,“若是有冤枉的,便算你二人妖言惑众!” 这句话,李阖是看着贺温玉说的。 贺温玉也定定的看着李阖,眼睛不眨一下。 “行了,散了吧。”李阖大手一挥,退朝,然后起身离去。 临走,轻轻瞥了一眼谭墨闲与贺温玉。 心道,这样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 一推一挡、一退一进。 之后,吏部派遣大量官员下个州县查了整整一年,牵扯出涉案官员无数,青苗法也被不动声色的步步整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这天,凤鸣楼如往日一般热闹非凡。 拉开门,一袭的钟鼓馔玉、歌舞升平扑面而来。穿着红纱的姑娘光着脚踝跳着羽衣曲。白玉杯被人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5 们抛出去老远,轱辘轱辘的在地上打着转儿…… 这些,都是在御街上便可望见的。但你若向里走,便会发现,除了挨着街面的主楼,凤鸣楼还有数不清的后院。亭台楼阁,画廊水榭更是曲曲折折、柳暗花明,加起来有一个坊那么大。 在这些亭台楼阁之中,有一阁名叫夕晖阁,正是瑾夏儿姑娘的住处。 与外面的喧闹不同,夕晖阁一向很安静。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是听琴的。 陆沉自从封了王,便再也没来过夕晖阁。于是这天,他穿着一身平常衣裳跨入门中还真是稀客稀客。 瑾夏儿一边弹着晚林枫,一边问道,“殿下今日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听曲的吧?” 陆沉颔首,“嗯。” 他放下杯子,接着道,“你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嫁人。” “啊?”琴声骤停。 “我?嫁人?”瑾夏儿指了指自己。 陆沉点了点头。 “嫁谁?” “嫁我。”陆沉平平淡淡的回答。 瑾夏儿愣了好久。 渐渐地,在心中却有了些许眉目。 她抚着梨花木的靠背椅,轻轻问道, “莫不是,皇上要给殿下赐婚了?” 陆沉点头道,“正是。” “是哪家的姑娘?” “姬元凯的女儿。” “那可是个才女。” “所以更要不得了。” “我是个妓/女,就要得?” 陆沉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我爹还不是娶了我娘。” 瑾夏儿摇摇头,仿佛自语般,“那不一样。” 她还记得的,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陆长归一边教她抚琴,一边给她讲那些个陈年旧事。 李召对陆长归说要娶她。 陆长归笑道,你连把我赎出来的钱都不够。 李召说,我再多卖几幅画应该就够了吧。 陆长归笑着摇摇头,不够。 那……我把沁春阁里的藏书全卖了。 不够。 再加上我这十年来收集的所有古董。 不够。 嗯……那就再咬咬牙,王府也卖了。以后你我找个乡下隐居也好。 还是不够。 好吧好吧,那我把自己也卖了,这下总行了吧。 不够不够。 李召忽然笑了,他点着陆长归的额头,“你这姑奶奶,越来越难伺候了。” 陆长归一个挑眉,“嫌我难伺候,那您今后就不必来了。” 李召无赖道,“我偏偏要来,而且我还不赎你了。我们就在这烟柳之处耗一辈子,看谁耗得过谁。” “我何必与你耗下去?”陆长归笑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去,王侯将相随便挑。”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越来越毒了,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不赎你了。”李召着急道。 “你不赎就不赎嘛,我何时说过要你赎了?” “这、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这辈子都不会赎你出来了!” 之后,李召果然一辈子都没赎过陆长归。 ——第二天,他就千金散尽,买下了整座凤鸣楼。 再后来,李召成了皇帝,却仅仅是个傀儡。亲朋好友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了个陆长归。 陆长归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懦弱? 李召说,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陆长归说,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李召苦笑道,那我可就真的死了。 陆长归小声自语道,死了就死了呗,你若先死,我就后死。 后来的后来。 陆长归替李召死了一回。第二回,李召也死了。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即使是记得的人,也不过是记得些只言片语罢了。 陆沉披上重墨色的披风,对瑾夏儿道,“后天会有人来接你。” 瑾夏儿摇头道,“不行,我不嫁。” “这由不得你。” 瑾夏儿道,“你娶了我,别人肯定是要笑话的。你看,我出身不好,长得也不好。” “你别出去见人不就好了。”陆沉回答道。 于是这个恶毒的回答把瑾夏儿姑娘噎住了好久。 “但,你也可以随便娶个漂亮女子呀。”瑾夏儿又说道。 “谁知道是不是李阖派的奸细?” “那就找个高门结亲好了,门第高的女子心气也高,定不会是奸细。” “高门?再高的门还不是李阖门下一条走狗?” “那总之、天下有这么多女子,聪明的、漂亮的、配得上你的、一心一意喜欢你的……一定会有的。你何苦,偏偏来为难我?” “我不是只认识你一个女子么。”扶着门的手轻轻放下,陆沉背对着瑾夏儿说道。 即使只为权宜,也至少……想找个自己认识的。 瑾夏儿沉默半晌, “那殿下,我若嫁了你,今后还能改嫁吗?” “不能,那时候没人敢娶你的。” 瑾夏儿笑着、仿佛自语道,“李鹤松呀李鹤松,枉我从小对你这么好,你却要误我一辈子。” 陆沉愣了一下。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 “你若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说罢,拂袖而去。 瑾夏儿喊住他,“殿下。” 陆沉回过头来看着她。 瑾夏儿忽然问道,“殿下,你从前那个妻子是怎么死的?” “上吊,算是被我逼死的吧。” “那我若嫁给你,会不会也有上吊的一天?” 陆沉想了想,“那可不好说。” 瑾夏儿无奈的笑了。 “殿下,你连个台阶都不给。”她说道,“好了,不管怎么说,我愿意嫁你了。反正就凭我这长相,也没人肯赎出来。在王府还是在凤鸣楼,哪里不是一辈子。” 可是,瑾夏儿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哪有一个女子,不希望遇到一个有情郎,与其相持相依、白头偕老? 可惜,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遇不到了,陆沉也遇不到了。 但是,她哪知,人生峰回路转,几起浮沉。看似断壁残垣,却是柳暗花明。 人呀,总是这样心急,不给时间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们都自认为是命苦的人,一生黯淡、且前路险恶。 殊不知,前方却是一场繁花似锦、荡气回肠的好戏在等着呢。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6 她会遇到的。而他,已经遇到了。 陆沉离开了夕晖阁。 瑾夏儿答应嫁给他,但是说要好好的嫁给他,后天未免太急,以后会遭人笑话的。要尊六礼才作数。 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 忙活下来要一个月。 陆沉答应了。 走到凤鸣楼主楼处,原先的纷杂的丝竹之声全都听不到了。 能听到的,是一个男子的朗诵声。 据鞍长太息,泪下如流泉。 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 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 这首诗,悲伤凄切,一字一句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 一段念白在凤鸣楼回荡着。 陆沉脑子一翁。 他几乎是冲上凤鸣楼二楼的。 诗,是一个书生朗诵出来的。然后他转头问旁边的白衣少年,“怎么样,画出来了没?” 白衣少年愁眉苦脸的摇摇头,“你写给我看看吧。” 白衣服的少年正是贺平安。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话说书馆的生意是越来越不景气了。伙计们出的主意,让贺平安天天到凤鸣楼去画美人。既然画不出春宫图,那就画一卷美人图也算无伤大雅。 美人图还是很有销路的,就和明星海报差不多一个性质。 比如说凤鸣楼的头牌姑娘名叫/春江,春江姑娘是个冷美人,天生的不爱笑。于是就有那些子富家公子千斤买一笑。 平安天天蹲守在凤鸣楼里,想要看看春江姑娘长什么模样。 蹲了好几天,也就在某一次打烊的时候见过春江姑娘露了一次脸。 他凭着印象画出来春江姑娘的样子,也算是八/九不离十……笑容当然是自己意淫出来的,也不知春江姑娘笑起来是不是这样,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几个人见过。 平安晚上把画好的画刻成雕版,然后印他个几百张,第二天伙计们就拿出去卖。比卖书挣钱多了。 之后,平安又画了许多美人图,几乎凤鸣楼的姑娘都被他画了个遍。 再后来,那些来凤鸣楼的风流才子们就发现了每天都会有一个小孩来画画,甚是有趣。 才子说道,“你画美人儿有什么用?画得再像也就只能算个匠人罢了。” 贺平安无辜道,“我本来就是个木匠啊。” 才子道,“来来来,我给你五十文,你给我画一首江平曲。” “江平曲是首歌,歌该怎么画啊?”平安问道。 才子笑了,“这就是我要考你的地方。” 五十文可不是小数目,贺平安心想。 于是,他认认真真的听着那歌女唱着江平曲,边听边画。 先是一片岸柳,随微风浮动。再换浅墨,一排芦苇勾勒出来,下面的白纸便似一条江河了。 最后,再点小小一叶扁舟,便见天地之悠悠。 才子称赞是好画,又拍拍脑袋夸他有灵气。 平安嘿嘿嘿的傻笑。 才子数都没数,给了好几串铜钱。 平安收起画材,蹲在小角落里,认认真真地一串一串数完,然后开开心心的回书馆去。 一路上蹦蹦跳跳,铜钱在腰间叮叮咣咣。 后来,许多人都会来找平安画画。 那些个文人墨客,一本正经的提出各种刁钻要求,又是诗词又是字谜的。 他们都是无心乱提的,小平安可是认认真真当回事的。无论多奇怪的要求,他也要绞尽脑汁的画出来。 然后,众人看着他耷拉着眉毛,愁眉苦脸、苦思冥想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仿佛得到了乐趣。 贺平安不知道自己只是人家的一个乐子罢了。 人家冲他一个假笑,他便还一个真心实意的傻笑。 可是这天,陆沉就站在门牙前,看着这衣冠满座,个个悠然自得,或饮茶欢笑、或与那姑娘打着诳语。 皱起眉头。 还记得那时,有多少潸然泪下? 没想到,时隔十五年,自己再听到扶风歌的时候,竟是有被人这样轻轻巧巧的念出来的。 于是他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自斟一壶,冷眼旁观。 “这可是天下最好的一支曲了,你画不出吗?”那书生问道。 平安嗫嚅道,“哪有曲子呀,你只是把词念出来了。” “单单是词,意境已经够了的。况且,这扶风歌早就没人会弹了,十多年前便成绝唱。” “绝唱?没人把谱子记下来吗?” 书生摇头道,“唱着曲子的人,名叫陆长归。据说是性子极为古怪的一个女子,她一生中唱这扶风歌的次数也没超过十回。听过的人都叹这是天下第一曲,却没一个想起来应把这曲子记下来。后来陆长归病死了,这曲子也就失传了。” 书生这么一说,在座的许多人都感叹道可惜可惜。 只有陆沉冷笑,心道,人有心的话,曲子哪里会失传? 人死了,才会被捧得那么高。 况且,被摁着头灌下的毒药,怎么能算作是病死? “这扶风歌,在下十多年前有幸得以耳闻。”说话的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大人,身着一件枣红色绸衫,身材很胖。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他。 “曹大人,可否给在场诸位来讲讲?”有人道。 胖大人笑着摆摆手,“这等三生有幸、千载奇遇,我当为自己好好留着,才不讲给你们这帮凑热闹的听。” 众人笑谀他,“你不讲我们还不稀罕听了呢。” 最后,胖大人指了指贺平安,笑道,“来来来,我呀,只讲给你听。” “我?”贺平安指了指自己。 胖大人点点头。 贺平安放下纸笔,兴冲冲的跑过去。 因为胖大人说只讲给贺平安一个人听,于是两个人凑的很近。脑袋几乎靠到了一起。 陆沉在坐在远处一角,冷冷看着。 他虽然听不见那个胖子在说什么,但是他却知道,那个胖子说的全是瞎话。 这人根本就没听过扶风歌。 当年听过扶风歌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大官,无权无势的,连陆长归的面都见不着。 更何况这么一个混了半辈子还坐在凤鸣楼二楼的小人物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7 。 陆沉一直看着贺平安和那个胖子。 胖子很胖,一个人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贺平安很瘦,与他挤在一起。 胖子借着说悄悄话这个幌子,行为十分亲热。 肥硕的大手搭在平安的肩膀上,平安不以为意。渐渐的,那只手就没那么老实了。从肩膀慢慢滑到了侧边的脖子上,大拇指正好抵在脸蛋上。 平安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听他说话,于是只是觉得两个人凑得太近了,下意识的把头偏开一点。 胖子把胳膊搭紧一些,一脸亲热的样子。 胳膊肘往里勾,整条胳膊把少年的脖子几乎围了起来。 手掌自然而然的盖在了从衣领露出的锁骨上,指尖几乎探了进衣服里。 平安觉得好痒,就挠了两下脖子。 这人又把手退了回来,老实放好。 老实了也就那么一小会,渐渐的这只手就开始向下滑,顺着脊梁骨,一寸一寸的向下滑。 陆沉在远处看着,也不知这胖子对贺平安说了些什么。使得贺平安半张开嘴,听得全神贯注的,连人家揽住了他的腰都不知觉。 原来松松垮垮的衣服,被人在腰间一揽,便勾勒出了单薄的身线。 只见那只手已经顺其自然的放在了少年的腿上。 后来,两个人越谈越开心,胖子开玩笑似的咯吱了贺平安两下,贺平安笑的前仰后合。 这时候,胖子捏住贺平安的下巴。 贺平安“啊?”了一声。 然后,就看见这人对着他的脸颊,狠狠的亲了下去。 这下子贺平安突然愣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捂着被亲的半边脸,后退了好几步。 整张脸胀得通红。 这时,周围的人都“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胖大人也在笑,“我这不是给你开个玩笑嘛,好像过头了,这里赔罪赔罪。”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他听得出,在这家妓院里回荡着的笑声有多难听。 可是贺平安听不出。 贺平安红着脸收拾着画材,决定今天早点回家。边收拾边在想,曹大人为什么要亲自己。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也是经常亲哥哥的。对呀,既然自己经常亲哥哥,那曹大人亲自己一下仿佛也没那么大不了了,说不定就是想开个玩笑。 反而是自己的反应太丢人了,居然突然就跳起来跑开了,惹得这么多人笑话。 然后,贺平安也决定以后再也不亲贺温玉了,他自己被人亲了才发现——原来被人亲是这么古怪的一件事情。难怪每次亲哥哥的时候,哥哥都要皱眉头。 临走的时候,贺平安觉得如果直接走了的话,就太像逃跑了,更被人笑话。 于是他鼓起勇气走到曹大人面前,“谢、谢谢你,告诉我了这么多。” 曹大人笑道,“没事,明天还来玩儿。” 就这么,从头到脚的被人家吃了一遍豆腐,临走还说了声谢谢。 喝完酒,陆沉也离开了凤鸣楼。 不远处,他看见了贺平安,白晃晃的小影子,背着一堆画材,走得晃晃荡荡的。 贺平安走得很慢。 陆沉走得很快。 于是过了好久好久,陆沉,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在贺平安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陆沉忽然说道,“以后别去那里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剩下贺平安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到底听见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扶风歌》是西晋刘琨所作 ☆、第四十七章 虽然陆沉告诉贺平安,以后不要再去凤鸣楼了,可是第二天,他依旧是去了。 因为小平安需要钱呀。 自从独立门户的和哥哥住在书馆里,小平安就不好意思问赵家要钱了。其实赵中丞倒是问过一次他们缺不缺钱花的。结果贺温玉回了一句“不缺。” 赵老爷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缺?” 小平安在心里想“缺呀缺呀缺呀!” 结果死要面子的贺温玉说,“如今我和弟弟住在书馆,尚可自足,不劳大人费心。”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的贺温玉贺公子那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他还真以为有个书馆就可以衣食无忧了,殊不知弟弟拖欠了多少伙计工钱。 于是,生活的重担都压到了小平安的身上。 为了养活哥哥,小平安打算再在凤鸣楼里多赚几天的钱,起码支撑到哥哥的科举考完。 贺温玉这几日天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学习,小平安心想,至少晚上要弄一顿肉补补身子。 结果,就因为在凤鸣楼多呆了两天,出了事。 事情的开始,是因为吏部尚书蒋独照。 这天,焦头烂额忙完青苗案子的蒋大人决定来凤鸣楼图个乐子。 上二楼,便见一片热闹非凡。姑娘们跳着胡璇舞,原本衣冠楚楚仿佛正人君子的大人们,此刻也毫不计较颜面,敞开了衣口,大口喝酒。拿筷子“叮叮咣咣”敲着盘子仿佛给跳舞的姑娘伴奏。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就是在这么一片混乱之中,蒋独照看着了一抹安安静静的小白影子。 孩子坐在小角落里,腿上放着一个木托盘,一张宣纸夹在上面。左手扶着托盘,右手立起一根狼毫笔,竟是在画画的。 蒋独照走上前去细细看,画的是不远处一个弹琵琶的姑娘。 小少年,弯着身子,一双淡淡的柳叶眉,忽闪忽闪着眼睛,一会儿望望弹琵琶的姑娘,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画。嘴巴微微张开,显然画得已经痴了。 白瓷样儿的面容,点缀着眉如墨画与唇红齿白。 有趣的是少年的肩上还趴了一只麻雀,衔着少年散在肩上那柔软的发丝,围了个窝。 在蒋独照看来,少年画的美人,倒还不如他自己别致。 当真是白画了。 于是蒋独照搭话道,“你在画画呀。” 少年回过头,弯起一双凤眼,笑眯眯道,“是呀,大人您要不要也画一张?” “噢,你在这儿是卖画啊?也好,一张画卖多少钱?” 平安道,“头像要十八文,全身像二十八文,如果要带上景再裱起来,那得八十三文。”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8 蒋独照微微一笑,“这样吧,我给你三两银子,你画一张你自己给我。” 平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要我画我做什么?” 蒋独照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这不是为了考考你嘛,画别人容易画自己难。若是你看不见自己还画得像,那才是真本事。” 平安点点头,“嗯行,那我试试。” 小平安忙活这几天加起来还没挣够三两银子呢,于是他赶忙换了张纸,开始画自己。 贺平安一边画,一边摸摸自己鼻子、摸摸自己嘴巴。渐渐便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在该画头发的时候,平安愣了半天,他忘了自己插的那个簪子长啥样了。 想了想,便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比着画。 只见一头的云发堆积在一瞬间铺散开来,犹如江河,飞流直下三千尺。 蒋独照在心中惊了半拍。 “哎呦喂,是蒋大人来啦。” 忽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插/进了贺平安与蒋独照的中间。 蒋独照一笑,“呦,冯娘。您现在可是大掌柜,越来越见不着面了。” 冯娘一抹笑容,“瞧瞧大人您说的,上次您交代了要见春江姑娘,这几天我都没敢让姑娘赴别人的约,一直等着您呐。” 蒋独照笑道,“这倒奇了,春江姑娘竟也会等我蒋某人?” “可不是,朝思暮想,都等了大人好几天了。” “好,那我可得去见见。” 蒋独照满面春光,随着一小婢朝里屋走,回头对贺平安道,“你先画着,画完了送我府上。” 贺平安正想问“你的府上是哪里啊。” 刚抬起头,就被那名叫冯娘的女子挡住了视线。 冯娘看着贺平安,一张笑脸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已经注意贺平安好几天了。 话说什么样的人看见什么样的世界。在冯娘的眼中,贺平安就是一个小贱人。 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冯娘从不认为贺平安单单是来画画的。 进了妓院还不碰姑娘,这不是明摆的——定是想勾搭个官老爷。 你说他身为一个男子,竟也可以这样不要脸。仗着自己那几分姿色,装作一脸懵懂无知样儿,与客人们打情骂俏,让众人围着他团团转。 原本,冯娘是不屑于给贺平安一般见识的,她的凤鸣楼每天人来人往上千号人。单单赶走一个贺平安,反倒让人笑话。 她有这一屋子倾国倾城的姑娘,难道还要怕被个小子抢了生意? 自降身份的事决不能做。 但是这天,贺平安真的抢了冯老板的生意。 蒋独照是吏部尚书,官居正三品。 在经常来凤鸣楼的朝廷大员里,蒋独照的官位绝对可以排进前五的。一年花在凤鸣楼里的银子够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倘若蒋大人被贺平安给勾走,这可是要断了冯掌柜的一大财路。 此时,冯娘盯着贺平安。 她问道,“在画画?” “嗯。”贺平安笑着点点头。 只见冯娘弯下腰来,捡起地上贺平安已经画好的画,以及毛笔墨瓶等画材。 “你要干什么?”贺平安不解道。 冯娘不搭理他,一步步走到窗台前。 哗—— 她把贺平安的东西从二楼直接扔了下去。 “你、你……” 贺平安吃惊的看着冯娘,说不出话来。 冯娘微笑着看着贺平安,嘴里吐出三个字,“小嬖子。” 贺平安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下,慌慌张张的跑下楼拾自己的的东西去了。 冯娘站在楼上,继续把贺平安的东西一件一件扔了个干净。 她站在二楼窗户口,俯视着正在下面慌忙拾东西的贺平安。 冷冷道,“小嬖子,再敢来一次,打断你的狗腿。” 贺平安低着头,就听见正头顶上正有人在骂他。咬咬牙,没吭声。继续拣自己的东西。 凤鸣楼的伙计和姑娘们见老板娘发威了,便也跟着助助威,骂人的话一波接一波传来。 一阵阵的叫骂声回荡着,贺平安就觉得脑袋发翁。 小嬖子、小贱人、小婊/子…… 骂的词一个比一个难听。 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儿,贺平安一直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其实平安也想争辩几句的,但是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涌出来了。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眼泪是很没面子的。 于是他一直都闷不吭声。 蒋独照听见了外面的叫骂声,便推开了窗户想看个究竟。 只见贺平安正蹲在大街上捡东西。 除了店里的叫骂声,几个街坊间的孩子也跑过去落井下石,捡起他的画撒腿就跑。 “你们还给我!”平安撵了上去。 可是这一群孩子拿着他的画,围着他团团转,耍来耍去就是不还他。也学着老鸨的口气骂他“小嬖子”。平安追着他们跑来跑去,一个也撵不上。 蒋独照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并不打算阻止。 他要等着少年哭起来,再上前去安慰。 这样,少年才会更感激他。 蒋独照想过的,刚才给三两银子,这人儿就能那么高兴,若是突然给个一百两,肯定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回家。 这可比从凤鸣楼赎出来个姑娘便宜多了。 蒋独照正想着,只见一个人走到了贺平安面前。 陆沉皱着眉,看着贺平安。 这天,因为婚事,陆沉又来了凤鸣楼。来的时候,看见贺平安正在画画。心想,这人怎么还来,却也并未在意。 临走时,便看见了这么一幕。 周围有人悄悄提醒了一句“晋王”。于是,叫骂声渐渐平息下来。 贺平安抬头看着陆沉。 莫名其妙的,仿佛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陆沉看了看状况,大致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心想,这下,应该不会再来了。 于是转身而去。 即使是做了王爷,陆沉依旧是独来独往。原先他上街会一个人骑着马,可是他的马是战马,走在大街上仍然很打眼。于是渐渐的,他习惯了步行。 王府在金明池,离御街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即使陆沉走到很快,也需要整整一个时辰。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69 经过铁匠铺的时候,陆沉进去看了看,买了一把称手的小刀。店主在一旁天花乱坠的一套说辞统统充耳不闻,掏了钱就走。 在大街上走了很久,陆沉才淡淡的想着,自己大概是买贵了。 然后,陆沉回过头来。 正好看见了身后白晃晃的小影子。 陆沉对贺平安说,“你跟了我这么久,做什么?” 贺平安的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他赶快摇摇头,“没跟着你,我家也住这个方向。” 其实,贺平安确实是想跟在陆沉的后面的。 因为,刚才陆沉一走出来,骂他的声音就小了,欺负他的孩子也不见了。 他怕那些人还要欺负他,就赶紧跟上陆沉走了。 不知不觉的,跟了一路。 贺平安觉得,一直走在凶巴巴的陆沉后面,应该就没人敢上来欺负自己了吧。 听了贺平安的回答,陆沉转身继续走。 任凭那白晃晃的小影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自从被人家从凤鸣楼里赶了出来,贺平安就呆在书馆里老老实实的画画了。 还许了人家好几副画没画出来,比如那幅“扶风歌”。贺平安一遍遍读着词,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虽然画不出来,但是贺平安却在不觉中把这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 因为这首诗很伤心,小平安现在也很伤心。 那日,贺平安跟着陆沉走了,便打乱了蒋独照的计划。 这反而使得蒋大人更是上了心。 这天,蒋大人从凤鸣楼出来,打听了贺平安的住处,便顺道来了小鹤书店。 正看见小鹤斜靠在书堆里,默默念着那《扶风歌》。 依旧是那一袭的白衣,肩头卧着只麻雀。 蒋独照来到他面前,他放下手中的扶风歌,抬头笑道,“大人是来买书呀。” 蒋独照点点头,朝店里面走。 一股木头味儿掺杂着纸张味儿在空气间回荡着。 小平安见难得来了个买书的,就跟在后面一本本的介绍起来。 “这本是《墨经》,若是要学排兵布阵那可大有益处。” 蒋独照接过墨经来,随便翻了几页,只觉得无聊。 “这本《卷云录》买的人不少,大人来看看?” “还有这本《列国记》,甚是有趣。” …… 就这样 ,平安推荐了好几本书,蒋独照每一本都翻了几页,不置可否的一笑,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其实这里蒋独照还是挺熟的,他在京城住了二十几年,没少在这片儿闲逛。 蒋大人来到了书馆的最里面,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正常的封面,里面却是是一幅幅的春宫图,内容极尽淫靡。 蒋大人笑道,“噢?原来还卖这种书呀。” 贺平安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一本多少钱?”蒋大人忽然又问。 “黑白的十五文,彩的二十八文……”半晌,平安才不好意思的小声道。 然后,便找个机会跑走了。 蒋独照把书翻完,便看见贺平安正蹲在外面玩麻雀。 与小孩子搞好关系就是要找到共同话题,于是蒋大人问道,“你养这麻雀叫什么呀?” 平安还在不好意思呢,耷拉个脑袋小声道,“没名字,就叫麻雀……” “平时喂什么吃?” “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其实我也养了只鸟。” “什么鸟?”平安回过头问道。 “金丝雀,让人从静州带回来的。” “那好漂亮吧。” “嗯。”蒋独照笑道,“你拿纸笔来,我写几本书名,明日你给我送到府上去。” 平安拿了纸笔过来。 就见蒋独照龙飞凤舞的写了二三十本书名。 平安的眼睛都亮了,他半个月也没卖出去这么多本,而且自己刚才推荐的蒋大人全都买了。 顿时觉得好感动。于是赶紧说道,“明天一早就让伙计送到你府上去!” 蒋独照眉毛一挑,旋即笑道,“也不是那么着急。” 他写了这么一堆书名,就是要让贺平安亲自送上门。 这个不识好歹的。 目的没达成,便又在书馆里多转了几圈。见贺平安又靠在了门口,拿着一张纸在看。 蒋独照背着手走到贺平安身旁,“你看什么呢?” “扶风歌。” “那可是首好歌。” “大人有没有听过啊?” “嗯,十多年前曾有幸耳闻。” “真的?”贺平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贺平安这样子,忽然一个想法在蒋独照脑中飘过。 “你想听扶风歌么?”蒋独照问道。 “想听想听。” “巧了,前几日我恰好收了个歌姬,也会弹这扶风歌。”蒋独照道,“不如这样,明天你来把书送到我府上来,我来请那女子给你弹扶风歌。” “好呀好呀。” 贺平安喜欢所有美的东西,无论是富丽堂皇的木雕,还是活灵活现的画卷,也或是一段流传美好的故事…… 他想,这天下最好听的歌又该是有多好听呢。 这天晚上,贺平安把蒋独照写的书都找齐了。然后取来小一截木料打算做檀木书签。 他把蒋独照要的书都粗粗看了一下,在书签上刻出与书相对应的画来。即使是几本春宫图,小平安也红着脸刻了美人像书签的。 一片片书签也就几张纸那么厚,每个都认真的刻了画、题了词。 木片散发着檀木特有的静谧的香气,平安把它们一一夹进书里。又选了一张漂亮的彩纸把书包好,缠上绳子,打了个漂漂亮亮的千岁结。 平安心想,这位蒋大人第一次出手就这么阔绰,自己送点小礼品再把书包的好看些,说不定他一高兴以后就还来买书。 嗯,回头客就是这么来的。小平安开开心心的想着。 刻了二十几个书签,忙活了一晚上。 天亮的时候,平安向老伙计问了路,准备把书送去。顺便,还要去听那扶风歌。 麻雀站在书案上,叽叽喳喳的,仿佛再跟平安说再见。 平安转念一想,把麻雀放到了肩上。 他想让自己的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0 麻雀也跟着听听扶风歌,长长见识。 抱着厚厚一摞书,问了一路的路,还走错两次,这才走到蒋府。 “大人,一个小孩说来送书的。” 蒋独照眉毛一扬,“让他进来。” 蒋独照走到正堂,便见贺平安正等在门口。抱着半人高的一摞书,累得气喘吁吁。 发丝乱了几根,耷拉着一双凤眼儿,斜斜靠在门边上歇息,肩头依旧停着那只麻雀,凑在他脸颊旁边。木雕的门框仿佛把他装裱成了一幅画。 嗯,是个小美人儿。蒋独照心想。 蒋独照冲贺平安一招手,笑道,“你随我进来。” 贺平安心想,肯定是听扶风歌的,便开开心心的跟上。 大大的一个院子,走到最靠里一间。 等贺平安跨进门牙来,蒋独照转身把门关上,插好。 屋子很暗,帘子都放下了。外面的阳光打在深红色帘子上,映在地上一片暗红色的光。 贺平安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半天也没发现一个人。 “弹琴的呢?”他问道。 蒋独照道,“先别急。” 说着,点起了屋里的香炉,一种奇异的甜香袅袅升起。 蒋独照好整以暇的踱步到贺平安面前,“书给我看看。” 贺平安把书递给蒋独照。 蒋独照一本一本的翻着,突然皱起眉来,“你给我拿的这是什么书?” “啊?”贺平安一愣、 “怎么会有这种书!” 蒋独照拿起几本春宫图。 “你……写了的啊。” 贺平安简直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慌忙从袖子里拿出蒋独照写的书单。 核对一番,长舒一口气。 平安走过去把书单递给蒋独照看:“大人您看,书单上写了的,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蒋独照接过自己写的书单来,看了一下。 便撕碎了,一折一折的撕个粉碎。 撕的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贺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蒋独照。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贺平安,开封府发的禁令你读过没?”蒋独照忽然问道。 平安愣愣的摇摇头。 “其中第二十八条就是禁止私印淫/书,轻则服役一年,重责发配充军五年。这倒没什么,只是无论犯得轻重,都要先处以墨刑。” 蒋独照又问道,“你懂什么是墨刑吗?” “……啊?” 蒋独照左手捏起贺平安的下巴,右手在他脸上一笔一划着,“就是,在脸上刻一个‘贼’字,再浸上墨。好让这个字毁不掉,带着一辈子。” 刀子一样的指尖,在白皙的脸上画一笔就留下一道红痕。 “可、可、可我又没偷过东西,凭什么要刻个贼字!”贺平安拨开蒋独照的手,着急道。 蒋独照笑道,“做过坏事的人,都是贼人。” “你、你凭什么这样,明明是你要买我才拿来的!”平安很激动,卧在他肩头的麻雀也扑闪着翅膀。 蒋独照仿佛没听见一般,咂舌道,“挺好看的一张小脸,可惜了。明天我上朝,顺路就报到开封府去。” “你不许去报!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小平安快急哭了。 “不许去报?”蒋独照笑道,“你连一点好处都不给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那你要什么好处?”平安问道。 蒋独照不慌不忙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事情,终于走到了他的轨道上。 蒋独照微微一笑,“你先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平安想了想,“书钱我全不要了。” 蒋独照问,“你觉得够吗?” “那……以后你买书都不要钱。” “你那点破书我稀罕?” “那就是钱了……你要多少钱?” 蒋独照眯起眼睛,“我不缺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给?”蒋独照问道。 “……给” “给就好办了。”蒋独照笑道,“来,你过来。” 贺平安如临大敌的走过去。 “坐。”蒋独照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小圆椅。 平安小心翼翼的坐下。 蒋独照拿起刚才的一本春宫图,摊在两人面前。 贺平安一愣。 一幅淫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蒋独照一页页的翻着。 贺平安看得耳朵根发烫,默默的偏过一点头。 “看、好好的看。” 一张张的图,着色鲜艳细腻,用笔栩栩如生。 却尽是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直到蒋独照一把搂过平安的肩,肩上的麻雀扑扑楞楞的掉在了地上。 蒋独照贴着他的耳垂,轻声说道, “就按上面画的,一页一页做给我看。” 声音,像一把利剑般刺入耳朵里。 贺平安在脑子里打了个机灵,他下意识的猛地一把推开蒋独照。直冲冲的往门口跑。 门是插上的,贺平安手忙脚乱拔了好久。 “想走!”蒋独照从后面过来,一把拽住了贺平安的头发。 “啊!”贺平安仰面摔倒在地上。 玉簪子从头上滑落,咔嚓,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蒋独照蹲下来,贺平安就势给了他一拳。 蒋独照生气极了,他把贺平安狠狠按在地上,衣服扣子也不解,直接拽着领子往两边撕。 正撕着,忽然感到眼前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冲了过来。 蒋独照下意识的一闭眼睛,忽然觉得眼皮一阵锥心的刺疼。 他缓了一会,捂着疼痛的左眼,张开右眼看。 只见一只麻雀栽倒在地上。 这只麻雀本是不会飞的,见贺平安有难,就竭尽全力扑扇了过来。 蒋独照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皮,已经肿起来了。心想,自己若是没闭眼,就被这个小畜生给啄瞎了! 他气急败坏的走过去,一脚踩住那只麻雀。又在地上拧了几圈。 贺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蒋独照的鞋底下渗出一片血红。 然后,只见自己养的圆圆胖胖的麻雀变成了个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贺平安看着蒋独照踩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1 着他的麻雀,拧在地上。 他快疯了。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只麻雀,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友。 于是,贺平安想都没想,顺手抓起了熏香炉,朝着蒋独照砸去。 ——当 烟灰在空气间弥散开来,蒋独照睁不开眼来。他摸着额头,湿湿的,一股腥味。 “你个贱人!” 贺平安看着满头是血的蒋独照,害怕极了,后退两步,转过身拼命的把门插拔开。捡起地上的麻雀,撒腿就跑。 贺平安像疯子一样在路上狂奔了好久。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再看看手中的麻雀,血肉模糊,已经不成样子。 面对着这一具甚至是恶心的小尸体,贺平安的手开始发抖。深色的血迹已经干在了他的手上。 然后,他终于哭了。强忍了多日的委屈,如同洪水决堤般爆发出来。 平安觉得,这天恐怕就是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一天了。 他哪知,后来还有多少的大起大落在等着他。 也许是早年过的太安逸,使他过早的品尝到了幸福,使他误认为人的一辈子就该如此度过。 可惜呀,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贺平安慢慢的走回了书馆。正要跨进门的一瞬间,他迟疑了。 然后转过身,迅速的离开了。 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满手的血,披散着头发,衣服被撕烂了,衣带也不见了。 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平安不想让哥哥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于是他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乱晃着。 平安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好来安安静静的伤心一场。 可惜汴京太繁华,到处的莺歌燕舞,却容不下一个伤心人。 他走过一条条的街,一座座的桥,却找不到一个停歇处。 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御街,路过了凤鸣楼。 店里的姑娘老远就看见了他,看着他神情恍惚,衣衫凌乱,手里还捧着只死鸟。 他这样子,自然让人觉得可笑。 一个姑娘招呼两个姑娘来看,渐渐的来了一群人来看,昔日里邀他画画的公子书生们也探出头来。 贺平安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他低着头,伤心他自己的。 “是小平安呀。”一位大人忽然在二楼喊他道。 贺平安愣愣的抬头望,正是给他讲扶风歌的那个曹大人。 “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曹大人问道,似笑非笑,似关心非关心。 贺平安摇摇头,默默往前走。 忽然又有一个公子探出窗子,“第一次,蒋大人给你多少银子?” 贺平安忽然停住了,张大了眼睛。 只听见周围爆发出了戏谀的笑声。 一瞬间,贺平安突然听懂了这些笑声。 然后,他渐渐想起了,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笑的。 他逃一般的跑掉了。 直到跑到下一段桥,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他不找地方了,他边走边哭,不再管行人的侧目。 他刻了一晚上的书签,没睡觉,大早上的又跑了整整半座城的把书给人送来。 最后不仅一分钱都没拿到 ,自己的麻雀还被人家踩死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越想就哭得越伤心。 他非常希望有个人能安慰自己一下,可是街上的人都在笑话他。 他非常想抱着谁大哭一场,可是他又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知道。 低头看着手里麻雀小小的尸体,至少要埋起来呀。 可是往哪埋? 他连个可以伤心的地方都找不到。 恍惚间,平安已经在想这世间是否有神明存在了。 如果有的话,神明又是如何看待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然后,平安无意间的一个抬头。 穿过一片片摇荡的杨柳,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穿过车如流水马如龙。 平安看见了那个黑色的人影,以及他挂在腰间的一把长剑。 东京城住了有一百五十万人。 偏偏他每一次遇见的都是他。 陆沉用余光看着,一个小白影子慢慢的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两米远的地方开始默默跟着自己。 陆沉瞟到了贺平安几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就知道又是被那群人欺负了。自己明明提醒过他的,不长记性。 然后,陆沉又在想,自己凭什么提醒他。 陆沉皱着眉头往前走,就听见后面的人一直在嘤嘤嘤嘤。 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陆沉扭过头去,面无表情的朝贺平安斥了一句,“不许哭!” 贺平安还以为陆沉没发现自己跟着他呢,被突然吼了一句,吓了一跳,哭得更凶了。 陆沉黑着脸往前走,盯着他看的人越来越多。 经过朱雀桥,陆沉不走了,他靠在扶手上,尽量耐心道, “贺平安,你别哭了。” “可、可是我很伤心啊。”贺平安哭着回答他。 太阳渐渐落下,晚风轻轻吹拂在桥上。 “贺平安,你不是说要让这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陆沉望着河面,突然提起道。 贺平安愣了一下,低头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这不是陆沉想要的答案。 “说实话,我现在特别想把你推下河。”于是陆沉皱眉道。 “那你就推吧。”小平安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陆沉看着贺平安那副样子,披头散发,精神恍惚。 他不能理解,一没缺胳膊少腿、二也没出人命。也就是被几个流氓欺负罢了,有什么可伤心成这样的。 如果陆沉问的话,贺平安也许会回答,可是我的麻雀死了啊。 但显然这个答案也不能让陆沉满意。 天色逐渐暗下来,虫鸣声响起,街上的商铺明明灭灭亮起了灯笼来。 对着河面,陆沉说,“贺平安你不是要听扶风歌么?” 贺平安抬起头,愣愣的望着陆沉。 “我弹给你听。” 日薄西山,绯霞漫天。 陆沉走在前面,贺平安跟在后面。 今天的平安很伤心。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2 但是陆沉说会弹琴给他听。 晋王府是一个告老还乡的官员的旧宅改造的。说是改造,其实也仅仅是把大门翻修了一遍,刷了红漆,换了牌匾。 推门进来,便是一片年久失修的宅子。 而且王府里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十分的冷清。 贺平安问,“你会弹扶风歌?” 陆沉在前面走着,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不许告诉别人,不然我杀了你。” 贺平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正要进屋,陆沉说“把那只死鸟扔了。” 贺平安摇摇头,“他今天也是来听歌的。”说着,眼眶又红了。 于是陆沉作罢,推开书房门,一把古琴正放在书案上。原本应该是琴弦的位置,替换为五根青绿色的柳条。 陆沉把柳条一根根的扭下来,放好。 推开抽屉,银白色的琴弦弯成一个圆缠着,静静地躺在那里。 拿起琴弦,陆沉想,是哪一年来着?自己决定再也不弹琴的。 是十四年前。 坚持了这么久,却因为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事而破了戒。 扶风歌是要唱出来的。 陆沉虽然会弹,却从没唱过。 仔细想想,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唱过歌。 因为唱歌的人是没有防备的,把自己的感情最诚实的摆在了人面前。 陆沉觉得这很丢人。 于是他对贺平安说道,“我不会唱歌,也许会跑调。你莫要笑。” 贺平安认真点点头。 陆沉坐下来,宽大的墨色衣袖中,露出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来。 手一扬,琴声起。 陆沉弹得很慢很慢,仿佛每弹一个音都要回到十多年前再去寻觅下一个音。一个音接一个音,诚诚恳恳的。 前奏弹完,便唱起。 陆沉的声音不高,就像他平时说话一样平平淡淡。 据鞍长太息,泪下如流泉。 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 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注1) …… 因为生疏,陆沉期间弹错了两次,垂着的眼帘也颤了两次。 哽咽不能言、泪下如流泉。 贺平安在心中默念。 因为听得太认真,他反而听不出这歌到底好不好听了。 这是距今隔了四个朝代的人写的诗。可是有些伤心事,历经百年千年也忘不掉、好不了。 十多年前,那个名叫陆长归的人,坐在最嘈杂浮躁的地方,弹奏这万古愁。 来妓馆的人都是为了图个乐子,想听的也就是后/庭花、霓裳羽衣曲…… 可陆长归偏偏一字一句的念着“据鞍长太息,泪下如流泉”。 没人知道她从哪来,也没人过问她为何会唱这首歌。 直到她无声无息的死去,人们在提起青楼旧事时,才会偶尔轻描淡写的附带上她几句。 一曲终,陆沉觉得自己弹得很差,于是尴尬道,“我很久没练,让你见笑了。” 贺平安说,“弹得很好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贺平安低头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回去了哥哥一定要问的。要想办法先换一件差不多的新衣服糊弄过去再说。 “陆沉你借我点钱吧。”贺平安说道。 陆沉掏了银子给贺平安,接着说道,“以后书馆就不必开下去了。” “啊?书馆凭什么不开了。”贺平安着急道,他印了好多书还没装订好,而且,他已经习惯了在那里生活。 “凭是我买的。” 贺平安低着头不说话了,他想自己接下来该住哪,再回赵家?哥哥脸皮那么薄,不知愿不愿意拉得下脸去跟赵大人说。 “明天你就来军器监。” “啊?” “你在那里要更有用。”陆沉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我只是把扶风歌里自己喜欢的句子挑出来组在一起了。其中“据鞍长叹息”被我写作“据鞍长太息”,因为看过一个生僻版本用的是“太”字,很喜欢。然后最后一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是刘琨的另一首诗《寄赠别驾卢谌》里的,因为喜欢,放到了扶风歌的最后。 ☆、第五十章 一大早,就有一个人敲了小鹤书店的门。 贺平安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冲着自己笑道,“是小贺老爷吧。” 他这一声“小贺老爷”把贺平安彻底吓醒了。小平安长这么大还没被谁喊过老爷呢。 “小人是军器监的置监官罗升。”胖子微微弯着腰,一个抱拳。 “那您找我是……” “小人是奉了晋王爷的指令,接您去军器监。” “哦……”平安想起来了,昨天陆沉还说要让他去军器监。虽然自己反驳了两遍,但对陆沉来说就跟没听见一样。 正想着,只见对方连轿子都抬过来了。平安还从来没做过轿子,觉得十分新奇。 “平安,这几位是?” 这时候,贺温玉也走到门前来,看着门口的人,一脸的疑惑。 然后贺平安就把自己有可能要去军器监的事跟哥哥讲了一遍。 “也就是说,书馆不开了?”贺温玉问道。 “嗯……有可能。”贺平安点点头。 贺温玉皱着眉头思考。 “哥哥,要不咱们住回赵公子家吧。” 贺温玉摇摇头,“我还有点盘缠的,可以住客栈。” 最终,两个人也没能达成个什么意见。贺平安决定先去军器监看看再说。 贺平安一走,贺温玉就直奔谭府。 谭墨闲果然还在睡觉。 贺温玉蹙着眉头问横躺着的谭墨闲,“你知道晋王这个人怎么样?” “晋王?”谭墨闲眼睛一亮,“你问他干什么?” “他让我弟弟去军器监。” 谭墨闲从床上坐起来,稍作思忖,“说实话,晋王这个人十分危险,平安跟着他……是不太让人放心。但是——”谭墨闲话锋一转,“我个人是希望平安去军器监的。” “为何?”贺温玉问道。 谭墨闲说,“平安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3 去军器监,对他自己来说,得不到一点好处。但是对于整个昭国来说,却是一个大好处……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贺温玉思忖了半天,说道,“那就由他自己来决定好了。” 贺平安坐在轿子里,探出头来东张西望。闻到了街上小吃的香味,肚子咕的叫了一声。跟在旁边一路小跑的置监官罗升指着小吃店,对吩咐手下道,“早点,一样来一份。” 罗升罗大人,名字叫罗升可是官职却一直都不升。在军器监干个七品小官已经八年了,愣是一步没升。 今年,军器监搬到了晋王府附近,成了晋王手下的一个部门。 这被罗升看作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机。之前晋王来军器监视察过两次,都被罗升给错过了。说起来这晋王也奇怪,从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穿一身普通衣裳。于是每一次罗生得到消息,都是晋王已经走了以后的消息。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昨天夜里,晋王突然点了名的要召见他。披了衣裳,脸都顾不得洗,一路小跑奔到晋王府。 晋王让罗升把贺平安弄过来。罗升心想,这肯定是个重要人物,费了许多功夫,大晚上的租来了轿子,天还没亮就在小鹤书馆门前开始等着,一直等到一个大概合适的点,罗升才小心翼翼的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小孩,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晋王爷青睐。但是模样还挺讨喜的,也说不定是晋王养的娈宠呢。 总之,不管他是什么,罗升都决定了,要把自己的仕途压在这个小孩身上。 到了军器监,陆沉已经等在那里喝茶了。边喝茶边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纸。 一张纸上面画的是某个地方的地形图,图纸上画了很多小红圈在里面编了号。 对应着编了号的小红圈,另张纸上写了许多文字描述。 比如城墙边上画的小红圈对应写的描述是——“弓弩二百八十件,十五连发以上,射程五百步以上,每件成本不得超于二十三钱。” 这两张图纸是陆沉对战争的预想图,他在地图的每个位置都设计的可行的兵器和阵营。陆沉需要贺平安做的,就是把这些设想中的兵器化为现实。 见贺平安来了,陆沉收起图纸,仅拿出那张写满文字描述的纸。 “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做出来。” 贺平安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掏掏袖子,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勾线笔和墨瓶,然后找一张纸写了起来。 陆沉问,“贺平安,你在写什么。” 贺平安说,“我在算,这些兵器能杀死多少人。” 陆沉皱眉,他就知道,贺平安不会老老实实的给他干活,一定会反驳他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要杀人之类的,麻烦得很。 陆沉想过,他即使不肯干也要逼着他干。 结果,贺平安挠了挠头,“不太好算……这是某场仗的兵器布局吧……你能不能把这场仗给我讲一讲?” 陆沉一愣,“你随我来。” 走到里屋,有一个沙盘,插了许多小旗。 “这场仗还没打,一切都是我预想的。”陆沉说道。 然后,他举起小旗,开始一步步的讲起来。 陆沉讲了好久,贺平安听得几乎头晕眼花。 “怎么样,听明白没?” “……你再讲详细点?” 陆沉看着他,说道,“贺平安,你刚才不是要算会死多少人吗?我告诉你,这场仗两军人数一共为六十四万人,起码有一方折损到二十万人以上才能决定胜负。” “那就是说……至少死二十万人?” “不是,还要把另一方最小伤亡人数算上,大概三十万人左右。” 贺平安沉默的一会,又问,“陆沉,这场仗是不可避免的吗?” “那要看你怎么看了。”陆沉回答道,“如果你以一百年为尺度来看,这场仗是可以避免的。我们只要给敌国年年进贡,维持现有关系,这场仗,在我们这代人在世期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是,如果你以三百年的尺度来看,这场仗就不可避免了。” 陆沉接着说道,“从秦朝往后,除了乱世,一个王朝的兴衰差不多都在二百多年的左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隐藏的再深的矛盾也会暴露出来,并激化,最后成为亡国的导火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你以前不是说马上就要亡国了吗?”贺平安突然问道。 “那是我说错了。”陆沉回答道。 他回答的平平淡淡的,但在心里,却忽起波澜。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原来自己的心境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几个月前,他说快要亡国了,绝非虚言。他和李阖打的正焦灼,西夏、漠北从两处围攻,形势确实岌岌可危。 但是那时候,他不在意这些。 整个昭国与他陪葬,又何妨? 心情,是从见到那把琴开始转变的。 然后,他做了晋王,整件事便有了决定性的转机。 首先派遣大批部队在边界与两国对峙,使战事从一触即发变为僵持。 接着,先后重新组建了军器监和监明司。 如今,监明司的人已经在漠北和西夏国的建立起了情报网。得到重要情报、或者刺杀某些大员都是不在话下。 而军器监的突破口,可能就是贺平安。 贺平安把陆沉的话好好想了一遍,点点头,“这样的话,你就必须再给我讲的详细一点了……我脑子不太好使,你可不可以讲的慢点?” 陆沉看着贺平安,“讲细致些没问题,但是贺平安,你是真的肯帮我?” 贺平安说,“嗯。” “这可是你说的,等到将来血流成河万枯骨的时候,你可莫要突然反悔。” 陆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贺平安讲这么多,明明,骗骗这人给自己干事不就好了? 贺平安默默地点点头,“这个觉悟我还算是有的吧……” 其实这个觉悟,贺平安早就有了。 那年,贺平安才九岁,明阳散人说要教他机巧。然后问他, “平安,你知道机巧最重要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平安摇摇头。 “是用来杀人的。”老人说道。 打一个比方,杀人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暴徒,一种是刺客。 若是此时,出现了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4 一个坏人,不得不杀。 暴徒的做法,就是带着众人、拎着菜刀,从前门一口气杀到后院,把一路反抗的人全杀光。 刺客的做法,就是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后院,悄无声息的放一箭,一招毙命。 而学习机巧,就是为了把自己磨砺成一个一招毙命的刺客。 后来,贺平安在墨子山上学了很久很久。 当他学的差不多时,自己得出了个得出结论,对明阳散人说道,“师父,我可能不适合学机巧。” 明阳散人回答道,“正是因为你不适合,我才要教你。” 盛世也罢,若逢百年乱世,一个人自称君子,洁身自好、悲悯天人从不肯伤害一人。 无论他的人品有多么正值,其本质都不过是个不愿脏了自己双手的伪君子罢了。 真正的勇士,是那些想办法把百年的战争变为十年、五年、一年、一招毙命的人。 陆沉与贺平安讲了整整一上午,平安画了很多图纸给他看。 下午,罗升带着他参观军器监,熟悉同僚。 陆沉让贺平安做了军器监的令官,是一个正八品下的小官。但是整个军器监的人却对他瞻前马后。 晚上,贺平安准备回书馆。 陆沉说,“你不必回去了,书馆我已经卖了。” “这么快?我还没收拾东西呢。” “你哥哥已经替你收拾好了,马上送来。” 贺平安迟疑了一下,“那我现在住哪?” “住我府上。” “啊?可、可我哥哥呢?”平安觉得,凭着哥哥那个死心眼性子是绝对不会住王府的。 “不知道。”陆沉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贺温玉在街上走着。 赵奕之他说“不如还住我家吧。” 他说,“不劳赵公子费心。” 谭墨闲说“不如住我家吧。” 他说,“不劳谭公子费心。” 来到当铺,贺温玉当掉了爹爹送给自己的一方上好端砚,然后找了个客栈住下。 前几天还对赵中丞说自己衣食尚足、不劳操心,现在再回人家家住,太没面子。 晚上的时候,贺温玉到晋王府把弟弟的行李送过去。 他没办法,他的钱养他自己都是问题,有个人管弟弟吃饭,也好。 “哥哥!”平安跑过去抱着哥哥。“我在正堂第一个书架的那本《思齐堂》里夹的有银票。” 贴心的小平安一见着哥哥就说道。 贺温玉点点头,“嗯,我知道。” “你可以租个宅子住。” “嗯……租了已经。” “租的哪?” “……同福客栈。” “怎么能住客栈呢,太吵了,你读书不是要静下心来吗?” “你不用管我了,钱都交了。” “哦……那你一个人要吃好点啊。” 贺温玉点头。 他能吃好就怪了,贺平安存的那点钱他全都发给伙计们了。书馆没了,工钱怎么能不给人家结清呢? 贺温玉心想,多买点馒头,一天一个,应该还是可以熬到科举考试考完的。 晋王府很大,占地几十亩,但是一共就住了四五个人。 佣人婢女一概没有,陆沉的理论是——你哪里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刺客? 于是,堂堂王府,陆沉一共请了两个人来守。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大爷,看门。另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大妈,做饭。 结果前几天发现那个五十多岁的大妈还是个西夏奸细,已经送到牢里严刑逼供去了。 除了陆沉,府里还住了林仲甫和巴扎。现在又多出来个贺平安。 巴扎每天下午练完兵就会回来。 晋王府的大门还是十分气派的,这是陆沉懒得被人说闲话才修的。 一推开鲜亮的大门,就是一片褪了色的老房子。 巴扎推开门进来,就闻见一股臭味。 原来林仲甫在正门前挖了一片菜地,正在施肥。 林仲甫一见巴扎回来了,就说,“将军啊,明天回来的时候顺便去骑兵营的马厩帮我挑点粪回来可好?” 巴扎回答,“胡扯。” 然后来到后堂就看见陆沉在做饭…… 自从厨子被抓起来了,陆沉就开始自己做饭,偶尔还会去拔两颗林仲甫种的白菜。 这天,贺平安正在收拾自己的新住处。 他还挺满意这个地方的,虽然木头门和窗子都发了霉、长了青苔,但同时树也长得很高大,遮天蔽日的。面前还有一个小池塘。 晚上的时候,陆沉把一张纸交给贺平安,“你把这上面的字刻成雕版。” 贺平安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 罗升,坏人 林远,一般人 董璧,一般人 何静之,好人 …… 然后贺平安发现了,这张纸上写的是军器监所有人的人名,一共八十多人,分别标注了好坏。 “这是什么意思?”贺平安不解道。 “刻下来,有用。” “你不会要印出来吧,直接在人家名字后面写个‘坏人’也太不妥了吧,而且,你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刻五版,我给你五两银子。” “印的话刻一版就够了。” “刻一版只给你一两银子。” “好……那就刻五版。”一和银子有关,小平安就完全失去判断力了。 这张纸是陆沉让谢东楼写的,谢东楼是枢密院的,而军器监之前就是枢密院的附属机构。于是谢东楼对军器监众人的人品可谓了如指掌。 贺平安刻了三天才可好。拿给陆沉看。 陆沉边看边问他,“罗升是好人坏人?” “坏人。”贺平安回答道。 “周毅?” “一般人。” “何静之?” “好人。” “林远?” “一般人。” 在陆沉问了贺平安二三十个人名后,他问道,“刻得内容你都记住了?” “可不是,我刻了整整五遍呢。”平安说道。 于是陆沉掏出了五两银子给他。 小平安看见银子就眉开眼笑,抱起马上来跑掉了,生怕陆沉反悔。 完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5 全什么都没想。 只是后来,只要贺平安看见罗升,就会条件反射的想到“坏人”两个字,想忘都忘不掉。 这天,贺温玉趴在书桌上念书,准备着科举考试。 这年由于战乱,差一点就要取消科举。后来,因为远道而来赴京赶考的学子们集体请愿,考试推延三个月照常举行。 客栈的光线不太好,贺温玉趴的很近。楼下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十分扰人。 贺温玉觉得天很冷,又转身多披了件衣裳。 这时候已经入夏,按理说天气也该炎热起来了,可是贺温玉披了两件衣服依然觉得冷噤。 手哆嗦了一下,毛笔滚落下桌案。 捡笔的时候,贺温玉心想,自己大概是伤了风寒。 皱眉,去倒了杯热水。 还有三天会试,但愿能撑过去。 “当当当。”三声敲门。 “谁啊?”贺温玉问着,就去把门打开了。 任槐提着些东西站在门口。 看见任槐来了,贺温玉的脸冷下来,“走。” “我来看看你。”任槐陪了张笑脸。 “看见书馆关了,打听到你现在住这里,就想看看,你住的怎么样。”说着,任槐探进屋子里把东西放下。 “出去。”贺温玉冷冷说道。 任槐尴尬道,“还生气呢?”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个月前,那时青苗法的事情刚结束。突然有一天,就来了官兵把任槐抓走了,原来是他杀了县令的事情暴漏了。 贺温玉知道了任槐其实是个杀人犯,立刻翻脸。 后来,由于青苗法的全面彻查,那县令贪污枉法的事情都被一一揭露出来,加之乡里的百姓纷纷请愿为任槐辩护。 最后,他这案子的性质竟成了除暴安良。 皇帝李阖对这个案子略有耳闻,觉得任槐应算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好汉。就破例派他去了廷尉司做官。 这天任槐来看贺温玉,原本以为过去这么长时间,贺温玉也该消消气了。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下了逐客令。 然后他又注意到贺温玉的脸色苍白,便问道,“温玉公子,你是不是病了?” “你管我病了是没病。快走。” 任槐叹了口气,他了解贺温玉的性子,自己留在这只会让对方更讨厌。于是苦笑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任槐走了,贺温玉继续趴在桌上读书。然后看见任槐带来的东西正放在桌子上。 贺温玉想,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竟忘了让任槐把他的东西拿走。看了一下,无非是一些慰问品,但是拿起袋子,发现桌子下面压了一张银票。 贺温玉蹙起眉头,他想,科举考完了一定要找到任槐,把他的东西全退回去。 任槐出了客栈径直走到医馆,他掏了钱,请郎中上门去给贺温玉看病。 带着郎中又回到客栈,任槐给郎中指着,“二楼第三个窗子那儿。” 郎中问,“您不上去?” 任槐苦笑,“不上去了。” 看着郎中上楼,任槐又提醒道,“对了先生,倘若他不肯治,你就告诉他钱都掏了。” 任槐知道再有三天贺温玉就要考试了,于是他开始去找马车。 这两天看样子就要下雨,到时候满路的泥泞,贺温玉生着病,住的又离贡院这么远…… 可是这两天由于科考,租马车的人很多。任槐花光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才抢来一辆好车。望着两匹高头大马以及实打实的红木车厢,任槐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他很希望会试那天能下一场大雨。 在贺温玉以为自己要冒雨赶考的时候,自己就会驾着马车出现在他面前。 贺温玉会觉得其实他这个人还不错、贺温玉会问他,“你为何要驾着马车来送我?” 他想好了,自己要回答,“因为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也是一个雨天,你合上了伞陪我一起淋雨。” 任槐正站在客栈的楼下文艺腔的想着,就看见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谭墨闲晃晃悠悠来到客栈正门前。 然后大喊了一声“贺——温——玉——” 贺温玉探出头来,“吵什么吵!” 谭墨闲嘿嘿一笑,“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住哪一间嘛。” 任槐看见了谭墨闲心里就不舒服,因为他牢牢记得的,这位宰相公子,第一次见他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是当着贺温玉的面说的。 但当时两个人明明不是说绝交了?现在却又厮混在了一起…… 谭墨闲笑着与贺温玉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的聊着天。 任槐听到了最关键的两句—— “我们一起考科举吧。” 以及,“我也住在这里算了。” 谭墨闲上了二楼,贺温玉问道,“你怎么可能和我一起考科举?你父亲不是丞相么。” 谭墨闲欢乐的回答道,“我已经和我爹断绝关系了。” “啊?”贺温玉问,“怎么一回事?” 话说谭墨闲和他的父亲谭为渊,也算是……和平分手吧。 某天,谭墨闲对父亲说自己想要入仕。 把谭老宰相吓了一跳,知子莫若父,谭为渊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懒到什么程度。于是在反复向儿子确认过“不是什么寻死的新花样吧”之后,父子两人开始商量入仕的对策。 “首先你不能加入我这边。”谭党的魁首谭为渊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谭墨闲点点头,自然不能加入自家阵营,他身为宰相公子入仕就够遭人话柄了,再跟着自己父亲手下干活,不被谏官的折子砸死就算不错的了。 “你得让那些谏官们觉得,你当官凭的是真才学,这样,日后才会少些阻力。”谭为渊说道。 “那我就考科举呗。”谭墨闲回答。 第二天,谭墨闲托人去求皇帝批准他参加这年的会试。 李阖觉得有趣,就特批了。 后来,众人得到的故事版本就是,谭公子突然想做官,谭宰相大怒,不准。最终,两人断绝父子关系,谭公子搬出去住,并扬言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会试那天果然下了场大雨。 任槐早早赶着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他托店小二请贺温玉下来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6 。 然后就看见下来的是两个人。谭墨闲搀着贺温玉,上车。 任槐的车可不是让谭公子坐的,但是谭墨闲就是那么从从容容的坐了进去。 两人向任槐到了谢,仿佛就再没他什么事了。 谭墨闲问贺温玉,“你这会好受些没?” “已无大碍。”贺温玉回答。 “脸都白了。” “脑子还算好使。” “昨天让你看的《唐律疏议》都记得不?” 贺温玉点点头。 “记得就好,今年变法派占上风,无论题目是什么,多往变法图强上靠靠,准没错。” 贺温玉皱眉,“我才不要听你的投机取巧。” 谭墨闲笑道,“这才不是投机取巧,这叫应试技巧。” …… 任槐听着谭墨闲与贺温玉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 到了贡院,二人对任槐一个抱拳,便进去了。 任槐回到车上,忽然看见了那日自己带给贺温玉的东西被放在车厢里。 会试一共三场,每三天一场。谭墨闲觉得在考场和客栈之间来回奔波太过劳顿,况且贺温玉还病了。于是,就在贡院附近租了个临时的宅子,还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前来为贺温玉医治。 三场试考完,贺温玉的病也好了。 看榜那天,谭墨闲懒得动,就让贺温玉一个人去看。 贺温玉刚走到贡院,就看见一个小白影子朝自己冲过来。 “哥哥你中了中了中了!” 这天小平安专门从军器监混出来,给哥哥看榜。 金榜第一名,贺温玉中了会元。 贺温玉挤到榜前,找了好久才找到谭墨闲的名字。这一期贡士一共三百四十六名,谭墨闲排在二百七十八。 贺温玉回去就皱眉去问谭墨闲,“你是怎么考的?” 谭墨闲反问他,“我考多少名?” “二百七十八。” 谭墨闲笑道,“不错不错。” 贺温玉说,“不错个什么,你这个名次,殿试的时候肯定进不了一甲。” “进了一甲麻烦就大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是我爹托的关系。但是呢,还不能考的太差。不然人家又会说,肯定是我没考上,我爹把我给补进去了。考个中下等的名次,刚刚好。” “那贺温玉你呢?”谭墨闲接着问道。 “榜首。” “太好了。”谭墨闲笑道,“这下肯定是状元了。” “为何?” “因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呀,你既然连中了两元,他就必定会让你连中三元。” 果不出谭墨闲所料,殿试结束的时候,贺温玉排名第四,李阖大笔一勾就把他放在了第一。李阖想起自己是见过贺温玉的,模样还不错,到时候簪花游街的时候也气派。 就是李阖这么随手一勾,浩瀚的历史上,便又多出了一个人物来。 进士考试结束以后,便会举行簪花礼。(注1) 皇帝赐簪花给这一年的进士们。紫宸殿外,三百多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一人一只簪花插在帽子上。 贺温玉却不肯插。 谭墨闲问他为什么。 贺温玉说,“这又不合古制。” “你不插的话皇上会怪罪的。” 说着谭墨闲拿起贺温玉手中的簪花,插在他的鬓角旁。 下午骑马游街。 新科进士便是帝国未来的人才,全城的百姓都涌到街上一睹这些天之骄子的风采。 前朝的时候,会选每一期最俊俏的一位进士作为“探花郎”,骑马游遍京城名园。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出处便是此。 而本朝,会按名次排,状元在最前面,接着榜眼探花、一甲、二甲、三甲。浩浩荡荡三百余人一起游街。 谭墨闲考了二甲第一名。 游街的时候,他慢慢混到一甲的队伍里,便看见了最前面贺温玉的背影。 谭墨闲喊了一声“贺温玉。” 贺温玉回头看着他,“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快回去。” “就三匹马的距离嘛,有什么回去不回去的。” 贺温玉忽然记起了谭墨闲好歹也考了二甲第一,便问道,“你不是说考个中下等就好了?” 谭墨闲笑道,“发挥失常、发挥失常。” 贺温玉被他逗笑了,又忽然觉得自己正在游街呢,不能就这样聊起天了,便转过头去。 谭墨闲望着贺温玉的背影,头戴簪花,一袭紫袍,肩头斜斜一条披红,腰束光素银带,以前见惯了他穿素衣,今日忽然换上华服,便是绝代风华。 即使是前朝的探花郎全都加起来,也不如他好看。 我这不是,想骑马的时候能和你近一些嘛。 谭墨闲心道。 这天任槐也在大街上看新科进士游街。人群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今年的状元可是连中三元啊!”有路人说道。 “一百年才出一个,啧啧。” 正聊着,一人指道,“哎,队伍过来了。” 于是众人纷纷挤上去看。 …… “不会是托儿吧。” “模样这么好的,还是状元?” …… 呃,贺温玉这一趟游街下来,不知成了多少闺阁小姐或者变态大叔的梦中情人。 后来还有人给贺温玉还编了个顺口溜,贺三元、贺三元,文采第二,模样第一。 任槐站在人群中看着贺温玉,可是贺温玉直直的望着前方,一次也没注意到他。他想,贺温玉还记不记得自己送他到考场的? 还记不记得,他们也曾经一起为了青苗法而奔波? 听着周围人的吵吵嚷嚷,任槐十分烦躁。 就仿佛,原本只有他知道的一块璞玉,此刻却被打磨的晶莹剔透,呈现在世人面前。 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评说、指手画脚。 这天,贺平安非常想去看簪花礼的,可是军器监管的很严,不到时间是不能走人的。 自从哥哥连中三元,贺平安也着实狐假虎威了一把。军器监的人全都高看他一眼,原本就巴结他的罗升大人,现在就差没有五体投地了。 工作干完,天已经黑了,簪花礼早就结束。贺平安不甘心的回王府吃饭。 和往常一样,陆沉先问贺平安这一天都忙了些什么。 然后吃饭。 四菜一汤,晋王爷亲手所做。 闻见饭味其他两个人也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7 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巴扎只管吃。 林仲甫一边吃一边跟陆沉商量着各种各样的事儿。 这两个人都是那种点到为止、说话说一半的人。 于是贺平安和巴扎从来就没有听懂过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在平安看来,陆沉每天不过就是弹弹琴、做做饭而已。至于林先生,也就是挑挑粪、种种菜嘛。 平安边吃边说,“对了,好像是朝廷要赏我哥哥一套宅子,哥哥让我以后和他一块住。” 陆沉的筷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有点懒得去住,那个宅子在同乐巷呢,离军器监太远了。” “嗯。” 吃完饭,陆沉去练琴。 坐在小亭子里,断断续续、一遍复一遍。 然后看见贺平安吃也散步散道这亭子里。趴在扶栏上,望着眼前一片荷塘。 “可比上次好些?” “什么?” “我弹的。” “一直都挺好呀。” “那是你没听。” 贺平安心想,我明明听了呀,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陆沉,明天放我一天假吧。” “你要干什么?” “去看看我哥哥。” “守城枋做出来没?” “没……” “不行。” 即使陆沉说了不行,第二天,贺平安还是早早的就跑掉了。 军器监的人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平安要赶去哥哥的客栈。 经过凤鸣楼,迅速跑掉,心理阴影太大…… 但是就在跑掉的一瞬间,平安看见了陆沉。 陆沉背着个手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十来个下人扛着七八个大箱子,箱子上系了大红花。还有四个人端着四组八宝盒。 这一队人跨入了凤鸣楼,颇为引人注目。 贺平安一愣,这是送彩礼的架势啊。 难道陆沉要娶媳妇了?从没听说过。 也不知道娶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哼,自己天天在军器监起早贪黑的干活,他倒是逍遥快活。 而且,要娶亲了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但是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呢? 他……为何要娶凤鸣楼的姑娘? “小平安!” 平安正来来回回的想着,就听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只见谢东楼从凤鸣楼三楼探个头,“上来呀。”谢东楼朝他招招手。 平安摇摇头,“不了。” “怎么不了?” “你不知道的……”说着,贺平安低着头走了。 谢东楼忽然想起,好像是有人告诉他,贺平安被冯娘赶出来过。 于是下楼,赶上去。 “没事。”谢东楼说,“和我上去,谁都不敢拿你怎么办。” 贺平安摇摇头。 “那你总不至于以后经过这里就逃吧。” 小凤眼一撇凤鸣楼,贺平安默默不平道,“冯老板可是说过,再去就要打断我的狗腿。” 谢东楼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原来你这小家伙还会记仇呢。” “说起来你这是去哪儿啊?”谢东楼又问道。 “去找我哥哥。” “那我也去。” “啊?” “没事,就是好奇。” “有什么好奇?” “人一无聊就会好奇。” 于是两个人走在大街上。 忍不住,贺平安问道,“陆沉是不是要娶媳妇了?” “是啊。” “……哪个姑娘?” “瑾夏儿姑娘。” “啊?” 贺平安心想,原来像陆沉这样阴沉的人,会喜欢像瑾夏儿姐姐这样的人呀。 其实陆沉要娶瑾夏儿,在凤鸣楼也着实引起了轩然大波。 凤鸣楼的女子,哪个不希望将来能找个好人家嫁了?能给个富商或者官老爷做妾已十分不易。 嫁给王爷,还做正房,想都不敢想。 于是没人想得通王爷为什么要娶瑾夏儿。身份低贱也罢,相貌还不怎么样。 谢东楼与贺平安到了客栈,贺温玉正在收拾东西,赵奕之也在帮忙。 赵中丞让自己的儿子来看看贺温玉。 贺温玉对平安说,“明天,和我去同乐巷住。” 平安摇摇头,“离军器监太远了啊。” “怎么可以总住在别人家?” “……每天要多走一个时辰呢。” “那不如住我家好了。”赵奕之说道。 “可是晋王府离军器监就在一条街上。”平安道。 “平安,最好还是不要住晋王府。“谢东楼道。 “为什么?” “晋王这个人很危险。” “还好呀。” “他对人很不好。” “也还好呀。” “你确定?” “嗯,其实陆沉挺好的,也就是看上去有点凶,如果你和他相处多了就会发现其实他挺好的。” “他哪里……让你觉得挺好的?”谢东楼艰难问道。 贺平安说道,“嗯,他做饭很好吃,每天都不重样。然后还会缝衣服,有一回我衣服破了,给他缝的天衣无缝的。哦,还有一次,我特别伤心,他就唱歌给我听。” 于是谢东楼彻底被震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出陆沉做饭、缝衣服、唱歌应该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想、自己看人居然看走眼了么。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与贺平安告别。 直到一个人走在路上。 谢大人忽然灵光一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第一个发现陆沉喜欢贺平安的人,居然不是陆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簪花礼是明清时候有的,然后探花郎是唐朝的。 历史上皇帝赏簪花,傲娇不肯带的,确有其人,砸缸的司马光大人是也~(然后哥哥老了应该也会变成司马牛大人那样的执拗老头子吧哈哈) ☆、第五十三章 傍晚,陆沉在练字。上好的青瓷碗,盛着半碗清水,笔架上挂一排不入墨的湖笔。 陆沉最喜欢颜体,磅礴大气,一丝不苟。隐隐藏起锋芒,笔力圆润浑厚。 可惜,陆沉自己的字总写得很拘谨,且越写越小,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8 说的好听点是隽秀,说的不好听便是女气。 他想,幸亏自己的字没人看得见,不然一定会被行家笑话。 正想着,陆沉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嚓、 轻轻的,就一声,在他的头顶。 那是靴子踩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 陆沉默不作声的继续练着字,宽大的衣服盖住了身形。 也遮挡住那腰间的长剑,已出鞘半寸。 “陆沉陆沉陆沉!” 陆沉皱起眉头,就看见贺平安兴高采烈的冲自己跑了过来。 贺平安扬着手中的纸,“给你看看,我新画的弩机!” 陆沉在心中叹了口气。 暗暗握着剑的那只手松开,伸向贺平安。“给我看看。” 平安把纸交给陆沉,然后一脸期待的望着他,脸上简直写满了“快来夸奖我”。 陆沉粗粗一看,然后说道,“混账东西。” 平安愣愣的看着陆沉。 “养了你这么久,就给我做出这么个玩意!”陆沉把纸扔到了地上。 “我、我、可是……”平安大脑一片空白。 “滚,本王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这是平安第一次听到陆沉自称“本王”,他只觉得今天的陆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平安把地上的图纸捡起来,“你再好好看看呀。不是你说要组个神弓营的嘛,这我才……” “我何时说过?”陆沉打断他。 平安呆住了,“你、你……” “滚。” “你这是怎么了……” “快滚!” 陆沉一声“快滚”吓了贺平安一跳,他攥着自己的图纸赶紧跑掉了。 贺平安的脑子隆隆的,一步接着一步的往前走。跨出晋王府的大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他是想给陆沉一个惊喜的。 因为有一次陆沉看阵型图的时候,皱着眉头说还少一个神弓营。 射程足够长的弓弩其实并不难做,难的是简化制作流程、使其可以在军队中普及。 贺平安试验了好久,终于摸索出适合的弩机。这天兴高采烈的着图纸拿给陆沉看,就是希望陆沉能高兴。 平安还记得的,那次自己把古琴修好的时候,陆沉就笑了。 平安还想看他笑。 可是陆沉对自己说,快滚。 想想鼻子都酸了。 晋王府 十来个黑衣人从窗户、门、房顶一拥而上。 青瓷碗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一群侍卫破门而入。 晋王府看上去也许只住了五个人。但实际上,却不知暗藏了多少死士。 为的,就是防止这种突发事件。 侍卫们很快把刺客制服,一共十二人,一个没逃掉。 陆沉把玩着手中刺客的匕首,自语道,“漠北人。” 收拾完刺客,便想到贺平安,也不知道跑哪了。 肯定是生气了,也罢,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 于是陆沉继续练字,看见青瓷碗碎了一地。便去里屋,再换一个。 途中,他想,贺平安会不会再也不会来了。 也是,贺平安说过,他哥哥要接他去同乐巷住。 叹气。 天色渐晚,陆沉披上墨色的大氅,上了街。 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陆沉想,在这穿梭不断的人群中,能找到贺平安就怪了。 正想着,就看见了那一袭的月牙白,即使在夜里也是那么打眼。 其实平安一直在晋王府附近来来回回的晃荡。 不然,他又能往哪去? 可是感觉好饿呀,平时这个时候,陆沉已经做好饭给他吃了。 望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会仙楼,半日闲说那里是京城最贵的地方。 也不知做的是什么菜、有多好吃。 陆沉快步走上去,“贺平安。” 贺平安回头。 陆沉看见他的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 “回去吧。” “不回去!” “走了。”陆沉拉着他的胳膊。 平安甩开,“你都让我滚了。” 话一出口,眼泪就忍不住跌出来。平安低着头,塌着眼,他不想让陆沉看见自己哭了。 但是怎么会看不见呢,垂下的睫毛上蒙着一层白雾。 咕—— 贺平安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悲伤的气氛瞬间被毁掉了。 陆沉叹了口气,“我请你吃饭好了。” 平安默默地摇摇头。 其实陆沉看见他刚才望着会仙楼发呆了。 于是说道,“去会仙楼,想吃什么都行。” 陆沉牵起贺平安的手,这次没有被甩开。 贺平安以一种不情愿的姿势跟着陆沉走着。 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会仙楼有什么好吃的。 会仙楼可是京城的老字号了,据说店里的师傅原先是宫里的御厨,掌勺过八百席御筵。 店小二迎上来,“还请问二位来点什么?” 陆沉说,“问他。”然后找了地方坐下。 贺平安想了想,“好吃好喝的全上来!” 嗯,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然后只见陆沉的眉毛跳了一下。 平安问,“怎么,很贵吗?” 陆沉摇摇头,“没事。“ 先上的是十二干果,分别是荔枝、龙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 然后是十味脯腊,有线肉条子、皂角铤子、云梦豝儿、虾腊、肉腊、奶房、旋鲊、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 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排排的人鱼贯而入,转眼二十道菜就端上了桌。 “停!”平安阻止道,“别上了别上了。” 陆沉补充道,“再来两碗粥。” 十盘肉,吃完非把人给喉死。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你若没喊停,还有十道清淡,十八味粥羹。” 贺平安边吃边说,“这家店也太可怕了,我们才两个人,他就打算上几十道菜。” “好吃吗?” “好吃!” 陆沉看着贺平安的样子,埋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79 着头一门心思的吃着,一点不停筷。 “贺平安。” “嗯?”平安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 “今天我叫你滚,其实是因为有刺客来了。” “啊?”平安咽了吃的,腾开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算了,不说了。” 陆沉想,是啊,自己有什么可说的。 解释起来还麻烦。 “怎么可以不说呢,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漠北派了刺客来杀我,当时你正好进来。” “那你受伤没?” “没。”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陆沉看着贺平安又着急又生气的样子,心道,早知道不说了。 若是以前的话,他肯定不会说。 若是换一个人的话,他也不会说。 于是,陆沉忽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不希望被贺平安误会。 一点也不希望。 “你老是什么都不跟我说。”贺平安道,“要娶媳妇的事也没告诉我。” 陆沉抬起眼来,“噢,你知道了。” 两人吃完饭,贺平安厚着脸皮把剩下的也全带走了。 回到王府,漆黑一片,跟街上比起来简直是栋鬼宅。 进了屋,陆沉指了指屋后面的两栋旧仓库,对贺平安说道,“那里面我藏的有人,万一哪天又有刺客,记得往那个方向跑。” 平安望了望那两个黑洞洞的屋子,“哇,那里面原来有人吗?” “嗯。” “有多少人呀?” “不固定。” “一直都有?” “嗯。” “我怎么没见过他们出来吃饭呀?” “连你都能看见就麻烦了。” 平安想,哼,又被瞧不起了。然后掏掏袖子,“陆沉,你看看我画的弩机。” 陆沉接过图纸,认认真真的看了好久,这次他说,“不错。” 来到沙盘前,又开始布阵。 自从自己与李阖和谈,同漠北的关系便已决裂。如今,陆沉的项上人头在漠北可换黄金万两。 先前已经遭遇过几次刺客。自从发现连自己府上的厨子都是奸细,陆沉索性自己做饭。 贺平安打了个哈欠,说,“我睡去了。” 陆沉点头,心想,这人倒是活的省心。 殊不知从前在他的睡梦中,王府中曾厮杀过几场。 在故事中,人与人的相恋,不是一见钟情,便是有一个精彩绝妙的桥段。 那桥段一旦上演,人啊,便死心塌地的爱了一辈子。 比如白娘子在断桥上遇着了许仙。 比如杜丽娘梦见自己与书生相见。 比如贾宝玉第一次见着林黛玉时、便笑着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可惜人生哪有这么多的精彩绝妙? 这世间,有几万万的芸芸众生,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你。来不及解释、更来不及从从容容的唱一出才子佳人。 我就这么牵着你,在这动荡的人世间跌跌撞撞。 已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有一天,陆沉走在大街上,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 街上拉着货的牛车从陆沉身边经过。 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河边的垂柳映着汴河波光潋滟。 …… 陆沉平平淡淡的走着,然后平平淡淡的想着。 自己大概是喜欢贺平安的。 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在某一天突然想到了罢了。 于是过了几天,他抽出时间去了凤鸣楼。 对正在缝着鸳鸯的瑾夏儿说道,“我反悔,不娶你了。” 瑾夏儿放下针,笑道,“恭喜恭喜,就是可惜了我绣的这一对鸳鸯。” 然后又问道,“殿下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陆沉摇头,“我不娶亲了。” “那皇上岂不是会另安排一桩婚事?” “简单,我立誓一辈子不娶,他便不好安排了。” “呦,这到底是如何际遇才肯立这种重誓?”瑾夏儿笑道,“不会连江山都不要了吧,到时候和姑娘远走高飞、终老南山?“ 陆沉摇摇头,“没喜欢的,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瑾夏儿微笑不语,心却道,李鹤松呀李鹤松,嘴还挺硬的么。 后来,在街坊间便传出了一段故事—— 在晋王就要娶瑾夏儿的时候,却突然悔婚了。 原来,晋王收拾母亲遗物时,忽然发现自己的母亲原来曾经认瑾夏儿作为义女。 义女就算是晋王爷的姐姐了,身为弟弟怎么能娶自己的姐姐呢? 于是婚事作废,晋王立誓终生不娶。 再后来,瑾夏儿身价大涨,大家都想来一睹令王爷终生不娶的女子的芳容。 睹过之后,不约而同得出结论——王爷不愧是王爷,还真是……审美独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十月十,天宁节。是皇帝李阖的生日,普天同庆。 尚书省宰相率宣教郎以上级别官员去相国寺为圣人祈福。下午,再赶赴尚书省都堂大厅,由皇帝赐宴。 陆沉上午去给李阖送了礼下午就回来了。 这天军器监休假,平安原本想去找哥哥,但是贺温玉去尚书省了。 于是他百无聊赖的趴在厨房里看陆沉做饭。 “今天做什么呀?” “炒黄瓜。” “啊?”贺平安失望道,“今天过节呢,就吃黄瓜吗?” “比你想的要讲究些。” 于是贺平安就站在一旁,看看他是怎么个讲究法。 只见陆沉面前放了十几个大小碟子,装着各种食材 先要把黄瓜切碎。陆沉的刀工极好,每块黄瓜都切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正方块。 再把黄瓜泡入盐水中腌,同样把瘦肉切碎。 在锅中烫热熟猪油,随之放入瘦肉丁煸炒。 炒到肉色变浅,开始加酱料。黄酱、玉米粉、葱姜蒜。 陆沉拿起勺子尝了尝酱料,还可以,于是放黄瓜。 贺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原来炒个黄瓜也可以炒得这么麻烦。 做好,端起锅。陆沉拿筷子夹了一个给贺平安,“尝尝咸不咸。”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0 平安尝了尝,嘎嘣脆。 “好吃!”于是小平安称赞道,“你要是女的我就娶你当媳妇了!” 陆沉一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吃饭的时候,看门的大爷进来递给陆沉一封请柬。 陆沉拆来看。 贺平安问道,“这是什么?” “谢东楼要我今天晚上去临风楼。” “哇,那是京城最高的楼吧。” “嗯,晚上有烟火,他让去看。” “我也去我也去。” “不去了,在屋里一样看的见。” “去吧去吧。” “街上人太多。” “那……反正我要去。” 于是两个人一起上路了…… 临风楼是京城里最佳观烟火处,到了天宁节这天,顶楼一个包间就比平时贵了十倍。 谢东楼最喜欢吃喝玩乐过过节什么的,于是早早的就订好了包间,给一群大人都发了请柬。 结果临了有几个因公务没来。 谢东楼想,不能糟蹋银子,就又多请了不合群的晋王爷。 陆沉与贺平安赶到,三司与枢密院的大员们全来齐了。主位给陆沉留着呢,可是没有贺平安的位置。 小平安给自己搬了个椅子加到陆沉旁边。 谢东楼谢大人牙尖的打趣道,“哟,还是带着家眷来的。” 陆沉的脸黑了。 贺平安嘿嘿嘿的傻笑。 一道道的菜上来,可是陆沉与贺平安都吃过了。 谢东楼问平安,“你怎么不吃呀?平时明明能吃那么多。” 贺平安说,“我在家吃饱了。” 谢东楼想了想,一扬手,“上酒。”回头对贺平安道,“我记得你酒量还不错。” 贺平安看见有好多不认识的人,就说道,“谢大人,不用了……” 正推脱着,酒就被端上来了。 十几位大人都不认识贺平安,于是谢东楼一一介绍,介绍一个干一杯。 原本贺平安还有些认生,但酒过三巡以后,他就放下了拘谨,敞开了吃喝。 忽然有人招呼道,开始放烟花了。 大家纷纷来到栏杆旁观看。 平安一站起来就觉得头一晕,原来喝醉了,摇摇晃晃的走上前,趴在栏杆上等着看。 一声惊响,只见一条百米长的银龙直飞冲天,在深蓝的夜空上忽的绽出一朵银莲。 紧接着,一朵朵姹紫嫣红争相冲出天际,一朵比一朵高,一朵比一朵夺目。 街上的人们的欢呼声与烟花绽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龙街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岁春。 贺平安看的眼都花了,他站的很高,烟花绽开的地方感觉触手可及。 月亮也感觉触手可及。 忽然有一朵烟花贴着临风楼飞了起来。大人们都拿袖子挡着脸,怕被火星溅到。 晕乎乎的平安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忽然有一只手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黑暗中,他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 然后,那只手拿开。 贺平安看见陆沉正皱着眉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喝醉了。”陆沉问道。 贺平安说,“还好啦。” 于是陆沉不再理他,继续看烟花。 平安弯着背,两只胳膊趴在栏杆上,然后脑袋枕在胳膊上。扬着脑袋,正好能看见陆沉。 陆沉的五官很深,在烟花的照耀下,眉间、鼻梁、脸颊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是那么的轮廓清晰。 而墨色的剑眉、鬓角散落的几缕碎发,却又完好的隐入侧脸的阴影里。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 眼有下一道浅浅的刀疤,平时不引人注意,这时也被光映了出来。 在烟花的照耀下,这人就像一幅明暗考究的水彩画。 陆沉看着烟花,贺平安看着陆沉眼中的烟花。 偶尔陆沉眨几下眼睛,贺平安的烟花就闪烁了几下。 待到烟花会的最后一株烟花点燃,恰如瀑布倒流,飞流直上三千尺,奔向浩淼的天空。接着,炸开了七彩色的花,迟迟不肯暗去。 贺平安看着陆沉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真好看。 贺平安想。 于是他直起身子,凑近陆沉,扬起了脸—— 陆沉正在看烟花。 然后、 就感觉到,一个冰冰凉凉的小嘴在自己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陆沉一个晃神。 瞬间,思绪大乱。 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周围的大人们也全都看见了这一幕。 贺平安亲了陆沉。 贺平安看着陆沉,眨巴着眼,显然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这算个什么情况。 陆沉木然的站在原地。 然后谢东楼看见陆沉那个完全愣住的蠢样子,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其他人却完全不敢笑…… 终于,陆沉反应过来了。他黑着脸拉着贺平安就走。 从七楼走到一楼,陆沉都没跟贺平安说一句话。 一直走到一楼没人的长廊里,陆沉才停下。 黑着脸问道,“你突然亲我做什么?” 贺平安低着头说,“不做什么……” “那为什么亲?” “就是……随便亲亲。” “那你怎么不随便亲亲别人?” “……” “到底为什么?” 贺平安把头埋的更低了,默默地玩着袖子。 “嗯?”陆沉又问一声。 “就是……就是,觉得你好看呗。”最后平安只好老老实实道。 陆沉的心里忽然一动。 瞬间又换成了那副面无表情。 “贺平安。” “啊?” “你今天给我惹了大麻烦了知道么?”陆沉一本正经的说道。 平安在心里想,我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嘛,然后问道“什么大麻烦?” “我原本,马上就要娶镇国将军姬元凯的女儿了。为了这桩婚事,我连凤鸣楼瑾夏儿姑娘的婚事都毁约了。原本下个月结婚,现在可好,你亲了我,枢密院的人都看见了。姬元凯一定会觉得我不堪托付,而且喜好龙阳。” “你……不是说终身不娶吗?”平安完全被这段神转折的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1 故事给镇住了。 陆沉叹了口气,“形势所逼啊,姬元凯手握重兵,我只有和他联姻才能稳固自己。这下子联姻不成,说不定还反目成仇,使我落得个地位不保身败名裂的下场。” “有、有这么严重?” “嗯。”陆沉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李阖原本想把姬元凯的女儿嫁给陆沉,不过这事早被陆沉解决了。现在,他拿出来编的有鼻子有眼的来骗贺平安。 贺平安一听自己闯了大祸,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陆沉眉毛一挑,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然后接着一本正经道,“那你得赔偿我。” “我平时吃你的、住你的,能赔你什么呀……大不了让你亲回来嘛”平安说道。 陆沉接过这句话来,一脸严肃道,“嗯,那也行。” “啊?嗯……哦。” 说着,陆沉抓着贺平安的手就往外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贺平安问道。 “要你赔我。”陆沉回答。 “?” 最终,陆沉找到了离临风楼最近的客栈。 “掌柜住店。” “咦?还要交住店钱?” 陆沉也不理会贺平安,拉着他就上了二楼。 推开窗户,还可以看到几处意犹未尽的烟火。 贺平安看着陆沉,大眼瞪小眼。 “然、然后,该怎么做?”贺平安问。 陆沉揽住他的腰。 贺平安还没来得及“啊?”一声,就被亲住了。 亲到一半,陆沉放开他,皱着眉,“你咬着牙干嘛?” “我、我凭什么不能咬着牙,而且我不就、不就亲了你脸一下嘛,你都亲到我牙上了……” “那是你亲的不对,而我亲的是对的。难道明明是我对,反而还要按照你的错的来?”陆沉严肃道。 贺平安想了想,脑子始终没能转过来圈,只好说,“那好吧。” 陆沉左手捏住他的尖下巴,“张开嘴。” “哦。”贺平安应了一声,嘴就张开了。 结果被喂了一嘴的舌头。 “唔、唔唔……嗯……” 透明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少年闭起眼睛,睫毛微微抖动,脸红到了脖子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咳、咳,不公平!”贺平安咳嗽道,“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么样了?”陆沉反问他。 “你、你……反正就是不公平!” “你觉得不公平?”陆沉道,“是呀,我也觉得不公平,你亲我的时候,是当着众人的面亲的。而我是在没人的地方,你让我颜面扫地,这的确不公平。” “哪有这么严重……” “怎么没有?今天看见的人,有十多个人,他们一定会会把事情传出去的。还有那个谢东楼,估计能笑话我一辈子。” 贺平安听的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还要赔我。” 陆沉说到了重点上来。 “诶?我还能怎么赔你?” “要听我的话。” “哦……” 陆沉把贺平安领到床边,“坐。” 贺平安听话的坐下。 陆沉把手伸到他脑后,解开了他的发带。 平安“咦”了一声。 却又被捉住了双手,用发带缠绕两圈,打了个死结。 “你绑我手干什么?我又不会跑。” 陆沉在他耳旁,说了三个字,我、喜、欢、 然后,把人按在床上。解开那件总是在人眼前晃来晃去的白衣,再解开中衣,展开。 露出了两个淡粉色的小点,随着挣扎与呼吸上下浮动。 陆沉用手轻轻的刮了一下。 身下人仿佛兔子一般打了个机灵。 两只手不停地挣扎,除了手腕子被勒的生疼再没有什么作用。 然后,下手就越来越重了。两颗淡粉色小颗粒被反复蹂躏欺负,渐渐肿了起来。 难受之余,平安惊呆了,他想一个人居然会对另一个人这样做。 突然反应过来,“你不要脸!” “我不要脸?”陆沉一个挑眉,反问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我,就是要脸了?” 说着把手往下滑,柔软的腰身在不停的挣扎,探到了裤子里,结果被抬起腿狠狠的踹了一脚。 陆沉的肚子被踹的生疼,皱起眉看着贺平安。 贺平安也看着陆沉,眨巴眨巴眼,还扬着小蹄子呢,一副“你再过来我还踹你”的表情。 陆沉一把抓出了贺平安的脚踝。 手中细细的脚踝不停挣扎,却挣脱不了。 “你放开我!” “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还不行呢。” 陆沉抓着贺平安的裤子,哗啦——就褪到了腿弯。 贺平安感觉到道屁股一凉,就红了脸。 也顾不得踹人了,蜷起腿,把自己团成一个虾仁。 陆沉把虾仁剥干净,展开。 然后就觉得身下人整个都羞得红成了一只龙虾,又软又烫。 这下子无处可藏了,只好闭上眼睛,很消极的用被绑住的两只爪子捂住脸。 陆沉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探出手,恶趣味的一把捉住了要害。 粉嫩青涩的,被磨出厚茧的手攥住。 “嗯!” 平安睁大了眼睛。 一条腿被折在胸前,顿时一股凉意。 平安快被羞死了,他说,“放开我啊!” “放开?” 陆沉勾起嘴角,邪邪一笑,“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要娶我当媳妇么?” 说着,整个人抵了上来。 “呜呜、呜……嗯…………疼!好疼!” 两条腿不住的痉挛起来。 陆沉再一看,平安居然哭了,眼泪流到了枕头上。 “好疼……” 陆沉想,贺平安平时都会忍住不哭的,这次哭这么厉害,大概是真的很痛吧。 自己再强硬些可能就要见血了。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道个轻重。 但是做到一半总不至于停下来。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2 但是的但是,陆沉还真的停下来了。 紧接着,他做了一系列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的事—— 迅速把贺平安的绑绳解开。 在平安刚以为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又瞬间给贺平安点了穴。 把被子盖好、门锁上,迅速下楼。 然后,以轻功的速度在大街上狂奔。 一口气奔到临风楼顶楼。 谢东楼果然还在玩。 陆沉以一种想杀人的表情对谢东楼说道,“谢东楼你给我出来。” 谢东楼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不出来杀了你。” 两人站在回廊。 陆沉继续黑着脸道,“问你一件事,敢说出去杀了你。” …… 不到一炷香,陆沉又冲回了客栈。 踹开门。 手里多了个小瓷瓶。 把贺平安的穴解开了。 贺平安又以为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又突然被摁倒。 感觉到一股凉凉的东西被抹了进去。 “你你你,又要干什么!” “这次肯定不会疼了。” 终于,无力抵抗的小平安很消极的拽过来被子蒙到自己头上,像鸵鸟一样。 “被子拿开!” 拿着被子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快拿开!看不见表情了!” “变态!” …… 于是,就这样,芙蓉帐暖度春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比较少…………见谅。 ☆、第五十六章 夜深人静 “贺平安,贺平安。”陆沉喊了两声。 贺平安没反应,脑袋上捂着被子。 又摇了两下。 紧紧攥着被子的手,松开了。 陆沉揭开被子,却发现,贺平安已经昏睡过去。 他现在需要帮贺平安清洗干净,可是客栈里不方便。 回王府的话,他需要抱着贺平安走,一路上太尴尬。 只有雇车。 可是三更半夜的,他上哪里去雇车? 皱眉,看着自己手里的丸药。 这是一枚烟火弹。是万分危急的时候自己救命用的。只要往天上一放,马上就会有一百多号暗卫赶来。 难道就为了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放了? 然后,陆沉就放了。 他站在窗边。 不一会,黑暗处就多了个人。更多的人大概也藏在不远处。 “去给我找辆车。” “是。” 车来了,陆沉用被子把贺平安裹好,坐上。 “回府。” 马蹄声哒哒,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车上摇摇晃晃的,睡梦中的贺平安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回到府上,陆沉点燃蜡烛。 回头看这人,歪着脑袋还在睡。 便露出了白皙的脖子上,被自己亲出的一片红。 完全记不清是怎么弄的了。 动情时,恨不得将整个人撕碎,管他喊疼还是哭了。 于是现在善后,又后悔又麻烦。 打开被子,更多大大小小的红痕显露出来。胸膛上、手腕上…… 膝盖都青了。当时被他不由分说的提起来折在胸前。 摸摸后面,已经肿了。别的还好说,这个必须要上药。 贺平安愿意上吗? 把整个人小心翼翼的擦干净,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抱回床上。 陆沉回到书房,手中攥着几个小瓶子。谢东楼嘱咐的药,在路上他已经吩咐人买齐了。 可是,该怎么让贺平安上药。 强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已经再不想这样了。 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办法,也不知行不行的通。 “来人。” “在。” “找个算命的过来。” “是。” 药,他可以找别人给。可是贺平安知道怎么用吗? 说出来,这人会害臊的。还是写给他吧,放在药瓶里。 陆沉皱眉,他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用墨了。 可是,他念,让别人写? 太尴尬。 叹气,打开柜子,拿出一块墨。已经十多年没磨过墨了。 陆沉不是没想过自己会破戒。 只是没想过,理由是这么的荒诞而平淡。 第二天,陆沉仍坐在书房。对面便是贺平安的住处。 看见贺平安打开门。 松了口气。 穿的是自己放在他床边的那套衣服。 那套衣服领子很高,正好可以挡住贺平安脖子上的红痕。 这痕迹被军器监的人看见肯定会说闲话的。贺平安面子薄,一定受不了。 贺平安走的很慢,平时总是蹦蹦跳跳的。可是这天就是一怔一怔的走得很慢。 陆沉想让他歇一天,不要去军器监了。 可是他知道,这人很倔,肯定要去的。 直接走出王府,也正如所料的没来正厅吃饭。 一定是不想遇见自己。 陆沉悄悄跟上他。 走到街拐角。 算命先生出场了。 陆沉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也不知,算命先生有没有按着自己说的来讲。而贺平安又识不识的破。 才开始当然要先未卜先知的算一算贺平安的名字、身份、家里有几口。等贺平安被唬住了,再告诉他“你最近有一关要渡过去”。接着乱七八糟的讲一堆周易八卦,扯出点祖传秘方、救人救疾。 最后,顺其自然的把药交给贺平安。 陆沉看着贺平安狐疑的拿着药瓶离开。 到了军器监,贺平安又开始忙上忙下。走的快的时候偶尔跛两下。 陆沉看见平安每次抬起手的时候,都是捏着袖子的。一定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手腕上被绑过的红痕。 于是陆沉走了上去。 贺平安一惊。 然后别过脸,赌气,不理他。 陆沉低声说,“你走路,跛得也太明显了。” “还不是你——”说了一半就说不出口了。 “不要被人发现了,又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3 多出许多闲话来。” 陆沉说完就走了,留下还怔住的贺平安。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贺平安会生气的,但是他只能这样说。 中午,贺平安果然提前回来了。 一回来就跑到自己屋,关起门来。 等到下午贺平安离开以后,陆沉进屋。 拿起桌上的药瓶,看了看。 还好,贺平安知道给自己上药。 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好,然后把门锁上。 锁门的时候,陆沉忽然自嘲的笑了。 叹气。 自己就像做贼一样。 还是那种最卑微的贼。 为了让贺平安上药这么简单一件事,自己居然也算计到了这一步。 这份心思,都足够在朝堂上好好的勾心斗角一番了。 他自小就习惯了算计。 忽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只好、步步算计。 这几天陆沉找贺平安说话都要先想好理由的。 怎么说,这人才肯搭理自己? 最好办的方法当然是谈公事。 自从与李阖和谈,与漠北的关系便愈发紧张,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漠北人善骑射。 天然的地理优势使得漠北人以放牧为生,每一个牧民都同时是一个骑兵战士。 而昭国地处中原,以农耕为主。朝廷想要养出一支骑兵,花费的钱财不计其数,效果还不如漠北的天然骑兵好。 而昭国与漠北国的交际处是一片平原,自然是骑兵更占优势。 往往昭国五个步兵的战斗力才抵得上漠北国一个骑兵。 陆沉曾研究过这个问题很久,最终得出结论,昭国想要战胜漠北,只有在火器上下功夫。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赢的时候乘胜追击的速度很快。 即使是败了,也会分散逃亡,毫无规律。这使得昭国多年注重阵形的步兵训练根本无从适应。 但是骑兵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火器。 陆沉曾见过贺平安做出一种名叫“四十九矢飞廉箭”的兵器,一共四十九连发,省去了填装的时间。而且即使弹药耗尽,这种枪上边装了许多铆钉,还可以继续当狼牙棒使。 但是这个武器制作步骤非常复杂,而且由于零件太过细小繁杂,就很容易坏,报废率极高。 唯一的方法就是批量化生产。即建立大型作坊,招手匠人,每人只负责制作一种零件,组装另请人完成,形流水线作业。 为配合其,还要出台律法。制定出全国统一的兵器制造标准。 这是因为在打仗的时候,武器往往只坏了一个小部件,就会被遗弃。 打仗是一件很注重效率的事情。武器如果不能在下一次战斗前修好,使用者就不得不把它抛弃。 但是倘若所有武器的制作标准都被统一起来,情况就大为不同。 ——武器之间可以互相替换部件,报废率则会大大降低。 这一切,想起来容易,实际执行起来却很难。 因为费钱。 光是整个大型作坊建立起来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还要招收匠人、安排他们的吃穿用度,而且让匠人适应全新的制作流程也需要一段时间…… 每一步都需要钱。 这天,陆沉就找贺平安来商量这个事。 贺平安看见陆沉就跑了。 陆沉赶紧说,“是公事,很重要。” 贺平安扭过来头,狐疑道,“什么事?” 陆沉把自己的想法跟贺平安说了。 贺平安问道,“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骑兵、弓箭、火炮、冲锋阵,这四样加起来就可制敌取胜。你要做的就是弓箭和火炮。” 之后,陆沉又叫来了谢紫玉。阵法与机巧结合。 不出几天,便设计出了一阵,名叫火龙阵。(注一) 贺平安制作了新的四十九矢飞廉箭,射程五百步,射/出犹如一条金龙飞天。 平安靠着墙,打磨着部件。 站了一上午,腰酸背痛。拉过来一个小板凳,试着坐个边。 “哎呦。”疼得立刻站了起来。 愤愤不平的瞟了一眼正在画阵图的陆沉。 …… 一天后,陆沉把火龙阵以及开设作坊的折子递给李阖。 同时,贺平安与罗升代表军器监把折子上报到三司。 开设作坊需要朝廷拨出专款。由于数额巨大,必须有三司六位主管大人共同署名同意以及皇帝认可,才能实行。 而李阖原本就最为重视军事,得到他的同意不成问题。 于是,三司诸位大人的意见便成了关键。 这天,贺平安忐忑不安的来到了三司,还好有罗升跟着,上下打点一番很快就能见到主管大人了。 走到正堂,还没跨进门,贺平安就站住了。 正所谓冤家路窄。 这天在三司当值的大人,正是贺平安前些日子遭遇过的蒋大人、蒋独照。 蒋独照也看见了杵在门口的贺平安,抬起头,放下笔,勾起嘴角一笑。 “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火龙阵出自《火龙神器阵法》一书,明初,焦玉 撰 后面关于火器方面的东西参考的也都是这本书。 ☆、第五十七章 “你来,你过来。”蒋独照朝贺平安招招手。 平安忐忑不安的走上前去。 “听说你现在住进晋王府了?”蒋独照问道。 其实自从那天贺平安逃跑了,蒋独照就派下人一直打探下落。 最后得知贺平安住进了王府,只好作罢。 “嗯……”贺平安点点头。 “怎么样,还讨王爷欢喜?” 贺平安怔了一下。这次,他立刻就懂了。 咬咬牙,把折子递到蒋独照面前,“大人,你批还是不批?” “哟,上面有人了,底气也足了。”蒋独照眉毛一扬,“上次的帐,还没找你算呢。” 蒋独照指了指头上浅浅的一道疤,“谋杀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可是你把我的麻雀踩死了啊。 贺平安在心里想。 “蒋大人,你到底想怎么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4 样?” “我若是上开封府告你一状,晋王也保不了你。还明白?” “明白……” “明白就好。”蒋独照把贺平安的折子放进袖子里,话锋一转,“你这个折子牵涉的事情太多,且随我回府上慢慢商讨。” “啊?” “走呀。”蒋独照眉毛一扬。 “又去你家?”贺平安问道。 …… 这天陆沉一回王府就看见贺平安黑着张小脸坐在正堂里。 “对不起陆沉,折子可能批不下来了……”平安率先道歉。 “怎么?”陆沉皱眉。 “不怎么……” “到底怎么了?” “反正……就是没戏了。” “为何会没戏了,你怎么跟主管大人讲的?” “……没讲。” “嗯?”陆沉眉毛一挑。 “我……”贺平安小声嗫嚅道,“我一着急,就……拿墨泼他了。他肯定不会批了……” 陆沉问道,“你拿墨泼他?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后来,陆沉又去找罗升了解情况。 罗升当时呆在外堂,听不太清贺平安和那位蒋大人说了些什么,就看见最后两个人吵起来了。 然后贺平安拎起砚台直接砸向蒋大人,撒腿就跑。 幸亏蒋大人躲的及时,脑袋没砸中,只是被泼了一脸的墨。 陆沉听完这个版本的故事,就去问贺平安“你和蒋独照是不是有仇?” “他、”贺平安低下头,“他……把我的麻雀踩死了。” 贺平安这么一说,陆沉就立刻明白了。那天,把贺平安欺负哭的人便是蒋独照。 这一年,陆沉的镖局生意已经与各大钱庄掺合到了一起。于是他派人去钱庄查账。蒋独照为官二十年,而且看起来也并不清廉。陆沉猜测这厮肯定在钱庄洗过钱。 也就两天的功夫,陆沉手下把蒋大人半辈子的帐都查完了。 陆沉把厚厚一沓账本交给贺平安,然后对他说,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这天天气不错,蒋大人来三司当值,顺便在心里默默算计着怎么收拾贺平安。 那天贺平安泼他脸上的是上品宣德墨,号称色泽浓郁、永不褪色……蒋大人敷了整整三天的脸,才算是把墨给洗干净。 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兔崽子。 正想着,就看见一袭白衣的少年笑眯眯的站在三司正门口。 不是贺平安是谁! 蒋独照咬牙切齿的走过去,“你还敢来?” 贺平安又把折子递了上去,“大人你批一下吧。” “你认为我还会批么?” “先看一看嘛。” 蒋独照接过折子,却发现折子下面还夹了个小本子。 翻开看,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这分明是自己近些年记的私帐,而且只是一个复制本。 “你从哪弄来的?”他问道。 贺平安道,“军器监要建作坊,还差一笔钱,然后我们查了一下,蒋大人近些年总是把户部的基建钱拨入到永顺钱庄一部分。这笔钱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拿来建作坊。已经报到刘大人那里去批了。” “刘大人?是刘老相公?!”蒋独照问道。 贺平安点点头,“是呀。” 蒋独照的心一沉。刘相公正是蒋独照的顶头上司,当年他入仕也是靠刘相公一步步提携。 此人可以说是蒋独照的恩公。 可是这位恩公此时正执掌三司,主管户部,发现自己手下竟然会有这么大一笔账目漏洞,难说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蒋独照扔下折子,撒腿就准备往刘府赶。 贺平安捡起折子,对蒋独照说,“等一等,你先帮我把折子批了呀。” 蒋独照恶狠狠的看着贺平安,此刻他恨不得杀了此人。 贺平安笑眯眯道,“没事的,我听说刘大人人很好的,大概不会置你于死地,顶多骂两句。但是,你要是不帮我批了的话,保不齐我再往皇上那里递一份呀。” 于是蒋独照咬牙切齿的在折子上签了自己的大名,紧接着夺门而出。 蒋独照连轿子都来不及叫,此刻正午,街上人正多,跑步自然要比坐轿更快些。 怕被人认出来有失体统,蒋独照脱下官服就在街上狂奔。 回头一看,贺平安那个小兔崽子居然蹦蹦跳跳的跟在自己后面。 蒋独照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贺平安开开心心的回答,“看热闹呗。” 蒋独照无暇理他,一口气跑到了刘老相公府上。 这天,计相刘半城在府上设宴,到场了五六十位大人。 众人正在后花园里吟诗作对,只见蒋独照直直的冲了进来。 然后就望着刘半城大喘气。 刘半城一脸惊愕的看着蒋独照,这是因为蒋独照脱了外衣,披头散发的。 可是他这个表情被蒋独照理解为“遭了,刘相公果然生气了。” 原本蒋独照还想把刘相公请到里屋再好好认错,毕竟有这么多外人看着呢,太没面子。 但是现在刘相公已经生气了,如果他还顾忌自己的面子,定会被刘相公认定为认错不够诚恳。 于是,当着五十多位大人的面,蒋独照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刘老相爷,独照一时糊涂!现已知错了!” 刘半城一脸疑惑,“独照,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蒋独照来回看看周围的大人,心道他私吞库银的事情怎么好当面说?只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刘半城见他这个样子也在心里想,这人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貌似明白了。 于是尴尬道,“独照,今天设宴,没有给你发请柬是老夫的不对,老夫是觉得你公务繁忙不忍打搅。没想到……” 前些日子,刘半城曾给蒋独照发过一次帖子,蒋独照因公事没来赴约。于是这次刘半城索性不给他发了。 没想到这人竟然反应这么大。 周围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敢情就是因为这蒋大人没被邀请,就自己跑过来给人家下跪? 狗腿子也不带这么当的。 蒋独照彻底愣住了。 他看刘半城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莫非……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5 蒋独照回头看看身后跟着进来的贺平安。 小脸快笑成一朵花儿了。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上当了。贺平安根本没把账本交给刘半城,这小兔崽子从头到尾都在耍自己玩。 蒋独照灰头土脸的从刘府里退出来。 一出门就又看见贺平安开开心心的站在门口给他招手。 蒋独照的表情都扭曲了,他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他这话刚一说完就看见贺平安身后走过来一个侍卫,往自己面前一站,“蒋大人,王爷有请。” “王爷?”蒋独照狐疑的跟着那侍卫走了。 来到对面的一个茶楼。 就看见晋王爷正随意的坐在一个很偏的角落里看书。 走近,蒋独照给陆沉行礼,“见过王爷。” 陆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蒋大人坐。” 蒋独照忐忑不安的坐下。忽然发现,陆沉正在翻的,正是那本账本。 “蒋大人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啊。”陆沉说道。 蒋独照不敢回答。 “其实,我是不想动你的。”陆沉忽的抬起眼睛说道。“动你的话,三司的人都得跟着动,太麻烦。我这个人就怕麻烦。” 陆沉的语气很平淡,一双眼睛却很凌厉。 “那、那……”蒋独照眼睛轱辘一转,说道,“下官攒的那些钱原本就是用作基建,如今给王爷开作坊用,正合适。” 陆沉定定的看着蒋独照。 看的蒋独照心里都发毛了。 “什么叫你攒的?”陆沉忽然说道。“贪的就是贪的。和我说话要老老实实的说,知道吗?蒋大人。” “哎、哎”蒋独照赶快点头,“下官知错了。” 陆沉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我现在确实是缺钱,你那钱我就收下了,这个账本我也收下。正好吏部我还缺人手,以后你就跟着我干了。” “啊?”蒋独照愣道。 陆沉说,“你不愿意也可以,但是奉劝,和我作对之前,先料理好后事。” 蒋独照在心里想了一番。 如今自己的把柄还落在人手上。 而且,当今圣上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了。不出意外,再过个十来年,眼前这位主就成了皇帝了…… 于是蒋独照又噗通一声跪下了,“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陆沉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墙头草,刘半城栽培了这么久结果却栽培出了个草包。 下一次整治各部官员的时候顺便就把他给了结掉。 心里想完,面子上陆沉却拍拍蒋独照的肩,“那我们今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陆沉正想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蒋大人。” 蒋独照望着陆沉。 “我记得贺平安跟我说,你把他的鸟给踩死了?” “下、下官一时糊涂。” “嗯,怎么说也是条性命。贺平安把那鸟埋我府上的后院了,好像不太合适。明天你把它迁出来,立个冢,如何?” 蒋独照在心里想,这不是开玩笑么……然后连连点头道,“一定会好好安葬。” “既然立了坟冢,逢年过节的自然也少不了祭奠。但是老让蒋大人去祭奠一只鸟似乎也不太好。我看这样吧——” 陆沉接着说道,“索性把那鸟迁到蒋大人祖坟上算了,逢年过节的,一起就祭奠了。” 蒋独照愣了半天,看着晋王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最终,咬咬牙道,“都听王爷的吩咐。” 直到蒋独照离开,贺平安从后堂跑出来,一屁股坐到陆沉身旁。 陆沉递给贺平安一个蜜饯子,平淡道“还解气?” 贺平安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点头道,“好解气!” “解气就好,以后你想吃什么喝什么买什么,只管写帖子问蒋独照要,他保准比孝敬亲爹娘送的还及时。” 贺平安道,“哼,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他这样的人了。” 陆沉又说道,“贺平安,你还有什么仇人趁早告诉我,这两天比较闲,可以替你解决。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走了?你去哪?” “锦云城。” “干什么呀?” “公事。” “哦……” “还有什么仇家吗?”陆沉又问道。 贺平安摇摇头,“谁会有那么多仇家啊……” “锦云城在哪呀?”贺平安问道。 “京城往西,穿过秦岭。” “那还挺远的……好玩吗?” “山很多,水很多。” “那还不错。” 陆沉结了帐,贺平安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起回王府。 走在路上,陆沉思忖了半天,回过头对贺平安说,“对了贺平安。” “嗯?”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想!” 贺平安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于是,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在路上晃荡着。 一路上贺平安在各种小摊边上跑来跑去,找着需要带的东西。 陆沉扔回贺平安拎起的腊肉,“不用你管,会有人准备的。” 然后贺平安就一直冲陆沉傻笑。 “陆沉陆沉,我长这么大还没跑过这么远呢!” 陆沉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去。” 陆沉走在大街上。 街上是车水马龙都显得那么的欣欣向荣。 天空也是大片大片的蓝色舒展开来。 贺平安像小狗一样在他身旁跑来跑去。 “陆沉陆沉,我们买两个碗吧!要不怎么吃饭。” “陆沉陆沉,要不带两个猪蹄?路上好解馋。” “陆沉陆沉,你看这个瓷枕头好不好看?” 陆沉道,“你给我老实点,都说了不让你带东西。” 他皱着眉头,阻止着贺平安买这买那。 心底里、藏得最深的那些东西,却悄悄地晕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这天,贺平安来同乐巷跟哥哥辞行。 却看见状元府上门庭若市,进进出出全是些四五十岁的大妈。 贺温玉这府上算是把全京城的媒人都给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6 集齐了。 原本全部撵走就行了,偏偏贺温玉是个认真性格,一定要一个个的接见,问清来由,是说媒的,再解释道“父母不在,未敢娶亲,大嫂请回。” 谭墨闲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在门上贴个‘本人已有心上人’不就完了。” 贺温玉白他一眼,“瞎说。” “怎么瞎说了。”谭墨闲笑道,“你这样一个一个见,何时是个尽头?” 贺温玉道,“但是,万一有的人不是说媒的呢?总得见了问过才知道吧。” 谭墨闲道,“好了好了,我不管你个死心眼了。” 然后睡回笼觉去。 说起来,谭墨闲算是赖上贺温玉了。 他被封了个六品小官,结果第一天当值就迟到了,扣了三个月俸禄。 已经和自己爹绝交,又没钱租宅子住。 于是直接卷起铺盖就住进了状元府。 按照惯例,考取状元的都会赐宅邸的,可是别的状元的府邸也只是叫“秦府”、“张府”之类普普通通的名字。 唯独贺温玉住的地方被人专门叫做“状元府”。这是因为连中三元的状元,本朝就他一个。 也于是……说媒的人越来越多了。 贺温玉给父亲写信希望接双亲来京城住。结果贺筝是个倔脾气,当年自己黯淡离京的事情还没忘呢,此时不想被人说成是沾儿子的光。 于是回信一口否决。还是住在老家的长干巷里,继续当自己的穷教书先生。 贺平安对贺温玉说,“我要去锦云城了。” 贺温玉道,“跑这么远做什么?” 小平安低着头,“公、公事。” 陆沉告诉他是公事,于是他就假装这是自己的公事。 “什么公事,你就是想跑出去玩。”贺温玉马上戳穿他了。 “嗯……可是行李都准备好了呀。” 贺温玉蹙眉道,“早点回来,过年的时候同我回乡,把父亲母亲接过来。” “嗯,知道了。” 贺平安跑回王府,陆沉已经等着他出发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 贺平安看着那一匹匹的马,眼睛都亮了。 除了和哥哥来京城,他还没跑这么远出去玩过呢。也没骑过这么帅气的马。 可是陆沉指了指旁边的马车,“你坐车。” 贺平安说,“……我想骑马。” “你会骑吗?”陆沉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就是不会骑了。”陆沉说道,“上车。” 贺平安不甘心的坐进车里…… 出发了,车子摇摇晃晃的,贺平安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行人马车川流不息,沿街叫卖不绝于耳。 过了丹凤门就出了京城地界,路上的人烟渐渐稀少。 陆沉勒马,来到贺平安做的车旁边,“下来吧,可以骑马了。” “真的?”贺平安马上下了车。 方才在京城,路面上人挤人,自然不好骑马。而此时荒郊野外,练着骑一骑倒挺合适。 陆沉把自己的马给贺平安骑,这匹马是从东南一路上跟着陆沉过来的战马,经历过的战争不计其数,最是通人性。 陆沉把贺平安抱上马,“自己扶好,别抽它。” 贺平安点点头。 上了马,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马自己平平稳稳的走着,贺平安握着缰绳,一脸的傻笑。 看着一路的风景,然后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陆沉时,他牵的就是这匹马。 刚开始因为新鲜,贺平安还骑得挺开心的。可是骑了整整一下午,两条腿间磨得生疼。 但其他人都骑得好好的,于是贺平安就不好意思说。 陆沉看见贺平安坐在马上不老实,屁股挪来挪去的,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等傍晚在客栈休息的时候,陆沉把贺平安叫进房里。 贺平安问“怎么了?” 陆沉说,“上药。” “啊?” “你第一次骑马,一定是腿磨破了。”说着,陆沉掏出一个瓷瓶。 贺平安边走过去边问,“什么药呀?” 走到床边,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陆沉抓住前襟,摁倒在了床上。 “嗯?”贺平安睁大了眼睛望着陆沉。 陆沉把手伸到他脑后,解开发带,然后捉起他两只细细的手腕,捆在一起。 贺平安反应过来了,“你又捆我!”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陆沉没等贺平安踹自己,抓住裤腰就把裤子扒下来了。 把两条腿打开,折到胸前,使这人动弹不得。 “你快松开我……” 怎么可能松开?陆沉下午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 拔开药瓶子,准备上药。 细嫩的大腿根被磨破了一层皮。 冰冰凉凉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好。 陆沉只觉得贺平安的两条腿一抖一抖的。 于是,突然恶趣味的把整个人翻了个身。 “你要干什么?”贺平安扭过来脑袋紧张道。 “这么多天了,这里长好没?” 说着,掰开小白屁股,隐秘其中的小红梅微微一缩。 贺平安差点没蹦起来。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陆沉挑起眉,“不理我?你敢。” 说着,伸出食指,慢慢按了上去,揉了两下,“这里,还疼吗?” 平安的脸红得简直可以滴出血来,“你怎么老是这样……” “看来是没事了。”陆沉说道。 然后,某种恶趣味心理越来越占上风…… 手指沾了冰冰凉凉的膏药,一点点抹进去。 听着身下的少年先是不停的抗议、过了一会嗯嗯啊啊的,再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再然后,自然又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了…… 第二天,贺平安彻底不能骑马了。愤愤不平的侧躺在马车里。 说到做到,不理陆沉了。 于是贺平安整整一天都没跟陆沉说过一句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沉发现贺平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虾。 于是问道,“吃不吃虾?” “吃。” 毫不犹豫的一个“吃”字出口,贺平安在心里想,坏了,不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7 小心和他说话了。 翻过重重叠叠的山脉,再经过两三村落,四处逐渐多了人烟。 再过长亭驿站,便见一座高高的牌坊。朱红漆的柱子,翠绿的琉璃瓦。 沿牌坊两旁店铺林立。投壶蹴鞠、骰子牌九一样不少。随随便便的就是一群人晃着折扇围作一团,压大压小、买进卖出。几十只眼睛盯着,骨骰子转来转去。或是开怀大笑、或是捶胸顿足。 与京城人的斯斯文文不同,这里似乎到处都是豪迈汉子。一把砍刀别在腰间、光着膀子划拳斗酒。 也与京城的繁忙不同,这里的人都很散漫。随便一个躺椅就可以在路边坐一下午。 路边的老人们三三两两,拎一个茶壶放地上,晒着太阳、聊着天,好汉且提当年勇。 不像别的地方,未嫁人的女子不能出闺阁。这里的姑娘们,挎着竹篮,搁满针线活,沿街做买卖。 然后家家户户的后院还都栽种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正可谓花重锦官城。 锦云城,这算是到了。 陆沉一行刚入城,就有人迎了上来。 这些人是镖局的伙计。陆沉在全国开了好几家镖局,形成一个消息网。其中锦云城镖局的规模要算是仅次于京城的了。 这次陆沉来锦云城,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建立粮草武器中转站,锦云城是两大战场中轴处最大的一个城镇,运输便利; 二是买马,昭国的骑兵不如漠北,问题很大程度就出在战马上。大概是由于本地民风彪悍,锦云城的马市一直很活跃,已经与西夏国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马匹走私线。陆沉要把这条走私线变成官营,使西夏马匹大量输入昭国。 来到镖局,出来迎接的是一对兄弟。 一个又高又胖,一脸络腮胡子,人称“王老虎”。 另一个弯腰驼背、尖嘴猴腮,人称“王猴子”。 他们都是从东南时代就跟着陆沉的元老了。在此地负责镖局生意。 此刻见陆沉来了便是鞍前马后。 晚上镖局挂出了大红灯笼,宰了一头牛、两条狗。大铁锅抬上桌,狗肉火锅嗞嗞地冒着热气。整一缸上好的花雕酒也抬到一边。所有人都拿碗当瓢,舀着喝,酒水顺着脖颈留下。 平安闻见狗肉味就馋了,把自己白天时还逗过这条狗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拿着筷子叨了一筷头。刚吃一口就被辣住了,张着嘴直吸气儿。他老家在江南,做菜口味清淡为主,几乎不吃辣。而锦云城的菜肴那是是无辣不欢的,就算是吃根黄瓜都要沾着辣椒面来。 陆沉看着贺平安的嘴都被辣红了,掰了半张饼给他。 “吃了就不辣了。” 贺平安咬了两大口,过了一会儿,辣劲儿果然过了。辣劲儿一过,看着那满锅通红,又馋了…… 于是贺平安整个晚上就这样纠结的吃着,一会被辣到,一会又被馋到。 有大汉递给他一大碗酒,“小兄弟来一碗?” 贺平安才不能输呢,端起碗,仰着脖子就喝下去了,一滴没浪费。大汉给他道一声“好!”,于是当仁不让的再来一碗。 陆沉看着他小脸喝得通红,就去拉他走。 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陆沉身上,不好好走路。 陆沉皱眉,索性把他抱起来。 轻轻的,没点重量。一被抱起来就习惯性地往人怀里钻。边钻还边咿咿呀呀的,这次陆沉听懂了,他说的是“三声喝断当阳桥!一世威名今丧了。” 这是一段戏词,贺平安小时候在老家的茶馆听来的。讲的是张飞替关云长报仇,结果自己反而被害那一段。 陆沉想,这家伙不会是梦见自己成了末路英雄吧。 不禁展眉。 在悄无声息的暗夜里,轻轻一笑。 进了屋,把贺平安抱到床上。因为酒喝多了,整个人浑身发烫。 陆沉替他把衣服脱了,然后就看见单薄的胸膛上被留下的红红点点,腰还被抓青了。 这是自己前天留下的。 忽然觉得贺平安还真是好脾气。 陆沉拿出药膏来替他上药,心里想着,以后就对这人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机智的同学们可能又看出来了,锦云城就是照着四川的气场来写的。我没去过四川,但是对四川的印象特别好。因为四川的同学总会给我带鸭翅膀辣椒面吃……然后非常好奇辣椒传入中国以前四川人是怎么活的,于是查了一下,用的好像是花椒之类比较麻的东西吧。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晌午,贺平安才醒过来。睡得晕头转向的,还突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陆沉在隔壁练字,听见贺平安坐起来了,就走过去。 贺平安见陆沉过来,便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又默默地倒下了…… 陆沉皱眉,“你这是干什么。”然后递过来一套新衣服。 “我没把你怎么样,就是替你上药了。”陆沉道。 贺平安从被子里缓缓冒出半个脑袋,“真的?” “真的。” 穿好衣服,陆沉对贺平安说,“今天带你去马市。” 城西就是锦云城最大的马市交易场所。 各地的商人们往来不绝,其中不乏西夏人与漠北人,甚至还有卷发深目的波斯人。 异国人的马匹货物需要经过验关才能放入,而昭国商人很方便,铺一个摊子,席地而坐,卖一些粮食、绸缎、茶酒与胡人们交换上等马匹。 贺平安站在一匹马的面前看了好久,那是一匹枣红马,亮亮的黑眸子,还长了长长的睫毛。贺平安看着它,它也看着贺平安,好像很通人性似的。 “陆沉陆沉,这匹马长得真好。” 陆沉看了一眼,“这是匹驽马,有什么好的?” “你看它在看着我,很通人性的。” “这匹马一看就是犁了地好多年地的老马,自然通人性。这种马个头小,耐力足,用于拉货很适合。但倘若上了战场,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了?”贺平安问。 陆沉牵着他,“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好马。” 马市上的马一共分五等,分别为上上马、上马、中马、下马、驹。 其中上上马出自遥远的大秦,即所谓的汗血宝马。 陆沉带着贺平安在一个马厩前停下来。 “你看这匹。”陆沉指着的是一匹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8 黄马,毛色光亮,就像一匹黄绸一样。 “感觉和刚才的马有什么不同?”陆沉问贺平安。 “个子要高好多。” “嗯。”陆沉点点头,“看马首先要看马蹄,前蹄圆、后蹄尖,四只修长且后腿要比前腿发达。这样的马跑得才快。其次是脖子要长、鼻孔要大,这样的马吸气足、耐力好。最后是耳朵一定要竖得直,眼睛要饱满明亮。” 说着,只见马场的正中央牵来一匹黑马,尾部鬃毛很长,喘着粗气不停地嘶鸣着,几个人牵着才算制住。 贺平安说“和你那匹长得好像。” 陆沉摇摇头,“不一样,这匹比我的好,是汗血马。” 说着快步走去。 “这马多少钱?”陆沉问。 胡商看陆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很不屑一顾。 其实陆沉万年都是这么一副表情来着…… 但是胡商就想要煞煞他的威风,伸出手来,“八百两!” 陆沉点点头,“嗯,要了。” 掏出银票,面无表情的,其实内心还挺开心的……牵着马走了。 路上,贺平安问,“陆沉,你是不是买贵了?” 陆沉点头道,“好像。” 回到镖局,陆沉又牵出自己那匹黑马。 两匹黑马站在一块。 陆沉那匹很温顺,低着个脑袋,嘴里还嚼着草。即使只是匹马,也能看出它过得有多安逸…… 而新买的这匹汗血马,非常急躁,两只蹄子几乎把地上刨出了坑。 陆沉问贺平安,“看出区别没?” 贺平安说,“你那匹性格要好。” “还有呢?” “这个汗血马的尾巴要更长些,毛也更亮。” “你喜欢哪一匹?”陆沉又问。 贺平安想了想,“我还是喜欢我看见的第一匹那个枣红马……” 陆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牵起自己那匹老马,“这匹马以后给你了。” 贺平安眨巴着眼,“你不要它了?” 陆沉说“它老了。” “老了你就不要了?” 陆沉点点头,“跟着我只有吃苦的命,这马很通人性,跟了我快十年,救过我好几命。现在老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要好好待它。” 贺平安道,“嗯,那我会好好待它的。” 贺平安牵起老马,老马望了陆沉一眼,陆沉点点头,老马就听话的转身跟着贺平安走了。 贺平安忽然想起来,“对了陆沉,它叫什么名字?” 陆沉说,“没名字。” 贺平安道,“还是应该有一个名字的……我养的麻雀没名字,就死了。” 一路上,贺平安都在想这匹马该叫什么呢? “黑旋风或者黑闪电,你自己选一个吧。” 老马嚼着草料,不理贺平安。 “对呀,你是马呢,没法选。”贺平安傻笑着,又道,“你以前没来过锦云城吧?” “你肯定没来过,陆沉说他是第一次来。要不我带你上街逛逛?”贺平安自言自语道。 然后爬上了马……其实爬了好久都没爬上去,老马站得直直的等着贺平安上去。 贺平安终于上去了,牵起缰绳,说“走。” 老马的耳朵动了一下,慢悠悠的上路了。 “原来你听得懂我说话呀?”这会贺平安更乐了,“那你想叫黑旋风还是黑闪电?” 停顿了一会。 “黑旋风?” “黑闪电?” 都没反应 “你都不喜欢呀?” 就这么一人一马,慢悠悠的在街上逛着。贺平安摸着老马的鬃毛,又搂了马脖子,忽然摸到一个浅浅的疤。 他想起陆沉说这只马吃过很多苦头,他想起陆沉说这只马救过自己很多次。 拍拍脑袋,“嗯,是匹好马。” 于是后来,这匹马又救过贺平安好几次。 这天,贺平安骑着马逛遍了大半个锦云城。陆沉忙完公事,发现他不在,就去找他。 两相路上,便见白衣少年骑一匹黑马,远远地朝自己招手。正是贺平安。 走过去问他,“你跑哪了?” 贺平安道,“我去承恩寺了,还给你求了个符。“说着掏了半天袖子。 骑着马还不适应,一松手就坐不稳了,试了半天掏不出来,只好作罢。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陆沉道。 “嗯……” “你下来一下。” “哦。”然后贺平安就下马了。 陆沉从自己的马背上打开一个包袱,装的是一个马鞍。 他把马牵到偏僻处,换好马鞍,对贺平安道,“骑上来试试。” 贺平安爬上去了。 “舒服些没?”陆沉问。 贺平安适应了一下,“舒服多了。” 于是,陆沉也上了马,两个人一人一匹黑马,肩并肩地游走在两相路上。 “陆沉陆沉,我发现了个地方,有好吃的。” “在哪?” 夕阳像一层薄薄的洒金宣,淡淡点缀在路面上。路边的脚店、岸边的杨柳都被镀上一层暖色。 然后,两匹马转弯,穿过一片芙蓉花栅栏,拐进一个小巷子里。 就在两人在锦云城过着小日子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件事其实是发生在好几天前的了。 ——一个宫女给皇帝李阖下毒,被发现了。 事情很简单,某个后宫妃子被打入冷宫,残害至奄奄一息,和她情同姐妹的一位宫女为了报复,冒险给李阖下毒,被抓。 被抓的宫女跪在紫宸殿,李阖亲自审她。 这宫女知道自己断是不能活了,只可惜连累了娘娘。 抬头见李阖那一脸从容自得,一定是什么都查清楚了。 果然,李阖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宫女低着头,心道,娘娘来生再见了。 “是李鹤松派你来的,对不对?” 宫女一愣,她低着头,于是李阖看不见她的表情。 忽的心思一动。 宫女默默说道,“正是。” 李阖一拍桌子,“我就知道!” 自己被下毒,李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李鹤松。 李鹤松前几天说要去锦云,一定是为了脱开干系。 然后他唬了这宫女一句,立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89 刻就承认了。 宫女被拖下去,李阖叫来御林军首领。 然后,两万御林精兵暗暗从京城出发。 …… 就这样,陆沉步步算计,可谓是算无遗策。 却因为这阴差阳错,险些断送了性命。 两相路,贺平安和陆沉正往小吃店走。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沉觉得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陆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每一个路人。 忽然,一个小贩与他对上了视线,眼睛又马上移开了。 一、二、三、四…… 陆沉在心里默默数着。 “到了,就在前面。”贺平安指着不远处的店家。 陆沉忽然搂住贺平安的脖子。 朝着他耳边轻声说道, “往城东跑,千万别回头。” 然后狠狠抽了一鞭子自己的老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贺平安还没反应过来,老马长鸣一声,仿佛离弦的箭一样,破长风飞驰而过。 陆沉朝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然后,数不清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如同黄蜂一般从各种小巷子里涌了出来。 陆沉沿迂回路线狂奔,这样不容易被弓箭射到,幸亏他这匹马脚力好,才不至于被追上。 陆沉想,贺平安肯定不懂得这样逃,但是那匹老马狡猾的很,大概可以? 经过了细细的巷子,陆沉侧过头,发现追杀自己的人变少了。 心一沉。 定是兵分两路去追贺平安了。 他让贺平安与自己分散开逃,就是想赌一把。 他是晋王,这群人为了邀功肯定都会抢着来追杀他。这样贺平安就有了一线生机。 可惜陆沉赌输了。 这群人极为训练有素,多数人来追他,还有一少部分去追贺平安。好来防止贺平安跑回去班援兵。 难道真的要把贺平安的性命托付给一匹马了? 陆沉想想果然还是觉得不靠谱。 咬咬牙,调转马头,突然疯子似的朝追杀自己的人冲过去。 打头阵的人没反应过来,被陆沉一剑刺穿了脖子。 这天陆沉只是出来吃个饭的,于是只带了一把剑。 而他最擅长的武器是长枪。 再看看追杀他的人,一个个身披精甲,腰上挎着弩机,斧子大刀长矛长枪一应俱全。 陆沉盯着一个拿着长枪的人,猛地冲上去,在冲刺的过程中忽然飞来五支冷箭。 当当当当 陆沉打落四支,还有一支射中了他的胳膊。 顾不得疼,忽然整个人从马上跳起。拿长枪的人一怔,就势把枪往空中一扬,想要刺穿陆沉。 陆沉眼疾手快抓住枪杆,然后用自己下落的重量把枪压弯,提起左手的剑,一剑戳穿了这人的天灵盖。 然后扔下自己的剑,双手抓住长枪,往马背上一个借步,又跳回自己的马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一个人反应过来。 回到马上,陆沉疼得呲牙咧嘴,被射中的那条胳膊已经有点抽搐了。 就这么,以被射一箭作为代价,抢来一杆长枪。 顾不得疼痛,双手举起长枪,在空中运转如飞。 大喝一声,一人一马,又杀回敌阵。 就这么,叮叮咣咣,陆沉像疯了一样,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身上受了无数的伤,已经被砍得没了感觉。 他一路狂奔疾驰,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来。往城东贺平安逃跑的方向奔去。 看见了前方追杀贺平安的人。 却没看见贺平安。 有两种可能,一是贺平安藏得很好。二是贺平安已经死了。 拿起刚刚抢来的弩机,击落了前方三四个人,待到与敌人距离在长枪范围以内,陆沉便扔掉弩机,提起枪冲了上去。 众人莫名其妙。 他们是去追贺平安的,结果刚刚还在反方向逃跑的晋王竟然跑回来自寻死路了。 于是纷纷转头迎敌。 …… 陆沉跑到城东驿站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已记不清自己今天杀了多少人。 靠着山的驿站空无一人。陆沉转了一圈,喊道,“贺平安。” 然后便见草丛中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贺平安像小白狐狸一样窜了出来,一把抱住陆沉。 “陆沉陆沉你怎么了!” 陆沉打量着贺平安,完好无损,连衣服都一点没脏。 陆沉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贺平安摇摇头,说道,“你这匹马好聪明啊。” 说着,就看见一匹老黑马贼头贼脑的从树丛里探出来。 陆沉皱眉道,“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说着,他手一松,长枪“哐当”一声落地。 整个人也跟着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陆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镖局了。 下床,活动了两下。 手下看见纷纷道,“陆大帅,你还是不要起来了。” 陆沉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被马驮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但是陆沉就是有这样一种能力,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倒下。强大的精神会支撑着他碾压尽自己的最后一丝体力。 陆沉的部下王猴子、王老虎神色凝重的站在门前。 他可以听见外面兵器相接的声音,便问道,“情况怎么样?” 王猴子摇摇头道,“少说来了上万人……” 陆沉沉默了,他这次出来只为公事,带了不足千人。再加上镖局的几百人也只是杯水车薪。 王老虎道,“陆大帅放心!我和城东城西的兄弟们都打点好了,保准靠得住!” 陆沉问道,“都是哪来的人?” 王老虎笑道,“是些酒肉朋友,自从镖局在这锦云地界落了脚以来,这些人每日来我这儿吃喝嫖赌,当时就定下了规矩,谁有难了,大伙都义不容辞!” 陆沉点了点头,“那还真是些好汉。” 自古锦云出悍民。 这里的人懒散,却是极讲义气的。 当时王老虎在金玉楼上大喝一声“我锦云镖局今日有难!还望诸位速速前来支援!”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0 紧接着,整条街的彪形大汉都拎着棍棒菜刀冲了出来。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皇帝派来的御林军,拎刀就砍。 砍完就封锁了内城,使御林军不得进去。 这才使陆沉保住一命。 王猴子道,“陆大帅,刚才得报,西城门快被攻破了!” 陆沉道,“给我拿张地图。” 王猴子把地图递给陆沉。 陆沉低着头看了半天,又说道,“把贺平安给我叫来。” 贺平安进来了。 陆沉说,“今天半夜的时候你就走吧,不要直接回京城,先去秦川避一段。” 贺平安问,“我该怎么走?”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哦。”贺平安点点头。 陆沉看着贺平安。 他说走,贺平安就愿意走了。 他还以为贺平安会说“我会留下来陪你的。” 他还在想,自己应该怎么逼着贺平安走。 结果贺平安轻轻松松的就答应了。 那就走吧,其实走了挺好的。 因为陆沉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 也不知李阖怎么想的,竟忽然要杀了他。 之前陆沉还断定了李阖一定不敢动自己呢,因为现在军队刚刚整合到一半,自己死了便会军心大乱,至少东南那支二十万人的部队定会引起哗变。 而且,倘若东南兵变,到时候漠北趁虚而入…… 李阖杀了陆沉,相当于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是陆沉想,京城那边到底怎么了,会使李阖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他当然想不到,自己如今的下场,居然是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小的宫女所造成的。 巧合有时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但是现在的陆沉还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原来的话,生死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可以拎起一杆长枪肆无忌惮的冲杀出去。 生就成就个万代功名,死不妨去会一会故人。 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是现在、现在…… “陆沉你别怕,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救我? 陆沉微微一怔。回过头去,便看见贺平安站在自己身后。 “你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陆沉道。 贺平安白了他一眼,掏掏袖子,拿出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陆沉,这是我白天去承恩寺求的符,原本是求给你还有我哥、我爹娘的,现在都给你。” “噢。” 陆沉接过去,放到衣襟里。 半夜的时候,陆沉打算带兵去西城墙守城。待到敌人全都被引过去,贺平安再和陆沉安排的几个部下从东城门悄悄逃跑。 望着贺平安正在准备东西的背影。小小的一个人,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看起来竟也是那么的可靠。 这可能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贺平安了。 陆沉想。 “贺平安。” 于是他叫了一声。 然后,那牵着马的白衣少年回头,微微笑。朝自己走来。 陆沉把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白纸交给贺平安。 “我也给你求了个符。“ “你什么时候求的?”贺平安问道。 “不许弄丢了。”陆沉道。 贺平安点点头,又回去牵马了。 “对了。”陆沉又喊了贺平安一声。 “嗯?” 贺平安再次回头。 陆沉张了一下嘴,摇摇头,“算了,你走吧。” 贺平安看着陆沉,笑了。 然后,他走上前去、 两条胳膊围在他脖子上、 紧紧的抱住他。 贺平安小声说道, “我知道的。” 接着,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留下还在发愣的陆沉。 我知道的、 你喜欢我,这我还是知道的。 逃出了锦云城。 贺平安与陆沉的几个部下坐在江边的小船上,在江上飘一天,就能到秦川了。 贺平安坐在船头,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火光潋滟。 陆沉正在那里厮杀着。 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 然后突然想起陆沉还给了自己一个符,从袖子里掏出来。 白色的宣纸折成个三角,一看就知道不是求来的。 贺平安把三角拆开。 一怔。 他记得的,陆沉写字从来不用墨。 可是这纸上墨深得已经晕开的字又是何人所写? 一笔一划的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字, 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  王猴子,王老虎……我的取名字能力越来越堪忧了 ☆、第六十一章 陆沉一共派了五人跟贺平安走,其中包括镖局的王猴子。 半路上贺平安就和王猴子商量,“我们回京城吧。” 猴子说,“可是大帅说京城现在不安全。” 贺平安道,“必须回去,我的东西都在京城。” 带上那些东西才能救陆沉。 猴子当然也是希望陆沉得救的,但是他觉得不现实,“到京城,走水路最快也要七八天。待到再回到锦云城去救大帅,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我们得的更快些……” “王大哥,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贺平安忽然问道。 “你想做什么?” 然后,几个人把船泊在岸边,贺平安让王猴子去船坊买大船。 贺平安要三艘船,每艘都是可乘千人的大船。王猴子身上的钱不够,又签了整个镖局作为抵押。 望着三座小山似的大船,王猴子问贺平安,“你要这船干什么?我又雇不起船工,而且凭我们五个人也划不走啊。” 贺平安说,“改一下就好了。”说着,掏出来一排刀具,上船。 然后他在就在船上呆了整整两天,期间一次眼也没合过。 王猴子会来给他送饭,船舱里全是木屑味。贺平安的眼睛直直的,手上一把锉刀快得只剩下残影。 王猴子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呆呆的放下刀,接过饭。一双手划伤了十来处,大拇指已经肿起来了。 王猴子说,“我替你包扎一下。” 贺平安摇摇头,“包上手就不灵了。” 两天后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1 ,贺平安招呼几人上船。 三艘船被打通了,船壁接在一起。王猴子敲敲连接处的船壁,十分结实,而且一根钉子都没用。 扬起帆,王猴子掌舵。 一阵微风风吹来,垂在一片片薄薄的布帆上。布帆依次慢慢转向。 王猴子发现船仿佛很轻似的,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同时掌握三艘。 但是同时船行的也很慢,已经被好多小船超过了。 王猴子问贺平安,“这船的速度能行吗?” 贺平安说,“没事,它在蓄风。” 接着,船速慢慢的变快。 但是变快的速度也真的很慢,慢到让人无法察觉。 晚上,王猴子回房歇息,换人掌舵。 但是贺平安一直都不能睡,他得一直看着。 到了早上,王猴子睁开眼睛。周围很静,静得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下床,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陆地上,没有一点船上的颠簸感。 开门,发现门被锁上了,用肩顶了半天也纹丝不动。 又试了试屋子另一个方向的门。 刚开了锁、 哐—— 门飞了出去。 王猴子踉跄两步,扒着门框,站定。 然后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 大船在急速行驶着。 速度太快,周围的景色全都化为一堆飞速消失的色线。 刚才他之所以打不开屋子的前门,是因为前门被风顶着。 而打开后门的时候,门直接飞了。 接着,他感觉到耳朵里听见了杂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简直要在脑袋里炸开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风声。 刚才之所以听不见是因为船的速度太快。 而现在船应该已经在减速了,于是风声越来越震耳。 既然是在减速,那么京城也应该是快到了。 才过去了一个晚上。 船的减速过程持续了整整五百里路。 渐渐的,王猴子眼前的风景终于不是残影了。 掌舵间里,贺平安看着前方的京城。 心道,“坏了。” 已经能看见渡口了,可是这船的速度还没能减下来。 照这样下去,非撞上去不可。 然后,京城的人们也算看到了一个奇观。 由于速度降下来了,原先飞在水面上的船这时重重的砸在河里。加上前进的速度,激起了百米高的巨浪。好几里外就能看见。 岸边的人们,只能看见汹涌而来的两排巨浪。纷纷惊呼“妖怪来了!”夺路而逃。 泊在渡口的船只也被渔民们迅速拖上岸。只见巨浪原来越近,来不及拖船了,只好撒手就逃。 船行驶到岸边的时候,也还算是勉勉强强的停下了。百米高的浪花砸下来,使得船被震得飞了起来,再落下、再起起伏伏好几次才算停稳。 两只没来得及被拖走的小渔船被大船撞飞了。 在天空中抛了个弧线,直直砸向岸边的脚店,把店铺的瓦房戳了个大窟窿。 下了船,贺平安一行疯狂的往军器监的方向跑。 他们必须赶在官府来人以前把事情处理完。 跑到军器监。 贺平安踹门进去。从后仓库拉出云车。再去武器库,要众人把兵器全部抱上车。 罗升不解道,“小贺老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安在几个仓库间跑来跑去,“快来帮我!” 军器监的几十号人还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稀里糊涂的帮贺平安把武器全部搬上云车,然后又把一辆辆云车搬上船。 贺平安是晋王面前的红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趁着这个档子,贺平安又跑了一趟晋王府。陆沉以前说过,后屋以及后山上都藏有暗卫。 贺平安站在指定的地方喊了三遍暗号,果然有黑影出现。 一共几百号人,贺平安带他们一起去锦云城。 一直等到船开起来了,罗升才结结巴巴道,“小贺老爷,你、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去锦云城。” “啊?”众人面面相觑。 然后就是一片怨声载道。他们只是来当个值罢了,却要莫名其妙的背井离乡了。 贺平安望着众人。 他攥紧了拳头。 “带大家去锦云城是建功立业的。”贺平安说道。 他不擅长说谎,于是看着这么多人望着自己,紧张的一直在眨巴眼。 “罗大人。”贺平安道,“您在军器监干了有……五六年了吧?” “八年了。”罗升回答道。 贺平安眨巴着眼,说道,“那、那这么多年了上面都不给你升官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小人生来愚笨,能在军器监谋到职位已是知足。”罗升口是心非道。 “罗大人把军器监治理的井井有条,哪里愚笨了?我听晋王爷说过,他手下这么多部门,就属罗大人管理的最好……然后,陆沉,不对,晋王还说过考虑让你入兰台。” 兰台…… 罗升眼珠子一转,兰台最小的官也是正五品! “所以这次去锦云是王爷对你的考验啊……要是事情办得好,咱们大家人人都可以升官发财。” 罗升是坏人,心里想的只有升官发财。 ——这是以前陆沉跟贺平安说的。 现在,贺平安回忆起来,陆沉好像把周围所有人的品性都告诉过自己。 潜移默化的灌输,很烦人,也很固执。 贺平安见船速起来了,就对王猴子说,“现在我们去西山镇。” ——因为以前陆沉还告诉过他,西山镇藏有一支暗部,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去求救。 陆沉一直觉得贺平安是个笨蛋,陆沉一直害怕贺平安哪天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害死了。 于是,他给贺平安留了好多条后路。 他的所有军队布置连皇帝都不知道。他却在吃饭的时候、逛街的时候、闲聊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全部告诉了贺平安。 现在,贺平安用这些来救他。 在西山镇,贺平安遇见了巴扎。 陆沉说过,巴扎是可信的。 于是贺平安就实话实说,告诉巴扎,陆沉快死了。 巴扎二话不说,带着西山镇的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2 两千余人上船,还又在当地多征了几百人。 一共三千多号人挤在船上,摩肩接踵的,赶去锦云城。 作者有话要说:  !!!!!!!!!!!!醒目!!!!!!!!!!!!! 直至今日我的存稿算是用完了。这一章是赶出来的,果然写的很不舒服。按我的真实速度是没办法保持日更的。要么几天不写,要么一口气写一堆。 于是更新时间变的不能保证了。 所以建立了一个群,群号是 218673792 每次更新都会在群里通知一声,需要的人可以加一下。 一直不想建群是怕被影响思路。于是这个群仅用于通知更新。 谢谢大家看了这么久。 可以保证的是这个文一定不会坑,因为在故事的开始就想好结局了。一定要写到我才甘心。 但是组织语言很麻烦,近期一直在忙毕设。两边完全不同的故事天天同时进行,快精神分裂了……望理解。 ☆、第六十二章 锦云城的城墙很矮,墙缝里飞出几簇迎春花。墙脚下也生长着一片片不知名的野花。这座城原本就是经商之地,安安逸逸地过了一百年。 陆沉静静地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的战鼓隆隆。几十个人已经冲到城门下,抬起沉重的木锥,撞得城门摇摇晃晃。 陆沉转身对手下道,“撤吧。” 王老虎道,“大帅,撤了我们就输了啊!” 陆沉道,“早就输了。” 说着,背着手下了城楼。 王老虎望了望城墙,城门果然快被破开了。他追上陆沉,“大帅,大帅!那我们还能巷战呀!” 陆沉不理他,拎上剑,往城里走去。临走甩下一句话,“吩咐下去,都撤吧。” 陆沉一个人走在石子路上。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和,风却带着丝丝凉意。 耳后的厮杀渐渐淡去,陆沉想,去哪呢? 便去城南吧,城南有个映月泉,坐在泉边自斟一壶也好。 走到路口,陆沉停住了,他忘路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双很有力的手。 但是明天这双手就不会动了,渐渐僵硬,化为白骨。 自己的头会被砍了带回去给李阖看吧。然后挂城头,旁边写个篡逆谋反之类的。京城菜市口,挂了不少人头,其中还有自己亲手杀了的。过几天自己也被挂上了。 希望贺平安别去看,因为挺难看的。 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巨响,应该是城门被破开了。 自己得走快点,要不连杯酒都来不及喝。 上万人搜城,肯定是逃不掉了。 多活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可是他迷路了,锦云城的街上又一个人都没有。 陆沉想,算了,随便找个酒馆吧。 来到路边酒馆,早就没人了。陆沉自己找了个碗,往缸子里舀酒。 端着酒,找了个靠窗边的地方坐下。 苦笑。 自己这一世活的已经够累的了。 却是最终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步步算计,自认为滴水不漏。 却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最后落了个糊涂鬼的下场。 倘若是一年前死的就好了。那时的自己什么都不会想,只会厮杀到最后一刻。若是那时候的自己,恐怕现在还在城门口与人拼命。 而现在呢,不小心遇着了个人。 浑浑噩噩,凭着一口气活了二十年。仿佛就是为了在最后一年,在桥上遇着他一次。 然后看着他,撑着一把白伞冲着自己笑。 正想着,李阖的人已经杀过来了。 抬头,数以百计的人身着铠甲,如同蝗虫般涌来。 陆沉想,自己是自我了断呢,还是死前再拉上几个垫背的? 然后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眼看着不远处的正前方一片火光熠熠。紧接着雨落般密集的弓箭声骤响。 陆沉一怔。 接着西边又是一片大火。火势很盛,目的明确,仿佛有人控制。 大火和弓箭在整个锦云城间穿梭。 陆沉想,这分明就是火龙阵。 火龙阵是他亲自筹划的一阵,与贺平安谢紫玉一同完成。 谢紫玉知阵不知兵,贺平安知兵不知阵。全部的内容只有陆沉一个人掌握着,图纸他收在自己书房的抽屉里。 但是,自己告诉过贺平安那个抽屉是放图纸的。火龙阵用到的器械也都存放在军器监的仓库里…… 其实当时贺平安说要回来救他,他就猜测贺平安是想回京城带上那些武器过来。但是京城与锦云城相距几千里,等到贺平安赶过来一切已经都晚了。 他说会回来救他。 有这个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真的回来救他了。 陆沉确定自己看见的就是火龙阵。 他饮下最后一口酒,拎起长刀,跨出了酒馆。 几十个人朝着他冲过来。陆沉亮起白刃,杀进人群里。 一刀刀的相接相撞,那种厮杀的真实感又回来了。 原本已经归为平静的一双眸子此刻又重新锐利起来。他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一步步拼杀着,杀了好几条街。 然后,终于看见了一个手持弓箭的人。 这种箭名叫“四十二矢飞廉箭”,是陆沉看着贺平安一点点做出来的。 接着,上百人向陆沉跑过来又迅速完阵。 靠在陆沉旁边的人轻轻喊了一声“晋王”。陆沉一看,这人是自己府上的暗卫,然后围上来的人也全是暗卫营的人。 “贺平安在哪?”陆沉问。 “贺公子在中阵。”手下回答道。 “带我去找他。” 一路的战火蔓延,每隔几百步便有一人手执令旗,阵型随之穿梭变化。倘若执令旗者倒下,再有人补上。 整个阵的中心建在一高台上,四面架起长弓火炮,密集放矢。正是贺平安所在。 相隔几百人的厮杀,陆沉看见了贺平安。 贺平安正站在高台上,微微弯着腰,举着一个盾牌挡着自己脑袋。王猴子站在他旁边手执令旗。 陆沉看见贺平安的时候,贺平安也看见了陆沉。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3 两人对望一眼。 贺平安冲他点点头,便接着看阵了。 陆沉想过自己再次看见贺平安时会是什么样子。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也许会吓傻了、也许会率大军突出重围挥洒自如、也许笑着对自己说“你还活着”,也许会哭着对自己说,“你还活着”。 但是贺平安只是平平静静的望了他一眼。不骄不躁,不悲不喜。 小小的一个人,站在高台上指挥着千军万马。镇定极了,就像他平时打磨器械时的模样。 战争一共进行了两天。 期间陆沉与贺平安有过几次碰面,但是贺平安都没说什么话。 杀到最后一条巷子的尽头,陆沉扔下那把断了刃的长刀。拄着长枪,一瘸一拐的走着。 走到巷口,看见了不远处的贺平安正在张望。 贺平安望见了陆沉,便朝他跑过去,期间被尸体绊了一跤,爬起来,跨国一具具尸体,一步步来到陆沉跟前。 贺平安扶起陆沉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慢慢的走在巷子里。贺平安低着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走到小酒馆的时候,陆沉示意贺平安进去。他已经没力气走下去了。 贺平安扶着陆沉坐下。 陆沉给他指了指,“后面有缸酒。” 贺平安跑过去,一点一点的把缸子拖出来。 拿来两个碗,递给陆沉一个。 两人一人一碗,碰了,一饮而尽,再舀一碗……就这样,相对无言,一碗碗的把酒碰完。 直到脸喝得通红,贺平安的眼睛也红了,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袖子里,整个人一颤一颤的,哭了。 贺平安哭了很久很久,陆沉静静地等着他哭,也不去问为什么。 昨天陆沉也坐在这个小酒馆喝着酒,当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今天他坐在这里听贺平安哭。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但是还不至于没了希望。 待到夕阳西下,陆沉对贺平安说,“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贺平安趴起来,揉揉眼睛,“嗯,走吧。” 还和刚才一样,贺平安搀着陆沉。在横尸遍地,被血染成深红色的路上,慢慢走着。 陆沉说,“贺平安,你好像长高了。” 贺平安歪过来脑袋,“真的?” “嗯。” 贺平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陆沉的发际,“将来我能长到这么高。” “你怎么知道?” 贺平安说,“那天我哥哥去军器监给我送行李,你站在他旁边,我记得他就到你这个地方。我哥哥已经两年没长个子了,估计就是这么高了。” “你哥哥长这么高又不代表你也能长这么高。” “能的,我们俩长得很像的,我哥哥十六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么高。” 陆沉才不希望贺平安长成贺温玉那样,一身弱不禁风的骨头,还一副招人模样。 贺平安只要一直又矮又笨就好。 “但是也说不定,我长不到那么高就死了。”贺平安忽然说道。 “怎么会呢。”陆沉道。 “怎么不会。”贺平安道,“你看,今天这里死了两万多人,凭什么我就不会死?” 说完,他又垂下了脑袋。 陆沉想了想,默默道,“也没错。” 两个人走在路上,贺平安低头看着路上的尸体。来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但是他要救他,所以只能是这样。 自己不是什么圣人,只不过这芸芸众生中的庸人一个。 生老病死痴嗔贪求不得爱别离……一样不少。 “你若是死了,我也去死。” 半晌,陆沉说道。 贺平安愣了一下,认认真真的点点头,“也好。” 第二天,活着的人开始打扫战场。御林军的帽檐上都刻的有名字籍贯,比较好确认身份。贺平安和几个杂役一起统计,一个乡的就把遗物收拾到一起,将来由驿馆送到其家人手里。 可是陆沉的手下服装很不统一,大多人死了就是死了,无法确认身份。家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死了。 贺平安原本还在想,应该把尸体都运回故乡。陆沉说,再多放几天就该出疫病了。 一把火全烧了。 两人站在大火前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沉。” “嗯?” “你说什么时候才会天下太平?” “说不好。” “你不能说不好呀。”贺平安道。 “但就是说不好。” “别人可以说不好,但你不能。” 陆沉望着贺平安,“那倘若,天下太平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留在京城跟着我,还是回乡?” 贺平安想了想,“说不好。” “你怎么能说不好?”陆沉皱眉道。 “我爹娘把我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呢。” “啊?”陆沉一愣。 贺平安跑走了。 陆沉心想,又不是再也不让你回家了…… 陆沉进了里屋,发现贺平安在写字,“写什么呢?” 贺平安拿袖子挡着,“不许看。” 陆沉走上前,几乎一把夺过来,“怎么不许看。” 贺平安拿着纸笔跳起来,“就是不让你看!”说着,跑到外面走廊去写。 结果因为怕陆沉忽然过来,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叹气,又拿了张纸,端起墨盘,打算换个屋子开始写。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陆沉站在门前。 贺平安无可奈何道,“我在给我娘写信啊。” 陆沉道,“写吧。”然后走了。 贺平安看着陆沉,心想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殊不知陆沉也正觉得他莫名其妙…… 陆沉走了,贺平安开始认认真真的写。挽起袖子,写给自己母亲的信,字一定不能难看了。 留在京城还是回家乡? 这种事怎么能自己说得算呢,当然得问一下家人了。贺平安想。 于是他一笔一划的写到: 母亲大人安好 我如今在军器监任职。朝廷赐了哥哥一栋宅子在同乐巷。过年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哥哥希望能接你和爹爹过来住。京城很漂亮…… ……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4 …… 对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当李阖得报陆沉仅带了不足千人去锦云城,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设计下毒的人并不是陆沉。 可是军队已经派出去了,君无戏言,人死了便死了罢。 李阖开始谋划下一步,陆沉是他平昭国与漠北关系的一个砝码,现在这个砝码没了,近期漠北估计又会虎视眈眈…… 就在这时,陆沉好端端的回来了。 李阖硬着头皮召见他,一阵嘘寒问暖,心里想的却是此人今后必除之。 等事情全部结束了,李阖才派人去查究竟是何人下毒。结果半天功夫就弄清了事情原由,赐死了那个冷宫妃子。 这天,贺平安刚要离开军器监就在门口听见了很小声的哭声,嘤嘤嘤嘤的。他来来回回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丛树丛中发现了一个小姑娘。约莫着只有十三四大,瘦瘦小小一个人,猫儿一般蜷起来藏在树丛中。 树丛被拔开了,小姑娘警惕的睁大眼睛望着贺平安。圆圆的眼睛,泪汪汪的,闪烁着琥珀色。鼻子和嘴巴十分小巧,可能因为从小营养不好,头发发黄,细细软软的绾成两个髻,两根桃红色的发带顺着两鬓垂在肩上,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贺平安想了半天,“你是……小哑巴?” 小哑巴“呜呜呜”的点点头。 “你怎么哭了啊?” 小哑巴努力地“呜呜嘤嘤”的比划着,仿佛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是贺平安一点也看不明白…… 小哑巴是被罗升买回来的,当时军器监还缺个做饭的人手,小哑巴因为是个哑巴卖的很便宜,罗升就把她买回来了。没人知道她叫什么,也懒得有人给她起名字。于是大家都叫她小哑巴。 小哑巴今年才不过十三四,但是军器监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干的,比如劈柴烧火、端屎端尿,干得不好马上就会有人来踹她一脚,其实那些人不顺心了也会过来踹她一脚,因为她不会说话,没法告状。 渐渐的,她便成了某些人的出气筒。 小哑巴知道的,因为自己是被买回来的,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看,而是当个猫儿狗儿看待的。 可是这天贺平安认认真真的问她为什么哭了。 小哑巴是认识贺平安的,应该是很认识很认识。因为贺平安是军器监里过的最好的人了。每天他一来就有好吃好喝的供上来。一群颐气指使的大人们瞬间变狗腿子,围着他团团转。 但是私下里贺平安的评价就不是那么好了,因为他从不受军器监的制度管制,因为他上次莫名其妙的把大家领去了锦云城打仗,害得众人都心有余悸。 许多人都说其实他是晋王养的娈童。小哑巴想,可是他是男的呀,男的和男的也能在一起吗。 贺平安弯着腰看着小哑巴,小哑巴也看着贺平安。 这是小哑巴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贺平安。贺平安长了一双凤眼,忽闪忽闪的。眼皮是浅浅的内双,在眼梢处轻轻飞起。眉毛是淡墨色的柳叶眉,微微张着嘴,唇红齿白的。 小哑巴又想,怪不得王爷喜欢他。 贺平安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头雕的小鸭子递给小哑巴,“这个给你。” 然后他就看见小哑巴默默地接过鸭子,抱在怀里继续哭。 贺平安想了想,说道“我这会是出去玩的,你想不想一起?” 小哑巴点点头,自从被买进来,她就没出过门。 贺平安带着小哑巴来了大相国寺,大相国寺是京城最大的杂货市场。贺平安驾轻就熟的拐进了一间玉器店。胡子花白的老掌柜对贺平安笑道,“小公子又来啦。” “哎。”贺平安笑眯眯的回他一声。 “今天是想雕个什么呀?” “想雕个镇纸送人。” “要送什么样的人?我帮你挑块料子。” “要送……一个脾气很差的人。” “脾气很差?”老掌柜笑道,“怎么个差法?” “性格阴暗,老是不给人好脸色。”贺平安说道。 老掌柜进里屋,拿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白玉。“俗话说温润如玉,这白玉最是沁人心,送给你那位坏脾气的朋友刚刚好。” “温润如玉……”贺平安自语,“那我还得买一块。” “噢,还要送何人?” “我哥哥也是个坏脾气,而且名字就叫温玉。” 出了玉器店,贺平安一边袖子装一块玉料,寻思着雕个什么好呢。 小哑巴一直紧紧跟在贺平安后面。 经过小吃铺,贺平安买了俩肉饼,递给小哑巴一个。两个人坐在大相国寺的石阶上吃了起来。吃完肉饼,贺平安再去买糖葫芦。小哑巴一个一个慢慢舔着,怕自己吃的太快。 大相国寺有许多当街卖艺的杂耍艺人,吐火吞剑、踩高跷耍猴儿、练武术唱大戏……做什么的都有。 贺平安牵着小哑巴去看猴儿戏,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终于到了近旁。贺平安塞给小哑巴几个铜钱,说道“一会小猴子端着碗来要钱的时候就把铜钱投到它碗里。” 小哑巴点点头,把铜钱攥在手里。 然后只见几个穿着小衣服小鞋子的猴子走了出来,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叠罗汉翻跟斗。等最小的一只猴儿端着碗过来,小哑巴就按贺平安说的,把铜钱扔过去,结果她一紧张,把另一只手拿着的冰糖葫芦给掉地上了。 糖葫芦一掉,便沾了一地的灰。小哑巴的眼泪水儿轱辘轱辘的,她才舍得吃了两颗。 贺平安见她这个样子,便说道,“你等着。”然后跑走了。 过了一会,小哑巴见贺平安踮着脚又挤进了人群,手里举着一串红亮亮的糖葫芦。贺平安的胳膊举得很高很高,怕糖葫芦被拥挤的人群给蹭到了。 贺平安走到小哑巴面前,笑眯眯的把糖葫芦递给她。 小哑巴眼睛一热,脱口说了一声“谢谢。” 贺平安愣住了。 “你……小哑巴你会说话呀!” “啊!”小哑巴也意识到自己居然说话了,叼起糖葫芦,撒腿就跑。 “咦咦咦,你跑什么啊……”贺平安忙追上去。 贺平安追了她好几条街,“你快停下呀!” 小哑巴越跑越快,心想,停下你不就抓住我了嘛。 最后,小哑巴跐溜爬上了一棵高高的大榕树,蹲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5 坐在树冠上,警惕的看着贺平安。 贺平安试着爬了好几次,最后他发现自己果然不会爬树…… 于是平安站在树下好言好语的说道,“小哑巴,你下来吧,下来了我还给你买好吃的。” 小哑巴一边望着贺平安,一边“咔吱咔吱”地飞快吃着糖葫芦。她怕一会万一被贺平安抓到就再也没机会吃了。 “你为啥突然就怕我了啊?”贺平安问道。 小哑巴看着他,不说话。 “那你为啥突然就会说话了啊?” 还是看着,不说话…… 于是二人僵持住了。 过了一会,贺平安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掏出袖子里的白玉,打算开始雕镇纸。 拿着笔轻轻勾画完纹路,抬头对小哑巴说,“你总不能一直都在树上吧。” 小哑巴还是不说话。 于是贺平安拿出刀开始雕了。埋着头,雕的认认真真的。小哑巴低着头看着贺平安,心想他怎么还不走。殊不知贺平安是非常喜欢雕刻的,坐下来刻上个一天也是常有的事。 就这样过去了好久,直到一个卖桂花糕的老爷爷路过,贺平安和小哑巴都闻见了。 小哑巴馋溜溜的看着。贺平安掏出铜板,“老伯来四个。” 然后贺平安放下刀具开始吃桂花糕了,热腾腾软乎乎的。袅袅的烟雾撩到小哑巴眼前。 贺平安忽然抬起头,弯起一双小狐狸眼睛,对小哑巴笑道,“吃不吃?” 小哑巴赶快摇摇头。 最后,待到贺平安连吃了三块桂花糕的时候,小哑巴默默地从树上爬下来……贺平安把最后一块递给她。 看着小哑巴狼吞虎咽的吃完,贺平安笑道,“小哑巴,我还想听你说话。” 小哑巴看着贺平安,半晌小声道,“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我会说话……”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好,我答应你。”贺平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嗯……谢谢。”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要哭呀?”贺平安问道。 小哑巴说道,“张临大人老欺负我。” 贺平安想起来陆沉说过,张临是坏人。 “他怎么欺负你?” “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过去踹我两脚,他他他有时候还轻薄我,今天他说迟早要把我买回去当小丫鬟。嗯,那样总有一天我肯定被他折磨死了,我好想去衙门告他啊,可是我不识字,还是个哑巴,呜呜呜呜呜……” 贺平安愣愣地看着小哑巴,“你哪里是哑巴啊……” 小哑巴边哭边说,“你不懂的……我只能装哑巴。”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漠北人啊。”小哑巴默默说道。她想,反正也骗不了贺平安了。 “咦,看不出来呢。”贺平安上下打量道。 “看是看不出来,但是我一说话就露馅了啊,虽然我会说汉话,但是漠北口音太重了啊……” 贺平安点点头,他也听出来小哑巴的口音很不地道了。但是他除了在锦云的马市上,还没见过漠北人,于是听不出来什么漠北口音。 “那你为啥要来昭国?” “我也不想来啊,我是被买过来的。才开始因为是漠北人,根本就不被当做人对待,跟我一起被抓的漠北人死了很多。我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想跑回漠北,结果跑反了,这才来了京城附近。又被抓了,这次只好装哑巴。” 贺平安想了想,“那你总不至于要装一辈子哑巴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现在又回不去漠北。” “要不……我问陆沉借点钱送你回去?”贺平安说道。 小哑巴道,“你你你千万别告诉晋王我是漠北人,不然他肯定杀了我!” 贺平安安慰道,“没事的,其实陆沉这个人……”话说到一半,贺平安感觉不对,想了想,痛心疾首道“没错……他是有可能杀了你。” 小哑巴低着头,“就是嘛……我的命一直都不好。” 贺平安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每个月都有俸禄拿,我哥哥也有,估计攥一两个月就够你走了。” “真的?” “真的。” “谢谢你……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 “没事,走,我还请你吃东西。” “嗯……” 走在路上,贺平安忽然想到,“对了小哑巴你叫什么呀?” 小哑巴说,“我的名字很长的,你记不住的,而且万一你记住了喊出来叫别人听见,我就完了……” “那你到底叫什么呀?” “我叫乌娜嗞克别耶丝娅尔忒……” “算了,我还是叫你小哑巴吧。”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晚上,军器监的人都走了,小哑巴扫了院子,锁上门。 “阿娜。” 小哑巴顿了一下,阿娜是她的乳名。 转身,重重叠叠的树丛中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东西拿到没?”黑影压低声音问道。 “还没……”小哑巴摇摇头,“不过、不过我和贺平安认识了。” “要快点,每一天都有人被活活折磨死。” 黑影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晋王府 这天巴扎扛了头野猪回来。 贺平安围着团团转,“你是怎么抓到的啊?” 巴扎得意道,“在山上练兵时遇着的,追了好大会儿,这畜生劲儿蛮得很,七八个人拦不住,老子拎着刀冲上去连捅几刀才算死透了。” 巴扎去伙房抱来一堆柴,堆到院子正中央,架起铁架子,对贺平安笑道,“今天给你露一手!” 贺平安问,“今天吃烤肉?” “是啊。”巴扎洗了刀开始收拾猪肉,“小平安,你跑一趟,出去买罐蜂蜜去。” “哎!”听说有肉吃,贺平安开开心心的出去买蜂蜜了。 巴扎自小在东南长大,经常打野味吃,特别是野猪肉涂了蜂蜜,最是美味不过。 陆沉在书房练字,听着窗外柴火的嗞嗞声,一股腥臊味扑面而来,使得书房再无半点雅致可言,不禁皱眉。 但过了会儿,臭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淳厚的香味。 然后便听见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跑近了,想来就是贺平安。 果然,贺平安道,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6 “好香!蜂蜜我给你买回来了!” 然后两个人拿着刷子开始刷。 “皮烤得好脆!” “嗯,脆了最好吃!”巴扎拿着刀剜了块肉递给贺平安,“来尝尝。” 馋得流口水的小嘴叼下来,也顾不得烫,吸溜吸溜的就给吞了。红红的小嘴上沾了一层蜜,亮晶晶的,拿舌头舔了舔。 巴扎看着贺平安那个样子就哈哈笑了,“你没吃过野猪肉?” “嗯,第一次吃!” 贺平安端来盘子,把肉割成一块一块,然后跑到书房。 吱呀,门开了。陆沉还在练字。 贺平安走到他跟前,用筷子叨起一块肉,“可好吃了。” 陆沉放下笔,吃肉。 “怎么样?” “我在东南的时候,天天吃这个。” “那你过得还不错嘛。” 贺平安端着小盘子拿着小刀,吃得津津有味,他和巴扎一起干掉了个猪后腿。 巴扎接着吃,一边吃还一边喝着烈酒,唱着贺平安听不懂的小调。 贺平安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感觉再也吃不下了。回头看看坐在亭子里的陆沉已经开始喝茶了。 “好撑……陆沉,要不出去散散步?” “嗯。”陆沉点点头。 进里屋,拿了两件披风,递给贺平安一件。 “这会感觉挺热的啊。” “那是因为院子里支了柴火,外面凉。” “好吧。” 看看还在喝酒的巴扎,贺平安披上披风,“我们出去啦。” 汴梁城夜晚的街道和白天一样繁华,夜市纷纷开张了。两人一黑一白,沿着汴河岸往下游走,一直走到了州桥夜市。这里是夜晚的汴京最热闹的地方。 陆沉忽然看见谢东楼携众人正坐在河中央的游船上饮酒作乐。 眼看着游船就要靠岸,陆沉拉着贺平安默默地绕道走…… 结果贺平安朝着游船一招手,“谢大人。” 谢东楼一看见陆沉与贺平安就乐了,“好巧呀,晋王。” 陆沉不去理会他,扭头就走。 “晋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呀?”谢东楼笑的开心极了。 “我们吃饱了出来散步的。”小平安回答道。 谢东楼更乐了,心想,小两口过得挺惬意么。 正想再戏弄几句,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只见晋王爷侧过来半张脸,面色冰冷,眼神阴鸷,右手也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谢东楼一边思考着“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抽刀了吧”,一边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陆沉拉着贺平安离开了河岸,河边教坊林立,是有钱人呆的地方。再往里走,尽是些又细又深的小巷,是平民百姓做小生息的地方。 街两边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小吃摊,路面挤得连辆轿子都抬不进来。热腾腾的烟雾在人脸上缭绕,游人摩肩接踵在小吃间徘徊。油炸的肉串,精致的各类糕点,凤梨茶粉圆汤应有尽有。 贺平安摸摸肚子后悔道,“早知道不吃那么撑了。” 忽然看见巷子口有家卖米酒的,贺平安心想,虽然吃不下了,但是喝点米酒解解渴也是好的呀。 “陆沉陆沉,我请你喝米酒。” 陆沉点点头,两人一点点挤到巷子口。 “老伯,要两碗米酒。” 贺平安说着,陆沉就开始掏钱。 贺平安阻止他,“说好了我请你的。”然后笑道,“昨天军器监刚发了这个月的俸银,我现在可宽裕的很。” 陆沉点点头,心想,还不是我发给你的…… 米酒摊旁有一个小桌子三把小椅子。为了少占地方,桌椅都很小,靠着墙边。贺平安正好能坐下,陆沉却几乎是蹲在地上的。 贺平安喝了一口,咂咂嘴,“好甜。” 陆沉看着他红红的小嘴,却只想着亲下去。 喝完米酒,二人再来到河边。 贺平安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我今天肯定是睡不着了。” 陆沉环顾四周,嗯,谢东楼不在了…… 两人站在河边,岸柳依依,垂落在河水里,浣来浣去,几片翠绿零落在水面,飘飘荡荡。 陆沉搂过贺平安,右手托着脑后就亲了起来,柔软的发丝穿梭在他的指缝间。 交织的依稀树影遮挡住了他们。 贺平安推了两下,就放弃了。 环着腰的手开始上下婆娑,陆沉感觉到原本挺得笔直的小身板已经被自己摸得又软又烫,完全成了一块年糕。 亲的整个人都快化掉了,才舍不得的松开。 贺平安红个脸,低着头。两个人继续散步。 经过了一座座的桥,一条条的路。 贺平安突然冒出来一句,“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到底行不行啊。” “有什么行不行的”陆沉道。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可是俩男的不能成亲吧。”贺平安道,“而且这样的话两个人都不能有小孩了吧。” 陆沉沉默了…… “而且、而且我爹我哥哥知道了非得气死……” “管他们做甚。”陆沉平平淡淡的说着。 心里,却舒服极了。因为贺平安是喜欢他的。 “贺平安,我下个月又要走了。”陆沉说道。 “去哪?” “去打仗,是机密,你别告诉别人。” “嗯。”贺平安点点头,“打什么仗?” “去漠北,可能要半年才能回来。” 贺平安愣了一下,“呀,这样、这样你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 贺平安道,“过年的时候我要和哥哥回家……” “回去多久?”陆沉皱眉。 “不知道,得看我爹娘愿不愿意搬过来住……即使是愿意,把家搬过来,怎么也得个半年吧。” 那就是一年见不了面了,陆沉心想。这还是乐观情况,如果他爹娘不愿意搬,他会不会一直留下来陪着? 时间久了,会不会把自己淡忘了? 会不会又遇着个人,便在一起了? “我不管。”陆沉说,“最多给你半年时间,到时候你不回来,我就派人把你一家都抓过来。” “不行不行。”贺平安摇头道,“我爹的脾气坏的很,你抓不动的。” “怎么会抓不动?” “你知道介子推吗?”贺平安突然问道。 “什么?” “我爹小时候给我讲的,介子推是春秋时候的人,晋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7 王重耳……咦你也是晋王呢。重耳逼着他下山他不肯,非要在山上侍奉老母。重耳放火烧山逼他下来,结果他就和自己母亲一起被烧死在山上了…………基本上我爹就是这么个人。” 陆沉道,“反正,你一定得回来。” 贺平安道,“好,可是你要好好等我呀,不要派人去抓,不然我全家人都会讨厌你的……” “嗯……” “陆沉,明天我们还来这儿吧,晚上散散步,挺不错的。” “嗯。”陆沉点头。 还能在一起一个月,然后至少一年都见不到了。 后来,陆沉与贺平安每天晚上都会来州桥。 这成了贺平安最喜欢的一件事,一般下午他就开始饿了,一边干着活,一边想着晚上去吃什么好呢。州桥有上千种小吃。 每天酉时,军器监关门,贺平安蹦蹦跳跳的往州桥跑。 陆沉要晚一些,他每天需要去枢密院处理军队事物,但是酉时的钟声一打,必然走人,雷打不动。 有一回李阖下旨让他入宫他都称病给推了,众人纷纷不解,也不知晋王每天晚上都还有什么重要事宜。 枢密院离州桥要远一些,于是每次都是贺平安先到。 陆沉走到汴河边上,总能看见一个小白影子站在岸柳旁冲自己招手。 两人先去吃饭,单数天陆沉请贺平安,双数天贺平安请陆沉。 吃饱了饭就去河边散步,期间遇见过谢东楼好几回。谢东楼一次比一次笑的开心。 陆沉只能冷漠地走过…… 后来,两个人又发现了一条买小东西的杂货巷。 每天也要去转一圈。 巷子里的掌柜都极为热情,什么破浪鼓、兔爷儿糖人、小花灯、小老虎……一路走下来,贺平安手里总是被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经过个首饰杂货摊,掌柜的又是给贺平安试簪子、试香袋……结果说那七八个簪子都适合他。贺平安说怎么可以买这么多;掌柜的说小公子人俊俏,不是簪子衬人反而是人衬簪子了,咬咬牙,只给你算一半价钱! 贺平安悄悄问陆沉好看不好看……陆沉叹了口气,都给我包起来吧…… 走到瓷器摊,贺平安跑过去,盯着一个白瓷兔子看。他觉得这只兔子做的还真是惟妙惟肖。可是今天自己买的东西太多了,嗯,不能再买了…… 陆沉看了眼那瓷兔子,是个腰坠。大户人家都会在腰间悬一块玉佩,但是哪有挂兔子的?不伦不类。 这时,一个少爷走来指着兔子,“掌柜的多少钱?” “十五文。” 少爷掏了钱走人。 贺平安默默地望着那只瓷兔子被人提溜走…… 陆沉问道,“掌柜,这兔子还有没有?” “不巧了,今天卖完了。”掌柜笑道,“不过货马上就又到了,您明天再来,保准有。” 陆沉对贺平安说,“明天再买。” 夜市渐渐散去。贺平安与陆沉也要回府了。 贺平安的左手右手各攥着四支簪子。把右手的四支塞到陆沉手里,笑眯眯道,“分你一半。” 陆沉接过簪子,放在衣襟里。 心想,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监明司的后院是陆沉专设的牢房,专门用来审刺客。 陆沉猜测,漠北人是在京城建有情报据点的,而且恐怕已经查出来他近期要率大军讨伐漠北了。于是这段时间刺客出没频繁。 这天,陆沉来到牢里。 “招了没?”他问牢头。 牢头愁眉苦脸道,“这帮漠北人骨头硬的很,都审死八个了,一个还没招。” “嗯。”陆沉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背个手下到了地牢里。 地牢里昏暗潮湿,牢头在前面给陆沉举着火把。 就听见底下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地牢里一向是两个两个犯人一起审问的,一个犯人被绑在旁边看,另一个被折磨。如果折磨死了还没招,就把旁边看的犯人架上刑台,继续折磨。 然后,再提出一个犯人,绑在旁边看。 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被铁链铐在墙上动弹不得,嘴里紧紧箍着铁环,防止咬舌自尽。 另一个同样身材的大汉,被架在刑台上,一丝/不挂,如同牲口一样任人宰杀。 他的一条腿上的肉已经被剃的能看见白骨了,依旧没招。 狱卒见到晋王亲自来了,审得更加卖力。 拎起斧子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招不招。” “呸!” 狱卒拿着斧子,在大汉的手上比划了两下,大汉还以为自己的手会被剁下来。 结果狱卒一个冷笑,用斧子的另一侧,一点点的将这汉子的小拇指的骨头敲碎。 十指连心,刑台上的汉子惨叫起来。 “招不招?” “他娘的!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然后是无名指也被敲得粉碎。 一直到两只手的手骨全被敲碎,那人也没招。 接着是膝盖骨…… 陆沉就站在一旁看着,那汉子渐渐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浑身的骨头都被敲得粉碎,整个人成了一摊软肉。 这个人算是废了。 废了的人就没有办法继续审问了,接着请刽子手过来,先剜眼,再划开肚子,内脏器官一一取出。抹到在旁边看的那个犯人的脸上,让他闻,让他舔,然后告诉他,你是下一个。 陆沉把整个过程看完,评价道,“你们这样,他们当然不会招。” 牢头和狱卒们噗通全跪下,“小人们知错,还望王爷指点!” “审问的时间太短了。”陆沉说道,“他们都是死士,你们才审问了一两个时辰就把人弄死了,怎么会招?要把一个人的意志磨砺殆尽,起码得半个月。” “王爷教训的极是!”牢头连磕了三个响头。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巨响,地牢的屋顶下来塌一半。 陆沉只觉得脑袋被震得一翁,接着,又是几轮爆炸声,整个地牢昏天黑地。 待到反应过来,地牢已经被炸了个透亮。 几个侍卫跑过来,“王爷,上面的犯人逃了!” 陆沉翻上地面,发现牢房的一排墙都被炸开了。再进里边看,锁犯人的铁链也被斩断。 这是有预谋的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8 劫狱。 不过,陆沉不着急。 建这个牢房的时候,他就派了三个侍卫伪装成犯人呆在里面,从而得到了不少情报。 这次,那三个人也都不见了,定是和其他犯人一起跑了。踩好点就会回来报告。 于是陆沉在牢房附近仔仔细细的转悠。发现了一个铜片。 捡起来,皱眉。 按灌注工艺,这应是火麟炮的弹片。这种炮是贺平安造的,专门用来炸城墙。 看来军器监已经有内奸了。 下午,一个伪装成逃跑犯人的侍卫果然回来给陆沉报信了。 这次犯人集体逃亡,是漠北的情报据点组织一手策划。逃跑人数众多,现藏在城西的一处民宅里。 陆沉把玩着手中的铜片,勾起嘴角,这次定要一网打尽。 他不动声色的调动暗卫,缓缓向城西集结。 忽然想起,陆沉对自己身边的侍卫说道,“你去军器监,告诉贺平安,让他今天直接回府,不必等我。” 晚上定是一场恶战,陆沉估计自己是来不及与贺平安吃饭散步了。 带着侍卫,陆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城西走。经过州桥的时候,看见了昨天的瓷器摊。白瓷兔子正挂在招牌旁。 陆沉想起来,贺平安是想要这个的。 让侍卫在街边等着,陆沉一个人走上前去,“掌柜的,我要这个。” 说着,掏出十五文。 掌柜的给他取下来,包好。 陆沉放到袖子里,接着往城西赶。 城西民宅是一栋两进两出的院子,漠北人都藏在里屋养伤。 暗卫把整个屋子包围完毕,一声令下,破门而入。屋中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瓮中捉鳖。 陆沉进屋,扫视一周,一个十七八个人,仅仅是在养伤,这里显然不是漠北人的主要据点。 陆沉注意到其中有两个端水伺候的人,哆哆嗦嗦,不太像是漠北人。 陆沉说,“就审这两个。” 两个人被带到不同的屋子审问。一番惨叫过后,侍卫来到陆沉身边,“全招了。” 两个人各写了一张纸,其中包括刺客们的主要据点、成员名单、以及下一次行动时间。 陆沉把两张纸对了一下,写的一样。 这两人是昭国人,为贪钱财,一直帮漠北人打探风声、通风报信。于是不似漠北刺客那般视死如归,恐吓几下就全都招了。 陆沉又问道,“藏在军器监的奸细是何人?” 两人皆是迷茫。 陆沉吩咐侍卫,“叫罗升过来。” 片刻,罗升就被带了过来。他看着一屋子被捆起来跪着的人,不禁不寒而栗。 陆沉对罗升道,“好好认认,有没有你军器监的人。” 罗升把十几个刺客都仔细端详了一边,摇头道,“没有。” 陆沉皱眉,看来奸细另有其人。 陆沉观察出来,这群刺客中,有一年纪大的人是领头的。 陆沉指了指,侍卫把他提上前来。 “告诉我军器监的奸细是谁,我每问一次,你不回答,我就杀你一名同伙。倘若你回答了,我便放你们一次,咱们再战一回。” “什么奸细?我从未听说过。”这人一脸疑惑道。 “是谁?”陆沉不理会他,直接问道。 等了片刻,陆沉一挥手,排在第一个的人刀起头落。血溅了好高,头颅轱辘轱辘滚了出去。 这人还没反应过来,陆沉又说道,“军器监是我执管重地,断容不得奸细。不是骗你,你只要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便真的放你一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知道的。”陆沉道。 又一人头落地。 “好了,我再问第三遍。” “不知道。” 人头落地。 …… 其实,这时候宅子里还有一个没被发现的漠北人。 正是小哑巴,军器监里的奸细。 这栋宅子平时是漠北刺客用来交换情报的聚集点,其中有一房梁的柱子被凿空,用于间接交换情报。 当破门声响起时,领头刺客就让小哑巴藏进高处的柱子里。柱子很细,乍一看不能藏人,但小哑巴个子瘦小,勉强还是挤进去了。 当她听见陆沉问军器监的奸细是谁的时候,心中一凉。 然后,听见老头领说不知道。 一个同伴便被杀死了…… 死了三个人的时候,小哑巴再也忍不住了,她打算出来承认。 这时,忽然听见老首领大笑起来,“陆沉,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尚且不说根本就没这个奸细,即便是有,我告诉你了你就真的会放过我们?我告诉你之后,你定会把所有人一起杀了以绝后患!” 陆沉说道,“你误会了,我定会说道做到的。” 老首领道,“可惜真的没这个人。” 陆沉一扬手,又是一条人命。 小哑巴的指甲紧紧的嵌入木柱,血一点点的溢出来。 首领的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即使自己现在站出来,也仅仅是多死一条人命罢了。 于是,她听着十几声命断声。 最后,她听见陆沉说道,“我没什么可威胁你的了呢。” 陆沉的声音清朗而平静,根本不像是个杀人狂徒在说话。 陆沉走到老首领的跟前,“你说的没错,你若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是会连你们一起杀了的。” 然后抽出刀,“看着你聪明的份子上,赏你个全尸吧。” 刀刃在脖子上轻轻一抹,人便倒地身亡。 陆沉带上人走了,至于收拾尸体的工作,便留给明天开封府的人来做。 他对手下说,“今天晚上休息,明天都准备好了。” 他已经知道到了刺客据点的位置,行动自然是越快越好。 小哑巴听着人都走光了,从房梁上跳下。 便看见一地的尸首。 她走到头领的跟前,蹲下,眼眶里的泪跌落在血水中。 握住已经冰凉的双手。 “师父,阿娜会给你报仇的。” 汴京的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陆沉白天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牵马。于是现在,他也只好走回王府。 忽然摸到自己的袖子湿了,看了看,也不知是何时染上的血迹。 掏出袖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99 子里的白瓷兔子,也染上了血。 陆沉走到汴河边上,沿着河堤慢慢走下河岸。 蹲在河边,捧起清水,仔仔细细的把白瓷兔子洗干净。再用另一只干净袖子擦干,放在衣襟里,贴在胸口。 走到晋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陆沉忙了一天,午饭晚饭也全没吃,此刻头有些发昏。 跨入门,抬头,忽然看见一簇小小的烛光在闪烁着。 心中一暖,陆沉知道那盏光是在等自己。 吱呀——推开了门。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贺平安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了,半眯着眼,“你回来啦,我给你留了一碟枣糕。” 陆沉坐下,拿起糕点慢慢吃起来。 “是不是凉了?”贺平安问。 “有点。”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公事。”陆沉回答。 然后陆沉掏出衣襟里放着的瓷兔子,“你不是要这个么。” 贺平安接过来,还带着些体温。 “谢谢你。”他笑道。 然后把兔子挂在腰间,转了一圈,问道,“好看不?” 陆沉淡淡的笑了,“不伦不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军器监门前有一个小屋子,是专门接受各地运来的材料的。偶尔有信件,也会一并接收。 这几天贺平安天天往小屋子跑,一次次的问屋子里的老伯,“有没有我的信啊。” 一趟趟跑的老伯都烦他了,于是,他的信也终于到了。 贺平安拿着信,来到军器监侧房的一间小书房。 拿来小刻刀,一点点的把信封裁开。 掏出信,迫不及待的读完。读至最后一句,展眉,笑了。 平安趁中午午饭的时间跑出军器监。 陆沉说自己这几天都在枢密院,平安要去找他。 结果枢密院门口的侍卫不让他进,解释了好久也没用。 幸亏碰上了谢东楼,谢东楼领着贺平安进去,笑道,“你找晋王?” “嗯……” “你找他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 由于谢东楼正是枢密院的二把手,于是并没有通报,他带着贺平安直接走到了后院的军事重地。 哗啦门一推开,二十多个将军刀都□了。 一群人一脸紧张的盯着谢东楼与贺平安。 陆沉皱眉,“谢东楼你会不会敲门?” 谢东楼笑道,“我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陆沉望着躲在谢东楼身后的贺平安,“什么事?” “我、我……”贺平安望着二十多个拔刀汉子,完全说不出话来。 陆沉站起来,走到贺平安跟前。领他去无人的回廊里。 皱眉,“到底什么事,现在说吧。” 贺平安说,“呃,突然不想说了。” 陆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道这家伙真难伺候,于是转身离开。 “陆沉。”贺平安喊道。 “嗯?”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贺平安想,站在夜晚的汴河上,有了月亮与岸柳作帮衬,似乎才好开口些。 “晚上我不一定能去吃饭。” “今天又有公事?” “嗯。” “一点时间也挤不出来了?” “不一定。”陆沉道。 陆沉这天要去围剿刺客,大概一下午就能结束战斗,但也不排除意外情况发生。 看着贺平安的样子,好像真的有话要对自己说。 “现在真的就说不成?”陆沉道。 “呃……” 望着他尴尬的样子,陆沉道,“那这样吧,晚上你还去州桥等我,等到戌时如果我还没出现,你就回去。” 平安点点头,“好。” 贺平安走了,陆沉带上人马开始行动。这次不需要拷问,只要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就好。于是要速战速决。 漠北人的据点建在京城一处茶楼,那茶楼生意很好,每天进进出出几百人,即使漠北人混杂其间也很难引起人注意。 陆沉的计划是先派几人装成茶客,潜入茶楼,等到确定名单上的人的位置之后,放信号,暗卫分两队行动,一队冲上茶楼抓人,另一队封锁整条街,防止漏网之鱼。 整个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不一会,陆沉就控制了整个茶楼。 但就在这时,忽然四面弓箭齐发。许多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冲进来。 包围反被包围,陆沉意识到,计划败露了。 然后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这群漠北人准备的很不充分,应该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情报,此时只得奋力一拼。 ——也就是说,有人告密了。昨天的犯人恐怕还有漏网之鱼。 昨天的漏网之鱼,正是小哑巴,阿娜。 她连夜跑回总据点,向二头领报告。 可是那时候陆沉已经派了人来茶馆盯梢了,如果逃跑只能引得大军追捕。倒不如将错就错,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实际暗地做布置。 整个茶楼都成了战场,陆沉身边五个护卫被射死了四个,只能自己拎起长枪上了。从三楼一直杀到一楼,望着天空中日落西山,鲜血四溅,陆沉想,看来今天贺平安是白等自己了。 一直战斗到三更半夜,期间还派了御林军前来助阵,围成铁壁铜墙,进行剿杀。四处血肉横飞,死伤无数。直到兵器相接声渐渐稀落,最后一个领头的髯虬大汉被众人围起来用长枪捅个血肉模糊,这仗,才算是胜了。 侍卫把一具具尸体排列在街边,找来那两个帮漠北人做事的奸细一一辨认。 最后统计出来,逃跑了三人。 其实逃跑了四人,但是这两个人不认识小哑巴。 陆沉皱眉,还得继续悬赏,一定得一网打尽。因为过一段时间自己就离开京城了,万一到那个时候死灰复燃,漠北人再来个釜底抽薪,后果不堪设想。 天已经黑透了,这天没有月亮,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陆沉身上的血迹,染了一地的绛色。 陆沉活动了一下腿脚,右腿被撞了一下,这会儿生疼。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一串串砸向地面,汇聚成川流不息。 侍卫拿来一把伞给陆沉举着。陆沉自己接过伞,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然后一个人在路上摇晃着,他走得很慢,走得一瘸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0 一拐的。 路面上空无一人,灯火也一盏盏熄灭,一片漆黑。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沉觉得贺平安应该还在等他。 因为他每天都在等他,不管自己交代过没交代过。 走到州桥,繁华的夜市早已散尽。 然后便看见岸柳旁那一抹淡淡的白。 远远地望着,只有拇指大小的一个小人影 撑着把白伞,一袭的白衣,微微探着身子,朝着陆沉每天出现的那个路口张望着,腰间挂着的白瓷兔子晃晃荡荡。 可是今天陆沉走的是另一条路,于是,是他先看见的贺平安的背影。 雨声太大,于是,陆沉都走到跟前了,贺平安还没听见,还在朝着另个方向仔仔细细的张望着。 陆沉就喜欢他这个模样。 从身后,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 一袭干干净净的白衣被粘上血色。 贺平安惊呼一声,然后反应过来。 抚着那双扣在自己腰间的手,笑了。 “你来的也太晚了吧。”贺平安道。 “我不是说过,过了戌时就不必等了。” “反正我也把你给等来了呀。” 其实过了戌时,贺平安也觉得自己该走了,但是他又想,说不定再多等一小会陆沉就来了。 他总是怕自己一转身,陆沉就来了。于是多等了好几个一小会儿。 渐渐的等来了一场大雨,渐渐的等的路上一个人都没了。他想,既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不继续等下去就可惜了。 然后,一直等到半夜。等到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自己。 陆沉顺手把自己的伞扔到了河里。 贺平安愣愣看着他。 陆沉说道,“我没劲了,你给我打伞。” “哦。” 贺平安撑着自己那把白纸伞,打在两个人头上。 伞很小,于是两个人各湿了半边肩膀。 贺平安问,“陆沉你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陆沉眉毛一挑,“是打仗。” “那你受伤没?” “没有。” “胡说,你身上全是血。” “都是别人的。” “那腿怎么还瘸了?” “老毛病,下雨天就会瘸。” 最后,贺平安问道,“死人了吧……” “嗯。”陆沉点点头。 “贺平安,今天你想跟我说什么?”陆沉问。 “呃……怎么说呢。” 陆沉看着贺平安挠了挠脑袋。 “我说了你肯定说我胡扯。” “啥?” “但是我是认认真真想过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沉微微皱眉。 “就是……就是……” 贺平安低着头,走过一排排岸柳。这天没有月亮,没有烟花、也没有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做掩护。 只有倾盆大雨在一直下,只有他们二人在汴河边上晃荡。 陆沉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仿佛说了什么都没办法云淡风轻的糊弄过去。 “就是……我们成亲吧。”贺平安说。 他看看陆沉,没一点反应,继续安安静静地走着。 情况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特别想得到一个回复,行或者不行、好呀或者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可是陆沉就是没反应。 “其实不用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可以默默的……”贺平安补充道。 还是没反应…… 幸亏雨下的很大,贺平安想。 两个男的是不是真的就不能成亲?贺平安想。 明明是认认真真考虑了好久的…… 在贺平安看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是应该成亲的。 不能有一丝的犹豫,不能进进退退反反复复,不能暧昧、不能遮掩、不能权利弊、不能偷奸耍滑。喜欢了就是喜欢,喜欢了就要认认真真考虑一辈子的事。 雨水顺着堤坝流入汴河,空气中透露着一股干净清凉的味道,整座城池都被洗涮了一遍。 最后,陆沉说道,“八抬大轿我是没脸去准备的,顶多就是拜堂。” 平安的心里动了一下。然后,一种温暖的东西从最深深处一点点的溢了出来,浮现在脸上。他眯起了小凤眼儿,嘴巴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笑得像吃了蜜一样甜。 淅沥的雨声遮盖了他的笑意,表情也朦胧的让人看不清。 使他可以安安静静地独享自己这份幸福。 “那陆沉,你知道该怎么拜堂吗?”平安问道。 “不太知道。”陆沉摇头。 “……那是不是该找个人问一下。” “别找人问,找本书查查就好。” “哦……那衣服呢,好像还要带个大红花来着。” “穿平常衣服不就行了。” “不行,我找人去做。” “京城的裁缝店都会登记客人姓名,会被人发现的。” “那我跑乡下找人去做。” “……”陆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做衣服……你不是打算带个凤冠穿身女装跟我成亲吧。” “胡说,我是要做两身男装的。”平安说道,“而且即使是做女装……也应该是你穿。” “嗯?”陆沉一扬眉毛。 “因为我是相公你是娘子……”贺平安默默道。他在心里定下了的,自己一定是相公,因为自己天天出去都是干正事的。陆沉这样天天做饭,还会缝衣服的就应该是娘子才对。 “你这家伙是想造反?”陆沉道。 贺平安嘴硬道,“你就是我娘子。” 陆沉懒得和他吵,但是暗暗的记下了,心道,上了床就让你知道谁是相公谁是娘子。 由于平安打伞打得歪歪扭扭心不在焉的,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早就成了落汤鸡。 换衣服的时候陆沉问道,“对了,这事你家人知道吗?” “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小平安回答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沉想,如果他家人一直不愿意,他还会跟着自己吗? “没办法……”平安无奈道。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爹娘很不负责,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陆沉快走了。因为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 “对了陆沉。”贺平安道。 “嗯?” “上个月我给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1 我娘写信,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没敢告诉她你是男的。然后今天我娘的回信到了,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 贺平安笑了,说道,“她说,愿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这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自从贺平安与陆沉决定成亲了,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巴扎同志就听到了无数限制级对话。奈何军事林仲甫被陆沉已经派到前线了,巴扎憋了一肚子的槽无人可吐。 比如这一天,陆沉坐在书桌前练字,贺平安坐在他对面傻笑。 ——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不做的傻笑。 贺平安突然说,“陆沉陆沉,以后我们生了孩子就叫陆平安吧。” 隔墙之耳——巴扎同志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还是陆沉定力好,他淡定的练着字,“嗯”了一声。 贺平安说,“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陆沉面无表情道,“为什么呀?” 贺平安开心的回答道,“因为我叫平安呀,平安这个名字好吉利的。但是他叫平安的话就不能随我姓贺了,不然就和我名字一样了,成何体统。所以让你沾个光吧,他随你姓陆。不过不过,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是觉得他的名字里连一个你的字都没有你就太可怜了,所以即使是他跟你姓,你也不要忘了,我是相公,你是娘子。” 陆沉说,“嗯。” 贺平安歪个脑袋,“陆沉,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吗?” 陆沉配合道,“有什么不对呀?” 贺平安笑道,“咱们俩都是男的没办法生孩子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的巴扎想……整个一神经病。 每月十五军器监会放两天假,贺平安打算用这两天去买新郎官的礼服。他想叫陆沉和他一起去,但是陆沉说“费那种事干嘛”。 于是贺平安决定自己去买,但是新郎官的衣服可不便宜,靠小平安那点俸禄连刺绣钱都不够。 平安想起来陆沉喜欢把银票收在书房的抽屉里,趁陆沉不在,蹑手蹑脚的跑进书房,打开檀木柜子,果然放了整整齐齐一叠银票。 抽了两张扭头就跑,跑到门口,怕不够,拐回来,又抽了一张。 贺平安不知道的是,陆沉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吩咐了两个手下悄悄跟着。心道,自己又不是不给他钱,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 坐着牛车来到汴京附近的乡下,问了好多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裁缝店。 跟老裁缝解释了很久自己为什么只做两件新郎服而不做新娘的……老裁缝说七天来拿吧。 七天后,贺平安从军器监溜号出来,坐着牛车开开心心的拿到了新衣服。 晚上还须再回军器监报个到,贺平安准备先把衣服放回自己当值的屋里,再在罗升面前晃一眼,证明自己今天来了。虽然其实他来不来罗升都不会对他怎么样…… 放衣服的时候遇见了正在扫地的小哑巴。小哑巴眨巴眨巴眼睛,冲贺平安笑了一下。 贺平安看看四周,“没人的时候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交到。” 小哑巴认真道,“我马上就扫完地了,一会去你屋里说话。” “嗯,好。”贺平安笑了。 他抱着衣服跑进自己当值的屋里,看着窗外呼啦呼啦飞快扫地的小哑巴。 小哑巴扫完地就进来了,她问道,“你今天出去干嘛了呀?” “嘿嘿,不干嘛。”贺平安笑道。 小哑巴心想,贺平安平时都是问什么答什么的,这样一定是有问题。 “告诉我吧。”小哑巴一脸可怜巴巴的问道。 “不好说啊……” “什么事不好说啊?我连自己不是哑巴都告诉你了……” “但是真的不好说……” “你告诉我了我又没办法告诉别人……大家都当我是个哑巴。” “嗯……嘿嘿、嘿嘿……”贺平安突然傻笑起来了。 其实他特别想说,幸福总是想找人来分享的。可是陆沉交代过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贺平安凑到小哑巴耳旁,“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呀,我要成亲了……” …… 晚上,小哑巴回到自己住的那个旧库房。这个库房十几年都没人收拾了,又脏又臭,一般没人愿意来。于是也没人知道,这里还藏有三名养伤的漠北刺客。 小哑巴蹲在黑暗中,低声对其中一人说道,“师兄,我发现一件事……” …… 第二天,便是陆沉与贺平安成亲的日子。 下午,陆沉正在枢密院里给各军划分执行区域,忽然听到钟声一响,他放下图纸站起来,说了句,“明天继续。”扭头就走了。 结果谢东楼正好在门口晃荡,笑眯眯的问道,“今天王爷怎么走这么早呀?” 陆沉“嗯”了一声,接着往前走。 “今天晚上戚老将军从西夏回来,大伙说是要开个庆功宴。” “我不去了。” 谢东楼那双狐狸眼睛转了一圈,笑道,“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只见陆沉的步子停顿了一下,接着往前走…… 谢东楼朝陆沉走去,“咦?还真有事?” “……” “还请王爷说来听听~” 陆沉黑着脸想,自己该怎么说,难道要说“我现在正赶着回家成亲呢”。 “莫不是因为小平安?” “……” “哈哈哈,果然是!” “谢东楼。”陆沉突然停下不走了。 “嗯?”谢大人正笑得灿烂。 “我是晋王,你是枢密院的大臣,人多的时候不准给我说浑话,再说错一句你抹干净脖子等着死。”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下官以后再也不敢啦。” 然后陆沉就走没影了。 谢东楼开开心心的下班逛窑子去。也不知道为啥,他最喜欢看着陆沉生气了,然后在陆沉准备爆发的前一刻突然认错,看着陆沉无可奈何有气没处撒,有趣极了。 同一时间,贺平安也准备从军器监里溜出来。 “平安。” 贺平安扭头,是小哑巴叫住了自己。瘦瘦小小的,躲在树荫下,手里抱着个小陶壶。 “你要成亲了……我也没什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2 么可送你的,就送你一壶交杯酒吧。”小哑巴低着头说道。 贺平安走过去,接过酒壶,闻了闻,“咦,好香呀,是什么酒?” “就、就叫交杯酒。是新人成亲的时候用来交换着喝的。” “嗯,谢谢你。”贺平安冲着小哑巴一笑。 “对了……还有。” “嗯?” “平安……你是要和晋王爷成亲吗?” 平安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那你可千万别跟他提起我呀……我是漠北人,他一查就能查出来的……” “我知道的。” “他万一问你酒是谁给的……我……” “诶,对呀。那我说谁给的好呢……” “你说是你自己买的行不行?” 小哑巴忐忑不安的看着地面,她终于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来了。 “嗯,行。”贺平安道,“这酒估计不便宜吧?” “没事的……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了……” 贺平安看着小哑巴又瘦又矮的样子,心想她攥这买酒的钱一定不容易。于是拍拍她的肩,“谢谢你,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漠北的。” 小哑巴的肩膀颤了一下,她如蚊子细哼般轻声说道,“我也谢谢你,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平安回到王府,陆沉已经在了。 他们约好的,晚上在书房成亲。 平安扒出来自己买的红布盖在桌子上,摆好瓜果酒水。又点了俩红蜡烛。从里屋抱来两个垫子,磕头用的。 全布置好了,就是沐浴更衣。 陆沉看着平安解下了腰间的白瓷兔子,弯腰,褪下一袭白衣,脱得干干净净了却还是个白净的人。 身子还是一个正在发育的少年的身子,肩膀向下滑,线条缓和而单薄,腰身柔软且细,仿佛两只手就能扣住。圆滚滚的小屁股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最好看的是一双腿,笔直而修长,就真的像一只鹤般秀挺,但是总被松松垮垮的衣服给掩饰过去,让人看不出来。 生得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却偏偏蒙了一层钝气。如同浑然璞玉,倘若打磨掉那层钝便是国色。 但是陆沉就是喜欢他这份钝气,陆沉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好。 墨发白衣、清明隽秀犹如鹤形仪,他这副模样,只能自己看到。 贺平安知道陆沉在看自己,红着脸泡到了澡池子里,“洗你自己的去……” 陆沉褪了衣衫和他泡到一块儿。托起别过去的小尖下巴,“你还脸红?又不是没看过。”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娘子我是相公。”平安默默道。 陆沉眉毛一挑,懒得和他打嘴仗。好戏在后面。 一个澡两人洗了整整一个时辰,然后开始穿戴。 陆沉总穿黑,平安总穿白,这天他们穿了一模一样的一身红。 平安帮陆沉扣玉带,陆沉帮平安系衣绳。 陆沉皱眉道,“这衣服怎么这么难穿。” “但是很好看啊……” 穿完了衣服,开始梳头。 坐在镜子前,平安先给陆沉梳,繁繁复复的头冠,平安研究了很久才给陆沉带上。在下巴下面系了一个结,两条朱红垂穗顺着双鬓垂下。 平安端详了半天,“嗯,没戴歪。” 然后,他突然又注意到了陆沉眼下浅浅的刀疤。用手指点上去,“我一直都想问的,你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陆沉沉默半晌,最后平淡道,“小的时候我不懂事,老拿眼睛乱瞪人,就有个人威胁我,说我再瞪他就把我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是什么人,这么坏!” “说了你又不认识。” 贺平安想,陆沉吃过很多苦呢。“怪不得你现在老是垂着眼的。” “嗯……”陆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不讨喜、太凌厉。稍微有些生气,随便瞪谁一眼,都容易被人家看成恨之入骨。 后来他总是垂着眼睛,后来他一生气就对着人笑。小时候的习惯,一辈子都改不了。 然后平安坐下,陆沉给他梳头发。 绑住的头发散开了好几次,明明扣好的头冠也滑掉了好几回。 陆沉皱着眉头一次次的帮他绑好,“怎么这么麻烦。” 终于两个人都穿戴整齐。平安说,“……拜堂吧。” 陆沉说,“先别忙。” 然后走到里屋,打开柜子,拿出两个灵牌来。 摆在正堂的桌案上。 贺平安看着灵牌,一个写着“李召”、一个写着“陆长归”。 “这是……” “我爹娘。” 贺平安从来没听见陆沉提过自己爹娘,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可以拜了。”陆沉道。 “等一下,我要站右边……”贺平安和陆沉换了位置,他可没忘了自己是相公呢。 陆沉懒得和他争,他喜欢站右边就让他站右边吧。 两人跪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然后就是喝交杯酒了。平安从门口拿来,“我……买了酒的。” 陆沉说,“不喝你的,喝我的。” “我的就叫交杯酒,你的又是什么酒?” “不知道。”陆沉回答道,“我爹当年藏的东西现在都收在国库,其中有不少好酒。我随便拎了一壶。就算是他送给我们的。” “那就该叫女儿红了。”贺平安笑道,“好,喝你的。” 贺平安想,一般家里女儿出生的时候都会埋下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再揭开喝了,便是女儿红。他和陆沉喝了这女儿红就更证明他是相公陆沉是娘子了。 倒好酒,贺平安道,“是不是还要说什么誓词啊?” “说什么?” “不知道……”贺平安想了好久。 “那就说,同生共死、白头偕老吧。”最后,陆沉道。 “嗯,好。”贺平安笑了。 两只手交织,白玉杯盈盈相对,陆沉看着贺平安,贺平安看着陆沉。 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扬起杯底,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圆圆的月亮悬在半空中,深蓝的天空随意撒了几颗星。 饮了交杯酒,贺平安打个哈欠准备去睡觉。 “你等着。”陆沉道,“还没入洞房。” 贺平安看着陆沉,摇摇头坚决道,“不入!” “成亲怎么能不入洞房?”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3 “就是不入!” “都成亲了,你不至于一辈子都不让我碰吧。” “可、可是,你弄得我能疼上好几天……” 原来就这回事。陆沉道,“那是因为你不配合,你配合一点就不会疼了。” “啊?” 陆沉趁着贺平安愣着,拦腰抱起,抱到自己卧房去。 刚放在床上,贺平安又马上坐起来了。 陆沉抚着他的肩,“你听话,我保证让你舒服。”说着,坐在床上,把人揽入怀中。 右手揽着腰,不老实的上下婆娑。左手顺着脖颈向下抚去,大拇指按了按若隐若现的喉结,少年轻哼了一声。再在锁骨上轻轻描画,原本白皙的锁骨便蒙了一层粉色。忍不住亲了上去,把笔直板正的衣领往外一拉,露出寸寸白如脂玉。 托住脖颈,便在少年纤细的颈项间轻轻啃咬。感觉两只小手推着自己的胸膛开始挣扎了,揽着腰的右手便加重力量,使他挣脱不掉。 “一点都不舒服!”贺平安道。 陆沉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肩已经滑出来一半。这时还如何停得下? 轻轻一声解开少年腰间的白玉带,剥开重重叠叠的婚服,便剩下最后一层中衣,柔软的白绸,隐隐约约勾勒出胸前两点。隔着布料,伸出手来反复揉按,按得两个小点都立起来了,便解开衣带,一直褪到胳膊弯。胸前的两颗小红豆是那么惹人喜爱,凑上去轻轻的舔/弄,含在嘴里,软嫩得仿佛要化了似的。 “嗯……哼……你你你不要脸……” 揽住后背,扣住手腕,使他动弹不了,只能挺着小胸脯任自己亵玩。玩得两颗小茱萸都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然后手指一寸寸往下滑,在肚脐上绕了个圈,继续向下,解开裤带,轻轻探进去手。 “你这小东西,都探起头来了,还说不舒服?” “嗯……呜呜呜……” 把手继续往里探,摸到两个圆圆的小卵蛋,一只手就能覆上,捏在掌心,细细把玩。 于是身下人的两条腿又开始拼命挣扎想要踹人了。 抓住脚踝,用手指轻轻一点脚心,粉红色的脚趾头立刻蜷了起来,腿也立刻变得老实。 待到双丸被自己玩得滚烫,青涩的小玉/茎也变得通红直挺,大手一把攥住。 “嗯!嗯……”身下人又哼了几声,两只眼睛已经红了,牙齿咬着嘴唇。 “要叫就好好叫,我又不是没听过你叫。”陆沉一笑,“其实你叫的还挺好听的,比你平时说话好听多了。” 他这么一说,嘴唇咬得更紧了。 “下面都硬了还装什么不情愿的?” 大手反复仔细□着,不肯松开。 “呜呜呜呜……你松开……” “嗯?”大手反而加重了力量。 “松、松开……我、我要……” “你要什么?” “我、我要……尿尿。” 陆沉差点没笑出来,下面还紧紧握住,“你叫得好听我就让你尿。” “呜呜呜呜……你不要脸、变态……” “谁要听你哭,给我叫。” 平安感觉腹部滚烫得像火烧了一般,眼泪在眼睛里转着圈儿,他一脸怨念的看着陆沉。 陆沉平时几乎都不说话的,就是这种时候,话特别多…… “好了好了,你叫声相公我就松开。” “呜呜呜呜,我才是相公……” “嗯?”大手狠狠地捏住了前端。 “啊!”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的就全流出来了。 呜呜呜,好汉不吃眼前亏。 “相……相……公……”声音如同蚊子哼。 “听不见!” “相公……” 手一松,白色的液体喷射出来。 然后抱着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垂着迷离的眼帘,睫毛上蒙了一层薄雾,脸颊绯红,锁骨上也印着点点红梅,单薄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息着。 陆沉凑到他耳边问道,“舒服吗?” “……不、不舒服……” “口是心非。” 过了会,感觉平安回过来神了,陆沉把沾满液体的手凑到他面前,“自己舔。” 平安望了陆沉一眼,二话不说,嗷呜就是一口。 陆沉甩开手,然后就看见自己手上两排红牙印。 再抬头,看见一双小凤眼儿愤愤不平的瞪着自己。 “你还敢瞪我,嗯?” 瞪得更狠了…… 陆沉却突然笑了,又问了遍,“舒服吗?” “不舒服!” “你这人,平时脾气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每次到了这时候,变得像被摸了逆鳞一样。” 说着,又把手探了下去。四周空气渐渐变得炙热,反复地套/弄,面前一双凤眼又渐渐迷离“都这样了,还说不舒服?” 然后便见眼前人整个儿的摊在了自己胸前,拥入怀中,搂的紧紧的,恨不得整个吃掉。滚烫烫软绵绵的一个人,不停的把脑袋往里钻,只听见小声的呓语,“你、你……不让我好好舒服……” “谁让你不配合?”陆沉托着他的腰,把头按在床上,背朝上。这样,圆鼓鼓的小屁股就翘了起来。 “你别乱动,知道了?”陆沉道。 然后平安拉出被子来,又埋在了自己头上。 这算是听话了吧……陆沉想。 笔直修长的两条腿并在一起,紧紧绷着。陆沉抓着他的膝盖,往两边拉,“放松些。”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轻轻响了一声,然后平安就感觉到一种膏药被捅进自己身体里。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忽然,有感觉到一种又凉又硬的东西也进来了,非常不舒服。 红通通的小脸从被子里探出来,“你在干什么……” 陆沉道,“让你一会儿不会疼。” 然后平安就看见陆沉手里攥了一把簪子,正是那天他们在州桥逛夜市时买的。 平安记得自己当时买了整整八支簪子……再想想当时爽快付钱的陆沉……混蛋…… 簪子缓缓没入,最后还会捅两下,确定到底了。陆沉感觉到平安的身子在一点点缓缓往前蜷起,一双腿也在微微颤抖。便用手抚着他的腰,“别害怕,一会就好了。”捅到第五根簪子,平安突然“嗯!”了一声,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身体内一个微微凸起的小点被碰触到。 陆沉见他这样,恶趣味心理遂起,抓住腰的那只手渐渐使劲,让他动弹不得。拔出那根簪子,伸出手指缓缓探进去,柔软而紧致的将他紧紧包围,探到了小凸起,轻轻刮了一下,身下人果然又抖了一下。反复欺负,身下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4 便挣扎起来,不停喊着“住手、住手。”……直到最后咿咿呀呀的再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情/欲正起,抓住身下人腰的那只手就松开了。 身下人身子一翻,抬腿,忽然一个回身踢。 哗地一条完美的弧线。 陆沉只觉得脑子一翁,一头倒在了床上。 再撑着胳膊艰难坐起来,嘴角已经青了。 陆沉望着平安。 平安也无辜地望着陆沉。 陆沉松了手,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狠狠踹了陆沉一脚。就是这么简单罢了…… 陆沉放开平安,突然离开了卧房。 平安心想,这才不怪我…… 陆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红绳。 “你不许绑我!” 二话不说,捆了个死结,两条腿和胳膊捆在一起,使其合不上、也踹不了人。 拔出簪子,掏出自己那早已炙热的,抵在入口上,缓缓没入。 “嗯、嗯……嗯哼……啊……”淫绯的声音忍不住的从嘴里逸出来。面朝上,两条腿被迫打开迎合着。陆沉看着他眼泪滴滴答答的流出来,委屈极了。却想,再也不会上当了…… 就这样,漫漫长夜,巫山云雨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 第二天上午 陆沉办完公事,再回到卧房。发现平安还在睡。蜷成一团,抱着被子睡。 脸上的绯红还没消退,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两只手半握拳并在一起,正好能看见手腕上被勒出的两圈红痕。 抚着他光洁的额头,手心被轻颤的睫毛搔的痒痒的。蹲下来细细看着他,还是睡着的时候最老实,阖着眼睛,安安生生的。醒过来了肯定又得闹别扭。 平安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过来。陆沉坐在他身旁,端着一碗莲子汤,“喝。” 平安喝了一口,热的,好甜。 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了想,说道,“混蛋!” …… 于是,陆沉与贺平安的小日子就这样快快乐乐的过着,除了行房不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这天晚上,小哑巴一直没睡,她和三个师兄围坐在火堆旁。 无所事事的烧着一根木棍,想起很小的时候,每一天晚上族里的人都会点起篝火,火星子像萤火虫一样摇摇摆摆的升上天空。汉子们抬出一坛坛美酒,烤肉嗞嗞嗞地散发出香味,姑娘们且歌且舞…… 小哑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运气好的话,明天她就可以回家乡了。 她和师兄在等待结果。 结果有三种可能。 最好的结果,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听到晋王暴毙的消息。但那样的话,贺平安恐怕也死了。 新婚之夜,在人家的交杯酒里下毒,让一对新人刚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便倒地身亡——小哑巴知道自己有多恶毒。 第二种结果,什么也没发生,贺平安没喝自己送的酒,晋王也没发现。 最差的结果,晋王发现了酒有毒,并立刻派人前来捉拿他们。 若是第一种结果,第二天开了城门他们便逃跑;若是第二种结果,便继续隐藏身份;若是第三种结果,听见风吹草动立刻逃跑。 然后,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小哑巴就站在前院扫地。军器监的门开了,一个个的人进来。 只见贺平安背个小布包也进来了,还冲着小哑巴笑了一下。 是第二种结果,小哑巴心想。 望着贺平安跨进当值的屋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小哑巴拎着扫帚往旧仓库走,要把情况告诉师兄,一切又要从长计议了。 贺平安没事……她心想。 万一贺平安死了,大概,自己一辈子心里都会有个结吧。 贺平安总是请她吃好吃的……今天要不要请贺平安也吃一次呢? 正想着,耳边突然听见一丝弓弦颤动之音。 下意识的一个回身。 然后,瘦小的身体颤了一下,胸前便殷红了一片。 小哑巴嗡地一声倒下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脚下意识的痉挛、抽搐、然后不动了。 在战争年代,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还没反应过来,连惊叫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杀了。 小哑巴正在想,是请贺平安吃桂花糕呢,还是糖葫芦?然后,就死了。 如果真的有上苍存在的话,对这个小女孩大概是不公平的吧。 她颠沛流离了万里远,受尽折磨。胸怀澎湃之志,最终却一事无成。 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刚刚因为没有毒死一个朋友而如释重负,自己就马上被一枚毒箭射死了。 其实,在仓库里藏着的小哑巴的三个师兄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小哑巴一直在军器监正门扫地,人来人往的,暗卫不方便下手。于是待到她走到无人处,便被一箭射死了。 处理完尸体,暗卫来到陆沉的书房。 陆沉正在练字。 “四个人人都解决掉了。” 陆沉微微一个点头,就算是对这四条性命最后的一个交代。 这样,漠北的所有刺客都被他解决掉了。陆沉刚刚查出小哑巴就是军器监的奸细,并且也查出了她与贺平安关系不错。便当机立断把人杀了。 最终,小哑巴和她的师兄还是少算了一种结果,第四种结果。贺平安没喝酒,晋王也没发现酒有毒,但是,晋王的暗卫却查出了他们的身份。 贺平安发现自从早上见过面,小哑巴一天都没出现过。去旧仓库找她,结果她人不在,桌子上还摆着自己送给她的小鸭子,说不定是跟着厨子出去采办了。 可是第二天贺平安发现小哑巴还是没回来,就问了罗升。罗升说,想来是吃不了苦,偷偷逃跑了。贺平安觉得不会,一个人,会早上对着自己笑,却不打声招呼就再也不见了吗? 在晋王府里,陆沉发现贺平安连吃饭的时候都若有所思。他知道贺平安是在想那个漠北奸细,也知道贺平安不敢告诉自己。 可是陆沉什么也不说。 不然怎么说?说你的朋友已经被我杀了? 望着贺平安吃完饭就跑出去了,陆沉叹气,派两个人跟着。 渐渐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军器监里还有这么个小女孩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5 的存在。除了贺平安有时候会去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找一找。 月底的时候,陆沉马上就要走了。走前他会经常来军器监看看,军器监是运送武器的总部,所有兵器、战车都由军器监制作并派一名军监跟随运送到战场上,再由当地的军作坊扩大生产。 如今贺平安主要负责的火器。火器又分十二类,贺平安将其写成字诀放在军器监的主事房,方便人查阅。分别为:火龙万胜神沙神水神烟、火攻神药法器、火攻从药法器、神火配诀、毒火配诀、烈火配诀、飞火配诀、法药配诀、烂火配诀、逆火配诀、火攻杂用诸方、解射罔毒。 随着战事临近,军器监的人晚上也需要留下来。每天吃完晚饭的时候,贺平安会在正堂挂一张图纸讲器械原理。 这天讲的是“百子连珠炮”。陆沉也站在后面听他讲。贺平安不太会讲,但是他画的图纸总是很详细,有的时候遇到比较复杂的器械,他还会把图纸刻成模子,印个几百份,军器监人手一份。每遇见谁有什么不懂的,贺平安总会讲的很耐心,有的时候还会带着人从头做一遍。 陆沉观察到,有几个认真的,已经把陆战、水战、埋伏战、安营立寨所需的所有器械全部学会了。 陆沉去漠北打仗可用不了这么多种器械,于是他开始揣摩这些人是何心态, 定是不甘心呆在小小的军器监,将来想要独当一面、有一番大作为。 陆沉不需要这群人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需要每个人只懂一步流程,老老实实的把他需要的兵器制出来罢了。 可是贺平安会把全部原理告诉所有人,简直倾囊相授。 于是陆沉找到贺平安,他说,“你不用教了,他们会的东西已经够了。” “啊?还有好多都没……” “贺平安,你知道这群人现在为何对你毕恭毕敬的?”陆沉打断道。 “有吗?”贺平安愣道。 陆沉被噎了一下,继续道,“那你没发现所有人对你的态度都很好?” “那倒是。” “你仅是一个小小的少监,罗升比你官高两级却每天对你点头哈腰,你知道是为何?” “为何?” “因为有我宠着你。”陆沉道。 “哦……” “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有些事情鞭长莫及。唯一能保护你的便是你会的那些东西。若是天下只有你会这些东西,这群人就只能继续对你毕恭毕敬。可是你现在教给了他们,如此一来,每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渐渐的,他们会觉得你多余,你会变成他们仕途上的绊脚石。时间久了,他们便会想办法除掉你。” 贺平安想了半天,最后认认真真的说道,“你总是把人想的这么坏……而且,我说过的,要让天下人人都会机巧,现在连军器监的人都还猜忌,也未免太心胸狭窄了。” 陆沉叹了口气,他总是拿贺平安没办法。 他想要教就让他教吧,自己只好再多派几个护卫跟着。 但其实陆沉猜的没错。比如在罗升罗大人看来,贺平安就已经是绊脚石了。 因为会造军械的人是贺平安,他轻轻巧巧画一张图纸,下面人无论拼死拼活的干了多久,最主要的功劳永远是属于贺平安的。其实现在即使军器监里没了贺平安,晋王所需的器械军器监的其他人也都可以完成的。 可是每一次枢密院下达的奖赏都是赏给贺平安的。因为他是晋王的人,因为他和枢密院副使谢东楼很熟。 罗升原本还指望着跟着晋王可以加官进爵,但是如今,所有军功都是记在贺平安头上的,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升不了官了。 于是,每天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白色身影,罗升就恨得牙痒痒,然后,再一副笑脸迎上去,说道,“小贺公子来啦。” 贺平安总会笑眯眯的“哎。”一声,然后再不理会他。 渐渐的,所有人都熟悉了器械的制作。 渐渐的,大多数人制作的速度都超过了贺平安。 贺平安每打磨一个零件都一定要打磨到光滑锃亮为止,简直是一种强迫症。而且他所打磨的每一个零件都刻有小小的编号,这又要花费许多时间。一些细小精致的零件,贺平安会制作很多个没用的,按他的话说,万一零件坏了,马上又有替补的了。但是有这个功夫,其实可以做许多其他器械了。 总之,贺平安是怀着制作艺术品的心态在干活。 后来,所有人的速度都超过了他。部分人慢慢的开始觉得,他仅仅是晋王的一个娈宠,却要所有人都瞻前马后。 况且,军器监里大多数人都是进士出身,最不济也是出身官宦世家,赐荫官进来的。人人都想着以后要有一番大作为。如今,却要听一个娈童的,心中自然多不平。 而问贺平安问题的人也发现,其实贺平安并不聪明,问的问题他也不一定知道。有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反而不懂。于是,他仅是因为得到了一段好机缘,有幸从小学习墨经罢了——任谁学个十年八年都会学得比他好。 人类的自私与狭隘有时候是十分可怕的。 慢慢的,问贺平安问题,也变成了一件“不耻下问”的事了。 贺平安却什么也不知道,依旧是十分热心、倾囊相授。 还有两天,陆沉就要走了,原本他是想和贺平安再逛一逛州桥,可是贺平安说,“晚上有人请我吃饭。” 陆沉皱眉道,“谁会请你吃饭?” “我也是有好朋友的呀。” “是谁?” “赵公子,赵奕之。他马上要出宜川任职了,临走前要请我吃一顿。” 赵奕之请客的地方在会仙楼,一共就请了两个人,除了贺平安还有狐朋狗友谢东楼。他在京城挂了个闲职,原本玩的好好的,他爹非要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在宜川某个小县城呆上三年可不是好玩的。 赵奕之与谢东楼都是闲人,在凤鸣楼玩了一下午,晚上又来会仙楼喝酒。这时候从军器监出来的贺平安才颠颠儿的赶到。 自从平安住进晋王府,赵奕之就不经常看见他了。凤鸣楼有传言说贺平安成了晋王养的娈童,不过赵奕之是不肯相信的。但是后来传得越来越有鼻子有眼,赵衙内便开始将信将疑了。他去过一次军器监,结果被撵出来了。又想从侧面了解情况,就去拜访贺平安的亲哥哥贺温玉。旁敲侧击了半天,得出结论,贺温玉这货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像贺温玉这种不合群儿的人……根本就没人会给他讲什么传言吧。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6 这天,赵奕之看见贺平安蹦蹦跳跳的上了楼,和从前一样笑眯眯的,瞬间放心下来。如果真的被晋王逼成了娈童,现在肯定不是这表情。 “赵哥哥好,谢大人好。”打了招呼贺平安就坐下了。 谢东楼点头笑了,他喝着酒,四处打量,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两个客人有一丝奇怪,便立刻认出了是陆沉手下的暗卫。 故意冲那两个人一笑,二人慌忙埋下头。 “谢大人,你在笑什么?”平安问道。 “没事,看见熟人了。”谢东楼笑道。 然后菜一道道的上来了,赵奕之边喝酒便诉一肚子的苦水。 平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站起来倒酒给他喝。 一手执酒,一手端酒杯。胳膊一抬,袖子就往上滑了两寸,露出手腕来。 只见细细白白的一双手腕上兀地印着两圈红印子,十分打眼。 赵奕之盯着贺平安的手腕愣住了,贺平安脸一红,想起是昨夜自己被陆沉绑起来留下的痕迹。自从陆沉快走了,某些事就越来越频繁……十次有九次都要把他给绑起来。 贺平安慌忙倒完酒,垂下胳膊,把手腕藏在了袖子里。 可是已经没用了,天天在花街柳巷厮混的赵公子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他站起来,走到平安身边,拨开垂落在颈项间的散发,果然看见了脖子上也有一点浅浅红痕。 “他绑你,他居然还敢绑你……”赵公子自语道。他一直把平安当弟弟养着的,在府上养了快半年都舍不得吃一口,结果却被别人给吃干抹净了……这他绝对不能接受。 于是赵奕之拉着平安,“走!算账去!” “啊?”贺平安红着脸不肯走。 这时候谢东楼也拉着赵奕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赵奕之就愣住了。 谢东楼告诉他晋王的暗卫现在正在酒楼里坐着。 赵奕之顺着谢东楼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深衣剑客,一脸的冷峻,微微向他们这桌望过来,而且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估计赵公子还没跨出酒楼就先被拿下了…… 赵奕之颓然坐回座位上,他小小的一个衙内公子,自然没能耐和王爷作对。 而且,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也不知自己再回来的时候平安还好么。 “他总是这么欺负你吗?”赵奕之向贺平安问道。 贺平安低下头,然后默默地摇了摇头。 谢东楼笑着拍拍赵奕之的肩膀,“你瞎操个什么心?人家小两口过得正甜蜜呢。” “啊?”赵奕之一愣,望向贺平安,半晌,才问道“平、平安,难不成你、你是愿意的?” 贺平安被问的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一顿饯行宴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结束了…… 晚上,谢东楼哼着小曲儿快快乐乐的回家。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心事,唯独谢大人每每置身事外,活得潇洒自在。 忽然,谢东楼听见了冷兵器相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站住了,回头望,黑暗处几个身影显现出来。 谢东楼认出领头的正是皇帝李阖手下的禁军头子。 苦笑,自己的潇洒自在日子算是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这天一共发生了三件事,为了不显得太仓促,我们一件一件的来讲。 第一件事是关于谢东楼的。 前一天晚上禁卫便控制了他,原因是西夏出事了。 西夏军仅一天便占领了阴回、秦仓两地,切断了昭国西夏驻军的粮草线。同时,朝廷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夏情报机构也遭重创。而掌握情报人员名单的便是枢密院,于是李阖怀疑枢密院有内奸。 隔离枢密院大臣,彻查了整整夜一也未发现蛛丝马迹。 期间谢东楼上书,愿亲赴西夏重建粮道、监察机构。但被皇帝驳回了。 第二天上朝,李阖任命左仆射谭为渊兼任宣抚使,即刻亲赴西夏。 谢东楼苦笑,看来皇帝已经对自己开始猜忌了。谢东楼在枢密院任职多年,精通西夏事务。而左相谭为渊主管财政,此时派往西夏可谓两眼一抹黑。 这些李阖都知道,但是他偏偏派谭为渊去。 第二天上午,谢东楼才被从兰台放出来。他正在大街上晃着,却看见了自己家的老佣人正往宣德门这边跑。 这老佣人人称刘老儿,从谢东楼还没出生就已经在谢府做事了,干了三十年药材生意,然后又随谢东楼搬进了枢密府。为谢家人做事,兢兢业业四十年,可谓忠心耿耿。 谢东楼看见刘老儿在路上跑,心里就想,完了。 “刘老儿。”人群中,谢东楼冲他招招手。 老人家一看见谢东楼就冲了上去,“公子、公子!出大事了!” “怎么?” “府上突然来了一大群当兵的,翻箱倒柜的,好像要抄家似的!” “府上其他人还好吗?”谢东楼问道。 “就、就我混出来了,其他人被锁在后院里。” “哎,这还真是……”谢东楼苦笑。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不相信我了。” “怎么会?”老人家心想,他们家公子最通人情世故,在这水深火热的朝廷混了近十年都从未树敌,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小的县丞一口气做到副宰相。 “就是因为我升官太快了呀。”谢东楼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虽是军旅出身、理应豪迈,却偏爱猜忌。我都在他身边呆了七年了,一路加官进爵连跳三级的,但是从未露出马脚,这大概让陛下很不安吧。” “那现在怎么办?”刘老儿问道。 “没办法。”谢东楼道,“府上派了禁军,估计是要软禁我。我毕竟还是个宰相嘛,皇上也不好意思把我抓进诏狱,就把咱们府当个大牢了。” “这……” “哎,还好你出来报信了,要不我一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们现在肯定正在等我回来,估计等到下午不见我回来,就要上街抓我了。” 于是,这半天成了谢东楼最后的自由时间。 “走。谢东楼对刘老儿道。 “去哪儿?” “去看看老头子吧。” 谢东楼说的老头子就是他自己的祖父。谢东楼的父亲早逝,祖父已近耄耋之年,却还掌管着家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7 里的药材生意。 来到药店,一股小时候就熟悉了的味道扑面而来,顿时令人觉得安心。 谢东楼向正堂的老掌柜问了声好,便上二楼。正看见自己的祖父席地而坐,拿着一杆小铜称在称药。 “你个不肖子孙回来作甚?”谢老爷连眼睛都没抬就对谢东楼道。 “回来看看您老呀。”谢东楼笑道。 “遇着事了吧。”谢老爷说道。 “没事呀,就是回来看看。” “瞎说,你小子半年都没回来过。” “那是公务太忙了,今天正好抽出空来。”谢东楼道。 谢老爷叹了口气,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谢东楼慌忙扶去。 谢老爷走到里屋,一整面墙都是药匣子,密密麻麻的上百个格子。 老人眯着眼睛数了好久,指着最高处一个角落的格子,“东楼,把那个‘凌霄寒’取出来。” “哦。”谢东楼搬了个梯子,打开最高处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宣纸包。上面还题了一句古诗,“高处不胜寒”。 老人打开宣纸包,里面有四粒药,一粒白色,三粒黑色。 “这四颗都是毒药,平常人吃了会立刻毙命,但是将死之人吃了却能保最后一命。” 老人拿出那颗白色的药,“这个是最重要的,万一你哪天快死了,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记得咽下这颗药,晚了不行早了也不行。活过来以后,接着吃那三颗黑药,每天申时一颗,一共服用三天,便能保命。” 谢东楼摆摆手道,“我遇着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就能应付,用不了这么贵重的药。” 老人家把药紧紧地塞到谢东楼手里,“当年你爹就是这么说的,还不是死了?” 谢东楼一怔,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眸子闪过了一丝温忱。 接下来我们讲第二件事。 中午的时候,贺温玉也被抓了。 也是因为西夏战乱。 贺温玉如今被分入三司,主管青苗法事宜。毕竟当初的篓子是他捅的,此时改革青苗法自是当仁不让。也许是年轻气盛,贺温玉选了全国受青苗法之害最为严重的靖阳县作为试点。贺温玉自信自己的改革方案已是万无一失,不管遇到多么严重的情况都能应对。结果刚刚试行了一个月,西夏军队就攻入昭国境内了,靖阳县作为两国的一个边陲小县自是不能幸免,全县人死的死逃的逃,于是改革被迫中断。 这其实怨不得贺温玉,于是前一天的官员排查行动也没有排查到贺温玉头上。 但是,由于贺公子平时……人缘不佳。第二天他还是被参了一道折子。 有人说,正是因为贺温玉强行改革青苗法,导致靖阳县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县令县丞出逃,城门大开无人看守,这才招致西夏人才趁虚而入的。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颠倒黑白是经常的事儿,于是中午的时候贺温玉就被抓了。 幸好,监审大人同情贺温玉,觉得他是受同僚排挤,所以没有施刑。但碍于上司压力,仅减轻一些罪责,最后判了个玩忽职守。被押往监狱之前,监审大人还安慰贺温玉,皇上是明眼人,西夏的事情结束之后定让他官复原职。 开封府大牢关的都是刑罚较轻的犯人,偷鸡摸狗之类。每间牢房都挤了六七十人。 狱卒推了贺温玉一把,他一个踉跄就跌进了牢中,激起地上厚厚的积尘四散。只听见叮叮咣咣几声,牢门又被锁好了。 贺温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身,看见身后几十个人都望着自己。一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想必也都吃了不少苦头。 贺温玉向众人抱一个拳,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道了一声“诸位幸会”。 然后,就看见中犯人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大汉从中间走出来。这人一脸的大胡子连着鬓角,胡子又黑又硬,四散卷曲着。 大概是因为这一脸的胡子过于打眼,这大汉人称“大胡子”。 大胡子走到贺温玉跟前,上下打量一番,“你个公子模样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也进来了?” 贺温玉觉得这人看人的眼神以及讲话态度都很无礼,于是很傲娇很不高兴。不回答,自己找个小角落闷头坐下了。 没想到这大胡子跟了上来,蹲下,一把捏住了贺温玉的下巴。 贺温玉瞪着眼看着他。 大胡子笑道,“你一个小子,模样倒挺标致。” 贺温玉紧紧攥起拳头,心想,又是这样。 他隐隐约约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他有些责怪那个好心帮自己下到开封府大牢的监察大人了。关在开封府还不如关在诏狱,诏狱虽是关押重犯的,但至少一人一间牢,不会被如此轻薄…… 忽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丝阳光透进来十分的刺眼。 一个穿着宽宽大大青色儒服的人下了阶梯,边走边抱怨,“真黑。” 贺温玉道,“谭墨闲。” 谭墨闲一个抬头,冲他笑了。 一个狱卒领着谭墨闲来到关押贺温玉的牢前,打开门。 谭墨闲向贺温玉介绍,“这位狱吏牛大人,原先在我家做事,在牢里他会照顾你。” 贺温玉低头说道,“谢谢牛大人。”他现在确实需要有人关照来着…… 牛狱吏也忙道,“不敢当。” 然后牛狱吏打开了旁边一间小牢房的门,赶出里边的几个犯人,转至另一大牢房。腾空了之后对贺温玉说道,“贺公子暂且住这里可好?” 贺温玉瞟了一眼,离大胡子那个牢房就隔了一面栏杆,他还能看见大胡子正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 可是这是牢里唯一一间小牢房了,总不能换一个关几十人的大牢房供他一个人住。 于是贺温玉道,“挺好的。” 谭墨闲开始招呼外面的人往里搬东西,床铺棉被、脸盆洗漱、油灯蜡烛、文房四宝以及整整一箱书。 谭墨闲边铺被子便对贺温玉说,“这被子我故意找人缝了个烂面,其实里面可暖和了。还有书和其他东西,平时不用的时候记得藏在箱子里,被人看见再参一本就不好了。” 贺温玉看着谭墨闲一本一本的把书摆在床底下,又把他近来正在看的一本压在枕头下面,便说道,“谢谢。” 谭墨闲回头笑道,“你平时没事干,估计也只能看书了。这牢里太暗,别心疼蜡烛,每次点两根我带来的也够你点一个多月呢,真的用完了,就告诉牛大人,他会帮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8 你带的。书都是我喜欢看的,太仓促了也忘了问你喜欢看什么了,不过我觉得都挺好看的,什么都有。对了,我托平阳坊偷偷给你缝了几件囚服,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送过来,牢里的囚服都不知多少人穿过了,万一长虱子了你肯定得气死。哎,别瞪我呀,你看我对你好不好呀,贺大公子?” 待到谭墨闲收拾完贺温玉住的地方,念了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便转身来到隔壁牢房。贺温玉看着谭墨闲走到大胡子身边去,拍了拍他的肩,二人走到阴影处说话了。 然后,旁边整个牢房的人都围过去了。谭墨闲又说了一会,一挥手,站在外面的两个侍从抬了一大缸酒进来,碗也拿进来,犯人们纷纷开始抢酒喝。 谭墨闲又回到贺温玉这边,贺温玉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谭墨闲笑道,“我就说我爹可是丞相呢,谁敢欺负我家温玉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贺温玉瞪他一眼,“谁是你家的。”又问道,“那你抬酒进来又做什么?” “打一棒子给个糖嘛。”说着,谭墨闲掏了掏袖子,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来,交到贺温玉手上,“你还得被提审两回,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呢。” 贺温玉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他记得谭墨闲应该是没钱了,被扣了俸禄,这段时间吃的喝的全花自己的…… “我回了趟家,偷了点我爹的私房钱。”谭墨闲笑道。 谭大人藏私房钱的位置二十年都没变过了,一偷一个准。 “我不需要。”贺温玉把钱还他。 谭墨闲把钱塞到贺温玉的枕头底下,“总会有用,比如蜡烛用完的话,你身上没钱,肯定不好意思让老牛替你去买。” 谭墨闲知道的,贺温玉就是这么个性格,打落牙往肚子里咽,脸皮薄,自己的事半点都不会麻烦别人。虽然他这样也给别人造成了不少麻烦…… 谭墨闲又在牢里转了好几圈,想着贺温玉还缺什么东西。 贺温玉问道,“谭墨闲,你是不是要去西夏了?” 谭墨闲笑道,“看来你不傻嘛,我当然得去趟西夏。” 西夏的事不结束,贺温玉就出不来。 贺温玉说,“你去了没用,你又不会打仗。” “我这不是刚买了几本打仗的书,正学着呢。” “纸上谈兵。” 其实当谭墨闲得到贺温玉被抓的消息时,他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去西夏。正好自己的父亲也被皇帝派过去了。谭墨闲跑回家找到谭为渊,说自己要一起去西夏。谭父在确认了“这也不是什么自杀的新花样吧”之后同意了他。 在牢里,谭墨闲正和贺温玉说着话,外面的牛狱吏探了进来,“公子,谭大人催了。” “噢,我知道了。” 谭墨闲对贺温玉说,“我得走了,最后还有一件事,等到提审的时候你一定得认个错,千万不能发火,知道了?” “我又没错,有什么好认错的?” “你不认错,说不定就会被转到诏狱。” “去诏狱还清净些。”贺温玉道。 “去了诏狱我还怎么保你?”谭墨闲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贺温玉,你知道京城离西夏有多远?” “万里远。” “那你又知道去西夏驻边的将士能活下来几成?” “三成。”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跑这么远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救你就好,好好活着啊,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我?” 贺温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原本想说的是“那你就别去西夏了”。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对不起,我会好好的等你。” 谭墨闲望着贺温玉,一把搂入怀中,“温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忽然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臂膀也将自己抱住,温暖的体温、淡淡的呼吸。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是玉。 温润如玉的也是玉。 谭墨闲骑着快马追到城外,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谭为渊虽为文臣,此时也同众将士一样,一身戎装骑着战马。 谭墨闲看见了谭为渊,忙赶过去去,喊道,“父亲。” 谭相黑着脸,不理自己儿子。 二人无语,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间前行。 过了好久,谭相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入仕也是为了他吧。” 谭墨闲一愣,最后只好点头,“嗯。” 军队所至,扬起滚滚沙尘,黄尘弥漫,把人们融成一个个灰色的剪影,太阳炙热,阳光在冷兵器间跳跃。 “老夫可不希望我谭家自此绝后。” …… “父亲你再生一个呗。” …… 额,这天的第二件事讲完了,我们再来讲第三件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贺平安正在大相国寺周围徘徊,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抓了。他正在想关于另一个人的事——小哑巴。 已经过去七八天了,贺平安依旧没能找到小哑巴。他觉得,小哑巴可能是出事了。 又在大相国寺旁边询问了一番,还是没结果。鼓起勇气,决定找陆沉帮忙。 来到枢密院,发现已经聚集起很多人了。这些人都是想来询问发兵情况的。原本按照计划,明天讨伐漠北的大军就要出发了。可是现在西夏突然出兵,情况就又有了变数。 陆沉刚从宫中回来,他和李阖商讨决定,按原计划发兵。 情况已调查清楚,西夏犯边的原因是这年西北地区干旱,大片牧区沦为荒地,牛羊大量死亡。西夏人担心熬不过冬,就来昭国抢夺粮食。 李阖已经派了谭为渊去和西夏人和谈,但愿能稳住局势。 贺平安穿过众人,进了枢密院。因为他经常来找陆沉,当值的人都认识他了,进来的就很容易。 陆沉正在忙,他第二天就要走了,此刻在钦点人马辎重。看见贺平安来了,就让他先到里屋等着。 贺平安坐在里屋玩毛笔纸镇,玩了好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沉忙完公事过来,看见书桌上摊了一堆纸,画着小猫小狗,贺平安趴在中间睡。收拾完纸笔,敲一下贺平安的脑袋,“找我什么事?” 贺平安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掏出一张纸,“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这个人?” 陆沉接过纸,画的人正是前一段时间已经被自己杀了的奸细。 “她是在军器监里做事的,大家都叫她小哑巴,已经不见好几天了。嗯,还有……”贺平安接着道,“她……其实是漠北人,被人贩子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09 抓来的,很可怜的……但是人很好,你找到她了也不要难为她……” 贺平安怕陆沉万一调查出小哑巴是漠北人会生气的,干脆先承认了。 陆沉点点头,“我会派人找找的。” 这件事,陆沉决定一直骗着贺平安,骗他一辈子好了。 陆沉不希望贺平安恨自己,一丝一毫的恨意都不准有。 两个人在一起已非易事,马上还有一年的分离。他认识贺平安也才一年,一年的时间便足够人相爱,会不会,也足够人淡忘? 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此时如何能再平添一丝恨意? 于是陆沉答应了贺平安。 望着那人安心离去,便覆手把那画像叠好压在抽屉里,再未动过。 结果,就是陆沉存的这一点点私心,却害了贺平安。 回到府里,贺平安心想,也不知自己还见不见得到小哑巴,小哑巴会不会已经死了呢?自己当时连她的真实名字都没记清,说不定记清了名字就能查到更多线索了。 “该死该死”贺平安敲敲自己脑袋自语道。走到自己屋里,忽然想起了小哑巴送自己的那壶酒。 从床下把酒拿出来,搬到桌子上。解开封,一股醇香散开来。 平安嗅了嗅,沁人心脾。 笑了。 枢密院 众将士齐聚正堂。 陆沉正在最后一次分派行军路线作战任务。 “王爷!王爷!” 自己府上的暗卫正在门外推搡,被门口护卫用刀拦着。 暗卫平时是不会在人前出现的。 陆沉招手让暗卫进来,那人跌跌撞撞到他跟前。 “贺、贺公子快不行了!” 头脑忽然一个机灵,抚着剑柄的手轻轻一颤。也顾不得在场众人了,冲出门骑上马便往王府赶。 陆沉骑着黑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暗卫也跟了上来。 “他怎么了?”陆沉问。 “好像是中毒了,已经请了郎中。” 陆沉掏了自己的腰牌,“快去找御医,只要当值的全都叫过来!” 陆沉回到府里,直接奔进贺平安屋里。 首先看到的,是一滩血,从书桌一直蔓延到床上。被子上染了一大滩血色,贺平安正蜷缩在床中央。 头发散开了一床,他不停地挣扎、吼叫。郎中尝试着给他喂药也被打翻在地。 陆沉走向前去,按住贺平安,伸手,对郎中说,“药给我。” 郎中把仅剩的药递给陆沉,陆沉一手捏住贺平安的下巴,一手拿勺子,一点点的给贺平安喂进去。 刚喂完,贺平安就一巴掌打翻勺子,大声“啊”了一声,又叫了起来。 陆沉看着他,鼻孔、嘴巴、耳朵都在泊泊流血,目光早就涣散了,整个人像患了失心疯一样的疯狂挣扎。 “贺平安,你不认识我了?”陆沉抓住他问。 贺平安没回答他,依旧挣扎着。 陆沉松开贺平安,眼神黯淡,也许,让他挣扎着还要好受些。 “大夫,他中的是什么毒?” “牵机药……” “有救没?” 郎中沉默良久,说道,“估计……是熬不过今晚了。” 陆沉呆呆的望着贺平安,这会稍稍安静了一些,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仿佛想哭,又哭不出来。 陆沉坐下,抚着贺平安的背,默默地安慰他。 不一会,贺平安又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染了血的被单,“哗”地一声,撕成碎片。 陆沉望着他,贺平安的脾气总是很好,安安生生的,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记得的,每次遇见都会对着你笑的。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见了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弯起一双好看的凤眼儿冲自己笑。让他在书房等自己,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画了半个下午的画。让他回府,就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就是这么听话懂事的一个人,此刻却像疯子一样的在挣扎。清秀温和的面容一点点的变得扭曲。 早知道就应该一直让他呆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现在一定还是好端端的。 御医们终于赶来了。 一个个把脉,商量了一阵,纷纷摇头。 陆沉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便沉了下来。连御医都没办法,陆沉就不知道该找什么人了。 他按着自己腰间的剑,看着那些纷纷摇头的御医,他非常想冲上去,拿刀逼着这群人,对他们威胁,“他要是活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要是贺平安死了…… 陆沉不敢想,他从来都没想过。 记得从前,他对贺平安说,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贺平安真的会死。 这样一个总是冲着自己笑的、像狗儿一样跟着自己的、撵也撵不走的、下午还活蹦乱跳的人真的会死? 感觉像要窒息了一样,一直不可名状的情绪直冲陆沉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快炸开了。紧紧按住冰凉的剑柄,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停地自问,张开手,紧紧握住拳,明明这么有力,却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定一定一定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也好。 当时,贺平安这样说道。 “我原先觉得你是个坏人,现在却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要这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陆沉你真是个笨蛋。” “陆沉你别怕,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我知道的。” “我们成亲吧。” …… “你……想放花灯吗?”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着贺平安的时候,贺平安就是这么问他的。 那天下着小雨,贺平安打着一把白伞。 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弯起眼睛笑了。 日薄西山、绯霞漫天。 …… 只听噗通一声。 御医们回头。 从来一袭黑衣,目空一切的晋王爷,颓然跪在地上。 怎么办? 陆沉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面容掩在墨色的衣襟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定、一定要救活他,一定……” 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声音也越来越颤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懦弱,卑微。 …… 抢救到半夜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0 ,贺平安的命还是保住了。 门外,老御医一脸凝重的对陆沉说道,“王爷,下官不得不如实相告。这……贺公子的五脏六腑都已浸毒至深,如今只是靠药强撑着……” “能治好吗?” 老御医摇摇头,“一天三服药,过一天是一天……若是恶化了,说不定明日就不行了,心态平稳,好好休养的话,大概还能延长三个月……” 沉默半晌,陆沉问道,“也就是说,他最多能活三个月?” 老御医默默点头,又道,“其实……他如此活着也是煎熬,这牵机药最是恶毒,毒发时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他每隔七八个时辰就会发病一次,如此往复折磨三个月……” 生不如死。 陆沉进屋,陪在贺平安身边。 被子和衣衫都换了干净的,贺平安蜷在被子里睡着了,额头上布满了汗,浸湿了发丝,眉头紧蹙,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梦里也是痛苦的么? 陆沉用手一点点抚平他的眉。 暗卫过来,“王爷,戚将军说,诸将还都在枢密院等着……” “让他们回去吧。” “还有明天发兵……” 明天发兵,是呀,陆沉想,按照计划,自己明天就要率大军讨伐漠北了。 呵、 陆沉冷笑。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命不好,上天待自己不公。 现在看来,上天待自己倒不是不公,而是可恶至极。 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年,原本死了也了无牵挂。 却忽的遇上了个人。 磨平了一身的戾气,学着去将心比心、学着去对人好、小心翼翼的经营着、维持着……只盼得平安度日罢了。 这人却要死了。 死的时机也是这么的残酷。 早一些,他便料理好后事从从容容陪他一起赴死。 晚一些,他已经率大军出发,只得回来徒伤悲。伤悲,也可真真切切、一心一意的伤悲。 可是这天,大军整装待发,整整三十万人都在等他。之前的所有战略也都是围绕着他定下的。这时候突然临阵脱逃,使得军心大乱,便可能造成百万人的生灵涂炭。 于是丢下贺平安,为大义奔赴战场? “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这是他亲口许下的。 信誓旦旦,至今历历在目。 于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原来,想要和一个人同生共死都会这样难。 负天下或负卿。 终归要做一个负心人。 陆沉承认自己自私、自己残酷、自己阴戾、冷漠、害人无数、藏有私心…… 但最后,他这报应也不该全都应验在贺平安身上。 好端端的一个人,对谁都好,对谁都笑……什么也不懂,从未伤害过一人。 …… 那杯盛着陆沉满满罪过的毒酒,却由他喝下了。 全部的罪责也都由他代过了。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陆沉……” 陆沉一怔,却见贺平安渐渐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紧紧攥着贺平安冰凉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贺平安问。 陆沉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夫怎么说的?”贺平安问道。 陆沉长呼了一口气,他望着贺平安,苦笑。 他决定好好的和贺平安说。 “你中的毒名叫牵机药。吃药的话……还有三个月。但是每天都会很痛苦,就像今天一样。” 陆沉接着道,“我原本要走了,你也知道。可是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走。你肯定会对我说,不要管你了,不然怎么会天下太平?而我,于情于理也得反驳几句,说我舍不得你,说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呵、这桥段,令陆沉自己都觉得作呕。 “嗯,你去吧。”贺平安道。 “哎……”陆沉苦笑。 “陆沉。”贺平安说道,“你心底里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死?” 陆沉一愣。 “陆沉你个混蛋。”贺平安道,“我自己都还没这么觉得呢……” 贺平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沉便去扶他。 贺平安忽然抱住了陆沉,整个身子都倒在了陆沉怀里。陆沉托住了他的腰,把他扶稳。 “没事,我只是想抱抱你。”他在他耳鬓间小声道。 “你明天就走吧,我会等你的。别瞧不起我,等到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是活着的,不是骗你,也不是安慰你,我肯定是活的好好的。” 陆沉看着贺平安,贺平安也看着陆沉。 陆沉忽然笑了,“说实话,刚认识的时候,我有好几回都想杀了你。” “我就知道!” “你那时候很烦人啊,总是坏人好事” “瞎说,你比我烦人多了,你现在还很烦人。”贺平安道。 “那你还喜欢我?” “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瞎说。”陆沉道,“天宁节的时候,是谁亲的谁?在州桥夜市又是谁说想跟我成亲来着?” “好吧。”贺平安低下脑袋,“也有可能是我先喜欢你的。” “那贺平安,你为何喜欢我?”陆沉半玩笑半当真的问道。 “嗯……”贺平安想了半天,“可能是因为你像曹操吧,拎一把大刀牵一匹黑马也怪好看的,我小时候听说书的听多了,就喜欢这样的人。” “……就因为这个?” ……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 清晨,天还未亮。 陆沉正在喂平安吃药喝粥,突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进来。”陆沉道。 一个将军进屋,跪地,“王爷,众将士都到点将台了。” 陆沉道,“点将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必了。” “那何时出发?” 陆沉看了一眼贺平安,“辰时。” “还有……那陈关城防工事……” 陈关城防所用的机关全是贺平安设计的,至今还未全部到位。 陆沉道,“交给罗升负责。” 贺平安说,“陆沉,还是交给我吧,有些东西罗大人不知道的。” “你都这样了。” “那你总不至于让我天天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干吧?那样没毛病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1 也熬出毛病了。” …… 最终,陆沉留下几十名侍卫照看贺平安,又雇了名医、女仆。他吩咐了贺平安不许离开王府,早上可以在院子里散步,上午罗升可以来问贺平安有关城防公事。下午一律不见人,因为每天下午和晚上是贺平安最可能发病的时间,需要人照看。 就这样,陆沉走了。他对贺平安说,“我会早些回来的。” 贺平安说,“嗯,我等你。” 大夫说贺平安还能活三个月。 可是行军打仗怎么也得半年。 这一面说不定便是永别。 贺平安说自己一定会活下来。 陆沉愿意相信他。 可惜,陆沉同时是个理智的人。 贺平安若活着,那自然好。 若是死了,便回来陪他一起死吧。 忽然想起,自己原先还想当皇帝来着,还想统一天下千秋万代来着。 自嘲般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渣居然跪了,最近半泽直树看多了…… ☆、第七十一章 早上,陆沉走了以后,贺平安试着从床上爬起来。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后颓然躺在床上。 这时来了个人,谢东楼。 话说谢东楼昨天在花街柳巷快活了一天,晚上也藏在教坊里,躲过了禁军。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清早,谢东楼打算回府,却听到了贺平安中毒的消息。 避开禁军,来到王府,果然看见贺平安蔫蔫的躺在床上。 “平安。” “……谢大人?” 谢东楼坐在床边坐下,给贺平安把脉。叹气,掏出来祖父给他的四颗药。 “我来,其实就是给你送这个的。”谢东楼道,“这四粒都是毒药,不到万不得已都时候不要服用。哪天,你觉得自己快死了,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把这粒白色的吃了。活下来之后,再服用那三粒黑药,一天一粒,申时服用……” 谢东楼也不知道自己家的药到底有没有用,谢家的草药都是治跌打损伤的,谢老爷给谢东楼的药也是防刀剑伤的,主要用于供血强心肺……于是最后,谢东楼又嘱咐道,“平安,这药是毒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千万别吃。不然我就算害死你了……” “哎。”平安朝他点点头,“谢谢你,谢大人。” 谢东楼走了,贺平安把药紧紧贴着衣襟藏好。 一定得活下来,他想。 下午,正坐在桂树下发愣,肚子突然有一种剧烈的疼痛感。整个人蜷成一团从椅子上摔下来,便控制不了自己了。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头脑却还是清醒的。他攥着谢东楼给他的药,心里却想着,现在自己还是能撑下去的,必须要撑下去。 今天才是第一天便撑不下去了,以后怎么办?疼痛扩散到手脚,头脑变得混乱,莫名其妙的回忆起了许多事,有的是小的时候的,有的是长大后的,有些是好事,有些是不好的。 恍惚中突然想起了小哑巴。小小的个子,微微发黄的细发绾在两边,歪着个小脑袋看着自己,梨涡浅笑…… 毒是小哑巴下的、小哑巴是漠北的奸细、陆沉杀了她…… 昨天晚上问了陆沉,已经知道了这些。 平安不恨小哑巴,但是说他不生气不伤心是假的。 因为原本,每一个人都应该过得更好一些的。 …… 往后几天,贺平安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一次,上午罗升正在问城防的时候他就突然发病了。大夫忙给他喂药。喝一点吐一点,熬了五罐药,打翻了满地,才使他勉强喝到需要喝的药量。 罗升掩鼻而去,心想都快死了还这么折腾人。 原来见了这小子还要陪张笑脸,现在,反正他也活不到晋王回来,和死了便没有区别。要不是碍于两旁侍卫,罗大人早就翻脸了。 然后,让我们把视线转向正在向漠北行军的陆沉。 尽管把行程缩短了一半,陆沉还是率大军走了一个多月。期间重新调整战略,他打算长驱直入直接攻打漠北国国都上京。 到了漠北境内,陆沉分兵两路。大军驻扎卞城牵制前线敌人,自己亲带神机营潜入漠北腹地。日夜兼程,期间剿灭了几个漠北驻地骑兵团。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扩散,又加快行军速度,仅仅七天,顺利埋伏至上京城的天然屏障,六合山。 接着便是等待时机。 陆沉的心每天都是悬着的,他孤军深入犯了兵法上的大忌,但是这是快速结束战斗的唯一方法。 望着自己身边的神机营,每个人都装备了各式各样奇怪的武器。或者百子连珠万箭齐发、或者伸缩自如集千钧之力……这些都是贺平安做的,陆沉相信贺平安。所以他敢深入漠北国近千里。 待到昭军挟制住粮道的消息传到上京,漠北成宣帝便率兵从国都出发,抵抗昭国大军。 陆沉望着浩浩荡荡的敌军出了卞阳关,便率军杀入上京城。 上京繁华,没有广阔无际的平原,街道曲折阡陌纵横。漠北人擅长的骑兵没了用武之地。陆沉一开始就占了上风,之后便势如破竹。 但是占领上京仅是第一步,漠北实行两京制,上京和西京各有一套完整的官员体系,待到陆沉引后续大军至上京,驻扎西京的成宣帝也拥兵二十余万了。 战斗,这才算是刚刚打响。 此后,便是饿殍遍野、伏尸百万、山河日暮、百战黄沙……冷兵器与活生生的血肉、与人们意志之间的撞击……和这世间任何的战争都一样。 刀是凶器,扬起生的辉,落下死的血。(注一) 打仗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此刻不想多缀笔墨,于是我会讲的快一些。 战斗一开始陆沉便主动出击,带上攻城器械至西京城下,成宣帝不敌,率兵北上。陆沉追击。 漠北国土辽阔,部落众多,由于陆沉急于破敌,追击千里,不知不觉中,整个战线也被拉开了近千里。 战线拉长,信息传递的速度自然滞后。 陆沉的神机营已经追击到漠北最北部国界线的时候,中军还在西京与漠北各部缠斗。期间消息断隔。 率领中军的巴扎已经七天没有得到陆沉的消息了,于是决定留部下镇守,自己帅精锐骑兵北上支援。 但其实,陆沉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持,成宣帝已经被昭军逼到青阳海峡了。反而中军看似实力雄厚实际外强中干,巴扎走了便成将倾之势。 毕竟是在漠北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2 人的地盘,漠北人比昭军抢先一步打通了情报网。得知了西京昭军空虚的消息,各部纷纷来援。 追到青阳的巴扎劝陆沉回西京救中军大营,陆沉咬牙道,“你弃中军来寻我已是输了一步,此刻再回中军,便彻底中了他们的围魏救赵之计。如今只能丢下中军,擒贼先擒王,捉了成宣帝再说。” …… 中军大乱的时候,又是祸不单行。也不知漠北成宣帝受了何人指点,命垂一线之间突发奇计,派两千骑兵冲破陆沉的防线奔赴西京。 陆沉防线严密,两千骑兵仅突围出去百余人。 但是,这点人已经够了。 漠北皇帝交给这群精锐骑兵的任务只有一个——去西京,传播陆沉战死的消息。 中军本来已呈败势,并且主将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消息了。这时突然得知主将战死,自是溃不成军。 漠北各部击败昭国中军之后,又北上救援成宣帝。 连锁反应,陆沉战死的消息被传到昭国境内。 一开始众说纷纭,后来便传的有鼻子有眼,连陆沉深陷漠北军中走投无路拔剑自刎之类的细节都有了。还有人相传,他的遗言是“不破漠北死不瞑目”,最后乌骓马拖着他的尸体冲出敌阵向南方长鸣……谣言一直传到了京城,最后便成了言之凿凿。 紫宸殿 李阖已经来来回回踱步了几十趟,还是下不出个定论来。早朝的时候两派大臣已经快打起来了,一派建议和谈,一派建议继续出击。其实他们争论的本质问题便是,晋王到底死没死。 若是平民百姓,还可以信口开河胡乱推测。但李阖是皇帝,死了还是没死,他必须有个定论。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也必须有个定论。不然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就无法实施。 直到前方战报传来,李阖才有了定论。 说是前方战报,也仅仅是漠北与昭国交界处的战报。战报不敢妄自揣测,仅是说晋王随前锋营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消息,从青阳漠北军中传来已经战死的消息,未见尸首尚不能确定。但是,中军已在西京全军覆没,折损人马十五万以上。 “十五万!”李阖自语,然后立刻召集禁军。 …… 仅仅一天,皇帝将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于是,晋王战死的消息也算坐实了。 李阖才不管陆沉死没死,他折了十五万人马不死也是该死。李阖打仗早就上了瘾了,做这些年的皇帝快把他给闷坏了。其实在潜意识里李阖就是希望陆沉战死的,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前线指挥作战了。而且,陆沉战死,他身为皇帝亲身涉险力挽狂澜,之后统一了北方再去收复西夏……想着想着,笑意不禁浮现在了脸上。 军器监 罗升重重地把摆在案上的弩机摔在地上,他朝众人吼道,“还在这儿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自从晋王走了,贺平安也快死了。罗升罗大人就成了军器监真正的主人。平时的那张笑脸不见了,总是哈着的腰也挺得直直的。 前几天传来晋王战死的消息时他就一夜没睡好,罗升是不希望晋王死的,一点也不希望。因为晋王是他为自己下半辈子选定的靠山,因为他已经战战兢兢的在晋王手下干了一年。原本以为晋王以后必登帝位,自己跟着他干也定是前途无量。 有多少巴结其他大人的机会他都给错过了……为了把军器监的事干好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这时候却说晋王死了,这罗大人怎能不怨怎能不气?于是他选择了不去信,怎能因为没有依据的谣传就乱了阵脚? 可是这天,从宫里传出了晋王损兵十五万战死,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 罗大人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印证了他的心情。枢密院不再给军器监批钱了,罗升亲自上门去要,结果连门口小小的侍卫都能把他给拦下。原来,每天会有各种辎重物资被源源不断的在军器监运进运出,可是这几天,运输线被停了。三司把原先会运进军器监的辎重全部截了。 罗升明白了,军器监是晋王手下的独立机构,如今晋王都死了,谁还会理会他? 于是罗升想,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升不了官了。 就这么颓废的过了几天,事情却又有了转机。 某天,在家闷头大睡的罗大人突然被一群闯进来的侍卫抓上了车。 连衣服都没换,蓬头垢面的坐在吱吱呀呀的马车上,两个侍卫押着自己,罗大人忐忑不安的问,“这、这是去哪儿?”没人回答他。 直到被带进宫,来到紫宸殿,罗升才反应过来,要见他的人是当今圣上。 李阖坐在大殿上,“你就是军器监的管事?” “禀陛下,正、正是微臣。” 李阖招呼身边太监拿来图纸给罗升看。 罗升一看,图纸上写着“七十二矢铁火围城阵械”。 “这图纸是你军器监画的?” “正是。” 图纸是贺平安画的,他刚到军器监的时候画了很多类似攻城器的图纸存在枢密院。前一天李阖去枢密院调阅军情时正好看到。 “这围城器械可有实物?”李阖问道。 “禀陛下,尚没有实物……” 李阖眉头一皱,“战前准备了整整一年,枢密院往你军器监砸的钱已经几十万两了吧怎会连个实物都没有!”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罗升连连叩头,弯曲的臂膀止不住的颤抖,“晋、晋王爷要建火龙阵,所以今年吩咐造的……大多是火器……” 李阖看着罗升,“给你七天,我要看到主阵械。” 出了宫,罗升也没回军器监,直接往晋王府跑。 因为贺平安住在晋王府。 晋王府 平安坐在院子里发呆,端着药的小厮朝他走来。 “铭七哥哥,陆沉是不是出事了?”贺平安突然问道。 小厮摇摇头,“不曾听说呀。” 郎中说贺平安身子太差,经不起大喜大悲,于是全城人都知道晋王战死了,平安还是不知道。 但平安不傻,陆沉吩咐照顾他的侍卫前几天全都撤走了,婢女也不知不觉走了几个。本来天天给他把脉的宫中御医再没来过,如今,就剩最初请来的那个老郎中和一个小厮照顾自己。 陆沉肯定是出事了。 “贺公子!” 罗升跑到了晋王府,气喘吁吁的,“公子近来身体还好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3 ?” “嗯。”贺平安点头,“这两天都没发病。” “那便好,罗某正有一事相求。” “何事?” “皇上要布围城阵,还请贺公子随我去一趟军器监。” 贺平安想了想,说道,“行……” 马车罗升早已准备好了,上车前贺平安问道,“对了,前线是不是出事了?” 罗升一想,不能告诉贺平安晋王死了,便说道,“前线确实危急,晋王爷如今是寡不敌众,这才需要再造围城械。” “好,那我们快走吧。” 上了车,贺平安就开始头昏脑涨,肚子一阵剧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可是郎中每天下午才会来,只得强忍着。到了军器监,罗升掀开车帘子,贺平安已经疼得晕了过去。罗升忙派人去喊郎中,一阵喂药掐人中才又醒过来。醒过来之后接着发病……喂的药全吐了,在床上不停挣扎。 罗升皱眉,皇上只给了他七天时间,可是贺平安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一直折腾到晚上,贺平安才恢复过来。罗升找了间屋子让他军器监住下。 第二天,平安起来,发现刻刀、木材、铁板、钢珠、扳扣、机关图都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床边的案台上。 七十二矢铁火围城阵械,一共七十二机连发。其他的可以派工匠赶去前线制作,好来节省运输时间。但是主械精细,环环相扣、牵制全阵,其中需镂空透刻、圆雕交错,工艺十分繁琐,军器监诸人虽懂原理,奈何手头功夫却跟不上。于是制作主械就落在了只剩半条命的贺平安头上。 整个阵械组装好得有半座城楼高,但是主械仅仅两个拳头大。其中转子回路指甲盖大小,已近乎微雕。 平安拿起刻刀手就先抖了一下,落刀,又偏半寸。蹙眉,长舒一口气,狠狠压下自己胸腔中的那一股一直积聚的阴沉之气。凝神,屏息,快刀直落,削下一片铁屑。 再舒一口气,第二刀…… …… 一刀刀的落下,平安几乎积攒起了自己平生的最后一点气力在削铁芯。 冷汗浸湿了衣衫,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最后几乎变成了抽搐。紧紧攥住自己执刀的那只手,定下心来,咬紧牙…… 刻了整整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期间罗升来过几趟也被贺平安忽略不计。 平安忽然意识到今天一天自己都没发病,暗暗高兴。 晚上也少见的有了食欲,喝了一碗肉羹,腹中温暖。正准备接着去雕,结果站起来的一瞬间头突然一昏,视线一片模糊,渐渐看不见东西了。然后,觉得鼻子一酸,一股炙热的液体涌上来。嘴里一股腥气,竟咳出血来。 贺平安扶着椅子连连咳了好久,在抬起头来,诸人发现他竟然是七窍流血。 慌忙将人抬到床上,贺平安又蜷起来开始难受。这次难受的感觉和原来不一样,就像他中毒当天一样。 这就是快死了吗? 想着,贺平安从衣襟里掏出了谢东楼给他的药,可是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他分不清四颗药哪颗是白的。想喊其他人帮自己,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挣扎了许久,终于昏厥过去。 老郎中赶到,抢救一夜,人才渐渐有气儿。 罗升在房里踱步,心道,看来贺平安活不了两天了。那主械定得想办法让他快点做出来。 谁知第二天醒来,贺平安精神反而比第一天好些了。 吃一堑长一智,平安把那颗白药掏给所有人看,嘱咐道,下一次自己再快不行了就请诸位帮忙服下这个。 这天,他连手都比前一天稳了,肚子不疼了,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朗起来。 罗升来看贺平安的时候,他还笑道,“说不定我就这么好了。 罗升陪了个笑脸,心道,回光返照。 第三天贺平安也没事,工序已经完成了大半。这罗升才放下心来,去给其他人交代任务。 这时,却又出了问题。 账房先生告诉罗升,军器监没钱了,需要置办的材料都买不成了。 罗升急得去枢密院讨钱,又吃了闭门羹。三司也一文都不肯批。于是只好去问同僚借钱凑钱,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杯水车薪筹来仅仅不到百两。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罗升看见了给贺平安喂药的老郎中。 灵光一闪。 贺平安每天喝下去的药可就值几十两。 晋王临走之前担心药材会短缺,给他买了整整三个月的药备在王府。 粗粗一算,这些药再倒卖回药店即使亏点也能赚回几千两…… 反正贺平安也快死了,而且这小子从来不知好歹,喝一碗药得吐出来一半,有时候发起疯来还会直接把碗打翻,被他打翻的药都值几百两了。 …… 和药店掌柜谈好价,罗大人还算好心的给贺平安留了三天的药量。也算是仁至义尽吧。 过了三天,药喝完了,罗大人干脆把一直照顾贺平安的郎中与小厮也都辞退了。 没药了还留着郎中作甚? 第六天的时候贺平安就把主械做好了。 罗升取走的时候发现贺平安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面如白纸,眼神涣散。 “贺平安,贺平安?” 罗升叫了两声,又把手在他眼前晃晃,两只眼睛死死的,一动不动。 难道这就死了?也是,这人原本就好机巧,做好了主械,最后一口气也就用完了。 罗升想着,又摸了摸贺平安的鼻息,却还有气。 看来是离魂了,估计活不过今晚。 罗升不禁在心里夸奖自己算得真准,给贺平安留了三天的药,贺平安就正好活到第三天。仁至义尽、物尽其用。 跨出门的一瞬间,一个想法忽然在罗升脑子里飘过。 转身,看着半死不活的贺平安。 “对了,贺平安,有个事我一直没给你说。” 罗升咧起嘴,笑了,心中,一股迫不及待的恶意直窜出来。 “你那个相好、晋王爷,死在漠北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个状元哥哥,刚刚被抓到诏狱,听说是打断了腿,残废了。” 说完,罗升感觉堵在心里整整一年的气都顺开了。一身轻松,转身而去。 突然感觉身后一阴,然后,一只手紧紧地卡住了自己的胳膊。 原本垂死的贺平安,此刻却冲到他面前。 “你说谁死了谁残了!” 贺平安盯着罗升的那双眼睛依旧空洞无神,却睁得极大,声音歇斯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4 底里。 罗升从来没听见过贺平安这样说话,不禁一愣。又觉得自己被抓住的那只胳膊生疼,一甩袖子,“滚!” 却没能甩开,瘦的皮包骨头的手像铁钳一样卡得死死的。 “你给我说明白!” 罗升挣脱了半天都挣不开,他从不记得贺平安这么有劲,难道是鬼附身了? 挣扎之中,只听“哗啦”一声,罗升的袖子就被贺平安撕了下来。 罗升一个踉跄,跌出门外,门外正是台阶,又滚了三阶,重重摔在地上。脑子一翁,等在回过神来,头上的包已经肿的老高。 罗升刚想站起来,贺平安却又冲过来了。 两人推搡之中,贺平安的手在罗升眼前一扫,一道热辣辣的疼痛感在罗升脸上划过。 罗升捂着脸,发现居然流血了,大怒道,“来人!来人!把这疯子给我抓起来!!!” 罗升叫人把贺平安困到了军器监后面的仓库,骂了句“晦气!”,扭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刀是凶器,扬起生的辉,落下死的血”出自井上雄彦的《浪客行》,很多年前看的漫画了,记不清原话是不是这样了,好像是说宫本武藏的……我这记忆力。 ☆、第七十二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便是这么个局面吧。 此时我们再回过头来讲讲贺温玉。 李阖打算御驾亲征的那天晚上,收到了一份谏书。正是贺温玉写的,开头劝说李阖不要亲自涉险之类的倒还好,但是到了后面,就变成了评价李阖当皇帝这些年的功过得失。 好大喜功、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善于猜忌……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语看的李阖心头怒火直烧。撕了谏书大喊道,“来人,把这人给我抓起来!” 秉笔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禀、禀皇上,贺、贺度支已经被抓起来了……”(度支郎中,官职名) “抓哪了?” “开封府大牢。” “给我抓诏狱去,先赏他个一百杀威棒!乱臣贼子他娘的给朕好好审审!” 不到半个时辰,贺温玉就被转到了诏狱。 皇上钦点的一百杀威棒自是少不了,原本的玩忽职守也被重判成渎职枉法。 贺温玉被人抬到了一个单人牢,这倒是合了他的意。可是腿站不起来了,剧烈的疼痛感一过去,剩下的只有麻木。 晚上,听见叮叮咣咣的牢门被打开。 进来了个人,任槐。 “温玉公子。”他叫道。 贺温玉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任某正供职于此。” 任槐说着,心里想,原来,他连我在诏狱任职都不知道。 “哦。”贺温玉应了他一声,又不说话了。 任槐一招手,牢里进来了一个郎中。“你这腿得好好治。”任槐望着靠在墙角的贺温玉,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出来了几缕。额角处有一块紫红,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被打的。面色苍白,身着一件灰色的囚衣,衣摆已渗出血来。 贺温玉张嘴刚想拒绝,又闷下头道,“谢谢。” 他答应过谭墨闲,不惹事,好好等他。 两次审讯贺温玉都低头认错了,没争论半句。 但是皇帝居然要扔下政务去万里之外亲征,这他不能忍。 于是还是进了诏狱。 任槐听见贺温玉说“谢谢”,心一宽,看来贺温玉是不怪他了。 自从听说他杀过人,贺温玉就再没理过他。 郎中上了药,再用木板把贺温玉的腿夹好,任槐便吩咐他离开了。 牢房里留下一堆瓶瓶罐罐的药,任槐拿起一瓶玉脂膏,往贺温玉额头伤着的地方抹。 贺温玉问,“这是什么?” “药,你的额头撞伤了。” “我自己来。” “你看的见在哪吗?”说着,沾起白色的膏药轻轻涂在贺温玉的额头上。 贺温玉的额头很凉,比药膏还凉。只是一小片伤,涂两下就好了,但是任槐慢慢涂抹了很久,贺温玉一直低着头,一缕散发滑下来,蹭到了药膏。任槐挑起他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就见一双原本低垂着的凤眼忽地抬起来了,眼神冰冷。 贺温玉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经常遇到这档子事。在三司做事的时候,就为了这个,砸了桌子,泼了同僚一脸热茶……这也算他在度支衙门里被人讨厌的一个开始吧。 谭墨闲经常告诉他遇事要先压三分火,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得改。 于是这次贺温玉尽量平淡道,“你走。” 结果任槐并没走,他看着贺温玉,摇摇头,“温玉,我真不希望你这样受苦。” “走。”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你这样的一个人,何苦让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走。” “温玉,我、我是真的想让你好、一直好好的……” “滚!” 任槐仍旧没走,他反而坐下了。一脸的苦笑,“温玉,你可知双溪?” 贺温玉瞪着他,不说话。 “在归云山深处,有个很小很小的水潭,旁边两条小溪经过。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除了山上几个砍柴人,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年少时出游曾在那里迷路,当时我就想,住在这里也不错。” 任槐接着道,“温玉,你实在不适合做官,才在三司干了两个月就进了诏狱。现在便遭同僚排挤以后怎能善终?我想好了,等你腿好了,我就带你悄悄离开这里,去双溪,建一间小小的草房,你可以吟诗作画,过你喜欢的生活。我知道,才开始,你一定是怨我的。不过没关系,那和你原本要吃的苦比起来,还是好的。” 贺温玉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便道,“贺某过的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忽然想起,谭墨闲也说过自己不适合做官。 …… 但是最后,他苦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吧。” “贺公子其实是瞧不起我,我知道。” 任槐道,“也是,区区任槐,一个乡下人,不懂文墨风雅,如今也不过小小一个狱吏,自然、自然也比不过那宰相公子。” “滚。”贺温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好吧,公子心气高。”任槐说道,然后出了牢门。 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手狠狠的砸在墙上,砸的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5 火辣辣的疼。无数紊乱的情感在任槐脑中交织着。 他冷笑,人家是连中三元的状元,自是连看他一眼都不屑。大概还等着那宰相衙内救自己出来吧,大概还想着将来大有一番作为、封侯拜相吧。 “你知道双溪吗?”任槐又自语道。 贺温玉坐在牢里的草堆上,看着自己被包扎完好的腿。皱眉,若不是任槐,他着双腿就算废了。于是该道歉?该感谢?可是他再也不想理这人了。 叹气,人世间的事怎么总是这么麻烦,不能干脆利落。 然后他又想到一件更麻烦的事。 自从进了牢房他就没得到过弟弟的消息了。原本,虽然他公务繁忙从没时间去看贺平安,但是贺平安总会隔三差五的跑去三司看他,给他送吃的、送纸镇、送木雕……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贺温玉都被送烦了。 才被抓到牢里的时候,贺温玉一直担心贺平安过来闹事。贺平安没来,他还有些放心。结果贺平安一直都没来,他又开始不放心了。 也可能是贺平安被拦住了,开封府大牢可不是好进的。于是贺温玉去问牢头,牢头一脸茫然说没见过这么个人。 贺温玉有点想托牢头替他去找贺平安了,但是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贺温玉就是这么个奇怪脾气,谭墨闲交代那牢头照顾他,可是他平时连买个蜡烛都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让人家整个汴京城的去找自己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早就跑野了,以前没和自己打招呼就去了云台山,半个月都没回来,后来去锦云也是说去就去…… 就在贺温玉正犹豫的时候,他又被押到了诏狱。 现在能帮他找弟弟的只有任槐,可是他最讨厌任槐。 所以说人世间的事还真是麻烦。 其实,即使现在贺温玉找到了贺平安也为时已晚。 贺平安还剩下半条命。 那日,罗升令人把他锁到了仓库里。晚上的时候他就把门拆开又跑了出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抓回去,把门从外面钉死。 这会,贺平安还在撬门。没有工具,他敲断了桌子腿在地上反复摩擦来打磨工具,磨得双手鲜血淋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身体的很多感觉都没有了,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东西。 但是罗升说陆沉死了,哥哥在牢里被打残了。 他一定得问清楚。就是凭着这口气一直撑到现在。 自那天罗升把主械呈给皇帝,便被调到了隶属禁军的军械所。军械所由国库直接批钱,自然比晋王的军器监升了一个档次。 这几天罗府可谓门庭若市,上门的全是罗大人的老部下。皇帝要扩充军械所,让罗升从军器监挑人。众人巴不得离开这个已经不发俸银的冷衙门,纷纷来找罗大人攀交情送礼。 短短一天功夫,罗大人小金库里挣的钱已经可以抵得上他三年俸禄。顿时感慨,自己在冷衙门里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苦尽甘来。 晚上,罗升来到军器监,众人已经早早在正堂等着他了。罗升掏出折在袖子里纸,抖了抖。上面写着将要随他去军械所的人的名单。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他,鸦雀无声。在这间屋子里,他每念一个名字便可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前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飘飘然。 正念着,忽然一个一个白色的影子冲进了正堂。 罗升抬头,吓了一跳,是贺平安。 这几天罗升一直在军械所忙活,他以为贺平安被关起来那天就死了。此刻见此人披头散发、身形枯槁顿时觉得撞见了鬼。 “罗升!”贺平安叫了一声就直冲冲地朝罗升跑了过来。 “把他抓起来!”罗升慌忙道。 贺平安的视线很模糊,跌跌撞撞的跑着,突然被人摁倒在地上。剧烈的撞击使得胸口一热,呕出一滩黑血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手脚还在不住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我不是说把他锁起来吗?他疯了!” “禀大人,这、这小子锁不住,会拆门的!” “拿弦机锁来!” 弦机锁是贺平安亲手做的,军器监的贵重物品都是用这种锁锁起来的。 把贺平安拖回旧仓库,拿来弦机锁,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不放心,再锁上脖子。锁链的另一端吊在房梁上锁好,这样贺平安就束手无策了。 眼看着罗升离去,仓库的大门被插上。贺平安趴在冰凉的地上,剧烈的呼吸着,他又发病了。 …… 一夜醒来,想要站起来,两条腿却是软的。肚子一阵空虚,感觉很饿。想到晚上才会有人送饭,不禁叹了口气。 每天晚上军器监的厨子都会顺路给他送点残羹剩饭。起初他吃一点吐一点,后来因为没别的吃,只得强忍着咽下。 可是这天直到深夜送饭的人也没来。期间贺平安又发了一次病,他都怀疑是自己发病时给错过了。 第二天依旧没人送饭,第三天亦然…… 原因很简单,厨子被罗升带走了。他每天给贺平安送饭只是按照惯例,举手之劳。此时被带到军械所,心道终于离开了这个冷衙门,只顾高兴。至于接下来谁给贺平安送饭,那不是他的事。 罗升只记得把贺平安锁起来,其他的却不曾作想。军器监一共八十多人,六十人都被他带到军械所了。皇帝让他挑人,但没规定人数,自然是自己手下的人越多形势越有利。 至于被留在军器监的二十余人,自是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下打点关系,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离开这个冷衙门。每天都在前门口翘首企足的等着委任状,哪还记得后院还关了个贺平安? 大家偶尔想起贺平安,想起的也是他疯了、快死了。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于是哪还有人想得到,贺平安也是需要吃饭的。 饿了整整三天,贺平安想,大概自己是被忘了吧。 他已经没力气了,试过大喊大叫,也试过拿着东西砸门。但是仓库太偏僻了,没人听得见。 趴在地上喘息着,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 竖起耳朵听,整整三天,终于听见了门外有人的脚步声。 打起精神,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来人呀!我快饿死了!给点吃的吧!” 然后,就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 这仓库偶然才会有人来,来的也不过是拿扫帚等杂物的小厮。 有没有人给贺平安送饭小厮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不归自己管。 于是,这事不归任何人管。 喊完之后果然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6 又开始发病了,疼得蜷成一团。挣扎之中,一摸脸,湿的,全是血。 快挺不住了。 贺平安顾不了了,掏出袖子里藏着的谢东楼给的药。 谢东楼说这是毒药,轻易不能吃。 贺平安很想活下来,就一直没吃。可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连饭都没得吃了。 服下白药,顿时觉得一震燥热,五脏六腑都被烧穿了似的。 好痛,比中毒那天还痛…… 平安觉得自己快死了。 …… 当贺平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被插上的门被风吹得直晃荡,几片白色的雪花从门缝里逸出来,在天上绕了个圈儿,悠然落下。 已经是腊月了。 贺平安想起来,和哥哥说好的,过年便回家乡。算起来现在本来就该上路了……可是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陆沉、陆沉…… 被冻得一个哆嗦,贺平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不疼了。看东西也无比的清晰,连细细的雪花也能看得清。 站起身来活动两下,身轻如燕。压抑在胸口多日的那股邪气不见了。 转身,看见地上有一大滩黑血,贺平安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吐出来的了。 难道是谢东楼给的那药起了作用? 贺平安笑了,天无绝人之路。 解了毒,便有心力想着如何逃跑了。手头什么工具都没有,他只好拾了一块木头,在地上磨成小木签,来挑开锁芯。 看着锁在自己手腕脚腕以及脖子上的五重锁,贺平安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却是被自己亲手做的锁给困住了。 剔了整整两天锁芯,才把手上脚上的锁给打开。但是脖子上的因为看不见锁芯依旧束手无策。贺平安已经整整五天没吃饭了,期间只吃了三颗药丸。 捏着谢东楼给自己的最后一颗药,贺平安已经不指望有人能救自己了。 继续想办法把脖子上的锁打开。饿得一个晃神,木签划到了脖子上,一道血印子划过。火辣辣的疼,索性躺在地上歇息。 歇够了,到门边上捧一把从门缝逸进来的白雪。 顺着门缝往外望,一片大雪白得刺眼。 已经冻得牙齿打颤了,却还是强忍着,把自己手中的一捧雪给吃了下去。不然,他没饿死就得先渴死了。 额头发烫,大概是伤了风寒。再捧了些雪按在额头上。 眼睛四处张望,这间仓库好像真的没什么能吃的。最后,平安盯着糊在窗户上的窗纸看。 他想,窗户纸能不能吃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漠北 陆沉坐在大帐里,看完手中的信,不禁皱眉。 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了,李阖御驾亲征。 出了大帐,找到林仲甫,陆沉道,“我要先回去。” 林仲甫一愣,“王爷要去哪?” “回京城。” “啊?青原部还在向西逃窜……” “这些交给李阖便好。”陆沉道,“你处理好善后事宜,便也引军回京。” “如此皇上不会怪罪?” “他巴不得我死了,我的旧部也都散了。” 陆沉仅带了十名近卫回京,人带的少,速度也可以加快些。 一个月的路程,陆沉打算缩短至十天内。 因为第十天,刚好是整整三个月。 过了青海关,便跑死了一匹马。跨上侍卫的马,接着往回赶。 这年的雪很大,大得纷纷扬扬,不停不息。 陆沉伏在马背上,逆着风雪穿过这一整片北方的苍茫大地,连眉毛上也冻了一层白霜,只剩下鼻子呼出热气。 三天三夜未睡,在晋城小憩一夜,再醒来时战马相继病倒,去马市买了马匹继续行进。 一路跋涉,陆沉为了速度能快些,每当自己的马不精神了,他便和侍卫换马。侍卫的马跑死了,他从不等待,抛下人继续前进。 漠北离京城相距万里,于是一日千里,十天赶到。 到了京城的时候,侍卫全被落在了路上,陆沉孤身一人。 京城也是一片茫茫冬日。昔日的红墙绿瓦全被白雪覆盖,即使天气严寒,街上却依旧热闹非凡,扫路人堆起两旁厚厚的积雪,店家纷纷挂上红灯笼。 快过年了。 陆沉跑回晋王府。 还没进门,他便愣住了。 王府门户大开,几个孩子在门前玩藤球、打雪仗。跑来跑去,边笑边跳好不热闹。 王府昔日戒备森严,如今倒真是门可罗雀了。 陆沉顾不得这些,跨进屋去。便看见一片白茫茫,地上的雪已经可以积到膝盖了,丝毫没有人在此生活的迹象。 皱眉,自己走前明明布置了五十名侍卫。看来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便树倒猢狲散。 进里屋,一片狼藉,早就被梁上君子光顾过了。 把每个屋子都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没找到贺平安,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陆沉就去了军器监。 他能想到可能找到贺平安的地方就剩下这里了。 结果军器监也和晋王府一样,门可罗雀。 好在军器监还有几个人在。 陆沉刚想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你找谁?” 陆沉看着拦他的小厮,一副不耐烦。显然没认出自己是晋王。 其实陆沉原本就没来过军器监几次,即使来了见的也是贺平安罗升之类。于是这个如今还被留在军器监的小厮自然不认识他。 “贺平安在这吗?”陆沉问。 小厮摆摆手,“不在了不在了,你走吧。“ “什么叫不在了?”陆沉皱眉。 “他都死了半个多月了,你找他干什么?” 须臾间,仿佛万千利刃劈头而下,汹涌潮水猛然涌入脑中。 只觉一阵眩晕,天地都变得扭曲。 “死了。”陆沉自语。 “怎么死了?”陆沉定定看着那小厮。 “中毒死了呗,也不知他自己在哪喝的毒药,拖拖拉拉半死不活了好久。” “他人……现在在哪里。”强压下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 “还能在哪里?在阎王爷那里呗。” “……葬在哪里。” 小厮不耐烦了,“你是他什么人?人都死了你管这么多干嘛?” 陆沉抽出刀往那小厮喉头尖一指,“葬在哪里?”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7 小厮差点没被吓得尿裤子,“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找人帮你问问?” 陆沉提着刀与那小厮走到军器监正堂。 留在军器监的二十多人全都围在正堂烤火,等待着罗升调他们去军械所。 陆沉一进门,所有人齐刷刷的望着他,一脸惊恐。 一个老监令官忽然认出了他,大呼道,“晋、晋、晋王?!” 京城的人都以为晋王已经死了,现在陆沉一出现,仿佛诈尸一般。 “贺平安,在哪?”陆沉道。 诸人从惊恐中渐渐恢复,开始窃窃私语。看上去都不知道贺平安葬在哪了。 最后,老监令道,“好像……还在后院?” 陆沉随众人到军器监的后院仓库。 后院地势低,积雪已经没了腰。看起来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铲了半天雪,才能一点点的往前走。 贺平安就在这种地方吗? 陆沉咬紧牙。 终于走到了仓库,仓库的门已经被风吹散了。没进去半屋子的雪。 陆沉跨进去。 四周张望。 忽然,在一个小角落看见一张小床。床上铺着白布,鼓起来了一个小包。 陆沉走过去。 发现床上的白布已经蒙了一层霜,被冻硬了。 揭开冻得咔咔嚓嚓响的白布。 陆沉的心猛烈地颤了一下。 像猫儿一样蜷在床中央的那一小窝,正是贺平安。 陆沉颤抖着手,抚在他的头上。 连头发都冻硬了。 露出一小半脸,还能看见阖着的长长的睫毛,也蒙了一层雾。 仿佛睡着了般。 又仿佛是白玉雕的。 整个人都是硬的。 贺平安的身子总是比平常人热一些,软绵绵的,又软又烫。喜欢赖在人怀里…… “御医!去叫御医!”陆沉吼道。 尽管,他已知道,贺平安已经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半个月了。 所有人都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仓库,晋王快疯了,手里还提着刀。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两个小厮赶去宫叫御医。 那个老令官却往军械所跑——他得给罗大人报信,晋王回来了。 边跑还边在心里庆幸,幸亏当时是把贺平安抬床上了,要是让晋王看见他被铐在地上,非得杀人不可。 半个多月前,一个小厮偶然经过旧仓库,发现仓库门被吹散了,贺平安死在了门前。便告诉老令官。 老令官去看,都死硬了。 贺平安脖子上拴着个铁链条,蜷在门口的样子过于吓人。老令官找来钥匙把锁打开,又吩咐人把他抬到仓库里原来当值的睡的一张小床上,白布一蒙。 原本还想找找看贺平安有什么亲戚能把他给埋了,后来得知他就一个哥哥在京城,还蹲大牢去了。得了,等他哥哥出来再说吧。 时间耽搁的久了,大家也都只记得他死了。 尸体在仓库里搁了半个月都没人管。 反正那地儿也没人去,反正军器监也快完蛋了。 大家现在都在想办法调到军械所。 御医赶了过来,把了把脉,又细细查看一番,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陆沉背起手,木然的站在门前,望门外大雪飘飘洒洒,有几片飞在脸上,冰冰凉凉,融化了。 “我等你回来。” 还记得他当时浅浅的笑着,露出洁白皓齿,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眼波光流转。 最后一丝温存也随着飞雪逐渐消融。 老御医站在陆沉的身后,他听说是晋王让自己过来,原本还不信。京城人都知道,晋王战死了。可如今,眼前这风尘仆仆、眼神疲惫的男子,正是晋王无疑。 “王爷……有件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其实,贺公子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陆沉回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御医。 不禁,连呼吸都暂停了。 “贺公子他、他……” 御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贺公子他、是饿死的。” …… 罗升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军器监。 刚走到正堂就看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从后门晃荡出来。 黑衣的陆沉,抱着白衣的贺平安。 晋王还真活着!罗升想。 他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王爷千岁!王爷千岁!您可算是回来了!” 陆沉沉默的看着罗升。 就这么沉默了好久。 空气中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渐渐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颤耸。 陆沉冰冷j□j的嘴部弧线一瞬间突然上勾了起来。 他笑了。 罗升从来没见过陆沉笑,不禁一颤, 陆沉笑着说道,“这段时间,多亏罗大人替我照顾平安了。” 说完,头也不会的走了。 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罗升。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过得混混沌沌的。 后来他回忆起来,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实际,他干的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他把李阖给杀了。 陆沉的旧部比李阖大军先一步回到京城,然后便埋伏在云台山下。 凯旋而归的李阖哪想得到在皇城脚下居然还有埋伏,还没来得及列阵就被冲得七零八散。 陆沉亲自拎着长刀冲上去的,他一直冲到李阖面前。 …… 很久以后他已经记不清楚李阖那天对自己说了什么话了。 李阖那天对他说了很多话。 他都没听,他拎着大刀砍砍砍砍砍。 砍得血肉模糊,砍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浸漫了鲜血。 最后,天地都静了一瞬。李阖念了一句“陆长归啊陆长归。” …… 回朝,林仲甫道,“恭喜王爷,不对,该说恭喜皇上才对。” 陆沉摇摇头,“我不当皇帝了。” 林仲甫的一张笑脸僵住了。 “这、这是怎讲?” “麻烦。” 新君登基最是隆重喜庆,陆沉觉得他没这个心情。 仅仅如此而已。 林仲甫劝了一天,陆沉半句话没说,抽出剑就砍他。 砍倒了手臂,血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8 流了一地。 第二天,林仲甫领来几个诸侯王的子嗣让陆沉挑个做皇帝。 其实也就是找个傀儡。 看着一堆或警惕的、或被吓傻的孩子。 陆沉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就是被这样胡乱挑中做皇帝的。 他随便指了一个,就你吧。 他连那个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走了。 然后,开始大清洗。 他杀了李阖不为当皇帝,仅仅是为了肆无忌惮的诛杀朝廷命官罢了。 首先军器监的人自然是一个也跑不掉。 陆沉亲自来了刑场上。 罗升为首的军器监八十多号人全跪地上。 陆沉直接就让人把他们押过来了,也没判罪,也没说执什么刑法。 廷尉弯腰站在陆沉身边,“王、王爷,您这是……” 陆沉忽然抬头,“张廷尉,你这儿有什么比较惨的死法?都报给我听听。” 接着就听见刑场上一片杀猪般的求饶声…… 最后,扒皮抽筋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一样没少。 八十多人呢,够折腾。 陆沉正要走的时候,又想起来一个人,“张廷尉,你去把三司的蒋独照蒋大人给我带过来。” …… 后来,只要陆沉随时想起一个人,就马上押赴刑场处以酷刑。 林仲甫劝他,“王爷,您再这样下去我大昭国就完了!” 陆沉说,“那就完了吧。” 林仲甫又说,“谢大人想见您。” “谢东楼?他干什么去了,一直都看不见他。” 陆沉忽然想起,自己走的这段时间,谢东楼可是一直在京城的。只要他去看看平安…… “谢大人被李阖抓了。“ “抓哪了?” “押在他自己府上软禁,现在禁军还没撤下,是不是可以……” “软禁?”陆沉冷笑,“那就接着软禁吧。” 离开宫门,陆沉回到自己府上。 走至门前,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形正站在王府的正门口。 大雪纷飞,落了这人一身,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尊冰雕。 走近,看清了这人的眉眼。 朱唇凤目,与贺平安有七八分相像。 正是贺温玉。 话说前一天,西夏前线来报,两国收兵开始和谈。于是因为西夏事宜被抓的官员接连放出,其中就有贺温玉。 谭墨闲正在进行和谈,还没赶回来。 贺温玉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出牢房,不禁打了个寒碜。 原来已经下雪了。 任槐走出来给他披一件裘袄,他把裘袄摔在地上,回头,目光冷冽而又怨毒。 狱中之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也不会提。 一个人走向茫茫大雪里。 突然想起,任槐告诉他,平安死了。 他发狂的问过、也求过。但是这竟然成了任槐要挟他的手段。 此刻刺骨寒风劈头盖脸而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当贺温玉走到军器监的时候,未痊愈的那条腿已经没了知觉。 军器监里空无一人。 隔壁一个在这附近送柴的大爷告诉他,军器监的人全死了。 于是贺温玉又去晋王府,他只听说弟弟死了,却连怎么死的、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 捡了根树枝当拐棍,一瘸一拐的来到王府。 又是没人。 可是贺温玉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等吧。 雪越下越大,如鹅毛纷纷扬扬而下,景物全都变成了虚虚实实的影子。仿佛整个人间也变成了幻境。 快过年了,原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乡了吧。 贺温玉等了整整一天,才看见晋王回来。 晋王皱着眉,上下打量他。 贺温玉问,“我弟弟,怎么了?” 就说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却再也支持不住了,噗通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陆沉进了王府,吩咐身后的侍卫,“抬回去,醒了让他走。” 陆沉来到书房。 关上门。 望着一地的狼藉。 木然地愣了好久。 蹲下,捡起地上一个小小的酒杯,薄薄的琉璃,晶莹剔透,隐隐约约映着窗外白雪纷纷。 记得买这酒杯的时候还是盛夏。空气燥热,正值夜萤飞散时节。 贺平安说好看,他就买了。 把小小的琉璃杯攥在手心,狠狠地攥住。 咔嚓,碎了。 依然攥着,血顺着拳头间的缝隙流了出来,仿佛不知道疼一般,攥得更紧了。碎片深深嵌进肉里、嵌进骨头里。 忽然仰起头,朝着天大吼。 一点声音都没有。 整个人都在颤抖。 表情扭曲了。 长大了嘴,仿佛千万只野兽的咆哮。 又仿佛被什么压抑住了魂魄。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无声无息地,嘶吼。 你若是死了,我也去死。 也好。 明明,以为自己什么都想清楚了、想明白了。 明明,以为无非就是一起去死罢了。 可是,这世上比死还难熬的事情是如此之多。 他想要报复、报复。 恶意充斥着大脑,一股没来由的邪火使他恨不得毁灭这天和地、把世间的所有人全杀光! 可是,最该死的,不正是自己吗? 颓然跪坐在地上。 忽然听见门外有争吵声。 陆沉站起来,打开门。看见贺温玉被侍卫拦住了。 陆沉一挥手,侍卫退下了。 贺温玉走到他面前来。 “我弟弟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陆沉迟疑了一下,“中毒。” “现在在哪。” “葬了。” “葬在哪?” 陆沉看着贺温玉,“你想干什么?” 贺温玉定定地看着陆沉,“他是我弟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把他埋了,你见不到了。” “你埋哪了!我要带他回去!” 陆沉转身进屋,摆摆手,“我不杀你,滚吧。” 结果贺温玉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陆沉的肩膀,“即使、你是王爷,也不得如此行事!他是我弟弟!我得带他回乡!你把他葬哪了!!!” 陆沉一甩袖子,贺温玉从台阶上狠狠跌下来。 “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陆沉重重关上书房门。 他把贺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19 平安葬在京郊的云归山上了,葬在自己母亲旁边。 陆沉记事很早,五岁死了娘,六岁死了爹。他娘是被赐死的,不能葬在皇室的陵地。就草草埋在云归山上。 当时他让老太监在他娘的坟旁多挖了一个空坟,说是自己死了就葬在这里。 而今,空坟竖了碑,葬下的却是贺平安。 陆沉从不相信神灵、不相信鬼魂、不相信轮回、不相信死而复生。 他杀过这么多人,他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想都是死了。 他倒是恨自己这么理智! 陆沉昏昏沉沉的的在自己书房呆了好几天。 直到某天林仲甫拼命敲门。 这几天朝政几乎陷入瘫痪,林仲甫一人勉强支撑,已然力不从心。忽然收到东南来报,有三部联合起来造反了。 大概是陆沉与巴扎离开太久的缘故。 军事上林仲甫不能做主,他便来找陆沉。 陆沉听他说完,点头道,“嗯,那我回去东南吧。” 林仲甫愣住了,“王爷何必亲自去?” “想散散心。” 偌大个京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到处都充满了恶意。从小到大污浊不堪的回忆时不时回荡在脑海中,令人作呕。 他原本想挥剑自刎、一了百了。 但是,正如即使是想投湖自杀的人,也不希望自己投进去的是一潭污浊死水。 陆沉把朝政扔给了计相刘半城,让他辅佐那个陆沉自己都忘了是谁的小皇帝。 待到左相谭为渊回朝,再由其代管。 然后,陆沉带上林仲甫、巴扎,自己的所有旧部,回东南。 作者有话要说:  中部至此结束,故事陷入最低谷。我自己也被虐的不轻。 感觉会有人问,所以就提前回答了吧,平安没死。 下部会把剧情全都扳回来,后面不虐了,全都酸酸甜甜温温柔柔的……嗯。 吃过最苦的苦,才能品出最甜的甜。百炼钢化作绕指柔,那才是百转千回的温柔。 ……我在说啥啊。 ☆、第七十四章 陆沉等人从京城出发,横渡过长江,路过江南。 自古江南好地方。 清水如银带,绕过全城的每一条小巷。白发的婆婆蹲在家门前洗衣裳。 处处都是白墙黑瓦房,不如京城那红墙绿瓦贵气。但你若仔细看,每一片瓦都雕着花刻着柳。一扇扇镂空的窗户,各有各的典故、各有各的讲究。 比如说书房的窗户,一定是“冰裂窗”,攒接打造,代表的是十年寒窗苦读。 江南人很看重读书,再穷的人家也要把孩子送到私塾去。每次科考南北各州府都有固定名额,就属江宁府竞争最为激烈。 而每次科考的状元、焦吉士也大多出在江南。比如说连中三元的贺温玉。 江南出才子,也出美人。待月西厢、游园惊梦,悱恻缠绵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陆沉去过很多地方。 广袤无垠的漠北、花团锦簇的汴京、深山老林的东南。 可是,他从未在这烟花三月的江南停留过。 随行的监军太监对陆沉道,“王爷,过了金陵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可要歇一天?” 陆沉一个晃神。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十二岁,被李阖下令送往东南。 那时的老太监也问他,要不要留在金陵玩几天。 他说不必了。 那时的他,满脑子的报仇雪恨、恢复帝位。哪有心思在江南闲玩? 贺平安便是金陵人。 若是自己当年在此停留,说不定早就遇见他了。 也说不定,后面的故事就全都没有了。 于是这一次,陆沉对那太监点点头,“停一天。” 军队驻扎在长江边上,陆沉与林仲甫等人乘船,顺着秦淮河而下。 秦淮边上,自古就是那烟花勾栏处。众人三两成群,纷纷逛入了那柳陌花衢。 陆沉独自一人,在街上闲晃。 他只知道贺平安是金陵人,具体在哪里,却从没问过。 穿过一条条的青石板巷,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也曾经走过。 经过长干河,巷子变得越来越稠密。 一处小小园林,白墙黑瓦,牌匾上写着“谢公祠”,是祭奠西晋谢安所建。谢公祠不大,与旁边的宅子也没什么区别。江南的所有宅子都是这个样,白墙就是白墙,最多再衬两颗翠绿的芭蕉树。很朴素,但看着也很舒服。 厚厚的书卷气积攒着,便是阳春白雪,也雅到了极致。 过了谢公祠便是水斋庵,水斋庵邻着饮马巷,饮马巷右拐又入了甘露巷,与甘露巷相邻的是剪子巷,从这条巷开始渐渐出现商贩了。 再往前走,走到箍桶巷,整一条巷子都是做生意的小贩和匠人。 陆沉来来回回的看着,最终走进了一家木匠店。 因为贺平安喜欢做木工,他又是这里的人,所以说不定这家木匠店他就来过。 在木匠铺逛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就出来了。 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陆沉望见了隔壁店铺的招牌,愣住了。 梨花木雕的招牌一角,卧着两只小鸟。 是木雕的一双鸳鸯,被江南常年的细雨浸得微微发青。 圆圆胖胖的两只鸳鸯挤在一起,羽翼交织着。 雕刻的刀法稍显稚嫩,比不上那些有多年功力的雕刻大师,但是这对鸳鸯却像活了一般,一只转头梳理着羽翼,一只紧紧地贴着另一只,羽毛相互交错着,纯然可爱。 陆沉望着那一对鸳鸯愣了很久。 他觉得是贺平安雕的。 他见过贺平安雕的鸳鸯,比眼前这一对要精巧许多。但是,他就是觉得这是贺平安雕的。 “这位客官来点果脯子?”店里的老掌柜冲陆沉笑道。 陆沉望着他。 老掌柜抓了一个给陆沉,“尝尝,不要钱。” “招牌上这对鸳鸯,谁雕的?”陆沉指着问道。 老掌柜笑道,“客官好眼力,那对鸳鸯雕得好,可惜,挂得太高了,许多人都是看不见的。是隔壁巷子住的一个孩子雕的。” “叫什么?” “姓贺名平安,我们叫他‘小鹤’,很好的一个孩子,就喜欢雕木头。” 陆沉只觉着心头猛地一颤。 “这位客官也喜欢木雕?” 回过神来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0 ,陆沉点点头。 “这……是他什么时候雕的?” 老掌柜想了想,拿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那时候小鹤才这么高,大概是七八岁吧,想来我店里讨果子吃。小孩固执得很,我给他吃,他还不要,非说要把我的招牌修好我再给他。可有趣儿个小孩,可惜他现在不在,随哥哥去京城了。他要是在了,你就能见见。模样漂亮得很,雕得东西也漂亮。” “他家住哪?”陆沉问道。 老掌柜一指,“前面长干巷,对子写得是‘继往圣绝学’的就是他家,不过贺先生在洛水村教书,现在应该是不在家的。” 陆沉向老掌柜告辞,进了长干巷。 顺着巷子一家一家的找,真的找到了一个对子写得是“继往圣绝学”的,别人家的对子都是“春回大地”、“万事顺意”之类,相对比之下贺家的对子格外显眼。这当然是拜贺筝贺温玉那书呆子性格所赐。 陆沉站在贺家的门前,大门紧锁。门上的门神不是贴上去的,而是用小刀刻上去的。应是平安所刻。 陆沉又仔细看看木头的横梁,没刻什么。 反复看,终于在门牙上找到一排小鬼。 陆沉趴在地上仔细看,连起来似乎是个故事。讲的是八个小鬼抬着一个姑娘嫁给她的情郎,但其实姑娘已经死了。 故事只有一段,陆沉走到隔壁家的门牙,趴下看,果然,故事又连上了,那男子已经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姑娘的魂魄灰飞烟灭,人一共三魂七魄,八个小鬼忙跑去抓,跑掉了两个…… 陆沉趴在一个一个的门下看,每个门牙上都刻着一段故事。贺平安刻得浅浅的,故意让人看不见。 后来陆沉发现,他所走过的每一条巷子,其实都有贺平安留下的痕迹。只是那时的贺平安还是个孩子,个子矮,刻得都很低,于是起初陆沉没发现。 又回到箍桶巷,这会陆沉的关注点就不一样了。他在仔细找贺平安刻下的东西。每一家店铺都被贺平安刻了些什么,或是招财进宝的财神爷、或仅仅是几只小兔子。 看着这些浅浅的画,陆沉便能想到了贺平安当时在想什么。他仿佛看见了,那时的贺平安趴在地上,编着故事刻着画,边刻边傻笑。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那家蜜饯铺。 老掌柜看着陆沉一直在路边弯着腰寻找贺平安刻下的画。笑道,“小鹤要是知道你这么喜欢他刻的画,肯定高兴。” 陆沉想了想,买了一包蜜饯。 贺平安小的时候就爱吃这个。 “掌柜家,这条巷子为何叫箍桶巷?”陆沉问道。 “因为最早这里住了个箍桶匠人,渐渐地,做生意的都集中在这条巷子里了。” 陆沉又问道,“那那条巷子,为何叫长干巷。” “因为那巷子很长啊。很长的巷子便叫长干。” “喔。”陆沉点头。 “其实不是。”掌柜突然笑了。 “客官真的不懂何为长干?” 陆沉摇头。 “长干的意思啊,便是两个人,一起在这里出生,一起在这里长大,又一起在这里老去的意思。” 老掌柜不经意地说着,就像贺平安雕得那些木头一样,静静地融在暖和和的阳光里。 陆沉想了想,觉得莫名其妙。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便是长干巷。” 傍晚,陆沉回去。 林仲甫问,“王爷这一天去了哪?” 陆沉道,“我不走了。” “啊?” “你们回东南吧,我留在这里。” “王爷你这又是做什么?” “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军队的人问了,你就说我回京城了。京城的人问了,你就说我留在东南了。” “王爷,你这是要置江山社稷于何地?”林仲甫沉声道。 “林先生。”陆沉忽然笑了,“我现在一回到京城就想杀人,你说怎么办吧。” 林仲甫沉默良久,终了,重重叹了口气。 …… 第二天,军队出发了。 陆沉留在了江南。 他又回到长干巷附近。继续仔仔细细的寻找贺平安留下的印记。他要把他刻下的东西都找到。 许多年前,平安在这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刻下了数不清的故事。许多年后,陆沉来到这里,把它们一一找到。 他看着那些画上的故事,就仿佛平安在讲给他听。 于是,他也讲给平安听。 平安,那时我说你若是死了,我便去死。你说,也好。 那时候我们以为,同生共死,便是足够爱了吧。 但其实还是不够。 于是现在我反悔了。我打算好好活着,就住在你的家乡。 然后,回忆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清晨,陆沉结了客栈的钱,往城中走。 他做事一向细致,唯独对钱没有概念。那日,只记得打发林仲甫等人走,却未给自己多留些银两。实际上他这几日头脑都是乱的,只是自小习惯了不动声色,便使人从表面上看去一如常态。 陆沉在客栈住了几日,钱就不够用了,于是想去赚些。可是该如何赚呢? 走在大街上,看着一排排的商铺,有的人会箍桶、有的人会铁艺、有的人会酿酒、有的人会说书会唱戏,倘若贺平安在世,也可以开家木匠铺…… 陆沉第一次发现,除去那些野心那些抱负,自己竟什么也不会。 不知不觉,走到了江南贡院。贡院是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每隔三年,江南五省的学子都会齐聚于此进行秋闱考试。久而久之,贡院附近林立了大大小小的书院私塾,来自诸省立志考功名的书生们常年住在此地,立誓不得功名不回乡。江南的学术氛围重,几位文坛大师理学泰斗都在此讲学,每月中旬都会在鹿鸣书院举行诗辩会。当年程朱二人一场太湖之辩更是名动天下。于是,又有大批京城子弟甚至西蜀的读书人,都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历史上有鹅湖之辩,在此偷梁换柱) 贡院附近自然少不了书馆,一条夫子街上,林立了大大小小十多家书馆画斋。陆沉跨进一家,去买纸笔,许久不练字,早已手痒。怎奈他眼光高,挑的那徽宣湖笔皆是上品,身上的钱便不够了。 于是陆沉出了书画斋,去当铺把自己腰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1 间那把柄剑给当了。那剑原本是把好剑,只是跟随陆沉多年厮杀,剑身五寸处略薄,品相不佳,只当得不到十两。陆沉买了纸笔,身上的钱又所剩无几。 他拿着文房用品走在街上,腰间空空的。心想,现在如果来个刺客,自己手无寸铁的恐怕就要被杀了。 但是这平平淡淡的江南,哪来的刺客? 这天中午的时候,店铺便大多关门了。不远处几声鞭炮声响起,人们揭下去年的对联,换上今年新的。 陆沉听到路边人的对话,才知道这天是除夕。明天,便是新的一年了。鞭炮原本该晚上开始放的,但是总有些人按捺不住。噼里啪啦的,整座城都热闹起来。可是这些都与陆沉无关,他像往常一样,来到长干巷。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往西移,细细的长干巷便成了阴面。虽说是江南,冬日里也并不暖和到哪去。有时候甚至是比京城还要冷的。因为京城的冷是干冷,江南的冷是湿冷。干冷冻得是皮,湿冷冻得是骨。如今京城已被白雪覆盖,江南却无半点白色的踪迹。 但是,江南的冬天却是会下雨的。 陆沉靠在墙边,看着那留在墙角处浅浅的刻画。席地而坐,掏出纸笔,打算摹下来。墨管里那点墨已经冻硬了,呵几口热气勉强能蘸上。 认真摹画了许久,却渐渐力不从心。原本便不善丹青,好不容易描出个人样来,细细比对,却连贺平安七八岁时画得都不如。定下心来继续画,一笔长线却因为耳后忽的一声炮竹给画抖了。 就这么画了大半个下午,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陆沉自己看了都直摇头。 忽然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鼻尖落下,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奈,收起纸笔在房檐下躲雨。鞭炮声安静下来,家家户户的灯却依依点亮了。这天除夕,却很安静。所有的事都被这没由来的雨打乱。陆沉希望这雨快点下完,他没伞,住的地方也还没着落。原本想要随便在哪凑合一宿,可是这雨打湿了每一条街道,处处冷得刺骨。 就这么在屋檐下站到傍晚,雨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巷子两旁的人家似乎也发现了这雨停不了了,只得冒着雨来换对子。 一户户的门打开了,妇人们打着伞提着油纸包互相串门,给邻居送点心送芝麻叶。街上又渐渐热闹起来。 陆沉忽然看到旁边贺平安家的门也打开了。出来的是一对夫妇,男的搬着一个圆凳,头戴一副方方正正的乌角巾,身着深色儒服,飞眉凤目长须,神形端正。女的身着藏青色长袄,打一把鹅黄色油纸伞,举在那男子的头顶上。 陆沉想,这二人应该就是贺平安的双亲。 男子撕下去年的对联,从袖中掏出一副新的,房檐很窄,只能挡一半的雨。女子站在后面,把伞举得高高的。贴完门两旁,男子踩在圆凳上贴横批,打伞的女子就够不着了。男子回头道,“你进去吧。” 女子收起伞站在屋檐下等自己的丈夫。回身时望见了一直在往这边看的陆沉,并不以为怪,而是冲陆沉点头笑了下。 陆沉想起,贺平安见了人,也总是这么笑的。贺平安长得不像母亲,更像父亲。但是一双眉毛却与母亲如出一辙。如山水画中的淡墨远山,被白雾笼罩着,只露出山尖一弯浅浅的月牙儿。 陆沉想了想,便朝这对夫妇走来。“这位先生,可否让我进来避一会雨?” 男子的手往屋里一指,“有请。” 跨入门牙,便进到了贺家。 首先映入眼的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细窄,十步宽,三步长。东西两个方向分别种了一棵桂花树与一棵栀子树,地上铺了一条小小的鹅卵石小道连接在两棵树下。 三步便走上台阶,到了正堂。正堂同样很小,家具也很旧,掉了漆裂了缝,雕工却很雅致,反倒衬出了一种陈旧的美感。 “在下贺筝,敢问阁下大名?” 陆沉回头,那男子正搬着凳子步入正堂来。 “我叫陆……归。”陆沉说道。 “陆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贺筝问道。 陆沉点头。 “过年了也不回乡吗?” “不回了。” 这时贺夫人提着水壶过来,给陆沉与贺筝一人倒了一碗姜汤。 “今年雨水多,这几日更是冻到了骨头里。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陆沉说了声“谢谢”。 心道,这对夫妇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 陆沉在正堂坐了好久,几次欲言,最终还是作罢。 雨一直没停,贺筝递给陆沉一把伞,“这雨估计一晚上都不会停,你再走晚些就看不见路了。” 陆沉接过伞,抱拳道,“多谢,告辞。” 出了贺家,便再未行一步,站在雨里四顾茫然,不知该往哪去。 陆沉就这么在巷子里站了好久好久,许多记忆影影绰绰的在脑中回过,然后渐行渐远。 忽然,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陆沉转身,贺家的门又开了。 贺夫人站在门前,看着陆沉问道,“陆公子,你是不是没有住处?” 原来,贺夫人正在二楼做女工,却看见窗外的陆沉一直停在自家门外不前。 贺夫人又把陆沉领了回去。 贺筝问陆沉,“陆公子是哪里人?” “京城人。” “过年了,怎却来了金陵?” 陆沉想了想,“就是……走到这里了。” “今后有何打算?” “没打算。” “身上没钱了?” “没了。” “嗯,一个人在外乡的确不易。” 贺筝思忖半天,又道,“不如我先借你些银子回乡,你到了,再差邮驿还我。” “我不想回京城了。”陆沉道,“以后打算住在金陵。” “打算长住可就要想着谋生的事了。” “嗯,还未想好。” “陆公子有何长处?” 陆沉摇头,“没什么长处,练过几套拳脚,也不知有没有用。” 贺筝道,“我看你像是个读过书的人,靠劳力谋生,那是下策。且随我来。” 贺筝把陆沉带到了书房,递给他纸笔,“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陆沉一愣,他写字只沾清水不用墨的,尽管因为贺平安破过一两次戒,这习惯却一直未改。 贺筝还以为陆沉是不知道该写什么好,说道,“就写‘松下问童子’吧。” 陆沉蘸了墨便写了。 贺筝拿起纸看了半天,说道,“你这字,应是个女子教的。” 陆沉点头。 “算不得上等,但也是规规矩矩的,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2 行了。那你四书读的又如何?” 陆沉摇头,“不记得多少了。” “那就罢了,我在洛水村教书,正好还缺个先生。但不懂四书可不行。”贺筝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帖,“陆公子,你的字太过拘谨,瞻前顾后总想要面面俱到,便显得小气。楷书可以先停一停了,以后多练行书,不要计较结构,还能进一大步。这本《麓山寺》最是畅达腴润,写字只是为了直抒胸臆,临了此帖,你大概便能体会。” 这时贺夫人走过来笑道,“我家官人是个老教书匠了,就好为人师,公子不必在意。今天过年呢,出来吃饭吧。” 饭桌上,贺筝又问陆沉,“替人捉刀你可有兴趣?” “何为捉刀?” “城中邮驿馆,专有一门营生便是替人捉刀,捉刀分两种,一种是替人写状子,又称讼师。一种是替人写信,又称润笔。你那字在学堂上只算得中品,但是在捉刀馆可算得是上品了。我正好与那驿丞相熟,可替你引荐。” “那便多谢贺先生了。” 晚上,贺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陆沉暂且住下。抱了两床被子铺好,“这屋子原先是我两个儿子住的,如今都去了京城。对了,”贺夫人回头对陆沉道,“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叫贺温玉,一个叫贺平安,陆公子既是京城人,可曾听说过?” 陆沉摇摇头。 “也是,京城那么大呢……我那两个儿子写信说过年回来,今天都三十了,还没回来。” 贺夫人又说,“陆公子,我还想问个事……” “何事?” “你们京城的姑娘……都肯不肯嫁到外乡?” 陆沉一愣。 “前一段时间,我家那小子给我写信,说是有心上人了。”贺夫人笑道,“也不知,人家京城的姑娘看不看得上我家那傻小子。” 贺夫人说得平平淡淡的,可是一字一句却仿佛在陆沉的心尖上剜肉。 陆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深夜,陆沉一个人站在窗边,他自然睡不着。 没想到贺家人这么容易就让自己住下了。 夜里雨还在下,窗外依稀灯火明灭。这窗子是在二楼,造得很别致,飘出去一半,用朱红围栏围起。靠着围栏,冰凉的雨滴时不时飘在脸上。陆沉看着雨,淅淅沥沥的,把整座城都冲刷干净。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到天空中亮起一片鱼肚白。 过年所有店铺歇业三天,邮驿馆也不开门。于是陆沉在贺家住了三天。他住的那间屋子正是贺平安住的,衣柜里叠着贺平安从小到大的衣服,柜子上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到处都有贺平安的影子。 再到书房,桌子腿旁边放着一个圆圆的垫子。陆沉想起,在自己的书房里,贺平安就喜欢卧在那个角落,靠着桌子腿,拿小刀雕木头玩,整个人蜷得圆圆的,像猫儿似的。偶尔会抱怨好冷,陆沉说“你坐起来不就行了。”可是贺平安才不听话。 原来,他娘是会帮他垫个垫子的。 书桌旁种了一株兰草,与贺平安画在墨经上的那一株长得一样。 走到正堂,挨着门的墙上刻了一道道横线。陆沉看了好久才看出那是贺平安与贺温玉的身高。最后一道,是贺平安十五岁离家前刻的,陆沉在朱雀桥上第一次遇着他的时候,正好就是这么高。 忽然想起,有一次,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发际,说道,“将来我能长到这么高。” 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的一下,痒痒的…… …… “但是也说不定,我长不到那么高就死了。” …… 三天后,贺筝领陆沉去邮驿馆。介绍他认识了驿丞,便走了。过年期间,邮驿馆十分冷清,驿丞领着陆沉去旁屋,门边上挂着一木牌,上书“捉刀”。过年没人打官司,讼师们都回去了。替人润笔的也只剩下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驿丞为陆沉介绍,他是小岁,大名李岁,上过两年私塾,专门给人念信的。如今住在馆里,你住的地方和他在一起,一会可以让他带你去。 小岁见来了个新面孔,便抱拳道,“在下李岁。” 陆沉点点头,没说话。 小岁还在等陆沉也回一句“在下某某”呢,却没了下文。心道这人真怪。 小岁打量着陆沉,顶多二十出头,却一脸的阴沉样。中午带他去住所,又讲了一些写信方面要注意的事。陆沉静静听着,一句不回也一句不问,小岁都怀疑他听懂没。 下午,第一个主顾上门了。是城西卖肉的张屠户。 陆沉低着头,也不搭理人,只管写字。 小岁好奇,跑过来看陆沉怎么写的。 张屠户的信是写给自己老家的母亲的,他说一句,陆沉写一句。 张屠户说,娘啊,我有好多话都想给你说。 陆沉写,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张屠户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俺快想死你了。 陆沉写,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张屠户说,您老现在还好?病没啥事了吧。俺可是真心希望你一直好好的。 陆沉写,近况如何?至以为念,病体谅已康复?敬致深切慰问之忱。 张屠户说,俺现在过的可好,你孙子也好,放心吧! 陆沉写,大小俱安,请勿念为要。 …… 小岁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沉写完信,晾干,用信封装好,伸出手来,“两页二十文,润笔八文,信封三文,一共是三十一文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极了。 待到那屠户走了,小岁对陆沉道,“陆先生,你是个秀才还是个贡生啊?” 陆沉回答,“都不是。”然后收拾纸笔,他用毛边纸把笔毫上的墨吸干了,冬天太冷,这样可以防止笔毫冻硬。 “那陆先生,你是哪里人啊?干嘛来这儿做写信先生?” “走到这里,没钱了。” “那以后攒够了钱,还走吗?” 陆沉摇头,“不走了。” 这辈子都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最冷的时候过去了,转眼到了三月。三月倒春寒,满地的银杏黄盖了层薄薄白雪,使得那单衫杏子红的女儿家再披回旧夹袄。 清早的一缕澄色光芒空空映照在石子路上。过完年,人就懒了。小巷里的人都还没醒,整整齐齐闭着的一排木门,静悄悄的。 忽然,巷子口的第二扇门忽然吱吱呀呀的被推开了,一个女孩子探出半个身子。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3 这女孩子名叫秦罗敷,与陌上桑里的那位美人同名同姓。想来是父母希望她也能成为那样美好的人吧。 罗敷姑娘披着鹅黄色的褙子,快步走出小巷,穿过夫子街。夫子街繁华,即便是清晨,也有零零散散的店铺开了张。 罗敷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了。她那么早出来,就是不想碰见人。记得上次出门,不巧遇见了邻家的李捕快。捕快问她,“罗敷姑娘这是去哪呀?”她支支吾吾道,“去寄信。”捕快笑道,“寄信?这个月都寄第三封信喽。”罗敷道,“嗯……姐姐去年嫁人就再没回来过,怪想得慌。”捕快道,“想阿姊?我看,是想那写字先生吧哈哈。” 当时罗敷头脑一片空白的就跑走了。 没错、说得对,她是想见写字先生,但是、但是、怎么能被人说出来呢! 穿过一排排字画店,在夫子街的尽头,便是邮驿馆。进到邮驿馆,再转向右边连廊,就到了捉刀馆。 捉刀馆的门已经开了,罗敷姑娘探进去看。 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坐在窗户旁,随意地披散着头发。面容很白,五官很深,线条笔直。一双眉毛便像隶书中的蚕头燕尾,斜飞入鬓。低垂着一双眼,暗藏凛冽寒光。 其实第一次罗敷姑娘看到这男子时,是有些害怕的。 亲切慈祥的的老先生回乡了,换来这样一个人。一语不发,周围发生的事情仿佛也与他毫无关系。 那时,罗敷走近他,说道,“……来写信。”那人只是拿起笔,等着写。连头都不抬。 罗敷结结巴巴的说着,那人默默写着。以前的老先生会边写边问罗敷很多问题,总是笑眯眯的,气氛十分融洽。而这个人便只是写字,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让罗敷怀疑,他真的在写自己说的话吗? 信写好了,罗敷拿过来看。她小的时候曾在蒙学认过字,如今还记得百十来个。写信不行,看信倒还是能看懂一些。 一共两页纸,与罗敷想象的不同,这人的字很秀挺,一笔一划,写得规规整整的。大部分内容罗敷都没能看懂,她想,自己说的话写成字以后原来是这样的吗。一行行扫完,偶尔认识几个词,最后,目光在末尾一行停留。 罗敷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天凉了,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这封信的最后一句是,“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罗敷觉得这句话很好听,自己的话都被他写成了这么好听的字吗? 然后看见这位写字先生拿来了信封,该落名字了。 罗敷说道,“我叫秦罗敷。” 自己的名字生僻,刚想解释是哪几个字。 写字先生却忽然抬头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笑了,“哎,正是。” 下午,姑娘家在无人的小巷子里蹦蹦跳跳的走着,边走边哼着那首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垂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 记得小时候,邻家的先生说,“既然你叫罗敷,那我就教你陌上桑吧。” 她一字一句的学会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又不是那样倾城倾国的女子,使得王孙驻足。也嫁不得那样青丝系马尾的美男子…… 可是今天,罗敷又觉得,这首歌好听极了。 后来,她便经常去看他。她知道了他姓陆,名叫陆归。是外乡人,不过打算在这里长住。 他不理她,不过她问的问题他都会回答。 她努力的学认字,荒废了女工,天天就拿着论语死磕。她笑着想,自己认那么多字干嘛呢。字都认识了还怎么找他写字啊。 可是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了,多到可以读懂他写下的每一句话了。 有一次她问他,“你每天写这么多信,有没有给自己写过呀?” 他摇摇头,“没有。” 她看着他写的信,觉得字字句句都那么好,却没人知道。 于是说道,“你人真好。” 半晌,他回答道,“你要是早几个月认识我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罗敷一愣,她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很高兴,因为这是这人第一次和自己说题外话。 几个月前,陆沉刚刚回到京城,精神正处于崩溃边缘,最疯狂的时候一天能杀几百号人,剥皮抽筋凌迟手段更是耸人听闻。 罗敷姑娘要是早几个月认识陆沉,估计得厌恶一辈子。 所以说时间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后来,罗敷的姐姐回家探亲,罗敷便没有理由找他写信了。 但是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姐姐。姐姐新奇,两人偷偷来看。 姐姐说“你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啊,一身的戾气。” 罗敷着急道,“你再仔细看看,其实他人很好的!” 姐姐笑道,“人好?是模样好吧,原来小妹喜欢长这样的啊。” 罗敷涨红脸道,“人好!就是人好!比你这样尖牙利齿的人好!” 后来,巷子里的人都渐渐知道罗敷姑娘喜欢写字的陆先生了。女孩子索性放下矜持,大大方方的去看他。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可以穿漂亮的春衫了。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于是,一整个春季也都在少女百转千回的心思间度过。 待到夏季,树叶的颜色由嫩绿变为墨绿,萤虫零零散散的闪烁,知了影影绰绰的鸣叫。 夏初的几天还是很凉爽,星空也敞亮。 晚上的时候,陆沉也会坐在邮驿馆的大院子里乘凉,默默听那些老人家讲着些陈年往事。 他想,原来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了。 这座城的人们过得都很慢很慢,慢得陆沉都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一辈子。 每天的生活都一样,陆沉总是起的很早,会提前进捉刀馆,扫扫地。然后开始替人写信。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要写三四十封,生意不好的时候,坐了一天也不见一个人来。 可有个姑娘总是来,陆沉不傻,当然知道这姑娘喜欢自己。但是,管她呢。 这天,姑娘又来了。背着手,弯着腰看了陆沉好久。 看的陆沉不得不抬头看她了。 姑娘说,“陆先生,我发现你头发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4 白了好多。” 陆沉道,“真的?” 其实罗敷早就发现陆先生的头发在渐渐变白,姐姐还嘲笑说“少白头”。 这天,她看着陆先生,两鬓已见雪色。 她记得的,自己第一次见这人时,墨发如鸦翼。 于是她就对他说,你的头发白了好多。 结果他抬头问道,“真的?” 然后,竟笑了。 原本僵硬冷峻的面容面容忽的化作一池春水。 罗敷怔怔地看着陆沉,莫名其妙。 中午,陆沉去问小岁借来了镜子。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再不看看估计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镜子中的自己和想象中的不同,眼角不似原先那么凌厉,已经有些下垂了。两鬓斑白而凌乱。小的时候人人都说他长得像他娘,于是他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可是现在,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丑极了。 陆沉苦笑,心想,若是一夜白头倒好,干脆利落,就像那戏中曲书中人一样。 可如今自己这头发有黑有白,如同癞皮狗一般,算个什么事? 这天,罗敷姑娘愣愣的走在路上。她一直在想,陆先生笑了。 自己说他白了头,他却笑了。 虽然毫无根据,可是罗敷却忽然觉得,陆先生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而且,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肯为那人终老,肯为那人白头。 关乎爱的时候,女孩子的直觉总会变得异常的准。 下午的时候,贺夫人来了邮驿馆。 贺夫人最近总会来,蹲在放信的那间屋子里,一封一封的找,看看有没有自己两个儿子的信。 儿子说过年就回来,可是贺夫人等到了整个春天都过去了也没见人回来。 春末夏初,贺夫人才收到一封简短的信,是贺温玉寄的,他说朝廷里出了点事,晚些回来。贺夫人听说了,皇帝驾崩新君登基。莫不是就是因为这事?仍是不放心,原来每次都可以收到四封信,温玉和平安总分开写的,两人都会给爹娘各写一封……可是现在就收到贺温玉短短几行字。 有时候陆沉会站在旁边看贺夫人找信,却从来什么都不说。 仿佛他一开口,整个世界就崩塌了。 直到入了秋,贺温玉才又写了封信。说是病了,养好病过年前一定回来。 信是贺夫人自己翻出来的,信差还没来得及送。 陆沉看着贺夫人把信找出来,迫不及待的拆开,心中忐忑不安。 但是贺夫人看完信,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看来贺温玉仍没写贺平安死了的消息。 陆沉想,应该是因为贺温玉一直找不到贺平安被葬在哪里了。他必须带着弟弟的灵柩才能回乡。连怎么死的葬在哪里了都没弄清楚,他便不敢写在信里,让父母徒伤悲。 于是陆沉决定攒够钱了,年底再回一趟京城。把平安的灵柩接回来。当时负气,把他和自己母亲葬在了一起,现在仔细想来,做的很不妥当。 贺夫人把短短一封信看了三遍。陆沉问,“怎么样?” 贺夫人道,“说是病了,今年过年再回来。” 陆沉点头。 “但是……”贺夫人的眼睛黯淡了,“平安好久都没写信了,温玉也不提他……” 陆沉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转眼间,秋意更浓,插茱萸,赏秋菊,又是一年重阳。 这天陆沉休息,他上了街闲逛。经过一条条的街道,看着贺平安刻下的那些画。他一有空就会走在街上看,掏出纸笔摹画下来。蹲在墙角,画上一下午,想着贺平安当年说不定就趴在这里刻了一下午。那时他们还素不相识,那时的贺平安还过得很好,仿佛他一切的不幸都是源自遇见了自己。 住在这座城,陆沉就明白贺平安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了。贺平安很笨,但是已经足够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这一整个江南的和煦春风呵护着他长大,最后,他却死在了北方的鹅毛大雪里。 顺着一墙的刻画走出巷子,走过茶馆酒楼。 风过耳,便闻一片喧嚣。酒馆的房檐上闪烁着白光,叮铃作响,耀得晃眼。 陆沉回头望,看见酒馆的房檐上挂着一个圆圆的银绣球。 陆沉仔仔细细的望着,就好像一朵普通种在人家围栏下的绣球花。 微风中,圆圆的绣球不停地转动,太阳折射在每一个角度,形成不同的花纹。陆沉看着那个绣球,觉得有趣。 于是他就一直这么站在酒肆的正门前,站了好久。 “陆先生是喜欢这个绣球?”认识他的掌柜问道。 陆沉点头,“很漂亮。” 掌柜笑道,“我让你看看更漂亮的。”说着,搬来凳子,取下银绣球交给陆沉,自己又去里屋了。 陆沉看着手中的绣球,才发现竟是如此繁复的一个物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哪是一朵绣球,这分明就是一个世界。 微如沙砾的房子、细如发丝的宝塔、一粒芝麻便是百亩良田、一颗琥珀便是一汪大明湖、而往来的人们,比牛毫发梢还要细小,音容笑貌,却依稀可辨。 …… 这时掌柜又拿了一个小本子过来,对陆沉说道,“这绣球其实是个锁,要解三千次才能解开,还是旁边巷子一个小孩发现的。孩子把解法都写纸上了,我们闲来都拿它解着玩。” 说着,掌柜捧起绣球,挑开了那繁复浮雕上的一截断桥。 咔嚓—— 绣球上的物什开始无规律的游走。 陆沉看着那景色不停地变化,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待到变化停止,那绣球的模样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掌柜笑道,“怎么样,有趣吧。现在又回到了第一重,陆先生你可以照着这个本子上写的来解,解到哪一步了,就在那本子上打个对勾,我们好下次接着解。 一般人是没有兴趣把这绣球解开三千次的,平安把每一重的“因”都写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大家有兴趣了,解开几重,打个对勾,下次闲来接着解。 下午的酒馆人还很少,陆沉要了一壶酒,坐在角落窗边的一个位置,来解这个绣球。 他先翻开那个本子,密密麻麻都是字,字体幼稚,却一笔一划认真极了。有些字写错了,被打了个红叉,有些字不会写,被空着画了个红圈。然后又有一个秀挺一些的字在旁边替他更正。 幼稚些的字是贺平安小时候写的,更正的字是贺平安的母亲写的。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5 陆沉先把本子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的角落处,幼稚的字体写着两字,“因果”。 “因果、因果……”陆沉自语。开始照着贺平安写下的每一个因来解开每一个果。 一重重的解开,万千变化在眼前飞逝。一排排柳的枯荣,一对对人的别离。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因果、因果。你和我相遇,便是因。我来到你的家乡,便是果。 夜晚,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十分吵闹。陆沉把绣球还给店家,走到街上去。 这天重阳,街上的人很多,夏季的炎热还没过去,拂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暖意。 陆沉走过弯弯的石拱桥,迎面而来的两个孩子拿着风车和拨浪鼓嬉闹着奔跑着。陆沉侧身避开,正站在了拱桥的正中央。 上有明月天,下有星河水。 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重阳节,便是自己与贺平安的第一次相遇。当时也是站在这么一座桥上。然后放了一河的花灯。 抬头看着天空,一串串孔明灯摇摇摆摆的飞向天尽头…… 那年花灯历历在目。 连贺平安说过的话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家乡啊,过节的时候放的不是花灯,而是孔明灯。诶,你放过孔明灯吗?” 他摇头。 “我这也是第一次放花灯。各有各的好,一个能上九重云霄,一个能下万里江波。” …… 如今他正站在他的家乡,望着这漫天的孔明灯。 买了一盏,提笔,心中千回百转,却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岸柳依依,水波依依。繁华喧嚣尽去,只剩得人与影。 最终,他轻轻沾了些石板桥上的积水,一笔一划的轻轻写着,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注一)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本词为《鹧鸪天 代人赋》,作者,辛弃疾 ☆、第七十七章 转眼,又是一年冬日。陆沉呆在江南也近一年。他打算回趟京,把贺平安的灵柩迁回来。每日替人写信,到年终也没能攒下几个钱。问驿丞借了些,小岁也给他塞了些,在马市买了匹老马,准备上路。 走到城门楼,牵着缰绳的手已经冻红了,心道一出城就是荒郊野外了。便栓了马,到旁边脚店喝一壶黄酒暖身子。 陆沉坐在脚店矮矮的方凳上,望见城门口围了不少人。 忽然,好像看见了贺筝夫妇。 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走近了些去看,果然看见贺筝夫妇正往城门口张望。 便找路人询问,这么多人站在城门口是做什么的。路人说道,“城北快驿来报的,说是状元爷回来了!” 状元爷便是贺温玉,一座小城出了个状元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何况贺温玉还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昨夜贺温玉在驿站休息,夜晚上路的信客就把消息带回来了。算时间,这天晌午贺温玉正好到。 陆沉站的远远的看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贺筝夫妇正盼着儿子回来,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等到快下午,车轴吱吱呀呀的声音驶进城,贺温玉回来了。 先进城门的是两匹高头大马,一匹白马,一匹枣马。白马坐着贺温玉,枣马坐着的竟是谭墨闲。 马停在城门口,二人下马。贺温玉在对父亲说着什么话,离得太远了,陆沉听不见。 然后,跟着的马车也驶进了城门。 天冷,马车装的是厚厚的棉布帘。 陆沉看见帘子动了一下,一个白影子忽然窜了出来。 搂住贺夫人的腰,转了一圈。 “娘,我回来了!” 白影子停下来,站好。 还是那件圆领袍,外面加了件小夹袄。 兔毛领子扫在下巴上,脸也变圆了些…… 陆沉的脑子一翁。 他低下头,闭着眼睛晕了一下。 再睁开眼,又看见了那个好端端的人。 万千思绪飞过,然后,就什么也无法再想了。 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 连天和地都跟着静下来了。 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仿佛那是一幅隔世的画。 他看着他又坐进了那个马车。他猜他还是病着的。 他始终没有上去与他相认,而是跟着马车一直走到长干巷口。 陆沉看着贺平安与父母在下了马车,贺平安打了个喷嚏,贺夫人问他生了什么病。贺平安嘿嘿嘿地笑着糊弄了过去。 街坊邻居都去贺家看状元爷,庭院里变得热闹起来。 陆沉一个人站在巷子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马还拴在脚店里,便会去牵马。 牵了马,回到邮驿馆。 小岁看见他,“陆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沉道,“嗯,不去了。”打开行李放好,下午便来到捉刀馆,接着给人写信。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喜和悲以及那些五味陈杂的情绪击撞在一起,最终化为一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陆沉在这里住了一年,他白了头,他打算终老在此,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如此平平淡淡的渡过。 可是今天,他遇见了他。 好好的一个人。 仿佛自己去年看见的那个、葬下的那个冰冷躯体只是梦境。 又仿佛,他们的故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想要立刻跑过去抱着他,确定他真的是好好的。他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很多的、很多的…… 但最终,他转身离去。 贺平安回到家,东往往西望望。然后问自己母亲,“咱们家有没有什么人找上门?” 贺母一愣,“什么意思?” 贺平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你这一年都没给家里写过信,是怎么了?”贺母问。 “我生了场大病呢。”平安说。 …… 自己中毒,以至于差点死了。其中牵涉太多,是没办法讲给母亲听的。贺平安与谭墨闲编了一路的瞎话,就是希望能糊弄过去。 此刻,贺筝与贺温玉、谭墨闲正在正堂。 谭墨闲对贺筝道,“在下谭墨闲,与令郎同年进士。家父让我来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6 看看您。” 贺筝认真打量着谭墨闲,“你姓谭,令尊可是谭相公?” “正是,家父说当年在朝堂上多有得罪,其实……”谭墨闲道,“您走了以后家父一直很自责。” 贺筝笑了,摆摆手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贺温玉在一旁闷着头,给两个人都倒了茶。贺筝道,“温玉,这两天你要带着谭公子在金陵多逛逛。” 贺温玉点头,“噢。” 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谭相公的儿子一起跨出正堂,贺筝就想起自己当年正年轻气盛,在朝堂上与谭为渊争锋相对。 谭为渊那时就是统领中书省的参知政事了,而他贺筝,小小一个编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连遗书都写好了,每日去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本子参谭为渊。谭为渊为首的谭党一百多号人几乎人人都被贺筝参过骂过。 在贺筝看来,君子就该无党。而这世间一切,也毫不能含糊,非黑即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是最后,在贺筝看来罪大恶极的谭相公,却没把自己打进大牢或发配充军,仅是削了功名勒令还乡。 遗书算是白写了。 原本可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的,甚至觉得那样很荣耀。 可是现在被对手放了一马,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只能黯淡回乡。 过了好多年,随着年纪增长,这口闷气才渐渐解开。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谭为渊的儿子走在一起,同朝为官,成为好友,心中竟还有些豁然开朗。 而且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贺筝觉得自己儿子的脾气变好了。 在家吃了午饭,平安就跑出去了。 他要把陆沉找出来。 京城的人都知道晋王去东南练兵了。但是有一天谢东楼却悄悄对贺平安说,“陆沉肯定是去你家乡了。” 平安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相信谢东楼。自己的命都是谢东楼救的。 贺平安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陆沉住哪了。 他原本就善丹青,把陆沉的样子画出来,拿到街上去问,没问两个人就问出“这不是邮驿馆的陆先生?” 来到邮驿馆,贺平安便看到了陆沉。 陆沉正在帮人写信。看见贺平安进来,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接着写了。 贺平安吃惊,他已经一年没见过陆沉了。走在路上他就在想,陆沉看见自己该是个什么模样。 陆沉以为自己死了,一直以来一定都很伤心吧。现在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哈哈,他估计还以为诈尸了呢。 贺平安边想边笑,他想陆沉会不会被吓傻呢,陆沉会不会哭呢。 可是,当贺平安走到陆沉面前,陆沉只是平平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 陆沉旁边坐着一个老大爷,老大爷说一句陆沉写一句。 平安站在陆沉面前晃了好久,陆沉都不理他。 平安有点生气了,搬个小凳子就坐陆沉正对面,赌气,也一句话都不说。 于是,平安就在陆沉对面闷不吭声的坐了一下午。 陆沉不抬头都能感受到平安在瞪自己。 直到陆沉做完最后一桩生意,平安还在那坐着。 天黑了,陆沉点上蜡烛,收拾笔墨,边收拾边想,自己一定是把这人惹生气了。 收拾好了,放下帘子。 忽然听到身后人说道,“陆沉你现在怎么长这么难看?” 说着,贺平安走过去,拿着陆沉刚点的蜡烛,引了油灯,放在案台上,屋子变亮了些。 “陆沉你坐那。”贺平安指着椅子让陆沉坐下。 陆沉坐下了,贺平安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拔下他头上的木簪。 头发散开来,垂落在肩头以及椅子上。 平安握起一缕,放在手心里,一根根的挑。 陆沉感觉到头上一丝轻微的疼,便看见平安手里捏着根白发。 把白发放在案台上,又继续找。 “天太黑了,看不清的。”陆沉道。 贺平安闷不做声,弯着腰,眼睛睁得大大的,把白发挑出来一一拔下。 贺平安记得的,一年前这人还是一头的漆黑墨发。 …… 拔了好久,拔得眼睛都花了。揉揉眼,把头凑得更近些。 陆沉拿出抽屉的剪子,把灯芯剪短。 明月高悬,长夜漫漫。他剪一根西窗烛,他拔三千烦恼丝。 相对无言,只有那一缕缕银白渐渐散了一案台。 “我得走了,再晚我娘要说我了。”最后贺平安道。 陆沉点头。 跨出门牙,平安又回头道,“嗯……我只是把明显的拔了,两边白得还怪好看,算了。你现在把头发束起来估计就不难看了。” 陆沉又点头。 一路上,贺平安一直踢着个小石子走。哒哒哒,扰着静静的小巷。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没滋没味的扒拉了几口,闷着头上二楼。 家里小,他和哥哥一直住在一起的。如今谭墨闲来了,没地方住,贺温玉就陪着谭墨闲住客栈去了。 贺平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的看着月亮。就这么一直趴着。 忽然一个石头砸到了桌子上,吓了平安一跳。 石头是从窗外扔进来的,趴在窗台上往外望。 看见陆沉站在楼下,束着头发,披着黑衣。背对着静静的长干河。 平安就只是探出个脑袋趴在窗台上望着他,一句话不说。 “下来。”陆沉说。 “太晚了。” “没事。” “我娘会说我。” “那就直接跳下来。” “会摔死的。” “我接着。” “掉河里怎么办。” “不会的。” “那好吧。” 说着平安就直接跳下去了。 陆沉一把接住了他,在空中旋了一圈。 平安慢慢睁开眼,抬起头,正够到陆沉的下巴。 “你今天干嘛对我爱理不理的!唔!” 话刚一出口陆沉就低下头亲住了他。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握住细细的脖颈,指缝间穿梭的发丝顺着臂弯散下来,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亲昵了好久,平安找着个机会一把将陆沉的脸推开,小声道,“我娘推个窗户就看见了!唔!” 陆沉又亲了上去。 “换、换个地方!”平安道。 陆沉就抱着他,走在河边上。 “陆沉,放我下来。”贺平安道。 等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7 了半天陆沉也不理他。 “别人看见会笑话的。”贺平安又说。 “根本没人。”陆沉回答。 长干河很长很长,陆沉就这么抱着平安慢慢走着。河边穿插种着柳树和银杏,柳叶飘落到河里,浮在水面上晃荡。银杏黄得很漂亮,铺了一地,夹杂着些许雨露,踩上去唦唦唦的。 “你怎么会没死呢。”陆沉自语。 “你希望我死吗?”平安生气道。 “不是,我当时明明……” 当时他也是这样抱着他走了好远好远。他记得的,那时自己怀里的整个人都是冰冷僵硬的,没有呼吸和心跳,蒙着厚厚的一层霜……最后,他亲手把他葬下。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陆沉问。 “折腾了整整一年呢,现在没心情跟你讲。” “那你现在,身体还好?” “好得很。” “一点事都没有?” “没有,躺了一年,还吃胖了。” 陆沉看看贺平安的脸,是比以前圆了。 “身上也没什么毛病?” “你才有毛病。”贺平安推开陆沉的胳膊想下来。 “不行我要看。”说着陆沉就停下了步子,靠着长干河边的最后一棵柳。 陆沉放下贺平安,先把兔子毛的小棉袄扒下来,然后开始解腰带。 “喂!这是在外面!” “反正没人。” 扒开一层层衣服,露出了小胸脯,在寒冷的空气中又软又烫。顺着摸下去,腰上的肉的确多了些,以前瘦得硌手。屁股也变圆了。 他一寸寸的触摸着亲吻着,确定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平安。 熟悉的、滚烫的体温与气息迎面而来,柔软的细发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陆沉将他紧紧抱住。 “你真的还活着呀,真好。” “我当然活着呀。”平安道,“陆沉,你白天怎么老不理我?” “嗯,不想理你。”陆沉说。 “你凭什么不想理我。” “其实中午的时候,在城门口我就看见你了。”陆沉道,“当时我正带着行李打算回京城,原本,我可能看你一眼就走了。” “啊?” “下午的时候,我不理你,其实我当时就在想,要不要一走了之。你若是不记得我了该有多好?”陆沉说。 平安定定的看着陆沉,确定他是认真的。 陆沉帮平安把衣服披好。 他问,“贺平安,你知道汴梁城有多少人吗?” 平安摇头。 “有一百五十万人。”陆沉说,“那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吗?” 平安又摇摇头。 “昭国九千八百多万,西夏四千三百多万,漠北一千七百多万。加起来这天下一共有一亿五千八百万人。” “好多。” “是呀,好多。” 面对着长长的一条河,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陆沉又问,“在这么多人中,你觉得你遇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了吗?” 平安觉得莫名其妙,“遇着了啊,你嘛。” “不对,我只是你在你认识的人中权衡利弊以后说服自己去喜欢的人,才不是你最喜欢的。” “才没有权衡利弊说服自己去喜欢。” “那如果这世间没有陆沉,你猜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平安想了好久,“嗯……有可能会。” 那样好可怕。 陆沉说,“那反过来,你喜欢上的别人正是我,其实你没有遇见这世间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人,又如何呢?” 平安愣住了。 “你喜欢我,所以你就想象不到其实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原本你应该更喜欢的人,你本应与他好好过一辈子,而不是和我每日刀光剑影。” 陆沉接着说,“这世间有一亿五千八百万人,每个人遇见自己最喜欢那个人的机会都很小——其实大多数人都是遇不见他最喜欢的那个人的。仅仅是在自己认识的那几百个人中间权衡利弊一番,挑出最喜欢的一个,便以为这就是三生有幸一生挚爱了。” 人总是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感染。 仅仅是正好遇见罢了,却偏偏要许下那些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其实若是世间没有这个人,你照样会找另一个人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好比我和你。 第一次若不是因为人太多,我早就杀了你。 第二次若不是因为有那把琴,我也会杀了你。 机缘巧合,如今我是喜欢你的。 在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中,我最喜欢的人是不是你,我不敢确定。 但是我敢确定,你最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不该是我。 只不过,你每次遇见我,都遇对了时候。 若是世间没有陆沉,你应该还会过的好一些。 随便在这里某条巷子里认识个姑娘都会比我好,那样的话,你们安安静静在这小巷子里过一辈子,一定比和我刀光剑影的过一辈子要强。 “所以,你打算离开我吗?”平安问。 陆沉摇头。 自从住在这里,他就一直在想,贺平安这辈子要是没遇见自己就好了。 白天的时候看见贺平安还活着,他就想一走了之。 可是最终,还是放不下。 贺平安认认真真地看着陆沉,看着他早生华发、形容枯槁。 这世间真有趣,他想,可以让一个人从漠不关心一直爱成了个痴子。 贺平安笑道,“我师父老说我是个痴子,现在我看,你才是个痴子。” 对,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坏蛋,还想掐死我。后来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候我随便遇见谁都比遇见你强。 但是现在呀,你会一个人来我家乡,会想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还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突然就不理我了。 所以陆沉你真是个笨蛋,你忘了人是会变的。 每个人和每个人相遇的时候,都会努力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好、让自己变成对方最喜欢的人。 久而久之,他就真的成了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中你最喜欢的那一个。 其实天地很好,人世间也很好,让我们每个人都足以找到自己的一生挚爱。 太阳在长干河的边际处露出了一个尖,橘红色的第一缕光映出波光粼粼。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从生离死别一直聊到今天早上吃什么。 贺平安说,“我得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8 先回家喝药才能再出来跟你吃饭。” 陆沉皱眉,“你不是说全好了?” “嗯,好了也得再补补呀。今年我都不长个了……” 陆沉在长干巷口等着贺平安。 贺平安蹑手蹑脚的进了家门。 陆沉想,自己还真是个笨蛋。 过了一会儿,贺平安又拿着小钱袋叮叮咣咣的跑出来了。 “走,吃饭去。” “你爹娘还真好糊弄。” “不是,我说我去客栈陪我哥吃饭的。” “那去吗?” “当然要去,那家客栈油饼煎得还不错。” “还有,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没告诉我。” 陆沉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把贺平安给葬了的。 贺平安道,“吃饱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章非常的神经病意识流,但是想说的话就是这些…… ☆、第七十八章 走到客栈,平安看见哥哥和谭墨闲正站在二楼栏杆处,便上去。谭墨闲看见了贺平安后面的陆沉,抱拳道,“见过王爷。” 陆沉点头。 贺温玉问陆沉,“王爷打算何时回京?” 陆沉说,“没这个打算。” 贺温玉微微蹙眉,“王爷还知道如今京城是何态势?” “不知道。” “朝政积压,中书省毫无作为,军队派系相争,王爷真不打算回去了?” 陆沉道,“吃完饭再说。” “等一下。”贺温玉快步回到屋里,拿出厚厚一摞折子,“这是下官写给皇上的折子,先请王爷过目。” 陆沉接过去,随便翻看了两眼,什么也没表示,回头对平安道,“下去吃饭吧。” “哦。”平安望了哥哥一眼,和陆沉下楼了。 一个方桌可以坐四个人,陆沉刚坐下,就看见贺温玉在自己对面坐下了。谭墨闲也跟着坐。 陆沉闷着头吃饭,贺温玉垂着眼睛,把这一年朝廷的形势都讲给陆沉听。全都讲完了,陆沉一句话也没说。 气氛十分尴尬。 贺温玉又说,“其实……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为西夏态势不稳。由于朝廷去年的税收一半都投入到西夏边防上去,其他方面的财政漏洞便逐渐显露出来。朝政如今是靠着谭相公与刘相公勉强支撑,但是西夏边防问题如果一直不解决,终有一日,财政会被拖垮。” 陆沉喝着粥,依旧不理贺温玉。 “而如今,军队派系斗争严重,对于出兵西夏始终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唯一可以稳定局面的大概就是晋王您了。” 贺温玉望着一直不理自己的晋王,“嗯,出兵西夏不过一年的事。西夏一旦平定下来,其他事宜谭相就可以处理了,到时候……到时候,王爷可以再回金陵来。” 贺温玉说完望了一眼正在一口一口认真啃油饼的小平安,总有一种自己把弟弟给卖了的感觉…… 陆沉忽然抬头对谭墨闲说道,“过完年你随我去一趟西夏。” “哈?为啥是我?”一直在看热闹的谭墨闲不知道怎么就牵涉上自己了。 “你去过西夏,应当最了解情况。”陆沉道。 说完,陆沉饭也吃完了,拉起嘴里还叼着油饼的平安就走。 谭墨闲默默望着晋王走远,不甘心道,“又要去啊……西夏好无聊啊……” 贺温玉说,“我陪你去。”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就突然傻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贺温玉道。 谭墨闲拍拍贺温玉的脑袋,“我这是欣慰啊,我们家温玉越来越通人性了。” 贺温玉面无表情地扫开了拍着自己脑袋的那只手,“说得我好像不是人一样……” 陆沉和平安走在大街上。 想起自己再过一个月就得去西夏,陆沉对平安道,“你那个哥哥真难缠。” 平安道,“我哥哥要不是这么难缠,你早就见不到我了。你不是问我怎么活过来的吗?就是我哥把我给挖出来的。那时候还是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 然后,平安就给陆沉讲了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故事要从陆沉离开京城的那天讲起。 贺温玉被赶出了晋王府,一瘸一拐的走回到自己的状元府。他是状元,这一年没少拿俸禄,除了宅子是皇帝赐的不能买,贺温玉把自己能筹到的钱全都拿了出来,雇佣工,来找弟弟的下落。除了询问和军器监有关的人,贺温玉还带着人把京郊几个坟场都找了一遍。始终找不到有关贺平安的蛛丝马迹。 等到快过年的时候,佣工们都回家了。大过年的天天去坟场找人,晦气。给多少钱也没人肯干。贺温玉只好自己拄着拐去找。除了寻找弟弟下落,贺温玉还打听了有关晋王的事。他打听出来晋王的生母去世很早,而且没有葬在皇陵。觉得奇怪,便找到当年宫中的老太监,问出了晋王母妃的墓地所在。 晋王的母亲葬在云归山上。里离京城几十里远。贺温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赶牛车的老伯肯带他进山。 大雪封山,一半的路都是人推着车走的。总算找到了晋王母亲的陵墓,贺温玉走上前,就发现旁边靠着的一座新坟。 擦干净厚厚的积雪,指甲抚在冰凉的石碑上,抚到了“平安”两个字。 连那碑都不想看了,贺温玉颓然坐在雪地里,把脸埋进袖子里。 山风吹入松柏林,他就这样坐了好久。 驾牛车的老伯问道,“公子,走不走?” 贺温玉愣了好久,抬头对老伯道,“你能不能……和我把这个坟挖了。” 老伯看着贺温玉眼睛都红了,问道,“公子,你挖人家的坟做什么?死者为重啊。” “他、他……是我弟弟。” 最终,贺温玉又同那老伯一番解释。后来老伯认出来他是状元,才相信。从牛车上拿来铲子帮忙。 挖了半天,总算看见了棺材盖。 老伯问,“怎么办?” 贺温玉说,“抬回去。” 棺材很普通,也没有什么随葬。因为陆沉不相信鬼神,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贺平安,都仅是按照一般百姓的规格葬下。这样反而不至于遭盗墓贼光顾。 贺温玉与老伯把棺材抬到牛车上,又一路运回状元府。 棺材停在正堂。 贺温玉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下决心打开。很一般的木头,拿着小刀便能一点点的撬开了。 撬开棺材时,没有闻见霉味或臭味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29 。贺温玉屏住呼吸,往里看,仅是看见一层厚厚的白色缎子被。 长呼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被子揭开。被子已经冻硬了,发出咔咔嚓嚓的细碎声音。 然后,贺温玉便看见了蜷成一团的白色…… 仅看了一眼,便背过身去。 他不敢看。 过了好久,定了神,又走上前去。 慢慢往棺材里望。 贺温玉觉得自己什么思想准备都做好了。 但是当他看见棺材里的弟弟时,还是愣住了。 贺平安蜷在棺材里,完好如初,就像睡着了一样。 贺温玉突然觉得自己的弟弟没死。 他把贺平安从棺材里抱出来,虽然整个人都像石头一样硬,但是贺温玉就是觉得他好像还活着。 怀着一丝希望,下了决心去找郎中。 结果郎中看了一眼就摇摇头,“死了。” “可是都一个月了,人要是真的死了的话早就朽了吧。” “不至于,今年冬天冷。” “不对,不是这样的。”贺温玉摇摇头,他总还是抱着那点希望。 最后郎中说道,“公子要是真的觉得人还活着,便换一个郎中来看吧,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后来,贺温玉又换了好几个郎中来看,都告诉他人已经死了。 再后来,大家都传言,自从出了狱,状元爷的脑子就不正常了,天天抱着弟弟的尸首,非说是活的。 已经没郎中肯去看贺平安了,贺温玉仍不死心。他剥了贺平安的衣衫,把人泡在热水里。人一入水水很快就凉了,贺温玉觉得蹊跷,便连续不断的加热水。泡了一天,原本僵硬的人躺倒在了木盆里。 贺温玉慌忙再去找郎中,郎中把把脉,摇头道,“还是死了啊。” 贺温玉不信,“原先他还是硬着的,现在软了,应该只是昏睡了。” 郎中叹气道,“贺公子那你自己来摸一摸,气已经没了,脉也没了。你见过没脉的人吗?” 贺温玉道,“那他为什么……一直像睡着了一样。” 郎中摇头道,“这老夫就不知了。” 后来,贺温玉每天都把贺平安泡到热水里,晚上抱着贺平安一起睡,用自己的体温把贺平安暖热。但是贺平安的身子始终很冷,反而使贺温玉染了风寒。 这天,贺温玉路都快看不清了,摇摇晃晃的去烧热水。一跟头摔在了台阶上。脸埋在雪里,就再也没起得来。 也就是这天,谭墨闲回来了。 他已经听说贺平安死了。赶紧跑到状元府,却看见被埋在雪里的贺温玉。 谭墨闲把贺温玉抱起来,又叫了郎中。 郎中一边给贺温玉把脉,一边把关于贺平安的事讲给谭墨闲听。谭墨闲又去看了贺平安,被贺温玉好好的裹在被子里,还烧了火炉。 整个人仍是冰冷的。 晚上,谭墨闲一口一口的喂贺温玉喝药,整个人还没清醒过来,喂不进去了要靠灌的。药顺着脖子流了下去,谭墨闲去擦,却看见贺温玉耳垂下面的脖子处有一点小小的红痕。 扯开衣领,从脖子到锁骨,好几处星星点点的痕迹。虽然快消失了,却仍然十分扎眼。 谭墨闲想了想,便明白了。 喂完药,他给贺温玉洗澡。褪去一袭溅了泥的白衣,便是满身的伤。严重的、不严重的,快要好了的、依旧明显的……有些是被打的,有些,却是屈辱的。 温热的水蒸气在屋子里弥漫,贺温玉的脸渐渐变红了。轻颤一下睫毛,醒了过来。 他看见了谭墨闲,正想说什么,又注意到自己不着寸缕。 满身丑陋的伤,不该看的也都看见了。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解释了。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说道,“没事的。” 然后替他洗干净,换上崭新的中衣,抱回到贺平安躺着的那个屋里。 贺温玉和弟弟睡在一块,他摸摸平安的手,还是凉的。 谭墨闲道,“你当真认为平安是活着的?” “嗯。”贺温玉点头,“可能因为我是他哥哥……总之我能感觉到。” “行,那明天早上我就去找人想办法。对了贺温玉,你现在饿不饿?” “是有些饿。” 谭墨闲差人熬了热粥,给贺温玉端来。 看着贺温玉一口一口喝完,把碗撤下。谭墨闲又问,“吃饱没?” 贺温玉点头。 “吃饱了就好,吃饱了我就该教训你了。”谭墨闲道。 “嗯?”贺温玉一愣。 “贺温玉,有些话我得跟你好好说了。” 谭墨闲认认真真的看着贺温玉。 总是挂着的笑容不见了,话语也重了三分, “我走之前,明明交代了牛狱吏关照你。你在开封府大牢呆了快一个月平安都没去看你,你不觉得奇怪?你当然会觉得奇怪,但是你放不下面子。你是君子,君子无私。自然不能偷偷摸摸的托狱吏去看望自己弟弟。可是那时候,你说若是托狱吏去找平安了,说不定他现在还好好活着。后来皇帝亲征,你身为人臣,食君俸禄,当然要直言不讳。写了洋洋洒洒万言书,果然使得龙颜大怒,自己被打入诏狱。进了诏狱估计你还挺骄傲的吧,早就忘了还有个为了你跑到万里之外的谭墨闲。你就是这种人呢,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说得口口声声,可你知道庄稼是怎么种的吗?你知道这天地之大人情冷暖吗?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不是为了天地,也不是为了百姓。只是为了是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罢了。每天想着自己是个君子,想着天地苍生都为己任,一定挺开心的吧?” 贺温玉怔怔看着谭墨闲,“我……” “你这种人最惹人厌。”谭墨闲道。 …… “嗯。” 最终,贺温玉颓然低下头,他想,是呀,自己总是这么惹人厌。 “其实……我的话说重了,我知道。”谭墨闲最终叹了口气。 “因为我生气了。万一我再晚回来两天,你可能就已经死了。原本都是好好的人,就因为你的固执,害了平安,也害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谭墨闲就进宫去,托了关系找到御医。 这御医一个多月前曾看过平安,当时断定人已经死了。此时又来看,却发现状况比自己上次看的时候还要好些。 身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0 体不再僵硬,手脚都能牵动。 “奇了、奇了……”老御医自语。 他背着手在屋里辗转良久,最后,对谭墨闲说道,“谭大人,有一个药,你一定得找到。” “什么药?”谭墨闲问道。 老御医摇头,“其实下官也不知,我之前为这个小公子看过三回病,第一回和第二回都是身中剧毒危在旦夕,但是第三回毒已经解了,人却也已经不行了。在这之间,他一定服过一剂猛药。可惜下官才疏学浅,猜不出是什么药。也许找到了给小公子服药的人,小公子就还有救。” 趁着御医在,谭墨闲又让他给贺温玉把把脉。贺温玉问,“我弟弟还有救?” 谭墨闲点头,“有救。” “有什么办法?” “你别管了,好好躺床上,我自有办法。” 之后的几天,谭墨闲每天都在奔波。军器监的人全死了,他费了老大劲找到当时被辞退的那个照顾贺平安起居的侍童。侍童说,一位姓谢的大人给过贺平安药。贺平安天天都攥着那几粒药,还吩咐过众人,自己哪天不行了,就帮忙把这药给服了。 找谢东楼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东楼还在被软禁,谢府围了八百多名禁军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且谢东楼的软禁令是先帝亲自下的,必须三府六位相公一同署名才能上报到当今皇帝那里。 白眼狼谭公子先去游说自己爹,把谢东楼讲得可怜巴巴的。再把三司枢密院的人全部洗脑一遍。最后捧着六个大章的折子去找小皇帝批。 小皇帝才十一岁,哪懂得批折子。幸好辅政大臣林仲甫也挺同情谢东楼,哄着皇帝给盖了大印。 就这样,在家里蹲了整整半年的谢大人终于见了天日。 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就被谭墨闲拉走了。 谢东楼走到状元府的时候脑子还一晃一晃的,他这半年都几乎没说过话,天天被禁军盯着。 进了卧房,谢东楼目光呆滞的给贺平安把了半天脉,抬头对谭墨闲说,“我要吃小粉桥猪蹄。”(注一) “啊?” “一定要是小粉桥的。” “那平安……” “嗯,抬回我们家吧。我哪里懂看病,我家老头子才懂。” “好。”谭墨闲道。 “猪蹄记得帮我一起送过去。” “好……” “小粉桥的,不要买错。” “好……” 谢家老宅 谢东楼上了二楼。木头阁楼里点着檀香,穿过云山雾绕,只见身着宽大白衣的老者正在打坐。 谢东楼道,“我又来看您老了。” 老人道,“出来了?” “是呀。” “又有什么事?” 谢东楼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让人把贺平安抬进来,“您上次给我的药,我给这孩子吃了。可是现在他好像不行了。” 老人走上前去,望了一眼贺平安。又摸摸鼻息,“他这样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老人坐下来,开始给贺平安把脉。 时间慢慢过去,待到屋子里的最后一缕白烟也散尽。老人一直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谢东楼道,“爷爷,他没脉了。” 老人摆摆手,示意谢东楼不要说话。 又过了好长时间,老人才松开手。抬头对谢东楼道,“谁告诉你他没脉的?他有脉,一炷香跳三次,准的很。常人一炷香脉动一千五百次,你带着常人的想法给他切脉,三两句话之间就算切完了,自然是摸不出脉相。” “那……他还有救没?” 老人道,“看造化了。” “他一直这样未死也未活,还真是奇怪。” “这叫冬蛰。”老人道,“常人气血周转全身,一天七百二十轮。我那药本是治刀剑伤的,服下后便会气血缓滞,周转全身三天一轮。这药不对症,他本不该用。但如今却是机缘巧合。他体内那毒与我的药是两味互补阴阳相向,于是保了一条性命。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他或是只吃了寒食或是根本没有进食,气血不足,阴属上风,便转为冬蛰。” …… 等到谭墨闲拎着猪蹄赶过来时,谢东楼已经出来了,他说,“走吧,我家老头子让三天后再来。” “有办法治了?”谭墨闲问。 “他说看造化……” “三天啊……”谭墨闲自语。 下午,他带着人去了诏狱。 那天本不该任槐当值,却硬被抓了过去,一路扭送到诏狱的地牢里。 任槐看见谭墨闲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任槐对谭墨闲道,“谭大人你是翰林院的人,按道理不能抓我吧?” “嗯。”谭墨闲道,“我就是要抓你。” 任槐道,“谭大人抓我,所为何事?” 谭墨闲看着任槐,“有些事,我不能问他,只能问你。” “问我什么?” “在狱里,你给他用的什么刑。” “你是说温玉公子?”任槐也看着谭墨闲,看了好久。鼻子轻轻哼了两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你问我给他用了什么刑?” 任槐掏了掏袖子,扔出一个小瓷瓶子。瓷瓶子在桌子上转了好几个圈,带着弧度的声音与任槐嗤嗤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地牢。瓷瓶子旋转着滚下了桌子,一声清脆,碎成数片,散了一地的白粉。 谭墨闲看了一眼地下,他知道那是什么。他双手支着下巴,又看回任槐,眼也不眨。 任槐还在笑,笑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哈哈哈,你不是问我用的什么刑,就是这个刑!可惜碎了不然你还能试试,哈哈哈我祝你们百年好合!贺公子犟得很,什么药都试了一遍就灌这个保准有用谭公子您可记好了呐!哈哈哈哈哈……” 谭墨闲站起来来指了指牢笼,“锁进去。 两个狱卒把任槐拖进了铁笼子里。任槐大叫着,“姓谭的!你凭什么抓老子!老子可是朝廷命官,你有圣旨吗?拿出来给老子看看!” 谭墨闲回过头来,“嗯,我没圣旨。我正准备回家写折子,我就是怕我这折子没写完你就跑了,这才把你给锁起来。等着,明天圣旨就到了。” 谭墨闲出了地牢,刺眼的阳光耀得眼睛一晃。 他从来与人为善,与世无争。 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想通了,如今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通。 他就是想要狠狠地报复一个人,即使是用不怎么光彩的手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1 段。 回到状元府已经是晚上了。贺温玉问了谭墨闲自己弟弟的情况,谭墨闲说三天后再去一趟谢家。 谭墨闲去书房开始写折子,写完直接差人送到御史台,第二天一早便上报。 待他出来,看见贺温玉站在院子里等自己。 贺温玉把一沓纸递给谭墨闲,“给。” “这是啥?” “信。”贺温玉说完走了。 谭墨闲莫名其妙的拆开看,居然是贺温玉写给自己的信。 准确说来是道歉信,足足二十多页。内容全是贺温玉贺公子对自己人格的层层剖析以及深刻反省……从他认识谭墨闲开始写起,事无巨细,大到“我不应该只为一时意气便上书辱骂朝臣我错了”,小到“去年九月初九我和你争执的时候不应该把你养的菊花一脚踹翻,我错了再给你买一盆”。 谭墨闲看到最后都看笑了,他进里屋扬着厚厚一沓纸对贺温玉说道,“贺温玉,你写这一堆是什么意思?” “道歉。”坐在床上的贺温玉认真道。 “哪有你这样道歉的?就不能跟我好好说?” 贺温玉塌个眼睛说道,“你要是不满意我再写一封好了。” 谭墨闲道,“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写了。” 贺温玉道,“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 “哈?” “我仔细想了你昨天说的话,你说的没错。我所坚持的那些君子之道确实只是空有其表,有许多事也确实是因为我的意气用事。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去西夏,我弟弟也不必生死未卜。嗯,还有好多事都是我的错……” 贺温玉接着道,“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我每天早上都会告诫自己一遍,如今看来却如同纸上谈兵……我以后会好好研究百姓是怎么种庄稼的,也会好好体会这天地之大人情冷暖的。还有……自从我认识你,就连累了你不少事,害得你坐牢、害得你在朝堂上与小人争执、害得你万里迢迢跑去西夏……你若是真的和我绝交,那也好,毕竟错都在我……” “等等。”谭墨闲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绝交了?” “说过。” “那是去年了吧……” “但是你昨天还说过我这种人最惹人讨厌。” 那时,贺温玉就在想,原来他讨厌我了。 贺温玉觉得,自己一共就这么一个朋友,一定得好好挽回。于是写了整整一天的道歉信,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他发现考科举都没有这么难。 谭墨闲坐到床上,一把搂住贺温玉的脖子。他想,自己当时只是一时气话,却被这人认真记在心里了。 于是谭墨闲笑道,“贺温玉呀贺温玉,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性?” 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其实,也不能算作是不知道。只是逃避了去想。 “对了贺温玉,我今天做了件不太好的事。” “什么事?” “下午,我去找任槐了。” 谭墨闲刚一说完就感觉到贺温玉颤了一下。 “刚才,我还在写折子告他。我写的是他在集淳县杀了当地知县那档子事。已经上报到御史台了。御史台全是我父亲的人,估计不出三天就会判他充军,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过了好久贺温玉都不说话,谭墨闲都开始担心他又要翻脸了。 结果贺温玉点头道,“干得好,我快恨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我为什么要专门给小粉桥猪蹄作个注?因为小粉桥猪蹄太特么好吃了!好吃到令人流泪、仿佛自己化身为中华小当家里的npc头冒金光在食材里自由翱翔的神之料理!但是就在昨天,我听信小人谗言,坐着车去吃了据说不输给小粉桥猪蹄的文鼎猪蹄。吃了文鼎猪蹄才知道小粉桥猪蹄的好!如果小粉桥猪蹄是盛开在喜马拉雅之巅的高岭之花,那么文鼎猪蹄就是开在路边的红花醡浆草。 好吧,机智如我早就料到了肯定有一半以上的小朋宇都不知道什么是红花醡浆草。 所谓红花醡浆草啊,就是“初二那年夏天你在一大片三叶草丛中寻找了一天,终于找到一株幸运的四叶草,怀着初恋的心情离开,一个月后突然发现那片三叶草丛开满了小红花,隐隐觉得不对,忐忑不安的百度了一下这是什么植物,结果百度告诉你它不是三叶草而是红花醡浆草,你心想尼玛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听起来就像炸酱面一样,浪费了老子的感情!”的扯淡植物。 小粉桥猪蹄,南京地铁珠江路站下车,位于贝拉故居附近,店面很小,心灵纯洁的人才能看见! 嗯,这可能是我写过最长的一次作者有话说了…………………………谢谢惠顾。 ☆、第八十章 三天后,谭墨闲与贺温玉一起去谢家看平安。 一进门就闻见扑面而来的草药味。两个侍童在收拾堆了一地的纱布,上面染着血迹。 “这是……”贺温玉问道。 “引血。”侍童道。 谭墨闲与贺温玉都不懂医,便向里走,去看平安。 贺平安躺在里屋中央的石台上,还是昏睡着的。老人坐在他旁边喝茶。 “谢太翁,我弟弟怎么样?”贺温玉问道。 “你来给他把把脉。”老人道。 贺温玉摇摇头,“我又不懂。” “试试。” 于是贺温玉走上去,捏住弟弟的手腕,还是凉的。他把指尖搭在脉上,渐渐能感受到了微弱的跳动。 “我弟弟……好了吗?”贺温玉问。 老人摇摇头,“还得等他醒过来。”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这就要看他自己了。” 之后,贺温玉每天都会来谢家看平安。平安虽然没醒,但是已经有了体温。贺温玉总会给弟弟把脉,他虽然不懂,但是感觉到一点一点的跳动,心中就踏实不少。 贺平安醒来的那天天气很温暖。 贺温玉忙完公务从度支衙门出来就看见了谭墨闲,两个人一起去谢家。 刚走到谢家就遇见迎上来的侍童,“你们可来了!他动了!” “啊?” “快去!”侍童指了指后面屋子。 贺温玉与谭墨闲赶紧进里屋。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了。谢东楼招呼贺温玉快过来看。 贺温玉走过去,看见平安躺在床上。 被子被拉开了,胸口一起一伏。手指偶尔不自觉地抽搐。 “醒了,好像要醒了!” 正说着,只见眼皮转了两圈,那双合了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2 很久的眼睛渐渐睁开了。 平安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平安,平安?” 贺温玉试着叫了他几声,也没有反应。 晚上熬了粥,贺温玉端过来,把平安从床上扶起来,舀了一勺试着喂。 一张嘴,喝了。 贺温玉看着平安,一直眼睛直直的盯着被子面,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一口一口的把粥喂完,贺温玉又试着喊了他一声,“平安。” 平安眨巴了一下眼睛,微微抬头看向了贺温玉。 还是不说话,而是一点一点往被子里退,又躺回床上,抬起手来,慢慢地把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全盖住。 蒙着脑袋,翻了个身,蜷了起来。 接着,贺温玉就听见平安哭了,哭得很小声,哭得一抽一抽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除了吃饭,平安就呆呆地看着床帐,问什么话也不说。 于是贺温玉没事就陪着他。 有一次吃完饭,平安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了。贺温玉问他,“你老是哭什么?” 过了半晌,平安默默回答道,“我喊这么大声,他们肯定听见了……”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段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但是四季交替,冬天过完便是春天。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待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谭墨闲天天把平安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贺温玉公务繁忙,白天往往不在。而谭墨闲则一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陪平安的时间还要多些。 两个人坐在后院的松木平台上,看着草长莺飞、繁花舞蝶、入院斜阳。 谭墨闲念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平安说,“你们京城的人都是坏蛋。” 谭墨闲说,“你这也未免太以偏概全了,我也是坏蛋吗?” 平安说,“你当然是坏蛋,刚才还骗了我。” “我不骗你,你怎么肯喝药。” 平安伸出手来,“不是说好了喝完药就有桂花糕吃,桂花糕呢?” “你哥不让你吃太多。” “我吃的才不多。我差点都被饿死了,怎么吃都不算多。” 谭墨闲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嗯,我们京城的人都是坏蛋。” “其实……也没有。”平安一听他这么说语气就变软了,“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生气了才这么说的。你不是坏蛋,你们京城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坏蛋。” 谭墨闲看着平安笑了,他站起来转身去里屋。 平安知道谭墨闲是去拿桂花糕了。于是他探着身子往里张望着,想要知道桂花糕到底藏在哪。现在自己还站不起来,等到能站起来了,就可以去偷着吃了。 然后,等到病好了,就去找陆沉。 于是如今,时隔一年。平安与陆沉走在江南的小巷子里。 晌午的阳光照在石板小路上,平安专挑暖和的地方走。他给陆沉讲了自己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越讲越伤心。 一伤心就想吃东西,平安说,“我又饿了。”陆沉说,“我没钱了。”平安说,“我请你。” 不一会平安就买了俩肉饼,分给陆沉一个。 平安说,“你那时候怎么就把我给埋了?” 陆沉说,“我以为你死了。” “你凭什么以为我死了。” 陆沉说,“大概……因为我以前遇见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好事。” 平安吃着肉饼问道,“那陆沉,我们现在是去哪?” “去我住的地方。” 走到半路,陆沉又说,“你在这里等我。” 贺平安站在柳树下,看着陆沉进了一家药铺又出来。 他问,“陆沉你买药了?” “嗯。” “生病了?” 陆沉道,“防患于未然。” 来到邮驿馆,贺平安还想转一圈,陆沉直接拉着他到住处。 关门,上锁。 平安还在看桌案上陆沉写的字,然后看到了自己以前送给他的白玉纸镇。拿起来把玩。 正玩着,突然被陆沉提着领子拖到床上。 摁倒了就亲,边亲边扒衣服。 “现在是白天!” “白天看的清。” “混蛋!” 陆沉不理他,接着扒衣服。 “停,我哥会看出来的!” “不会。” “洗澡的时候就会!” 陆沉停下来问,“你还和他一起洗澡?” “对啊。” “你不许和他一起洗澡。” “你管不着!” 陆沉冷冷地掏出那瓶“防患于未然”,把平安翻个身摁倒。 平安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陆沉刚才是去买啥药了。 “混蛋!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他敢。” 陆沉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太难缠了。” …… 等到春节过完,陆沉、谭墨闲与贺温玉三人准备回京处理西夏事宜。 这个时候,陆沉与贺温玉已经是敌对关系了。 可是平安对陆沉说,“你要照顾好我哥哥呀。” 陆沉在脑子里想的是“保证不杀他”,嘴上认真道,“你放心吧。” 于是平安在家乡等陆沉回来。 陆沉让他每个月写封信。 第一个月平安认认真真的写了一沓,一封信从江南辗转到京城甚至西夏可是不容易的,平安心想,能写多少写多少,连每天吃的什么饭都写清楚了。 送到邮驿馆,就开始等着陆沉回信。结果都等到下个月自己又该写信的时候也没能收到陆沉的回信。于是这回写的少了些,后面指责了一下陆沉不回信的事。 然后第二个月依旧没回信。 平安没事就往邮驿馆晃荡,但是从来没收到过信。然后,他忽然发现了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经常来晃荡。 便是前文中提到的秦罗敷姑娘。 罗敷姑娘发现写字的陆先生突然不见了,邮驿馆的人都说他回京城了。罗敷问“那他还回来吗?” 没人知道。 于是罗敷总会来邮驿馆看一看,说不定就有消息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没影就没影呢? 当罗敷姑娘还没打听出来陆先生的消息时,小平安就先打听出罗敷姑娘喜欢写字的陆先生的事了。 平安非常愤愤不平,陆沉不回信,自己还多出个情敌来! 于是有一天平安鼓了好大的勇气去找罗敷姑娘搭话。他结结巴巴的说,“陆陆陆先生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罗敷姑娘着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听别人说的……”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3 “谁说的?” 平安想了想,艰难的回答道,“我忘了。” 这天,平安刚写好信打算去邮驿馆。刚走出书房,就遇见院子里正浇花的母亲。 母亲问他,“你每次写信都是写给谁的?” 平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写给姑娘的?”母亲笑道。 平安赶快跑了,心想,才不是写给姑娘的!是……是……写给娘子的!没错,娘子。 等到平安胡思乱想的走到邮驿馆才发现自己连信都忘了带。只好买了纸重写。 这天罗敷姑娘也在,自从上次贺平安找她过说话她就对贺平安非常在意。她发现贺平安也经常来,便想看看这信写的是什么。 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看,有意无意的靠近,斜着眼瞄。原本以为这样估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看了个清清楚楚。 一张宣纸贺平安就写了两个大字——“平安”。 然后折好放进信封,信封上署了一个京城枢密院官员的名字,是陆沉交代平安这样写的。 罗敷问平安,“你的信是给谁的?” “我娘子。”平安低着头粘信封,结果脱口而出。 “啊?” “不对,不是……”平安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 “啊……” 罗敷姑娘愣了半天。 “我发现你好像……一共就写了俩字?” 平安说,“反正他又不回我信……也不知是不是没收到。” 其实平安写的每一封信陆沉都收到了,还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的。 这时陆沉正远在西夏,每天过的又是刀光剑影的日子。晚上的时候,他会点上蜡,好好看平安的信。第一次的信十分贴心,简直是每一天的日记。陆沉认真看了好几遍。第二次写得有点少,陆沉不高兴了。第三次就一张纸,写了硕大俩字,“平安”。陆沉想,混账,回去再收拾他。第四次陆沉翻来覆去的找了半天,在信纸的角落里写了蚂蚁大小的“平安”二字。从第五次开始,每次都是微雕大小的“平安”两个字,要仔细找的。陆沉已经找得没脾气了…… 因为平安每个月只是报个平安,于是陆沉也只能判断他还活着,不会像上次一样。至于过得好不好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贺平安已经开始在箍桶巷里做木匠活了。他天天闲在家里,不思进取。于是贺筝很生气,觉得儿子没出息。 小平安只好出去赚钱。 因为雕得一手好木雕且价钱公道,突然就有了名气。十里八乡的乡绅富户都来找他定家具定根雕。 后来平安赚的钱比贺筝还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当陆沉收到第十二封信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回江南了。连京城都没去,直接从西夏赶到金陵城。 那天天气好,陆沉牵着自己跑瘦了的老马走进江南小巷。一排排的小店铺卖着各种杂货,陆沉在倒数第二家停下。 贺平安正站在店里和人讨价还价。一双上翘的小凤眼看起来很精明,怀里还抱了个大算盘,腰间的小钱袋和白瓷兔子挂坠叮叮铃铃的。 “十五文,少一文我都不卖!” “十文!” “十文你上哪买这么漂亮的小鸭子?” “十二文!” “成交!” 然后平安低着头开始打算盘,算这天自己一共挣了多少。 打着打着就突然眉开眼笑。 陆沉看着他那个蠢样子,突然觉得这人好像变了。以前的平安是不会和别人讨价还价的。 陆沉走上去叫了一声平安。 贺平安抬起头看见了陆沉。 短短一瞬间,眼底里便闪过了无数种光。 然后忽然又笑了。 平安问,“这位客官想买什么?” 陆沉问,“你有什么?” “且随我来。”平安带陆沉进里屋。 地上摆满了根雕,平安一一介绍,“这个是马山封侯、这个是五子登科、这个是百卉含英……” 陆沉蹲下身子一个一个的看,他每看一个,平安就在旁边给他介绍寓意。态度正经得很,就像对待每一个客人。 陆沉想,果然是变了。若是以前,早就哭着扑上来了。现在居然还沉得住气跟自己玩不认识。好,他想玩就陪他玩。 陆沉正想着,突然发现自己袖子有了一点痕迹。原本黑色的衣衫染上了一滴重墨色。 然后又是一滴。 透明的液体打在袖子上,颜色便深了。 陆沉抬头,正望见贺平安哭了。 平安说,“一年了,你连一封信都不回我。” 陆沉说,“我怎么能给你写信,我从来不给人写信。” 陆沉每天能收到上百封信,但是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不回信,因为他写字只用清水。若是突然给平安回信,有些人都能猜到这封信很重要了。 陆沉不能冒这个险。 “胡扯,你当写字先生的时候一天就写几十封。” “那不一样……” “对了贺平安,你不要做木工了。”陆沉道。 “那我干啥?” “和我去卖布。” “卖布?为什么卖布?” 陆沉说,“因为你不是说了,要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平安一听就笑了,“你还记得。” “我自然是记得。”陆沉说着,找来纸笔把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写给平安看。 “关于卖布,首先便是制作织机的问题,至少达到一千台的规模。然后是雇佣人工,你说新织机和旧织机的用法完全不同,需要教人用,同时聘请工匠做修护。也就是说前两年我们是挣不到钱的,还会赔钱。但是第三年情况会完全扭转,我们会代替江南织造成为最大的纺织行。这时候就要考虑运输了,如果运输线畅通,我们甚至可以和京城织造总局抗衡。贺平安,你会不会造跑得快点的车?” 平安点点头。 “江南到京城,几天能跑到?” “十天。” “那车好做出来吗?” “不好做……” “不行,你得想办法让它好做,要让每个工匠都能做出来。” 平安点点头。 “然后就是海上那条线了,丝绸销往琉球诸国利润可翻十倍,但是海路凶险,船一翻便是血本无归。我需要抵得了大浪的船,同时成本不能过高。” …… 陆沉就这样讲了很久。 平安问,“那我们以后就是做生意赚钱吗?” “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4 是。” “那怎么让大家都懂机巧呀?” 陆沉道,“织造厂需要很多人工,若想代替江南织造,织工起码达到一万人的规模,这样,就有一万人懂得织机这门机巧了,还有造车造船这些行业都需要人工维持。我们的生意做得越大,天下懂机巧的人就会越多。而这些人原本出身农民,此刻转变成工匠。随着工匠越来越多,天下的形势也会逐渐发生改变,机巧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可以和如今这个以儒学主导的天下抗衡。” 平安听陆沉说完,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心里莫名其妙的踏实极了。他问,“陆沉,那需要多少年才能让人人懂阵法、会机巧呢?” 陆沉说,“我们有生之年应该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啊……” “但是几百年以后的人就能看到了。” 人的性命只有几十年,只够做一个开始。之后,还会有几百年的动荡、一代代人的奋斗与孤注一掷、以及那些精彩绝妙的故事…… 但是你和我,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江南小巷子里,作为整个故事的起点,这已经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了。 “几百年……”平安道,“那陆沉,是八百年还是五百年?” “我哪知道。” “嗯,那就是八百年吧。”心里想着自己做得会是一件八百年的大事,平安很高兴。 “陆沉你说八百年以后的人还会记得我们吗?” 陆沉说,“应该记不得了,有这么多王侯将相都记不过来,谁会记得两个商人。” 然后平安觉得有点失望。他忽然想,人的一生还真短呀。 但同时也很长。 长到足够做那么多事呢。 从素不相识爱到百转千回柳暗花明。 陆沉突然扛起贺平安就走。 “咦咦咦你干什么!”突然就头朝下的小平安吃惊问道。 “吃饭。” “放我下来,街坊会看见!” “看见就看见。” “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你把我扛起来是干吗……” “我想你。” 然后平安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傻笑了。 后来呀,大家都知道写字的陆先生和箍桶巷的小木匠是一对儿了。 后来的后来,贺筝也知道了。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自然是少不了,陆沉说正好我们能住一块了,然后他们就住一块了……然后再过了几年关系缓和,贺夫人给儿子说情、贺筝无可奈何只得默认……这些都不是本文的重点。 我们重点来讲一讲罗敷姑娘的感受。 罗敷姑娘虽然听说陆先生和小木匠有一腿了,但是还抱着“说不定是误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的侥幸心理。 但是这天,罗敷姑娘在细细的小巷子里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陆先生与小木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小木匠平安率先打招呼道,“秦姑娘好。” 罗敷愣了半天结巴道,“你、你们这是……” 平安突然一指陆沉,“这就是我娘子!” 对待情敌决不能手软。 于是罗敷姑娘果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直直看着陆沉,长眉深目,身形挺拔,腰间悬着一把长剑…… 等到贺平安与陆沉走远,罗敷姑娘还呆呆站在原地,然后世界观开始噼里啪啦的崩塌。 其实贺平安经常对人说陆沉是自己的娘子,陆沉从来不反驳他。因为陆沉觉得与平安争论谁是相公谁是娘子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无聊。 陆沉想,白天他喊自己几次娘子晚上就要他几次。 然后等过了几天,罗敷姑娘心态平静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想不是贺平安在开玩笑就是自己幻听了。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太奇怪了……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的遇见上街买菜的陆沉、买布打算缝衣服的陆沉、与一群大婶讨论织布技巧的陆沉…… 后来罗敷姑娘再遇见贺平安与陆沉走在一起都会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感。再突然脑补一下陆沉小鸟依人的靠在贺平安肩上……简直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由于把攻受关系搞反了,罗敷姑娘被困扰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大结局) 这年,陆沉与贺平安去了一趟京城。生意越做越大,是时候来京城试水了。 既然到了京城就讲一下贺温玉与谭墨闲吧。 贺温玉的人缘一如既往的不好,谭墨闲一如既往的帮他收拾烂摊子。 谭宰相已经默默接受了自己家断子绝孙这个设定……全城人也都知道贺三元和宰相家的懒公子是一对儿。 但是就在全城人都知道贺温玉是断袖的这个大形势下,贺温玉却不觉得自己是断袖。 谭墨闲也曾旁敲侧击过,“那你干嘛一直不成亲?” 贺温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只没遇见合适的人家。” “贺温玉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你爹娘劝你成亲的信加起来得有八百封了……你确定只是没遇见合适人家?” …… 陆沉与贺平安来到京城,谢东楼请他们去会仙楼吃饭。贺温玉与谭墨闲作陪。 酒席间谭墨闲看着贺平安一会给陆沉夹菜,一会给陆沉讲悄悄话,以及“你嘴上沾了饭,我给你擦干净”这种经典桥段。 再回头看看自己身边横眉冷对的贺温玉…… 酒席结束的时候,伤心的谭公子跑去问陆沉,“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听话……” 陆沉说,“不听话的时候就绑起来。” 谭公子认真想了一路,觉得凭自己这种多年不锻炼的体质应该是没有能力把贺温玉绑起来的…… 最后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谢东楼谢大人。 几天之后便是上元灯节,谢东楼带着谭墨闲去凤鸣楼。 两个人在顶楼正喝着酒,突然听见楼下鸡飞狗跳。 贺温玉这是第一次来妓院,刚跨进门就迎来一群投怀送抱的姑娘,黑着脸一个一个推开,质问老板谭墨闲在哪。 上顶楼,贺温玉一脚踹开门,就看见谭墨闲正和一个舞女眉来眼去。 拉起谭墨闲就走。 谢东楼笑问,“贺三元,你这是做什么?” 贺温玉黑着脸道,“大昭律例,朝廷命官不得在坊间狎妓!” 然后全场都愣住了,没人知道居然有这么条律例。谢东楼知道有,但是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太祖在世时这条律例就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5 已经形同虚设。 而现在,据太祖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贺温玉一口气把谭墨闲拉回状元府,问道,“你去那干嘛?” 谭墨闲说,“去找漂亮姑娘呀。” 贺温玉拿起一个茶碗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滚!” “别生气嘛,我不就是去一趟凤鸣楼?” “你不许去!” “啊?为什么?” “你你你天天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怎怎怎么还能出去狎妓!”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眼睛都红了,就道歉,“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去。” 谭墨闲笑了,他一把搂过贺温玉,亲了上去。 贺温玉推了两下,没跑。就站在那让他亲。 “你说为什么?”谭墨闲反问。 抬头,正看见满脸通红的贺温玉。平日里透露出的那股傲气已然全无。原本好好一双入鬓眉此时耷拉下来,扭在了一起,一副傻样。 谭墨闲趁他还傻着,抱起来接着亲。扒开衣领,一路亲到锁骨。 “贺温玉,其实喜欢男的没什么可丢人的。你看,我不就喜欢男的嘛。” …… 上元节的晚上,陆沉与平安也在街上闲逛。他们打算第二天再走。 这天街上的人很多,映得御街就像一条金龙。一队队的花车在街当中游行,孩子们围着跑来跑去。 贺平安一只手拿着吃的,一只手牵着陆沉的袖子。忽然开始放烟花了,一朵一朵接连不断,映得天穹都是一片斑斓。 平安仰起头看得痴了,连走路都忘了,也没注意到陆沉的袖子从自己指间滑走。 陆沉低着头往前走,他原本懒得出来,是贺平安把他给硬拽出来的。走着走着感觉到袖子一轻,回头看,贺平安已经不见了。 皱起眉头,往回走,找贺平安。可是这天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仅仅汴河两岸就挤了几万人,在这么多人中去找贺平安简直大海捞针。 陆沉逆着游人走,摩肩擦踵,半天才走出去三步不到。于是靠边沿着汴河走,差点没被挤下去。 历尽千辛万苦,走回到御街最繁华的地方。人更多了,陆沉都不知京城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他穿过了千千万万的身影,却没有一个是贺平安。 挤来挤去,挤到烟花也散了、花灯也熄了。街上的游人渐渐变少了。陆沉的步伐越来越快。 其实,他现在只要回客栈等着贺平安回来就好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把贺平安给找出来。 先跑回客栈,贺平安果然没回去,说不定也在找他。然后往大相国寺跑,以前贺平安最喜欢去那儿。 宣德楼、左掖门、东角楼、潘楼……陆沉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但依然找不到贺平安。 待到游人散尽,店铺也开始撤摊子。陆沉已经在街上跑起来了。风过耳,对岸灯光映入河面。大口大口喘着气,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变得明灭跳动。 陆沉忽然在想,自己当初时怎么认识贺平安的来着? 两个人的身世背景完全毫无干系,人生经历也截然不同。原本该无半点瓜葛才对,于是,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对了,想起来了,自己当初在桥上随随便便的就把他给遇着了。 今天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在夜晚的汴京大街上奔跑着,心里面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世上的人很多。京城有一百五十万,天下有一亿五千八百万。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就是贺平安。 即使把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全都遇着一遍,最喜欢的还是贺平安。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朱雀桥。 走到朱雀桥就遇见了贺平安。 一袭的白衣,腰间挂个白瓷兔子,正偎在朱红杆栏上往河面看。嘴里还啃着糖葫芦。一副悠哉悠哉。 陆沉气喘吁吁的朝他走来。贺平安看见了,扭过头,“陆沉你跑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陆沉皱起眉头,“我还想问你。” “别皱眉呀,找着了不就好了。今天街上好几万人呢,还能遇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贺平安弯起眼睛笑了,唇红齿白。 他伸出手来,在陆沉的眉间轻轻一点。冰冰凉凉的。 “别皱眉了,听见没?” 平生相见即眉开、平生相见即眉开。 ----------------------------------后记------------------------------------- 所谓最好的人生呀,无非是在这五千年以来最好的一个年代里,你十八、或十九、站在最好的一座桥上、遇着个最好的人,与他一起终老长干。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作者的自言自语 呼~~~~终于写完了。 番外篇大家不用等了,也许一个月以后、也许十年以后我才会写。总之我会挑一个心态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时候再去写。 “最好的年代遇见最好的人”,每次我自己自言自语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开心的笑起来。 很多人说我写得虐,但是想表达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东西呢。可惜文笔还不够好,出了不少漏洞。后面写得也太心急了,过渡不够自然。 这个故事写了快一年,让大家也追了整整四个月。 哎,我写东西就是这么慢。其实平安与谢东楼还有好多人物都是在我脑子里活了好多年的人物了。 小鹤是高三那年在北京的时候出现在脑袋里的,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硬气一些,因为北京就很硬气呀。后来我阴差阳错的来了南京上学,小鹤就成了现在的软趴趴。 很幸运的是我发现了长干巷,长干巷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我个路痴找了好久才找到。现在是个河边公园,里面雕了好多嬉戏玩耍的古代孩子的雕像。因为“青梅竹马长干巷”嘛。 当时我莫名其妙的好感动呀,我想一千年前小鹤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呢。 然后去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很伤心很伤心,真的是那种快死了的伤心。然后一个恍惚小鹤就走到我跟前了,我还记得他拍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别哭别哭。我知道我是在做白日梦,但是他说的话都带着热气,拍我脑袋也带着微弱的力度。 于是我知道他活了。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故事。 噗,真是好文艺腔的一个过程呀。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分卷阅读136 陆沉是我落笔的一瞬间才出现的一个人物。我从来没想过这么个人物,但是他是我写起来最舒服也是最喜欢的一个人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很感谢我阴差阳错的来了南京,不然就没有长干巷了,也没这个故事了。原本打算在北京过一辈子的,当初的行李都还扔在北京,我以为我还会回去。 但是最后来了南京,现在打算找个江南的二线城市过一辈子。北京的行李就这么扔了吧……哈哈,这点和陆沉一样呢。 后来呀,和我约好了一起考北京的学校、一起去故宫的好朋友来南京找我。她倒是留在北京了。 中山陵夫子庙什么的我都没带她去参观,我就带她去了长干巷。 长干巷很长很长,不愧是叫长干。我觉得自己走了至少有两个小时,也可能是我走的太慢了。 我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小鹤的故事。我随便指了个地方就对她说,“嗯,没错!小鹤家原来就住这里。”然后走着走着发现原来路还有这么长,后面的柳树居然也这么好看,我说,“不对不对,是住在这里的。”又说,“不对不对,是住在那里的。” 最后选在了长干巷的尽头那个围栏杆的地方,“因为贺筝的性格很孤僻,肯定住得也很孤僻。” 哈哈哈,我就是个神经病…… ------------------------------------------------------------------------------- 嗯,最后再来说说定制的事情吧。 我想自己留一本实体书,于是打算开定制。需要定制的亲可以加qq群218673792询问群主,也就是我。 预计12月8号截止,我开始找人印。 12月4号左右我会放个定金页面地址在群里,好确定人数。 价钱尽量控制在50块钱左右,商家问我要多少我就问大家要多少。不为赚钱就为留个纪念。 嗯,就这么愉快的结束啦~ 分卷阅读1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