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分卷阅读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 《走火》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鬼畜腹黑皇子s攻×外冷内骚帝师m受 重生复仇ntr 文案: 谋臣重活一世,拿身家性命押宝。敢赌国运,不敢赌他真心。 有人起于微暗,有人曲尽心机,有人睁目如盲。 故事收场时,国泰民安,人人得偿所愿。 第一章 。 高棣本来不是傻子,他是摔的。 十四岁那年,他站在神柱上,神台下众人仰首。烈风卷得彩幡滚滚翻飞,长天下高棣如同背生双翼。但他到底飞不起来,他的眼泪未落就干涸在了面上。 他当着血亲的面低声惨笑,一跃而下。 巍峨神台染上暗红的血。 高棣摔傻之后搬进了东殿的偏房。 光看面相瞧不出他傻。胡人的少年十四五岁就已出落得跟大人无二,高棣沉默不语时是很好看的,长浓的睫毛垂下来,眼珠子黑白分明,干净如青空,好像在想什么事。但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只要过去搡一把,他就会慌得缩起来,眼睛不敢看人,再搡一把,他就哭了,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啊啊”叫着求饶,说不出一句整话。 人都欺软怕硬,刚开始下人们还忌惮他是个太子,腰弓得要栽在地上,眼光不时从顶上射出去,贼贼地打量;久了看出他外强中干,腰杆挺了起来,眼皮嘴角却耷拉了。东殿平时冷清,逢年节下人们总要好好闹一闹,宦官们就把高棣围在中间,点着炮仗丢他。高棣吓得连滚带爬,想躲又没处躲,炮仗炸一声他便哭叫一声,好像在和它一唱一和。宫女嗑着瓜子嬉笑成一团,宦官们兴奋得脸上涨红,扔得更卖力了,殿里连叫带笑,一片喜气洋洋。 不过慢慢地,年长一点的宫女就不大跟着欺负他了,甚至小宫女打他打得厉害时,她们还会拦一拦。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她们享受到了傻子新的好处。夜半三更的时候,一块糕点就可以哄傻子出来“玩玩”,尽兴了再送回去,而这“玩玩”里的奥秘,小宫女是不清楚的。 为了守住秘密,大宫女们商量好了规矩:只能半夜做这事,而且不许吃独食。但总有人要破坏规矩,她趁中午偷偷把高棣诳进了伙房。那天伙房只有她一个当值,掩上门,那宫女叫高棣老实坐下,脱了裤子。高棣听话地脱了,他面上是单纯的痴儿神色,却又带点微不可察的得意。他张了张腿,叫了声:“阿姊……”眼睛抬起来,往上看,像天真,又像勾人。 高棣后来叫了很多声阿姊。他喃喃地,低低地叫着,气息呼在宫女耳后细细的茸毛上。高棣舒坦得不行,“嗯……嗯……”地哼唧,宫女粉面上蒸出汗,竟有点爱怜地去摸他眉眼:“可惜……可惜是个傻子。” 高棣身上燥热起来,他口干得很,便用嘴在宫女身上寻水。那地方现下还未开闸,高棣恍如不知,只顾痴痴去舔弄,宫女低低“啊”了一声,打了个哆嗦,几乎站不住。高棣呼吸愈发急促,正要再多嘬几口水出来解渴,伙房的门开了。 来人也是要寻水的。 冯陵意是皇上给请的教书先生,南人,不知怎么想的跑来北蛮小国熬日子。似乎本来是要谋个官做,但朝里胡人居多,不通汉话,他待不下,才被打发来教太子。高棣一个傻子,教和不教相差也不大,他倒不在意,日日来上课,麻青长衫,揣个青瓷盖碗。来了,先满上热水,他低头一口口啜了,这是温茶碗。茶碗温好,他从随身的绢囊里取几撮碎茶沏上,这才可以讲课。如是五年,讲不完一本经,倒是把年华都蹉跎了。 那天这位当值宫女一心忙活高棣,没顾上给冯陵意续热水,他就自己过来打。宫女背对着门,因此没看见,她舒坦完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猝然回头,正瞥见冯陵意提着水出去,门一掩,遮住一袭青衫。 事后,高棣不但唇舌辛苦,还挨了两嘴巴:“叫你不跟我说!” 高棣被扇得泛泪,那宫女还不解气,一脚蹬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倒。高棣害怕了,裤子也不知道提,抱着头蜷在地上哀哀地叫,宫女在他光着屁股上再狠狠补一脚,摔门走了。 “可我也没想到冯陵意真放着我不管,亏我之前还当他是个好人。”高棣枕着乳母吴玉莲的腿,眼神有点轻蔑。 冯陵意推门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高棣当时吓了一跳,嘴上却不能停,傻子不知避人,他要是不动作了定然惹人怀疑。但他同时又怀有兴味,冯陵意天天讲汉人那套仁义道德,他倒是很好奇冯陵意真碰见这种事会怎么处置。冯陵意此时如果插手,事情就闹大了,不光宫女没好果子吃,冯陵意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高棣清楚这些弯弯绕。 但他不知怎么想的,就是很期待冯陵意来淌这趟浑水。 最起码,内心挣扎一下也好。 你青衫飘飘,面容冷肃,一口一个气节风骨,要是这时候软了,怕了,跪了,叫我多失望。 但冯陵意偏就让他失望了。高棣以为冯陵意是来帮他伸张正义的,可冯陵意就单纯过来打个热水,打完就回去了。高棣还在伙房里光屁股坐着,也不知他打算回去教谁——也许不为教谁,他就是想消停坐一会,慢慢喝点热茶水。那日宫女羞愤交加,后来也没送高棣回去读书。听说冯陵意自己坐到了点,走了。 高棣回头去想冯陵意,觉得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他要么是木石心肠。他不是怕,他是不慈悲,教高棣是义务,但救高棣不是义务,冯陵意只做分内事。要么……要么,他是能瞧透高棣的心思。 他知道那时高棣心里也没多抗拒。 高棣抬头看吴玉莲,喃喃问:“姆妈,你说他是哪种?” 吴玉莲自打知道了这回事就不快活。她刚拿鞋底子扇了那宫女的脸,宫女自知理亏不敢反抗,让她左右开弓抽了二十多下。高棣觉得打得好,他更希望宫女以为是冯陵意告的状,过后多找找他的麻烦。但现下吴玉莲显然仍积着气,她沉着脸给高棣梳头,不说话。 高棣抬起手,在眼前比划着玩。他说:“姆妈,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是装傻了?” 吴玉莲不回话,还是恼。 高棣知道姆妈这是要他好好孝顺孝顺了。他放下手,翻个身,把脸埋在吴玉莲腹上。吴玉莲年轻时风流瘦削,现下早发了福,腰腹间赘着肥白的肉,奶子也鼓胀胀地垂着,让高棣想起一排排的猪奶。 她没穿肚兜,高棣一探头就叼住了一只奶头。他就是被这对奶喂大的,这会脸在它俩间挨挨蹭蹭,亲亲热热。高棣说:“不过我看他这人嘴严。”他一边讨好地舔弄着嘴里的奶头,一边解自己和吴玉莲的衣裳。他含糊不清地说:“万一,万一,他往外讲——” 吴玉莲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 看他脱得费劲,也伸手帮他。少年的碎发垂下来挡住半边眼睛,又像撒娇又带着坏地笑,正是她爱极了的神态。吴玉莲虽然还绷着脸,却已没那么恼了,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他往外讲,你又怎样?” 高棣正用嘴解她贝扣,闻言掀起眼皮,嘴里贝扣咯嘣一声。 吐出来,贝扣已被咬裂了。 高棣换了副笑嘻嘻的面孔,说:“那就杀了。” 第二章 。 常年不见阳光的寝宫里,高棣跪在床边,轻柔地给母妃梳发。 梳毕,他在首饰盒里捡出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要给她簪上。昭妃瞥了眼步摇,双眉微蹙,轻轻搡了高棣一下:“折腾这些做什么。” 高棣不顾她推拒,半强迫地哄着她簪上:“放在盒子里多可惜,母妃戴它好看得很。” 昭妃不语,眼睫颤抖。 高棣突然道:“儿臣今日定然让母妃复宠。” 他脸上虽稚气,语气却倔强,“母妃且等着吧,父皇马上就来看我们了。” 面带病容的美妇人讶然睁大眼:“棣儿又哄我,他、他怎会……” 她说不下去了,咬了咬唇,抬眼瞧高棣,声音发颤:“可是真的么?棣儿又是如何得知的?” 高棣不答,只用力握住母妃瘦骨嶙峋的手。就在这时,背后门开,一把尖尖的童声突然插入:“本宫倒是知道原委。” 高棣脸色变了。他慢慢转过头,只见殿门洞开,侍人手足无措地站着。漂亮得惊人的小孩子逆光走来,笑嘻嘻地,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高欢满意地欣赏着母子俩又恨又怕的表情。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俩面前:“昭妃要听吗?哥哥呢?要不要听?” “都不要听啊——”他拖了个长声,可爱地皱起眉毛,“可我偏要说!当当当当,答案揭晓,因为哥哥威胁父皇了!父皇如果不来看昭妃,他的长子就要死给他看呢!哇,简直太可怕了啊!” 昭妃楞楞地望向儿子,高棣垂着眼,紧紧抿着嘴。 高欢作出沉痛的表情:“但是——父皇没有来。”他夸张地摇头叹气,“太惨了,哥哥要死了,真是太惨了!” 他一挥手,侍从递上托盘,盘里一条白绫,一把匕首,一只瓷瓶。高欢拿下巴点点:“哥哥挑吧。” 高棣脸色苍白,面上渗出汗珠。 “哥哥……?” 高棣僵着不动。 “哇,不会是怕死吧?”高欢眨眨眼,“根本就没做好要死的准备,只不过想威胁父皇,没想到父皇完全不在乎你去死,结果下不来台了?哦对了,还跟母妃夸下海口,这下真的没法收场了。” 高欢手捂住脸,手指却大大张开,露出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好尴尬啊,我不敢看了!” 高棣脸上忽红忽白,闭了闭眼,咬牙伸出手,去够那瓷瓶。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发抖。昭妃一直愣愣坐在床上,神情仿佛梦游,高棣哆嗦着拔掉瓶塞时她才如梦初醒,尖叫一声,扑过去要抢下瓶子:“棣儿!” 但她久病体弱,高棣一伸胳膊,这一扑就落空了。高棣全身都在发抖,深深吸着气道:“娘,孩儿必须得喝。” “我死了,父皇心中愧疚,定然会独宠你一人的……毕竟、毕竟,父皇已经足足十年,不曾踏入昭和殿了……” 高欢插嘴道:“啊呀,你不是被我激的么?” 昭妃听到“独宠”两个字,面色变了变,身形立时顿住了,只扑簌簌掉泪:“独宠又如何?可不是苦了我的孩儿?” 高棣勉强笑一笑,定定瞧了会那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昭妃捂住嘴,高棣一松手,瓷瓶滚落在地。 高欢以昭妃同款姿势捂嘴,左右张望一下,一脸惊讶,含糊不清地道:“天啊,真喝了?” 高棣靠在床上倒气,昭妃哭得不能自已,恨恨望他:“你还要冷嘲热讽!” 高欢摊摊手,露出一个“怪我?”的表情,过去捡起小瓷瓶好奇地嘬了一下,小脸立即皱起来:“好苦啊!” 他狠狠“呸”了几口口水,瞟躺尸的高棣一眼:“哥,行了你,黄连水而已。” 高欢随手丢了瓷瓶,闲闲捡起托盘上的匕首,拔出来在自己手上划了两道:“没开刃。”再捡白绫,一抖,早被剪成了三截:“不够长。” 看看目瞪口呆的母子二人,高欢噗嗤一笑:“说白了吧,就是逗你俩玩的。” “根本不敢去死,还动不动拿死威胁人,你这种人就该教训教训。”高欢歪着头,小脸上露出成人式的嘲讽,“说是为母妃死,实际上不过是赌气,要证明我说错了,想让我大吃一惊,对不对?这态度还真是够草率的啊!” 高棣脸上肌肉抽搐,声音嘶哑:“说你想怎样。” 高欢嘻嘻笑起来:“很简单,告诉你世上有的是比死更难受的事。”他拍拍手,侍从递上一只小罐子,“咱俩玩的老规矩,不伤筋动骨,谁也不许找大人告状。今天昭妃娘娘在,那么你也不许告状,也别叫,我最讨厌女人乱叫。” 高欢打开罐子,轻轻摇了摇,笑了起来:“啊呀,活泼得很呢。” 高棣手脚都被按住,嘴巴被撬开,眼里满是恐惧之色。高欢挑了挑,从罐子里夹出最活蹦乱跳的一只毛虫,递到高棣嘴边,轻轻在他唇上磨蹭。 高棣双目瞪得几乎要迸出。 高欢笑了起来,松开镊子,鲜活的毛虫滚落高棣口中。 “一只一只喂,让哥哥嚼碎了再咽。”高欢将罐子和小镊子交给内侍,自己抖抖衣服走了。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手脚动不了的高棣用头疯狂撞地的声音。 “咣咣咣……咣咣咣……” 晚来天欲雪。 高欢裹着小白貂进了东殿,进门先笑:“哎呀,我是第一个来看哥哥的吧?” 吴玉莲使眼色叫下人走,勉强挤出笑脸:“可不是,到底是兄弟情深……” 高欢附和:“对嘛,哥哥之前可宠我了,他摔成了大傻子,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他扫了吴玉莲一眼,笑眯眯道,“不是说哥哥都不认人了?你放心,肯定认得我。我化成灰他都认得。” 入了内室,高棣在睡。高欢过去就摇:“哥,我来啦,睁睁眼睛!” 高棣迷糊着睁眼,高欢贴他耳边说:“我要替你去缙国做质子了,你摔傻了人家不要你,就得我去受苦,你高不高兴啊?” 高棣木怔怔没反应。高欢自顾自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要死又不敢死的事了?那把是我赢了。这次父皇让你做质子,你又要死,我以为你还是拿死威胁,没想到你真敢跳。” 他嗤笑出声:“哇,三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蠢啊,你跳的时候还觉得你胆大,你赢了吧?结果摔成了二傻子,下半辈子跟狗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 一样,你拿什么跟我比啊?最惨的是都没人来看你,只当你死了。我来时昭和殿正在扫雪,说是父皇要临幸,啧啧啧,今晚怕是要芙蓉帐暖——” 他的话语突然哽住。 高棣一手扼住他细细的脖子,微笑着问:“芙蓉帐暖怎样?” 高欢震惊地睁大眼睛,脸涨得通红,却渐渐浮出个笑容,艰难地一字字往外蹦:“芙蓉、帐、暖……造、造弟弟……” 高棣冷笑,一把松开他:“再造个你么?” 高欢咳得狼狈不堪,断断续续道:“你居然是、是装傻的……我竟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就为了逼我走?你可是在我母后眼皮底下,要装,就不能停了。” 高棣勾了勾嘴角:“只要能赢过你,无所谓了。” “而且,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回来?”高棣直勾勾盯着他,笑得瘆人,“父皇驾崩,你就是百里加急,赶到这也要七天。七天之后,什么都晚了。” “你大可回国,高欢。”他一字字从牙缝里挤,“你活不到进邺城。” 高欢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抬手挡住眼睛。 他嗓子眼里溢出低低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他笑得全身抽搐,笑得直捶床:“太棒了哥,哇我真是……太期待了!哈哈哈哈,这盘你赢了,我认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高棣抬手一耳光掴在他脸上,高欢边笑边扯他:“哥,别打脸,不好糊弄……” 高棣从善如流,一脚把他踹下地,照着肚子狠踢。高欢被踢得满地乱滚,居然还在狂笑,高棣则一言不发,一脚接一脚,往死里踹。高棣那股狠戾吓得吴玉莲再也坐不住,扑过去抱住他腰:“哎哟殿下啊,可不敢打起来!” 高棣也踢累了,停下擦了把汗,面带微笑问地上的高欢:“你还成吧?” 高欢的笑已经没声音了,只有嗬嗬地出气。他咳了一下,吐出口血唾沫,拭了拭嘴:“见血了。” 他费力地抬起眼睛,对着高棣笑:“哥,你坏了咱俩的规矩。” 高棣道:“你定新的。” 高欢双目灼灼,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下一盘,赌命吧。” 高欢走了,高棣整个人都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勾勾的。 吴玉莲心疼地给他擦汗,小声道:“要不……现在去趟昭和殿?万一还赶得上……” 高棣木然道:“晚了。高欢来之前,不就来人说母妃不行了么。”他眼神平平移到吴玉莲脸上,声线毫无起伏,“而且她也不要我。她要独宠就够了。” 吴玉莲气得锤了他一把:“讲的什么话!娘娘以为殿下摔傻了,哭昏不知多少次,亏殿下忍心,一直瞒她!到这节骨眼,都硬撑着不去看……”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咬牙打高棣,高棣一声不吭挺着。她打了几下,手哆嗦起来,这才能哭出声:“怎生得这般心狠……” 高棣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吸气,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姆妈,开弓没有回头箭。” 吴玉莲挣扎着又要打,却被高棣抓住手腕。他低头看着吴玉莲,慢慢道:“高欢已经替我赴缙,如果被皇后知道我是装傻,一切都完了。我没退路,要装,就必须装到底。” 他眼神变得魔怔:“母妃的命,我押上了。这一盘,绝对不能输。” 第三章 。 周容是本朝第一个汉人探花。 很难评价他的运气。大羌朝野上下为科举腥风血雨撕了几十年,恰好就在他最风华正茂的年岁开了科举,这是命好;胡人贵族不满世袭权被砍,殿试从头黑幕到尾,把他黑成了探花,这是命苦。坊间传言,本来一甲是一个汉人都不能有的,但架不住周容的战斗力:乡试会试汉区第一,殿试时他往那一站,就把别人都衬成了泥。那是周容最耀眼的一天,几乎所有人都承认真刷不掉他,周容如果没进一甲,绝对是皇帝眼瞎。 发榜后,黑幕头子端王主动请周容吃饭,意思是本王承认你有才,你看我都示好了,旧账就一笔勾销吧。周容也不摆谱,席上言笑晏晏,一脸温良恭俭让。酒酣耳热之际,端王请他写幅警语挂书房,他欣然挥毫,泼墨狂草转瞬即就:“‘三人堪成虎’,赠与人主,警轻信。” 端王不懂草书,但看着笔墨恣肆满纸风动,应是上品,于是乐颠颠地收了。回去挂上端详,怎么看怎么好,还显得人特有文化,美滋滋再看会,“嗯?” 他叫来门客,点点那字:“你看这写的是什么?” 门客一瞟,脑门下汗:“这……草书臣也不认得……” 端王阴着脸:“你就说像什么。” 门客硬着头皮道:“三人、三人……切朱屌……” 而端王恰好属猪。 端王咯吱咯吱咬牙。他酒醒了才看出坑设在哪儿,警句没问题,字也是好字,周容半点不动手脚,但就能让他不敢往外挂。你装文化人?那就让你吃个没文化的闷亏,气得你有苦说不出! 好,很好,好得很。端王吩咐下去:“堵住,往死揍。” 他懒得跟汉人玩文的了,我们没文化的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你不服,那就把你打服。 周容真被整惨了。挨揍,丢官,处处受排挤,惶惶如丧家之犬。端王整他其实不只是为报复,他喜欢周容聪明,不喜欢他蔫坏,如果把这点坏劲儿磨光,周容会是把很顺手的刀。是人都经不住这么整,周容很快服软,端王不搭理他,扔底下冷藏了三年,再捞上来时,周容的眼神已经恭顺得像条狗了。 “这个是也速齐。”端王下巴点点膀大腰圆的蛮人,“给你当贴身侍卫。不用跟他说话,他不通汉文。” 也速齐一脸严肃躬身抱拳,提着礼物站到周容身后。 端王将打好泥封的密信递给周容:“过会本王面圣,你将信同礼物一并送至太子处。记好,信一定交到太子手里。” 周容道:“可太子不是痴儿么?” “话是这么说。”端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真傻假傻,你亲自替本王瞧瞧。” 周容唯唯应诺,正要退下时,被端王叫住。 他将把玩着的玉在周容面前晃了晃:“好好做事,你的玉,本王自会处理。” 周容脸色变了,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睛。 周容前头坦坦荡荡走,也速齐缩着脖子寸步不离地跟着,鬼鬼祟祟像小偷踩点。端王见他恨不得把“监视”两字写在脸上,哭笑不得,叫住他:“也速齐!” 也速齐应声回头,端王叹气,用胡语道:“信不掉包就行。” 也速齐恍然大悟状,端王无奈摆摆手:“走吧走吧。” 这一耽搁就被周容落下了,也速齐忙追过去,正看见周容从袖中取出张纸,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 边走边读。也速齐想起职责所在,凑过去看他读什么,周容一笑,大大方方将纸递与他。 纸上是胡文,也速齐看得懂。“今夜子时,昱和门南边老成衣局……”这什么玩意? 他愣愣望向周容,周容又一笑,收起纸,折一折,从袖中取出信封装进去。 等会……这信封怎么有点眼熟?也速齐定睛一看,封泥虽然剥落不少,但还能看出端王私印的形状……密、密信? 我看的是密信?! 周容看他整个人都石化了,再一笑,指指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最好别乱讲。 指端王,在脖子上一划。 密信你也看了,给端王知道,我们一起死。 东殿,高欢正经历着此生最为难熬的等待。 他其实很擅长等,他这一辈子都在等。幼时等父皇宠幸,长大了等父皇驾崩,等待的日子再苦他也能咬牙撑住,因为总有盼头,他知道熬过这关就是柳暗花明。高棣觉得已经没什么能阻挡他即位了,高欢身在敌国,他已被立为太子,唯一的绊脚石只剩拖着不死的老皇帝,父皇驾崩那天,就是他所有牺牲回本的时候。他真的有点等不及了,他被压得太狠,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报复,没人看好他,他就偏要证明这些人是有眼无珠,要夺回本属于他的东西,要看到轻贱他的人大惊失色的嘴脸。我将成为大羌的王,高踞皇位之上俯瞰泱泱臣民,人人敬我若神明,每每想到这里,高棣都会兴奋得发抖。 毕竟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自尊,五年光阴,和母妃的命。 然而高棣不明白的是,天下从来没有等价交换一说。惨的人,往往只会更惨。 高棣接到圣旨,老皇帝身体不适,宣他明日进宫。另一条消息来自侍奉过母妃的老宫人,说端王今日面圣,额外带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按着皇子的规格。一份是他的,高棣知道,那另一份呢? 答案不言而喻。 高欢回来了。瘫在病榻上的老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提前七天召回了宠爱的幼子。高棣敢和高欢对垒,所恃无非太子身份和时间差,但高欢归国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等人都稳当当坐在长明殿了,才好整以暇地派个人来知会他一声,这还怎么斗?老皇帝的谋划昭然若揭:明天三人会面,废掉高棣改立高欢,高棣出局,游戏结束。他自以为的那些优势,在父皇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 除非发动政变。但他一个光杆司令靠谁政变,难道派吴玉莲去撒泼? 高棣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全白费了。这些年汲汲营营,忍辱负重,都是枉费心机。 冯陵意还在讲论语,高棣在桌子上闭目瘫着,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不甘心。 死都不甘心。 他竭力去想还有什么转机,还有谁可以帮他。吴玉莲?端王? ……冯陵意? 他一想起冯陵意,就觉得气苦。自从和宫女的情事被撞破,高棣怎么看都觉得他生就一副薄情相,细眼薄唇,眉峭如刀,合该在人倒在血泊中时袖手做个看客。这人肯在高棣身上空耗五年光阴,却更显无情——但凡有半点心,石头都早捂热了,怎会到现在都形同陌路。 高棣越想,越觉得心如死灰,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 “殿下!” 高棣猝然睁眼,直直撞进冯陵意眸子里,他眼神复杂如深海。 高棣愣了,进来的吴玉莲也愣了,俩人傻傻看着伸手要去摸高棣脸颊的冯陵意。冯陵意还是木着脸,扫了一眼吴玉莲,若无其事地缩手,坐回去捧起了论语。吴玉莲只愣了一下便匆匆扯走高棣,高棣听话地跟着,只是到门口时莫名地回头瞧了一眼。冯陵意垂眼盯着书,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侧脸看着极薄情。 可这等薄情人,为何会有那般痛苦挣扎的眼神? 被拉出来才知道,原来端王的礼物到了。东西都是金玉之类,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送礼的人比较有意思,温文尔雅,笑若春风:“小人周容,见过太子殿下。” 跟着的还有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俩人一看就有所企图,送完礼还赖着不走,没话找话地硬聊。傻子不懂迎来送往,就由吴玉莲上去周旋,高棣坐一边旁听,边听边琢磨二人来意。皇帝病危,权倾朝野的王爷这时候探视皇子,难不成……是想站队? 高棣心脏狂跳。端王位份尊贵,在胡人贵族中一呼百应,得他支持就相当于得到大半个朝廷,任谁能不心动?若是能拉拢来端王,则皇位唾手可得!本以为跌进谷底,没想到,居然还有转机! 他深深吸气,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在紧要关头,越不能被兴奋冲昏头脑,他必须好好考虑,端王凭什么帮他? 从他身上,端王想得到什么? 似乎注意到高棣神情异样,周容虽然和吴玉莲聊着,眼神却总往他脸上飘。飘了几次,高棣也觉出来了,索性大大方方抬起脸和他对视。装傻他是不怕的,高棣眼里一片澄澈,表情比婴儿都真挚,脸上明晃晃四个大字:看我干嘛? 周容微讶于他的坦率,迎着高棣目光挑眉浅笑,话锋一转:“不过,大羌若想金瓯永固,要务还在选贤任能。” 吴玉莲没读过书接不上话,全程坐听周容演讲,这句她依旧只能点头。周容盯着高棣,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古人云,能不称位,其殃必大,殿下觉得呢?” 吴玉莲愣了一下,本能地嗅到了话语里的危险气息,揽过话头:“殿下是痴——” “没问你。”周容打断她,神态斯文,语气粗暴。眯起眼睛,周容压低嗓音,侧了侧首:“殿下觉得呢?” “没有能力,就不要肖想高位了,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高棣小孩子一样在椅子上绞动身体,低下头不说话,大脑却飞速运转。周容影射的意思很明显,傻子做皇帝是能不称位,大羌需要精明强干的帝王,他高棣如果想即位,就必须撕下伪装,向端王展示出獠牙。这个逻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然而另一套逻辑也成立:扶植傻皇帝做傀儡,自己摄政,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王来说是无上的诱惑。 高棣感到鼓膜随着心跳一涨一涨。他必须做出判断。端王究竟是在为大羌选皇帝,还是为他自己选傀儡? 是相信家国大义,还是相信权欲野心? 周容见他迟迟不吭声,起身走到他面前,捏着下巴强迫他抬脸:“殿下,说话。” 高棣心一横,终于开口: “呸!” 周容愣了,高棣凶巴巴地,一个劲往他手上吐口水:“呸!呸!呸!” 他下意识甩开手,怔怔地看看一手口水,再看看高棣,罪魁祸首瑟缩在椅子里一脸凶狠,眼圈却已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 经红了。 吴玉莲心疼地跑过去哄高棣,高棣扁着嘴搂住她不松手,背后是冷汗层层。周容站在旁边,面上阴晴难定,但高棣知道自己赌对了。 所有的试探,不过是为了确保端王选到合心意的傀儡! 想透这一层,也就想透了今日的局:层层机锋,背后是高棣和端王两方的博弈,高棣一心要瞒,而端王必须查探到底。如果这盘高棣赢,他将搭上端王的顺风车从此高枕无忧,而端王相当于亲手在自己脖子上架刀;如果端王赢,要么高棣在严密监视下苟活,要么端王倒向高欢,他一败涂地。 而明日就是高棣面圣的日子,高棣如果被废,后续运作会非常棘手。到底要不要选高棣,选了后如何斡旋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统统需要今天作出决定。 他和端王,哪方都输不起。 高棣借着吴玉莲掩护偷眼去看周容和也速齐,感觉他俩之间也是暗流汹涌。自打进门也速齐就盯贼一样监视着周容,周容和吴玉莲扯的闲篇他听不懂,表情就很不耐烦,不断给周容递眼色、指袖子,明显得高棣都看出来了。周容一直不睬他,也速齐脸色愈发难看,碍于高棣和吴玉莲没有立刻发作,现下得了空,便过去搡周容。周容正在想事,皱眉避开,也速齐不依不饶,伸手拽他袖子,周容脸一沉,抬手甩开,袖中物事啪一声掉在地上,正是那封密信。 也速齐愣了,周容连忙去捡,捡起来一抬头,高棣和吴玉莲正默默注视着他俩。周容心理素质过硬,立刻露出真诚又带着歉疚的笑:“殿下恕罪,王爷还有封信要交给殿下,小人竟忘了。” 高棣知道他才不是忘了,他就是拖着不愿拿,想再试探试探,谁成想让也速齐搅了局。这封信定然极机密,周容必须摸透高棣的底才能放心交出,高棣本来还在发愁怎么骗过他,这个结果实在是意外之喜。周容脸上挂着笑,目光从在场三人面上一寸寸扫过。信都掉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去,任谁都认为,密信理应是高棣的囊中之物,他知道没人站在他这边。 但周容从来就不怕和人对着干。 他将信在高棣面前晃晃,堂而皇之收进袖中:“可是小人以为,痴儿怕是看不懂信的。这封信小人先替殿下收着了,什么时候殿下清明了,定然双手呈上。” 周容微笑着对高棣深深一揖,长袖一甩,竟然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速齐很快反应过来,长刀锵然出鞘拦在周容面前,利刃距他咽喉只有三寸,但周容就像没看见一样。 他直直往刀上撞! 也速齐心头一凉,反手转刃,刀背抵在周容颈上。周容慢慢抬起眼皮:“让开。” 高棣在装傻,这就是他的判断。 温柔谦逊的面具裂开,底下眼神傲慢。 三年前就是不可一世,淬过火后,已无人敢撄其锋! 也速齐的刀刃颤抖。他垂下手。 高棣本以为周容不过在拿乔,此刻不由慌乱起来,难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 我自信没露出过破绽,周容唯一能赌的就是直觉,他敢这么狂? 这人是疯子吗!? 周容每走一步,高棣的心就被扯一下。现在拼的就是谁更坐得住,但他真的输不起赌不起,一旦周容走出这扇门,两边一拍两散,端王还可以支持高欢搏个拥立之功,而高棣就什么都没了。 刚刚看见亮光,马上又会坠入深渊。 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如同在经历酷刑。高棣牙根都咬出血腥气,指甲掐得发白。不能动。不能动。 他一定会回头。 高棣魔怔一样反复默念这句话。他一定会回头。一定。 周容跨向门槛。 高棣脊背绷紧如一张弓。 “……可惜。” 周容眯着眼,仰脸看天,天寒日淡:“我输了。” 高棣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这场战役打得太过艰苦,他此刻已近乎虚脱。 两指从袖中抽出信,周容慢慢回头,似笑非笑:“如果不是真痴,就是殿下实在好定力,小人佩服。这等心性若要成事,旁人拦也是拦不住的。” 他眼神移到高棣脸上,叹息一样道:“只不过……” 密信唰一声被撕成两半。 高棣脸色大变! 唰!唰!唰! 周容挂着无所谓的笑,几下就把那封绝顶机密的信撕成了一把碎纸,迎风一扬! 纸屑纷扬,被北风席卷扯碎。 周容眨眨眼:“只不过,职责所在,不得不为难。” 第四章 。 傍晚,细雪霏霏。 高棣蹲着翻那些金石玉器,吴玉莲颤巍巍地回来,用衣襟宝贝般包着一小把纸屑:“阿囝,姆妈给你捡回来了!都飘到南门那边了,姆妈一片片捡的,你看还能不能拼拼?” 高棣头都不抬,道:“早叫你不要捡,非去。”他皱眉捻捻,“这不是爆竹纸么?” “上头有字的!姆妈不认得,你看看写的什么?” “有字那肯定不是了。”他转开眼,接着打量手中的鎏金高足杯,“他撕的就是个信封。”高棣把杯子掉个个儿,杯足中空,隐约可见塞着一卷纸。 取出纸卷小心展开,是封胡文写就的信。高棣挑挑眉:“找到了。” 吴玉莲翻看那张纸,又看看杯子,一脸讶异:“竟藏在这里……阿囝如何得知?” “他给过提示了。我若贤能,则大羌金瓯永固。”高棣把玩着杯子,淡淡道,“金瓯就是金杯。” 吴玉莲皱眉:“既然提前藏在礼物里,说明本来就想给咱们,那怎么不当面给呢?” 高棣怪异地笑了笑,扔了杯子,瞥她一眼:“你说,能找到的,会是个傻子么?” 这趟差果然只有周容能办,短短一次会晤他连挖四个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第一关抬下巴,能过关定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通过试探就能得端王相助。第二关,和也速齐搭档演一出内讧的好戏,暗示“密信”就是通关奖励,再作势要走自抬身价,高棣虽然勉强过关,神经却也紧绷到极限。第三关才是题眼,高棣已认定周容拿着的就是密信,弦也拉到了最紧,周容回头认输骤然一松,高棣就算城府再深,此时也决计提不起防备。就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周容唰一声撕掉信,高棣如何能不震惊?那一刻他面上流露出的绝不是傻子的惊讶,而是希望落空的绝望和不可置信! 周容等的就是这一刻。高手过招,只要一瞬的失态,就是满盘皆输。 然而,第四关才是真正的绝杀。如果前三关高棣都能顺利通关,他定然想到了周容手中的只是信封,那么,信呢?能走到这一步,周容玩的小小文字游戏已经不构成障碍了,高棣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信藏在哪里。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 不拿,那么你等死。拿了,说明你不傻。 你高棣,敢不拿么? 环环相扣,妙到巅毫,不会有比这更漂亮的计谋了。周容不仅把高棣试探了个底儿掉,还顺手补完了这个计划的先天缺陷——就算有心人全程盯梢,也只能看到他撕信,端王和皇子勾结的证据,一丝丝都找不到。 高棣想到这里,已经没有挫败感了。他输得不冤。任何人输给周容,都不冤。 吴玉莲听完,好半天才缓过劲:“姆妈竟没看出他心思这么坏!他这样试探,就不怕你是真傻吗?他藏起来,你万一找不到怎么办,这计划不就完了吗?” 高棣搂着吴玉莲,闻言道:“他这等人,会甘心给端王差遣吗?”他垂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吴玉莲,食指刮平她脸上的皱纹,“他也要择主的。他白日说的那些不是端王的真心话,但大约是他自己的,我不傻他才会把密信献给我,我要是傻他刚好把我和端王一起坑了,作为倒向高欢的投名状。” 高棣面沉如水,声寒如冰:“这等人,我只盼再也不要和他作对。” 尽管过程难捱,到底还是拿到了密信。端王的计划很简单,栽赃。高欢从缙国带了几支上好的雪参给父皇补身子,已经吩咐下去煎汤,这参汤高棣当然也有份。端王的盘算就着落在这份参汤上:高欢本意是要表现大度,可如果高棣的汤里有毒呢?昱合门南边有个小侧门,夜里吴玉莲开门放端王的人入宫投毒,明天高棣作势一抿就装病碰瓷,高欢将百口莫辩。投毒事关重大,就算老皇帝执意要保,高欢也没资格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初读密信高棣还以为自己终于得了救,欢喜得拿信的手都在抖,冷静下来再读几遍,他才看出里头有门道。投毒作为计划核心是不许高棣插手的,开门虽然重要,但显然不是非吴玉莲不可,派她去的最大目的在于拉高棣下水。端王是个精明的政客,他一丁点便宜都不肯让高棣捡,搭顺风车?想都别想。没有话语权还要摊一半风险,这就是和端王合作的前景。 这还是探出他底细之前就定好的计划。等周容回去向端王汇报了,恐怕更与傀儡无异。 吴玉莲不通胡文,看不出信里机巧。见高棣怔怔出神,便勾着他脖子蹭过去问:“怎么了?” 高棣思忖着,眼神游移半晌,最终定在吴玉莲脸上。他眼神明显不对劲,吴玉莲被盯得发毛:“阿囝,到底怎么了?” 那种眼神太瘆人了,吴玉莲越发心慌,匆匆想从高棣怀里挣脱。看她真怕了,高棣眨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成了平日里调皮的小少年神态。“姆妈胆子也太小了,我能做什么?” 吴玉莲作势要捶他,高棣放下密信,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内室。“不过有点麻烦事。”他坏笑着,猴急地在吴玉莲脸上乱亲,“姆妈会帮我的吧?” 吴玉莲强撑着一丝清醒问:“什么事?” 高棣在她耳畔轻轻吹气,吹得她全身酥软。他笑嘻嘻地,哑着嗓子道:“等不及了,完事儿再说。” 清宁宫。 夜里落了薄雪,清晨已放晴了,像是好兆头。高欢独自一人坐在棋桌前,膝上卧着皇后宠爱的长毛狗。 不同于高棣的高鼻深目,他的侧脸轮廓要柔和得多,这是母方汉人血统的功劳。和传言不同,这位二皇子给人的感觉并不燥,他很沉静,甚至很乖。他眼睛盯着棋局,手指轻轻地梳着狗毛,狗老了,很快舒服得打起盹来。 他在棋桌前坐了太久,久到宫女忍不住来提醒他:“殿下,已是卯时,可要更衣?” 高欢直接忽略宫女的问题。他眼睛仍盯着残局,像招呼朋友一样问她:“这是一个人给我出的题。只用一步让黑方赢,你说该怎么走?” 宫女看那棋局,黑红双方已经厮杀到终盘,红方还有半壁江山,而黑方只剩一将一士。宫女知道他此问定有深意,但不管怎么看都想不出破局之法。将和士连九宫格都出不了,和棋尚且是痴人说梦,要反杀红方,还只限一步,这如何做得到?她想了想,诚实地道:“奴婢不知。” 高欢笑了:“我也不知。” “不过……”他捡起棋盘上的“士”凑到眼前打量,字形结体纤瘦,笔锋峭厉如刀,让他想起那日来访之人。 空荡荡青衫下,一把凉薄骨。 “这位士,也许知道。” 参汤炖好,高欢要亲自提着食盒给高棣送去,五年不见了,见面就要挑事。跟着他的宫人们很快发现传言非虚,高欢的沉静乖巧仅限在他母后眼皮子底下,出门就跟拧了发条一样,裹个娇俏的小白貂走得劲儿劲儿的,兴致勃勃地去给他哥找不痛快。高棣早就到了,在长明殿旁边的值房等着召见,高欢让随从们外头候着,自己单刀赴会。咣当推门进去,还是招牌式的打招呼,高欢喜气洋洋地道:“哥我回来啦!想我没有啊?” 高棣看到进来的人。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无论多少次在心里描摹重逢的场景,仍抵不过真正见面所带来的震撼。这一声“哥”直接把高棣钉在了椅子上,如同咒语,唤醒了所有沉睡的恐惧和屈辱,它们蛇一样地在他心里扭动。 记忆里模糊的影像,琐碎的怨毒,报复的渴望,全都有了实体。 高棣感到一阵心悸,空气变得黏稠如蜂蜜,他近乎窒息。五年的岁月突然蒸发,时光倒流到高欢躺在地上咳血沫子的那天,当时高欢还是孩子,而高棣只是个小少年。 高欢说:“下一盘,赌命吧。” 现在赌命的时候到了。 他等着高欢出招。 高欢好像并没体会到此刻高棣内心的波涛汹涌。他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俩不过是平常人家的一对兄弟,仿佛二人从未分开那么久,他不过出门遛了趟狗而已。高棣没搭理他,他转头又盯上了旁边安静喝茶的青衫士人,还是喜气洋洋地问候:“冯先生!几天不见,清减了啊。” 冯陵意欠身道:“谢殿下关心。” 吴玉莲一夜未归,高棣又傻,只能由冯陵意陪他面圣。高欢不会放过一切给他添堵的机会,立刻暗示和冯陵意早就见过,甚至还可能有私交,务必给他心里留个疙瘩,可高棣还是没反应。高欢心里转转,立刻绕明白关窍了,感情冯陵意还不知道高棣装傻的事呢,高棣怕露馅。 这点想透,高欢可就嚣张起来了。他不会点透高棣的秘密,那多没意思啊,他把食盒放桌上,做作地左右瞧了瞧:“哎哟,没我位子呀!” 明明还有椅子,他偏偏装瞎。冯陵意要起来让座,高欢立刻按住:“怎么能让先生站着呢!”他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在冯陵意腿上,“本宫将就将就得了。” 冯陵意僵了一下,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 没有推开。安静坐着的高棣不着痕迹地盯了他一眼。 高欢得意极了,他就爱看俩人一起吃瘪的样儿,高棣是宿敌,冯陵意是太端着,让人想看他什么时候端不住。二殿下可不是坐凳子只坐半拉屁股的端庄型,他怎么舒服怎么钻,整个儿窝在冯陵意怀里,要他搂着,靠着他的胸膛,还要喝他的茶水。等把这俩人都搞得不自在极了,高欢才入正题,他啪一声打开雕花食盒,里头两只精致的小盅。 高棣瞳孔微微收缩。 高棣一盅,他自己一盅。当面开盖,参汤黄澄澄漾着波光。高欢端起来,凑到鼻前深深一嗅,夸张地道:“哥,雪参哪,一盅延年益寿,两盅白日飞升。”他笑眯眯地跟高棣干了个杯,“不过,万一药劲太大,一盅就可以飞升了。” 高棣感到掌心渗出了汗水。高欢话里有话。 高欢的性格他清楚,大早上兴师动众,必有缘由。直觉告诉他,高欢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甚至是完整的计划。 虽然不清楚是哪个关节出了岔子,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关心这些了。高棣抿起嘴,飞速思考着。如果我是高欢,知道面前的人在参汤中投毒打算栽赃我,我会怎么做? 事先检举?把毒参汤掉包,反过来栽赃他? 不对,不是他的风格。高欢如果动手,一定会选择最张扬跋扈、最戏剧化的方式。 高棣突然有了个很不妙的想法。 他盯着高欢。高欢笑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漂亮又恶毒。他从冯陵意怀里跳下来,举起汤盅,一饮而尽:“弟弟先干为敬。” 西殿随从的视线如同凝成了实质,穿过值房的墙盯着高棣,杀气腾腾。 如芒在背。 高欢把汤盅扣过来,一滴不剩。他说:“来,哥,一口闷。” 第五章 。 端王府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高欢出了清宁宫,消息就流水样往端王府传。刚开始端王还坐得稳,毒是提前下在参汤里的,高棣管喝就行,高欢就算全程盯梢也瞧不出破绽。但祖宗们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按剧本来,从高欢单枪匹马杀入值房开始端王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耐着性子再坐一会,高欢那边没动静,底下却有人碎了句嘴:“不是给太子爷灌了吧?” 哎哟!一提醒端王开窍了,气得直扇大腿。高棣没死那是坑了高欢,但高棣要是被药死了,等于他们白折一个太子啊!高欢闲着没事当然不会想灌他哥参汤,可万一他哪里得了信儿呢?不如说,高欢这个气势汹汹的劲儿,分明就是知道参汤有毒,打算将计就计整死高棣! 一念及此,端王登时就慌了神。怎么办?现在派人闯进去还来得及不?底下又提醒:“冯先生不是跟着吗?” 还冯先生,冯先生是会武术能拳打高欢吗?高棣一个傻子又指望不上,端王怎么想,都觉得非常绝望。勉强定了定神,他喊来手下:“现在立刻马上,叫那边踹门!” 他已顾不得暴露人手了。解药是给一口毒汤准备的,灌下一盅还能不能抢救,真得看天意了。 这班人马飞也似地掠出去,整个端王府坐在热锅上等。熬到端王头发都白了几根,终于来了信儿,传话的往堂中一跪,眉毛纠结地拧着。端王腾一下站起来,急声道:“东宫可还好?” 传话的点头:“好。” “救回来了?” “他……没喝药。” 端王紧张起来了,不会俩人联手把高欢给揍了吧?“二殿下呢?” “也好。挺乐呵。”传话的眉毛打成死结,“冯先生把汤盅夺过来,一口闷了。” 满室寂静。 “不过,冯先生也很好。”他说,“活蹦乱跳。” 端王皱眉:“那谁不好?” 传话的非常冷静:“皇上快不行了。” 时间倒回到一天前。 傍晚小雪簌簌,吴玉莲依偎在高棣怀里。高棣对着密信出神,她蹭过去,胳膊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了?” 被她一叫,高棣才回过神来。这封密信他早就逐字细读过了,拟信者思虑周全,似乎除了乖乖照办再没有别的办法,但就在刚才,高棣脑子里突然迸出一线灵光。 他发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仍有空子可钻。一个疯子才能找到的空子。 只需一着,就能扭转整个局面。于高欢是釜底抽薪,断他脊梁;于端王是上屋抽梯,将他牢牢捆在自己的战车上,让整个端王府为高棣的豪赌买单。大羌全境的格局都将因此震荡,乃至重新洗牌。 这步棋的名字,叫做掉包。 将高棣的毒参汤换给老皇帝。 高棣很清楚,这是一个足以让端王杀了他的决定。弑父弑君在任何朝代都是滔天重罪,和嫁祸皇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旦沾染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停下就是死。端王不是赌徒,他有牵挂,他才不肯押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端王做事总会给自己留一线。然而他看轻了高棣。他没经历过叫天天不应的绝望,没被焦灼和无力感逼到崩溃边缘,所以他永远猜不到高棣会有多疯狂。 高棣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要拖下水。 所以弑父如何,弑君又如何?高棣已经退让了一步又一步,但废太子的打算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身后就是悬崖。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高棣最终决定赌一把。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失去的了。 因此,猜到高欢来意时,他甚至有点想笑。 高棣其实挺佩服高欢,消息如此灵通已是可贵,更难为他想出这么毒的主意。高欢眼神钩着他,像兴奋的鬣狗嗅到血气,全然不知清宁宫中,老皇帝已将剧毒的汤药凑到嘴边。高棣轻轻晃着盅里参汤,作势嗅药香,借以掩去唇边的冷笑。 谁会想到,一个深宫中痴痴傻傻的皇子,竟能以一己之力翻盘?一箭三雕,高欢、端王、老皇帝,都在他算计之中。 他可以五年隐忍,一出手就令天下觳觫。平生第一次,高棣将自己的命运,以及大羌上下千万人的命运,一并握在了掌心。 只除了一个人。 冯陵意淡淡开口:“既是珍品,不应当先奉师长么?” 他直接伸手夺过汤盅,翻腕仰头,一饮而尽。 汤盅放下,拭了拭嘴:“还行。” 高棣心头大震! 调换参汤的事只有他和吴玉莲知情,冯陵意就算手眼通天,也决计无从得知。那他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知道参汤有毒,他想帮我挡? 即使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高棣几乎慌乱起来,他早已把冯陵意划进了无情无义不可深交的一类,现在却发现从未看透过这个人。他想到冯陵意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8 空耗五年,想到昨天冯陵意看他的眼神,他伸出手,想摸他的脸颊。 ——他还知道多少?他凭什么帮我? 押这么重的注,所图必不在小,他究竟想要什么? 一念及此,高棣眼神不由飘向冯陵意。冯陵意还是老样子,平平淡淡的,高棣早就比他高了,却还被他牵小孩一样牵着,在雪地里咯吱咯吱走。不管到底图什么,他愿意舍命救我应当不假,此人心思深沉,若能乘势收服,该是多大的助力? 高棣心砰砰跳。往东殿这条路很僻静,他左右看看无人,攥了攥冯陵意的手。 对方放慢了步子。 高棣说:“老师,其实我这些年是装傻的。” 冯陵意不吃惊。他眼皮都没抬。 饵还不够。 高棣横下心:“我那份参汤没毒。方才父皇说身子不适让我们先回去,因为他的有毒。我把两份参汤掉了包。” 冯陵意眉头微动。 高棣扑通跪下。他膝行几步,爬到冯陵意脚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抬起脸,眼泪已经下来了。 他说:“学生一时糊涂,求老师救我。” 高棣当然是假哭。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高棣觉得冯陵意心软。他活了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死,对于这种人,装也要装出十二分的诚恳与凄惨,才能换来对方的死心塌地。 昨夜的积雪还未扫净,高棣就直挺挺跪在雪里,讲这些年的郁气难申。他没添油加醋,也不避讳自己丑恶之处,冯陵意不蠢,瞒是瞒不过的。况且错也不在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视人如君父,人视他为仇雠,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但不知为什么,亲口说出最决绝的那步棋时,他还是哽住了。 “学生糊涂。”高棣分不清这一刻的忏悔是真心还是演戏,他死死咬着嘴唇,声音颤得厉害。 他又重复了一遍:“学生糊涂。” 但高棣没想到,冯陵意这人真够油盐不进。 他声泪俱下,将原委和盘托出,冯陵意眉头都不皱一下。听他说完了,冯陵意点点头说声“知道了”,抬腿就要走,仿佛赶紧把高棣送回去才是正经事。知道了?我弑君的秘密都讲了,你就甩下这仨字?高棣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让他划下道来,扑过去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冯陵意一迈步,把他带倒了,狼狈地摔在地上。 高棣还没这么死皮赖脸地求过人,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却仍不肯松手,带着哭腔喊了声:“老师!” 冯陵意停下了,一脸漠然。 高棣匆匆爬过去抱住他,但这回不是哀求。冯陵意腰间一凉,被什么锐器抵住了:“老师,我完了你也好过不了。” 图穷匕见。刚刚还哭着忏悔的弑父者已经失去耐性,露出了獠牙:“老师,您今天要是不肯指点学生,就别走了。” 他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凶狠。 冯陵意终于舍得低一低头。 “你想……杀我?” 高棣道:“学生不愿伤您。” 言下之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你逼我。 冯陵意就那么瞧着他。不管高棣是哭,还是抽出刀,他表情就没变过,永远是让人心生恐惧的泰然自若。 明明自己才是持刀威胁的一方,高棣却从心底生出寒意。 扫了一眼刀,冯陵意弯腰凑到高棣耳边,说了句什么。 就一句话。 高棣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垂下了握着刀的手。 他听见冯陵意说: “你先搞清楚高欢回国做什么。” 高欢回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和我抢皇位吗?因为他要抢皇位,所以父皇要废掉我,所以端王要站队,所以我下毒弑父,高棣从来没质疑过这个逻辑,直到冯陵意一针见血地点出盲区。 他忘了,高欢回国其实有另一种可能。 一种更加合理的可能。 他是回来探病的。 或者说,缙国放他回来,只允许他探病。 羌缙是宿敌,傻子登基天下大乱才符合缙国的利益。既然当年选质子时弃高棣不用,今天又怎么可能派一个聪明人回来和傻子争皇位?这道理本来再简单不过了,只可惜他被“高欢”两个字吓住,竟到现在才想到! 高棣面色灰败,背后冷汗涔涔。 冯陵意冷冷瞧着他,又补了一句:“事已至此,你不想想吴玉莲为何彻夜未归,竟先考虑如何招揽我。” “——果然糊涂。” 第六章 。 端王府。 “哎哟,奢侈腐化呢这儿?”来人很高,身形劲瘦,腰间斜插一把刀,作军官打扮,但袖子高高卷到胳膊肘,领子随意地敞着,又显得懒散。他迈着长腿进门,笑眯眯四下打量,“小锦鸡你窝修得这么漂亮,等谁呢啊?” 和玉粉团团圆脸,天生的笑眼弯弯,一见他立刻眉开眼笑:“你管,你要来下蛋啊?” 顾文章一屁股坐他边上,摸摸屁股底下软绵绵的狐皮,幸福得脸都皱起来:“舒服,太舒服了,羡慕王妃。” “别叫他王妃,他不爱听。” “那叫啥?周狗不是你的专属爱称吗,我哪敢叫啊。”顾文章斜和玉一眼,熟练地怼他,“还‘他不爱听’,知道疼人了?他见你一面可不容易,今儿可别作了啊,别又哭又打的叫我来拉架,我不拉,听见没?” 和玉又羞又乐,使劲儿捶他:“没完了你,笑到明年啊?” 顾文章笑嘻嘻地躲:“还打我,跟你说我最不爱拉架,里外不是人,妈的我刚拉开你俩掉屁股就和好了,老子还气着呢!”和玉乐得不行,笑倒在榻上:“怎样,你眼红啊?” 顾文章“切”一声,从果盘里捡两个果子,扔给和玉一个,自己叼一个。和玉躺在榻上啃,踢顾文章:“哎,爷爷怎么又乐意让他找我了?” “你家周狗办差得力呗,今天进宫了,英俊潇洒,特别长脸。” 和玉又乐开花了,接着踢他:“是吗?快点给我讲讲,怎么潇洒了?” “自己问他去。”和玉还踢,顾文章嘶嘶吸着气:“世子爷您打情骂俏手够重的啊,踹得贼疼,你让他自己跟你吹牛逼多好啊。” 和玉娇羞脸:“我想听两遍嘛。” 顾文章“噫”了一声,满脸受不了:“我的妈呀……我走了,待不下去了,这果挺甜的我再揣一个。”站起来拍拍被和玉踢脏的地方,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来干嘛了,一会周容来你跟他说一声,这两天你俩都少出门。” 和玉道:“怎么了?” “外头乱。前朝都快闹翻天了,你不知道吗?”顾文章本来还想解释两句,瞟见和玉一脸懵懂,叹口气,“得了,你俩好好腻歪吧,天塌下来有我这扛刀的顶呢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9 。” 顾文章没发现自己居然有预言家的天分。下了夜他领着手下去喝杯小酒,刚好就撞见了来买醉的和玉。外头还飘着雪,小世子就穿了件单衣,坐那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本来喜庆的小圆脸整个伤心到变形。顾文章叹口气,脱了外衣给他披上,和玉用力吸吸鼻子,还是有点瓮声瓮气:“我又作了。” 他可怜巴巴地道:“我把他作生气了。” 顾文章道:“依属下见,您二位只要打照面,就没一回不吵的。” “这回不一样。”和玉抽搭着抬头,他哭得眼睛通红,双眼皮都快肿没了,鼻尖也是红的。“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我俩真完了。” 顾文章兴致缺缺,从小碟里夹了粒花生米:“这次又怎么了?” “我把他骑硬了。” 筷子一松,花生米滚落在桌上。 黄昏。 开心果儿一样的和玉坐在他那漂漂亮亮的窝里,非常不开心。 爷爷终于同意他和周狗见面,他乐坏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窝收拾得干净舒服,一切都好,就等周狗来找他了。 但他空等一个下午。眼看已是薄暮,周狗仍然没来。 和玉从兴奋等到焦灼,再等到失望。周容可能有事,他这么自我安慰,可前后派了几波人过去查探,返回的消息都是周容好端端在家坐着哪。睡了一觉,浇浇花,练练字,悠哉的很,就是不想见他。 和玉就很委屈了。你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我有的是话想跟你讲,你知不知道爷爷只给咱俩半天时间亲热?顾文章说你为了见我一面办差那么卖力,那你倒是来找我啊!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倒贴你。 他不愿意输了面子,撑着口气苦等,但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周容混蛋起来能多混蛋他早就见识过。咬牙再坐一会儿,和玉最终决定不争这一时之气了,大发慈悲地去探视不知好歹的周狗。 因为受了气,和玉着意要在周容面前显示排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几百号人把他家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就是死人也要被这阵仗惊动,周容靠在门边,闲闲看和玉端着架子从软轿上下来,拱手作了个揖:“世子移步,蓬荜生辉。” 和玉抬起下颏,趾高气扬:“一介布衣,见了本世子,你不跪么?” 周容一脸温良的笑:“功名在身,就是端王在此,我也不跪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都倒吸冷气,只有和玉乐得跟朵花儿一样。他知道这人又不知好歹了,端王在大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当着他这位世子的面开怼,周容真是狂到家了,也混蛋到家了。 但他偏偏就喜欢这股混蛋劲儿。 就喜欢这种蔫坏蔫坏,眼高于顶的混蛋。 打发不相干的人回去,和玉黏黏糊糊地缠着周容,早忘了来的时候还又气又委屈,满心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周容做什么他做什么,周容去哪他也去哪,周容被他缠得没完没了,坐下叹气:“小世子……” 和玉眉花眼笑地搡他:“假正经,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装?” 周容本来还要装模作样地教育两句,绷不住乐了,一把将和玉搂到怀里,按着脑袋揉:“傻玩意。” 和玉岂能甘心,拱起来反揉回去:“死狗你都不来找我!”他跨坐在周容身上骑着,摁住手把他抵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错没错?”和玉一向热衷于用各种姿势压周容,他平时总憋坏,只有被压着的时候特别柔弱特别乖,大大地满足了和玉的征服欲。 周容懒懒地笑:“您小世子跟一条狗较什么劲啊?” “你管,快点认错!” “不认错呢?” 和玉露出小恶魔的笑:“那就蹭你。”他使坏地摇起屁股,故意在周容胯上扭,“要出丑了哟~” 他本意是逗逗周容,他俩较劲好几年了,周容就没低过头,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周容总能撑一会圣人,没想到他屁股一翘,周容立刻认输:“小人错了。” 和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咸鱼翻身了?仔细一看,周容脸上难得地有点泛红。哎哟,这么纯情呢!和玉立刻来劲儿了,周容这么快认错他反而不想下去,快活地接着扭屁股,存心要看周容的窘态。周容深呼口气,压抑着哄他:“别闹了,一会玩出事儿了。” 和玉果然不动了,笑嘻嘻地:“玩出事?什么事?” 周容不答,只道:“我错了。” 和玉还是笑,但气氛有点微妙的不太对劲。他笑着说:“咱俩清清白白,嘴都没啵过,能玩出什么事?” 周容沉默。 和玉其实没想作的,但压抑着的委屈一出口就刹不住车了。他屁股抵在周容胯上,来回蹭着。很慢,很用力,赌气一样。但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竭力想让自己的抱怨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你在人前不是跟我没关系吗?不是从来不找我就等我倒贴吗?这会脸红什么啊你?” 和玉很快如愿以偿。他感觉到屁股下的东西越来越热,越来越大,硬邦邦地顶着他,他一直想看周容在他面前硬了该是什么样,会不会很窘,现在他看到了。 但他却突然觉得没劲透了。 和玉站起来。他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说,想缠着周容住一晚,说不定还能干点坏事,但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他想走了,于是硬给自己扯了个理由:“突然想起我那花儿还没浇。” 周容没理他。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勉强笑笑:“那周狗我就先走啦。” 和玉还叫他“周狗”,好像这个昵称就能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点,让此刻看起来不太像狼狈的逃离。 周容不送,淡淡道:“世子慢走。下次若再来,麻烦排场小些,莫要闹得满城风雨。” 和玉深呼吸,保持微笑:“我喜欢铺张又怎样,花你钱了么?” “人言可畏。” “你周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别人怎么说?” 和玉终于憋不住了。这句话他酝酿了不知多久,每每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去,他嫌这话太重,怕伤了周容。他总相信周容是喜欢他的,在人前的躲闪,主动亲热时的回避,不喜欢“王妃”的称呼,长期以来的剃头挑子一头热,他都忍了,都在心里给周容讲情找理由,但爱是会被消磨掉的。 和玉开始累了,而且怀疑。和我的感情就那么见不得人吗?让你觉得那么屈辱吗?我可以放下架子主动追你,忍受你的臭脾气,你就不能为了我,学着不那么在乎闲言碎语吗? 外界的恶意再深,他也愿意和周容一起扛。他怕的是周容先放弃他。 他等着周容的反应。 周容的回答和玉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容说:“你可以理解为我不够喜欢你。” 很自然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0 ,不愧疚,没什么表情。 和玉哽住了。他缓了半天,强迫自己不在意地笑笑:“周狗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伤人。” 周容也笑:“不伤人,怎么让你不倒贴啊。” 第七章 。 和玉讲完了,一个劲忏悔,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文章默默听完,也陪着叹气:“愁人。早说让您收收那少爷脾气,别作,到底坏事了吧。那你下一步想怎么着啊?” 和玉扁着嘴摇头。他不能说话,一出声就又要哭了。 顾文章慢慢摸着他头发,哄小孩一样哄着:“要不找人再说说情?或者你过去服个软得了,他这人吃软不吃硬。” 和玉觉得有点伤面子,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嗯。” 顾文章没话了。沉默一会,和玉感觉头发被使劲儿揉了一把,顾文章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小锦鸡,您先控控脑子里的水成吗?” 和玉一脸懵地抬头,看见顾文章气到扭曲的脸:“还他妈道歉?下着雪他把你撵出来,气得你抱着我哭,结果你还要掉头道歉?妈的老子都要给你气乐了!” 他撑着和玉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和玉你清醒点好不好?咱能不能换棵树吊死,啊?打一开始老子就看不上他,但你俩在一起之后我当你面说过他半句吗?次次我都是骂你!今天我破例了,我讲句心里话,你听清楚:他对你没那种意思,和玉,你自己想想他图你什么!” 和玉反应过来,立刻反驳:“他不是那种人,我俩好了好几年了我能不知道吗?” 顾文章冷冷道:“那是三年前,人是会变的。当初你爷爷怎么整他的你忘了?” 和玉像被箭射中的鸟儿,瞪大眼睛,张开嘴却出不了声。 “他现在穷困潦倒,屁本事没有,除了你他还有什么底牌?念书好能当饭吃吗?背地里撩拨,明面上又撇清,我只能理解为他利用你。”顾文章看和玉直勾勾的,喂他一粒花生米,放缓语气,“消失三年还让你念念不忘,一回来就火速搭上,再忽冷忽热吊着你,手段确实厉害。” 他筷子在小碟里翻了翻,又拣一粒丢进自己嘴里:“人各有志,他乐意做婊子我管不着,但甭想立牌坊。踩着你翻身了,过后拍拍屁股跟没事人一样,发什么春秋大梦呢。”顾文章说到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瞟和玉一眼,“我说句难听话,小锦鸡,你非看上他也不是不行,起码玩一次。要不然,你这本可亏大了。” 顾文章送和玉回去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和玉哭得一双眼红彤彤,不想让人看出来,顾文章就先拿烧酒揉揉,再抓把雪敷上。雪一上眼冰得他直哼哼,顾文章嘴里狠叨叨,手上却温柔:“以后记着带眼识人,知道吗?我不在身边了,别弄得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和玉软糯糯道:“你最好了。” 顾文章就得意了:“那可不,老子可是天下第一的贴身侍卫。” 但他没把和玉送进门。两人行至端王府对过,当头被一队骑手拦住,为首的翻身下马,对和玉深深一揖,眼睛却盯住顾文章,一言不发。顾文章瞥见马上备着的铁链,眯起眼睛,和玉也直觉这伙人来意不善,但刚要开口就被顾文章打断:“小世子您先回去吧,属下这边还有点事,就不送了。” 和玉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咬了咬嘴唇:“哪里用得着跟我说。” 顾文章简单一点头,脸上似笑非笑:“借您吉言。这话一撂,属下应该是死不了了。” 端王府,荣郡王正在审人。 荣郡王是端王的长子,和玉的亲爹。此人和端王长得跟对套娃一样,却没有他爹十分之一的手段,蠢得让人着急。但荣郡王是个得老子欢心的蠢货,当年端王要立世子,心知他的长子实在差劲到难以服众,竟别出心裁想了个歪主意:他把荣郡王这一代整个儿跳过,立了长孙和玉。 和玉眼巴巴盼着的叔叔们要气死了,这不是胡搞吗?可端王爸爸从来不在意儿子们的意见,左右大羌只是个北蛮小国,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算坏了规矩也绝不能亏待我大儿子。 虽然也不指望荣郡王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了,端王还是没事就给他点锻炼。刚刚传话的来报说皇帝要蹬腿,端王急得火烧屁股一样进了宫,临走关照下来让荣郡王审给高欢通风报信的内鬼。荣郡王大咧咧应下,翘着脚说:“儿臣看就是那个汉人搞鬼。” 端王脚下一绊,提醒他:“这人本王磨了三年。” 荣郡王眼睛一亮:“难怪他心怀怨怼!” 端王:“……” 让人把两个送信的拉来,荣郡王愉快地开始抖脚。反正只有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找不出来干脆一锅端。自觉考虑清楚,荣郡王让底下俩人先自我辩解一下,显示他还是讲理的。 俩人的表现对比惨烈,判若云泥。也速齐直接就心态崩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地匍匐着。而周容很扎眼。他没有半点要跪的意思,作为唯一一张汉人面孔,他站得很直,很冷静,很稳。他甚至还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很温顺谦卑的,但放在这儿不谦卑,没人会在被审问的时候发笑。 然而周容微笑。他永远是微笑着的,不是他做表情,而是笑长在了他脸上。 荣郡王就面对着这样两个人。也速齐不一定无辜,但周容实在令人不爽,荣郡王决定先晾他一会,转头问也速齐:“昨天你都做什么了?” 也速齐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底朝天,周容拆信、二人合谋、巧诈高棣,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描述中的周容实在张狂,期间荣郡王无数次想开口打断,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碍于气度,他到底硬生生忍住了,和肥硕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脚却越抖越快,踩了风火轮一样。也速齐讲完,荣郡王的脚都抖成一团虚影了,脸上还强撑着天家气派:“知道了。”目光移向周容,荣郡王换了汉话磕磕绊绊问:“你,昨天,做什么,了?” 很显然他的汉话是不过关的,但没必要再去请个翻译了,荣郡王其实不在意周容要讲什么,他现在就想砍死周容。 但周容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他想了想,说:“细作只能是我了。” “也速齐太蠢。能想出此等计谋的人,不会拉他入伙。” “这是离间计。”周容仰起头,温声细语,话语却锋锐如刀,“二殿下走得好棋,这着成则东宫驾薨,败亦人心离散。太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要对这边起疑,而殿下坐实了有内鬼,定然怀疑我等,好好的一块铁板,就这么被搅得人心惶惶。杀人不见血,委实漂亮。” 荣郡王冷哼一声:“那就,杀,内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1 奸。” 周容摇头轻笑:“杀?您知道哪个是内鬼么?我是不知道。接触过密谋的人一共有四个,我,也速齐,投毒的悉罗桓,以及冯先生。悉罗桓是王府养大的不会背叛,冯先生若是细作,前后逻辑不通,也速齐又没脑子,我想了一圈,末了竟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殿下,明谋的题眼就在这里:您明知是计也必须挖内奸,否则寝食难安;我明知也速齐无辜也只得构陷他,否则我自己要身首异处。”周容说到这里,眼尾扫过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也速齐,笑笑:“不过,我实在不喜欢被人摆布,虽然惜命,但构陷就免了吧。来龙去脉我已经讲清楚,现在光明正大地劝您,先杀也速齐。一时是找不出内奸的,而太子那边又必须要一颗人头安抚,既然也速齐活着并不比死了更济事,那为什么不用他的命稳住太子呢。” 周容语气淡漠,人命关天,在他口中就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当然,您也可以疑我。不过,如果真是我告密,也速齐现在已经替我死了。” 周容说完了,安静地等荣郡王做决定。他不着急,他很相信自己的口才,离间计固然巧妙,但这样坦坦荡荡解释清楚之后,就是傻子也该知道怎么做。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也速齐。 然而周容很快发现,他可能高估了荣郡王的智商。文绉绉的汉话在荣郡王脑子里突突突地就过去了,他本来脑子就慢,再加上语言障碍,根本跟不上周容的逻辑,只觉得他绕来绕去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讲什么玩意,听得人肝火上升。荣郡王不愿意承认的是,这股无名火背后其实潜藏着被轻视了的愤怒:一个汉畜,识几个大字,张狂到在本王面前显摆了?还指指点点,杀这个杀那个,本王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就看你最可疑! 荣郡王指着也速齐:“本王问你,他是,内奸,吗?” 周容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那,为什么,杀他?” “因为找不到内奸。” “如果,能找到,他就,不用死?” 周容犹豫着,点点头。 荣郡王道:“他,找到了。” “他说,是你。” 问题解决。周容无话可说,他只能苦笑。 荣郡王站起来,用两层下巴点着周容:“跪下。” 周容僵着不动。 荣郡王走到跟前,飞起一脚踹在他腿上。周容被踢得踉跄一下,两边的军士已经涌上来,扣着他肩膀往下摁。周容一言不发,发狠撑着不跪,荣郡王慢悠悠绕到他身后,又是一狠脚蹬在膝窝。 周容腿一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荣郡王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又绕回周容面前,端详着他的表情。 周容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仰着脸,笑得既温顺又嘲讽。 荣郡王发现这人不长眼:“好笑吗?” 他一脚踩在周容手上。马靴慢慢加力。 周容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 鞋跟恶意地碾着指尖。这是只修长好看的手,写得好字,作得锦绣文章,一切荣耀和屈辱都肇于此,但此刻,只是任人践踏的一块烂肉而已。 指甲被踩裂了,深深抠进软肉里。周容笑不出来了,却仍不服软,低头咬牙硬忍。可荣郡王不让他低头,他拽着周容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那张面孔苍白,脸上都是冷汗。 荣郡王拍狗一样拍了拍仰着的脸,语气竟然有点慈祥:“还有,什么,好说?” 周容扯了扯嘴角,他想笑,但只能发出嗬嗬声:“就因为,我是汉人?” 声音太轻了,荣郡王没听清:“什么?” 周容生生提起一口气,用胡语一字一句重复: “就因为,我是,汉人?!” “啪!” 周容脸一偏,嘴角一线血,荣郡王还不解气,当胸又是一脚,带得摁着周容的军士都一个踉跄。 这两下半点没留力,荣郡王累得呼哧呼哧喘着气,狠声道:“把他给本王卸成块!” 在场人人都听出话中狠意,连一直安静趴着的也速齐都不由瑟缩一下。军士不敢怠慢,匆匆把人搀起来往外拖,荣郡王见他脸上兀自冷笑,更是暴跳如雷:“快点!” 军士吓得一溜小跑,刚出门竟当头撞上一人,讪讪地停住了。荣郡王正要开腔骂人,来人倒先开口了,声音很熟悉,语气很懵逼: “父、父王?” 第八章 。 不怪和玉懵逼。刚进家门就撞见自己对象被打得半死不活往外拖,老爹在后头气得七窍生烟,场面这么劲爆,任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其实荣郡王七窍生烟是常态,重点在于周容,和玉从来没见他这么狼狈这么惨过。周容虽然混蛋,但是个神气活现的混蛋,穷讲究,衣裳天天不重样儿,和玉首先注意到他今天没换衣服,然后注意到他身上的鞋印子。 很刺眼,荣郡王踹得够劲儿。 和玉感动坏了也心疼坏了,赶紧截住周容,带点撒娇地埋怨老爹: “父王为孩儿出气,下手也太重了。” “逆子!这时候还敢回护家贼!” 俩人声音撞在一起,和玉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去看周容的表情。 周容森然冷笑。 好像一根冰针“叮”一声扎进了和玉脑子里,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慈父痛殴负心汉的戏码。 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和玉居然很冷静。 他让军士先把周容放下,军士在世子和郡王之间挣扎了一秒,还是选择了服从前者。确定周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和玉就不看他了,他对着荣郡王笑起来,天真稚气,还带点小狗腿:“爹,怎么啦?” 荣郡王冷哼一声道:“你挑的狗东西!吃里扒外,把咱们全家都给卖了!” 卖了?“什么时候的事?” 荣郡王眼皮一翻:“不知道!” 看和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心软了,松口道:“昨天吧。” 昨天……昨天? 和玉微垂眼睫,大脑飞速运转——昨天都发生什么了?周容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问题是怎么证明他的清白?父王这么肯定他背叛定有理由,必须、必须拿出决定性的证据…… 有了! 和玉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荣郡王,毫不心虚:“昨天?父王,你是不是记错啦?” 他笑着,很自然地回头瞟了周容一眼:“他哪有时间吃里扒外,从宫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儿臣眼皮底下呢!” 荣郡王面色微变。和玉顿都不顿,行云流水般说下去:“下午他不肯过来,我就派了好几拨人监视他,后来我耐不住去找他了,爷爷的人也一直跟着,到晚上我才打发他们走。昨天一整夜我都和他待在一起,今早再故意前后脚回来,从头到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2 尾他都没有独处的时间,又怎么可能出卖我们呢?绝对是哪里弄错了吧?” 荣郡王皱起眉,将信将疑:“你别跟他合起伙来骗爹。” 和玉无辜道:“怎么会?父王不信我,可以问别人呀,派去监视的人,爷爷的人,那么多人总不可能都撒谎吧?” “保不齐是他骗你。”荣郡王虎着脸吓唬和玉,“汉人都狡猾,你知道他半夜有没有偷溜出去通风报信?” 和玉有点扭捏,低头傻乐:“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光溜溜在儿臣被窝里,怎么溜出去?” 这句话信息量不小,趁荣郡王脑子当机的空当,和玉已经把周容拉了过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拽着跪在了自己爹的面前。 “就是您想的那回事。”他看着周容,眼神甜,语气软,手上却暗暗掐了一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昨天敢碰我,今天就得承认。” 周容紧抿着唇,但没有否认。 和玉已经满足了。他抬头看着荣郡王,眼都不眨地继续撒谎:“刚才进门的时候,儿臣还以为他跟您坦白了,您揍他是给儿臣出气呢。谁能想到他这么怂,通风报信的黑锅都敢背,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 和玉握紧了周容的手,目光炽热而坚定。 “他不说,那儿臣说:这之后,儿臣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了。除了他,儿臣不要任何人。” 这是和玉能想出的最完美的谎言,昨天的监视,赶走端王手下的原因,进来时脱口而出的埋怨,所有的行为全都找到了解释,整个逻辑完全自洽。 最重要的是,这个谎言不会伤害到别人。 不会伤害到他。 倒贴也罢,剃头挑子一头热也罢,既然认定了这个人,那就不回头了。 闹了小世子钦定王妃的一出后,也速齐的结局已然没有悬念。被架住的时候也速齐还愣眉愣眼的,这个急转弯拐太猛,把他甩蒙了,那颗脑袋到掉下来的时候都没转明白。胡人民风剽悍,也速齐在屋门前就被卸了头,无头也速齐跟个喷泉一样,腔子里的血窜起一人多高,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在场的人身上多少都溅了血星子,只有和玉干净——周容展袖护住了他,怀里没有污浊血腥,温暖柔软的织物蹭着他的脸。 和玉呜呜地道:“让我看。” 周容没理他。今天也速齐就该死,不是傻玩意害他,犯不着愧疚。 和玉不甘心地拱,周容摁住他的脑袋。和玉犟劲上来,用力把他胳膊掰开,周容压抑地闷哼一声,松了手。和玉听出他声音中的痛楚,手足无措地道:“我碰到哪儿了?”他这才注意到周容的右手一直拢在袖子里,一下就急了,抢过去要看看,周容躲开,抿着嘴冲荣郡王那边递了个眼神。 和玉怔了怔,垂下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周容自己慢慢往家走,走到拐角处,听见后头急促的脚步声。他就故意再慢点走等着,后边人气喘吁吁冲过来,一把搂住他,脸紧贴着他的背。 和玉喘息着,像赌咒发誓一样道:“等我袭了爵,再也不让你受苦。” 周容不置可否,勾了勾嘴角。 “你不信么?”和玉仰起头,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带出一点哭腔,“我错了,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咱俩、咱俩好好的……” 周容直接打断他的道歉:“小世子今日胆子真大。” 和玉吃不准他是不是反讽,讷讷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主意了……” “我是说,您真够自信,那么肯定不是我泄密。”他把和玉的手从自己腰上扯下去,转身面对面盯着他,微笑,“也许昨天您走之后,我出门了呢。” 和玉刚要反驳,又被周容慢条斯理地打断:“也许我就是故意气走您,免得您碍手碍脚。说不定今天您回护我,也在我意料之中——您总不可能看着我被杀。” 周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想清楚,如果我是内奸,您的父亲和爷爷都会被您亲手害死。” 和玉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他眼圈泛红,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在竭力忍眼泪。和玉深深吸气,好不容易才压住哽咽,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不曾疑你。” 周容想冷笑一声,但没笑成,他有点慌乱地别过头,过了一会才勉强开口,还是冷冷的语气:“难为您肯信我。” 和玉气哼哼瞪了他一眼,说:“抱抱。” 周容踌躇一下,张开胳膊,和玉结结实实抱上去,像小熊想连根拔起一颗树。他蹭了两下,仰头飞快“吧嗒”一口:“瞧你刚才那死样子。”周容睁大眼睛,和玉又使劲在他脸上一嘬:“还装,你怎么那么能装。” 周容垂眼看挂在他身上的和玉:“你还亲个没完了?” 和玉理直气壮:“就亲你了,怎么着?你告官呀!” 周容没回嘴,环着他腰的胳膊一使劲,和玉就不受控制地往他面前栽。两人脸贴脸,近得连对方的睫毛都数得清,和玉心砰砰跳,听见周容在他耳边低低地道:“那你亲。” 和玉怂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窝进了周容怀里,只露出一对羞红了的耳朵。 俩人腻歪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聊正事。周容略去荣郡王动手的部分,只捋了遍前因后果,但和玉已经能听出自己的爹有多让人心累。他暗暗叹气,蹙眉道:“这么说来,现在有嫌疑的只有两个人了,悉罗桓和冯先生。”和玉认真想了半天,沮丧地搓了把脸:“但是他俩不可能啊……都不像,你说谁像?” 周容道:“我像。今天若不是你圆场,我恐怕得折在郡王手里。” 和玉以为他还在记仇,皱眉道:“父王对汉人是有点偏见,但老一辈人都这样,熟了就好了啊……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隐约捕捉到了周容的意思,“父王素来不喜汉人,若是爷爷来审你定然无恙,难不成——”和玉一念及此,猝然抬头和周容对视,“难不成有人已经算准了爷爷入宫,故意要你做替死鬼?”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喃喃地道:“谁会对端王府的人事这么了解?”对主事者的行踪脾性了如指掌,还能预料到周容的反应,这无论如何也不像外人的手笔,如果和玉的思路没错,那内奸只能是家贼—— 悉罗桓! 他看着周容的眼睛,从中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答案。周容手指在唇前轻轻一比,做了个“嘘”的口型:“不要打草惊蛇。” 和玉点点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小圆脸上罕见地现出几分低落,整个人蔫答答的。周容看他那样儿,叹口气:“我要回家了。还要抱吗?” “要。”和玉很珍惜周容难得的主动,赶紧凑上去抱。他把脸贴在周容肩膀上,那里的布料有点潮,被护住那会他就发觉了。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3 是融化的残雪。 他想起昨夜蹲在酒馆门口,跟顾文章对坐灌酒。向晚时风愈紧,扯下一天飞雪来,铅色天幕沉沉下坠,路无人迹,只剩光秃秃一座石头城。 你若果真不曾出门,那又是劳谁将这一城风雪吹落你肩头呢? 和玉闭上眼睛。你说绝不骗我,末了还是骗我;我说不曾疑你,实则一直疑你。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滋味,只觉着心头空荡荡的,一口气没着没落。如果眼前人真是内鬼,今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好戏,那此人心思该有多狠,城府又有多深? 和玉脊骨窜起一股寒气,不敢再细想。人是会变的,顾文章这么说。 可是周容,我求求你,不要变。 不要变。 第九章 。 顾文章被拖死狗一样拖进来,“啪”一声扔在地上。他还拱着想跪起来,但两条胳膊软绵绵使不上劲,刚撅起个屁股就被身后一脚踹趴下了。郑统领,他的顶头上司,举着根火钎子要冲过去抽他,被小喽啰赶紧拦住了:“大人面前,不可动粗。” 郑统领咬牙咬得脸都横了,呼哧一会,最终颓然扔了火钎子,扑通跪在太师椅前头:“察大人,此人不听指挥擅自行动,闯下弥天大祸,殃及全卫!请参军无须顾念,从重发落!” 太师椅悠哉悠哉摇着。上头那位闭着眼睛,矜持地在椅把上磕了磕烟管,小喽啰们便会意地退下,帮里边掩上门。 郑统领瞧瞧察哈台的脸色,拽住顾文章的头发往上提,强迫他抬起脑袋,狠声道:“察大人问你话。” 那颗脑袋无力地被拎了起来。顾文章苦笑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既然察参军想听,卑职就再讲一遍吧。” 整理了一下思路,顾文章开始亲口讲述自己的光荣事迹:一个小小的执戟校尉,是如何把“那位”当贼抓住铐进刑房的。 太岁头上动土,他这回可真他妈牛逼大发了。 昨天晚上,风平浪静,顾文章怀里揣着一兜素包子,溜溜哒哒去了趟昱合门。包子是净素斋买的,顾文章出了端王府就去排队,终于赶在晚上提了热腾腾一兜,去宫里接济他的小和尚兵。前一阵大羌又开始扫寺庙,划拉来一帮光头和尚,让还俗不还俗,就被塞来当大头兵,顾文章手底下也被安了一个。小和尚叫明秀,人如其名,明净秀美细皮嫩肉,水汪汪一对凤眼,看谁都像含情。这哪像个兵呢,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还差不多,念了十几年经,连刀要开刃都不知道,完完全全一张白纸。顾文章愁死了,只能没事就过去盯盯,知道小和尚不吃肉,轮到明秀当值的时候他就过去送点素斋,权当接济。 远远瞧见明秀在那看大门,旁边的兵眼睛都快闭上了,他还站得笔直。顾文章心中暗笑,轻手轻脚摸过去,猝然从后边一拍他肩膀:“小秃驴!” 明秀吓得瞪大眼,整个人卡住了,过了一拍才轻轻“啊”一声。扭头看见是经常逗他的顾文章,眉头微皱,一本正经地纠正:“校尉,对出家人不能叫秃驴,会造口业。” 他语速比常人要慢不少,说一句话的功夫别人能说两句,明秀自己说是脑子转太慢,跟不上嘴,但配上认真的表情还挺可爱的。顾文章最乐意看明秀这一脸普度众生的样,在兵痞子里简直是股清流,他笑眯眯地逗明秀:“脑袋给本校尉摸摸,我就不叫你秃驴。” 明秀还是很慢很认真地道:“也不能摸出家人的头。” 顾文章道:“那我可叫你秃驴啦?出家人这么不慈悲,眼看着我造口业吗?” 明秀左右为难,考虑了一会,还是觉得慈悲众生比出家人的头顶尊严重要,于是默默把头盔摘了。顾文章如愿以偿,乐滋滋摸了好几把,刚冒头的发茬搔得手掌痒痒的,手感好得无与伦比。摸爽了,他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包子,递给小和尚:“晚上又没吃饭吧?” 小和尚立刻双手合十,顾文章知道他又要来出家人接受供养那一套了,赶紧叫住:“停停停,我知道我人好,放着让我自己陶醉就行了。咋样,供养你一兜包子,能抵我刚才口业不?” 小和尚心里算算,很欢喜地道:“能抵了,能抵了。” 明秀就是这样,他认为谁造了业会诚心诚意地为那人担忧,谁要是有不下地狱的希望,他也会十二分地替人欢喜。 包子的香味把刚卸班的小莫勾来了,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叫唤:“偏心眼哪顾大人,咱们伍啥时候有这待遇啦?还发包子,有我的没有?” 顾文章两手成碗状扣在胸前,往前一挺:“包子没有,俩大白馒头你要不?” 小莫大白眼翻他:“又他妈发骚!”他过去一把勾住顾文章膀子,教育明秀:“看见没,老不正经,难怪他不升官,连着咱俩的政治生命都给耽误了!” 顾文章胳膊肘在他腰上熟练地一怼:“哎哟小矮个还够我呢,能够着我脖子吗你,用不用我蹲蹲啊?” 小莫娃娃脸上露出狞笑:“锯断腿就够到了。” 明秀边啃包子边听他俩逗闷子,转眼间最后一个就下了肚,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手伸进布包里划拉了两下,一脸茫然。顾文章看在眼里,心说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记起从和玉那还顺了个果儿,掏出来扔给明秀,煞有介事地挑挑眉:“端王府赏的,御赐,知道吗?” 小莫立刻附和:“可不是,老稀罕了!” 明秀信了,把果子仔细包起来揣怀里。顾文章憋着笑问他:“你干嘛,不吃啊?” 明秀合十道:“不能吃。等回家了,我给佛供上。” 小和尚留下值夜,顾文章和小莫去西膳房那边巡视。西膳房是皇后私厨,虽然在昱合门这片,他们平常却是不管的,自有皇后人手打理。但今天比较特殊,谁都知道二皇子送的雪参在灶上坐着呢,怕出岔子,所以顾文章也就顺便来扫一眼。 点点人,再查查簿子,他手下一切正常。西膳房里头就没他事了,但就在顾文章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小莫伸手扯了他一把,使眼色让他看地。顾文章凝神细看,虽然覆了新雪,又兼夜色蒙蒙,仍能看出隐约一行脚印。目光顺着足迹往下溜,一直溜到了西膳房侧门,这扇侧门一般不开,空荡荡雪地上只有这一行脚印,难免惹人怀疑。 顾文章眯起眼睛,低声问:“看着人没有?”小莫在袖子里打了个手势,指指侧门旁边立柱,乍一看一切正常,看影子才能瞧见立柱后头缩着的人形。小莫的警觉顾文章是服气的,别看个矮脸嫩,悍得像头豹子。使个眼色叫他侧边盯着,顾文章径直过去盘问来人。走近了,才看出是个宫人打扮的矮胖老妇,缩着个脖子扒窗窥视西膳房内部,一边还贼溜溜四处打量,身形笨重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4 ,脑袋却活动得十分灵巧,活像只偷油的老耗子。顾文章看得暗自发笑,提气喊了一嗓子:“哎,那边儿的,干嘛呐?” 顾文章其实根本不想管皇后的闲事,怕沾一身腥,只是撞上了不好装瞎。要是这小老太太好好回两句,随便找点什么来找人之类的烂借口,顾文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她偏不。 她动若脱兔。 顾文章话音未落,老太太吓了一跳,跳起来就跑!一看这摆明了心里有鬼,顾文章心说你也别怪我,又怂又蠢的不抓你抓谁。喊一声小莫,小莫过去一脚撂倒,干净利落地给摁在地上。顾文章悠哉悠哉走过去,特别和蔼地问她:“干嘛来啦?” 老妇人髻子松了,头发垂下来挡住大半张脸,肥胖的身体因为恐惧颤抖着,却一言不发。 这种死不开口的顾文章见过太多了,根本不当回事,直接叫当值的过来把人拉去审。此时的顾文章心情甚至是轻松愉快的,一个普通的小校尉在普通的一天里抓了个普通宫人,仅此而已。他现在冻得够呛急着收工,赶在天亮前,他还能拉着小莫去酒馆里坐一会,就着花生米喝口小酒。 这是惬意的无知。他不会预料到,大羌的时局会因为这一个人的被捕,产生多大的震动。 顾文章讲完了,郑统领厌恶地甩开他的脑袋,转向察哈台急声道:“大人,此人供词里交待得清楚,昨日之事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和卑职半点关系都没有!那边、那边若是问起,咱们便将此人交与他们,再以这番说辞应对,就是费些财物卑职也担得起,总好过牵连无辜啊大人!” 察哈台仍躺在摇椅上,眼睛闭着,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在那摇。郑统领几乎疑心他睡着了,想开口催促又不敢,只能心急如焚地等着——那位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拖一刻就又得罪一分,全卫上下眼巴巴等着他郑统领拿主意,但他妈察哈台就非得磨磨唧唧卡他!这边郑统领等得咬牙切齿,那边察哈台终于觉得架子摆足了,细长长的小烟管又在椅把上磕磕,开了尊口:“他,什么衔?” 郑统领立刻道:“回大人,执戟校尉。” 察哈台慢悠悠道:“执戟校尉……区区六品,怕是不成吧。” 郑统领脸一下没了血色,颤声道:“大人!卑职平时尽心尽力约束手下,这些纪律都是三令五申的,都是此人擅自行动……跟卑职无关啊!这么大的责任,卑职如何负得起?”他嘴唇哆嗦着,七尺男儿,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那边要是追究起来,卑职最好也是个撤职流放,求大人、求大人开恩!” 察哈台似笑非笑地,稍微抬了抬眼皮:“郑大人,不是本官不开恩,是兹事体大,兜不住啊。那位大牢里遭了一趟罪,就发配个芝麻官儿,面子上也过不去不是。” 他把烟嘴凑到唇边,有滋有味吸了一口:“你拿出点觉悟,咬牙把这事担了,人也承你情。不然的话……”察哈台悠哉吐了个烟圈,“闹大了,可就不好办喽。” 郑统领脸色变了变,拎着顾文章的领子把他拖起来,厉声道:“狗杂种,你做的好事,老子乌纱要给你害丢了!你去跟大人说!” 顾文章咧了咧嘴,声音很轻:“卑职倒是有不丢官的法子。” 郑统领想也不想地道:“什么法子?” 顾文章嘿嘿一笑。郑统领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了。 精光外露,杀气腾腾,那是狼的眼神! 顾文章借力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提膝狠撞郑统领小腹!郑统领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疼得身体一弓,还未等还手双臂已被反剪至背后。他愕然回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小莫对他微微一笑,干净利落捆起了他的手腕,搭着肩膀轻轻一推:“郑统领,好生歇着吧。” 从顾文章暴起伤人到郑统领躺下不过一个呼吸,太师椅上的察哈台还没反应过来,耷拉着膀子的顾文章就已经笑眯眯站到了他身后:“察参军,今儿挺困的?” 他脸上露出冷笑,倒退几步,一个助跑跳起来就是一记大前蹬!察哈台感到椅背涌上一股巨力,一阵天旋地转就被踹翻在地,太师椅整个倒扣在他背上,压得他眼前一黑。察哈台哪里受过这份罪,顾不得脸面大声哀嚎,旁边郑统领也被吓得直喊。顾文章听他俩叫得欢,运了运气,抬脚又是一记爆踹,踢得他平移了十厘米:“吱哇个屁,卑职操您妈个乌龟大王八!” 二重唱应声而停。顾文章冷笑着扫视二人,歪歪脑袋,招呼后头:“大熊,把胳膊给爷接上。” 一个壮实如熊的汉子握住他的胳膊,咔咔两响,被卸掉的关节已恢复如初。顾文章活动了一下胳膊,扭头用口型问他:“就你俩?” 大熊点点头,顾文章一挑眉,没说什么。 大熊把两个人背对背捆好,顾文章从他俩身上摸走了令牌钥匙,从袖口刷刷撕了两块布,团了团塞进嘴里。塞郑统领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笑了笑:“卑职无父无母,您当时还说我若成亲,您要做主婚人。如今看来,世事果真难测啊。” 郑统领呼吸一滞,眼里有什么闪了闪。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压着嗓子催道:“还废话什么,赶紧跑!” 顾文章怔了怔,咧开嘴笑了。他牙齿雪白,左边深深一个酒窝,眼神很亮:“卑职不跑。” “卑职本来就是匪。” 第十章 。 察哈台带的那几个喽啰已经被劈晕了,顾文章三人摸走了令牌,随便捆了捆就扔回屋里。顾文章发给小莫和大熊一人一个令牌,冲刑房抬了抬下巴:“走,咱去把人劫了。” 大熊谨慎地道:“用不用属下再叫几个?见了令牌,说不定肯来。” 顾文章舔舔嘴唇,笑得杀气腾腾:“杀人放火,不用人多。” 一行人顺利地进了刑房,把守的都是熟人,又有令牌,一路大开绿灯。到了押人的号子,宫装老妇头上套着布袋,昏昏沉沉地歪着。小莫捆人大熊背着,顾文章在边上咋舌:“哎哟,这么大人物,您俩手轻点!咋样,创造历史了,爽不爽?” 小莫怼他:“咱仨的死法怕是也要创造历史。” 顾文章嘻嘻笑道:“不劫也是死好不好?人家那么尊贵,龙体凤体的,搞你不跟玩儿一样,逼到这份上就得一不做二不休。史记读过吗?‘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那还不如干票大的!” 小莫啧一声,翻个白眼:“给你能的,就显您读过书,不知道谁逃学蹲猪圈里,被老母猪追着啃。”大熊闷闷地乐,顾文章不服,正要想词顶回去,甬道入口处的灯突然亮起,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 “啪、啪、啪!” 三人立刻收了嬉笑神色,对视一眼,面色都有几分凝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5 重。一个青年慢慢走到灯底下,同样的武官打扮,模样俊美,冷笑着一下一下鼓掌:“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顾大人来了,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顾文章心里骂一句死娘炮,脸上却笑容可掬:“苏大人上回说总挨晒容易黑,脸蛋就不白嫩嫩了,这不卑职下来纳纳凉,不劳您惦记。” 苏玉成被捉住痛脚,忿然作色:“个个晒得黑鬼一样就好了?我好心提醒,你们还要取笑!顾文章我告诉你,我看见熊庆背上的人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什么勾当,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顾文章摸了摸鼻子,道:“你带了几个人?” 苏玉成冷哼一声:“四个。” 顾文章认真考虑了一下,以苏玉成的老鼠胆子,几乎不存在虚张声势的可能,他带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要是真打起来自己这边倒不至于吃亏,但想把对面全制服怕是有难度,一旦手滑杀了一个,就得全杀了。 他沉吟片刻,抬头笑道:“苏大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苏玉成警惕地看着他。 顾文章诚恳地说:“说实话,咱俩平时是有点小误会,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今儿咱也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这样,我让你看大熊背上的人,你让我们走,以后兄弟念你一份人情,行吗?” 这是什么鬼条件?苏玉成张嘴就想拒绝,眼珠转了转又答应下来:反正自己人多,先看看人又何妨,反正放与不放只在自己一念之间。甬道很窄,顾文章和小莫侧身让他们过去,给大熊使个眼色,大熊放下人,抓着套头的布袋一掀—— 苏玉成倒吸一口冷气! 只让他看了一眼,大熊就迅速把布袋套回去。苏玉成还处在震惊中,扭过头不可置信地问顾文章:“是……我想的那位吗?” 顾文章和小莫早已站到了苏玉成一行人后头,和大熊隐隐成包抄之势,闻言笑道:“苏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我当时若是认得,也不至于当贼抓回来了。” 苏玉成脑子发木,喃喃道:“那怎么办……送回去?” “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哦。”顾文章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兄弟几个合计着干脆绑一票算了,谁成想让您撞个正着。现在两条路,要么您调头去检举,哥几个就地拼刺刀;要么您入伙,这么肥一块肉咱五五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吧。” 苏玉成心念电转,已经有点动摇,压低嗓子道:“这要是被抓住,不得挨剐啊!” 顾文章道:“谁剐你?” 苏玉成道:“皇上啊!” 顾文章勾起一边嘴角,笑得匪气冲天:“皇上?皇上怕别死在咱俩前头!”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苏玉成,似笑非笑道:“这天下要乱啦,苏大人!” 两队人从刑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事人一样了,顾文章和苏玉成站刑房门口道别,虚情假意地互相捧臭脚。门房看见他出来,赶紧招呼:“哎哟,顾大人,这儿刚巧有人找你呢。”顾文章一边假笑摆手把苏玉成送走,一边道:“来了来了!这谁……哎哟!” 来找他的人确实挺意外的。数九寒天,来人跑了一脑门子汗,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喘。听见顾文章声音他立刻抬头,小脸蛋冻得通红,急声道:“校尉!你没事吧?” 顾文章喉中哽了一下,道:“睡醒啦,小秃驴?” 明秀道:“听说小莫哥回来叫人了,我当时下了夜补觉呢,这会才醒……我是不是来晚了校尉?” “不晚,不晚。”顾文章心中感慨极了,他妈的,包子真没白喂。 大熊扛着人跟明秀拉些家常,顾文章和小莫落在后面谈事。小莫面色不善,低声道:“二尾子嘴不严,明天就哪哪都是风声了。” 顾文章笑笑,也低声回:“让他说去。消息烂着不值钱,我看抓的老东西蔫头巴脑的,万一死了砸手里怎么办。而且你别看他娘们唧唧的死样子,升官提俸半点没耽误,人脉还挺广,这回正好瞧瞧到底什么来路。” 小莫挑挑眉:“所以咱们先守着人不动,看明天哪方先跳脚,再坐地起价?”他瞟一眼顾文章压不住得意的神色,啐了一口,“妈的,老贼。” 东殿。 回来之后冯陵意就没说过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翻书,高棣不敢上去碰钉子,自己坐在床边发了会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神,看见冯陵意已经沏上茶了。高棣犹豫一下,起来讪讪道:“老师,我去烧点热水吧。” 冯陵意盯着书,嗯了一声。 伙房当值的宫女不知道跑哪躲闲去了,冷锅冷灶,高棣只得从头开始生火。他平日几乎没做过什么粗活,笨手笨脚的,好半天才点着了火,还把手烫着了。等水烧好已经过了好一会,他怕冯陵意等得着急,匆匆提水回去,没想到一推门竟然空无一人。高棣愣了一下,放下水壶,突然想起现在是冯陵意下班的时间。 他回家了。 高棣紧紧抿住嘴,泄了气一样扔了水壶,一屁股坐在地上。巨大的失望感压得他有点想哭,高棣强忍着胡乱揉了把脸,深呼口气就要站起来,门突然开了。 冯陵意进来,看了一眼坐着的他,弯腰把水壶提起来放在架子上。 那眼神让高棣觉得自己很狼狈。他有点尴尬地咧咧嘴,笑得很难看:“老师,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冯陵意道:“戒严,没有批文不得出宫。” 高棣愣了一下:“这么严格?难道……” “嗯。” 皇帝崩了,而且已经怀疑不是自然死亡。 高棣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沉甸甸坠得难受,但冯陵意今晚不走总还是件好事。吴玉莲不在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他现在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了,就算什么都不做地坐在那也行,也能带给他安全感。他带点讨好地道:“老师,水是刚烧的,我给你续点。” 冯陵意嗯了一声。高棣屁颠屁颠地去取了水壶,边往青瓷盖碗里续水边问:“老师,那你今晚住哪呢?姆妈平时都和我睡,我床宽敞,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收拾收拾,咱俩将就一宿行吗?” 冯陵意道:“行。” 他一直行行行,嗯嗯嗯,高棣也吃不准这是不高兴还是性子冷,不敢再多话,乖乖过去边收拾床边想事。想着想着,目光不自觉又往冯陵意那边飘,正看见他端起茶碗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高棣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个细节:本国不产瓷,这青瓷盖碗是冯陵意自己从南边揣了几百里地揣来的,全国独一份儿的宝贝,他向来是走哪带哪的。既然他刚刚是要回家,怎么可能把茶碗留在这儿?除非他根本不是因为戒严回不去才留下的,而是本来就没想走,刚才出去帮着探了探风声! 高棣深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却仍忍不住为这个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6 小小的发现而雀跃,也因此在藏刀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他之所以能一下就拔出匕首抵住冯陵意,是因为平时有在袖子里藏刀的习惯,晚上就把刀压在枕头底下,伸手就能够到。不过高棣的犹豫只有一瞬,他仍然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在自己枕头下压好了匕首。 毕竟,他连吴玉莲都要防。高棣信不过任何人,在取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前,没有一夜安稳觉可睡。 晚上两人安静躺下,高棣里,冯陵意外,背对背。高棣白天折腾累了,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当儿,突然隐约听见有人敲门,很规律:“笃、笃、笃。笃、笃、笃。” 大半夜的是谁啊?高棣闭着眼睛要爬起来开门,脑内突然一个闪念:莫不是查出来他毒死父皇,派人来抓了? 这个念头一下把他吓醒了,竟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候敲门声又响起来了:“笃、笃、笃。”仍然是不紧不慢的三声,仿佛在告诉他这不是做梦。高棣干咽了口唾沫,要硬着头皮起来,旁边冯陵意淡淡道:“你躺着吧。” 不等高棣推让,他已经起来披上衣裳,趿着鞋去开门了。高棣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动静,门开,风响,冯陵意似乎和来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是关门声。静了一会,应该是在堵门缝,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冯陵意推门回来,手上多了个匣子。 高棣已经下床点上灯,站得远远地瞧着他,既惊且疑:“老师,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来送东西。”冯陵意把匣子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看了一眼。高棣还是远远站着,警惕地观察他的神色:“是什么?” 冯陵意面色如常,但高棣却嗅到一丝阴冷的气息。 他慢慢抬起眼,看着高棣,声音平稳:“人头。” 高棣心里咯噔一下:“谁的?” “不认识。” 高棣手心有点冒汗,嗓子眼发紧:“说不定我认识。”他深吸口气,慢慢向匣子走过去,他看到头发,然后是额头,眼鼻嘴,最后是颈子上狰狞的伤口。也速齐闭着眼睛,他死了。 高棣双腿发软,踉跄后退了几步。冯陵意看着他,高棣喉结滚动一下,干涩地开口:“是那天……来送信的人之一。” 冯陵意点点头道:“这是给了个交待。” 高棣咀嚼着话里的意思,小心地问:“通风报信的人是他?” 冯陵意合上匣子:“他们说是就是吧。” 两人再躺回去,但这回高棣睡不着了。也速齐的脑袋把深埋的恐惧全勾了出来,他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死亡:就在昨天,这个人还说话,挥刀,健壮结实,今天就变成了一颗人头,一个“交待”。权力呼啸地碾压过一个生命,连哀嚎都听不见,一旦我落败,不,一旦我失去利用价值,也会被这样毫不留情地碾过! 高棣太怕了,又怕又悔。不该毒死父皇的!本来我可以好好地做我的太子,他崩了后皇位自然是我的,现在呢?不仅背上弑父的罪名,还得罪了叔叔,更给了高欢和皇后以可乘之机。若是不被发现也罢了,吴玉莲至今未归,十有八九是被捉住了,万一事情败露我该如何自处? 除非杀了姆妈!高棣一直知道自己狠毒,但此刻心脏仍然像被揪住一样的疼。她把我养大,那么信任我,为了我出生入死,我却为了自保杀掉她? 可是我好害怕——我没办法! 高棣再次感到了要淹没他的无助感。我知道我蠢,我坏,我活该,可是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是做了错事,可没人站在我这边,没人商量提点,母妃早逝,父皇冷落,亲叔叔虎视眈眈,高欢和其母族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全世界都在跟我对着干!而我有什么?我只有一个吴玉莲,如今还生死不明,这场仗根本就不公平! 凭什么高欢什么都有?凭什么我就要受这么多罪?高棣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别人家十九岁还是个大孩子,而我已经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惶惶不可终日地熬着日子。我不想死,不想认输,可我已经快要熬不下去了,真的好苦啊。 他怕吵到冯陵意,捂住嘴不出声地哭,但还是漏了几丝吸鼻子的声音。他听见旁边叹了口气,心里一惊,连忙屏住呼吸,手却被握住了,安慰地攥了攥。冯陵意轻声道:“哭吧。” 高棣抽泣两声,哽咽道:“老师,我能搂着你吗?” 冯陵意像是有点意外,沉默片刻,道:“嗯。” 下一秒他的腰就被死死搂住了。高棣抱着他的救命稻草,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冯陵意睫毛微微颤抖,犹豫一下,手臂轻轻搭在了高棣胳膊上,跟他十指交扣。高棣看不见,那双眼里狠戾和痛苦交杂,嘴唇却紧抿着,克制着表情。 即使是背对着,也生怕被人看清了那颗心。 第十一章 。 端王接到信就往宫里狂赶,拉车的马四个蹄子都踩飞了。风风火火冲到清宁宫,国舅爷也刚巧从车里下来,俩人对视一眼,空气里噼里啪啦直冒火星子,末了还是假笑着揖让一番进了殿。 入了内室,皇帝在榻上昏迷,下了帘子,看不清具体情形。屋里宫女太监正六神无主,看见二人像得了救星一样急忙迎上前,端王低声问:“还成吗?”宫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端王脸一沉,径直过去挑起了帘子:老皇帝了无生气地躺着,面上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已经在倒气了。 端王叫了他一声,也不见应,看样是连回光返照都指望不上,过不多久就要咽气。这下高棣稳了,端王脸上悲痛,心头却暗喜。那边国舅爷也凑过来,一见老皇帝要完,心头登时一沉。国舅爷已届知天命之年,但平素保养得当,看着就像四十出头,风度卓然,他对下人一贯好声气,虽然极不悦也只是微微皱眉:“怎会这样快,不曾宣国师么?” 宫人垂首道:“早就派人了,太常寺回报说、说国师正在闭关……派了两位贞人过来,瞧了瞧说救不得,又回去了……” 国舅爷压着火道:“还在闭关?” 宫人嗫嚅道:“国师前段时候卜出陛下不久将殡天,奴婢私心想着,怕是冥冥已定,国师也无能为力吧。” “冥冥?”国舅爷面上掠过一丝冷笑,却忍着没说什么。他烦躁地来回踱了几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皇后呢?” 宫人有点慌张,连忙道:“已经去叫了。” 皇上巴巴地跑来清宁宫,结果冷衾冷褥地被晾了一宿;现在都快不行了,皇后居然还在外头浪!国舅爷被妹妹气得手直哆嗦,终于克制不住,甩袖怒道:“胡闹!” 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端王安坐看戏,国舅爷咬了咬牙,忍气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一杯水喝完,国舅爷感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7 觉心气平了不少,突然听见远处隐隐马蹄声。那蹄声密如疾雨,转瞬就奔到殿前,显然来人根本不顾忌这是在宫里,鲜衣怒马恣意疾驰。马是好马,跑得快却平稳,行至殿前,骑手一拉缰绳,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她朗笑一声,随手拍拍马脑袋:“好大威风。” 马得意地放下前蹄,骑手翻身下马,奖励地喂了一粒糖,自有下人来牵走。国舅爷听见外头响动,猜到是谁,绷起一张脸,而来人已经一把推开内室的门。 云莅扫视一圈,摘下手套随手扔给侍女,拢了一把短发,挑眉笑道:“热闹啊。” 见过云莅的人都不会疑惑高欢为什么长成了那样,他就像个仿制品,模样神态都像足了原版,那股疯劲儿也像。云莅原来有一头得意的长发,人见人夸,她也极宝贝,特意配了个侍女打理,养得丝滑柔顺,缠绵逶迤。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就厌了,抄起剪刀来了个一刀平,如练长发说剪就剪,眼都不眨。身边人自然炸了锅,但云莅说:“我要骑马,长发麻烦。” 你贵为皇后,不好生在宫里待着,骑什么马?头发剪那么短,野人一样,成何体统?可云莅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爱怎样就怎样,谁也休想管。她咔嚓剪掉头发时才成婚没几年,高欢刚会走,皇上还以为自己能降住她,放话说她不把头发养回去就不进清宁宫。云莅背对着他用手指梳马的鬃毛,闲闲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 高承没当回事,搂住她的腰,亲昵地亲亲她耳朵:“什么说好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就得服我管。” 云莅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脸。这女人讥诮地勾起嘴角,比常人略浅的琥珀色瞳孔似笑非笑盯着他,刻薄极了也漂亮极了:“我怎样关你屁事?” 高承被骂得一愣,云莅已甩开他的手翻身上马:“让开!” 高承恼了,伸手拦住,厉声道:“你敢!朕以后夜夜宿在昭妃处,看你不怕!” 云莅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冷笑,风吹得一头短发纷飞:“好啊,各玩各的,多快活。”高承气得要把她拖下马,云莅脸一沉,兜头就是一鞭!鞭梢擦着高承的脸炸在耳边,惊雷一样,吓得高承一松手坐在了地上,云莅已经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扔下一句:“你有空多盯着点端王,少管我的闲事!” 这是高承第一次窥见这女人的真面目。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很快和好了——云莅脸蛋漂亮嘴又甜,娇宝贝一样,没人能一直生她的气——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云莅一点一点地把底细透给他,她大半夜骑马去荒原吹风,她喜欢男人围着她献殷勤,她毫不避忌地与人幽会,她那烂到了骨子里的过去。高承快被这女人搞疯了,他曾经失控地咆哮着质问云莅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而云莅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笑:“你管这叫折磨么?” 高承嘶声道:“这等丑事还不叫折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个婊子!” 云莅指间一支细长烟管,她深吸了一口,呼出的烟气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娶了是幻灭,没娶是求不得,怎样都苦,怪我做什么。”她完全不着恼的模样,云淡风轻地道:“你觉得不公平,尽可以寻欢作乐,我又不曾拦你。” 高承窒了一下,已不如刚才理直气壮:“朕就好奇你图什么?朕为国主,你要什么我不能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你竟不知珍惜!” 云莅晃着腿,脸上的神情既天真又残忍:“图什么?图乐子啊。”她盯着高承,笑嘻嘻道:“哇,帝后背地里竟如此不堪,谁能想得到呢?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我们装出道貌岸然的模样,蠢货们对我们顶礼膜拜,不好玩吗高承?” 云莅兴奋起来,那双浅色眼瞳里透出十足的疯狂和神经质:“等我们玩够了,就一把砸碎他们的幻想!”她抄起床头玉件猛地掷向高承,他闪身一躲,摆件在墙上砸得粉身碎骨。这个疯子“哈”地笑了一声跳下床,踩着碎玉走到毛骨悚然的高承面前,语气冷静得出奇:“然后我们一起跌得粉碎,直接去死。” 她眼睛直勾勾剜着他:“我希望是三十岁之前。如果我怕死了,麻烦你杀掉我。” 高承没撑到那天就已经死了,云莅眼里毫无怜悯。国舅爷瞪着她道:“疯驹子,你不去看看!” 云莅笑道:“我看了就能活过来么?” 她平素惯会哄人,极少用这种语气讲话,国舅爷心里有火,和端王商量正事时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国师这会该肯出关了。皇上说没就没,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先让国师看看,也好做法事超度一下,宫里再加排查。这么安排,王爷意下如何?” 端王抚须笑道:“本王自然没意见。”他眯起眼睛,拿眼角打量着云莅,意味深长地道:“就是不知皇后肯不肯哪。” 国舅爷脸色一变,望向云莅,她却一时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最终弯了弯嘴角:“随意。” 另一头,太常寺上下已经焦头烂额。自古巫医不分家,太常寺主业是祭祀占卜,也管抢救皇上,皇上眼看要崩了国师还八风不动地安坐闭关,可能吗?太常寺架子端这么高,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交不出人,国师不在,总不能变一个出来吧? 太祝手忙脚乱地点了两个将送去,勉强算是应付过一波,下一波难题又在路上了:老皇帝挂了,要国师去验尸加超度。验尸还好说,超度是非国师不可的,国师不超度老皇帝的灵魂就不得安宁,就不能和祖神肩并肩,就不能下葬。好歹是个皇上,冻起来自然不妥,可暖室里停几天老皇帝都臭了,这成什么样子?说来说去,还是得要国师,而且是现在立刻马上。 太祝都快急出眼泪了,一叠声地问下面人:“国师到哪了?”下面人掏出地图,从嶷山到邺城的路线已经被用朱笔勾出,邺城远郊处画了个圈:“前天飞讯已经到这儿了,昨天夜里下雪也许耽误脚程,今日总该到了。” 太祝心下稍安,一边绞尽脑汁地编借口糊弄清宁宫的人,一边把情况之危急大加渲染地写在信里传给国师。我们要扛不住了,祖神保佑,您可赶紧回来主持大局吧。 太常寺不知道的是,收到飞讯那天,一支队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入了邺城。彼时已近黄昏,风冷而硬,刀子一样割着脸,人们呼出白气,飘远变成霜。风掀起雪沫子往人脸上撞,空气闻起来像铁和灰尘。城前卫士像往常一样盘查着过往行人,这是邺城最偏的一个门,城墙爬着枯死的藤蔓,斑斑驳驳。已经快要到落锁的时候了,行人稀稀拉拉,卫士们跺一跺冻麻了的脚,小声讨论着过会去哪里喝酒,一切都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8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远处隐约的黑影。那抹黑影转眼近了,是十余个骑手护送着一辆马车,骑手皆着黑袍,宽大的衣角在风中猎猎翻飞,远望如同飘来一片黑云。 卫士们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对视一眼,为首者踏前一步,高声道:“什么人,可有文牒?” 最前面的骑手听见勒了勒缰绳,打个手势示意后头放慢速度,黑袍一掀露出头脸:眉目干净还带点羞涩,文文静静姑娘一样。卫士警惕稍松,只道;“进城做什么,文牒拿出来。” 骑手手伸到怀里,笑道:“太常寺的人也要文牒么?” 卫士上下打量他一遍,讶然道:“你?太常——”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消失在了风里,而刀比风还快。他的血一流出就冻成了冰。卫士看到最后的画面是天地倒转,旭日东升,浩茫天域直直撞到他眼前,那颗头颅跌落雪中,却误以为自己是升天。 杀人者连头都未偏,收刀回鞘,双腿一夹马腹,一骑当先;身后一行骑手紧随,亦无声无息。天地寂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马蹄在雪地上印出点点落红。 第十二章 。 也许是不惯被搂着,冯陵意做梦了。 他梦见潮湿闷热的夏天,地上像着了火,吸口气都觉得又闷又浊。周围黄蒙蒙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但知道自己要跑。太热了,动一动就一身汗,他跑不几步就汗流浃背了,刚打算歇口气,斜刺里竟窜出条狗,一口咬住他的腿死命撕扯。冯陵意痛得眼前发黑,不意竟被兜头套了个竹环,男人的声音兴奋地响起:“哇,我套中了!” 冯陵意循声望去,说话者作帝王打扮,该生着面孔的地方却是平滑一片。他身边还有许多无脸男女,衣着妖艳,手持竹环跃跃欲试:“臣也来!” 皇帝大笑道:“你们玩赖,他都不动弹,这也太好套了吧!”他说着招呼冯陵意,“快跑啊老师!他们都要套你,我要输了!” 那恶犬疯了似的扑他,冯陵意也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一脚踹在它鼻子上。狗鼻子最为娇弱,那狗被踢得呜咽一声松了口,冯陵意拖着伤腿掉头就跑。见他开始跑动,那群人狂呼乱叫起来,赛着劲儿地用竹环丢他,偶尔套中就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狗还在身后紧追,冯陵意疲于奔命越跑越慢,皇上大声抱怨道:“老东西,倒是快跑啊,磨磨蹭蹭做什么!” 男女们娇声道:“他定然是犯懒,存心不给我们快活!皇上再放几条狗咬他,看他敢不跑!” 冯陵意脑子昏昏沉沉就要晕倒,腿上冷不丁被狗狠咬了一口,生生撕下一块肉来。他要故技重施踢它鼻子,另一条腿也被扑住了,然后是腰,背。数不清的狗涌上来撕咬他,狗脸狞厉,气势汹汹。冯陵意很快被狗拖倒,一条狗扑上来咬他的喉咙,他要认命地闭上眼,狗头突然诡异地拧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后脑勺上的人脸来。那人脸他熟悉极了,俏皮地笑着:“老师今日真好看。” 冯陵意心头一软,狗头已拧回来,在他胸膛上狠狠一口。人脸兀自笑道:“老师最疼我了,是不是?” 所有狗头后的人脸都开口附和,成百上千张脸对他撒娇:“老师你明明就喜欢我。”狗头狂吠着撕咬,而人脸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皇帝和那群男女不知何时已经公然交媾起来,淫声浪语不绝于耳,狗吠和人声重重交叠,声浪越来越高,竟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老师……老师?……老师!” 冯陵意骤然睁眼,厉声道:“别叫我老师!” 梦魇景象如潮水般褪去,眼前日光清明,高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冯陵意知道自己吓着他了,闭眼缓了缓,低声道:“不是说你。” 高棣眨眨眼,懂事地跳过这茬,殷勤道:“老师,粥好了,给你端一碗吧?” 只有转瞬的失态,冯陵意很快又成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安静对坐喝粥,高棣从头到尾都没提要冯陵意帮忙,只自顾说点趣事哄他开心,他使出浑身解数,冯陵意唇边才终于带出点笑影儿。看先生吃完了,高棣起来收拾桌子,冯陵意道:“不用洗碗了。” 高棣听话地道:“是。” “过会我跟你去殿前司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你去弄两身宦官的衣裳。” 高棣心底欢叫一声,脸上却还要装一装,很惊讶的模样:“老师……” 冯陵意瞟他一眼:“快去吧。” 高棣本以为殿前司定然戒备森严,他俩也就在外头转转,没想到门口竟然颇为热闹,人声鼎沸,菜市场一样。走近一看,殿前司大门都被推了,守卫彻底瘫痪,一群人踩着门板在那里吵吵嚷嚷,场面混乱之极。高棣蹲得远远地偷窥了一会,扭头小声对冯陵意说:“老师,看衣着好像是太常寺和殿前司吵起来了。”他琢磨着,脸色有点不好看,“难不成国师已经发现父皇死得蹊跷,来殿前司要人了?” 冯陵意不置可否。高棣心里本已打鼓,见他水波不兴的模样,心下稍安,一抬头看见冯陵意已经站起来了。他有点惊讶地问:“老师去做什么?” 冯陵意看他一眼道:“过去看看。” 高棣道:“若是被逮住……” 冯陵意已背对他往门口走,声音平静:“放心。” 高棣还是跟了上去。果然如冯陵意所说,都忙着吵架根本没人来盘查他们的身份,两人顺利地混入了人群中。离近了才知道两伙人在吵什么,太常寺真的在要人,态度气急败坏,而殿前司软硬不吃,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他们的核心论点是:你说你是太常寺,我们怎么知道真的假的?人可以给,但你得开证明卡公章,手续齐全。贞人们走到哪不是被大爷一样供着,磨了一上午气得肺都要炸了,一怒之下推了殿前司大门,放话说再派小喽啰跟我们废话,殿前司都给你推了。殿前司这才有点着急的意思,赶紧请来了领导,领导又高又瘦,笑起来左边深深一个酒窝:“哎哟,别吵吵啊,来里边坐里边坐,有话好好说。” 太常寺见来了主事的,调转枪口轰轰开火:“贵司摆得好威风,我等入长明殿都不需手续,到你殿前司却被卡住了!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顾文章也不恼,摸了摸鼻子笑道:“您也知道我们不过是些小鬼,做不得主,又何苦为难呢?” 太常寺火气一下就起来了:“到底是哪边刁难?!流程一套走下来,少说要十天半个月,届时黄花菜都凉了!求到我处时千依百顺,来提个人就百般推诿,贵国就是如此处事的?” “冤枉,还真不是推诿,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顾文章摊摊手苦笑,扔了个重磅炸弹,“天师有所不知,诸位是今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19 天来的第三拨贞人了。” 偷听的高棣愣了,什么情况?贞人们对望一眼,更是满脸问号。顾文章看他们不信,直接引着去了勾押处,高冯二人小心跟在后头,一行人从廊下绕到勾押处门前,接下来的一幕足可载入史册,堪称大羌开国以来最魔幻的一次会面:两伙太常寺的人在庭前拔刀互砍,剩下一伙贞人们傻看着,呆若木鸡。 顾文章安然观战,在旁边笑眯眯说风凉话:“哎呀,这可怎么分辨,不如我司提供场地,诸位现场斗斗法吧?” 地上铺了床棉被,殿前司在上头堆满了桃木狗血柳树枝一类的作法材料,三伙人对望一下,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赶鸭子上架的尴尬。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上吧,三伙人心一横,豁出脸皮群魔乱舞了起来。有兜头泼一盆狗血上下甩头的,有绕着火盆疯狂嚎叫的,有躺地上蹬腿抽筋的,还有一拍脑门关二爷上身了的。庭前“刀枪不入”“诸神归位”的吼叫此起彼伏,顾文章在屋里美滋滋烤着火看热闹:“我的妈,咣咣撞墙啊,听着都疼。您轻点哎,那墙不结实!”看到新奇处还会激动地拍着察哈台的脑袋,“哟,这个厉害了,大人您快看!” 察哈台手脚都被捆在太师椅上,外头披上官服权作遮挡。他屈辱极了,又不敢回嘴,只能赌气别过头就是不看。顾文章看出他心里别扭,闲闲道:“大人还是看看吧,毕竟关系到身家性命嘛。” 察哈台一听“身家性命”,眼睛一下瞪圆了,恐惧地看着对方。顾文章笑着眨眨眼:“知道卑职让他们做法干什么吗?把您给变没喽!” “别怕,卑职问了,还能变回来。”见察哈台吓得脸都僵了,顾文章肉麻地道:“要是再也见不到您刚毅的容颜,卑职整个人生都黯淡无光了呢。” 高棣和冯陵意一直在外头蹲守。不是不想回去,脚都冻得没知觉了,但高棣的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肯定有动作。顾文章的态度实在微妙,刚开始问人要手续,感觉像是怕担责任;但闹了斗法这一出,耍猴一样,早把人得罪了个透,那他的目的就明显是卡人要价了。三方都不傻,一旦想明白了这一层今晚定然消停不了,届时说不定能从中周旋,最起码不能让真太常寺带走吴玉莲。如果还是被带走了怎么办?他不敢细想,下意识回避掉这种可能:不会的,姆妈吉人天相,定然不至如此。 考虑得差不多,他把大概想法跟冯陵意一说,冯陵意头都不抬地道:“行。”他正在撕饼,来的时候两人就预计到今天怕是吃不上饭,在怀里揣了几张大饼,那饼又干又硬,咬都咬不动,只能撕成小块慢慢嚼。两人趁庭中斗法时把那床棉被偷了,裹着被瑟瑟发抖地吃饼,高棣冻得直吸鼻涕:“老师跟着我受苦了。” 冯陵意没接话。吃饱了他俩开始琢磨住在哪,斗法的那伙人已经散了,二人在廊下找了个避风角落窝了起来。天气实在太冷,高棣让冯陵意窝在角落里头,自己坐外头挡风,过不一会就冻得牙齿打颤。冯陵意道:“过来。”高棣还要强撑,冯陵意已经把棉衣解开了,把他搂在怀里用棉衣裹住,再捂上被子。高棣非常不好意思,但冯陵意怀里实在太暖和了,还带着沉凝的木质香气,他实在不舍得钻出去。红肿发痛的耳朵被两只手捂住轻轻地揉,高棣心想又搂又抱的这不是高欢昨天的待遇吗,但我的待遇比他更好了,显见老师还是更疼我的。他心里也觉得自己幼稚,仍忍不住为这点小胜利高兴得摇头晃脑,幸福地又往冯陵意怀里拱了拱。 冯陵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狗一样。” 高棣撒娇一样汪汪叫了几声,探出头一口叼住冯陵意手腕,做出凶巴巴的表情:“小狗咬你。”那只手僵住了,高棣却没察觉,松开嘴讨好地一口接一口亲它。冯陵意一动不动让他亲,过了会像是回过神了,突然抽开手:“热气都折腾没了。” 高棣乖乖窝回原来的位置,冯陵意哄小孩般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放空,落在虚不可见的某一点上。高棣很快迷糊起来,他还能睡两个多时辰,夜幕下暗流涌动,一场恶战即将打响。 第十三章 。 也不知睡了多久,高棣硬生生被冻醒,扑棱一下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寅时。”冯陵意声音发虚,怀里也没多少热气。高棣愧疚极了,连忙把他棉衣系好,再厚厚盖上被子抱着,小声道:“老师也靠着我睡会儿吧。” 冯陵意按了按眉心道:“没事。”高棣还要再劝,被他打断:“回去再歇不迟,这时辰该有动作了。”他说着就要推开高棣站起来,膝弯却一软,直直往地上栽,高棣眼疾手快地捞住:“老师!”强行脱去冯陵意鞋袜,高棣才发现他小腿和脚都已冻得红肿,想也不想就撩开中衣,将他赤足贴肉揽在怀里。甫一入怀犹如搂了块冰坨子,冰得高棣一个激灵,他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焐了好一会冯陵意双脚才有知觉,又痛又痒,他知道是冻伤了,但好歹能走路。高棣看他踉踉跄跄,担心地道:“老师,再焐一会吧,我无妨的。” 冯陵意瞧他一眼,伸手把人揽过来,被子像披风一样裹住两个人:“走。” 勾押处门前扔了满地桃木柳树枝儿,他俩在僻静处等着,不多时果然偷偷摸摸来人捡了,拿去捆了几根简易火把。他俩吊在后头,七拐八拐地竟跟到了殿前司西边的老慎狱。慎狱当年是出了名的大狱,大羌早年行苛政,监狱一再扩建,后来政策放宽这地方就荒了,草疯长到半人多高,极其适合蹲人。这伙人也确实是来蹲人的。晚上三方领导跟顾文章一波谈判,顾文章拐弯抹角地表示想要好处,三方直白地表示不见兔子不撒鹰,顾文章说好好好,那今晚咱就去验货,没成想这边头子是个土匪性格,早埋伏好了一伙手下,坐等验货的时候冲上去劫人。劫人小分队神经高度紧张,匍匐在草稞子里等,寅时刚过,验货的队伍果然来了。顾文章完全没意识到危机,跟个人物似的走在前头,一众领导们在屁股后边跟着,草丛里的伏兵也手脚并用地追着爬。顾文章慢悠悠走到一个小偏房门前,哗啦啦掏出钥匙开锁,只听得咔哒一声,门锁开了。伏兵们的神经绷到了极限,就是现在! 挥刀!雪亮刀锋映出自己狰狞的面孔,就在他们准备砍下顾文章的头颅时,眼前突然一黑—— 不知名的妖法从天而降将他们兜头扣住,那骇人的东西又软又绵,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刹那间,伏兵们头脑中掠过数不清的恐怖形象,难道是假扮贞人遭了天谴?抑或是被反蹲了?他们听到撕心裂肺的大叫:“有埋伏,快跑!”狂叫转眼蔓延到全队,没人看得见,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像无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0 头苍蝇一样乱撞,只能借由嘶喊和乱劈乱砍维持一点安全感,却由于同伴惊恐的嚎叫而陷入更深的恐慌中。 黑暗中有人大喊:“点火!点火!”火把本来是用于指挥的,此刻匆匆被点来照明,却引发了更大的灾难:伏兵们只觉得头顶骤亮,那妖物被燎着了,竟呼啦一声烧了起来! 冬衣,头发,干草,全都是易燃物,风一刮火势立时就起来了。伏兵们惊恐地发现,四周不知何时竟涌出了一大群和自己同样打扮的人,正在疯狂地砍杀。 我们被埋伏了,那两方合起伙来要端掉我们! 然而我甚至不能判断谁是敌人——所有人都穿着贞人的衣裳,所有人都蒙着脸! 伏兵们不知道的是,另两方的人也觉得自己被埋伏了。他们的理由更充分:我们好端端地守在草丛里,旁边突然冲出一大群人,大吼大叫着劈砍,居然还放火!我们抄起武器跳起来,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又钻出了一群家伙,和火人们两面夹击,这不是埋伏是什么?找不到队友,双倍的敌人,熊熊燃烧的烈火,耳边的凄厉尖叫,三方间的猜忌,所有这些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恐惧情绪渲染到了巅峰,最终酿成了无可救药的混乱。 甚至连始作俑者都没想到。 是的,顾文章打一开始就知道三方的计划——毕竟是在殿前司的一亩三分地上,几十个人跑来跑去就跟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点破,爱埋伏就埋伏去,三路人马分崩离析各自为战不说,在我殿前司地界还能让你反了天?喊苏玉成赶紧过来,再让亲信都过去盯着,顾文章心态稳得没话说,连到时候怼他们的说辞都想好了:我老老实实带你们验货,你们却想埋伏我劫人,还被我当场逮住,尴尬不尴尬?这么伤感情不多掏点钱补偿一下? 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步。就在伏兵冲出来的一刹那,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小太监,一条花棉被抖开兜头罩在了他们脑袋上;与此同时,在草丛里蹲着的另外一个小太监喊一嗓子“有埋伏”,掉头就跑。紧接着就是大火,暴乱,一切在几分钟之内就发生了,根本来不及阻止。三方首脑受惊四散奔逃,顾文章短暂地懵逼后立刻冲进偏房里查看人质,却是空无一人,他心思飞转立刻回头,门口一个尿桶正无声地往外挪动。顾文章赶紧飞扑上前,却已经晚了,尿桶一个冲刺从门口骨碌碌地滚了出去,门贴着他的脸咣当关上咔嚓落锁,游戏结束。这屋子过去是专用的刑房,隔音倍儿好,门也结实,任顾文章在里头哭天抢地泼妇骂街,他人一概不闻。外面的世界自顾自乱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少年宦官正牵着套住头的宫装老妇,在暗夜里飞奔。 有人欲哭无泪,就有人欣喜若狂。高棣做梦都没想到居然能得手,这样也行?他扯着吴玉莲一路狂奔去找冯陵意,路过火焰鲜血和哀嚎,心花怒放。但见到冯陵意的时候他笑不出了。冯陵意情况很不好,双腿完全不能动,膝盖以下针扎一样剧痛,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高棣这才知道先生的冻伤比想象中还要重,结了霜的石板地,他抱着自己生生坐了半宿,用身体隔开寒气,怎么可能不冻坏?高棣又心疼又着急,这个节骨眼上冯陵意走不了路,不是功亏一篑吗?火烧过来怎么办,被殿前司的人抓住怎么办? 高棣都急得团团转了,冯陵意还是很冷静:“你带着人先走吧,我缓一会就好了。”火光映亮冯陵意的面孔,细眼薄唇面无表情,他对人从无期许,因而不会失望。高棣盯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咬牙道:“老师说的什么话,我怎能在这时候把你扔下?” 不等冯陵意答话,他已经把人拖起来扛在肩上,一手拽着吴玉莲:“先找个地方躲躲。”能烧的都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已经小了不少,人群也慢慢冷静下来。顾文章浪翻了车被反锁在屋里,但小莫的智商还没下线,这么一会就已经组织起人灭火和疏散,出口处安排自己人守着,一个一个查。刚才没能趁乱逃跑,这会再跑就费劲了,吴玉莲目标这么大,非常容易被盯上,高棣没有办法,只能躲在边上等——等火赶紧灭,等殿前司放弃希望回去睡觉。 几十个人很快查完,没有发现宦官打扮的人,也没看见人质。顾文章已经被搜救出来,脸色难看地主持工作:“行了,都回去吧,折腾一宿了。”他也困得不行,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他觉得自己快猝死了,但没办法,还是得拉着小莫再搜一遍。虽然希望渺茫,但万一人质还没跑捡了个剩呢,人活着就得盼点好。 两人一寸寸地搜,顾文章道:“小莫,哥把你坑了。这回浪大劲儿了。”风吹乱他的头发,声音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显得有点颓。 小莫笑了一声,浑不在意的模样:“你都坑我多少次了?当时我要没跟你早他妈升官了,就不该被忽悠上你这艘贼船。” 顾文章苦笑:“你他妈的,一张嘴就怼我。” 小莫瞅瞅他没精打采的样,伸手勾住他肩膀:“行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最多就是死呗。” 他呸地一声吐掉嚼着的草叶子,翻个白眼,娃娃脸上露出冰冷的嘲讽:“死算个屁。” 另一头,却有人觉得死实在是件大事。高棣骑在墙头,正在竭力伸手够底下的人:“姆妈,手伸给我……对,攥住了,我说一二三咱俩就一起使劲啊……”汗水淌到了眼睛里他也顾不得擦,一边死死盯着搜查的两个人,一边轻声指导着吴玉莲。草都被烧没了,高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走投无路之际心一横:翻墙!所幸墙并不高,他先把冯陵意托着屁股运上去,虽然狼狈但也不算太费劲,然后是他自己,轻轻松松就骑上了墙头。按照计划,最后就是他俩一起把吴玉莲拽上来了,没想到恰恰是这个环节掉了链子:他妈的,吴玉莲也太沉了吧! 不仅重,而且笨,死猪一样。他俩拽了两次,每次都是卡在最后一抬腿,气得高棣脑门青筋直跳。眼看着顾文章越搜越近,高棣心说最后一次了,再上不来就让她去死吧,可能吴玉莲自己也知道着急,这次居然成功了:在又要栽下去的关头吴玉莲腿一偏,险而又险地骑在了墙头。 高棣擦了把冷汗。顾文章已经快走到他们正下方了,如果这次还没拽上来,后果可想而知。搜查的两人完全没想到人质会翻墙,眼睛一直在草丛和角落扫来扫去,根本没往上看。高棣紧张地屏住呼吸,打算等他们走远点再往下跳,突然听到身边“砰”的一声炸响。真的像闷雷一样,高棣闻到味才反应过来,吴玉莲崩了个屁! 在这时候! 他脑子嗡一声响,赶紧拽吴玉莲:“快跳!”吴玉莲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1 颤巍巍地要把腿迈过墙头,无奈人老了骨头硬,竟然卡住了。高棣心里只有一句要死,而顾文章和小莫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拽住高棣和冯陵意的脚踝往下拖:“下来!” 生死关头最能掂清一个人的斤两。电石火光的瞬间,冯陵意在他背上猛推一把:“快走!”高棣猝不及防下身子一歪,抱着吴玉莲直直栽向墙外! 他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冯陵意的背影消失在墙那边,他跳了下去,挡住如棘刀枪。 第十四章 拉着吴玉莲一路逃回东殿,冷汗已经将贴身棉衣浸湿了,寒风一打,像刚从冰窖里钻出来。天色方明,晴光晏晏,昨日也是一般的好天气,只是他身边的人已经换了。 远远望见熟悉的屋檐,高棣绷着的弦一松,这才觉出双腿冻得如两根木棍,走路像是踩高跷。他已精疲力竭,恨不得倒在地上就睡,但这点要求也不成。 他看见殿门前停了一辆车。这车乌骨朱篷,饰以璎珞,华贵非凡,衬得东殿破败不堪。高棣已经是惊弓之鸟,下意识觉得准没好事掉头就跑,不料却迎面撞上了一队侍卫,为首的使劲儿搡了他一把:“哪来的小阉人乱撞!” 高棣一听口气如此蛮横,再看看打扮,心中就有数了:那日来访的也速齐穿的就是这样一身,端王府的家丁,难怪脾气这么大。扯着的吴玉莲见不得光,高棣不想和对方起冲突,低头就要走,领子骤然一紧:“谁让你走了?”他错愕间,吴玉莲已被强行拽了过去:“还套着头,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高棣心里咯噔一声。派人毒杀老皇帝完全是他自作主张,如果被端王发觉蒙着头的人是吴玉莲,该如何解释?他想趁尚未被认出身份赶紧脱身,却已经来不及了,侍卫们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发号施令:“抓起来,别再冲撞了太子殿下!” 精悍侍卫们拔出佩刀,齐声应一声“是”,冲上去就要将两人拿下,却突然听到一声风响。 轻,短促,尖锐,如同云雀清唳,甚至都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下一刻,血光冲天! 一只手臂飞了出去,紧接着响起的是不似人声的惨叫,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侍卫首领倒在地上翻滚嘶嚎,右肩下已是空无一物。全场鸦雀无声,死死盯着侍卫倒下的地方,目光竟不能移开分毫——俊逸贵气的胡人青年负手走过来,步伐平稳,意态闲适,一把刀斜插在他腰间,仿佛从未拔出过。他走得其实很慢,但高棣为他气势所慑,竟半点没想起要逃,回神时人已经在面前了。青年伸手拭去他脸上溅到的血,淡淡吩咐已经呆若木鸡的侍卫们:“送殿下上车。” 侍卫们听见被他们围住的小太监居然是太子,吓得脸色大变,忙扔了刀跪下求饶:“悉罗大人,卑职不知是太子殿下……卑职死罪!” 悉罗桓傲然负手站着,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幸而太子是痴儿,不然……”他冷笑一声没说下去,目光移到被套住头的吴玉莲身上,神色微凝,“居然是殿前司的制式。” 高棣一惊,悉罗桓已经向吴玉莲走去。高棣慌得六神无主,却又想不出借口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悉罗桓一刀挑开了面罩。 然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那双瞳孔急剧收缩,写满了不可置信。悉罗桓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理智在疯狂嚣叫,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滑稽至此,荒诞至此,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但它偏偏就发生了。铁一般的事实,比死更冷的幽默。 他最终垂下刀,扑通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到了面罩下的人——不是吴玉莲,而是穿着女装的国师。 严隼站在殿前司的窗边,看着铁灰色的天。他很瘦,个子也不高,长得文静清秀,像个大姑娘,光看外表,谁也想象不到他杀人的狠劲。黑裳贞人被刀尖钉在嶷山的雪里,身下漫开猩红,同样黑袍大袖的人围成闭合的黑环,沉默地观看他的死亡。滴着血的匕首在黑袍人之间传递,轮到谁,就走上去,在死人身上再扎一刀。有的刀狠而深,有的轻而浅,有的人闭着眼,有的人睁着眼。 也有人不动。金五的脸苍白,嘴唇也苍白,像是马上就要厥过去。他哆嗦着嘴唇,颤声哀求道:“严哥……我、我迈不动腿……” “没出息。”严隼笑他,声音遥隔风雪,影影绰绰,“小金子,你当他是块猪肉,闭上眼扎一刀就成了。” 金五的腿在抖。他尝试着闭上眼,高高举起匕首,但是没用。死人失去血色的脸在他面前晃,这是个人,不是死肉。“我不行……”他快要哭出来了,“我、我不敢……” “这个怂样子,以后怎么讨老婆?”金五听到严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笑,“下次还得叫你练练胆。”他感到拿着匕首的手被温暖的手掌握住,骤然发力,刀尖插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发出轻微的“扑哧”声。金五克制不住地大叫了一声,腿一软跪在了雪地里,脸上都是冷汗。 耳边声音亲切,气息温暖:“这不就成了。看一眼?” 金五紧紧闭着眼,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摇头:“不!不看……哥!” 严隼被逗笑了:“瞧给小金子吓的。”他半搂半抱地把人扶起来,很亲昵地说:“行了,完事了,眼睛睁开吧。” 金五睁眼。白煞煞的雪,白煞煞的天,亮得刺目。他不敢看人群中央的死人,眼泪扑簌簌地掉:“严哥,我、我第一次……” 严隼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杀人啊。” 虽然都是死囚,但他们之中很多人其实没见过血,是被以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被抓进来的。在嶷山,死囚们白天做工,晚上就靠扎堆聊天打发漫漫长夜,轮流讲自己犯了什么事,当年的疮疤,如今都可以安然当笑话说了。严隼讲过自己的故事,有点好笑:他被抓来蹲大狱,居然是因为要饭。他家本来世代铁匠,到他这一辈大羌突然出了个收编政策,日子一下就不好过了,不多时竟沦落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小铁匠严隼和人商量着,不如出家吧,既能化缘,又能做法事挣点钱,起码不要饿死。两个假和尚说定,自己剃度了,跑到富裕的外地去化缘,没想到刚落地就挨了抓——当地连着塌了好几座桥,又兼流民涌入,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两个假和尚一口外地口音,又没有文牒,当即被打成做法毁桥的妖僧下狱,和一群真和尚被拉去养猪。 安心养了几年猪,猪场里来了一队人,威风赫赫地说经人举报,著名反羌势力、邪教成一教的大教主就藏在这个猪场。严隼觉得牛逼坏了,这谁啊,左瞧右瞧,然后听见上头喊:“严雀是哪个,抓起来!” 严隼傻了。半长不短的头发在料峭春风中絮动,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2 像他浮沉难定的前半生。 后来“教主”成了严隼的外号。他也确实能聚起来人,严隼脑子活,有城府,做事勤快麻利,死囚们想在工期满了后跟着他做点营生。没人怀疑过他们能活着下山,都是说好了的,他们为太常寺做白工抵罪,期限到了,他们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怀揣憧憬的日子闪着金光,尽管劳役苦不堪言,尽管贞人非打即骂,但看着国师要的祭坛拔地而起,死囚们心中仍然会涌起自豪和喜悦:我的罪赎清了,老天把我从铡刀底下拉回来,我还有完完整整的几十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直到有一天,死囚们突然发现,太常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赦免的事了。随着竣工期限的临近,死囚们开始着急,他们派出代表去探太常寺的口风,得到的却只是敷衍。快了,马上,等开春,死囚们越来越不满,却还以为太常寺只是在拖工期。只有严隼没事就在雪里划些什么,写写算算,有一天大家做完活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轻声道:“你们说,咱们现在建的这块,像不像座墓啊?” 不管太常寺的真实意图如何,流言一下就起来了,人殉,灭口,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约好的工期已经逾期,死囚返乡的意愿也越发强烈,他们再次要求谈判,这回太常寺的态度很强硬:不放。两方吵了起来,但祭坛已经建成,死囚们没有任何威胁手段,最后只能不欢而散。那段时间没人心思还在做工上,死囚们表面上做着样子,实则几个几个聚在一起小声嘀咕,太常寺也有所警惕,对工具的管理更加严格。两方看起来相安无事,谁都清楚,暴风雨正在酝酿。 只缺一根导火索。 机会很快来了。国师得知竣工,秘密来嶷山验收祭坛。那天死囚的宿舍涌动着不同寻常的沉默,金五记得严隼去他屋里坐了会,聊了聊家常,最后说了一句:“山上死个把人,不是很平常么?” 暴动开始得猝不及防。要动手就得拿兵器,太常寺派人对工具严加看管,自以为平安无事,却在看到暴徒手中的冰锥时傻了眼。死囚们趁夜偷袭了国师的宿处,几个亲信簇拥着国师,被死囚团团围在中间,援军未至势单力薄,他们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你们……要做什么?” 严隼道:“放我们走。” 国师一行人被堵在内室,外头的贞人受了惊动,纷纷赶来支援。打头的几个争功心切,根本不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冲进大堂就要救出国师,囚犯们见了这势若疯虎的阵仗也有点怵,里应外合之下包围圈竟被冲出了个缺口。气势一弱这场仗就要输,严隼急了,厉声唤:“吴钩!” 门口守着的人已经冲了出来,贞人们注意到他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被齐根截断了。他们将会永远记住这只手——他扑上去一冰锥扎透国师后心,再补一脚踹回房里,打头的贞人砍向他肩膀,吴钩硬挨了一下,冰锥回手一挥,直接扎进了他眼洞! 没人见过这种打法。他们见过人捅肚子,砍后背,砍胳膊砍腿,唯独没见过上来就照着脸扎的,这么悍,这么毒!吴钩这一锥直直凿进了贞人脑袋里,人虽然还在抽搐,但显见是不活了。吴钩这么一阻,严隼已经从内室追了出来,看到眼窝里插着冰锥的人,居然还笑了一下,很高兴似的:“哟,监工啊,冰不冰?” 他抓着头发提起贞人的脑袋,直接摁进了大堂的暖炉里!人脸和热炭接触发出滋拉一声,严隼再拎起来,那张烙得面目全非的脸正对着太常寺的援军们。他笑模笑样地又问:“暖和点儿没?”再摁进去。如是几次,室内焦臭满溢,脸肉和碎炭都粘在了一起。这地狱般的骇人场面镇住了贞人们,有人甚至开始弯腰呕吐,太常寺全线溃败,死囚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按照计划,下一步他们将逃往邻近的鄢国,自由仿佛唾手可得。 但死囚们不知道,他们就像陷进网里的人,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往前扑了。 第十五章 。 冬天天黑得早,不过申时,屋里就已昏沉沉一片。 没人掌灯。李福田蹲在地上收拾他的衣服鞋袜,赵德才和金五躺在床上,像是睡了。李福田把衣服一件件整齐叠好,再拆开,正要重新叠的时候,门被笃笃敲了几下。 即使是昏暗中,也能看出他的脸煞白一片。门又被敲了两声,有人念他的名字:“李福田。” 李福田喉结上下滚动,狠狠喘了几口气,咬牙站起来。他软着腿磨磨蹭蹭地出去,刚露头就被一棍放倒,接着是人体被重重击打的闷响。含混不清的惨叫传到屋内人的耳朵里,却更让人心惊肉跳。 李福田很快就不动了,他的肠子流了出来。严隼笑微微地站在边上看着,那种带点兴奋的眼神看得人骨子发冷。吴钩敲了敲门,借着光,念手上的字条:“赵德才。” 金五最后一个被叫出去。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严哥……严哥我没有,你饶了我吧严哥……”严隼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像是很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任金五哀求了一会才慢慢道:“小金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金五哭道:“我想活着……” 严隼蹲下看着他,轻声道:“除了这个。” 金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脑子里一片混乱,不住地哭求:“严哥你别杀我……他们叫我我没去,我真没有……” 严隼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站起身:“我记得你不会抽烟是吧?我屋里有盒好烟,过会来拿,自己学着抽。” “小金子是我的人。”他目光扫过一扇扇紧闭的门,门后的人噤若寒蝉,“跟太常寺勾结的都有谁,我这拉好单子了,先动这一个屋。福田儿和小赵摆一天,该怎么办,自己掂量。” 他们没走成,因为马死了。严隼本来不想赶尽杀绝,他把贞人聚在一起,派自己的人轮班巡视,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他们赶到时,马已经被杀得只剩十几匹。谋杀者根本就没想着要逃,沾着马血的匕首在自己脖子上一抹,热腾腾的血烫化了积雪,露出地皮。 手下忙着收拾一地狼藉,严隼盯着倒毙的马尸,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有人清点好了数目,回报上来:“死了三十二匹,手法利落,救不了了。幸好咱们来得快,还剩十六匹没来得及杀。” 严隼嗯了一声,顿了顿,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宿舍的钥匙今天轮到谁管?” 那人道:“好像是小三哥。” “回去问他在不在手边。要是不在,从外边用铁链子把门拴上。” 手下有些疑惑,但依然照办了。事实证明严隼是对的,他对于权术有种天生的敏锐嗅觉,这种敏锐将在今夜为他扳回整盘局势。 是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3 夜,一个死囚从梦中惊醒,满室血艳艳的红,屋外隐隐嘈杂。他升起不详的预感,轻手轻脚地下床,将糊窗纸撕开一角,竟觉不出风冷——窗外半边天空都被烤红,空气烫得惊人,业火燎天,恍惚中如同漫天雪粉在焚烧。 但他知道正熊熊燃烧的不是雪粉,是羁押贞人的棚屋和人的血肉。 火烧到了次日。死囚们从同伴七零八落的叙述中拼凑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夜贞人试图反叛,却被严隼的人纵火困在了屋里,活活烧死了。还有更触目惊心的细节,据说严隼特意吩咐留一个门不要放火,命人持械守在门口,等贞人被烧得受不了往外冲的时候就挥刀抡棒打回去,今早看时棍子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血痂和碎肉。他们不敢想象那些飞蛾扑火般往外冲的贞人们死得有多绝望,这种心理折磨唯一的意义就是震慑,像仍在燃烧的大火一样,让恐惧在死囚间无声蔓延。 晚上,李福田和赵德才被叫出去杀了,没有一点反抗,像两头被宰的牲畜。严隼公布了他们的死因:勾结太常寺。那十六匹马是太常寺故意留的,贞人们偷偷散布谣言说是严隼杀马,他只想带他那十几个心腹逃跑,当时没跟着劫国师的人都将被扔下顶罪。有人信了,就可以里应外合,趁机杀光严隼一伙。 叛乱最终平息,但一切并未结束。 十六匹牲口用棕色瞳仁瞪着人,烧焦的尸体被推入人殉坑,身披祭祀黑袍的死囚手上滴着血,国师终于露面,神情怯懦畏缩。 严隼说:“太常寺来催了,得把国师送回去。”死囚们鸦雀无声。他们盯着国师看,他的神情有些异样,身形也胖了一圈。他们想到捅进国师心窝的那一锥,目光闪烁。 “马不够。去送人的跟着我骑马,想走的自己走。” 底下沉默了一会,有人说:“严哥,交个底。” 吴钩想说话,被严隼抬手拦住了。他说:“人是假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人脸,“够胆的来。” 几个亡命徒跟他走。金五抹不开面子,犹豫着也要去,严隼道:“小金子,你可得了吧。”含笑的样儿,跟他俩刚见面一样,“你念过书,死了怪可惜。” 金五嗫嚅片刻,说了实话:“严哥,你不骑马跑啊。” 严隼笑笑。马无心地踢着蹄子,鼻孔喷出白气。他打量着苍寒山色,看似不着边际地道:“等开春了,这景想必很好看,你可以对着吟诗。” 金五还想说什么,严隼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黑袍的衣袂在风中纷飞,严隼眯眼看了看天色,拉下衣帽掩住头脸,扬手挥鞭:“驾!”十几个人渐行渐远,不多时成了散落的小黑点,消失在嶷山的迷蒙风雪中。 吴钩开会回来,正看见严隼倚着墙抽烟,眼里凝着重重阴翳。门响让他一下从往事中惊醒,扭头道:“怎么样?” “不好搞。” 严隼笑了一声:“太常寺怕不是要疯。”他又抽一口烟,道,“那几方嘴巴还那么严?” “反正咱们又不是最急的。” 严隼不置可否:“按理说该早点跑路。” 吴钩道:“可是我严哥还想浪一浪。”他望着严隼笑,“你不是金轮大法王,铁血严教主吗?国师都杀了,你怕什么?” 他是单眼皮,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带点戏谑的模样,和平日里的阴郁截然不同。严隼被他的笑感染了,神情也明快起来:“万一咱俩死了,你家翠儿能顺带给我收尸吗?” 吴钩一本正经地道:“那要看她接客忙不忙了,尽量吧。” 严隼大笑:“她生意很好吗?” 吴钩斜他一眼,把烟夺过来叼在嘴里:“人生就这点癖好,还不够你满世界宣扬。” 吴钩刚刚参加的是由殿前司主办的甩锅大会。会议气氛热烈,四方代表畅所欲言,充分交换了意见,但都对他方的提议持保留态度,甩锅大会最终在其中一位代表的摔门声中圆满结束,其余代表对此表示非常遗憾。散会后顾文章还气得要死,边走边跟小莫喷人:“哇我真他妈开眼界了,赖老子没看住,你们眼睛都是长着喘气的?一个个傻逼一样,瞎鸡巴埋伏,瞎鸡巴打!都这时候了还甩锅,那还开什么会啊我操,全他妈等死吧!” 小莫顺着毛撸了一路,顾文章终于消气,换了话题:“昨天抓的那个怎么样了?” 小莫说:“明秀看着呢。” “明秀那个小傻子,别再被策反了。”顾文章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走,咱俩看看去,万一还能讹一笔呢。” 明秀倒不至于被策反,他只是在给冯陵意念经。冯陵意吃不好睡不好,又挨了冻,终于发了高烧,明秀担心极了,用手帕包上雪敷在他额头上物理降温,又开始念药师佛心咒法术降温。看到顾文章来了,明秀急得拽着他袖子往冯陵意面前领:“冯先生要死了,校尉你快救救他!” 冯陵意闷咳一声,费劲地睁开眼睛,示意他还活着呢。顾文章摸摸鼻子,虚情假意地过去嘘寒问暖。他其实有点尴尬的,昨天抓到人之后连夜开审,居然发现这人是端王府的客卿,身上还有牙牌,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活捉自己人么?更尴尬的是,顾文章根本就没通知端王府自己劫了国师,甚至是有意瞒着那边,一切行动都打着察哈台的旗号,这下被发现是他在背后捣鬼,就显得他非常小人了。但顾文章也委屈,以他对端王府的了解,要是知道是他抓了国师,不说白送吧,起码也得给个友情价,那他岂不是很亏?我被察哈台搞的时候不曾见你端王来救,冒死劫了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领走,到时候还是你端王从绑匪手中救下国师,好处你全占了,谁心疼心疼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呢? 是以顾文章不曾通知,是以他现在进退维谷。肉票已经丢了,又不甘心跑,顾文章一双眼饿狼一样在冯陵意身上逡巡:干脆得罪到底,拿眼前这个搂一笔如何? 主意已定,他扯着冯陵意的手,非常热情地问:“冯先生,有人来赎你吗?” 冯陵意嗓子沙哑,低声道:“要等等。” “再等您就能给我们上坟啦,抓点紧成不成?写封信催催,您这么大功臣,受亏待多不好呢。” 话里话外已经隐含威胁了,冯陵意烧得昏昏沉沉,强撑着道:“那我换条命……行么?” 顾文章眼睛亮了:“拿什么换?” “一句话。”他捂嘴闷闷咳了两声,吃力地喘息着,说出了昂贵的六个字:“死人也能换钱。” 第十六章 。 冯陵意的六个字还真让顾文章费了番琢磨。 “有道理啊,他们也没说非要活的啊。最主要你觉不觉得这个事透着一股诡异,国师扮女装蹲在西膳房门口,有病吗?提人的还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4 遮遮掩掩,都装成贞人,这说明啥?心虚!”顾文章认真分析着,胳膊肘怼了小莫一把,“哎,我估摸着,除了太常寺可能是真心要人,另外两伙说不定都是想这个,”他用手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咔嚓。” 小莫思忖着,道:“不好说。昨天的事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顾文章贼兮兮地笑道:“那肯定是含糊其辞了,谁都不交底我凭什么交底啊。而且先皇已经躺两天了吧,你看着,太常寺肯定要着急了,正好咱们探口风。”他压低嗓门,“到时候,咱就说国师死了,找个死人顶上,谁知道真的假的。” 小莫拧眉道:“你当人傻子?长得不一样看不出来吗?” 顾文章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放心吧,爷有门路。” 清宁宫。 高欢裹着小白貂,抱着小暖炉,毛茸茸地坐在轿子里。贴身宫女非常忧虑地看着他:“殿下,要不要多带点人手?” “我是去砸场子吗?”高欢很无奈地道,“你跟母后讲,我就是要个人回来玩几天,多大点事呢。”宫女还要再说什么,高欢已经烦了,伸手在她脑袋上粗暴地搓了一把,“你话好多,快回去快回去。” 好不容易把宫女赶回了宫,高欢从轿窗伸出脑袋喊:“她太耽误时间了,去殿前司,快点!” 车夫不敢怠慢,当即赶着马撒腿开跑。风呼呼地吹着,高欢头发都被吹乱了,还伸着脑袋咯咯地乐:“再快点!” 马飞奔。风更大了,高欢得扯着嗓子喊,声嘶力竭:“还能快吗!” 车夫不知道身后这位主子犯了什么病,只得认命地挥鞭,赶得马百里冲刺一样狂跑。高欢小疯子一样地傻乐,消停了一会,又伸出脑袋:“你下去,我自己赶!” 顾文章看到的就是这幅奇异景象。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冲过来,二殿下占着车夫的位置,车夫趴在轿顶上。他揉了揉眼睛的功夫,马车已经一路冲到面前,贴着他脸稳当当停下。高欢翻身下车,很不客气地道:“你就是顾文章?” 顾文章摸摸鼻子,笑道:“正是属下。”他说着就要跪下行礼,被高欢扯住:“我哥来了没有?” “没——”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高欢已经两眼放光地拖着他往里头冲,“走走走,看人去!”一切让高棣不痛快的事都能让高欢无比痛快,只要一想到哥哥听说冯陵意被自己带走的表情,高欢就心花怒放。两人火速冲到羁押的地方,冯陵意刚睡着,但高欢才不知道心疼,他不由分说地把人晃醒:“哎,冯先生?我来啦!” 顾文章是真有点心疼冯陵意了,落到这小魔王手里,不知道要被怎么祸害。冯陵意突然被喊醒还没缓过劲,高欢已经把脸凑到他眼前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冯陵意垂眼不语。高欢当他默认了,把怀里的小暖炉塞给他抱着,美滋滋命令车夫:“扛走。” 顾文章一直在高欢屁股后头殷勤地跟着,也不吱声,就是自动跟随。高欢把人运上车,自己也一屁股坐进轿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轿帘看外头眼巴巴的顾文章:“哎哟,我是不是没给钱哪?” 顾文章讪笑。 高欢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没钱呀。”不等顾文章变色,他已经笑开了,“但是有个很贵的消息可以卖给你,你要听么?” 顾文章怕他坑,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高欢招招手:“附耳过来。” 他趴在顾文章耳边,小声说:“其中一伙是我母后的人,和太常寺关系不错呢。” 顾文章瞪圆眼睛,虽然不及细想其中的关联,隐约却觉得自己触及到了什么劲爆的内容。高欢想了想,又道:“还有几句赠品。”他看着顾文章热切的眼神,笑嘻嘻地道:“知道为什么还没人动你吗?因为三边都很心虚,他们的势力不敢拿上台面。” “可是,一旦他们发现对方也在心虚,你的优势就没了。”高欢道,“温馨提示:想做的事要抓紧哦。” 冯陵意并没受什么虐待。高欢把他带回宫,人模人样喂了药,然后扔着让他好好睡了一觉。冯陵意睡足已经是晚上了,他刚醒高欢就进了屋,好像一直在外边守着一样,还端着碗甜汤:“亲手做的,给点面子。” 耙得软软的绿豆沙,还加了些果丁,吃起来甜甜糯糯,带着豆子的清香。高欢给他喂了一勺,很期待地问:“好吃么?” 冯陵意道:“好吃。” 高欢就眉飞色舞了,非常得意:“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做饭?”他自己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唔”了一声,一脸满足:“我真是个天才。”你一勺我一勺,一碗绿豆沙很快吃光了,高欢一脸意犹未尽地凑近冯陵意:“没吃够。”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冯陵意的嘴角。冯陵意不躲,他就得寸进尺地压上去,亲他的嘴唇。“好甜啊。”高欢呢喃着,舌尖灵巧地在对方口腔里打着转儿,一个温柔又很缠绵的吻。 两人分开的间隙,冯陵意低低道:“喝酒了?” 高欢眨了眨眼:“喝了很多呢。”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高欢抱着冯陵意倒在榻上,冯陵意不主动,但也没反抗。高欢把手伸进他衣裳里,游鱼一样乱钻,没轻没重地掐他的奶头。冯陵意被摸得喘息起来,高欢就凑到他耳边吹气,嘻嘻地笑:“冯先生真骚啊。” 他另一只手钻进冯陵意亵裤里,冯陵意已经半硬了,低喘着用腿夹着那只捣乱的手摩挲。高欢更来劲儿:“平时那么能端着,哥哥知道你在床上这样吗?”手指轻轻搔着龟头,冯陵意闭目任他摆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张凉薄的脸被情欲染上潮红。高欢一边给他撸,一边亲他的眼睛,鼻尖,嘴唇,冯陵意迎合着他的吻。“真想操你。”高欢讲着骚话,一路往下亲,啃锁骨,舔奶头,亲肚脐,手上动作不停,“想和哥哥一起操你。”冯陵意喘得厉害,高欢拉开他的腿,用脸蹭着大腿内侧,不住往底下拱:“这里已经浪得出水了吧?”湿润的舌尖扫过会阴处,还想往下探的时候,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老实点。” 高欢从他胯下抬起头,舔着嘴唇笑:“生气了?”他知道已经试探到底线,不再纠缠,换了副乖猫儿一样的态度哄人:“我嘴巴太坏了。”有点讨好地亲了亲冯陵意挺立的前端,低头嘬了一下:“冯先生狠狠插它吧。”他漂亮的大眼睛瞧着冯陵意笑,慢慢含进个头,咂弄一会,整根含进去了,进进出出地吞吐。 高欢口活不错,冯陵意被湿热的口腔裹着吮吸,不一会就舒服得直打哆嗦。高欢被顶得呜呜咽咽,动得更卖力了,终于从冯陵意喉间逼出呻吟,他受不了一样弓起腰,低低“啊”了一声,泄在了高欢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5 嘴里。 高欢拿来床头的空碗,很嫌弃地呸呸吐掉,再躺回去。冯陵意已经折腾出一层薄汗,高欢脸埋在他颈窝,嗅着他的味道。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冯陵意从高潮中回过神,想起高欢来了,把他往自己这边搂了搂。 “吴玉莲关在哪,殿下知道么?” 高欢无语极了:“哇你真的是……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喜欢我?” 冯陵意没做声,揽着他的腰慢慢抚摸。高欢催促道:“快点快点,我想听。” 冯陵意笑了一声,拨开高欢汗湿的刘海,在额头轻轻一吻:“都知道的事,还要我说。” 居然有点撩。高欢满足了:“明天领你看。” 冯陵意床上不留人,高欢赖了一会,最后还得起来。他坐在床边穿衣裳,状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想吃火锅吗?” 冯陵意已经背过身了。沉默一会,道:“太晚了吧。” 高欢很扫兴,披上小白貂悻悻走了。 寝宫里早就布置完毕,几十样涮菜一字排开,中间一鼎小铜锅咕嘟咕嘟,热腾腾煮出满满的幸福。 冬天就该吃锅呀。 高欢吃着独食。他自己涮,自己吃,自己倒酒自己喝,胃口好极了。羊肉切得薄薄的,每片都有漂亮的大理石花纹,筷子夹着涮几秒,嫩嫩地在料里滚一滚。这么香的东西,不来吃的可真是傻子。 他一口气吃了好几盘肉,肚子都吃圆了,酒也喝得到位,带点微醺。 太惬意了。 高欢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懒洋洋举起来,也不知在跟谁说话:“生日快乐。” 没人理他。 他自己干了。 第十七章 。 高欢其实并不讨厌高棣。 他只是喜欢作弄人,看对方气得发疯的样子,被报复也无所谓——甚至被报复也成了乐趣的一部分,其间心态颇近于揪小姑娘辫子的熊孩子,就是享受被追着打的快感。但他并没有很多玩伴可以揪辫子,跟他岁数相仿的除了高棣,只有个叫云木的小东西,是他七拐八拐的大侄子,性格软趴趴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高欢趁大人不注意推他打他,他也只是一见到高欢就赶紧走开而已。高欢觉得很没劲,叉腰道:“你怎么不跟大人告状啊?” “我找小叔叔告状。”云木仰脸抱住他,一脸娇憨稚气:“小叔叔,我好疼啊。” 高欢头一次感觉被人克住,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他决定放弃大侄子了,还是欺负哥哥带劲儿。 高欢不学无术,人生也没什么正经追求,整天觉得空虚和缺乏存在感,所以没事就琢磨着怎么祸害高棣。经过若干年你来我往的斗法,和他哥互相整对高欢来说已经接近一种信仰了,高棣一天不恨他,他就浑身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为了稳稳地拉住高棣的仇恨,他钻研出一整套恶毒的策略:高棣没有的,他就使劲炫耀;高棣有的,他必须抢走,抢不走就贬低得不值一文,美其名曰“怕哥哥上当受骗”。正是基于这套指导思想,这几天高欢卯足了劲在冯陵意身上种草莓,竭力营造出一种“玩腻了扔给你接盘”的感觉,就算得不到也得狠狠膈应高棣一把。 他掰开腿啃,趴腰上啃,锁骨脖子也要啃,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嘬得腮帮子都酸了。冯陵意瞧着他费劲儿:“他没这心思。” 高欢酸溜溜道:“我看冯先生很有心思,没待几天就巴巴地要回去。” 冯陵意道:“吃醋么?” 高欢嘻嘻一笑,抓起冯陵意的手,放到嘴边用力亲一口,半真半假地奉承:“这等风流人物,谁舍得拱手让人呢?”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这趟过来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再不回去,怕后院起火。” 高欢“哦”了一声,笑:“冯先生真是算无遗策,左右两边游刃有余,说出去人都不敢信呢。”手指本来在冯陵意腰间游走,此刻顺着滑到他股间,发狠地捅进他体内乱搅,脸上还是笑嘻嘻地:“起火了你怎么灭,用这里的水吗?” 冯陵意知道他喜怒无常,吃痛地蹙眉,却张着腿任他摆弄:“突然怎么了。” 高欢眼神闪了闪,嘴上却说:“哎,我够不到。”他按着冯陵意的腿,手指深深往里探,终于触到硬物,两指夹着往外取。穴口吞吐着,露出木质边缘,高欢一勾,一枚象棋子湿淋淋滚了出来。 黑士。 他把棋子抛给冯陵意,起来抖抖衣裳,毫不留恋地走了。 “冯先生尽心若此,值得么?” 冯陵意已经回去了。高欢嫌冷懒得送,似笑非笑说了句“冯先生真是狠心”,抱狗在榻上窝着。榻上摆了张小棋桌,还是数日前那盘棋,红方仍然嚣张跋扈,黑方也依旧坐困愁城,黑士和老将相依为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殉情。 这盘棋,能赢? “当然。”那日对弈者平静地垂眼布棋,一子一子勾勒江山轮廓。最后一枚子是黑士,他停了一下,慢慢按在将身旁。棋子和棋盘撞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有我,就能翻盘。” 自负。高欢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人,一袭风流骨,模样却是天生的冷淡清高。明明是初次见面,一开口就能勾到人心底最痒处,父皇请的这位先生还真有点意思。不入朝堂,五年沉寂,如今是打算入世了么?高欢琢磨着,笑容加深了:“如何翻盘?” 那人唇角微勾:“一步足矣。” 谋士的高明,就在于展示不可能何以可能。冯陵意目光沉凝:“殿下若是好奇,日后寻我就是。” 高欢撑腮望他:“寻得到么?” “届时便知。”指节一下下地敲着棋子,眼前人语声迟迟,淡若轻烟:“七日之后,殿下且看吧。” 另一头,高棣正享受着梦幻般的优待。 见所未见的精致菜品,用小小的碟儿盏儿盛着,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香香暖暖的热水澡,洗得筋酥骨软。轻若无物的丝绸浴衣松松系着,漂亮小姑娘把他的腿放在膝盖上,手法娴熟地揉按。 小姑娘模样清秀,手劲却不小,偶尔一抬头:“重么?” 高棣点点头,她就抿嘴儿一笑,手下再放柔些。 舒坦,惬意,这才是太子该过的神仙日子啊。高棣打起了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高棣还沉浸在美梦里,在软绵绵被窝里翻了个身,下意识摸枕头下的刀。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有,高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起刀在换衣服的时候就被收走了。趁手的兵刃不在,他有点忐忑,摸黑抄起了床边的烛台,悄无声息地潜到门口。钥匙哗啦啦响了一阵,模糊的交谈声,然后是开锁声,高棣心中惴惴,他们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6 要是生了歹心,抓我岂不是如瓮中捉鳖一般容易?他也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却还是闪身躲在门后:我先瞧瞧什么来路,再做打算不迟。 门外两人自然不知他这番心理斗争。“你猜小皇叔醒了没有?”和玉一边推门,一边小声问周容。咦,这门怎么有点卡啊,他想也不想地伸头往门后看了一眼,乍见黑漆漆立着的人影,吓得一个箭步钻进周容怀里:“妈呀!” 高棣也被吓了一跳,举着烛台尴尬地站着,和玉瑟瑟抖成一团,周容看看门后的,再看看怀里的,一脸的不知道该说啥。 三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和玉羞得耳根都红了,强撑着自我安慰:“没事儿,小皇叔不懂。”高棣知道这又是把自己当傻子了,他早就发现端王府上下都当他三岁幼童,难道……?他看向周容,对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莞尔道:“小人不曾说。” 高棣目光闪烁。斟酌片刻,最终开口道:“为什么?” 一开腔就能听出来他不傻,和玉看看周容再看看高棣,眼珠子都快瞪掉了,颤巍巍地叫:“小、小皇叔?” 高棣对他一笑权作安抚。周容面色如常,眼中却也隐隐有惊叹意:“留一手牌而已。” “我个人的观点: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信息。” 简单一句话,正中下怀。 没错,这滩水已经被搅得太浑了。 冰山只露一角,黑沉沉水底暗流涌动,阴谋和利益纠缠不清,孳生出罪恶蚊蝇。被甩到社会边缘的人挥起屠刀,然后不得不犯下更重的罪掩盖,所有人赤脚站在海心,被潮水推着走,雾气蒙住人的眼睛。 太多谜团了,看不清,猜不透,在高棣脑海里飞旋嚣叫。冯陵意究竟是什么底细,他怎么知道参汤有毒,又凭什么帮我?端王府到底有没有内奸,如果有,是谁?国师为什么穿着女装,他去西膳房门口做什么,吴玉莲又去了哪里?毒杀父皇,劫走吴玉莲,抛下冯陵意,每次他自认为做出了最优抉择,最终都会导向与初衷相悖的结局。 无头苍蝇一样转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无用功,他终于想明白自己缺什么了。不是智谋,不是行动力,是信息。大量的信息。 然而,眼前这个人可信么? 周容看出他的狐疑,笑笑:“殿下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我挑知道的说。至于殿下的秘密,说与不说,凭您喜欢。” 高棣深深望他一眼:“你知道很多么?” “算不上。”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但是想得多。” 高棣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冯陵意这个人,周公子听说过么?” “周公子”这个称呼让周容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冯先生不是殿下的老师吗。” 高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有呢?” “端王府的客卿。”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回答还是让高棣有种被扒光了审视的难受。他那么信任的老师,掏心掏肺的人,居然和端王暗通款曲?那他的那些谋划,恐怕端王也早就知情,这么说来,这次把他带回府上……他越想越心慌,几乎恨不得立时逃走,但他不能。这是人家的地界,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高棣紧紧抿着嘴,指节掐得发白。和玉看出气氛不对,怯怯地不敢说话,高棣想起来这也是个小奸细,连忙掩饰道:“啊,也好。” 他笑一下,笑里却有些发苦。 深吸口气调整情绪,高棣强迫自己用冷静无波的声线继续问:“那,周公子和他有私交吗?” 周容没有正面回答:“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般不会有很多朋友。” “比周公子还聪明?” 这个带点挑衅意味的问题一出,周容就笑了,很轻松的模样:“他么,应该比我有水平吧。说实话,他的思路我看不懂,神来之笔。” “也许周公子太高看他了。” 周容挑挑眉,没说话。想了想,笑着抬眼看高棣,很直白地道:“殿下降不住他。” 第十八章 。 周容一句话,把后头关于冯陵意私事的问题全噎回去了。高棣琢磨琢磨,杀了个回马枪:“周公子方才说,他的谋划你看不懂?” “是我水平不够。”很谦逊的样子。 高棣很识趣:“那我就更不行了,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姑妄言之。” 周容自然听得出言下之意,微微一笑,不再假客套。看一眼摆出洗耳恭听架势的高棣,他沉吟片刻,起了个话头:“殿下收到也速齐的头了吧。” 这一竿子支得有点远,高棣点头。 “差一点,您就收到我的头了。”高棣诧异地瞪大眼睛,和玉下意识攥紧衣料,周容倒是面色如常,“说来其实怪我自己,我送信的时候拆开看了一眼。” 高棣敏锐地道:“为了信息?” “是啊。”周容看了他一眼,笑道:“当时我就觉得这个计划有点……一言难尽。” “没有必要。” “您也这么觉得?” 高棣深呼一口气,摇摇头:“不,是冯先生说的。他说,小欢这次回来可能只是探病。” “哦?”周容挑眉看他,神色微讶:“什么时候?” “父皇崩的那天。” “这就更有意思了。”他蹙眉,带点苦笑地道,“完了,我真的看不懂他。” “知道么,这个计划就是您的冯先生提出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高棣目光闪了闪,低声道:“既然他知道,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 “是内鬼”三个字被他咽了。周容叹气:“您这话我不敢接。” 短暂的沉默后,周容另开了个话头:“还有一件事我也想不通,二位为什么要去救国师。也是他提议的吗?” “一不知你俩哪来的消息,二不知救他干什么,三不知怎么两个人就敢去,结果冯先生还没回来……”周容摇摇头,“唉,费解。” 高棣哽住,实情自然不能说,但一时半会他也编不出什么借口。周容一眼就看穿他心里藏事,无奈道:“看来殿下动作不小啊。也罢,打过几回交道,小人对殿下的脾性算是了解一二了,主意正得很。以后若为人主,定不至心软意活,受人怂恿。” “不过,”他肃了脸色,“殿下听小人一句劝,此后万不可孤身涉险,遇事多与人商量。这盘咱们赢面虽然大,也经不住乱扑腾,王爷既然接了您回来,就是照拂的意思,莫与他生猜忌隔阂。” 高棣本来老老实实听着,到“赢面大”一句突然坐直了身子,神情异样。周容以为话有点重了,高棣心里不悦,却听他说:“我如何赢面大?” 阴沉俊秀的小皇子身体猛然前倾,神情像得了疯病的人,热切又癫狂:“我……能赢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7 ?” 声音颤抖,不是装的。周容隐约觉得触碰到了问题的核心,温和地肯定:“岂止能赢,您应该是稳赢。” 高棣呼吸急促,喉结滚动一下,又重复一遍:“你说真的?” 周容直视他的眼睛:“这话应该我问您。殿下,您为什么觉得会输?” “有那么多人帮他!父皇向着他,皇后是他母后,还有他舅舅,云家,都帮着他!”说到后来已不自觉带上哭腔,高棣赶紧深吸口气压住,哽了哽,才低低道:“我只有皇叔。” 最后半句加得很勉强,估计他心里压根没把端王当成一伙的。周容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太子殿下之所以这么戒备,这么阴沉,这么能折腾,是因为他的认识从根上就错位了。 他温声道:“如果我告诉您,这些都作不得数呢?” 高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周容和声细语,却如白亮亮闪电劈下,晃得他眼前豁然通明:“殿下,您起码有三个优势。第一,您是太子,即位名正言顺;第二,王爷站在您这边,可免后顾之忧;第三,缙不愿见二殿下登基,定然会加干预。至于您说云家,怕是不知内情吧。” “皇后娘娘心思难测,暂且不论;当年缙国要走的除了二殿下,还有国舅爷的长孙云木。如今二殿下独个儿回来了,缙国还扣着一位,云家想动您怕是要费些掂量。”他瞧着高棣面上渐渐生起光来,莞尔道,“殿下竟是全想偏了,要是今日没说开,您自己要挨到什么时候。” 高棣怔怔坐回去,出不了声。一块大石落了地,心中竟是酸涩难言,回想起这几日的波折,他现在眼热鼻酸,恨不得登时便扑到床上大哭一场。但这些年来掩饰情绪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强压着内心的剧烈波动,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周公子指点。” 周容笑道:“殿下大礼,是逼着小人跪下去呢。”他嘴上这么说,却不闪不避受了,再回一揖:“殿下思虑太重,平日且多宽心。” 这是让高棣别成天瞎琢磨。本来送信事件搞得高棣都对他有阴影了,这回长谈后竟觉得此人看似恭敬,说话其实相当坦荡,虽说不怎么讨喜吧,总好过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自己刚落脚他第一个就来见,甚至还抢在端王前头,摆明了也是心思活络之辈,若是能为我所用……高棣思忖着,笑里就添了十成恳切:“有周卿在,如何能不宽心。” “周卿”俩字,亲密得都有点恶心了。周容露出心知肚明那种笑,连声道:“殿下过奖,殿下过奖。” 高棣再进一步:“我听说,谋士有一位就够了,周卿以为呢?” 既是招揽,又藏机锋,退一步是根本没那心思,进一步是想取而代之,着实不好回答。 周容的答案很有趣。他居然怼了高棣一句:“那人说错了,人主一位就够,谋士多多益善。” 高棣道:“人多口杂。” 周容笑道:“北辰既定,又何惧流萤纷嚣呢?” 既剖白想投靠的心思,又申明不愿和冯陵意争地位,顺便拍了个能拿主意的马屁,可以说是很花心思了。高棣心里差不多有了谱,跟周容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两人算是就此结盟。 话说得差不多,时候也不早,该告辞了。周容拍拍当了一晚上人肉背景板,已经困得直点头的和玉:“走了,回家。” 和玉一激灵抬起头:“啊?你俩说完了?”他使劲揉着眼睛,很不好意思地跟高棣道歉:“小皇叔,我都没陪你说说话,困死我了。” 小时候就是个粉团团的小萝卜丁,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大街上遇见估计都认不出。高棣挺客气的:“没事儿,反正我也不走,有空就来呗。” 和玉笑眼弯弯:“明天就来烦你!”高棣猝不及防地陷入热情拥抱,和玉拍着他的背感慨:“小一岁而已,我就成大侄儿了,小皇叔以后多罩着点我啊。” 高棣还不大习惯:“一定一定。” “我让厨娘吊了鱼骨汤,炖得奶白奶白的,尝一口眉毛都能鲜掉呢,明天多喝几碗。” 和玉是自来熟的类型,天生的熨帖热络劲儿。他说得眉飞色舞,旁人看着也受感染,高棣不自觉地被带弯了嘴角:“好好好。” 打个大哈欠,和玉才依依不舍地撒手,一步三回头:“我俩走啦!哎呀不用送,冷!”高棣还是送到了门口,和玉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个挑眉坏笑:“对了,小皇叔晚上可悠着点,小心腰。” 高棣很快明白和玉的意思。不得不说,端王在某方面真的很懂,干净温顺的小姑娘和男孩子当晚就被送过来,低眉顺眼地服侍他。高棣打量着两个孩子,小脸上带着稚气,看着也就和高欢差不多大,但境遇却是天壤之别。他有点感慨,人和人的差距竟悬殊至此,转念一想,他们一心一意拿我当贵人伺候,又安知昨日这个时候我还在殿前司啃饼挨冻,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呢?当真是一人有一人的苦处,人生之境,实在难捉摸。 可能是被叮嘱过高棣傻,他俩挺主动的,软绵绵的腰肢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高棣这几天疲于奔命,完全没顾得上解决个人需要,此时饱暖思淫欲,下腹顿时蹿起一股热流。 两个吃不消吧,高棣琢磨着,挑哪个呢?按他惯常的口味定然是要小姑娘,今天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地搂上了男孩的腰。他想到方才见的那两人,和玉下意识躲进周容怀里,钻出来后满面羞红的情态,莫名撩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高棣影影绰绰明白了点什么,又看不真切。不如这回就尝尝鲜,久闻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却还不曾解此中滋味呢。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小姑娘福了福身退下,男孩子没了同伴一下子虚了不少,脸上不自觉现出怯色,解衣裳的动作都磨蹭许多。终于扒干净,两人裸裎相对,男孩子战战兢兢不敢看高棣,闷头在他胯下伺弄。可能是因为紧张,那动作实在是很套路的,舔一舔撸一撸嘬一嘬,然后慢慢坐上去,上上下下开始动。原来是用这里的,高棣觉得有点新鲜,他嫌男孩子动得没力气,等找到点节奏就揽着他的腰,自己一下下挺身。 男孩子软声呻吟,还是挥之不去的套路感,但高棣头一次听男孩叫床,也觉得新鲜。他认真打量着男孩的身体,轮廓清晰的锁骨,比小姑娘宽一些的肩,平坦的胸部和窄窄的腰。目光一路下滑,高棣注意到他的小东西软趴趴在草丛里睡觉,贴心地帮他打了几下,很奇怪,高棣平日极少见到其他男人的家伙,这次见了却不觉恶心,给他撸的动作也很自然,仿佛天生就习于此。 男孩子舒服地趴在他身上喘,配合地摇着屁股,感觉高棣快射了,就有技巧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8 地一下下夹他。高棣也没撑着,在他体内一泄如注,然后把男孩抱下来,搂着继续帮他打。帮他也打出来,高棣自觉仁至义尽了,从背后搂着他舒服睡觉。回味一下刚才的情事,高棣觉得畅快淋漓,滋味确实不错,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美中不足的就是怀里这个实在太像个小姑娘了,长得也像,身量也像,性子又温软,没什么大意思,改日应该试试再爷们点的。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男孩子的腰,昏昏沉沉泛起困来。肌肤柔润触手生温,男孩子生得骨肉匀亭,按理说是极好摸的,但高棣总还觉得不足。这把腰要是再窄一圈儿就好了,最好是稍稍露骨的手感,带点微硌,搂在怀里像是稍用些劲儿就要折断一样。其实这个标准有些太瘦了,高棣心里知道,但莫名地就好这一口,馋到想一想都觉得心头微痒的地步。 高棣越想越迷糊,半梦半醒的当儿心头突然一闪念,惊觉自己在与何人的腰身作比,不由悚然:不过搂了一夜,我竟念念不忘至此么?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我竟对他起了绮念? 第十九章 。 一走出高棣视野和玉就放肆起来,爪子鬼鬼祟祟去搂周容的腰,偷摸他屁股,脸上还很正经的样子。周容一把捉住他手腕,斜他:“丢人没丢够是不是。” 和玉笑嘻嘻道:“不损我你难受是不是?对小皇叔那个温柔劲儿哟,见我就这么凶。” “哦,还嫌凶,那我回家了。” 和玉立刻没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带得周容一踉跄:“我不撒手了,能走得动你就走。” 周容没出声,但和玉知道他在笑。笑了一会,在他屁股上轻拍一巴掌:“真能撒娇。” 两人回到和玉殿内,和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啥,你先回避一下行不行?” “藏男人么?” 和玉道:“对啊,又大又硬的精壮男人,气不气?” 周容瞟他一眼:“小朋友,你很皮。”直接推门进了内室,扫一圈地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头挑眉笑,“真厉害。” 屋里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周容把和玉推到门外罚站,自己挽起袖子帮他收拾。和玉在外头乱叫:“哎,你别动我东西,回头我该找不着了!抻抻床单得了,桌子不用管,你又不睡桌子!”周容拎出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塞进它主子怀里:“衣服里都长猫了,给你懒的。” 和玉反唇相讥:“你手养好了啊,给你勤快的!” 周容独居做惯了家务,几下就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招呼和玉进来。和玉脸皮薄,虽然刚才还和他斗嘴,双颊却已飞起薄红,埋头撸猫耳朵。周容可怜那猫:“毛都撸没了,放它睡觉吧。”和玉依言蹲下把猫放了,毛茸茸活物喵了一声,三窜两窜没了影,轮到没猫消遣的和玉可怜了,傻呆呆站着,耳尖红得透亮。 周容好整以暇地欣赏一会,过去轻轻拎了拎他耳朵:“傻东西,你不睡么?” 洗漱熄灯躺下,死皮赖脸钻了一个被窝。隐藏在黑暗中似乎让和玉找到了某种安全感,欢实地在窝里扑腾,活鱼一样翻来翻去,挠周容痒痒。 “你不是困了?” 和玉理直气壮:“现在睡不着了,你能怎样?” 周容翻个身,懒得理他。和玉道:“狗子你不理我。”他蹭过去搂住周容,两具热身子紧紧贴着,近得没有缝儿,“咱俩第一次一个被窝睡,你都不兴奋的啊?” “兴奋,兴奋。”答得很敷衍。 和玉哼了一声,搂着他晃啊晃:“你想什么呢,老实交代。” “想那位殿下啊。” 说到高棣,和玉也不由咋舌:“我和小皇叔就差一岁,感觉他比我成熟十岁都不止,装傻什么的……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怎么忍下来,唉。” 周容低声笑,摩挲着和玉的手:“我还是喜欢真傻子。” 和玉美滋滋道:“是么?”他腿也勾到周容腰上,脸往他颈窝蹭,吧嗒吧嗒地亲:“周狗,狗贼,我的大黄狗。” 周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边往下扒拉边叹气:“你也是要袭爵的人,不能和人家学学么?最后那几句说得多有水平,还没招揽到手,就想着里挑外撅了,真是天生就会玩弄权术,不服不行。” “偏你就把人想得那么坏。” 周容懒懒道:“我心理阴暗,不成么?” “说来也不知他自己在瞎折腾些什么,连着他那位先生。我记着上次去还见过他乳母,怎么也没带回来?短短几天搞丢了两个人,也是厉害。” 和玉道:“你不嘲人家了行不行?刚认识时候我还觉得你多温柔,哪知道私下里傲得谁都看不起。” “我哪敢呢。”周容声音里带了一点恍惚,“当时确实有资本狂,现在么……”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跟和玉十指交扣,“现在会收拾屋子,给你洗衣服做饭。” 和玉笑道:“你炖排骨真的贼好吃,还有龙井虾仁,我的妈,一想都要流口水。” “哪有龙井,就是普通茶叶。等开春新茶下来了,再给你做一次。” 和玉“嗯”一声,然后就接不上话了,沉默地搂着他,靠在背上听心跳。躺了一会,小声叫他:“睡着了吗?” “还没。” 和玉紧紧抱着他,下定决心了一样道:“明天我们去看看国师啊。” 周容气息一滞,顿了顿,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我是世子,谁敢拦我。”他低低道,“还有悉罗桓,那天不是他去接的小皇叔么?我们也去问问他什么情况。” 他几乎是将周容箍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像是生怕失去:“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帮你打听,端王府还没有问不到的事。” 周容默然良久,淡淡道:“何苦。” “你再忍几年。”和玉声音里有点倔,“等我袭了爵,没人敢再压着你,瞧不起你。” 周容没什么表示,只轻拍他手背:“好了,睡觉吧。” 都勒纥正在愁眉苦脸地大吃大喝。 这个人长得很丧,短粗八字眉,三角下垂眼,两撇小胡子蔫答答垂着,满脸都写着不开心想去死。偏又是个胖子,因而悲伤也显得没什么杀伤力,变成了没精打采的弱鸡感。 风卷残云地扫荡干净眼前的食物,他抹了抹嘴,自言自语:“鱼汤还不错。”问侍女:“汤还有吗?” 侍女胆战心惊地道:“这个,国师大人,后厨没想到这么合您口味,备少了……正在煲,很快就好。” 都勒纥露出失望的神色,人生最后一丝光都噗一声熄灭了的模样,长叹道:“唉。” 侍女被“唉”得心里发毛,以为伺候不周,当即要跪下请罪。都勒纥慢慢摇头: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29 “你没罪,是我多事。” 侍女脸色煞白,扑通跪下。 都勒纥被吓了一跳,又不敢上去扶,手足无措地道:“哎,你快起来。” 侍女瑟瑟发抖,开始抹泪:“婢子粗手笨脚,求大人责罚!” 对付女人就已经够头痛了,何况是个哭泣的女人,都勒纥感觉脖梗子一阵一阵冒虚汗。今天也是一无是处,只会给世界增添麻烦的一天啊。 唉。 吃饱饭,都勒纥躺在床上揉肚子促消化。没揉多大会儿,又有侍女进来通报:“国师大人,世子求见。” 都勒纥一愣,扑腾坐起来,本来没精打采的脸居然焕起生气:“快请进快请进。”来人是个圆圆脸的可爱少年,伴温文微笑的青年,进门先问好,礼数具足。都勒纥没心思管那么多,劈头就问;“哪位是世子?能放我走吗?” 和玉:“啊?”不确定地和周容对视一眼,“这……届时定会送您回去。” 都勒纥面上一黯,下垂三角眼里再次失去了光:“唉。” 和玉试探道:“可是王府招待不周?” 都勒纥摇摇头:“没有,是我享不得福。”他堆回床上,死气沉沉地道,“世子此来所为何事,说吧。” “只是有些细节想问您,关于被救的事。” “不是你们派人救我吗?” 和玉一愣,连忙道:“对对对,但是……但是……”他编不出借口,求助地望向周容。 “唉。”都勒纥叹气:“算了,你问吧。” “您还记得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吗?” 都勒纥摇头:“我被蒙着脑袋,看不见。好像是两个男的吧,一大一小,拽着我就跑,说话也听不懂,都是汉话。对了,大的好像没跑出来,被抓了。”和玉给周容同声传译,周容沉思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和玉再译回去:“他们跟您说话呢,也用汉话?” “对。” 周容目光闪动:“那他们怎么称呼您?” 都勒纥费劲地回想着:“我印象里是跟胡语差不多的,有点像‘妈妈’?我想想……嗯……”他试探着发出记忆中的音节:“姆、姆妈?” 周容像是想到什么,瞳孔微微收缩。 自然要问他是怎么被抓的,都勒纥皱眉道:“这个话就长了。” 恰巧第二锅鱼汤炖好,和玉屏退侍女,自己狗腿地奉上一盏:“不急不急,您慢慢讲。” 有了鱼汤滋润,都勒纥的表情没那么苦巴巴了,眉目略展:“唉,从哪讲起呢……就从抓我上山讲吧。国师不是在嶷山被苦力捅死了嘛,我长得像,就找了我顶缸……” 和玉:“?!”周容也僵了,都勒纥仍自顾自地讲,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惊人:“然后他们就说,把我送回去吧,到了邺城,皇后把我接去了,他们也不敢拦。皇后不知道我是个假货,就跟我说,你不是要作法咒死皇上吗,现在祭坛都修好了,他怎么还不死呢。” 和玉:“?!!” 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遍体散发着消极气息的男人咧一咧嘴:“我心说大姐,我哪会作法啊,你这不是要我命吗?我就说,快死了快死了。回去我一寻思,皇上要是不死,我不就露馅了?不行,得杀了他,投毒吧。” 他轻描淡写地道:“换了身宫女的衣裳,梳个小鬏鬏,我就去西膳房门口蹲着,结果你们都知道了。”难受地摇摇头,“我啊,就是个废物,唉。” 和玉:“……不,您很强,真的。” 都勒纥苦笑,叹口气,“好了,我都汇报完了,劳驾跟王爷说一声放了我行吗?我坏事都干不成,装也装不像,拘着我干嘛呢。” “好好好,我回去就和爷爷说。”和玉安慰道,“您这几天折腾坏了吧,到底上了岁数,回头叫厨房炖点补品送来。” “上了岁数?”三角眼瞪圆了,都勒纥露出受到会心一击的表情,“我才三十多……”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和玉语无伦次地道了几句歉,拉着周容逃也似地跑了。不知是不是幻听,走出好远耳边还回荡着了无生趣、心灰意冷,对全世界都丧失了信心的沉重叹息。 “唉……” 第二十章 。 没过几天,冯陵意被高欢送回来了。 他先是去见了趟端王,在那边耽搁得有点久,来高棣这边时已经是下午。进门是一桌菜,高棣像个怨妇一样坐在桌边守着,见他进屋腾一下站起来:“……先生!” 其实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明明都打好了腹稿,见到人时却全忘了,一双眼死死吸在他身上,看不够似的看。还是老样子,也没见憔悴,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起码没受虐待。高棣心下稍安,听见冯陵意道:“吃了吗?” 没有煽情,没有抱头痛哭,见面第一句竟是这个。高棣摇摇头:“还没。” “一起吃。” 因为有他陪着,高棣这顿饭吃得极香,连夹冯陵意夹过的菜都能感到幸福。埋头吃着,突然冒出来一句:“老师,我这几天好想你。” 肯定又要说“嗯”了。正这么想呢,听见那边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屁大点事,高棣却忍不住偷笑。果然啊,还是那么高冷。 吃完饭,高棣迫不及待想问他近来的经历,却压着没开口。冯陵意想说自然会说,他不说就是不该问。殷勤地给先生剥了一把果仁当零食,高棣眨眨眼,神秘一笑:“老师,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瞧。” 冯陵意吃着果仁,抬眼道:“什么好东西。” “宝贝。”少年坏坏地笑着,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摸出个青瓷盖碗,托在掌心,献宝一样:“知道你不惯用别的器物,特意带了茶碗回来。” 冯陵意觑着那茶碗,没做声。过了会,非常淡地笑了一下。 温好茶碗,沏上茶,一切都和在东殿时一样。冯陵意端起茶碗轻轻吹着,问他:“你这边怎么样?” “挺好的,皇叔不知道我是装傻,没为难我。”他顿了顿,道,“周容来过一趟,带着和玉。” “嗯。”冯陵意低头啜了一口茶,“说什么了?” 他果然认识周容。高棣心头一凛,把真话咽了,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没啥,闲聊天,就大概聊了聊局势。” 冯陵意盯他一眼,加重了语气:“他说我什么了?” 高棣嗅到了二人间的火药味,对面冷森森的眼神直接把他的心思打透,他糊弄不了冯陵意。目光闪了闪,高棣讨好地笑,乖乖将那日周容原话和盘托出,连着评价冯陵意计策那段也一并说了。冯陵意面无表情地听着,高棣越讲心越虚,好不容易讲完,冯陵意漠然说声“知道了”,仍然看不出情绪。高棣暗暗松口气,猝不及防地被提问了:“他说的这些,你怎么想?”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0 我哪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想啊?高棣心里打鼓,他妈的,真是道送命题。 斟酌一下,高棣四平八稳地道:“有些偏颇,但不失道理。” “哦?”冯陵意轻轻晃着茶盏,看着碎叶浮动,“哪里偏颇,哪里有道理?” 这是杠上了?高棣抖了个机灵:“夸老师的都有道理,挑拨离间的地方偏颇。” “挑拨离间。”冯陵意咀嚼着这四个字,“你也晓得他不安分。”抬眼看高棣,语气平稳得让人心惊,“但还是信了的,对么?” 高棣听得出轻重,额上见汗,慌忙跪下请罪:“老师,学生不敢!”一个头磕在地上,没掺水分,带响。 对面叹了口气,像是疲惫至极,然后是一声闷响。高棣猝然抬头,看到冯陵意直挺挺跪在他面前:“殿下爱跪,那臣就跪着说。” 称呼变了。高棣心里被扎得难受,冯陵意面上水波不兴,他恍惚间却从那双眼中读出凝得化不开的悲哀。冯陵意从袖中取出牙牌,掷在他面前,清凌凌一声脆响:“周公子只说臣是王府客卿,却不说端王为了招揽汉人,纳了几百个客卿,真作数的话,满朝无一个不是他的眼线了。” “又说臣和王府过从甚密,倘真如此,何须他来试探殿下?臣事殿下五年余,有臣不清楚的私密事么?嫁祸二殿下若是臣的主意,那送信的意义何在,直接叫臣通知不就成了?” “洋洋一篇,竟无一句站得住脚,怕是早知殿下多疑,要你生猜忌心。字字句句往心口扎,狠毒至此,臣是挡了他往上爬的路吧。” “臣不能总在殿下身边,这回殿下还肯听臣分辨,下次不肯了,臣该如何自处,殿下想过么?” 冯陵意极少说这么多话,一句一句硬梆梆砸下来,震得高棣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是了,他说得一点不错,我却为何不曾想到……?高棣自觉无颜对他,又痛又悔,口中只哀声叫“老师”,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冯陵意看他哀恳神色,闭了闭眼,道:“算了,起来吧,这般狼狈像什么样子。” 高棣见他神色稍缓,连滚带爬地过去,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老师,没有下次了,往后你说什么我信什么,绝不起疑。”他声音发颤,带着哽咽,“你别难受了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 冯陵意没动。过了会,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不带脑子。” 高棣听出气已经消了,连忙道:“我带,我一定带。”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告知端王你是装傻?” “因为……因为,因为我如果是傻子,以后想做什么就必须经他的手了!”高棣急切地望冯陵意,“老师,对么?” 冯陵意垂眼,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好了,松开。” 冯陵意的房间和高棣的离得不远,他过去收拾布置,高棣屁颠颠跟着打杂。可能是听说冯陵意喜读书,端王给他填了满满一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各种注本的四书五经,堆在一起眼花缭乱。冯陵意翻了两页,放回去了:“卖课本呢。” 高棣赶紧接话:“先生讲了五年,《论语》我现在倒背如流。” 冯陵意不冷不热道:“朽木竟让我雕成了。” 高棣使劲摇尾巴:“雕得可好呢,都蹿这么高了!”他拿手比划着,“而且特别特别乖,会拍马屁,还会沏茶水,除了没长脑子哪里都好。” 明明看着已经是个男人了,卖起乖来却分明还是孩子,天真里带点坏的调皮劲儿,让人对他生不起气。冯陵意不理他,他也不尴尬,见缝插针地刷存在感,千方百计逗冯陵意开心。冯陵意收拾完准备沐浴更衣,他也要凑上去服侍,被拒绝了还不舍得走,就在浴室外头打转。蹲了一会,听见里面叫他:“小棣?” 这叫法好甜啊!浴帘后面瞬间冒出个头:“老师,什么事?” 冯陵意被吓着了,卡了一下才说:“来帮我擦背。” 脑袋缩了回去,下一刻端着澡豆和浴巾的高棣掀帘进来,两眼放光:“好嘞!” 冯陵意背对他坐在浴桶里,头发散开,被水濡湿后贴着后颈,人生得极白,水汽一熏,透着淡淡粉色。平日冷淡禁欲的样子,现在脱光了给他看,一会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摸,刺激,真的刺激。之前高棣还是个钢铁直男,看到此情此景根本毫无波动,但现在不行,他开荤了,肚肠里的歪心思跟烧水时的气泡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冯先生真的不错啊,平时我怎么就没细看过呢?不行,不能意淫老师,简直罔顾伦常。两种想法天人交战,高棣最终心一横:呸,我哪有别的想法,明明是孝顺先生! 他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咽口唾沫,小心地拨开冯陵意的长发,挽了挽搭在他肩前。背露出来,实在是瘦极了,看得见肩胛骨的轮廓。高棣轻咳一声:“老师,你稍起来点。” 冯陵意依言跪坐起来,上身前倾撑着浴桶边缘。咳,好姿势,高棣压了压色心,认真地开始擦背。水蓄到腰窝,再往下就影影绰绰了,看不清反而更勾人。高棣早忘了刚才的自我安慰,眼睛跟钩子一样盯着老师的屁股,太悖德了,但贼兴奋。冯陵意屁股上有几道红痕,可能是坐在什么地方硌的,有点好笑,高棣就暗搓搓地笑,不让他尴尬。 背擦完了,高棣顺手又擦了擦腰,突然注意到有几块红印。他没过脑子,随口道:“老师,你这是胎记还是让虫子咬了?”冯陵意不搭理他,他就自己弯下腰看,看清的刹那脑子里轰隆一声,如同滚滚惊雷在两耳间碾过。 浴巾啪一声掉进了桶里。 这他妈算什么事啊?! 高棣真的想骂人,想踢想打,还想哭。全身的血液都燎着了,沸腾着直冲天灵盖,他恨不得抄刀冲到街上砍人宣泄,劈得血肉横飞,杀得遍地残肢,最好自己也狠狠挨上那么几刀。他需要血,需要痛苦和哀嚎,只有屠戮的快感才能稍稍抵消掉此刻的恨意,抵消掉烧得他肠穿肚烂的妒火。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敢表露出一点点激动的神色,他得忍着。冯陵意不欠他什么,却为他扛了那么多,现在老师很脆弱,他必须像个男人,得撑住了。 高棣沉默地捡起浴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给冯陵意擦身。擦完了背面擦正面,情欲痕迹多到刺眼的地步,乳头现在还肿着,高棣把敏感的地方都绕过去,一心一意、别无绮念地擦拭。 我抛下他时,他心里痛吗?被高欢奸污的时候,该有多绝望?终于被放回来,发现我听信挑唆对他起疑,他又是怎样心境?高棣连想都不敢想,心里疼得像刀子剜肉一样。为了一条自私无能的小白眼狼,值得吗? “老师,我一直不懂,”他压着眼泪,怕下一秒就会涌出来,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1 嗓子沙哑,“你图什么呢?” 那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知道。” “……偏就没法对你心狠。” 第二十一章 。 夜里高棣又去找他,抱着被子,一屁股坐在床头,镇门神一样。冯陵意瞧他一眼,他也不走,把冯陵意的枕头被子往里一推,让出窄窄一条,摆枕头铺床钻被窝一气呵成。想了想,脑袋也呲溜缩进被里,显出十足的无赖相。 眼前一暗,知道是熄灯了,高棣才钻出个脑瓜尖,眼睛在夜里忽闪。冯陵意不搭理他,自顾上床睡觉,只是不动声色地往里头又挪了挪,让他睡得宽敞。和上次共眠一样,两人还是背对背,老实躺了会,高棣无声地翻了个身,灼灼地盯着冯陵意的背影。还不够,裹着被一点一点往那边拱,近到快贴着人了,刚沐浴过的皂香充斥鼻端,冷冽洁净的气息。 沉默了一会,那边低低开口:“我今日……话太重了。” “想起一些旧事,迁怒于你,没把握好度。” 他在反省。高棣没做声,过了会才笑道:“老师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是我把你扯进这堆烂事里。你本来可以教你的书,什么也不用想,安稳又快活。但现在不成了。你陪着我,只有受苦,往后还有吃不尽的苦头。”少年说得很慢,声音冷静到几乎残忍,这些话他早已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你回来做什么呢。我要是你,我就不回来。” 他轻轻用手梳着冯陵意散落的头发,脸上似乎还带着往常的笑:“真不是试探。往日我都是生怕你不要我,千方百计讨好你,说好听的哄你,今天终于想明白了。世上拢共也没几个人真心疼我,你算一个,我不能坑你。” 冯陵意沉默。 “你去找他吧,或者去别国转转也好,哪里不能活呢。”他顿了一下,道,“万一……万一最后,我居然赢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咱俩还和从前一样儿。” 高棣一口气说完,怕中间一犹豫他就反悔了。从没这么勇敢过,从小到大,虚伪自私算计已经像本能一样刻在了他骨子里,破天荒地说了这些话,竟累得他头晕目眩。 但他终于不忐忑了。他在等冯陵意回话,回什么都成。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乐意受着。 冯陵意道:“你说完了?” “是。” “那你听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慢,却不迟疑,“五年前,我就押好宝了。” 高棣哽住。过了会,吸吸鼻子,笑:“还有件烂事儿。” “说。” 他咳了一声,眼睛发热:“老师,我保不齐……看上你了。” “没别的意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嘟哝着,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能不能,嗯,搂你一下……” “过来。” 高棣依言钻进他被窝。手被握住,引着环住他的腰。高棣小心翼翼地搂着,心砰砰跳,冯陵意还是背对着他:“这就够了?” “嗯。”很没出息。 冯陵意说:“我比你大很多。” ……这?高棣听出有戏,又惊又喜,连忙道:“不多,八岁而已。” “不止。”怀里的人翻个身,猝不及防地就四目相对了,脸挨着脸,距离近到无法呼吸。高棣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细长的眼睛,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忘了说话,忘了呼吸,就只能这么看着他。 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微微一垂。下一刻,高棣嘴唇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起了烟花,噼里啪啦五颜六色,目眩神迷,耳内蜂鸣。早就不是雏了,却没一回这么激动过,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将冯陵意压在了身下,毫无章法地乱啃。牙关被粗鲁地撬开,高棣的舌尖恶狠狠侵略对方的口腔,贪婪地吮吸着津液,冯陵意亦热烈回应,胳膊死死缠着他后颈,抵死缠绵的架势。高棣看着他的眼睛,两簇寒焰跳动着,绝望和爱欲烧得炽热。他动情了,骗不了人。 两人吻到几乎窒息才分开,高棣赖在冯陵意身上,脊骨还一阵阵发麻。冯陵意喘息着,低低道:“我只能给你到这儿。” 高棣睁眼看他。 他说:“再多的,我也没有。” 高棣没听懂,但今天这口肉汤已经喂得他餍足极了,暂时不想奢求其他。他从冯陵意身上爬下来,舒舒服服抱着他。他知道前面还有好多好多烦心事,好多好多道坎,端王,高欢,吴玉莲,个个是炸弹,他本来已经觉得苦到捱不下去了,可冯陵意明明比他还要苦,却愿意一口一口哺给他蜜。 有这口蜜撑着,他就能走很远了。 嘿,你们都跟我作对又怎样,一起上我也不怕。 有他喜欢我啊。 高棣忙着和男人卿卿我我,早把他的死爹忘到了九霄云外,那边却有人比孝子贤孙还操心。 太常寺已经濒临崩溃。太祝这几天就没怎么合眼,端王和云党轮番轰炸,使者一天八百遍地催,最后都干脆打地铺住在太常寺了,来来去去就那一句话:“国师什么时候出关?” 我他妈也想知道啊!太祝心中哀号,你以为我不着急?羌人认为死后七天魂魄离体,老皇帝躺到第六天,据说味道已经不对劲了,再不超度怕是要成为头一位入地狱下油锅的皇帝,皇室非跟他拼命不可;可是除了国师,谁敢给他超度,没那个资格啊! 不是没试图斡旋,太祝听说国师被抓,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殿前司交涉,没想到对面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挟人要价。贞人骄横惯了,如何能受人威胁,当即决定动手劫人。不料人没劫到自己倒吓个够呛,还把殿前司得罪个透,谈判陷入僵局。带队的贞人何尝把小小殿前司放在眼里,当即打申请要带人把殿前司连根拔起,被太祝一脚踹在前心:拔你妈的远古巨坟,国师被抓的事如何上得了台面?!要是被掀出来勾结云党谋害皇上,老子砸碎你的狗头! 领导发话了,太常寺服软了,委委屈屈地放低姿态试图贿赂,这回轮到殿前司不为所动,好说歹说就是不松口。随着老皇帝一天天发臭,前朝的态度愈发强硬,端王和云党赛着劲儿地给太常寺施加压力,其余亲眷更不必提,恨得眼都红了。太祝夹在中间一夜白头,只要醒着就是不住嘴地骂,骂殿前司贪得无厌,骂下属一群傻逼,骂端王道貌岸然,骂云党过河拆桥。最发自内心的诅咒当然要留给国师,您怎么不嘎嘣一声死了呢,我也好官升一级代做法事,现在搞这烂摊子谁来收?亘古未有之变局,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作孽啊! 可能是太祝大人的祈祷被傩神听见了,就在他被逼到精神恍惚的关头,突然收到了一份神秘大礼。大礼是被扛回来的,由派去殿前司的贞人全员护送,太祝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2 刚要开骂,突然发现他们的表情很微妙。慌乱、鬼祟和释然交杂,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太祝皱起眉头。大礼上蒙了一层白布,他嗓子眼发紧,慢慢伸出手掀开。 “唰!” 顾文章干净利落地掀了布,屋里瞬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他的喽啰背个手,狐假虎威地咋呼:“都憋吵吵,沉稳点,知道不?” 速冻国师躺在白布下,因为室内太暖和,冰棍一样冒着白烟儿。顾文章咳一声,拍拍手吸引注意力,拿腔拿调地发话了:“各位,那咱们这个交接仪式就算开始了啊。”一摆手,“那什么,小莫,领着瞅一圈儿。” 三方领导在小莫的带领下排成一路纵队,依次参观国师遗体,间或有上手的,在国师大脑门上敲敲摸摸,挑西瓜一样。顾文章在边上主持:“大家也知道啊,就在前几天,老人家不幸遇难了,深表哀悼,深表哀悼。这次来,咱们主要确定两个事儿啊,第一,人是不是真的;第二,死没死透。”等三方都看完了各自落座,顾文章让人把国师抬出去冻上,继续道:“各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对我殿前司的诚意应该心中有数了吧。下一个环节,我们有请太常寺代表上来讲两句话啊,大家鼓掌欢迎。” 哗啦啦的掌声,太常寺上去一通感谢,另外两方老实坐着笑容满面,一派其乐融融。发言完毕,国师已被重新冻硬了,太常寺用白布卷了卷,扛着回去交差。假贞人们目送国师被扛走,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也提出告辞,顾文章推着察哈台挨个同他们握手,殿前司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战略互吹终于结束,顾文章人模人样地回去,门一关立时现出原型,乐得一蹦三尺高:“干他娘,发了!” 明秀傻乐,大熊捧场地鼓掌,小莫也兜不住笑,还要翻白眼:“您轻点嘚瑟。” 顾文章美滋滋坐到桌子上,跷着二郎腿抖脚,得意极了:“早跟你们说了吧,有英明神武的本校尉领导,这把一点悬念都没有。爷看场上全是明牌,无所畏惧知道吗。”他并指在眼前划过,做个开光的动作,“咻咻咻,看穿一切。” 小莫嫌弃地拽他瞎比划的胳膊:“还狂,忘了被反锁的事儿了?”顾文章嘿嘿一笑,顺势扯过他的手凑到嘴边吧嗒一口,“宝贝儿,你相中的包子铺小娘们有了!”又去搂大熊和明秀,“还有傻熊的木匠铺,小秃驴的菜园子,全有了啊哈哈哈哈!” 小莫抽回手狠狠擦几把,小声嘟哝:“什么玩意就包子铺小娘们,哪有小娘们。” 顾文章扯着嗓子道:“哎不是你说你喜欢鼎丰包——” 小莫暴起捂住他的嘴,耳根通红:“去你妈的!” 笑闹一番,顾文章催着他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跑路。他掐指一算,明天刚好满七日,封新国师加葬死国师加做法事超度,够把太常寺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哪有时间管他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小蚂蚁啊。 回去的路上顾文章还乐得见牙不见眼,扭着屁股摇摆。小莫说:“你能不能行了大哥?” 顾文章嘿嘿笑:“妈的,我今天太帅了。不仅三方皆大欢喜,咱还捞着钱了,这么绝的点子谁他妈想的啊,聪明绝顶啊简直!” 小莫偏不让他嘚瑟:“不是人家冯先生支的招吗?” 顾文章啧一声:“那也得我听得懂啊,那也得能搞来死人哪!” “说真的,死人从他妈哪来的?还挺像!” 顾文章左右看看,凑到他耳边,小声将死囚调包之事迅速讲了一遍。小莫瞪大眼睛,连说几声“我操”,压着嗓子惊叹:“合着你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他们挖出死人运来?” 顾文章撇撇嘴:“贼他妈黑,张嘴就要分一半的钱,不给就不运。” “不过,”他像个小流氓一样勾着小莫膀子,笑得很放松,“哥这回总算没坑你。” 小莫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别过头。过了一会,哑声道:“一会回你那边啊。” “我先去丽春院看看。” 感到胳膊一紧,顾文章赶紧安抚小莫:“不闹事,不闹事,我都没喝酒,打什么架啊。” “我就是去拿我姐的东西,扔那儿快十年了。”他笑了一下,眼里泛起说不情的情绪,“我要走了,不能把她孤零零留在邺城啊。” 第二十二章 。 和冯陵意亲嘴之后,高棣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早上醒了,一摸旁边人不在,失落。没陪他吃早饭,他自己寂寞地吃完了,失落。也不跟他说话,一直低头看书,特别失落了。 虽然冯陵意平时也这样,他都习惯了,但今天就是尤其难过:咱俩都这样那样了,怎么没点特殊待遇呢? 不能说出口的是,高棣其实暗搓搓地怀疑昨天晚上他俩根本没亲嘴,都是他自己发春梦,意淫出来的。这个想法实在可笑,但他不知怎么地就深信不疑了,或者说他是故意用这种法子来降低自己的期待。每当抱有什么希冀的时候,高棣就喜欢在心里编故事,幻想是弄错人了,自己被骗,或者是发梦。都是假的!他对自己恶狠狠斥责,这样如果居然成了,他会翻倍地开心;如果希望落空,他也不至于那么痛苦。 这个方法要奏效,得非常擅长骗自己才行。高棣现在把自己骗过了,冯陵意没喜欢过他,他俩就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学生得给老师倒茶水。 他恭恭敬敬给冯陵意续上热水。两人凑得很近,冯陵意嗅了嗅,从书里抬起头:“什么这么香?” “啊?”高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冯陵意凑到他手前闻了闻:“早上吃的什么,没洗手?” 高棣卡了一下,机械地回答:“糯、糯米枣……” “嗯”了一声。 高棣眨眨眼:“老师没吃吗?我拿一盘你尝尝。” 高棣其实没觉得糯米枣多好吃,早饭吃得食不知味,枣子离得近,就随便塞了几粒。但跟冯陵意分食就不一样了,高棣突然就喜欢上了这道甜品:肉质肥厚的大红枣去核剖开,塞上糯米粉捏的小团子蒸熟,再淋上蜜,香香软软地吃着,真的会觉得幸福。冯陵意在看书,怕沾到书页,高棣就洗了手一颗一颗喂他。有时候蜂蜜沾到手指上,软滑的舌尖一卷就把蜜舔走了,这根手指高棣便不舍得用,趁对方不注意塞进自己嘴里吮一吮,然后傻乐。 一盘枣子喂完,冯陵意嘴角亮闪闪的,高棣提醒他:“老师,嘴角沾蜜了。” 冯陵意把注意力从书中抽出来:“嗯?” 高棣舔了舔自己嘴角,意思是让冯陵意照做。但冯陵意可能是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会错意了,以为他在索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脸腾一下烧起来。没跑了,是真的,高棣暗想,他喜欢我。 这一口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3 亲得高棣头重脚轻,走路带飘,但不一会就落了地。有个拖家带口、很打扰气氛的人想来见见他。 和玉还是那般热情,周容还是那般温文,今天看着却觉得味道变了。高棣觉得很尴尬,昨天闹那么一出冯陵意估计烦死这俩人了,但他又不好撵出去,住着人家的房子,吃着人家的饭,哪敢那么多意见? 更何况,他其实还挺想见周容的。 这种心情十分微妙。权力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周容和冯陵意掐起来对他很有好处,坐山观虎斗是君弱臣强时的最优策略。甚至他得挑拨,得诱导,让两个人互相牵制互相竞争,这样他们才不敢生异心,乖乖给他做事。 这是上位者的逻辑,但冯陵意不仅是他的臣子,还是他喜欢的人。对情侣来说,这种想法本身就几近背叛。 高棣愧疚且矛盾,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处理这种错位。和玉根本没看出他心里那么多戏,像条傻狗一样乐颠颠地道:“小皇叔,听说冯先生回来啦?我来看看你俩,顺便拎点东西!” 和他爷爷完全两个路子,高棣一看,送的全是吃的。居然还有茶叶,和玉献宝一样道:“给冯先生带的,我不懂,”美滋滋看周容一眼,“他挑的。” 周容笑道:“新茶没下来呢,先将就着喝。” 话都到这儿了,高棣只得赶紧道:“费心了费心了,老师定然喜欢。”收下东西,又是一通客套,高棣听见内室门响,知道是冯陵意听见人声出来瞧瞧,心头登时一紧。 妈的,俩人可别打起来吧。 冯陵意倒是没说什么,还那样,冷淡寡言。因为这人长得就不太高兴,高棣看不出他喜怒,只是心头惴惴,不敢多言。和玉怂,被冯陵意气场一镇,也有点哑火。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滚车轱辘话,周容开门见山地道:“殿下,前几日我和小世子去见国师,聊了两句。”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您领回来的那位。” “他说了一些……惊人之语。”他盯着高棣的眼睛,“是什么内容,殿下猜得到吗?” 高棣眼皮一跳:“猜不到。” 周容深深看他一眼,简单点点头:“好,那我稍后转述给殿下。” “不过,先要问殿下一个冒昧的问题——” “您的乳母,现在在哪里?” 沉默。 和玉看气氛不对,赶紧捶周容一把让他委婉点,没想到下一句更刺激:“两位想救的其实不是国师,而是殿下的乳母,对么?” 依然沉默。 周容慢条斯理地道:“第三个问题:王爷明明在参汤里下了毒,冯先生喝了,为什么没事?” 高棣尾指痉挛似的抽搐一下,随即放松,双目微敛,遮住眼中凶光。 他已经动了杀心。 周容打量着对面二人的神情,笑:“殿下不愿说。” “也好,那小人说。”他三两句把假国师的话概括了一遍,讲完了,笑笑地问,“殿下觉得这故事如何?” 高棣干巴巴地笑:“好故事。” “不如殿下的故事精彩。”周容笑意加深,“如果小人所料不错,明日先皇出殡,就是您最后的机会。” “趁尚未盖棺定论,您还来得及吃后悔药。” “什么意思?”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裁定先皇的死因——国师。掌握了这个人,不管您做过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周容伸出两根手指,在高棣面前晃晃,“现在王爷面前有两条路:第一,牺牲假国师这步棋,咬云家谋反;第二,扶植他做傀儡,收归自用。”他眯起眼睛,压低声线,“您得让他选第二条。” 高棣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这个条件太诱惑了。弑父一直是他的心病,失踪的吴玉莲就像枚定时炸弹,一旦引爆,他的登基梦就会被炸成飞灰。如今终于有了将这块心病一举拔除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高棣连忙道:“要怎么办?” 周容莞尔:“咱们得先争取一个人。” 高棣略作思索,道:“假国师?” 想活命,他就得站在自己这边,这样的盟友当然要争取到。 看到周容笑,高棣知道自己猜对了,腾一下站起来:“那现在就得联系他,明日父皇出殡,咱们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了。” 周容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莫急。” 抬眼看他,含笑的模样:“区区小事,小人已为殿下处理好了。” 高棣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周容此来意图——他是来邀功的! 这个人聪明,清醒,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他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谁能满足他,他就为谁效力。高棣看着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这把刀锋锐无匹,让人既想用,又想杀!他要的,我给得起吗?此等人,我驾驭得了吗? 高棣不知道。但到底是少年人,周容刚才的挑衅激起了他的性子,胸中激荡,竟非要将其收至麾下不可。他咬了咬牙,朝冯陵意要了钥匙,抛给周容:“正门扎眼,下次周卿再来,不妨走侧门。” 周容瞧着那钥匙。高棣道:“书房僻静,周卿到了可先稍候,我自会相迎。” 是书房的钥匙,也是通往核心层的敲门砖。我接纳你为我的人,对你无保留地信任,从此我的一切资源都向你敞开。 “殿下好胆略。”周容把钥匙收了,微微一笑,“那么,合作愉快。” 送走二人,高棣冷静下来,才想起冯陵意已经沉默了很久。他冷落他了。 他有点难受,心像在青梅汁里浸了一回,又皱又酸。这事做得实在不够圆滑,在冯陵意眼中周容就是个阴狠毒辣、挑拨离间的小人,我信任他,不就等于不信任老师么?换了我是老师,我心里也不舒服。 但换个角度想,周容此人确实得力,因为冯陵意的喜恶弃之不用,委实可惜。更何况他今日献计立一大功,不赏实在说不过去,不错,老师昨夜献吻了,可献吻和献计比起来,似乎还差上那么一截。 迷魂烟的后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高棣在心里权衡半天,最终觉得自己没错儿,只是方式不大恰当。老师和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他,用周容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考虑。他说服自己了,心里轻快不少,冯陵意还是要哄的,只是不提这茬,竭力想点逗乐花样,追着献殷勤。 把人逗笑了,这事也就翻篇了,高棣暗忖。老师怎会记仇呢?他一向最识大体,从来不会真正生我的气的。 些许委屈,受了也就受了吧。 第二十三章 。 出殡那天响晴。天蓝风静,薄薄一层日光铺在地上,冷得干脆。 云党和端王彻底闹掰了。本来就积怨颇多,先皇一崩两边互泼脏水使绊子,摩擦立时暴增。刚开始还做做表面文章,端王接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4 高棣回府相当于一记耳光抽在云党脸上,国舅爷脸上挂不住了:你端王什么意思,我等虐待排挤太子,这宫里他待不下了是吗?云党暴怒,从那以后两边断交各做各的,一切事项都不再相商。 今日出殡,国舅爷也没喊端王,爱来不来。国师的尸体找到后,几个笔头子随便编了通国师羽化升仙之类的名头,太祝就顺理成章地拔了一级,主持超度法事。严饰道场,酒牲毕备,吉时已至,而端王和太子还没到。太常寺换好了巫服,手持法器,犹豫着要不要开始作法,国舅爷道:“不等了,吉时不可误,咱们先开始吧。” 太常寺心里有了底,拜神驱鬼,鼓乐吟唱,一切按仪轨进行。高欢顶替了长子的位置,老老实实任侲人摆布,让哭就哭,让舞就舞。贞人身披彩绦兽皮,脸扣恶鬼面具,披头散发,形容可怖,再兼钟鼓齐奏吹吹打打,震得国舅爷耳根发麻。法会起码要做两个时辰,他本来也不信什么傩神,自觉侮辱智商,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出去躲闲。没歇多大会,耳根突然清净了,嘈杂鼓乐如同阵雨,说收就收。国舅爷起初还觉得畅快,一想不对,匆匆出去查看。 一切正常。 下一刻,道场的门几乎是弹开的,像熟透了崩裂的西瓜!人流如开闸泄洪般喷薄而出,平日里肃穆庄严的贞人狼哭鬼嚎,挣命般四散奔逃,哭喊声乱成一片。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呢!国舅爷强作镇定,随手抓了位贞人,沉声道:“什么情况?” 贞人认出是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国舅爷,国师诈尸啦!” 哈?! 国舅爷的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愣愣向道场内望去。一模一样,活蹦乱跳,本该冻得梆硬躺进棺材里的国师与他四目相对,一脸懵逼。 端王非常恼火。 国舅爷私会太常寺商量出殡流程的事当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他觉得云家可真他妈不要脸啊,一国之君出殡的大事都敢跳过我端王,究竟死的是你云家人还是我家人?再不管管,你云家还真要只手遮天,改朝换代了! 火气起来,他明知今日出殡,却故意拖着不动弹。反正国师在我手上,还能让你反了天,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国师不在我看你让谁超度。你敢作死,我就让你云家丢个大脸,和太常寺一起哭着求我去! 端王拿定主意,悠哉悠哉在家坐等。等了半天云家也没来求他,端王不爽了,派人再去查探,回来的消息居然是已经在做法事了。 妈的,狗胆包天! 端王又气又喜,太祝僭越为皇帝超度可是大把柄,抓住了能把云家怼到死。他赶紧命人备轿,带着假国师和高棣风风火火杀进道场,憋着劲儿要把国舅爷的老脸撕下来在脚底踩。道场里太祝正主持法事,高欢遵命哭灵,小脸上全是泪,哭得可怜巴巴的。端王一伙杀气腾腾冲进来,太常寺蒙了,涌上去要拦,端王阴测测一声冷笑:“谁敢拦!” 轿帘一掀,都勒纥坐得像尊恶佛,面无表情地扫视太常寺众人。 见鬼了,国师不是死了吗?棺材里躺的是国师没错了,那你他妈是个啥?! 连轴转了好几天的太祝心脏终于不堪重负,白眼一翻,身体无意识地往上一拱,咣当栽倒。贞人呼吸一滞,随即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哭喊:“诈尸啦!” 端王虽然确实想震震太常寺,但万没想到是这个震慑法,一愣之下贞人已狂涌到道场门前撞门。都勒纥还没反应过来,谨记来之前端王反复告诫的要威严,下了轿厉声叱骂:“跑什么?慌慌张张地,不成样子!” 他一过去,贞人们的惨叫声立刻高了一个八度,吓得屁滚尿流。来不及取钥匙,他们就用身体硬撞开,狂叫着逃跑。人流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几分钟就跑得干干净净,徒留端王一伙和昏倒的太祝,大眼对小眼。 哦对,还有国舅爷,目瞪口呆盯着都勒纥,一脸的怀疑人生。 贞人跑了,太祝晕了,太常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能由端王和坚持唯物主义信仰的国舅爷收拾狼藉。法事是做不成了,只得草草收了个尾,将先皇棺柩运到祖庙先停着,等太常寺缓过来了再择吉日入土为安。国舅爷向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诈尸?不存在的。他一边忙乎丧事,一边惦记着国师那边,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探国师棺柩,但还是晚了一步。棺材好端端摆着,尸身却已不翼而飞。 探子问是否还要再找,国舅爷哀叹一声,说都回来吧。这场仗打得太被动,现在又丢了关键物证,到时候端王那边说国师神功大成死而复生,他也只能干瞪眼。就在鸣金收兵打道回府的当口,国舅爷突然想起件大事儿:“二殿下呢?” 属下面面相觑。刚刚一片混乱,又是治丧探棺两边跑,竟没人注意到高欢丢了。国舅爷当时就急了,在他眼中这孩子向来是乖巧听话的,从来不惹事,他能去哪儿? 心瞬间悬起来,国舅爷赶紧遣人去找,谁知派去的人还没出门,高欢自己回来了,披着小白貂,岁月静好的模样。 国舅爷皱眉:“哪疯去了?多危险你不知道?” 高欢笑得可甜:“唔……内急。” 他其实是偷偷去见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衫,面无表情地拭去他的泪痕:“殿下节哀。” 高欢虽然哭得小花猫一样,但纯是完成任务,心里其实并没什么波动。被人一哄他来劲了,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呜咽,眼泪啪嗒啪嗒掉。 冯陵意还是那句话:“殿下节哀。” 高欢装不下去了。他仰起脑袋,理直气壮地反问:“你都不可怜我的吗?” 冯陵意不理他,他气鼓鼓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道:“你挨哥哥揍了没有?” “没有。” “哇,失望。”高欢道,“那你一定给他操了。” 冯陵意垂目不语。 “冯先生,你这个人真假啊。”高欢冷笑着,用力地戳他胸膛,“这里面装着什么阴谋诡计呢?我要是哥哥,就把你铐起来,不让你到处发骚。” 冯陵意只道:“殿下再不回去,国舅要着急了。” “哦,赶我,都一夜春宵了,还叫我殿下?” “那叫什么。”冯陵意低头瞧高欢,撩起他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声音沙沙的,勾得人痒。“嗯……囡囡?” “听不懂,你是不是骂我。”高欢皱皱鼻子,“什么意思。” “闺女。” 高欢嘲笑道:“乱认亲,谁是你女儿?”觑着拂过他面颊的手指,似笑非笑道,“冯先生又在释放魅力了,我得小心点儿。” 冯陵意垂下手:“有么?”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高欢笑嘻嘻道,“可怜我的傻哥哥,头上绿得能跑马了呢。” 在国舅面前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5 靠装乖蒙混过关,高欢回了宫。一路倒是很消停,就是从软轿里出来的时候把宫女吓了一跳,他不知怎么想的把头发散开了,乌云般半掩着脸,一晃眼还以为是时光倒流,十多岁的云莅俏生生下了车。 只是瞬间的恍惚,宫女醒过神来,知道这位主子有点疯疯癫癫的,赶紧拉进屋:“殿下快扎上,让人看去该笑话咱不体面了。” 高欢道:“你去拿面镜子来。” 宫女安顿他坐下,依言去取了铜镜来。高欢对着镜子拨弄头发,细细打量自己,镜中映出一张雌雄难辨的少年脸庞。他左瞧右瞧,道:“我看着很像小姑娘么?” 宫女支吾道:“殿下还小,长大了自然英姿勃发。” 高欢道:“你何必哄我。在缙国他们都这么说,今天又有人提,大约确实像。”他不自觉地掐着手心,脸上却还挂笑,全不在意的语气,“那些人玩心上来,还叫我换上罗裙陪酒,肆意凌辱。到别人地界了,谁还认你皇子公主,就是件玩意儿。” 宫女听得揪心,忍不住出声道:“殿下……” “是不是很心疼我?”高欢咔嚓扭过头,一脸兴奋,哪还有刚刚强作笑颜的样子,“怎么样怎么样,够可怜吗,要不要再加点料?” 宫女:“???” “我觉得可以。”高欢两眼放光,“下回找人试试。” 冯陵意回去倒是没引起什么骚动,高棣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捏他小指:“老师是不是累了?今天太折腾。” “还好。” 高棣眼睛很亮,望着他笑,小声道:“以后咱们就少了块心病。之前那么苦,如今终于看出点希望了。” 冯陵意道:“嗯。” 他一直这样,高棣并没觉出有什么异常。杂事很快处理完,两人回端王府,共坐一辆轿子。外人看不见,高棣就放肆多了,幼稚地拽他袖子玩,伸进去摸他的手,絮絮说些家常。高棣之前过得太惨,不要说坐轿子,连见到的机会都不多,如今大模大样坐着,自然要生出些感慨,说与冯陵意知道。 漫无边际地闲扯一会,王府到了。两人下轿,高棣瞥见冯陵意前襟上沾了根线头,随手捡去。本来想扔了的,捻着觉得柔滑不似线头,就多瞧了一眼:白而细软,像是什么动物的毛。 高棣心头一沉,突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喉间哽得难受。冯陵意发现他落在后面,回头看他,高棣换了副若无其事的面具,笑道:“走神了,这就来。” 那根白貂毛在风中打了个旋儿,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 严隼琢磨着做点生意。 不能坐吃山空啊。他有打铁的手艺,以前起不来他归结为没本金,如今有点钱了,得折腾折腾。他打听了一下行情,那人说:“现在实在不太平,你有关系么?没关系做什么营生?” 严隼道:“试试呗。” “那你得打点好,再雇几个胡人撑门面,对外说是老板。要不然,半夜就让人砸了铺子。” 严隼很震惊,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他说:“说砸就砸,不是犯法么?” “是犯法,你去告?”那人斜睨着他,“都是些地痞流氓,怪汉人同他们抢饭碗,见人好就要打砸。真告起来,正经胡人虽看不惯,也会为本族撑腰,你如何赢?就算赢了,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严隼怏怏回去。吴钩忍不住笑,觉得他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劳碌小老板,全无之前贼头子的慑人气场了。 他说:“年景不成,我看顺民做不得了。” 吴钩道:“不如打家劫舍。” 严隼搓了一把脸,道:“只怪我不读书。读出来的都发达了,我有个哥们考了汉区第一,现在过得不知有多滋润。哪像咱们,过街老鼠。” 吴钩听过这哥们的全套故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严隼讲来说书一样,非常传奇。刚开始他还当个事讲,后来就成为死囚扎堆聊天时的保留节目了,活得灰暗、扭曲、残缺不全的人们围坐在毕剥作响的火堆边,专注地听着另一个人完美的人生,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怎么听也听不够。每次听完,死囚们都像发了一场大梦一样,感慨着,唏嘘着:“真牛逼,文曲星下凡这是。”也有人懊悔:“我小时候念书也好,就是贪玩,要不也能不错。” 严隼就笑骂着赶他们回房睡觉:“撒泡尿照照,人家的是脑子,你这叫猪头,能比?” “要我说,都是命。”吴钩道,“我弟弟,追着打着让念书,找算命的改名,屁用没有。” 看严隼还是愁,他拽了人一把:“走啊,街上逛逛去,往后这繁华可见不着了。” “喝花酒?那我得换身行头。”严隼换衣裳,吴钩抱臂瞧着,嘴边带点笑。严隼道:“美滋滋的,笑什么呢?” “只是突然想,你要是一直老实做铁匠,如今约莫也是这般光景。”有点小钱,没啥志气,忙忙碌碌的升斗小民。 严隼笑,丢给他一根发带:“把你白头发扎扎,再惊着人家姑娘。” 看起来是殊途同归,可经过的那些风波,沾过的那些血,到底刻进了骨子里。就像满头白发,黑不回去了。 周容也在逛街,准确地说是买菜。今天终于得闲,和玉吵着要吃炖排骨,他就出来买点精排,回去炖给傻东西吃。 其实和玉也没那么想吃,撒娇而已,顺便找个由头对他发花痴。和玉是自带滤镜的,就算周容做了锅碳他也能夸得天花乱坠,何况是拿手菜,一定要吃得肚子溜圆,把周容捧得飘飘欲仙才好。每日一捧,既满足口腹之欲,又能巩固感情,何乐而不为。 肉铺人很多,他买了排骨挤出人堆,猝不及防地被叫住了:“阿容!” 声音熟悉。周容扭头一看,一个文静清秀的男人望着他笑,多少年不见了,还是老样子。 说好的烛光晚餐二人世界变成了四个老爷们聊天吹水,其中俩他还不认识,和玉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失望里还掺点欣慰。说来尴尬,周容实在没什么朋友,他不喜欢汉人也不喜欢胡人,看着温和友善,实际上跟谁都保持距离,还眼高于顶,他能交下谁?跟他走得近的只有和玉一个,他虽不说,和玉却总瞧着他孤独。如今可算有旧友来找他,周容看着格外高兴,和玉自然要花心思款待,陪吃陪玩陪聊,务必把他的兄弟哄得乐乐呵呵的。他是自来熟的性子,活泼话多笑点低,不一会就和二人打成一片,周容去炖上排骨,听着里屋欢声笑语,竟没有一刻冷场。 排骨在灶上咕嘟着,周容洗洗手,回去陪客。和玉看见他来,挪挪屁股让出个位置,笑着拉他坐下:“严哥说你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突然会做饭了,贤惠啊。” 周容笑道:“君子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6 远庖厨,士人多饿死,想不会也不成。等炖好了多尝几块,看看有点进益没有。” 和玉道:“还是城南那家肉铺买的吗?” “倒了。我去看了眼,一群胡人围着骂,逼老板出来。” 严隼道:“怎么?” 周容云淡风轻地道:“老板是个汉人,最近突然有传言,说他卖给胡人的都是病死猪肉。刚好有人说吃了闹病,两边吵起来,就把店围了。” 严隼皱眉道:“风声这么紧?” 和玉笑道:“没有没有,是我们胡人性子太暴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但没坏心的。事情查清楚老板就没事了,那家肉铺我俩也常去呢。” 严隼目光闪了闪,想说什么,到嘴边又成了玩笑话:“哦,你性子也暴么?” 和玉笑嘻嘻道:“可不是,天天打我的小奴隶泄愤。”说着搡了周容一把,周容一脸正经地搡回去,和玉使坏掐他腰,他就绷不住笑了,两人闹作一团。严隼看出一二,挑挑眉,低头喝水。偶然一瞥,却看见吴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和玉,眉眼阴鸷,更胜往常。 男人扎堆,聊的基本也就那些。严隼和周容两家是对门,十多年的交情,周容考出去后就不曾返乡,严隼于是给他说了说那些熟人的近况,鸡毛蒜皮,鸡飞狗跳。闲话就着酒,不一会就微醺了。严隼最后道:“阿容,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最佩服的还是你。真的,论才学,论风度,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你是真凤凰,我们都借你的光了。” 周容连忙道:“严哥,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严隼已经半醉,白净的脸泛起红潮,话也变多了:“哎,咱哥俩不须装假,今儿严哥说两句心里话。咱乡里,有做生意挣大钱的,有嫁女嫁得好的,说实话我都不眼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考出去了,这才叫真争气,别的都是虚的。你严哥没文化,但闯荡这么些年,谁都不敢瞧不起我,为啥?我说我有个兄弟,念书第一,在京里做大官,阿容啊,所有人都高看我严隼一眼,哪怕我就是个屁。你严哥脸上啊,是真有光彩,真有光彩。” 他灌了口酒,揽着周容拍他的背,醉眼里全是骄傲:“你严哥完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指不定就死哪儿,以后咱们乡就靠你提携了。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当年闹太僵了,但是阿容,人有根儿,你能在京里住一辈子吗?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生分,你如今做官儿了,能帮衬也帮衬点,以后谁能不念你的恩呢?” 周容没做声,低头喝酒。过了会道:“严哥,你仗义,但我帮不了。” 他不能答应,装个样子也不行。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 严隼以为他还是想不通,刚要劝,周容道:“不是我不乐意,是我帮不起。” 他一字一句,说得慢却冷静:“我如今一介布衣,赋闲在家,我能帮衬谁呢?” 严隼愣住。酒烧起的红晕褪了,他诧异地看着周容:“你不是被封做什么令吗?” “撤了。” 严隼面色微沉:“可是有人陷害?” 周容笑笑:“时运不济罢了。”面上也无郁色,照常吃菜饮酒。 严隼很快调整好情绪,骂了几声贼世道,说些时来运转之类的话宽慰周容。“阿容书画双绝,又做得那般好文章,如何藏得住?平日不要太拿架子,多交游,早晚能遇见顺风时候。” 说说笑笑,这茬很快过去。酒足饭饱后,严隼说要告辞,周容也不多留,起来送他。临了却莫名生出感慨,严隼叹道:“幼时我日日见你,也不觉如何,现在才知珍贵。” 周容道:“严哥只要来邺城,想什么时候见我都行。” 逃亡之人居无定所,今日之后估计就是永别了,严隼不语,只笑着摇摇头。吴钩看出他心绪,开口道:“周公子不是字写得极好,写几笔留个念想吧。” 严隼眼前一亮:“哎对,我总跟他们夸你,快来露一手给我这兄弟见识见识。” 周容犹豫道:“家中的墨似乎用得差不多了……” 和玉拆台:“你忘了?上次我还给你带了松烟墨呢!”他说着就要乐颠颠去拿,冷不丁被叫住了:“和玉,回来。” 他诧然回头,看见周容对严隼深深一揖:“严哥,写字还是免了吧,荒疏多年,实在拿不出手。” 严隼一怔,失笑道:“怎么还客气上了,你就是闭着眼写也好看,自家兄弟净来这些虚的。” 周容却没笑。他再一揖:“严哥,实在写不得。” 严隼还没说话,和玉已经看不下去了:“周狗你摆什么架子啊,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写几个字能累着你么?” 周容不语,毫无动摇的意思。气氛一时有点僵,严隼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以后写也一样,阿容这是不好意思,刚才咱们夸大劲儿了。” 和玉瞪周容一眼,转头跟严隼解释:“他喝多了就这样,脾气臭,咱不理他。”拉拉杂杂扯了一堆,好不容易再炒起气氛,热热闹闹把人送走。目送他俩去远了,和玉在周容胳膊上拧了一把,压着嗓子问:“你刚才怎么回事儿?严哥多下不来台啊!” 周容垂眼道:“不想写。” 和玉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非把人得罪完了才成!”咬咬牙,懒得理他,扭头进屋了。 回去的路上严隼一直没说话。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起了个话头,问吴钩:“你总盯着那小孩干什么,认识?” 吴钩冷冷道:“他是端王的孙子。” 严隼瞥他一眼:“你进去的事儿?不对,他那时候才多大。” 吴钩道:“那是他爹。” 严隼没接话,眼神阴沉得扎人。过了会,拉起衣帽掩住脸,淡淡道:“不是咱的错处。” “是这世道,不叫人好活。”声音森冷,几欲成冰。 面孔藏在衣物下,沉沉地看不清表情,说话呼出的白气飘远,倏忽散尽了。 第二十五章 。 和玉第一回 见周容是在宴上。宴是庆功宴,设在端王府,专邀新科举人。彼时端王风评尚可,礼贤下士海纳百川的姿态做得足,席上也恳切,一碗又一碗迷魂汤灌下去,不少举子昏头涨脑,脑子一热就投向了端王府的怀抱。 和玉也过去露了个脸,端王的意思是你看看别人家孩子,再看看你,多跟人学习学习。和玉脾气好,脸皮厚,全不在意被爷爷当成反面教材,开开心心吃了个肚子溜圆,吃饱了就到处遛跶。转了两圈,正看见一人倚窗和同侪闲聊,意态闲适,气韵清疏。遥遥望见他来,那人举杯一笑,如逢旧友。 和玉隔着十几号人,被狠狠戳中了心窝子。严格来说,周容姿色不算顶好,举子里有几个公认的美男子,真是面如冠玉,眉目如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7 画,他跟人家比只能是顺眼舒服气质佳。但这人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带劲儿,平时看着哪都还好,没啥特别,可他走到人堆里,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看他。 周容不大合群,跟人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懒洋洋地,大多数时候都是笑而不语。和玉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无聊,端了杯酒过去搭话:“我知道个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 周容抬眼看见是他,不出声地笑了。“这酒很烈的。”没接他话茬,因为半醉,说话带着点鼻音。 和玉怕辣,就有点犹豫。周容一笑,往前一凑咬住杯沿,和玉怔怔松手,他一仰头,烈酒悉数落入喉中。 把空杯放回桌上,周容起身,看和玉还在愣神,在他背上轻搡了一下:“走啊。” 和玉领他上了顶楼。这小楼临水而建,底下圈了片湖,湖心立着一尾张嘴瞪天的锦鲤。锦鲤是石头雕的,奇大无比,腹内凿空安了盏琉璃灯,夜里就从巨口中喷出幽幽红光。 从顶楼铺了窄窄一条栈道通向鱼口,平日里只有给灯添油的匠人才从这走。初春夜风尚劲,栈道又没有护栏,甫踏出一步,人就被吹得摇摇欲坠,只得牵着手慢慢挪。和玉觉得惊险又刺激,啊啊乱叫,攥着周容的手心都渗出汗水,周容在他身后笑:“你自己不敢,于是拉人垫背。” 和玉道:“你怂了,是不是?” 周容没出声。过了会,他轻声道:“你说,一见如故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明明第一回 见你,却总觉着像故人。” 两人挪到栈道尽头,和玉满足得像征服了一座山:“怎么样,景好看吧?” 周容环视一圈,道:“只是这鲶鱼精太丑了。” 和玉大乐:“人家是锦鲤好不好?”他笑点极低,哈哈哈哈哈乐了半天,擦着眼泪道:“不过我也觉得丑,尤其那个灯,跟要渡劫飞升一样。” 周容怂恿道:“要不咱俩把灯砸了吧,为民除害。” 和玉斥道:“你这人怎么蔫坏呢?”弯腰捡了粒石子,塞在他手里,“砸,带我一个。” 周容掂了掂,嫌轻,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瞄好了,一使劲掷进了鱼嘴里。俩人紧张兮兮地等着,听见“啪嗒”一声,红光乍暗,跳动着挣扎了一会,寿终正寝。 两人相对坏笑,扰人的红光没了,才显出天地的清净轮廓。和玉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胆小了,索性席地坐在栈道尽头,两条腿垂着晃啊晃。栈道太窄,两人并排坐不下,周容于是坐在他身后,和玉往后一仰就能舒舒服服靠着他胸膛。 天风纯净,星子无垢,抬头是天,低头也是天。 真好看。 俩人静静待了一会,突然听见底下扰动,隐约是问鱼嘴灯怎么不亮了。和玉笑死了,拉着周容道:“快跑快跑,他们来抓了。” 畏罪潜逃没成功,他俩笑得腿软,跑也跑不动,在栈道上被逮了个正着。那人喝道:“大胆小贼,竟犯到王府头上!” 周容举手投降,还是止不住地笑:“天地良心,这灯太丑了,我俩只是来砸了它。” 那人勃然大怒:“王爷亲自挑的琉璃灯,也是能砸的?来人,给我拿下!” 和玉笑道:“我都不心疼,你倒操心了。” 那人听出声音,目瞪口呆:“小、小世子?”赶来抓贼的仆役扑通跪了一地,和玉没理,去牵周容的手,对他一笑:“你还觉得哪里丑,随便砸,反正是我家。” 再见他是十几日后了,这回是赴饭局,十余举子高声谈笑,和玉却一眼望见他。还是那样,不远不近吊在人群后面,面上笑意七分温,三分凉。为首的举子和玉认得,当头拦住,笑问是何饭局,答曰同为宋大人门生,联络下感情。 和玉觑着周容,周容笑吟吟回望。和玉对为首举子道:“我想把此人劫了,可好?” 周容乖乖跟着他走。和玉心里美滋滋:“咱俩去哪玩啊?” “不知道,还劫人?” 和玉厚颜无耻地道:“对啊,你快想。” 彼时天色正好,春水汤汤,江阔潮平。周容想了想,笑问:“会划船么?” 租了一叶船,摇摇荡荡上了江面。和玉实在没做过此等劳役,空握着桨不会用劲儿,船在水上团团转,像追着尾巴咬的狗儿。眼见一桨没划对,船冲着江岸直撞过去,和玉吓得闭眼受死,周容在边上凉凉道:“傻东西。” 船头磕了一下,也不很重。周容手把手慢慢教,船变成了跛子,虽然一脚深一脚浅,好歹是能走了。和玉船划得不怎样,兴致倒是极好,一会儿嗖嗖嗖划得飞快,大叫着“浪里白条”,一会又要捞鱼,当然是抓不到的,可他也不懊丧。 近黄昏时候,租船的生意愈发好了,江面蒙蒙,渔火点点。两人停了桨,任船慢悠悠飘着,懒懒看风景。偶尔有划近了的,周容就吹声口哨,远远地扬水泼人家,船上是一对年轻男女,既惊且笑,嘻嘻哈哈地泼回来。 和玉道:“你认识?” 周容坦然道:“不认识啊。” 和玉还不好意思,周容就笑着扯他:“你也来,我一个人泼不过他俩。” 高高挽起袖子,和玉也加入战场,你来我往泼得不亦乐乎。正专心泼着,猝然被扬了一脸水,淋成傻呆呆一只落汤鸡,和玉扭头要骂,兜头又是一捧水,罪魁祸首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和玉疯得全身湿透,入夜时分江风渐凉,两人于是掉头往回划。周容怕他冷,抱在怀里焐着,和玉瞧瞧过往行船,突然道:“哎,这些船上怎么都是一男一女啊。” 周容忍着笑,装作也才发现的样子:“真的啊,不会都是情侣吧?” 和玉刚要表示赞同,突然转过弯来了,面红耳赤地用胳膊肘顶他的腰。 周容笑着躲:“欺负我做什么。” 和玉不吱声,脸红红地怼他。闹了一会,才道:“那别人看见了,怎么想咱俩。” “什么怎么想。” “俩男的。” 周容就笑。和玉感觉颊上被软软地蹭了一下,耳边的人低声道:“男的就男的。” 和玉很迷他。真在一起了反而没有暧昧时美好,他俩总吵架,和玉也慢慢发现这人毛病一点不少,但不管吵得多厉害,他就是没想过要分。旁人看来总是不解,周容没钱,不百依百顺,也没俊到颠倒众生,你和玉堂堂世子,究竟看上他哪儿?器大活好么? 和玉在心里说,你们不懂他的好处,他的有趣和迷人只有我知道。他像牛皮糖一样贴着周容,数年如一日地崇拜他,恋慕他,痴迷他。他甚至会觉得庆幸,像仓鼠把最饱满的一粒花生塞进了嘴里,这么好的男人是我的了,真像做梦一样。 现在梦还没醒。他躺在他喜欢的男人腿上,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8 吃喂到嘴边的果仁儿。 周容闲闲道:“不气了?” 和玉眨眨眼睛:“诶?我气过吗?” 嘴里又被塞了一粒果仁,香得很。和玉吃得快,周容慢慢剥供不上,就被他嘲笑为手笨,抓了一把自己剥,间或喂一粒到周容嘴里。 周容一边剥,一边道:“刚才来了请帖,宋大人说要聚一聚。” “哪个宋大人?” “我老师,宋小书。” 和玉立刻提起警惕:“他怎么又来,他要干嘛?”他腾一下坐起来,“爷爷之前还说和他吵得很凶,他怎么这时候叫你聚?” 周容道:“他们年年都要聚的。” “那你外放的时候怎么不叫你,这时候想起来了?”周容还要解释,被和玉打断,“这伙人不安好心,你不许去。” “不联系老师,也不交结同乡,我自己一派么?” 和玉道:“咱俩一伙啊!你不是也说,汉人不喜欢你,总骂你吗?他们看不起咱们,咱们干嘛要热脸贴冷屁股,端王府什么都有,犯得着求人么?” 周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摸摸和玉脑袋:“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等我袭了爵,谁的靠山也没有你硬,这些人不理就不理了,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要求你。”和玉凑过去,亲他的脸,“你跟我一个人好就成。” 周容沉默片刻,眼里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道:“你不懂。” “世上只有一个和玉,但是有很多很多个周容。” 夜里,和玉已经睡了,周容睡不着,就起来走走。 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经在书房门前了,好像他本就想来似的。周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 他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冷气,带着淡淡的霉味。书多的地方总是如此。皑皑积雪映进屋内,白晃晃,亮堂堂。 周容挑起灯。桌上摊着本薄册子,讲的是各地风物,多有臆测。他拾起册子,封皮已经掉了,书页旧得发黄,很脆,页眉还有他几年前的批注:“胡说八道。” 恣如奔马,他当时可真轻狂啊。 墨干了,他添点水,慢慢磨。等磨好了,铺一张宣纸,开始临那四个字:“胡、说、八、道。” 周容握住笔,其实很难握得住,他得拼上全身力气才行。那个“胡”字起笔藏锋,纵意斜提,映带连波,他照着临。 柔软的笔尖在宣纸上一蹭,笔杆就斜了,手没劲儿。他要调锋,手指却僵得不听使唤,笔下一滞,宣纸上洇开一个奇丑无比的黑点。 他没办法,只能不管笔锋,径直往上斜拉,没轻没重,板滞如幼童。他按这个法子一路写下去,起笔偏,收笔飘,左歪右斜。他必须得写得很大,才能看得出是哪四个字。 一字字写完,周容端详着纸上狗爬一样的笔迹,说是幼儿习字都抬举了。二十年前,我也没写成这样,周容想。 但他没法。他尽力了,每一笔,每一划。 他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字。他的手废了。 周容把字纸折一折,放在蜡烛上点着。这事没法声张,像给主人揍了的狗,得忍着。 不能让和玉知道,他要哭的;也不能让旁人知道,要被嘲笑。他得瞒,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也不知道能瞒多久。 纸烧完了。蜡烛倾着,红泪滴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周容入迷地注视着,觉不出疼。 次日和玉起来,发现屋里挂着的字画没了。堂屋里一副“扫门者,四时风”,周容往日极得意的,如今也消失不见。 他问:“你怎么给收起来了啊?” 周容笑笑:“总挂着积灰。” 第二十六章 。 顾文章去拿他姐的东西。 他是被他姐养大的,没爹没妈。也许有,但他姐没提过。 他姐是个婊子,风骚漂亮,只是嘴毒,叉腰骂人没输过阵。她骂恩客,骂鸨母,骂龟公,骂其他婊子,语速快花词儿多,句句朝心眼子剜。他姐最漂亮的那几年,恩客专爱听她骂人,脏词儿一个一个往外蹦,泼辣爽利,脆生生地弹牙。等骂够了,恩公赏她口水润润嗓子,然后他姐跪下来,用那张刚骂过人的小嘴一吞一吐地品萧。她有张白帕,用来托着恩客的命根子,这是她的特殊待遇,显得品萧这份活计有了几成矜持。 后来她老了。其实也不很老,二十出头,但是干这行的往往早衰。她脸上肉懈了不少,人又极瘦,尖尖的下巴可以戳死人,看着就有几分凶相。她惯了臭毛病,还是爱骂,但恩客是爱看美人儿骂人,她不美了,得的便只有大耳刮子。 可她不长眼。看不惯的,该骂还骂。 有个男的喜欢她,是个贼。贼开始是去嫖她,显阔,他姐看出了,却不说,变着法地挖他的钱。要耳坠儿,要衣裳,要金钏子,贼在她身上投的钱够再娶个良家姑娘了,他姐凭着贼的宠爱,在老妓里很是风光。 后来贼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来找她时挺憔悴,带了支白玉簪子。他姐极喜欢,放在头上比了又比,不舍得簪,收在梳妆匣里,扣上黄铜锁。贼不嫖她,两个人拉着被子说了一宿话,天明贼要走,说下回不来了。 他姐哭了,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贼说我没钱了。他把手伸给她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被齐根截断,没法偷了。 顾文章在外头偷看,看两个在泥泞里挣扎的人。年老色衰的婊子和断了手指的贼。现实的逻辑是婊子甩了贼,戏里的逻辑是婊子看上了贼,他姐一直挺不走寻常路的,她选了后一种。 她说:“你是个毛贼,我是个婊子,再烂也烂不到哪去了。凑合着过吧。” 她不让顾文章叫姐夫,让他叫哥。他哥人穷贱,心气却高,他说:“崽子是个做大官的料。” 他姐叉腰开骂,让他少放他妈七彩王八屁。他哥不提了,闷头在肉铺剁肉,偶尔提回来点人不要的废料:下水,鸡爪鸡骨架,鸡脑袋。鸡脑袋永远是顾文章的,为那一口鸡冠子。冠官谐音,虽然迷信,好歹是个念想。 姐和哥都踏实肯干,慢慢也攒下点钱。他哥心思又活动了,想让顾文章上学,他姐狗血淋头一通臭骂,末了不管了,随他俩折腾去。但顾文章是真不争气,跟人打架,骂老师,翘课蹲猪圈,被他姐扒了裤子用柳条抽,抽得腚眼都肿了,屁股肉红得透亮。抽一句,骂一声:“日你妈的狗杂种,废老娘卖逼的钱啊!” 他哥说:“算命的说了,崽子名不行,哪有大官叫小杂种的。”他姐眉毛一立:“你又折腾啥?” “给起了个名,叫顾文章,写好文章。” 他姐一翻首饰盒,白玉簪没了,柳条子改往他哥身上招呼,下手更重,呼呼带响:“日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39 你血妈啊,咱俩的棺材本,全填了个狗崽子!” 他哥挺着。等他姐抽够了,说:“给你也捎了个名儿。” “彩花太土了,人家说,要叫顾才华。” 他姐半天没说出话。站了会,扔了柳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他姐得了新名,确实转运。妓院里来了大户,吆五喝六,一点竟点到了顾才华,说名字洋气。 顾才华去了,着意打扮,面上厚厚敷粉,将老态掩去大半,灯下看来,竟别有几分风韵。那夜吹拉弹唱,觥筹交错,酒灌到位,人就不是人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文章都忘了,像自动屏蔽掉最不堪的记忆一样。他只知道结果:他姐死了,下体插着一把剪子,从肚皮穿出尖,红肚兜全是血。他哥疯狗样冲上楼,偷出来的身手,对面十多个人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摁着畜生的脸往桌角砸。镂金片豁进那人脸里,他哥一提,嘶啦扯下条脸皮。 然后他哥就被摁住了,往死里打。顾文章忘不了那幅场面,在人的腿缝里露出他哥的脸,疼到扭曲,全是血。 但是那双眼还睁着。血和冷汗流进眼睛里,却不足以让他眨一眨。 他死盯着尸体。 杀一个妓女很容易。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合法地杀掉她,很难。 杀人者和他哥被带走,这事闹大了。一夜之间,满城风雨。顾文章一个人住他们的小屋,他很怕那些点来点去的手指,瞟来瞟去的眼睛,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没事做,他就拍苍蝇打发时间,不舍得都拍死,给明天留几只。他还老想以前的事,他们仨逛街,他哥步子大,一个人在前头噌噌走,能把他和他姐撇出半条街;他姐怕跟丢了,扯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回去当然免不了一顿臭骂,他姐说:“狗东西,你就成心累死老娘,好再找一个!” 他姐骂人的泼辣样还在眼前。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没亲眼看见一个人没了,就总有她还活着的错觉。 但他姐确实死了。 顾文章听说杀人者是个权贵,端王世子察汗的小舅子。 他又听说,小舅子不认罪,他那帮狐朋狗友都帮着作伪证,察汗还亲自去慰问。 他捂上耳朵也没用,声音顺着每一根头发丝往他脑子里钻。他索性不捂了,一头扎进鼎沸声浪里。他被人体搡着,热风烤着,烈日炙着,他昏昏沉沉跪下,跟着一起喊:法办!法办! 铺天盖地的白绫,汗津津的扭曲面孔,森严俯视的京兆府。一边热,一边冷。 顾文章被推到最前头,和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跪在一处。他们自称是顾家的亲戚。 我家何曾有这许多亲戚? 他没法思考。他听到自己的嘶喊声,比蝉还聒噪,一声也不肯歇:法办!法办! 他的声音被裹挟着,汇在怒吼的洪流中。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浓烈、刺鼻,直冲天灵盖,还带着诡异的甜腻。顾文章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没喝过水,也没吃东西。 苍蝇多得反常,黑压压叮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群起群落。 它们也喊。嗡嗡嗡。 嗡声和人吼混杂成耳鸣,顾文章眼前模糊一片,人和物都成了移动的噪点。他还在喊,但自己都听不见,只能根据声带的震动确定他在出声。 他必须得出声,不然他姐好像就白死了。 这股劲撑着顾文章,让他不知疲倦地哭喊,像台上好了发条的小机器。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还在挣扎,但细胳膊腿毫无力气,一捺就捺下了。抱他那人说话,胸腔嗡嗡地震。 ——我们不告了。 嘈杂,骂骂咧咧,他俩被搡到人群外,“单独唠唠”。 ——知道啥叫不知好歹吗?我们冒着多大风险,你说撤就撤,考虑没考虑过我们? ——你收钱了?被打点好了? ——海叔你甭跟他废话!告诉你,怕了趁早自己滚!一天不废世子,老子就他妈跟这耗! 那人说:“我们不告了。” 顾文章缓过来点劲,伸手抠那人的肉,拼命摇头:“我姐……” 他哭不出来,也说不明白话,只能劈着嗓子喊:“不行!我姐,我姐!” 那人还想把他往怀里按,顾文章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开,重重摔在地上。他终于能哭出声,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出长痕:“哥,咱得给她报仇……!”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发抖,哭得喘不过气,脸通红,“我姐不能、不能白死——哥!哥!” 那人背对太阳站着,脸藏在阴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摇摇晃晃。 树在晃,天在晃,风也在晃。日光明晃晃。 影子短下去,仿佛从身上生生撕掉了某些东西。 他哥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砸出血。 “我们错了,服软了。神仙打架,饶了我们吧。” 他哥爬到人家脚下,一下接一下地磕头,前额血肉模糊:“您大恩大德,给她个安生,让我们接回去葬了……”那些人把他踹翻,他再爬起来跪好,“求您了……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头发上也沾了血,几天未见,差不多全白了。 他哥才二十几。 事情闹得太大,端王不得不亲自收拾残局。 察汗被废,改封荣郡王,立其长子和玉为世子。其余诸子以不悌为由治罪,严加训斥,其中次子被罚终身禁足。 端王府被毁的名声得有个交代,剧情反转,主犯吴钩自首,承认自己是争风吃醋,愤而杀人。察汗的小舅子被放出来了,领着他妹妹灰溜溜回了老家。王府差人送了点东西,通知顾文章过几日去上班,职位是家丁。他姐下葬,小小一方坟,没有墓碑。 他哥告诉他,没事,端王那边打过招呼了,就是在里头待一辈子。 他哥还说,你好好的,王府是棵大树,我不担心你。 顾文章很害怕,他抱着他哥,不敢撒手。他说:“哥,你别死。”带着哭腔。 “咒我啊。”吴钩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脸上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死不了。我是恶人,知道吗。”吴钩垂下眼睛,看着他,轻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恶人活得长。” 第二十七章 。 吴钩在擦刀。 一把短刀,刀身极薄,罕见的制式。用这把刀的人,手要稳,刀刃经不住任何磕碰,一折就断。 但游走在经络间时,没有比它更锐的杀器。 这把刀就是用来杀人的。不考虑格挡,不考虑缠斗,只追求最纯粹最暴力的击杀。 一击必中,不中则死。 严隼叼着烟,走过来端详那把刀:“可惜了。” 吴钩笑笑,看他一眼:“怎么?” 严隼没回话,递给他一根烟,吴钩一凑叼住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0 ,在严隼的烟头上蹭着了。屋里忽明忽灭的两个小红点。 “说实话,没意思。” 吴钩道:“车都雇好了。” “退了呗。” 严隼靠在他身边抽烟,眼睛盯着墙上的某一点:“你跑到哪儿都那样。跑不出去。” 吴钩没说话。 “干什么也都那样。你读不读书,上不上进,杀不杀人,没区别,该你倒霉,你就得倒霉。”严隼吸一口烟,深深呼出去,“咱俩的事,我那哥们的事,你都清楚。谁也没十恶不赦。” “那你说,怎么就逼到这份儿上了呢?” 烟头闪着红光。 吴钩说:“命吧。” 严隼笑了一声。他说:“我不信。” “其实你也不信。”他看着吴钩,低声道,“你要是信命,咱俩应该死在山上。” “我想了条活路。” 吴钩道:“什么?” “胡人不是砸铺子么?那咱们就拉点人守铺子。雇胡人也要钱,雇咱们也要钱,不如给本族人,对么?” “咱们成匪了。” 严隼道:“本来也是。”他敲敲吴钩的刀,关节和铁撞击,发出轻响,“杀过人的刀,在鞘里藏一辈子,不委屈?” 吴钩就笑。他抽完最后几口烟,把烟头捻灭了,“严哥,你能成大事。” “记不记得胡老九那个孬种?你打劫他,搞回来匹高头大马,真漂亮啊,没见过那么俊的。然后老瘸说喜欢,要我顶多让他遛几圈,你呢?你直接给他了,当天就骑走。后来你看老瘸,死心塌地,跟谁都说你仗义。打那我就知道,严哥,你准能成事,你能聚来人,我不行。” 严隼要说什么,被吴钩打断了:“咱不说真心不真心,不真心也没几个人舍得。我不舍得,我这辈子最多是把刀,给人使唤的,你是人上人。你就是生晚了,成不了枭雄,只能当个贼头子。” 严隼笑道:“贼头子不好么?” 吴钩没接他话茬。他站起来,说:“没读过书的人里,我最服气你。” 严隼刚要说话,突然感到小腹一凉。 刀拔出来,因为太薄,挂不住血。严隼踉跄一下,吴钩追上去,又是一刀。这刀扎在侧腰上,又深又狠。 严隼站不住了,吴钩捂住他的嘴,一刀接一刀,全是要害。血涌出来,浸透两个人的衣裳。 捅了十几刀。吴钩松手,严隼还没死,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睁着,血沫子从嘴里涌出来,他出不了声,在倒气。 “严哥,我让你做个明白鬼。”吴钩慢条斯理地擦刀,擦手,拭去沾上的血。他看着严隼,声音冷静:“国师是端王让我杀的,假货早就备好了,养了好几年。” “一模一样的人,哪那么好找呢。”他蹲下,合上严隼的眼睛,“咱俩都是卒子,别总想跟老将干。” 把刀插回腰间,吴钩扯了条棉被,把死人卷了卷,踢到床底下。 他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门叫了辆车。 “去丽春院。” 顾文章在那等他。吴钩看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也是卒子。 身不由己,微不足道。 他刚开始认不清。他觉得这是什么他妈的世界,他想斗,想磕,想较劲,后来他才发现人家是道南墙。他撞得头破血流,人家不痛不痒,他的恨不作数,哀求不作数,他给人跪下,尊严抛掉不要了,也不作数。 墙就是墙。稳稳当当,冷冷看着他折腾。 不自量力,真的是不自量力。 他是可以冲,在墙上磕得粉身碎骨,但除了感动自己毫无用处。崽子怎么办?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能死,而且得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怀着恨,却不打算报仇,起码不是现在。墙不倒,他就乘凉;墙要倒了,他也推一把。 他是投机者,不是撞墙的人。 高棣没提白貂毛的事,提了也没用,还扫兴。他也禁止自己往坏处想,他知道自己疑心病重,闷着不说只会越想越偏。 但这事就像在焖肉里发现一只死苍蝇。不管肉多香多好吃,死苍蝇总会时不时从心头一闪而过,你想到这只苍蝇活着的时候嗡嗡振翅,它阴冷的复眼,它肥胖的肚子,它腿上的茸毛。它在肉上爬来爬去,茸毛蹭着肉,它伸出口器,贪婪地吮吸肉汁,它死了,尸体飘在肉汤里,还要倒你的胃口。 就像现在抱着冯陵意的高棣,突然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这块肉他不想吃了。 是,不怪肉,是苍蝇要来叮他,是高棣没护好,让苍蝇得手了。 但肉毕竟不能称之为一块好肉了。甚至连素也不如。 高棣没素可吃,他只能强迫自己忘记苍蝇。 今天冯陵意对他还挺热络。高棣可以抱,也可以亲,他的嘴唇软得很,男人的嘴唇居然这么软。他的舌头也很软。高棣满足地亲着,苍蝇来了:他怎么这么热情,是不是心里有愧? 高棣把这个念头捻灭,像捻熄火星子,但它还是窥伺着,准备死灰复燃。 它又烧起来了。高棣用撒娇的口气道:“老师,我的小老虎呢?” 小老虎是一只布做的老虎玩偶。高棣属虎,昭妃就给他缝了一个挂脖子上,里面塞了护身符,高棣戴了十多年,只有洗澡的时候摘下来。后来就送给冯陵意了,那是他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他说,小老虎就是我,让他贴着你心口,保护你。 但高棣这时候提起来却不是想看老虎。他想看看冯陵意的脖子上有没有吻痕。 冯陵意没防备。他拉开一点衣领,露出颈子上的红绳,因为刚亲完,说话还带着点鼻音:“这呢。” 高棣快速扫了扫,没有新的,心里舒服了一点。他把脸埋进冯陵意颈窝,挨挨蹭蹭,手不老实地往他衣服里钻。 冯陵意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挡了一下,却也并没很抗拒。高棣在他耳边呢喃:“老师,我想摸小老虎……”他一手把冯陵意的手拉到背后,扣住手腕不让他挣扎,一手去找软绵绵的布老虎。 高棣摸了半天,手指净在人身上打转儿,一圈又一圈,激起微微战栗。最后终于摸到了,高棣不敢碰的地方,就用小老虎身上的刺绣使坏地蹭。刺绣是昭妃亲手绣的,色彩斑斓,威风神气,神气的小老虎替他咬着冯陵意奶头,咬得两粒都硬起来了。冯陵意弓起身子躲,但躲不掉,小老虎咬住就不松口,冲他摇头晃脑。 冯陵意低低喘息,他喘得高棣也想咬。他爬到冯陵意身上,胯下早就硬得不行了,龌龊地顶着身下的人,高棣还有点小得意,他故意地蹭来蹭去,让冯陵意感受他的尺寸。今天的高棣很受宠,冯陵意给亲了,也给摸了,就剩最后一步。而身经百战的经验告诉他,冯陵意这个状态是可以干坏事的,他已经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1 被摸得动情了,接下来就是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可老天就非要坏他的好事。 窗户突然被吹开,窗框撞在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寒风夹着雪暴涌进来。 暧昧气氛一扫而空。高棣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地下床关窗。今天风确实极大,凄厉呼啸,撞得窗簌簌作响,漫天的雪像沸水响边,滚在风里。 窗栓断了,高棣就找了支笔凑合。关窗的时候,他随意往下一瞟,举城皆暗,唯有一处灯影幢幢。 他回来跟冯陵意说了。冯陵意道:“也许哪家宴宾客。” 高棣笑道:“这等风雪天赴宴,委实情深。” 丽春院,顾文章也注意到了远处的亮光。他刚核好了人和钱,靠窗边抽根烟歇歇,就看见那一片在黑漆漆里发亮。他开始还以为着火了,细看才发现是一个个小亮点在移动。他值过夜,立刻想到了那是什么。 火把。 他心里咯噔一声。明秀说走之前想跟熟识的和尚们道别,他想想是人之常情,也就没拦着。但火光勾起了他很不好的回忆,顾文章想起大羌扫寺庙的时候,拿着火把的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大和尚被连踢带打地拖出来,袈裟沾着血和尘土,撕烂的经书、砸碎的法器横尸遍地,佛头在人脚下滚来滚去。 明秀……应该没事吧?都还俗了,见个面而已,又犯什么忌讳了? 但他随即想到,几年前,当和尚也不犯忌讳。 周容在书房里,听见远处隐隐喧闹。其实动静并不大,若不是寂静如死,原也听不清。他打开窗,人声清晰许多,从东南边传来,伴着的还有火光,嘈杂热闹。 今晚的宴就设在那边的五味楼,看来是欢饮达旦了。他大概也猜得出宋小书那些人聊什么,无非是针砭时弊,臧否人物,周容看不上其余那些狂生,但在他平生交结中,宋小书实在算得上有趣。 只可惜,人各有志,不能强融。 周容关上窗。 五味楼之外的邺城,只知道那天下了一夜的雪。 第二十八章 高棣破天荒地睡了懒觉。 不是他想懒,是心头的大石终于卸去,全身发飘。吴玉莲终于不再像只不怀好意的乌鸦一样在他头顶盘旋了,不到十天,他对她的感情就由依恋转为厌烦,高棣也觉得自己太薄情了点。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怀里换了新人,比她有用,比她年轻,比她好看。很快他也将掌握新的权力,老皇帝已经超度,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是早晚的事。哪有一国之君和奶妈厮混的? 他可以给她封个诰命夫人,她如果有子嗣,也可一并关照享福。不巧她死了,那就厚葬,也算仁至义尽。高棣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冯陵意简直省心极了,不要钱,不要地位,也不会留种。他要是女人,在后宫里给他腾个位置,少不得费一番脑筋;但他是男的,本来也不能娶,所有这些烦心事就全免了。 啊,真好。柴在火炉里毕剥毕剥烧着,空气干燥温暖,混杂着木头的香气。窗纸上蒙着水雾,光在地上映出窗格的模样,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不用躲躲藏藏,无需担惊受怕,无比暖和、惬意的冬日早晨。 还有人送饭。冯陵意端着托盘进来,在床上支起小几,摆上饭菜。高棣要被甜死了,赶紧坐起来接过,看到冯陵意衣冠整齐,随口道:“老师要出门吗?” “开会。” 莫不是商量登基的事了?高棣飘得忘乎所以,所幸还记得不要露在脸上,只连声道“辛苦”。果盘里鲜切了果子,他夹了一颗,喂给冯陵意:“老师早点回来。” 冯陵意“嗯”了一声。高棣看他冷冰冰的模样,又想动手动脚了,坏笑着伸手到他胸前乱摸:“我的小老虎呢,带没带?”冯陵意站着不动让他摸,看了一眼那只肆意妄为的手,道:“你喜欢?” 高棣仰脸笑道:“当然了,老师哪里我都喜欢。”胳膊往下滑,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一搂,“老师也喜欢我,是不是?” 阳光洒在他脸上,明快的少年神色,近得连脸上细细的茸毛都看得清。那双眼睛里,纯然的欢悦像簇小火苗一样跳动。 冯陵意没正面回答。他拍拍高棣手背,示意他松手:“吃饭。” 高棣以为他害羞,乖乖捧碗埋住脸。刨了几口饭,道:“老师,我昨天做了个梦。” 冯陵意正在穿外衣,没回头,道:“梦见什么。” “特别奇怪。我梦见你从结局开始,倒着写一本书。” 冯陵意动作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什么也没说,关上门,冽风呼啸,洗去最后一丝暖意。 周容跟和玉也被叫去开会。路上碰见王府副统领哈阔,挂着黑眼圈,看着很疲惫,和玉就关心了一下。刚说两句,负手走在前面的悉罗桓听见了,回头冷笑:“这是没看见我。” 和玉没想到他挑理,有点尴尬地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 这句又不知戳痛了哪里,悉罗桓停下不走了,声音拔高:“天天来不及,躲着我呢?” 他眉生得挑,似笑非笑地一扬:“小世子不喜欢我可以说一声,我不过来碍眼。玩阴的,没意思。” 后一句显然不是说和玉,指桑骂槐,剐他身边人的骨头。 周容盯他一眼。和玉赶紧过去扯悉罗桓,竭力打圆场:“没有的事儿,我天天找你好不好?缠着你,烦着你。” 悉罗桓不让他掺和,把人拉到身后,和周容正面杠:“那王妃的枕边风真要把我吹死了。” 此话一出,和玉不用看就能想象周容的脸色,一定精彩至极。 “悉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悉罗桓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周容:“行啊,我就想听听你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怎么挑拨离间的。” 和玉急声道:“他真没说!” 悉罗桓点点头:“你行,还护着他,领着他见太子,见国师,跟王爷呛声,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小世子?王府上下有人搭理他吗?我烦他,顾文章烦他,人家冯先生也烦他,里挑外撅,谁不烦他?合着我们都有问题,就他受冤枉!” 和玉还要说什么,被粗暴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误会,是不是?我误会个屁!昨晚上我领人去五味楼,朝臣扎堆商量怎么对付咱端王府,带头的就是他那个狗屁老师!就这种人,你居然听他的,怀疑我?居然领他见这个见那个,什么都跟他说?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他到底想干吗,你问问他!” 和玉咬牙道:“……都是我自己要见的!他从来没说要见谁,从来没说!” 悉罗桓道:“你是真蠢。周公子,你他妈要是个男人,咱就把话挑明了:你拿话点过他没有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2 ,装可怜没有,利用他没有?你不是臭清高吗,使这种招骗他,要不要脸?” 和玉急切地看向周容,他需要看到他否认。 但周容让他失望了。 他说:“利用了。” 跟上次吵架一样。很自然,不愧疚,没什么表情。 周容说:“至于我见了谁,做了什么,悉罗大人如果好奇,不妨问问小世子。”他看着和玉,笑,“我走到哪,小世子就跟到哪监视,竖着耳朵听我说什么,生怕漏了一句。还装瞌睡,觉得我看不出来,是么?” 和玉微张着嘴,怔怔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容平静地行礼:“端王府不欢迎我,我一直都知道。这会我开不开也无关紧要,那就先告退了。”他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和玉一眼:“傻东西,你真不傻。” 和玉没哭,也没追周容,眼神发木。悉罗桓让手下把他送回去,一扭头看见冯陵意了,不出声地在边上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悉罗桓笑了笑:“冯先生,一起?” 冯陵意“嗯”了一声。手下识趣地退下,悉罗桓做个请的手势,两人结伴往开会的慎独堂走。 暴怒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悉罗桓冷静得异常,仿佛刚才的激动都是装的。他负手走在冯陵意旁边,笑道:“冯先生,我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给你当枪使了。” 冯陵意道:“若能除掉他,悉罗大人不是也少了块心病。” “恐怕不易,小世子必会百般阻挠。” “有外心,早晚会现出形迹。”冯陵意望着绵延积雪,语气平淡,“上次他侥幸被世子保下,不会有第二次了。” 冯陵意回来的时候,高棣正在削苹果。他实在是不会削,一整个抱在胸前一刀一刀片,像在凌迟。看见人进屋,他放下苹果,眼睛亮了:“老师,怎么样?” 冯陵意脱下外衣,抖抖雪,挂起来:“没什么。” 高棣手上沾了苹果汁,用手背揉揉眼,笑道:“那就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眼皮总是跳。”他给冯陵意拉开椅子,接着埋头对付苹果:“用刀削还不如我啃掉皮快。老师,你说他们家多有钱,大冬天还有苹果吃,我什么时候都吃不着。” 冯陵意没说话,坐过去,握着他的手削。冯陵意的手温热而稳,削出来一整条皮不断,高棣非常惊叹,摆弄着苹果皮道:“老师,你经常吃?你也很有钱了。” 冯陵意没接话茬。他切了一大块,用刀尖扎着喂高棣:“刚才开会,说昨天有个朝臣上书,要求重查先皇死因。” 高棣嘴里被塞得鼓囊囊的,皱起眉头,含糊地问:“然后呢?” “昨晚他和故旧见面,王爷就把他们请到王府坐坐,关照两句。”冯陵意再切一块给他吃,慢慢道,“听说折子写得很凶,不过都是些闲官,也不很要紧。” 高棣听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又是那边捣鬼。这点小事也值得折腾你一趟,搞得紧张兮兮,正事他反而不着急了。” 冯陵意看他一眼:“你着急了?” “也没有……”高棣下意识否认,对上冯陵意的眼睛,尴尬地咳了一声,“呃……有一点点。” 冯陵意垂眼道:“你那么想当皇上,皇上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 高棣老老实实摇头。“真不知道。但是我不当皇上就会死,而且就算我不当皇上,也不能让高欢当,不能让他压我一头。” “还有呢?” “住大房子,吃好吃的,有很多很多人围着。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谁就杀了,不用看人脸色。”高棣笑着叹了口气,“真没追求是不是?我不是明君,我知道。”他看着冯陵意,抿着嘴儿笑,“我就想咱俩好好的。” “就咱们俩?” “是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高棣也切一块苹果,喂给冯陵意,“老师,我有时候犯驴,惹你生气,但我心里拎得清。别人对我好是利用我,那我也利用他们;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图,只有你真心疼我。”他抬起眼,对着冯陵意坏笑一下,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也真心对你,咱俩合伙骗他们。” “真心?”冯陵意眼睫颤了颤,道,“真心最不值钱。” “你图真心,不如图别的,权力,钱,容貌。这些东西拿不走。不然,真心没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高棣沉默一小会,笑道:“老师,我觉得你有故事。” “不过话不能那么论。人活一世,如果一个真心盼你好的都没有,那也太悲哀了。”高棣笑笑,将最后一块苹果切给冯陵意,自己啃果核,“老师,你想不到被所有人排斥厌恶的滋味,刚开始你很气,很委屈,但后来,连你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你觉得活着没劲,净给人添堵,臭虫一样苟延残喘,真的,你会很想死。”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你好,哪怕只有一丁点,你也会特别特别感激。这不是别的能填补的,老师。没这一口甜,人就活不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 上书这事儿,并没冯陵意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官是小官,但折子写得相当狂野,把端王和皇帝两家的破事扒了个底朝天,堪称端王府黑料合集。改不改汉姓,娶不娶汉女,信不信傩神,开不开科举,陈年恩怨都被翻出来,放在众目睽睽下暴晒:所有这些大事你俩都意见相左,现在老皇帝突然嗝屁,我觉得很有必要查查你端王。 其实这些事谁心里都有数,但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他是第一个,勇敢。 老皇帝驾崩,端王和国舅共同处理政务,相当于折子递上去直接就送到了端王案前。更勇敢了。 这个叫左思存的小官,孤身一人向朝廷的半壁江山发起了冲锋,谁也不信里头没鬼。这是要开撕啊,观望中的朝臣嗅到了火药味,坐不住了,探口风的人几乎把国舅爷家门槛踏破:您上来就这么猛,接下来啥打算啊? 国舅爷的回复让他们很失望。 他说:真不是我指使的,我也才知道。 众人唏嘘。这么说,这个左思存真的是送人头了? 国舅爷不答话了,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森寒死寂的冰河深处传来细微碎响。这条河不可能永远冻下去。 该开化了。 另一头,端王也从折子里品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发现左思存不是个莽夫,他这折子写得很聪明。想攻击端王有无数角度,而左思存挑了最无法反驳的角度:胡汉。他挑的四件事既是热点也是痛点,把先皇和端王的矛盾归结为要不要汉化的分歧,因此先皇的死也就不是家事了,而是政事、国事,直接决定大羌往哪个方向走。这封折子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把大炮架在了端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3 王脸上,轰轰开火:我们不管你、国舅和太常寺达成了什么肮脏协议,现在统统不作数了。我们认为先皇的死有鬼,我们认为这个事攸关国体,所以我们要求公布全部信息,组织三司会审。 端王看来,这是一篇檄文。在大羌,胡汉问题一直极其敏感,尤其近几年更是沾火就着,不管在朝在野,都是不能公然议论的禁忌。而左思存的文字非常有煽动力,他蹭着胡汉关系的热度,用阴谋论的笔法挑逗汉人敏感的神经,营造出危机四伏的气氛,在已经濒临失衡的天平上又重重压上一枚砝码。在高棣马上要登基的节骨眼上,这封折子就像一枚炸弹,放任其散布,后果不堪设想。 端王知道轻重。他第一时间下达命令,将左思存一众人领去喝茶,从源头控制信息。消灭不了思想,就消灭承载思想的肉体,端王府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闭嘴。 左思存等着他的审问。这是个安静、文弱的年轻人,和周容是同年同门,但远没他出彩,左思存的大部分人生都是作为陪衬度过的。端王已经驯服了周容,驯服他就更不在话下了。 但端王很快发现,搞定左思存比他想象得难。 左思存已存死志,他无欲则刚。 端王还是努力了一下。他问左思存谁指使他,是不是云党,左思存礼貌地回答不是。问为什么写这些事,左思存说我就这么觉得于是这么写了。端王问你还知道什么,左思存说别的不知道了,折子里写的就是全部。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下官消息并不灵通,只是敢说而已。” 端王拿他没办法,左思存一看就是那种连撒谎都不会的老实孩子,他是闷头往前拱的小卒,两军开火时的炮灰。左思存的力量源自勇敢,勇敢是因为他不机灵,不会钻营投机趋利避害,那些威逼利诱的招数对他没用。 这人搞不了。端王想,也许能让他攀咬一下谁?但左思存实在太宅了,而且穷,而且抠,他社交圈窄得可怜,除了老师同学,谁也不认识,谁也咬不动。 行吧,就你那个狗屁老师吧。宋小书虽然不得志,好歹也在朝里混过,大小是个老臣,而且老东西嘴没个把门的,总在底下嘀嘀咕咕,收拾一下也好。 但左思存说:“不行。” 端王道:“怎么不行?” 左思存说:“老师不喜欢我们。我们说请他在五味楼吃饭他才来,一听说折子是我上的,就跳窗跑了。” “跳窗?!” “是啊。”左思存还模仿了一下,他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端王,颤颤巍巍,“老师说:‘老子日你妈哦!’” 宋党党魁夺窗而逃,力求和左思存一伙撇清关系,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没人主使”是句大实话。接下来怎么处理这帮愣头青?端王很犯愁,他急需找人商量一下对策,顺便给周容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毕竟,那天晚上的邀请函也发了他一份。 不幸的是,周容没来。更不幸的是,另外二人结盟了,整场座谈会就是花式给他上眼药,以及民族情绪高涨的一些发言。悉罗桓激动地表示,冯陵意之外的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建议端王不要怂正面杠,他愿为马前卒肝脑涂地,杀光汉畜。端王好像还挺喜欢他这种冲动无脑的人设,笑着骂了两句“小杀胚”,冯陵意则冷静一些,算是提了点建设性意见,他说:“这位左大人和云党,并不是一路人。” 端王“哦”了一声,来了兴趣:“怎么说?” “这封折子的落脚点不是叫汉人反攻倒算,是朝臣在向亲贵要权。”冯陵意翻着奏折,淡淡道,“云党是外戚,左大人也不喜欢。” 端王提醒他:“可他只骂我端王府。” 冯陵意道:“不要看他说什么,看他要什么。他要三司会审,云家没有特权。”他合上折子,递还给端王,“一旦云党认为三司会审对他们不利,或者左大人认为云党干涉庭审,盟约就自动瓦解了。” 端王沉吟片刻,道:“有几分道理,只是不大容易实现。” 冯陵意笑了笑:“还有一个好实现的办法。” “说。” 他起身,对着端王深深一揖:“夜长梦多,不如早定乾坤。” 端王眼中精光乍现,摩挲着翡翠扳指,没接话。 气氛冷了几秒,端王放下扳指,笑了一下:“着急了?”覆着老年斑的手捂住嘴,闷咳了两声,哑声道:“容、容本王再想想……今天就先这样吧。” 悉罗桓和冯陵意行礼告退,近从已机灵地递上温水和药,端王就着水,颤巍巍吞了几丸药,又是一阵闷咳。好半晌咳嗽才止住,端王接过帕子拭了拭嘴,沉声吩咐道:“查查太子和周容见过几次,在哪,都有谁。” 近从唯唯称诺。他看见端王胡子上挂着水珠,衬得那张威严的脸有些滑稽。但他不敢说,近些年端王越发忌讳人说他老,不中用,稍有映射便要大发雷霆。 可他的确是老了,近从想。 敌人不会因为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稍加怜悯,端王还没喘过气,就又被拉进了战场:端王府的内部公文被捅出去了。 这封公文的主要内容是查漏网之鱼。左思存的饭局有人没来,有人早退,侥幸逃过一劫,但这伙人个个是地雷,端王觉得有必要查查都是谁,把这个小团体监视起来。 但他没想到,这封公文会成为云家反攻的导火索。 礼部左侍郎刘阐率先上书,称他当日参加饭局。 文华殿大学士李承佩紧随其后,称他也在。 御史大夫郑阶上书,称他和吏部考功主事林愈一起去的。 还有供府令何思齐、光禄寺卿李学初、纪和大夫程坤、内史上大夫刘不易……折子雪花一样飞向端王案头,一百多号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当天就坐在五味楼的小包厢里和左思存饮酒交游,个别戏多的连吃什么聊什么都一一细述,当真是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几公斤的折子高高堆着,充分显示出这伙人的来势汹汹。你端王不是想知道谁是同伙吗?来来来,我们都是,你来抓吧。哥几个往那一坐,五味楼都给你压塌了! 一天的时间,当然不够纠集起这批人。唯一的解释是云家早就备好了后手,在端王的注意力被国师和太子牵制时,悄无声息地筑起了统一战线,将小半个朝廷招至麾下。现在这着棋终于现出效用,汉臣们聚成狼群,向端王展示出獠牙,大动荡的号角吹响了。 上一次闹这么大阵仗,还是举朝辩论要不要开科举。那次政斗吵了三年,端王最终选择让步,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汉人的力量,汉人正在崛起,要求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知道自己拦不住。甚至端王还主动向汉人示好,请吃饭,赏钱,赏官,有那么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4 一段时间,端王在汉人之间的风评还不错。 但今天的端王后悔了。折子山里,他翻到不少大辩论时的老熟人,还有一些眼熟的名字,他在大榜上见到过,在庆功宴上听到过。他意识到开科举是他平生最严重的错误,他亲手为自己树了一大批敌人,只要稍加煽动,就会扑上来咬他的血肉。 汉人是养不熟的狼。他为了让高棣安安稳稳地登基,一直尽力避免与汉人正面冲突,却反倒纵容了云家,让他们抢尽先机。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端王,突然感到局势危殆,他一生已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挺过去。 端王看向窗外。冷木残雪,一派凋敝。大羌还是我们胡人的大羌吗?还是我们祖祖辈辈生于斯死于斯的土地吗?蝗虫一样疯狂繁殖的汉人不仅要蚕食我们的国土,抢我们的生计,连皇帝都要换成混血的小杂种做?他再娶汉女,生杂种,一代一代生下去,这天下还有我们胡人什么事了? 这场仗绝不能退。胡人经不起他再犯开科举一样的错误,脑袋一旦低下去,就抬不起来了。 第三十章 。 屋前的树倒了,蓬头垢面地,一头栽进雪窝里。树是古木,建宅时舍不得刨,特意用石栅栏圈住,平时树腰系着红绦,很是风光;如今一朝摧折,红绦染泥,就半点派头也无了。树头白苍苍积着雪,显见是被压塌的,一片雪极轻,千片万片又极重,风舞柳絮是它,摧屋折树也是它。 高棣盯着那树,不知怎地觉得不大吉利,心里发慌。 可能是刚才午睡魇着了的缘故。他坐着愣了会神,想冯陵意了,老师在看书吧? 每当他没安全感的时候,就想在冯陵意身边赖一会,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其实高棣都快二十了,但他缺童年,缺人宠,长大了就分外想找补回来,冯陵意比他大,年长对他来说有种原始的吸引力。朋友,老师,父亲,爱人,所有在他生命中缺失的角色都由这一个人扮演了。 高棣去找他。门没关严,留缝,高棣坏劲儿上来,悄没声地扒着门沿偷看。 他猜错了,冯陵意没看书。他像是刚沐浴过,松松披着件袍子,低头摩挲高棣的小老虎,看不清表情。 高棣清清嗓子,敲门,小声道:“老师?” 听见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这回冯陵意在看书了,小老虎蜷回黑暗里,趴在他心口上睡觉。高棣装作不知道他是装的,探出脑袋:“我来送点儿好吃的。” 他特意挑的坚果,冯陵意看书,他就有借口坐在旁边剥果仁儿。剥也不好好剥,有事没事往人身上蹭,揩油,一个劲儿地摇尾巴刷存在感。冯陵意被他一闹更看不进去书了,于是道:“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有点烦躁。高棣没话找话地道:“树倒了的事,老师跟管事的说了吗?” “说了。” “怎么还不来拉走,人来人往多碍事啊,还得绕着它。”他想了想,道,“不过今天感觉人好少啊,下人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直往下坠,枯木突兀地支棱着。鸟叫也没有一声,静得让人难受。 这种感觉很不好,仿佛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整个端王府都疲于奔命,没人顾得上他俩。那种隐隐的不安感像闷雷,钝,却震得人疼,压得人燥。 “老师,我突然有点心慌。” 冯陵意看他一眼。高棣用脑袋拱着他,往袍子底下钻,撒了会娇,笑嘻嘻冒出头来:“我是不是很烦人?总爱瞎想。肯定没事儿的,是不是?” “如果有事呢?” 高棣一愣,扬起脸,正巧和冯陵意的目光撞在一起,冯陵意盯着他。 不,是扎着他。那种眼神看得他骨子发冷。 高棣本能地感到害怕。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有什么事?” 冯陵意道:“大事。” “云党发动半个朝廷声援那封折子,端王要扛不住了。” 高棣呆住了,脸色慢慢变白。他过了好一会才能开口,嗓子沙哑:“那……咱们怎么办?” 冯陵意放下书,淡淡道:“不知道。” “老师……?” 他咬着嘴唇,慌乱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你、你生气了?” 冯陵意冷冷地不说话。 难不成纳了周容的计策,惹他不高兴了?是了,老师一直不喜欢他,想必是和我赌气,早想找个机会发作我。高棣胸膛剧烈起伏着,竭力想挽回:“我……我再也不见周容了,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他咬咬牙,扑通跪下了,“我只想让咱俩过得好一点,利用他而已,你别……你别……!” “你又来这套。” 冯陵意打量着他,面无表情:“下跪,撒娇,献殷勤,我都看厌了。我就是不帮你呢,你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话被挑明了,高棣有点难堪。他抿了抿嘴,示弱道:“我没有手段了。”他做出很可怜的样子,眼巴巴看着冯陵意:“老师不要我,我就死了。” 可惜,平日里无往而不利的法子,今天却没有用。 冯陵意扯了扯嘴角,道:“我有时候真怕你。” “用得着的时候,可以这样卑微地求我。用不着了,是不是就要咬我,报复我?”冯陵意凑近他的脸,低声道,“你跪着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高棣急促地呼吸着,分辩道:“我只想着要让老师开心……我没想过别的……”他抬起眼睛,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仿佛在哀求冯陵意不要说下去了,“老师我没有利用你,你别、别这么想我……” 冯陵意笑了笑:“你要登基了,很快就熬出头了。过了这个坎,就只有我跪你,没有你跪我,你想怎么发落我都成。”他撩起袍子,跪在高棣面前,“要不,今日你就换个法子求我吧,让我习惯习惯。” 高棣心头发寒,他想说什么,嗓子眼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开不了口。 冯陵意道:“我有两条计策。一个耳光换一条。” 打他……两个耳光? 高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从冯陵意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迹象,却失败了。那双眼里透着疯劲儿,亮得瘆人,直勾勾盯着他:“怎么,你不想听么?” “我……”还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冯陵意已扯过他的手,“啪”一声扇在自己脸上! 耳光清脆。 冯陵意脸一偏,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红。他垂着眼睛道:“第一条,对你来说,朝臣上书不一定是坏事。你可以私下同他们联络,逼端王尽快让你登基,稳定局面。” 高棣愣愣看着他。冯陵意道:“再打。” 他猝然惊醒,像被火烫到一样慌忙抽手,却被冯陵意死死扣住,力气大到指甲都陷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5 入他肉里:“再打!” 高棣下意识一扬手:“啪!” 这一巴掌扇得高棣掌心微微刺痛,冯陵意身子一歪,头发散了,垂下来挡住脸。高棣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说不出话。冯陵意吸口气,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被扇的半边脸,他眼圈微微发红。 但声音里没有哽咽,很冷静:“第二条,你想招揽人,有个没钱没权也能用的法子。” “赐姓。赐皇姓乌赫拔。” 王府私牢。 左思存吃得肚子溜圆。他活得太穷酸,牢饭都比他平时的伙食强,有吃有喝不用干活,他很满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同侪,忧思交加水米不进,一夜之间就倒了几个。 同侪不明白他怎么心这么大,还有心思吃吃喝喝。按理说,自己被囚,老师跑路,道统衰微,简直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人生低谷了,这还吃得下去饭,神经怕是比钢筋都粗吧? 但左思存觉得也还好。他的人生一直是低谷,习惯了,没那么大气性。 左思存的个人特色就是毫无特色。他到哪都是人肉背景,别人负责抢尽风头,他就管啪啪鼓掌,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稳重懂事”。被忽略久了他也犯酸,有小情绪,但左思存不记仇,转眼又替人家开心起来,接着啪啪鼓掌。 在宋小书门下也是。宋小书此人才学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被挑中做主考官,但人品实在很成问题,奸懒馋滑,贪杯好色,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身为老师,不仅不提携门生,公然吃请喝花酒,回来还要大肆宣扬引以为荣,怎么看都是很不合格了。 但总有人乐意请他。一是因为宋小书不装,只要有人请,上到大酒楼下到路边摊他都去;二是因为宋小书有趣,他官儿不大不小,介于瞎胡说和不敢说之间,反正他也没什么政治生命可言了,于是可以放肆地叨逼叨。他资历老,知道许多掌故,最爱发表些愤世嫉俗的反动言论,刻薄朝上诸公。高官显贵被扒皮的戏码一直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宋小书讲得满堂彩,人人觉得他耿介敢说,甚至将其视为朝廷最后的良心,大加推崇。 于是,宋小书就有源源不断的席可吃了。 左思存也有幸沾光。人少喝酒没意思,他是个占坑的,负责摆盘添酒,扶喝倒的回家。那天席上来了个贵客,人人说难请,左思存也生了好奇心,侧耳听着,说是什么“天许的状元郎,却给黜落了”,跟着就一片唏嘘。 左思存听到这就知道是谁了,风云人物嘛。他望过去,那人给簇拥着,莞尔道:“命里无时莫强求,本也不是我的。” 有人就叫起来了:“哟,赴了趟宴,给王爷收买了啊?听说还留了幅字呢,看来真是屁股坐歪了,亏咱们替他鸣不平!” 如今想来,语气分明是玩笑话,但当年的左思存并没有这个情商。他怕周容尴尬,当下意识地打圆场:“又来了,天天喊胡汉一家,怎么老往坏里想人家王爷,谁嚷嚷的黑幕,罚酒罚酒!” 就这一句话,被宋小书怼上了。宋小书酒盅一撂,醉眼乜斜:“谁跟你说的胡汉一家?” 左思存愣住,一直以来都这么宣传啊,这还用质疑吗?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话,周容笑着接过话茬:“不是自古以来就是一家嘛。” 宋小书道:“自古?自哪个古,大羌建国才几十年,算古吗?” 周容道:“前羌也算上,总有几百年了。” “前羌建国之前还打了几千年呢,不是更古吗?别忘了汉人是逃难来的,当时胡人怎么不说自古以来就不团结,不和你一家呢?” “再者说,就算自古以来都是一家又怎样,合着天经地义,以后都不许变了是吗?” 酣畅淋漓,句句见血,宋小书自有一套歪理,驳得人哑口无言。被不由分说一通抢白,周容却不恼,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那老师是觉得不该亲如一家了?” “我可没说哦。”宋小书跟他一碰杯,仰头干了,“老夫只是不喜欢被当傻子。干脆点说为了人丁钱粮不舍得散伙,不成么?” 周容笑道:“那可不天下大乱了?几个举子的名次都吵了这许久,人丁钱粮要是算起账来,不更要翻天了。” “所以说,就得是本糊涂账。哄你是一家人,你信了,不折腾了,多省事儿?”宋小书嗤笑着,瞟周容一眼,“你小子,肚里门儿清。” 那天的席,宋小书和周容是绝对的主角,左思存和往常一样,当了块默默无闻的背景板。对那两人来说,宴席上的聊天只是兴之所至,信口而谈,但对左思存来说,是疾风破雾,是振聋发聩,是石破天惊。默认的信条被三句两句就全盘推翻,左思存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接下来的好一阵他脑海里都回放着那两人的谈话,每一字每一句,想忘都忘不掉。 即使是三年后,坐在阴冷的王府私牢里,他仍然记忆犹新。 左思存想:不愧是聪明人啊,他们那么早就看得那么透彻了,我实在不能比。 他又想:可是站出来的是我。 身陷囹圄的左思存感到了历史的吊诡之处。三年前的背景板,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如今却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摇旗呐喊。 多讽刺啊。 左思存最后想:我要死了,他们俩很聪明,知道明哲保身,我不知道。 可我不后悔。 我不聪明,我只有一腔孤勇。既然老天把我生成一枚卒子,就只能往前冲了。 第三十一章 。 左思存的阵仗闹得大,连准备跑路的顾文章都领教了。一夜之间马价翻了个番,顾文章肉疼极了,攥着钱袋子跟奸商掰扯:“不是早就说好价了吗,突然反悔算怎么回事,讹我们小老百姓啊?” 奸商一摔算盘,鄙夷地甩他一眼:“爱买不买,别他妈在这裹乱。知道多少人定我家车马吗,差你这几个钱?” 顾文章火了,回头喊:“哥!” 吴钩本来靠着墙根抽烟,听见了,慢悠悠踱过来。顾文章扯过他右手,啪一声拍在老板面前恐吓:“再他妈给脸不要脸,我就拆两根给我哥安上!” 匕首从袖中滑出,滴溜溜翻个刀花,夺一声钉在奸商指缝间。 刀柄红缨微颤。奸商咽了口唾沫,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按原价算了。 回去的路上顾文章还感慨:“幸亏咱定的早,这他妈风声太紧,全往外头跑,过两天估计想走都没车了。” “你说咱要不再定一辆?多付份定金而已,万一这家黄了呢,别最后再让车难住……哥?” 吴钩正在走神,没吱声,眼神很柔软。顾文章深吸一口气,一连串地喊:“哥哥哥哥哥?” 身边的呼唤将吴钩从回忆中叫醒,他一个激灵回过神,瞥一眼顾文章:“你要下蛋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6 ?” 顾文章挑眉,笑嘻嘻道:“寻思啥呢哥,跟你说话都听不见,啊?” 他一笑,酒窝就出来了,眉眼都生色。吴钩瞧着他,道:“你怎么就左边一个,人家要长都长一对儿。” 顾文章鼓起脸颊,自己戳戳酒窝,道:“一对儿的那是我姐。” 吴钩不说话了,别过头看风景。过了会,轻描淡写来了一句:“还是一对儿好看。” 回了宿处,小莫和大熊已经在等他俩。东西都收拾好了,几个大包裹堆在墙角,像拖家带口的难民。 顾文章微微皱眉:“明秀呢,怎么这么磨蹭?” 那俩人面面相觑,小莫道:“我俩以为他早来找你了,他没说去哪吗?” “就说和认识的和尚聚聚。”顾文章心头沉甸甸,烦躁地来回踱步,“这都几天了,再聚也聚完了吧,现在订车多难啊!” 小莫冷声道:“明秀最怕麻烦人,这么拖拉不像他。” 顾文章深呼口气,颓然坐进椅子里,揉了把脸:“算了,再等等。我回头跟车主说一声,看能不能再晚几天发车。” 小莫阴着脸,没吱声。顾文章知道他心焦,打起精神勉强安慰了几句,但他没法骗自己,浓重的不安感如同阴云笼罩心头。 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可他们只是群蝼蚁。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蝼蚁爬得再高,也是蝼蚁。 周容去了和玉买醉的小酒馆。他没要酒,点了碟花生米,一粒一粒慢慢吃。周容从不酗酒,他的落魄不想摊开给人看,觉得太狼狈。 他心里,风度是很要紧的。衣裳一天一换,说话温和从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周容嘴边常挂三分笑,所有情绪都藏在笑底下。 和玉说他装,但周容觉得这是人起码的尊严。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谄媚,暴怒,抱头鼠窜,不管身处逆境顺境,总得保持温文尔雅的样儿。 后来他才发现,这些没用。他会写字,会写文章,有智谋,还是没用。 人家照样轻贱他,看不起他。他再挣扎再折腾,也只是一条得力的好狗,心情不好了,随便谁都可以踹他一脚。 因为一幅字,端王命人堵住他狠揍。荣郡王强迫他跪下,踩废了他的手,扇他耳光。悉罗桓用最难听的话当众羞辱他。王府上下都背地里喊他“王妃”。周容人生的前二十年顺风顺水,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后三年遭了报应。一身傲骨,被拿锥子敲,一钻一个血洞。 而他甚至不能找人诉苦。他没朋友,一个都没有。没人可怜他,他也怕人可怜,于是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他一言不发地隐忍着,把受过的屈辱刻在心里,跟这些人慢慢玩。白天他强撑着从端王府出来,背后的目光刀子般剜着他脊梁骨,却抵不过和玉震惊的眼神。和玉很崇拜他,他知道,他从神坛上跌下去,神的金身碎了。膜拜他的人突然发现,神也不过是泥胎木塑。 他形容不出那一刻的滋味,有种毁灭的痛快,又像全身骨头都被打碎了的疼。他不想骗和玉,却受不了和玉轻贱他。 现在和玉终于也看不起他了。他不用再掩饰挣扎,只要有效,再脏的手段也无所谓。云党联名上书,端王府左支右绌,周容隐藏在黑暗里,安静地欣赏了整场大戏。 他知道,翻盘的机会来了。 入夜了,老板娘掌上灯,光像浸了猪油,黄润润的。正是下工时分,酒馆人最多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客,人语喧嚣。能拼座的就拼了,实在没座儿的靠着柜台,要一杯烧刀子,撮花生豆吃。 屋里人挤人,周容一碟花生坐了小半天,老板娘心里有点犯嘀咕。但她没说什么,看见花生吃得差不多了,殷勤地过去问还要点别的吗。 周容抬头,黑沉沉一双眸子,看得她心里打了个突。不过周容只是笑了笑,道:“不要了,结账。” “三个铜板。” 周容解下荷包,掂了掂,抛给她:“不用找。” 老板娘觉出荷包分量,拆开看了一眼,发出低低的惊呼。酒客们也都涌过去看,啧啧称叹,以为周容是什么富家子弟摆阔,眼神复杂地目送他出门。 只有邻桌的食客没什么反应,站起来草草结了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条尾巴一直缀在周容后头,自以为没被发现。跟到僻静处,周容停住:“再跟要跟到家里了。” 他讪讪地从树影后闪身出来,抱拳一礼。周容背对着他,脸藏在阴影里,语气平淡:“跟王爷说,左思存的事,我能救他。” 尾巴唯唯称诺。 周容瞥他一眼,目光阴冷,似笑非笑,“他要是想知道,让悉罗桓过来请我。” 昏暗的佛堂里,明秀跪在蒲团上,一身海青僧袍,水灵灵的凤眼微垂。 头顶已长出半寸长的新发,由师兄替他剃去。剃刀磨得风快,刀刃泛着铁青冷光,剃过之处新发簌簌而落。 明秀想起他剃度时,也是这样长跪合掌。阿阇黎道:“汝能决志出家,后无退悔否?” 他答:“决志出家,永不退悔。” 阿阇黎道:“今为汝剃去顶发,可否?” 他答:“尔。” 香烟缭绕,僧众合掌,小小的他跪在堂中,眼神懵懂。 阿阇黎便为他剃发。刀刃划过头皮,带来战栗微凉的触感。 第一刀,愿断一切恶。 第二刀,愿修一切善。 第三刀,愿度一切众。 刀毕,明秀叩首,木鱼声起。 他再见到为他剃度的大和尚,是一颗头。面色灰黄,双目暴突,泥水干涸在眼白上。那么慈眉善目的人,最后凝固在脸上的,却是略带狰狞的神情。 明秀只来得及看一眼。师兄扛着成箱的经书,还搀着师父,没有余力看顾他,他不能掉队。 寺院已经沦为业火海,烧沸了半边天。野蔓疯长,鬼影幢幢,锋利草叶将黑夜割出血。小和尚抱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金身佛像,跌跌撞撞往前跑。 跑到哪去呢?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是一群漂泊无根的僧人,晨诵经,暮礼佛,不问世事。胡人信傩神他们知道,但不禁信佛也是说好了的,和尚念他们的经,胡人驱他们的鬼,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风向突然就变了。 明秀记得是大羌吃了败仗的那一年,朝廷贸然与缙开战,结果被打得溃不成军,割地赔款不说,连皇子都被送去为质。来庙里上香祈祷的香客一下子多了起来,明秀躲在黄帷后头偷听他们祈福、忏悔,和喃喃地抱怨。国家软弱,贪虐横行,神佛垂目,静听民间疾苦。 香客络绎不绝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也许上头嗅到了某种信号,流言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明秀听说有的寺庙吃人,抓小孩剖心挖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7 肺,还听说他们抓了女人,强迫她们卖淫。更可怕的说法是,缙国派了探子装成僧人,作妖法诅咒羌军,所以才会战败。 明秀很害怕,他吓得睡不着。这些都是真的吗? 师父把他抱在怀里,摸头哄他:“那些都是附魔外道,不要怕,把他们都当成佛在试炼你。小明秀有护法守着,你只要念金刚咒,邪魔就害怕你,不敢来了。” 明秀信了,其他僧人也信了。他们没想到,自己很快也被打成了附魔外道。 他们逃,慌不择路。不仅躲官兵,也要躲民众,兵会杀人,民会打砸抢。明秀亲眼看见附近的居民冲进庙里,偷他们的菜,刮佛的金身,四处翻找香火钱。 寺院很穷。有人翻不到钱,恼羞成怒,就放了火。经幔做引线,佛骨为燃料,熊熊火光照亮那些人眼中的雪亮恨意。 他们真切地恨着,咬牙切齿地诅咒,明秀抱着佛瑟缩在案下,不知道那恨从何而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恨。 最后他们还是被抓住了。经书被撕烂,佛被劈裂,僧衣被扒掉,架起火点燃。师父颤巍巍跳进了火里,火苗一弱,随即爆燃。 火焰跳动如一匹亮绸,人体居然那么好烧。 明秀被抓去看大门之后,这一幕还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被肢解的千手千眼观音,烧成小小一团黑的师父,呼啸悲回的山风,经书的碎片像纸蝴蝶,在风中零落。他不记得自己哭过,但醒来的时候枕头总是湿的,他怕人笑话,就把枕头翻个面,继续睡。 好像……也瞒不过他们。校尉,小莫哥,大熊哥,都知道他哭过,他们只是不说,维护着小男子汉的自尊心。 师兄也知道。剃刀被放在案上,师兄不说话,温热的手指拂过面颊,轻轻帮他拭去泪水。 第三十二章 。 明秀死的那天,他起得很早。 天还黑着,他去院里汲水洗漱。石井边上凝着霜,枯树上停着小黑点,他走过去,小点叫了一声,扑棱棱飞走了。 明秀吸了吸鼻子。才提上来的井水冰冷刺骨,他刚把手放进去,就感觉骨头都木了。但他不舍得用柴,迅速擦了几把脸,草草洗完。手指冰得通红,风一吹更冷,他两只手虚虚拢着,捂到嘴前呵气。 呵了会,没那么痛,他再提点水烧上,给师兄们洗脸用。 等着水烧开时,明秀盘腿坐着,默默地念佛,和之前无数个在寺里烧火的清晨一样。 小黑点又飞过来,立在窗外啄羽毛。 天慢慢亮起来。明秀伸出指尖,轻触窗纸上小小的影子。 再见啦,小鸟,我要去极乐世界了。 日头白蒙蒙,像翻着个死鱼眼睛。 顾文章在风口抽烟。他刚塞了个干馒头下肚,凉水硬噎的,没心思张罗饭,抓到什么就吃什么了。天色不好,总感觉要落雪。 寒风在走廊乱撞,呜呜地响。大熊和小莫那屋有点动静,低低的人语声,估计是醒了。他得在人起来之前走,顾文章深吸几口抽完烟,在窗沿上碾灭烟头,披上外衣出了门。 路上行人很稀,只有早点摊儿支着铺子,水雾缭绕,添了点烟火气。 真是冷啊。顾文章紧了紧衣裳,佩刀裹着布条,斜插在腰间。他眯眼看了看日头,大步往内城走。 明秀换上海青。衣裳是新浆洗干净的,领子硬挺,后颈还有点扎。他好久不曾穿了,忍不住反复摸前襟,摸袖子,说不出地怀念。若在平时,师兄定然又要叫他注意出家人的仪态,如今却没做声,看着他欢喜。 师兄们也都换好了海青,明秀环顾一圈,恍惚地揉揉眼:“咱们真像去上早课啊。” 师兄笑了,合掌对他道:“阿弥陀佛。” 明秀也合掌:“阿弥陀佛。” 油已经备好了,师兄提着,黄澄澄一大桶。见明秀瞧,就打趣他道:“害不害怕?” 明秀摇摇头:“不怕。怕的时候,我就念佛。” 天渐阴,几星雪粒飘飘摇摇,风一卷就消失不见了。 顾文章去了殿前司。他知道明秀在这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那个小傻子能去哪里。他没家人,除了他们也少有朋友,至于那些师兄顾文章只听他提过一嘴,没当回事,如今在偌大的邺城找一群和尚,不是大海捞针么? 顾文章不敢想象最坏的情况。他来殿前司,就是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这个小傻子磨磨蹭蹭,还在收拾东西呢?虽然他东西少得可怜,小包裹里只有些日用品,但小和尚傻乎乎,总是丢三落四的,说不定就忘带了什么回来取…… 他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殿前司被卸掉的大门还是没安上,空荡荡只有副门架子,由缉抚司的人守着。顾文章只是稍一露头,冷电一样的目光就射过来,他暗自心惊:缉抚司……难不成我们被通缉了? 他越想越有可能,心立时凉了半截。要是明秀真被抓了怎么办,劫法场吗?不,说不定法场都没有,在牢里就被弄死了,值卫几年,他听说过太多这种腌臜事。 阿姐没了时的窒息感又涌上来,如同冰冷黑暗的潮水,死死攫住了他。出走端王府入宫当差,踹翻察哈台劫走国师,移花接木讹诈太常寺,顾文章折腾得太起劲儿了,以至于忘记了他只是个蚂蚁。那根手指轻轻一捺就捺死了他姐,下一个又要捺死明秀么? 顾文章嘴抿成一条线,攥住刀柄,心悸得厉害。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经受了。 细雪打着旋儿,落在僧人们肩头。 行人们偷瞄着他们,像看着一群令人不快的乌鸦。近几年大羌几乎扫清了境内的寺院,勒令所有僧人还俗,大街上僧侣打扮的人近乎绝迹,这些穿着海青的僧人现身街头,让他们非常不安。偶尔有小孩子好奇地看,僧人们便微笑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父母却脸色大变,像受到什么诅咒一样,匆匆扯走孩子。 可走出很远之后,他们又忍不住回头看。寒风吹得海青摇摇荡荡,更显出底下的人伶仃瘦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就是传言中作法害人的妖僧吗?人被杀,寺被烧,佛被砸,颠沛流离,饱经风霜,僧人们从烈火和浩劫中走出,脸上却没有怨恨。殉道者们双手合十,眉眼间是温柔而圣洁的光: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天沉如铅,雪像一片片纸钱,无力地坠下。 背后冷汗生消几次,衣裳冷硬如铁,贴着顾文章脊骨。他伫立在人流中,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明秀就像一块冰,无声无息地融化了,留下一块潮湿的印记。 他能去哪,谁会伤害他?顾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8 文章的大脑已经停机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如同在人口鼻上一层层盖上湿布,压抑得人要发疯。就像反复看一个字会突然不认识了,顾文章也快要分不清人脸。走来走去的行人,一模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都不是明秀,又好像都是他。 焦灼感逼得他濒临崩溃。顾文章攥了把新雪,扯开领子塞进怀里,刻骨的冷化为锐痛,激着他冷静下来。 他突然发现,人流正在向京兆府的方向涌。 京兆府前,已经慢慢聚起围观的人。 僧人们在府前空地上盘腿坐下,只余一位提着油桶,一手持木勺,舀油依次从僧众头顶浇下。他浇到谁,谁就合掌道声“阿弥陀佛”,神情平静,仿佛淋下的不过是清水。 那僧人浇了一轮,确保每一位的海青都被油浸湿,然后自己也盘腿坐下,将余油尽数倒在自己身上。 火折子晃燃掷在衣角,小小的火苗立时蹿起,沿着油迹蔓延。 僧众闭目合掌,口中低喃。 海青鼓荡,风疾如吼,天地喑喑。 零碎不成句的字词飘散在风中。 谋反、自焚、畏罪,针一样砭人肌骨。顾文章全身发冷,咬牙往京兆府狂奔,他想到那年苦夏的白绫,鲜血和苍蝇,哭天抢地和心如死灰。还来得及吗?我已经失去了一次,这一次也留不住吗? 血液如同春汛的河流,疯狂地涌向下肢。顾文章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迈动双腿,脚下踩的仿佛不是石板路,全变成了软腻滑的羊脂,而他就在上头连滚带爬。 寒风呼啸掠过他耳畔,顾文章疯跑着,躲闪不及,迎头撞在谁身上。他想搡开那人,却被一把扣住手腕,那人的手缺了两根手指。 顾文章的血结成了冰。 吴钩道:“崽,不许去。” 火烧起来了。 滚滚黑烟裹住僧人们,火舌舔着人的皮肤,留下燎泡和焦黑。僧人们已经不如刚开始那么平静,诵经声变大了,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夹杂着断断续续咳嗽和呻吟。有些僧人已经不能保持打坐的姿势,痛苦地在火中翻滚,其他人仍静坐。没有人逃跑。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 焦臭味弥散开,风卷着刺鼻浓烟冲天而起,下风处的民众被熏得眼睛发红,不得不往边上躲。有人低声抽泣,但绝大多数人沉默。几千人看着活人被烧死,几千人默不作声,京兆府前寂寂如死,诵经声清晰可闻: “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见人群中冒出黑烟,顾文章急得直跺脚,“哥,火里是明秀!” “知道,不许去。” “那我看着他烧死吗?!”顾文章一把甩开吴钩要冲进火里,冷不防颈上一凉,一把薄如蝉翼的刀抵在他喉头,一丝血缓缓沁出。 他定住了。 吴钩说:“你救不了,只能再搭上——” 话未说完,突感手腕一痛,顾文章竟然徒手来夺他的刀!刀刃一掠就能旋掉顾文章的手指,但他居然不避,直直往刃上撞,吴钩只得回腕藏锋躲他。只一滞已落下风,手腕被一擒一扣,刀脱手而落。顾文章拔刀出鞘直点前胸,刀风飒烈,吴钩被逼得倒退两三步,不可置信地盯着顾文章。 “我知道。”顾文章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发颤,“我姐没了,哥,我救不了,他我必须得救。我不能再看着谁没了,我受不了,真受不了。” 吴钩骤然拔高声音:“那你就让我看着你死?” 顾文章说不出话。 “还你知道,真他妈不拿命当回事,啊?有脸提你姐,我俩操劳半辈子为的是谁你不知道吗?”吴钩气得全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行啊,死去,你他妈一头撞死!我问问你顾文章,你死了,老子蹲八年大狱算什么,下的跪杀的人算什么,你姐的命又算什么?!” 他一把扯开衣裳,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不是捅我吗,你他妈朝这扎!” 佩刀落地,当啷一声。 顾文章跪下,一个头砸在地上,像当年吴钩为了他下跪。没有言语,就是磕头,一刻不停地磕头。 雪很快被染红,沾在他前额,顾文章不擦。雪化了,混着血水往下流,淌进他眼睛里。 吴钩站着,像是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 他终于开口,嗓子很哑:“崽,哥老了,头发都白了,跟你折腾不起,知道吗?” 顾文章以额触地:“哥,你的恩我还不上。”他吸了口气,抬起头,仰脸望着吴钩,面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要是有下辈子,你当我弟弟。” 吴钩没说话。他弯腰捡起刀,转身走了。 悲风呼啸,雪上伶仃一串足迹,转眼就被擦净。 第三十三章 。 京兆府前,僧骨焦枯,业火微颓,喃喃诵经声早已湮没无闻。 自东而来一列人马,肃容执剑,簇着顶青布轿,马踏霜地,笃笃有声。为首者锦衣策马,俊逸傲岸,观者自觉让出空地,容人马列队而入。 悉罗桓负手于马上,也不牵缰,行至僧骨前马已会意停步。他一抬下巴,自有军士由两侧涌上,将僧骨围在当中,出端王府令牌示人,观者无不悚然却步。悉罗桓这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跪伏于地,一字一句道:“请周公子下车。” 轿中人缓缓伸手,掠开帘子。那人一袭白衣,踏着悉罗桓脊背步下青轿。 悉罗桓咬牙,隐忍不语。 端王府三千禁卫统领,不过是一张脚踏! 神明缄口,天地噤声。周容似是畏寒,手拢在大袖中,低声说了句什么,唱官出列,高声诵道: “王道治明,神道治幽。今有昭明寺妖僧十四人具,矫托天命,欺惑众庶,反戾饰文,招感神殃……” 闻者微微躁动。 “上遵神旨,毁寺拘僧,严加告令。焉知祸心暗藏,竟至慢侮天地,祝诅先皇。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人讨不宥,天殛不逭!” 唱官的声音被寒风送入每个人耳朵里,字字不漏,“祝诅先皇”四字一出,人皆变色。 “幸得肱股振臂,三司收检,妖邪觳觫,还自诛刈。兹布告遐迩,咸使晓谕。” 唱官诵毕,躬身退下。僧人们的死被定性成畏罪自焚,没人有异议。 周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淡淡道:“喻否?” 他声音不大,由近旁二人传喝下来,然后二传四,四传八,每传一次,“喻否”的声浪便大一倍。最后全军肃立,六十四人用最大音量齐喝道:“喻否!”威势烜赫,声如炸雷,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 没人接话,观者都被镇住了。 过了一会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49 越来越大,慢慢汇在一个拍子上,有人高声道“喻!”,还有人喊“死得好!”,嘈如煎盐。震慑已毕,端王府鸣金收兵,正待处理焦黑的遗体,突然听到了惊叫声! 惊叫很快成了哭喊,三骑尖刀般由外劈入,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民众四散奔逃,人墙不稳,为首者胯下骏马人立而起,扬蹄一跃,已突至面前! 王府禁卫大怒,抽刀厉喝道:“来此作甚?!” 来人答:“顾某来拾骸骨。” 十四副遗骨蜷缩着,皮肉殆尽,生前痛苦情态已看不出了。角落里小小一具骨骸,那是明秀。 小秃驴是个傻小孩。不机灵,不厉害,也不怎么讨人喜欢,别人都喊他顾大人,就明秀老实喊校尉,不晓得叫人官升一级的道理。执勤的时候,老担心他跟犯罪分子达成共识,总得人盯着。会吃包子,会念佛,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优点。 顾文章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条。明秀刚来的时候是个小哭包,总做噩梦,怕火怕黑。他值夜班,顾文章每回都陪着,只有一回不成,明秀不吱声,胳膊死命勒住他的腰。顾文章以为他要哭,但明秀没有,他抱了一会,松开手。 顾文章说:“我要走了。” 他说:“我不哭。” 顾文章说:“我真走了。”他转过身,作势迈了一步,然后回头看明秀。 明秀站着,抿着嘴不出声,眼泪却刷一下下来了。 很怕火的明秀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死在了火里。顾文章用外袍裹住他的小尸身,刚抱在怀里,背后隔空刺来一剑:“放下!” 顾文章慢慢抬眼:“我若不放呢?” 禁卫道:“那就留命!” 顾文章居然笑了一声:“好啊。”他左手抱人,右手在空中一张,厉声道:“刀来!” 破空一声风响,顾文章接住掷来的刀,瞧也不瞧,回手就是一记大斜劈! 那剑刺入他背脊半寸,不能再动分毫。 顾文章收刀回鞘,策马疾驰。 马蹄踏出三步,身后禁卫轰然跪地,头一歪,腔子里热血直冲穹苍。 八载沉埋血,淬我杀人刀! 猩红雪粒飘落他衣间。 天地变色。 “某乃前禁军执戟校尉顾文章,立刀为誓,必令天下缟素!” 那把杀人刀横贯莽莽大雪,“夺”一声扎透京兆府的门匾。 周容抬手示意不要追。 那一日,几千人看着巍巍京兆府的匾被当中劈裂,栽进尺许深雪中。 一个人的悲怆根本无关痛痒。是夜,端王在府中备下家宴,鼓瑟吹笙。 宴席的主角当然是周容。昨日踉跄离府无人睬,今日志得意满,不管熟不熟的都来恭维敬酒,当真是人情翻覆似波澜。 周容倒没显小人气量,话不多,但脸带笑,谁敬酒都喝,饶是杯小,一圈下来也喝了不少。王府诸卿在这位新晋红人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满意地落座吃菜,乍闻上席隐隐骚动。诸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衫,越众而出。 冯陵意举杯道:“周公子妙计安天下,特来敬杯薄酒。” 看客们兴奋起来了,久闻二人关系微妙,如今莫不是要撕?一时间上下耳朵都竖起来了,等着听这俩人如何夹枪带棒,明捧暗讽。 周容还是一样笑,冯陵意跟他碰了碰杯:“避开火力,剑走偏锋,此计委实高明。满天下再找不出更好的替死鬼了。” 大羌毁寺拘僧,他们怀恨在心,动机上完全说得通;羌人奉神,笃信巫术,连谋害手段也可一并推给巫蛊。僧人力孤,又为民所忌,京兆府前烧死几个大快人心,何乐而不为?即使云党还要追究,也须考虑人心向背,僧人是自首,非经拷打,此案做得实,想翻案只怕不那么容易。端王府这辆大车驶到了悬崖边上,硬是被生拉了回来,力挽狂澜,实非过誉。 周容笑笑:“‘高明’二字,不敢当。” 满满一杯酒,仰头干了。前头轮番敬了二十余杯,冯陵意第一个受此殊荣。 冯陵意亦饮净杯中酒。“只不过……自焚苦痛尤甚,周公子是如何说服诸僧赴死的,我实在想不出。” 这一问仿佛触动什么关窍,周容手一滞,垂目不语。 冯陵意看出,道:“若是为难,只当我不曾问。” 周容默然片刻,笑道:“也没什么为难,只是不若冯先生想的那般。我只是说,先皇一事牵连甚广,详查下去胡汉定然生隙,乃至大兴兵燹,不如以十四人血弭大乱。” “他们竟肯……” 斯人若彩虹,见过方知有。周容低低道:“我原也不信。” 宴吃到后头已经没人吃菜了,一个个喝得红头涨脸,还要拉着人吹牛灌酒。本来这种场合和玉是很活跃的,但今天他一直坐在角落,话也不怎么说。其实和玉根本就不想赴宴,被卖孙子的端王硬扯来,让他当个摆设也得坐着。 和玉如坐针毡。 周容看都没看他一眼,和玉更尴尬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周容。不仅仅是为吵架的事,这次周容的计策他也有所耳闻,诸僧自焚情状,虽未亲临现场,光听也觉得惨烈异常。周容也曾冤杀也速齐,和玉一直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次的事还是让他不寒而栗。悉罗桓的指责,周容的坦率承认,还有这次的事,一起勾勒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和玉不想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有点害怕周容的另一面。不错,他还喜欢他,但和玉已经越发强烈地怀疑,他喜欢的到底是真正的周容,还是一个幻想出来的完美恋人。幻梦一朝破灭了,这种喜欢是不是也难以为继? 更何况,还牵涉到顾文章。顾文章给他当了六年贴身侍卫,他姐姐的事也不曾瞒着和玉,但二人仍是亲厚如常。顾文章说,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待在这是冲着你和玉。但这么大的事,顾文章竟不曾找他斡旋,决绝之意可见一斑。再加上和玉不问外事,等他接到信时,顾文章出走已成定局,他不可能再回头了。 是故明明是庆功宴,和玉心思却复杂难言,他不能扫大家兴致,就只好安静当个吉祥物。好不容易撑到众人喝得忘形,和玉正要趁乱先撤,手腕一紧,他扭头望去,登时头痛起来。 整场宴都冷着他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旁,黑沉沉一双眼,死死扣着他手腕。下手不轻,周容真喝多了。 和玉小声说:“疼。”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周容看起来情绪不对,和玉本能地感到危险。 手腕上的力道并没减轻。周容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打量他像打量什么物件。末了笑了一下,似乎还有点嘲讽:“小世子,如今我配得上你了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和玉更怵了。他咽了下口水,正在想怎么接话,周容已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0 经扯着他大步往外走。和玉跌跌撞撞跟着,出门转个弯,周容一搡就把他推进了偏房,回手掩上门。 宴席的嘈杂全被关在了门外。和玉环顾一圈,小屋似乎是下人的休息室,人应该没出去多久,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他不知道周容要做什么,心里直打鼓。 周容用行动告诉了他。腰上的胳膊一勾,和玉就倒进那人怀里,扑鼻的酒气。颈上一热,是被啃了一口,灼热的气息呼在颈间,和玉身子就有点发软。他要干吗?和玉已经习惯了周容圣人般冷静自持,对他毫无欲念,所以才敢动手动脚,百般挑逗。现在周容主动起来,他反而慌了,一颗心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愣神的功夫,手已顺着腰往下滑,摸到他腿间。和玉脑子嗡的一声,吓得紧紧夹住腿,不让那只手乱动。其实要挣倒也能挣开,但他不想和周容打起来,只低声叫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耳边嗓音懒懒的,带点冷笑的意思,“你不愿意么,小世子?” 和玉说不出话,他只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周容从来不这样。 腰带被解开,软软垂到地上。和玉不挣扎了,一声不吭地任周容摆弄。下裳也被褪去,肌肤袒露在微寒的空气中,和玉打了个寒战。 周容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捡起腰带,将他的手腕系在背后。 和玉垂着眼,双唇紧抿。 周容在他颊边轻轻亲了一口,似笑非笑道:“门没锁,一会小点声叫。” 束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抓着手腕上垂下的腰带。腰带丝滑,冰冰凉凉。 和玉心突突跳,分明怕极了,却尽力想显得毫不在意。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搞不懂自己,刚才不挣扎,是默认了周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吗?周容真会碰他吗,被人撞见怎么办?碰了又如何,跟他分手,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跟周容谈恋爱很舒服,和玉不用长大,不用带脑子,万事都有对方打理,他负责卖萌就行。但总有些事是必须一个人面对的。 比如现在。该怎么做,没人能给他出主意。 和玉只是在赌周容的人品。这是他自己挑的男人,他得为自己的眼光买单。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下裳鞋袜都已除去,光溜溜地不着寸缕。和玉因为太怕,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里,周容搂着腰把他捞出来,拉开两条腿,居高临下地审视。周容衣冠整齐,而和玉半裸着,张着腿,对方露骨地注视着他的私处,和玉忍不住用脚尖勾着椅子腿,羞得耳根通红。 周容注意到他的窘迫,表情有点玩味:“害怕?”轻轻拎了拎他耳朵,手指稍作流连,沿着脸颊往下滑,捏着他下巴。一使劲儿,和玉就被迫仰起脸,接受他的注视:“看着我。” 声音很轻,命令的语气。 和玉干咽了口唾沫。 “乖。”他的恐惧似乎取悦了周容,对方居然笑了一下,松开下巴,拍了拍他的脸,“现在不许看了。” 眼睛被蒙住,是周容贴身的白帕子,淡淡的皂角气。眼不能见,手不能动,腿被迫打开,和玉忐忑极了,其余感官却变得分外敏锐。他嗅到酒气,周容应该是蹲下了,呼吸拂在肌肤上,搔得微微地痒。温热指腹在小腿上游走,轻抚至脚踝,恋恋不舍地打着转儿,仿佛在玩赏名贵玉器。 和玉虚得很。周容在试图挑起他的情欲,但他只觉得自己是头出栏的猪,听着屠夫唰唰唰磨刀,真的,给我个痛快吧。 刀磨好了,冷森森悬在他头顶上。左足被捧起,慢慢抬高。来了来了,他要搞我了,和玉吓得闭目受死,却感到足背上一个灼热的吻。然后是脚踝,舌尖扫过,画了个圈,停住了,再慢慢往上走,像猫儿舔人手指。和玉身子绷紧,舌尖又缩回去,绵绵密密地吻。周容的脸蹭着他,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这……总感觉有点奇怪。和玉心情复杂地缩了一下脚,周容意识到他的抗拒,转而舔弄大腿内侧,濡湿暖滑,勾得和玉嗓子眼儿发痒。心跳声清晰可闻,和玉感觉身子被热气裹着,欲火冲得神智昏沉,不知何时硬了起来,把衣襟顶起一个小帐篷。 他有点尴尬,想夹住腿遮羞,但因为合不拢,倒像是勾着身前的人求欢。挺立的前端被吹了口气,立刻受惊地跳动一下,还没等和玉反应过来,已经被什么软软的东西裹住了。 “唔……!” 湿,滑,热,一寸寸往下含。和玉脑子里直炸烟花,感觉自己要升天了,完全不能思考,只能颤抖着深深吸气。所谓没顶快感原来并非虚言,和玉这一刻真的有被淹没的感觉,像不会游泳的人堕入深海,尖锐的快感火花般在体内乱窜,混杂着窒息和原始的恐惧感,他必须大口大口吸气,不然就要溺死。喘息声带着哭腔,像是快受不了了一样,和玉迷乱地试图抓住什么,腰不自觉地扭着,像是躲,又像往前迎。 唇舌停了一会让他适应,然后慢慢地吞吐。全吞进去时转圜不灵,只能费劲地吮,吐出来就可以多些花样,舔,咂,嘬,探,百般伺弄。和玉舒服得直哼唧,主动往前挺腰,整根塞进周容嘴里,周容于是知道他喜欢抽插,前前后后动得更卖力了。 和玉被吮得骨头都酥了,他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插,小头指挥大头。可能是习惯了点,没有刚开始直冲天灵盖那么刺激了,虽然也很舒服,总还觉得差点意思,射不出。周容像是知道他心思一样,抬手扯掉了蒙眼的白帕子,和玉眼前乍明,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周容。那一刹的表情甚至有点茫然,像是从快感中突然抽离出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容不是蹲着,他是跪着,眼角泛红,是刚刚被噎到的缘故。见和玉瞧他,周容将方才咂弄那物按在脸上蹭了蹭,抬眼看着和玉,笑:“我把刀给你了。”膝行两步,张口含进一点,“尽管来刺痛我。”那是种心甘情愿被征服的眼神,悲哀,绝望,迷恋,虔诚,千百种滋味交杂,像磕长头的朝拜者望着他的神祇。那么傲的人,却愿意在他面前卑微如此。 和玉热血冲头,胯下硬得发痛,忍不住一杆顶到底,主动在他嘴里抽插起来。周容低低呜咽着迎合他的动作,眼角被呛出薄泪,来不及咽下的津液沿着嘴角往下淌。和玉快不行了,越喘越厉害,他怕射在周容嘴里,想抽出来,可又不舍得。周容早知他犹豫,非但不躲,反而揽着他腰含得更深,已经顶到嗓子眼了,还要往深处插。终于插到底,再进一寸也不能了,周容拽开束着和玉的腰带,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喉咙上,感受克制不住的干呕。 他很痛苦,但正是这种虐待意味才让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1 人兴奋得发抖。喉咙深处本能的推拒如同按摩,和玉再也撑不住,一气泄在了他口中。眼前白蒙蒙一片,耳边嗡鸣,这次高潮像快被淹死的人终于透了口气,将他全身力气都抽空了,和玉疲倦地躺在椅子上,全身一阵阵痉挛似的颤抖,不似人间,像在雾里漂浮。 好一会他才低低“嗯”了一声,回了魂。和玉这才注意到周容一直在咳嗽,伴着干呕,看起来难受极了。和玉心一痛,赶紧用袖子给他擦眼泪,看到周容嘴边的白浊,脸红了,也给他擦。 擦着擦着,不动了,脸埋下去。周容一拭,像捺破了皮的春桃,扑簌簌一串泪珠子。 于是就要摸摸头哄。“我乐意,有什么好哭的。” 还哭。 “裤子提上再哭。” 和玉抽噎着道:“你最开始还吓我。” “试探试探。”周容承认得倒是爽快,“你要是根本没心思,我不是自作多情么?” 和玉恼了:“什么叫没心思,你还要我怎么有心思?” 看他真发火了,周容反而忍不住笑,低低道:“这不是配不上你吗,就想得多了点。” “你又怎么配不上我了?!” 周容眼里漾笑,赶紧顺他的毛,等把和玉撸成一只舒服得直呼噜的猫,才慢慢道:“我喜欢上你之前,从来没有自卑感。” 和玉很霸道:“以后也不许有。” “好好好。”周容抱着和玉,轻声道,“这次没有了。傻东西,你太干净了,我没那么干净,我心思很杂。不过这一仗,我没有利用智谋以外的任何手段,我干净地、光明正大地赢了。” 和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意识到周容和他采用的并不是同一套评价标准。 周容并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他在和玉耳朵上亲了一口:“今天配得上你。” 第三十四章 现代番外 被嫌弃的单身狗的一天 顾文章是被油烟味儿呛醒的。他扭扭脖子,感觉要撅折了,一米八多的个子硬挤小弹簧床,难受可想而知。 一看手机,十点半。一会客人多起来更别想睡,他打个哈欠,穿着背心裤衩去洗漱。刚把脸埋进水里,后脖梗子就挨了一抽:“个懒东西,老娘忙得脚打后脑勺,你他娘睡到日上三竿!” 顾文章讪笑着躲,撩起水顺路揉了揉头发,扯过毛巾擦干。蹲着照镜子,对着里头湿毛狗一样的人咧嘴一笑,牙白极了,左边深深一个酒窝。 拾掇完发型,再换身衣服,终于有个人样。面店里已经坐了不少客,大多是熟脸,顾文章挨个打招呼,笑嘻嘻地跟人扯闲篇:“王叔,今儿来挺早啊?” “哎哟,都这么大小伙子了,念大学了吧?”当然少不了受恭维,顾才华给人端上热汤面,照着顾文章就是一脚:“可别提了,蹲了好几级才考上——起开,别他妈在这碍事!” 顾文章挨踢已经习以为常了,乖乖闪开,顾才华劈头又甩来条湿手巾,“跑什么跑!问你哥肉切好没有,人家点半天了!” 人一多阿姐就燥,他怎么着都得挨骂。顾文章低眉顺眼接过手巾,去后厨找他哥,油烟呛人,一进去就热得不行了。吴钩正在片牛肉,刀工极溜,切得又薄又快,顾文章是很佩服的。他站着瞅了会,过去给把湿手巾搭在吴钩肩上:“姐让我送手巾。” 吴钩用手巾拭了拭汗,打量他一眼:“打扮这么精神,出门儿啊?” 顾文章嘿嘿笑:“同学拉着唱歌。” “又是那帮少数民族同学?”吴钩冲墙角挂着的包抬抬下巴,“要多少自己拿。” 顾文章美滋滋拿了钱,尾巴都摇成花了:“哥,别跟我姐说哈。” 吴钩懒得理他。片好的牛肉配上蘸水,一盘盘端出去,顾家面馆的忙时到了。 天儿响晴,顾文章蹬着他的破自行车,吱吱嘎嘎,像骑着辆乐器。对门超市的严哥正指挥底下人上货,见了他笑着招招手,据说严哥以前是劳改犯,拉着几个牢里的兄弟开超市,竟也做得这么大了。 他一气骑到南楼头,热得满头汗,车停在路边,蹲树荫底下给和玉打电话:“喂小锦鸡,出门没?小莫不来,大熊和小秃驴说老黄留了六千字论文,赶工呢,就咱俩唱歌啊?” “啊……咱俩人太少了吧?” “就说呢!你再带个对象,老子当个电灯泡照四方啊?” 一提对象和玉就开始嘿嘿嘿傻乐:“哎,要不我把我小叔叫来?” “不是吧大哥,你还带家长啊!” “啥家长啊,就比我大一岁。快点,好乐迪小包,来不来?” “来来来!” 蝉在头顶上吱哇。顾文章挂了电话,骑上车往好乐迪蹬了。 明明是周六,可庆岭二中的毕业班还得在教室里坐一上午。教育局是不让补课,可大家都补,就你不补,升学率多难看?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堂课,学生们急着吃饭,除了几个学霸以外都忍不住偷瞄黑板上头的钟。台上老师也看出学生无心听课了,合上卷子,道:“作文留到下周讲吧,还有两分钟,把早上发的知识点好好背背。” 学生大喜,桌上摊开知识点,偷偷收拾书包。冯陵意推推眼镜,一边收拾卷子和练习册,一边看手机。高棣发来的微信:“老师,和玉叫咱俩唱歌去~” 冯陵意简单回了一个字:“好。” 高棣干过最屌的事,就是泡初中班主任。冯陵意是他初恋,在高棣春心萌动的时节撞进了他的世界,从此就被死皮赖脸地缠上了,一缠好几年。高棣家里有点小钱,只要有空就开车去接冯陵意,领他吃喝玩乐,时间久了全校闻名。指指点点也有,但高棣一概当做耳旁风,正是轻狂的岁数,恋爱天下第一,何必理会苍蝇嗡嗡。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正常来说刚好下课,但冯陵意晚个十几分钟是常事,总有好学的围着他不停问题,冯陵意从不嫌烦,一一解答。他有学历,能力也不差,高棣总觉得当一辈子语文老师屈才,可冯陵意喜欢孩子,沉迷教书,完全没有跳槽的意思。说起来,冯陵意要是不当老师,他俩也遇不着,高棣想想也就不干涉了。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大不了我养他。 今天又要等。高棣开了一局匹配消磨时间,刚打到中局,听见有人敲车窗。他毫不犹豫地挂机了,兴高采烈摇下车窗:“老师!” 笑容凝固在脸上。冯陵意还牵着个一身校服的小崽子,高欢笑嘻嘻喊:“哥!” 学习是万能的借口。高棣读书时把这招使得出神入化,如今高欢也学会了,扑闪着大眼睛撒谎,脸上不红不白:“要中考了,我还有题不会呢。” 他还真能翻出练习册,题头画着红圈圈:“老师,修辞手法都有什么啊?”面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2 上求知若渴,一屁股墩冯陵意腿上,赖在副驾不挪窝了。 高棣翻白眼:“滚回后座去。” 小告状精立刻卖惨:“老师,哥哥凶我。” 高棣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王者荣耀俩小时。” 高欢眼睛一亮,瞬间把冯老师忘了:“成交!” 他俩斗法,冯陵意就在边上看戏。高欢乖乖去后座打王者,胜利者得意地搂他的腰,冯陵意默许了,只说:“好好开车。” 他穿了件衬衫,腰身窄窄一把。高棣摸了又摸,嗓子眼发紧,强打住歪心思,一脚油门轰去了好乐迪。 小包里灯红酒绿。他们仨最后到的,里头已经聚上了,和玉抱着话筒唱《甜甜的》,周容和顾文章嗑瓜子唠嗑儿。聊了两句,顾文章颇为感慨,明明岁数相仿,自己还在本科挣扎厮混,人家都在国外念完硕士了,智商差距犹如鸿沟。 更气的是,人还有对象。嘴上聊着天,手一直跟和玉牵着,那个腻哟。顾文章被塞了满嘴狗粮,一看和玉小叔来了,赶紧推和玉:“别唱了大佬,给我们介绍介绍。” 小情侣的手松开了,单身狗内心有种阴暗的得意。但顾文章没想到,下一波狗粮已经在路上了。 “这我最好的哥们儿。这我小叔,这我小小叔,这是他俩班主任。”高欢忙于团战,只来得及抬头一笑,高棣趁机搂着冯陵意宣示主权。单身狗的眼睛黏在了冯陵意腰上,又来一对基佬,还搞上了班主任?!可以可以,这哥们屌啊! 接下来的节目,顾文章都有点魂不守舍。和玉整个人窝进了周容怀里,俩人一边跟顾文章聊天,一边剥瓜子互相喂;高欢坏笑着帮他哥疯狂掉段,从星耀一路掉成了钻石;高棣心在滴血,狂点热辣情歌,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硬拉着冯陵意跟他一起唱。顾文章被秀到怀疑人生,郁闷地灌酒。好不容易高棣去上厕所了,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吧? 没有。顾文章一错眼,瞟见高欢不知什么时候放下手机,爬到冯陵意身上亲嘴儿了。他妈的,老高家是不是基因出了什么问题,全是基佬?顾文章只能装瞎,修罗场这种事,真是又辣眼睛,又喜闻乐见啊。 场上唯一一个直男感到了势单力薄。他暗搓搓给小莫发消息:“快来救场,老子要被狗粮噎死了!” 小莫粗暴地回他:“忙着呢,没空。” “日你爸,你很快要失去我了知不知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biu传来张图。男友视角,吹着咖啡巧笑倩兮的可爱姑娘,正是小莫暗恋已久的“包子铺小娘们”。 一发入魂。 顾文章颓然放下手机,想:也许大概maybe,老子的出厂设置就是百分百被虐狗吧。 小情歌结束,屏幕上出现个绿发双马尾萌妹,那种3d建模的虚拟人物,蹦蹦跳跳开唱。前奏一响,顾文章立刻不蔫了,打了鸡血一样要话筒:“我的歌我的歌!” 高棣讶然道:“厉害了,初音未来?日本歌啊!” 顾文章嘿嘿笑:“我老婆说外星语我也学,真爱粉好不好。”他唱得果然溜,完全不需要罗马音,歌词都能背出来: “世界で一番おひめさま そういう扱い 心得てよね その一 いつもと违う髪型に気がつくこと……” 被虐狗的不爽瞬间得到治愈,顾文章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光芒万丈的公主殿下。对象什么的无关紧要了,公主殿下才是信仰! 基佬们交换了个眼神,露出心领神会的笑。顾文章还是太年轻,不曾领悟一条真理: 死宅这种生物,是不可能脱单的啊! 周容一门心思为爱燃烧,因而就没注意到旁人。悉罗桓负手站在灯影底下,冷眼瞧着他俩出去,道:“小世子魂都被勾走了。” 边上人不语。悉罗桓扫他一眼:“冯先生就这么认了?” “此时动不得。” “动不得。”悉罗桓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好啊,我可不是白挡刀了?” 冯陵意垂目道:“周公子这手委实漂亮,我也不曾料到。” “哦?冯先生当时命我发难,总该想好后手吧,不如拿出来瞧瞧。” 冯陵意沉默片刻,缓缓抬袖。悉罗桓瞟见袖中物事,神色一凛,他环顾一圈,确认无人注意,才小心接过。滑如羊脂,触手生凉,上好的玉料,边角以螭纹装饰,中间弯弯曲曲刻着胡文。悉罗桓指尖抚过,那串胡文他熟得不能再熟了——皇姓乌赫拔。 这是皇族的佩玉。 “周公子此番毁道统,叛师门,左思存等人定然切齿痛恨。悉罗大人只需交付此物,他们自然知道如何攀咬。” 悉罗桓心念电转,已想透冯陵意的谋划,瞳孔骤然收缩。原来,全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一枚玉,就能从根子上毁掉周容,将他送至荣耀巅峰的大功也保不住。 甚至,连这功劳本身,也被用作了捅向他的刀。 悉罗桓第一次见识到何谓诛心之计,真正的杀人不见血。想出此计的人,对人心的揣摩实在妙至巅毫,一刀剜在最隐秘的痛处,恶毒之极,亦狠辣之极。而冯陵意甚至连手都不必脏,自有人心甘情愿供他驱策,悉罗桓想到此处,只觉后背窜起一阵寒气。 “太子那里……” “无妨,我来调停。悉罗大人先收着玉佩,时机到了我再知会你。” 悉罗桓简单点点头,将玉佩贴身收好。 “我在周公子身上栽过三次了,聪明人果然善于制造惊喜。”冯陵意低低道,“这等妙人……可惜了。” 高棣对这次翻盘倒是反应平淡。他深居府中,只有冯陵意一个信息源,自然对期间凶险没什么切身体会。群臣上书那会他算是慌了一阵,经冯陵意一点拨心里立时踏实不少,后来周容拉替罪羊堵住云党的嘴,三司会审无疾而终,高棣一路躺赢过去,只觉得没折腾几下就要登基了。大起大落经历太多,现在他都麻木了,是以身处风口浪尖,反而十分淡定。 他眼前比较苦恼的是感情问题。上回扇耳光的事后,高棣一直刻意躲着冯陵意,他整天没什么事做,脑子里就回放冯陵意的话,怎么想怎么扎心。冯陵意猜疑他,这个事实让他又气又委屈,他觉得自己何等冤枉,好不容易掏心掏肺对人好,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换不回,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冯陵意面前,好洗清冤屈。另一边,他心底也时不时冒个问号:我真没利用过老师么? 好像……也不那么理直气壮。高棣不得不承认,他对冯陵意的心不是块明澈见底的冰,里面冻着好些气泡和杂质,驱不走,沉不下。 但他又哀哀地想:可是,尽管它看起来脏兮兮的,也是我的心啊。 高棣反复琢磨,决定还是主动出击,刷一刷好感度。晚上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3 的宴冯陵意自己去的,端王没让高棣跟着,单独给他送了份酒席,高棣草草吃了两口,就开始埋头在院里作妖。深夜冯陵意回来,发现屋里没点灯,院里多了什么东西,黑糊糊一团,人一样立着。他想凑近看看,高棣突然从那物后头闪出来:“老师!” 冯陵意吓得倒退一步。高棣晃亮火折子,把那物点着了,“呲啦”一声窜出串五彩火星子,竟然是烟花。一照才看清那坨东西是个矮胖雪人,脑袋挖空了塞上烟花,正面抠出两只眼睛,一根擀面杖插进去做鼻子。看得出高棣是想把雪人和烟花两个浪漫的意象结合起来,但效果显然不大好:俩人吹着冷风看雪人大脑爆炸,两只痴呆一样的眼睛一会亮,一会暗,不仅意义不明,而且十分鬼畜。 冯陵意:“……” 高棣蔫了。他自己也觉得很神经病,悻悻地要推了雪人,冯陵意却道:“留着吧。” 他端详一下,随手折两根树杈,一左一右给雪人插上了。 雪人张开细骨伶仃的小胳膊,仿佛要抱抱这个世界。高棣吸了吸鼻子。他说:“好傻。” 第三十五章 。 回屋掌灯,高棣才看出冯陵意脸比平时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被灌了酒。好像是后者,因为眼神也有点迷离。 高棣想给冯陵意焐焐手,但他自己的手也又红又冰,于是把老师的手塞到领子里,用脖梗子焐。冯陵意不知在想什么,走神儿,竟也没抽回手去,倒像是他主动抱着高棣脖子一样。 高棣感觉他是没少喝,酒劲儿上来反应慢了。壮了壮胆,把人抱到床上,问他:“老师,席上吃饱了吗?” “嗯。” 高棣眨眨眼睛:“唔……那我饿了,陪我吃点儿吧。” 他支上炕桌,热了点小菜,又温好酒。外头簌簌落雪,两人舒舒服服倚着靠枕,膝上盖着小毯子,饮酒说闲话儿。开始说的都是正事,冯陵意说玉佩已经交与文臣们,也拉拢来不少助力,端王此次险险遏住云党攻势,急需立新君来定人心,正在催太常寺赶紧出殡把先皇这事儿结了,给登基扫清道路。一提到登基高棣就不吱声了,怕说错什么,又让冯陵意觉得他权欲熏心,只敢陪着笑默默斟酒。但当老师的反而爱提问闷学生:“笑什么,你怎么想?” 语气不大好,高棣挨训了,心里却美滋滋。他宁可被凶,这让他觉得冯陵意有种活气儿,不那么冷冰冰了。不过他还真没什么想法,他说:“头一件事,把高欢关起来。” 冯陵意一哂。 高棣本来也是逗他开心,故意拿出胸无大志的昏君做派,道:“再给老师划好大好大一片封地。” “哦,有多大?”冯陵意在灯下瞧他,眼尾被酒气熏得泛红,看得高棣心旌一荡。他敛了敛心神,道:“好大呢,我画给你看。”他躺到床上,两臂展开,“从这到这,都是你的。” 笑嘻嘻滚一圈儿,用手量了量床剩下的窄窄一条,比给冯陵意看:“以后我只睡这一小块。” 高棣眼睛很亮,冯陵意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捏着酒盅,过了会才哑声道:“今天你怎么……” 高棣一骨碌爬起来,端详着他神色,感叹道:“哇,老师,我终于撩得动你了。” “说真的,你要什么呢?”他凑上前,脸埋在冯陵意袖子里闻来闻去,嗅他身上酒味儿,“你老是像缕烟儿一样,没有七情六欲,也猜不透你想干嘛。” 冯陵意垂眼看他:“不好么?你不是就喜欢我什么都不要。” “可是自私的,虚伪的,会哭会笑、有很多缺点的,才是人啊。”高棣抬起脸,认真地道,“要不是我调包参汤,你就死了;要不是高欢把你带回宫,你可能也死了。你对我太好了,好得不真实,我必然喜欢上你,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想问什么?” 高棣手放在腿上,像蒙童一样板板正正坐好:“报告老师,想听故事。” 冯陵意没做声。酝酿了一会,才用讲故事的语气缓缓道:“我……很久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高棣露出嫉妒的表情。 “后来不喜欢了。没了。” 高棣:“???” 冯陵意安然饮酒,高棣只得追问下去:“怎么没的?啊不是,怎么不喜欢的?” “两相厌。” “老师!” “……他玩腻我了,成么?”冯陵意看起来倒不如何悲哀,轻描淡写地道,“又不是夫妻,烦了也得守着,这碟菜吃厌了,他就换一碟吃。” 高棣皱眉道:“此等负心人,断了也好。” 冯陵意笑了笑:“岂是好断的?他可以腻我,却不许我腻他,得时时刻刻吊着我才行。”他顿了顿,看高棣一眼,“明明没感情,还要说喜欢我,都是为我好,说为我放弃了多少多少,让我愧疚;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反复说除了他没人肯要我;不让我跟任何人接触,不许自作主张,否则就冷战、发火。这样驯几年,人就变得像狗一样了。” 高棣听得目瞪口呆:“这……图什么?” 冯陵意淡淡道:“他么,就是喜欢看人犯贱,看人哭着求他,讨一点点感情。” 高棣紧紧抱住他,面色不善:“这人好毒!” “也怪我,孤注一掷,身家性命都押上。筹码下得太大,脱不了身了。” 高棣沉默半晌,侧首问他:“老师,此人是男是女,羌人么?” 冯陵意道:“怎么,你要替我报复?” 高棣眼神闪烁:“我就问问。” 冯陵意嘴角微勾。 他的目光投向寥远空处,声寒如冰:“此等事,无须代劳。” 冯陵意的故事,高欢老早就听过了。不过他的重点完全不对,非但不愤慨,还晃着脚笑嘻嘻道:“呀,这么说你哭着求他咯?” “哥哥真是深得我意。”他低头端详冯陵意的眉眼,啧啧称叹,“冯先生,你哭起来一定好看极了。” 冯陵意垂眼,指尖攀上高欢脚踝,拨了拨系在红绳上的小铃铛:“你要看我哭么。” “能攒到我死之后哭吗?”高欢踢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道,“对了,我上辈子怎么死的来着?” 现在高欢突然又想起这茬。小宦官给他梳头发,高欢把人扯过来,伸手就探向下身。梳子掉了,小宦官吓得一动不动,任高欢没轻没重地掐:“净身痛么?” “回、回殿下……痛。” 打着微卷的头发散落肩头,衬得高欢脸小小的。他皱起眉毛:“痛死这种死法,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但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不过,变成小姑娘好像还不错?” 高欢从小就不像个男孩儿。他身子骨弱,不能跑不能跳,这是先天条件;身边就没有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4 个真爷们供他崇拜和模仿,这是后天因素。按理说,爸爸是男孩儿的第一个英雄,但在高家不成立,高欢瞧不起他爹。崇拜强者是人的本性,高欢喜欢云莅,或者说是疯狂地迷恋。 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云莅呢?她美,聪明,漫不经心地残忍,她是高欢的神,他无条件地偏心于她。高欢和她分享一切秘密,他做她的小奸细,利用高承的信任给她通风报信;他偷偷把她的情夫放进来,在他们翻云覆雨时望风。 不错,他的背叛狠狠伤害了高承。不过高欢已经学会了欣赏别人的痛苦,高承心头淋漓的血,是他最好的投名状。他绘声绘色地模仿高承的狼狈情状,百般挖苦嘲讽,供云莅取乐。云莅笑得前仰后合,高欢也跟着大笑,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快活,云莅小小的肯定,对他来说都胜过全世界的花束。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把自己打扮成精致漂亮的娃娃,走到云莅面前,献上表演。演出结束,他就该自觉退下,回到他冷冷清清的寝宫里。高欢在那里卸掉面具,回味着云莅的话,她的神情,她的举动。她笑得那么开心,她的注视就像光,把高欢的心照得透亮。 可他也知道,那双浅琥珀色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已经望向别人了。云莅有多迷人,就有多无情。他的痛苦她一清二楚,并从中汲取愉悦,高欢是这种罪恶消遣的牺牲品,反过来又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越来越像云莅了。 当时的高欢还对此毫无自觉。捅破窗户纸的是高棣,他不受宠的、阴沉的哥哥。 高棣嫉妒他,高欢知道,但并不讨厌,适当的嫉妒有助于他保持优越感。他请高棣来宫里玩,用最好的吃食招待,等着看他又羡又恨的眼神,可高棣只是略带拘谨地吃着;他又炫耀华服、玩具、父皇的赏赐,高棣也兴致缺缺。他当然知道高棣是装的,却仍焦灼而挫败,心一横,拿出杀手锏:“想不想骑马?” 高棣眼睛亮了。 高欢领他去了云莅的马厩,想偷偷牵走一匹,不料当头就撞上正主了,云莅正喂马吃糖,看见他俩,悠哉哉一挑眉。 “这位是?” 高欢道:“是皇兄,昭妃娘娘所出。” “哦?”云莅似笑非笑,用马鞭挑起高棣下巴,“我瞧瞧。” 高棣抬起脸。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高欢就知道自己赢了,他清楚云莅的杀伤力,尤其是对于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女人的高棣来说。那双眼睛呆呆盯着云莅,她跟他母妃是那么不一样,昭妃目弯似月,她眉峭如刀。 “有点傻。”这是云莅对他的全部评价。她没再理他,翻身上马,高棣还愣愣地发直。冷不防抛来粒东西,高棣下意识接住,才发现是喂马用的糖,他再抬头看,只剩遥遥一个背影。 高棣一脸怅然若失,高欢在旁边插嘴:“怎样,我娘美么?”他也很难见云莅一次,却装得像他可以在她怀里打滚撒娇一样,成心让高棣眼红。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棣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让高欢彻底恨上他的话:“你可别学她了。” 他鄙夷地打量高欢,像看着什么劣质仿品:“学了也不像。” 高欢无地自容。 最隐秘的心思被公之于众,比被扒光还让他难堪。他几乎是逃也似地溜走了,但这句话幽灵一样回响在他耳边,搅得他不得安生。 我……在学她? 他想起,他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容貌,把头发散开塞进衣领里,打理成短发模样。他很想、很想变成女孩儿。很想做个荡妇,周旋在男人之间,迷得他们团团转,看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勾引到了第一个拥趸,高欢把他压在芍药丛里,亲他的嘴。 他还记得那男孩儿的模样,远比他有劲,轻轻一掀就能把他推开,是那种真正的男孩儿。 但男孩儿不反抗,老老实实给他按着。他长长的睫毛一垂,然后抬起来,现出窄窄的,细月牙一样的双眼皮:“小叔叔……” 奶声奶气,高欢有一点点动心,可云莅不会动心的,她戏弄追求者,嘲笑他们昏了头的可怜样子。 他把心思掐灭。缙国递来的文书在灯上烧成飞灰,探病期满,而高欢不打算回去。云木就自己在缙国待着吧,为了避免被哥哥抓住阉了,他现在要折腾折腾。 高欢对着镜子,演练了一下笑容。拘谨又羞涩,标准的乖孩子。 在挑对象这件事上,他希望云木的妹妹有和她哥一样的审美。 第三十六章 。 温柔乡是英雄冢。 “狗子我想吃炒饭。”和玉抱着大厨的腰,厚颜无耻地提要求,“放火腿丁、猪油渣、咸蛋黄,还要撒葱花。火腿丁要炒香但不要焦,猪油渣多做点当零食,咸蛋黄要流油的那种,碾得沙沙地炒进饭里,葱花只要青白相接的地方,不要破葱叶子,能不能做到?” 手里被塞了锅铲:“您来。” 和玉连忙讪笑:“来不了来不了,我去扒葱好不好,给你打下手!” 他嘴上说帮忙,其实全在捣乱,一个厨房不够他闹腾。周容碾完蛋黄一抬头,发现所有的厨具都离家出走了,他转了一圈:“傻东西,我刀呢?” 正在切葱花的和玉一脸心虚:“啊?” 刀被劈手夺走,周容打量一眼:“大哥,这刀是切生肉的。” 和玉嘴硬:“穷讲究什么,不都是刀吗?” 周容拉过他爪子按在菜板上,作势要剁:“那还切什么火腿啊,这不也是肉吗?” 和玉吓得啊啊叫,像被拎住耳朵的兔子一样乱扑腾。周容笑得温良:“打一下屁股放你走。” 磨人精嗷一嗓子,捂着屁股溜走了,周容终于可以消停做饭。料都备完,架火开炒,和玉又蹑手蹑脚进来,在他背后逡巡。周容忙着炒饭没工夫理他,和玉瞅准机会,抱住挺腰一通猛顶,还要得意地叫嚣:“大不大,爽不爽,叫爸爸!” 周容被堵在灶台前,又抽不出手揍他,又气又笑:“你等我炒完饭的。” 和玉犹自挑衅:“略略略,你打我啊,干你干你就干你!”一边快速挺腰,一边配音:“啊!好棒!不行了……嗯……” 饭炒好了。周容盛了,放下锅铲擦擦手,一把把身后的戏精拽过来:“很得意?” 和玉嘻嘻笑道:“你能怎样,打屁股?” 周容挑挑眉,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和玉嘴角翘翘的,总像带笑,很好亲的样子。 和玉开始虚了:“干、干嘛……” “亲你啊。” 虽然更那啥的事都干过了,但亲嘴儿还是头一次,莫名地脸红心跳。和玉咽了口口水,秒怂:“大哥你不是来真的吧?”他调头想跑,被周容轻松捉回来,摁在怀里:“唔……!” 他想吱哇,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5 但嘴被堵住,出不了声。昏头涨脑,骨子酥软,像埋在了全世界最轻最软的棉花糖里,又像被裹在温热的潮水里,飘飘荡荡。双唇分开时,和玉软得几乎站不住,周容一捞就抱在了怀里。 “等殿下登基了,我想向他求个恩典。”声音搔在耳侧,很缠绵。 和玉望向他,眼睛汪着水一般,湿湿亮亮:“什么啊?” 周容抿嘴,垂下眼道:“就是,咱俩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哪有偷偷摸摸的呢……见个面还要批准,像什么样子。而且你也不小了,郡王要催了,还不如找机会定下来……” 和玉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想说啥?” “想结婚。”周容像下定决心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咱俩结婚吧。” 和玉呆住了:“啊?” 他完全没想过这话会从周容嘴里说出来。他不该是低调的,被动的,藏着掖着的吗?和玉还记得他俩为什么吵架,一次次倒贴,主动找话题,剃头挑子一头热,他最绝望的时候,曾经以为这辈子也焐不热周容的心了,那个轻狂恣意的周容已经死在了三年前,只留下一副世故隐忍的壳子。 今天他才知道,那个周容没死。他的感情像簇暗火,潜藏着,发出暗红的光,就算看起来熄了,冷了,一见风就能烧起来。 周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风起。 “我终于配得上你了。” 有杂念的、卑微的我,终于配得上无瑕的你了。 他不是楚山献玉的卞和,是动了贪心的凡人。明明自惭形秽,却鬼迷了心窍一样,怀着深切的罪恶感把玉据为己有。这么美的玉,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周容不是完美的人,但想给和玉完美的爱情。他的心意不能宣之于口,要等到出人头地才般配;不能利用和玉,感情必须干干净净;现在不能碰和玉,要浪漫、美好的第一次。 周容常常做不到,所以他总是在忍,总是痛苦。他忍不住凝视和玉的睡颜,又悲哀地发觉,连凝视都是一种玷污。他只能用大把大把的喜欢填补不完美,他是守财奴,和玉就是他的存钱罐,他一天把心意投进去一点,攒啊攒啊,现在他终于觉得攒够了,有了喜欢和玉的资格。他想要一个昭告天下的婚礼,想要光明正大,想要亲友祝福,想要人人称羡,情火烧起来了,炽烈灼热。 “和玉,咱俩结婚吧。” 风起于青萍之末。大风暴的导火索,往往是些微末小事。 周容安生在家谈恋爱,却来了位不速之客。气势汹汹把他堵在屋里,来人好像还挺委屈:“周公子,小人是来道歉的。” 道歉?您逼宫还差不多。周容挂上职业用微笑,谨慎地表示都是误会,悉罗大人无需多想,安心为王府办事就好。报复也报复过了,气也出了,周容打心眼里不想和这个人有一丝交集。 但悉罗桓来了就没打算放过他。周容不原谅,悉罗桓就强迫他原谅,一定要说明自己多么多么无辜,都是奸人挑拨,如今周容得势,千万不要给他小鞋穿。此人婊里婊气,缠得周容不胜其烦,干脆摊牌:您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悉罗桓苦笑,您不必这么防着我,小人只是想为您求份荣宠。 周容耳边警铃大作。 悉罗桓说:“王爷打算挑一批功臣赐皇姓,以示天恩浩荡。小人不才,举荐了您。” 改名为乌赫拔容这种事,周容是拒绝的。他任王府驱策不假,但连姓都改成胡姓,跪舔得也未免太难看。周容要脸,因此这事绝无商量的余地,当即婉言谢绝,客客气气把悉罗桓请了出去。 周容不知道的是,举荐者不仅有悉罗桓,还有副统领哈阔,以及十余名门客;冯陵意曾上书表示想要一个名额,却忍痛割爱,请端王转赐给他;端王早已酝酿着让皇室改回胡姓,这次赐姓即为新政策的试水。周容已经被架在了火上,他如果拒绝,相当于驳了所有人的面子,岂止是不知好歹,简直是恃宠而骄。在恩宠已极,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的风口浪尖,此举可谓不智。 但就算周容知道所有这些利害,他也不会动摇。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倘若能改,又何至颓唐三年。 这一点,悉罗桓清楚,冯陵意也清楚。他俩一搭一唱,在端王和高棣面前表演宽宏大度识大体,感动得高棣紧紧抱住冯陵意,发誓再也不让老师受一点点委屈。 冯陵意没出声,安抚地轻拍他的背。烛火晃动,映进那双晦暗不明的眼里。 不止周容,他的同学们也在倒霉。 群臣上书一事,毁掉了端王最后一丝容忍。诏文中虽赞云党为“肱股振臂”,其实不过是场面话,局势既定,就该秋后算账了。端王不想挑事,但适当的震慑是很有必要的,他得让人知道,敢搞端王府就得付出代价,人心躁动,只有热腾腾的血才能平息。 准确地说,是左思存一伙的血。 狱中的左思存当然不清楚外界风波,但从牢饭的水准上看,大势已去。端王和云党达成共识,曾经声援他的官员们整齐划一地冲出来,又整齐划一地闭上嘴,当无事发生过。而他们这几枚卒子拱得太前了,现在即将被牺牲掉,履行作为炮灰的光荣职责:挡刀。闹这么大一出,除了送人头什么也改变不了,端王府依旧风风光光,老皇帝照样死不瞑目,平庸的左思存即将平庸地死去,说来还是有点扎心的。 可左思存没办法,他尽力了。世上多的是他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这点他当年读书惨遭智商碾压时就已深有体会,已经心态超然了。受刑也是需要体力的,这几天他该吃吃,该喝喝,以期在砍头那天保持最好的精神面貌,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他们了,他们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但他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在为他们折腾。五味楼脚底抹油,上书时闭门装死,在学生眼看要团灭的时候,吃了人家不少酒席的老狐狸终于觉得良心隐隐作痛了。左思存还能活吗?宋小书也不知道,他打算尽人事听天命,抢救一下再说。 为了不喜欢却不能不管的蠢学生们,宋小书夤夜求到了深得他意的好学生门前。小周你最出息了,看在同学情谊上,能替他们讲两句好话吗? 周容说:“我只能保证不落井下石。” 很无情,但是是实话。被吵醒的和玉跳下床,光着脚跑来找他,看到访客是宋小书,眼神惊惶而充满敌意。周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历尽波折费尽心机才得到的安稳日子,真的要为几个半熟不熟的同学断送吗? 周容不舍得。他想结婚,想过日子,想守着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光是维持现状就几乎拼尽全力,至于别人的死活,他实在无暇旁顾了。 宋小书非常理解他,所以没有强求。他宋小书尽了本分,良心不痛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6 了,看来左思存是命该如此,委实救不得。那一夜,云党、宋小书和周容都睡得很安稳,他们误以为,把左思存推到前面挡着,刀就不会砍到他们身上。 第三十七章 。 今天轮到左思存死。 地牢里不掌灯,就是黑沉沉一片。也许掌灯了,但左思存看不见。 他的脸已经被烙铁烫毁了。上下眼肉粘着,左思存试图扒个缝,但没成功。他把吃饭用的瓷碗摔了,咣当一声,巡查的狱卒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过来查看。 不是越狱,狱卒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见了让他至死难忘的情景。那个血肉模糊的犯人摸索着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割开了粘连的眼皮。 液体顺着面颊往下淌,猩红中透出一丝光。最后一眼了。 在生命的尽头,左思存想看看他的大羌。 灯火飘摇,悲风如号。潮水般的黑暗翻涌着,鬼魅狞声高笑。 大羌还能撑多久呢? 昔日先祖开国,建煌煌功业,烜赫一时,谁料二世而颓。左思存见过大羌最辉煌的时候,父母把他抱在怀里,指给他看五国来朝的车队,绫罗红缎,十里长街。那年缙还只是个蕞尔小国,没人料到,几十年后的大羌会被打得一败涂地。割地,赔款,献质,痛定思痛,终开科举。高天烈风,长旗飒飒,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之日,左思存还以为他终于能亲手改变这个国家了。 但他最终发现,什么都没有变。 左思存,以及那些妄想荡涤乾坤的年轻人,不过是铁瓮中的一群蝼蚁。天阴惨惨压着,没有一丝风。 开倒车这种事,从来都有迹可循。 这个国家可以将良民逼得落草为寇。 这个国家可以为平民怨,将屠刀指向手无寸铁的僧人。 这个国家可以容忍钦点的探花被当街殴打,排挤,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个国家可以煽动一群人去仇视、辱骂、虐杀另一群人。 没有自剜伤口、正视创痛的勇气,只有无止境的欺瞒、意淫、弄权。把僧侣架起火烧死,就能将大败于缙的屈辱从史册中撕去了么?抵制汉人,抱残守缺,就能重振胡人雄风了么?操纵舆论,愚弄民众,养猪一样给他们洗脑,将无知的怒火引向弱者,你的统治就能固若金汤了么?! 谁都知道答案。 但他们沉默。 他们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抹黑受害者能让他们好过点,仿佛缩起脖子,安心做个顺民,浩劫就不会砸在他们头上。 沉默就是纵容。 他们不明白,深渊是每个人的深渊。 左思存愿做第一个殉道者。 他求死。 在彻骨的寒冷和剧痛中,炮灰左思存审视着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他无趣、笨拙、愚钝,并不比很多人崇高,大多数时候,他不过曳尾于泥涂,浑浑噩噩过着日子。困厄来临之际,他也怕,他也想逃,但他被某种神秘而原始的冲动攫住了,它曾在第一个钻木取火的先民胸腔中跳动,如今左思存成了猎物。这股冲动如同寄生物扎根于他的血肉中,让他不得安稳,它献祭左思存的卑劣、庸俗、自私,毁灭他的骨血和灵魂,焚去一切属于人的污浊,最终成就神圣。左思存于微茫间听见隐隐雷鸣,圣人训诂化为金光坠地,后土崩裂,皇天震颤。左思存做不了英雄,他愿为英雄的垫脚石,过河桥,登天梯。他得死,他得注视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流干,他惊醒沉眠者,告慰无辜者,将当权者的怯懦和恐惧昭告天下。狂澜既倒,大厦将倾,万马齐喑,当有人一力挽之! 冬雷震震。 天该亮了。 元和十八年冬,左思存殁于狱中。 很多年后,一切恩怨都已湮于青史,端王府也化为了断壁残垣,后人偶然进入王府地牢,掌上灯火,这才发现狱墙上居然犹存字迹。那个被打断腿骨,被用烙铁炙烫,连行动都困难的人曾勉强撑起身体,磨烂指尖,用血一字字写下遗书。这面墙正对走廊,来来往往的狱卒都看得见,但他们只是沉默垂眼,匆匆走过。没有人举报,没有人拭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所有狱卒不约而同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等候着真相大白的一天。他们也许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但仍存良知,即使在最阴暗的角落,粲然灼目的良知也有着烧穿黑夜的力量。 那面墙上,以一己之力硬磕端王府的左思存,只留了一句话。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 左思存的遗物被堆在一起烧了,仿佛他有什么传染病。 被褥鞋袜,沾着血的囚衣,连着一些杂物,都付之一炬。衣料不经烧,火势不过一会就将熄了,仆役拿铁钎子捅了捅那堆灰,想看看还有没有未烧尽的边边角角,却触到硬物。他心头一凛,扒开覆着的灰,什么东西润润泛着光。 那是一枚玉佩,精致小巧,想必是被藏在了枕头里,搜身的人也没查出。仆役左右看看无人,颤抖着手捡起玉佩,细细端详。丝丝气流贴着地皮汇成风,掀起积着的冷灰。墙头灰鸟扑棱棱飞起来,“嘎”地大叫一声,粗哑刺耳。 仆役额上渗出冷汗。 冯陵意行至慎独堂对过,正撞见悉罗桓。后者面无表情,身边簇着几个军士,都不是熟面孔,像保护,又像监视。自然是说不得话,两人只对视一眼,便擦肩而过。悉罗桓行色匆匆,转个弯就不见了,冯陵意回想着他刚才的眼神,慢慢进了慎独堂。 甫一进门就嗅到药味,堂中极暖,像是主人畏寒。几日不见,端王精神差了不少,面色蜡黄,衰朽之气连锦缎绮罗也压不住。赐了座,端王刚要开口,猛然涌上一阵闷咳。亲侍急忙围过去,拍背喂水,百般殷勤,端王却不领情,抄起摆件就砸:“狗东西,显着你能了?滚!” 侍从见他动怒,吓得扑通跪地。端王捂着嘴兀自咳了半晌,方勉强压住,挥手道:“把、把东西给他。” 物件呈上来了,是高棣的玉佩。 从冯陵意这递出去,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他手里。 散落的拼图一块块拼了起来。 玉是谁的?冯陵意告诉端王,是高棣的。 在哪找到的?仆役告诉他,在左思存的遗物里。 高棣的东西,怎么到了左思存手里?悉罗桓递上的口供里,左思存的同伙招认说,是周容给他的。 没人能将高棣、冯陵意、仆役、悉罗桓和左思存同伙这五人同时摆平。几人的回复环环相扣,互为佐证,共同勾勒出清晰的事件链条,周容送玉一事已确凿无疑。摆在端王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了:如果真是周容从中作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最关键的这块拼图,将由端王亲手拼好。周容与高棣过从甚密,收到左思存的请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7 帖,受辱于人负气离府,几日前宋小书的造访,种种线索遥相呼应,共同指向了一种模糊的可能。 只差一点点了,端王离想透关键还剩一步。推了他一把的,是一句看似无心,实则狠毒之极的话。 左思存上书那日,冯陵意起身,对着端王深深一揖:“夜长梦多,不如早定乾坤。”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最终点破了那层窗户纸。 最后一块拼图也终于拼上。 高棣为什么要送玉给左思存?因为他急于登基,想借力倒逼端王立他为帝,稳定局势。 而周容的身份,就是二者间的掮客。他利用左思存的报国之心,博取高棣信任,争拥立之功;同时又想好后手,早早找了替罪羊,等情况危急,端王放低姿态恳求他时,才站出来平息事态,借机上位。 里通外敌,养寇自重,他是灭火者,也是纵火的人。 自觉命不久矣,因而越发多疑的端王,终于落入了精心设计的逻辑陷阱。 他问冯陵意,太子根本就是装傻,对么? 那人跪在他面前,低声道:“臣失察。” “不怪你,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本王也算计不过啊。”端王惨笑着,摇摇头。从敲定送信的人选开始,他一步错,步步错,几日前庆功宴上的褒奖,如今字字化成了剜向心口的刀,大声嘲笑他众叛亲离,识人不明。周容接过他赐的酒时,心里作何感想呢?觉得他终于老糊涂了,着了道儿吗? 可端王已经老到连大发雷霆的力气都没了。衰老是一瞬间的事,去年他还能洗冷水澡,今年就一点凉都受不得。端王引以为傲的精力一下子被上天抽走了,他不得不承认,堂堂端王也和普通人家的老人一样,疾病和死亡不会饶过他。汉臣上书那几日,他几乎夜夜不能成眠,骨节肌肉处处都痛,跟人说着话,不自觉地就打起瞌睡,什么事要是不写在纸上,转眼就忘了。 他咳着,拉风箱一样喘着,但他不能倒。荣郡王不成器,和玉又胸无大志,偌大端王府,全靠他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撑。端王没有时间惜才了,也没有时间感伤被至亲背叛,在最后的时日,他必须替子孙扫清一切隐患,把可能的敌人统统带到地底下。他恐惧,因此残忍。 端王说:“这两个人,本王不能留。” 冯陵意垂眼,声音冷静无波:“是。” 端王看他一眼,面部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说来多亏你提前埋了步棋,要不然,今日之劫还真不好办。” “王爷要动那孩子么?” 端王若有所思地轻叩椅子扶手,没回答。侍从已站了半天,见机递上手巾、丸药和温水,到服药的时间了。 第三十八章 。 高棣再见周容时,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面。 周容在书房里等他。人明显瘦了,有几分憔悴,精神倒还好,很沉静的模样。看见高棣进来,笑了笑:“冯先生不在?” 高棣小心掩好门,在他对面坐下,低声笑道:“给他知道,又要发作我,可难哄了呢。” 周容莞尔。盏中新沏了热茶,澄澄漾着波光,他望着沉下去的几叶,道:“以后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好呀,才登基翅膀就硬了,老师要伤心的。” “那倒不是,是我的缘故。最近风头太劲,杀业太重,也该急流勇退了。”他看着高棣错愕的眼神,轻声道,“等殿下即位,小人不要别的赏,只求一道旨。” 高棣立刻道:“你只管说。” 周容但笑不语。过了会,道:“不过小人此次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前几日群臣上书,殿下想必有所耳闻。”见高棣点头,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慢慢道:“此事虽结,但小人回去细细琢磨,却另有些发现。” “容我妄自揣测——先皇之死,恐怕非殿下所为。” 高棣愣住。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如果、如果是真的……那折磨得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弑父之罪,竟就一笔勾销了么?梦里攫住他的地狱血海,忿怒神祇,种种可怖景象,终于可以消散了么? 像被小山般背包吓得两腿发软的旅人,背起来才发现包里装的竟是棉花。好一会,高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怎么说?” “因为谁都料不到。殿下行事前不曾说与任何人,谋者就算机关算尽,也决计无法猜到。殿下,您是个变数。” 高棣抿抿嘴,道:“我没懂。” 周容垂眸,温声细语:“初次见面我就说过,您该是稳赢的局面。殿下,若我所料不错,您所历诸般波折,都在有心人操纵之下。”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呢?就在王爷投毒前夜,假国师到了邺城,但凡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他都不会淌这趟浑水。只有恰好卡着点到,这条暗线才有用,你明白吗?” 不等高棣回答,他又道:“好,一点巧合说明不了什么,那我说另一个发现。我联系僧人的时候,那日在昱合门当差的小和尚说了个细节:那一班本不该他当值的,是当值的苏校尉执意换班给他。我查了一下,这位苏玉成苏校尉跟云党骨干有姻亲关系,如果他不换班,顾校尉也不会被扯进来。这是第二个巧合。”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幕后黑手的存在,那他只留下了这两个破绽。不,说破绽还不够确切,是‘匠气’,雕琢的痕迹。但是殿下,从这两点是抓不住什么的。” 高棣只能点头。 周容笑了:“所以需要一个入手点。您别忘了,如果某件事不发生,那么上述所有铺陈都将毫无意义。” 高棣喃喃道:“父皇的死?” “对。他必须精确地死在那一天,埋下的暗棋才能被扯进谋害先皇这滩浑水里,换句话说,布棋的人已经知道了先皇的死期。” 周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诱导般放轻声音问:“殿下,如何精确地掌握一个人的死期呢?” 所有线索螺旋一般在高棣脑海中高速飞转,搅得他的世界乾坤颠覆,山河倒置,星子陨地,长河冲天。浑噩混沌里,终于破出一线光: “……谋杀他。” 吐出这三个字,高棣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失神般瘫在椅子上。 他明白了。父皇不是他杀的。那一夜帷幕拉开,所有卒子都已就位,登场表演。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冥冥中剧本早已写好,一切都是必然,只有他高棣这一个彻头彻尾的偶然。 高棣不受控,因此父皇的死这步杀着,绝不会交由他完成。 这就是周容的逻辑。 高棣慢慢抬起眼,声音哑得厉害:“所以,只要追查谁杀了父皇,就能掀出那个布局的人。” 周容点点头,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这只是一个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8 范围。” “还有一个呢?” 周容一双眼弯了弯:“殿下忘了么,当日二殿下逼你喝毒参汤,是谁通风报信呢?” “悉罗桓,我,冯先生,也速齐。”周容依次说出四个名字,交叠着再画一个圈。他指一指两个圈重合的地方:“殿下,不就是他么?” 高棣盯着那块水渍,一字字念出了嫌疑人的姓名: “悉罗桓。” 为了见这一面,周容顶了多大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情况很不好。 立功后端王赏赐慷慨,恩宠不断,难免遭人眼红;周容性子清高,不喜交游,风言风语就起来了。端王心知肚明,给他放了几天假,嘴上说让散散心,其间意味却颇耐琢磨。恰逢上书事毕,端王着手处理出殡事宜,府里忙得团团转,周容却赋闲在家,几乎就等于被停职了。 狡兔死,走狗烹。周容懂,他当然懂,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迫不及待,高棣的皇位还没坐稳,主事者就已经磨刀霍霍。但是,那个蛇一样潜藏在黑暗里的对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对手,真的会就此败退吗? 周容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后脊生寒。他必须见高棣,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就算在被告了黑状处境艰难,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枪打出头鸟,不管是王府还是敌人都视他为靶子,周容已经尽力夹着尾巴做人了,但这种恭顺能换来多久的安全呢?他永远不会忘记荣郡王是怎么发落他的,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些胡人靠不住。 只除了和玉。 “傻东西,帮我查个人。” 正在撸猫的和玉抬起脑袋,眼巴巴看着他:“我觉得他不是……” “快去。” 和玉怏怏点头。周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再加一个,冯先生。” 厚厚的卷宗被放在了案头,一大摞,先皇之死的原始资料及二人底细全在这里了。如果周容的判断没有错,谋杀先皇的罪证就隐藏在这些文本之下,卷帙浩繁如海,他必须找到决定性的那根针。 周容在和时间赛跑。这是他一个人的绝地突围。 杲日东升,金乌西沉。和玉已经洗漱完了,乖乖托腮陪他,等着一起睡觉。 别院里,高棣坏笑着搔冯陵意痒痒,故意讨他打。 端王背对亲眷躺着,佝偻身子沉重地咳嗽。 卷宗一页页翻过。云时聚时散。 和玉端着水果过来慰问,看到周容蹙眉,按着他眉尾往上提,不小心提成了丹凤眼。 周容私见高棣的事被汇报给端王,后者面无表情地听着。 悉罗桓不安地来回踱步。 蜡烛越来越短,烛泪淌下,积了一小滩。 和玉在周容腿上睡着了,不时咂咂嘴,仿佛在做什么美梦。 冯陵意把挂在脖子上的胳膊拉下来,睡得正香的少年哼唧一声,翻了个身。冯陵意拽出挂在胸前的布老虎,借着月光端详。 即使在短暂的睡眠中,端王也不时咳嗽一声,带得胸腔一阵震动。 日影偏斜,时序流转,高高垒起的卷宗越来越矮,周容的眉也越蹙越紧。悉罗桓的家世背景、熟人朋友都过了一遍,清清白白,没有动机。先皇逝世前夜他的行踪也毫无问题,悉罗桓交的报告、高棣的叙述和后来调查时获得的证词都对得上。 在报告里,悉罗桓曾特意提及一个细节:他投毒时,为了将高棣的参汤与其余的区分开,装作不慎让灰尘落入了其中一份里。高棣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因此这份落了灰的参汤定然会被端给他。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种细节是编不出来的,而且正如悉罗桓所说,四份参汤一模一样,若想精准地投毒给老皇帝,恐怕也并不容易。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周容不得不再次审视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次的逻辑链:首先,老皇帝是被谋杀的。其次,从起居注看,老皇帝死亡那天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服用了那份参汤,所以死因只能是投毒。最后,有三个人接近过西膳房,悉罗桓,吴玉莲和假国师,所以杀手一定是其中一个。 但是,每一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这是个悖论。是死局。 周容不信什么鬼神,只要谋害先皇属于人为,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查不到,只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推理一开始就错了。 他怀疑错了人。 周容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最后一沓卷宗。这位聪明绝顶的冯先生,每一步都让人捉摸不透,事后才惊觉其先见之明。那个隐身幕后,翻覆风云的操盘手,会是他么?周容一直没往他身上想,因为逻辑根本说不通:以他和高棣的关系,若是要谋害,一百个高棣也早死了,何至拖到现在?他教了高棣五年,高棣登基后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他有什么动机反水? 可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尽管不合情理,却是唯一的解释。 周容翻开了冯陵意的资料。 簿子不厚,不一会就翻完了。和玉觑着他脸色,很忐忑地问:“怎么样……?” 周容没说话,只是将看过的卷宗一本一本理好书页,按顺序摞在一起。 和玉咽了下口水,小声道:“真、真是他?” 周容敛目。过了会,很慢地摇了摇头。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破绽。无妻无子无友,性格孤僻,生活枯燥,先皇逝世之前的冯陵意就像上好了发条的机械,家、东殿、家三点一线。根据侍卫的口供,各方势力在西膳房遭逢的那一夜,冯陵意平静地回了家,次日准时去东殿上课。 他没有任何渠道插手这件事。 不是他。 周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最擅长的事上被人击败,输得一败涂地。连着几天不问世事,耗尽心力,得出的结论却荒谬到让他想笑。不是悉罗桓,也不是冯陵意,难不成是我? 明知自己犯了大错,却找不到错在哪,这种感觉太绝望了。周容隐隐预感到,暗网正在收紧,错过了这次,他将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但和玉不明白。他听说两人都不是,高兴得像打了胜仗一样,美滋滋道:“你看吧,他俩都不是那种人,我打包票的。那你过会还看卷宗吗?别看了吧,咱俩好几天没黏糊了。” 周容站起来,笑道:“不看了,你不是馋龙井虾仁?今天就吃这个。” 和玉欢呼:“哇!真的假的,你怎么突然同意了,不嫌用陈茶糟蹋你厨艺啊?” 周容慢慢拣茶,笑着望了他一眼,目光温柔:“新茶下来还要好几个月呢。” 来不及了。 第三十九章 。 那日天明风净,周容知道一切已无可转圜。 和玉大清早就被叫走了,说是探问田庄。他两臂张开,撒娇让周容帮着束紧腰带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59 ,哼哼唧唧地抱怨:“……赵庄那么远,回来不知要什么时候,爷爷可真会折腾人。” 周容就笑,耐心帮他理好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后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滚蛋吧。” 和玉很不平,坏心眼地煽动他一起去:“狗子你自己在家多无聊啊,山景可好看了。” 周容丝毫不为所动,伸了个懒腰,笑道:“那你好好看,我替你补个回笼觉。” 等和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周容才开始里外洒扫,梳洗更衣。一切拾掇停当,他坐在案几前,慢慢整理旧时文稿,只言片语也要展开瞧瞧,不喜即弃去。偶有得意之作,他不自觉地用指尖依着字形摹,还是弃了;同侪批注、戏作,读毕会心一笑,也弃了。如是拣了一番,只余一小匣,喁喁都是情话,他自己也羞于再读一样,仓促地上了锁。 差官来时,只见火已熄,余烬未冷。那手旷然清举的好字,连着锦绣文章,此后都成绝响了。 周容只整整衣衫,起身道:“走吧。” 近来颇觉回暖,时令已临初春。和玉探头往车窗外看,道旁积雪渐消,鸟鸣啁啾,显见是个好日子。 但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忘了什么事,心头坠着。和玉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一拍大腿:“完了,印信好像没带。” 小厮咬咬嘴唇,嗫嚅道:“不带也无妨的。” “不成。叫车掉头,我回去拿。” 小厮赶紧道:“小人回去取就成了,您且车里歇着。” 和玉还是说不行,执意要往回赶。小厮终于急了,跪下恳求:“真的没事儿,小世子,忘了就忘了吧!” 上头没做声。过了会,一物当啷扔在他面前,正是那枚印信。小厮眼睛慢慢瞪大了,悚然抬头,一贯温软讨喜的和玉直直盯着他:“掉头。” 冥冥中似有呼应,如同一条衔尾蛇,万事溯自何处,也将终结于彼。那天和玉跪在荣郡王面前,说“儿臣心里只有他一个”,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车仆弃在半路,和玉孤身策马,直投端王府。 明心堂内披红挂彩,人语喧嚷。上首一张太师椅,端王安坐其上,堂中数人身披红绦,王府诸卿分列两侧,也纷纷鼓掌道贺,一派喜气洋洋。 有人大声起哄:“哈统领,讲两句!” 端王笑骂道:“还叫人哈统领?难怪你没福气!” 那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躬身陪笑道:“王爷说笑,皇姓小的喊都不敢喊,真赏给我,怕是喜得半夜就厥过去了!” 一个马屁把端王拍笑了,哈阔也喜不自胜,威风赫赫的副统领,竟感激得虎目含泪。稿子是早就写好的,他刚背个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诸卿善意地报以掌声,哈阔才得以继续大表忠心。王府对他恩同再造,端王慈爱更过生身父母,得了赐姓光耀门楣,他哈阔必将肝脑涂地、为牛做马,才能报深恩之万一。 一番话下来,听众中已有人抹泪。端王也微笑,正待点评两句,门突然被撞开。 长风骤起。和玉立在门口,衣袂翻飞。 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原本热闹的明心堂刹那间鸦雀无声。和玉尴尬地站住了,堂中最边上,自始至终神色疏离的人也一僵。 本以为的鬼门关成了表彰大会,谁都没想到是这种会面。 没人开口,但微妙的气氛在涌动。眼神会说话,眉毛会说话,面部肌肉的每一丝运动都会说话,围观者热切地交流着,无声地骚动着。粘稠的、窥探的目光织成了网,把和玉和周容紧紧攫住了,他们仿佛被剥光示众的犯人,赤身裸体,无处可逃。 端王也在看着他俩。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二人间扫过几轮,最终定在和玉身上,没问为什么突然闯入,只笑了笑:“真会赶巧,那你来吧。” 和玉不自觉望向周容,后者却抿着嘴,没半点表示。他犹豫一下,还是茫然走上前,被礼官引着,取了金盘中的红绦。上好的红缎子,入手轻且滑,和玉环顾一圈,好像只有周容身上未披了。 周遭目光灼灼,盯得和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觉刺痛。一捧红绦里,能藏什么祸心?我实在误会爷爷了,这红缎子象征着天家的无上荣宠,我亲手给他披上,他应当极欢喜才是啊。 他捧着红绦,一步一步走向周容。 周容眼睫颤抖。 风掠过,红绦烈烈如活火,披在周容身上那一刻,他竟如被烫到般躲了一下。 和玉看到他的眼睛。 没有欢喜。悲哀和绝望涌动着,像永不停息的冰冷潮水。 周容沉默良久,终于出声: “王爷,此等荣宠,小人受不起。” 话音刚落,举座皆惊。 感激涕零的哈阔,又羡又恨的旁人,统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天大的恩典,你周容不跪地谢恩就算了,还要推出去?是装清高,还是真不识抬举?和玉也呆住,不知他突然犯什么轴,只有端王神色如常,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似笑非笑道:“哦?” “周卿素来孤傲,是受不起,还是不屑受呢?” “周卿”二字一出,杀气森然。 图穷匕见。 “我家姓氏粗鄙,折辱你了。”端王点点头,道:“我家官也小,不做了罢。老东西眼皮子浅,不识得你大才,委屈你了。”冷笑一声,端王一掌拍在扶手上,震得底下噤若寒蝉,“心这么野,要不这位子你坐?!” 和玉脸刷地白了,急忙跪下:“爷爷他不是这个意思!” 端王看都不看他一眼,瞪着周容,厉声道:“你哑巴了?” 和玉一看周容还直挺挺站着,气得几乎厥过去,硬拽着他往下跪:“爷爷他愿意的,他怎么会不肯跟我姓呢,是不是周狗?你快说愿意,别跟爷爷犟了,你快说啊!” 所有人都盯着周容,他被和玉扯得踉跄,却竭力挺直腰杆,半点下跪的意思都没有。 那双唇抿得失去血色,吐出字字如铁:“不愿意。” 仿佛灵魂被抽成真空,整个世界化为黑白默片,人语嗡鸣都听不真切了。惨白灰烬一片一片剥落,显出地脉绵延的暗火,周容终于知道是什么烧着他,刺痛他,让他夜不能寐,即使沐浴在万丈荣光之下,那颗灵魂也躁动不安如兽。 到底意难平啊。 右手的指甲慢慢长出来了,骨节却依然隐隐作痛。当年寒窗十年洗去的墨,都成了马靴下淋漓的血,原来所谓才华,所谓功名,所谓读书人的清贵气,轻飘飘地就如一片飞灰,得之何苦,而失之何速! 那读书有什么用呢?半生报国志,一腔孤直血,又有什么用呢?费尽心机往上爬,最终不过沦为高级玩物,一朝鸟尽弓藏,连最后的遮羞布也要一把扯下,显出底下的狼狈难堪。哪有什么礼遇,哪有什么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0 平等,就算爬得再高,再受宠,他也只是端王府的一条狗,小世子的佞幸,一个奴才,一个汉人,得到点残羹就该感激涕零。他要想不忘恩负义,就得摇尾巴,钻火圈,扑球,逗得主人哈哈大笑,才算尽了狗的本分。至于他愿不愿意,甘不甘心,屈不屈辱,谁在乎啊。 他没法再骗自己了。自始至终,就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国士。 堂中匾额高悬,斗大的“明心”二字钩画如芒,刺得他双目剧痛。 天沉地陷。 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既然长城终归是要毁的,不如我亲手来拆! 诸般声色如百川入海,疯狂奔涌至面前。和玉带着哭腔的哀求,端王的厉声训斥,以及同僚间聚集的沉默喧嚣,滔天声浪劈头盖脸地袭来。 “我给你脸了?忘了自己什么东西了?里通外贼,你厉害啊,真要爬到我头上?!” 数十年积威犹在,声如雷霆,闻者觳觫,可堂中人只是缓缓抬眼。 “对啊。” “我不爬自有人爬,我不反自有人反。您在害怕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端王被噎得一愣,刚要说话又被打断:“殿下,您快登基吧。不上不下吊着,太子难受,我也难受,不如痛快些。先杀僧,再杀士,下一步是不是要屠民了?杀光了汉人杀胡人,不要国民只要狗,能说的嘴都要封,能转的脑袋都要砍,左君言政而死,天下人言政呢?您一把刀,杀得光么?” “我只恨不曾与左君为伍。”他冷笑着,扯下身上红绦,一把掷开,“凡欲效力王府者,这就是前车之鉴!” 洒然一席话,震得人头晕目眩,耳内蜂鸣。 他竟敢说。 端王竟让他说! 人群把目光投向脸色铁青的端王,他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杀气腾腾,下一刻就要将周容碎尸万段。 但他们失望了。 那张苍老的脸上,居然写着极端的恐惧! 注意到投来的目光,端王的嘴唇蠕动一下,吐出干涩的两个字: “带走。” 持刀侍卫应声冲入堂中,而周容神色如常,平静地向他们走去。和玉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什么都顾不得了,扑过去搂住周容的腰:“不许走!”他声音颤抖,言不成句,泣不成声,“狗子你别走……求你别走……说好了要结婚呢,说好了给我做一辈子好吃的呢,咱俩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这算什么啊!” 周容闭上眼睛。 “你跟爷爷服个软好不好,就当为了我,为咱俩……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和玉哭得喘不过气,快要溺死在汹涌的绝望里,他已经知道无法挽回了,却还固执地不肯放手。 但他的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了。 “小世子,我实在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周容轻声道,“臣失职,不能陪你长大了。” 最后一根手指也被掰开。 和玉跪在地上,太阳在他背后落下。 第四十章 。 周容望着窗外。 他听到人来,却没回头。已知是谁,就不必再看。 “好手笔。” 身后人不语。 月冷得像一片冰。 “告诉我吧。”周容笑了笑,“我错在哪里了。” 究竟是何等谋略,竟无一人堪得破。 王府别院。 佩刀被解下,掷在地上,然后是贴身匕首,护腕,软甲,所有武装一一卸下,只余一袭锦衣。 悉罗桓抬起双臂,直视双唇紧抿、神色戒备的高棣:“不进门也无妨,臣只有一句话。” “敢问殿下,可有子嗣?” 冯陵意带了酒。浅浅斟一盏,敬周容:“算不得输。” “仅从蛛丝马迹就能推出几乎所有真相,周公子算得上聪明绝顶。” 周容莞尔,一饮而尽:“无需为我开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输就是输。”他放下酒盅,笑道,“看来冯先生是早知我猜不出了。” 冯陵意垂眼道:“是。其中关窍非人力所能及。” 周容一挑眉:“哦?” “死而复生这等事,周公子可曾听过么?”冯陵意神色平静,语声迟迟,“不巧……我回了十年前的壳子。” 周容愣住,好半晌才道:“竟有这等事?” 他凝眉思索片刻,望向冯陵意:“这么说,所有人的动作都在你意料之中了?”他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难怪!” 冯陵意笑了笑:“其实没有。譬如说,周公子就总是不如我意。” “十年了,好些事都记不真切了。严格来说,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一点。”他扬起脸,仿佛回到了刚刚重生那一日。二十二岁的冯陵意站在邺城街角,暖风拂动他的衣角袍带,车尘滚滚,春光煦煦,叫卖人语携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重活一次,他真正的优势只有那一点微小的信息差,和五年的时间。 “不过,已经够了。”冯陵意给二人杯中斟满酒,道,“五年经营,足够我把这一丁点优势利用到极致。” 仿佛想到了什么,周容瞳孔微微收缩:“这点优势,难道是……” “对。” 冯陵意道:“我记得先皇的死期。” 高棣避开了悉罗桓的目光。 明知门已经锁好,仍忍不住偷瞟,像担心被谁听去。他犹豫片刻,才硬着头皮问:“怎、怎么问起这个?” 悉罗桓脸色很难看,皱眉道:“真的有?” 高棣苦笑道:“悉罗大人接我回府,竟不知底细么。整整五年,又是那么多宫女,没有才是怪事吧。” “几个?” “陆陆续续……两三个吧,我记不清了。她们总是不小心。”高棣很快补了一句,“不过都叫人领去拿掉了。我都挨饿,如何养得起小孩。” 悉罗桓深呼口气,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似乎在强忍着燥:“你让人耍了,殿下。有个孩子被王府抱走,养了三年。”他死死盯着高棣,沉声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懂不懂?等于你随时可以病死,遇刺,暴毙,死得莫名其妙,反正你还有儿子即位!别忘了你明面上的身份是个傻子,殿下,王爷藏了这手牌,想废你还不容易吗?” 高棣也有点慌,定了定神,道:“可皇叔为什么要废我,我哪里得罪他了?” “是,本来是没理由!但是、但是……”悉罗桓面部肌肉抽搐一下,咬牙道,“殿下还记得那块玉佩么?冯陵意叫人塞给左贼,嫁祸你和周公子煽动外敌,逼王爷让你即位。殿下,我以为王爷肯定不敢动你的,冯陵意也说绝对没事,我才听了他的——可我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孩子啊!王爷已经动了杀心,殿下,大事不好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高棣忍不住出声打断:“等等,你说老师想栽赃周卿?那周卿呢?”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1 “……下狱了。” “什么?!”高棣腾地站起来,周容……下狱了?倒了?他心念电转,立刻想到扇耳光那日冯陵意口授的计谋,本以为是回护,却原来是三人内斗,还把他扯下了水!一念及此,高棣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气得几欲叫人把悉罗桓打出去。到底没有发作,只得压了压,沉声道:“悉罗大人先在此稍候,我现在就派人去请老师——” 他突然卡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悉罗桓察觉有异,诧然看向他,高棣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打胎的事,老师是知道的。” 他记得,先皇的死期? 只消一句,如火销冰,所有阻滞闭塞之处统统打穿,散落一地的线索全连了起来。周容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之前那副别扭的拼图被全盘抚乱重拼,这一次哪也不缺,哪也不多,每一片都严丝合缝,曲线完美地吻合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冯陵意为什么说他“算不得输”。 因为他根本不是败在了智谋上。埋首书案无暇他顾的日日夜夜里,周容不停地跟自己较劲,一遍又一遍推敲逻辑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自己错在了哪里。现在他懂了,他没错,逻辑没有错,证据也没错,是题错了。 再完美的论证,也证明不了一道伪命题。 冯陵意没有杀人动机,没有杀人渠道,不在场,是因为他预知了先皇的死期。他不需要杀人,谋害先皇一事与他无关,就这么简单。 周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个更加骇人的真相——铺埋顾文章、假国师、吴玉莲和悉罗桓四条线的用意。既然冯陵意根本不想杀人,既然无论如何先皇那日都是要死的,他为何要大费周章,把这几个人都折腾到西膳房? 除非,因果关系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周容闭了闭眼,低低道:“冯先生,其实手段才是目的,对么?” 这场无用的谋杀,只不过是冯陵意精心导演的一场《三岔口》,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更多人扯进浑水里。不需多加操控,把演员们推到舞台上就够了,本就存在的隔阂和猜忌会因为先皇的死迅速蔓延,人人心虚,人人自危,人人泥足深陷,为了自保钩心斗角,编织种种谎言,最终协力制造出了无比复杂、令人目眩的谜题。究竟谁杀了老皇帝?连冯陵意也不知道,先皇的真正死因已经随着真国师的尸体一起埋葬了,只剩各执一词的罗生门。 他要的就是这个。这道没有答案,复杂之极的题目,全部价值就是供人一头扎进去钻研。它是障目的叶子,是魔术师玩的花活儿,它让端王栽进去,让高棣栽进去,让太常寺、云党和周容统统栽进去,让他们在你来我往中疲于奔命,从而看不见底下汹涌的暗流。 现在醒悟已经太晚了。 冯陵意布好的暗棋一枚一枚地开始生效。他已经用玉佩除掉了周容,那个让高棣焦头烂额的孩子,就是第二枚。 高棣感到从骨缝里透出寒意。 一旦开始怀疑某个人,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记忆汇成洪流奔涌而出,那些他本已遗忘的小细节突然变得无比刺眼,高棣想起冯陵意为他挡毒参汤,彼时他感激涕零,现在想来却疑窦重重:五年师生而已,哪里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就不可能是他与高欢早有勾结,故意换掉汤水,演戏来骗取他信任吗?殿前司的惊魂一夜,冻伤不能走路的冯陵意曾提出留下,后来又主动跃下墙头,如果他根本就没有冻伤,也不是为了保护高棣,而是想跟高欢会合呢?出殡那天他身上的白貂毛又是怎么回事,有必要和一个奸污过自己的人亲密若此吗?还有从高欢处回来后的争执,他口口声声说周容栽赃他,派悉罗桓投毒一事并非他的计谋,可周容又不傻,怎么会编出那么拙劣的谎言构陷他?除非周容说的就是实情,根本就没想过会被人质疑,倒打一耙! 现在悉罗桓就在他旁边,高棣尽可以求证了,他却觉得恐惧。那种利刃加颈时都未有过的怕。 高棣的脸色惨白,克制不住地发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才能勉强吐出几个字:“投毒一事,是老师的主意吗?” 他看见悉罗桓诧异地点点头。 高棣只能惨笑。先游说端王动手,反过来又在他面前说高欢是回来探病,打马后炮。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点一点骗取他的信任,此人心机之深实属他平生仅见。这等人,不会给他翻盘的机会,回天乏术了。悉罗桓苦苦劝他再挣扎一下,哭一哭求一求,万一端王心软改了主意呢?但高棣固执地摇头:“我等老师回来。” 悉罗桓急得直跺脚:“他回来就真完了!殿下,你不当皇上了?” 高棣沉默片刻,道:“那就不当了吧。” 悉罗桓受不了他,负气而走,高棣自己坐在那想事儿。他虚伪、自私、无情无义地活了十几年,只动心过那么一次,那天他让冯陵意走,让他去找高欢,别跟着自己受罪了。 冯陵意是怎么回答的呢?是了,他说,“那你听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慢,却不迟疑,“五年前,我就押好宝了。” 高棣蜷缩在椅子上,慢慢地回想着。原来,你押的宝,不是我啊。 如何彻底毁掉高棣呢? 得毁掉他的前途,他的皇帝梦,毁掉他爱人的能力,给了他光,又叫他坠到无边深夜里。夺走他的靠山,让端王与他反目,夺走他的名望,沦为背负罪孽的弑父者,夺走他不配有的感情,让他哭,让他留恋,让他绝望,最后连他的心跳也一并夺走。如何开始,那就让他如何结束,让他赤条条,空荡荡,热衷的、渴望的、汲汲营营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化为飞灰。 那种刻骨的痛和绝望,也让他尝尝。 冯陵意轻晃着杯中残酒。酒喝干,故事也该收场了。 “周公子此后,就莫回大羌了。”冯陵意站起来,轻轻掸了掸衣襟,“小世子那边我会照拂。” 周容深深望着他,笑了笑:“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快活。” “天地如炉,万物为铜。”一袭青衫空空荡荡,冯陵意面上无悲无喜:“机关算尽又如何?不过多熬些时日罢了。” 冯陵意回去时已是深夜。 上次深夜回去,高棣给他堆了个丑雪人。现在那雪人还在屋旁立着,化了不少,反而没那么丑了。屋里亮着灯,高棣在等他一起睡,一切看起来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冯陵意推门,吱嘎一声响。他刚要进屋,突然感到后颈一痛,天旋地转,眼前迅速变黑。他最后的意识是倒在了什么人怀里,那个高大的人影抱他进了屋,回手锁上了门。 第四十一章 。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2 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高棣在床边出神,眼神空洞,发现人醒了,愣了一下才露出喜色。他扶着冯陵意坐起来,殷勤地端粥,舀了一勺喂他:“老师,吃粥么?我熬的。” 粥早就冷了,凝成块,高棣却像没发现一样。他的手在抖,勺子和碗撞击,发出叮当的碎响。 牙齿也在打颤。高棣想笑,咧开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近乎贪婪地盯着冯陵意,将粥递到他嘴边:“喝一口。” 高棣要很费劲才能说话。他含混不清地道:“喝一口。” 冯陵意伸手,一把掀了粥碗。 咣当。 目光锈住一般,艰难地移到打翻的粥碗上。高棣毫无反应,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居然还试图捡起碗,接着喂粥。 “有意思吗?” 伸出的手僵住。 冯陵意道:“摊牌吧。” 什么东西在咯咯作响。 “……你害我,老师。”一字字从齿缝里硬碾出来,蹲在床边的人极慢极慢地仰起头,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高棣眼里都是血丝,神情暴戾可怖。他上身猛地倾向冯陵意,扼住喉咙把人拽到面前,近得几乎脸贴脸:“告诉我,我哪里没伺候好你了,嗯?哪里得罪你了?我坏,你恨我,是么?” 冯陵意任他掐着,闭目不答,高棣表情更加狰狞。“小杂种好。比我好。”他点点头,笑得面目扭曲,“你喜欢他?你帮他?”手上一分分加力,掐得指甲都发白,高棣快意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涨红,呼吸困难,“臭婊子,你帮他?” “我操你妈的贱货!”高棣掐着脖子把冯陵意拖下床,抄起软枕被子发疯一样砸向他,“老子就配要二手的,玩烂的,是不是?我就哪都不如他是不是?我操你妈!” 冯陵意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高棣还不解气,掉头砸屋里摆设。唰唰几下,书成了碎纸,扬在冯陵意脸上,“还看什么书啊?”茶几砸烂,青瓷盖碗跌在地上,清凌凌一声响,“喝什么茶啊?”桌子轰隆栽倒,笔墨砚台哗啦啦撒了一地:“别要了,都别要了,去他妈吧!” 遍地狼藉。高棣站在当中,胸膛急剧起伏着。过了会,他抹了把脸,哑声道:“你也滚。” 冯陵意踉跄着站起来,还没站稳,高棣已失去耐心,扯着他领子往外拖。杀气腾腾走到门前,高棣猛踹一脚,门板咣当一声巨响,撞到墙又弹回来。他把人往外一搡:“滚,找他去。” 冯陵意面无表情地扯平衣裳,高棣又搡了一把,发狠大吼:“找他啊,你他妈去啊!” 这下推得冯陵意险些摔倒,他捂住嘴咳嗽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高棣死死盯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一步,两步,三步,他眼睁睁看着冯陵意走出房门,眼中痛苦之色如云积聚。冯陵意再迈出一步,突然听见身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老师你别走!” 他回头,高棣连滚带爬地追出来,抱住他的腿:“我不赶你,不赶了……我也不发火了,咱俩当什么事都没有……”凶狠的面具再也撑不住,高棣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哀求:“老师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害怕了,别训我了……”他仰起脸,抓着冯陵意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颤声道:“老师你低头看看,是我啊,是小棣啊!” 冯陵意闭了闭眼。他的手在颤。 高棣终于痛哭失声:“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非得是坏人啊?我是狠毒,我是自私,我是喜欢算计,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吗?我不跟宫女那样,不跟吴玉莲那样,我能活吗老师?”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高棣哭得撕心裂肺,“我造什么孽了,就活该被人欺负,就活该被恨,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快活?” “凭什么啊……老师,我是个人渣,我就不配被喜欢吗,我的心就不值钱了吗?”高棣痛得全身发抖,拼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老师,你不喜欢我,干嘛要亲我呢?” 如果不是尝过被喜欢的滋味,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一直沉默的冯陵意,终于开口:“因为我犯贱。” 他扯掉高棣的手,推门回了房间。高棣跪在地上,疲惫地仰脸看着天花板,哑声道:“老师,你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冯陵意指尖搭在门把上。微光勾勒出他的侧脸,嘴角的线条绷紧,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小棣,明知前面着火了,我还非得走这条路吗?” 打那以后,高棣再也没出现在冯陵意视野里。他躲着他。高棣变得不大正常了,基本看不见他睡觉或者进食,只有发呆,自言自语,或者贴着墙一圈又一圈地走,有时候半夜也能听见他的脚步。 寂静若死的夜里,只有高棣沙沙的走动声。他从东头走到西头,再慢慢走回去,偶尔在墙角停一会,抱膝蹲下,喃喃地跟幻想出来的妈妈说话。但推门一看,前厅又空无一人了,仿佛刚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觉。 他只被抓到过一次。冯陵意夜半醒来,发现床头坐着一个影子,影子轻声地哼着歌儿。词是胡语,听不懂,只看见影子的表情:月光照得他苍白憔悴,眼睛垂着,显出刻骨的悲哀。 冯陵意没说话,但高棣知道他醒了,惊慌地要捂他的耳朵。手伸出去,又无力垂下,高棣仓惶转身,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其实挨不了几天。端王很快会发现冯陵意失踪了,然后追到这儿来。那时我会怎么样呢?高棣趁着清醒,思忖着:可能就是死了吧。 我死了,皇叔会很快活。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也快活,连着他的娘,高欢,还有很多人,大家都高高兴兴。 他……他想必也很高兴。他脱离苦海了,摆脱我了,以后尽可以有滋有味地过好日子。 高棣想起东殿过年时,宫女太监们用鞭炮丢他,看他狼狈,哭叫,笑成一团。喜气洋洋,披红挂彩,他越痛,别人越欢喜。人原来可以这么坏啊,高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教会了欺凌、羞辱、怨恨,他靠着一股怨气撑了这么多年,但这次,高棣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和那个人的过往全化成绵绵密密的针,扎得他心口一抽一抽地作痛。他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是,可是,你能逃出生天,是因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真正伤害过你啊。 那天来得比想象更快。 侍卫砰砰地砸门,震得门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高棣却充耳不闻。他看着冯陵意,心里眼里都是这一个人,眉眼,鼻梁,嘴唇,看不够一样地看,仿佛要一一刻在记忆最深处。 “他们要进来了。”高棣说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聊天一样的语气。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3 他终于不再躲躲藏藏了,自然地坐在冯陵意脚边,笑道:“老师,你能跟我说句话吗?说什么都成。”眼窝深陷,头发衣裳都凌乱,只有神色如常。撒娇的模样,带点小讨好的笑,好像只不过是清晨起来,想要一个早安吻。 冯陵意一动不动。高棣绕着他摇尾巴卖乖,把讨他喜欢的小花招都用上,笑:“看我一眼也行,求你了。” 还是没回应。冯陵意冷得像一块铁。 门被撞开,天光乍入,亮得刺痛人眼。尘灰弥漫,人潮涌入,三两下就摁倒了高棣。他的脸磕在地上,还挣扎着,死皮赖脸地笑着:“老师,你看看我吧,好不好?”冯陵意面无表情走向侍卫们,高棣竭力想爬过去,却被死死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看我一眼,就一眼,当可怜可怜我成吗?” 他死命挣扎着,头发都散了,还在不停地恳求:“求你了,求你——” 哀求声戛然而止。寂静只有一刹,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惊呼! 目光纷纷投向惊呼爆发的源头,那几个按住高棣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手,面上露出白日见鬼般的惊骇神色。在人群中间,高棣动了一下,很慢很慢地抬起脸。 黑发披散着,覆在他肩头。他用手捂着右眼,指间冷光一闪,那是他的匕首。 高棣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拔出匕首,掷在地上。眼窝只剩一个血洞,那只干净如青空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活生生被剜掉了。 血不住涌出,如同红色的眼泪。 高棣颤抖着咧开嘴,神情像狂笑,又像恸哭:“把眼睛剜掉,就看不见老师不要我了。” 第四十二章 。 元和十八年二月十六,大羌边陲一个叫郗县的地方,发生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个姑娘被当街扒光了衣裳打死。 据地方志记载,愤怒的民众足足追了她半条街,期间姑娘试图躲进路边的商铺里,但目睹好心的裁缝店老板全部家当惨遭打砸后,没人再敢收容她了。最后姑娘被摁住扒光,拽着头发拖行,扇耳光,踢肚子,暴行持续了十多分钟,以姑娘的死告终。地方志对此的评价是,“众怒难犯”。 那这位姑娘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 答案是,她作为高贵的胡人姑娘,居然自甘下贱,爱上了一个汉人。她的家族为此颜面扫地,父兄深感抬不起头,这种屈辱只有用姑娘的血才能洗净。为了家族的荣誉,他们必须谋杀她。 法不责众,又是家事,地方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人者没有受到惩罚,姑娘青紫交错的尸身被用破草席子卷一卷,随便扔到乱葬岗上去了。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来说,这实在只是件小事,无需太过在意。但是,即使是姑娘本人,也没有意识到—— 这个小县城所感到的震动,不过是邺城动摇国本的大地震辐射的余波。 端王终于下定决心。 周容下狱前的一番话激得他气血冲头,阳亢风动,竟然中风了。端王卧床数日,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挺了过来,却落下了话说不利索的病根。得了这个病,就相当于头上悬了把刀,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复发,端王不得不争分夺秒。还在病榻上他就下令把高棣控制起来,病情稍好一点,立刻组织开会,布置工作。面色衰败的老人闷咳着扫视臣下,老眼浑浊,但目光仍然锋锐如鹰隼。 他只说了三点:针对左思存的教训,必须狠抓言论,全城戒严;针对周容的事,内部排查,自我清洗。最后,换掉高棣,改立其子。 字越少,事越大。 所有人都嗅到了血腥味。这是最后通牒:在幼帝登基的节骨眼上,端王府将不惜代价、不计成本,发动国家机器残酷碾杀阻挠者。善和恶被抹去了,官府唯一纳入考量的,只有治与乱。 上头的一点风吹草动,到底下就成了翻江倒海。王府附庸们后知后觉地领会了悉罗桓的高明之处,端王想要一把合用的刀,他就尽职尽责地立好头脑简单、思想偏激,天天喊着“杀光汉畜”的蠢奴才人设。端王的所有指示,他都会不加思考地执行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端王需要谁出头,他第一个站出来摇旗呐喊。悉罗桓永远一颗红心向端王,所以他受宠,他安全。 周容的倒台,从反面印证了悉罗桓的成功。大清洗的浪潮下,被打成胡奸的恐惧驱动着附庸们大表忠心,端王的意志被层层传达,然后变本加厉地执行下去。 暴民打砸书院,官府对此深表谴责,然后关停书院、遣散师生,以保护他们的安全。茶楼酒肆“谁开店谁负责”,客人发表不当言论老板必须举报,否则跟着坐牢。为了抵御思想渗透,发起整风运动,搜查禁书。全城物流停摆,限制出行,严加宵禁,十人以上的聚会必须报备。每户都要定期召开家庭会议,自我反思批评,鼓励大义灭亲,互相举报。没有审判,先有罪恶;没有处死,只有消失。 二月十六,郗县姑娘被杀死那天,遥远的邺城正在焚纸。一刀又一刀白腻如雪的新纸,过年贴的春联,乱七八糟的杂书,还有数箧文书字画,皑皑一山,付之一炬。 火光熊熊,烤红差役们的脸。他们多半不识字,也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要等到科举将近,而大羌窘迫到连充当考卷的纸都凑不出时,他们才惊觉自己作下了平庸的恶。真正痛苦的人沉默不语,看着火焰上气流如游鱼般穿梭。在拉拉家常都会被有心人曲解的时候,他们不能说,不敢说,也没什么好说,只有眼睛不会骗人,人们对视,在他人的眼中看出了嗡鸣共振的悲哀。 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这是周朝的掌故。 一千年过去了,原来什么都没变啊。 街角的那家小酒馆也在查封之列。 白惨惨封条贴住门窗,栓门的铁链沉坠着。过去一冬里,这家小酒馆用自酿的烧刀子烫热了不少行客的肠胃,如今它被封了,也总有人过来看看。从窗缝里瞧两眼,知道那盏黄润润的油灯不会再亮起来,老板娘秘制的卤花生也再尝不到后,叹口气,慢慢地走远了。 偶尔有人驻足。圆圆脸的少年呆站着,眼神说不出是空洞还是悲哀。 隶卒本来要直接把人赶走,近了看出是胡人面孔,衣着也富贵,说话就稍客气了那么一点:“看够就走吧,别站这儿挡路。” 和玉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隶卒又重复一遍,还不见反应,脸就拉下来了。在他肩上搡了一把,隶卒凶得很:“起开!没事少在这乱晃,你有几个脑袋砍?” 和玉紧抿着唇。隶卒还要再赶人,斜伸出一只手稳稳扼住了他手腕,竟不能再动分毫。隶卒愕然抬头,一个高高瘦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4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4 瘦的男人笑道:“别动粗。” 隶卒讪讪放下手,躲到边上跟同伴嘀咕。和玉还跟失了魂一样发愣,那男人三两下解下披风,不由分说地把他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和玉开始还扭动着想掀掉,被拍了一巴掌就老实了,安心缩在带着体温的厚实织物里。披风实在很暖和,让他近乎哽咽。 “我……” “知道。”顾文章勾住他肩膀,目光搜寻着落脚处,“走,找个背风地方说。” 顾文章熟知三教九流的窝点。他领和玉七拐八拐绕进了一个荒僻院子,看着久无人迹了,烈风终年不息,野草依着风向贴伏在地皮上。 “我点根烟。”顾文章擦擦灰,让和玉坐门槛上,自己蹲在下风处抽烟。初春风大,吹得他眯着眼,眼角显出细细的纹路。顾文章笑起来眼睛依旧明亮,仿佛还是老样子,沉默时轮廓却愈发冷肃。那种轻狂张扬、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气,永远地随着某些事埋葬了。 “周容这个事,我老早就料到了。”他脸冲着门外,深深呼出一口烟气,“记得咱俩在小酒馆那天吗,我说他人不行,让你俩分了。小锦鸡,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他就坐在我斜对面那个小包间里。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那了,桌上一碟花生米,估摸是跟了你一路。” “我心想,这是图啥呢,这么多年我身边一对一对成了,就没见过比你俩还作的。我那么说,一是激你,二是激他,他受不了出来把话说开,那敢情好,分了也落个清净。但他啥都没说。” 顾文章掐灭了烟。“就那么一粒一粒拣花生米吃,一句解释都没有。” “后来他走前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没法形容,难受,看了真难受。”顾文章看和玉一眼,伸手擦了擦他的泪珠子,把人搂到怀里轻轻拍背,“你说,他真想不到有今天?王府容不下他,怎么熬都熬不出头,他能看不出来?就因为那是你家,是你爹你爷爷,他只能闭眼睛装不知道。最后他被王府坑死了,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只要不走,就只能被王府坑下去,坑到死,没别的路。” 和玉泣不成声。 顾文章沉默。他有点焦躁地想摸一根烟抽,还是忍住了。天是几乎透明的蓝,人的影子很浅,草叶被风吹得抖动着。 和玉听懂了弦外之音。他的贴身侍卫不能再继续保护他了,年少旧友,终究要分道扬镳。 顾文章走的时候,从怀里摸了样东西递给和玉。是枚果子,已经风干了,皱成了褐色的一团。 端王府里,被和玉秀了一脸恩爱的顾文章笑嘻嘻说,“这果挺甜的我再揣一个。” 昱合门前,顾文章记起从和玉那还顺了个果儿,掏出来扔给明秀,煞有介事地挑挑眉:“端王府赏的,御赐,知道吗?” 殿前司内,舍不得吃的小和尚把果子洗净,恭恭敬敬供在佛前,顶礼合十。 清点遗物,顾文章捡起风干了的果子,笑着说:“明秀还是没福气吃啊。” 一枚果子兜兜转转,最终又回了和玉手里。 “物归原主。小锦鸡,最近少出门,外头要乱了。” 和玉没懂,但听得出语气中的决绝之意。顾文章不打算解释,他洒脱地挥一挥手,转身大步离去。 初春干燥的风扬起道边尘沙,顾文章扬起脸,眯着眼看天顶上的日头。 最后一丝牵绊也已斩断。 刀没有鞘,随手系在腰间。一把薄如纸片的杀人刀。 周容下狱那天,顾文章站在明秀墓前,说:“哥,我不躲了。” 顾文章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荒诞啊。 谁都可以任意处置他姐,决定她活着还是死去,下葬还是曝尸,是个反抗权贵的烈女还是肮脏的婊子。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弟弟和她自己,没资格决定任何事。那年苦夏,顾文章在他姐的尸身前痛哭,哀求,下跪,撕心裂肺地喊,他喊到缺氧,喊到声音嘶哑,喊到眼前发黑,但世界听不见。 那时的顾文章还不明白,他的声音本就不归他管。说话的权力被理所当然地上交给了老爷们,由他们作为救世主进行审判和救赎。老爷们替他做主,代他发声,决定在烈日下暴晒他姐的尸身,决定他哥是个耻辱的杀人犯,决定明秀是谋杀先皇的妖僧。舆论机器残酷地碾压过所有异议,它剿灭纸张、文字和语言,让所有的绝望和愤怒无可凭依。顾文章的抗辩被裹挟,被压迫,被窒息,最终化成蝼蚁濒死的呐喊。 是啊,天下当然太平。 因为那些流血和哭泣的人们,被人割断了声带。 “哥,邺城敢站出来说出所有真相的,只剩咱俩了。明秀死了,我只想还他一个清白。” “你要去哪?” “自首。”顾文章眯起眼,笑得匪气冲天:“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做了什么我认,他们动了我的人,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呗。” 白日炎灼。 我不再沉默。 哥,姐,小明秀,为我骄傲吧。 第四十三章 。 长街空无一人。夜沉如水,潮气暗度,天边隐隐有闷雷滚过,扯几丝冷雨。 一个士子打扮的人立于门前,袍角翻飞。他左肩已然半湿,显见是候了很久,屋中人却闭门不见。眉凝了凝,这士子再次抬手叩门,声音沉稳有力:“老师。” “今日是左君头七。我为左君来。” 院角寒树经风,枯枝摇摆。杨谏山沉默地等待着。 屋里有琐屑响动,是人在闷咳。断断续续咳了一会,苍哑的声音终于响起:“进来。” 蓬门久闭,门前积了一层风沙。杨谏山开门,迈步进屋。 房内冷如冰窖,却闻不到旧屋通常会有的潮湿霉味,浓冽刺鼻的酒气侵占了全部嗅觉。一坛一坛堆着,倒着,桌上地上床上,滚在垃圾里,卷在衣服被褥里。放眼望去,屋里全是酒和空坛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杨谏山注视着倒在酒精里的那个人。胡子鬓发久未打理,油腻脏污,乱糟糟篷着。面孔泛着不正常的红,皮肤衰老松弛,眼袋下两条深深的沟痕。一个潦倒邋遢的,行将就木的疯老头。 他蹲下,直视老头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道:“老师,我为左君来。” 老头盯着别处。脏胡子下的嘴唇蠕动,他含糊不清地道:“左思存?不是死了吗。” “周容也下狱了。我的学生都完了,完了。”宋小书醉醺醺地笑,长着老年斑,青筋毕露的手颤巍巍地,又去够酒坛,“没人请我喝酒了。” “我记得你,叫杨……杨什么的。你来请老夫喝酒吗?” 杨谏山道:“不是。” “那就给我滚。”宋小书做了个挥手赶人的动作,不小心把酒坛刮倒了,酒液涓涓流出,淌了一地。被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5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5 酒精麻痹的大脑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宋小书赶紧扶正酒坛,一手捞起地上的浊酒往嘴边送。杨谏山皱眉,拽住他的胳膊:“老师,别喝了。” “说了让你滚!” “老师,左君死不瞑目!”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管他?我现在自身都难保,懂不懂!” “你能。”杨谏山深深吸气,扣住宋小书手腕,沉声道:“因为你是宋小书。” 宋小书低着头。 “学生幼时,即闻文公高裁。南有陈,北有宋,‘语如悬河写水,嶷似断山耸峙。’”杨谏山双唇紧抿,灼灼逼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宋小书闭目不语,白发瑟瑟。 只要阖眼,幻象就如附骨之疽般层叠涌现。当年青衫洗旧,笑睨诸侯,一篇《景云赋》名动京华。圣上来寻时,支颐醉卧长堤,笑言要贵妃折支花儿簪鬓的风流少年是他;善作青白眼,嬉笑怒骂针针见血,拐着弯儿挖苦朝上诸公的狷介狂生是他;觍着脸索贿吃请喝花酒,关键时刻丢下学生跳窗而逃的油滑官僚也是他。现在用酒精麻醉灵魂自我毁灭,疯疯癫癫的糟老头儿,还是他。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门窗大敞,惊风入户,杂着泥沙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往下砸。雷鸣动如战鼓,隐有金石之声,恍惚间又是两军阵前,铁马金戈,漫天黄沙。五年前……五年前! “五年前,大羌惨败于缙。”宋小书佝偻的背绷紧,他的声音在极力克制,“我起草了降书。” “他们派了个亲王过来,知道我俩在哪谈的吗?你猜不着。”宋小书难看地笑了笑,“在床上。” “头一天,那边的刺客在我头上劈了两寸长的血口子。老夫头壳硬,没死,我说给我连着床抬去谈判桌前。我一刻都等不了,就用这道疤跟他们磨,一分钱一分钱,一寸地一寸地,慢慢磨。最后,”宋小书抬起手,比划了三根手指,“硬是让我砍掉了三十万两赔款。” “你要知道,对面那是什么人啊。完全没打算给你谈的余地,一张合约拍在面前,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轰了邺城。对着这么群土匪,我砍掉了三分之一的赔款。自那以后我落了个偏头痛的毛病,有时候疼得觉都睡不了,发作起来跟冰锥往你头皮里钻一样,就那么疼。” 宋小书咧开嘴,惨笑:“小杨啊,可我落着什么好了吗?” 铺天盖地的,只有唾弃和辱骂。 那份割地赔款,屈辱到极点的合约,出自你宋小书的笔下啊。 你在缙人面前低三下四,谄媚得像条狗啊。 你是卖国贼啊。 沸腾民怨倾江倒海而来,瞬间席卷吞噬了宋小书。臭鸡蛋砸在脸上,粘稠恶臭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流。女人行经用过的布条丢在身上,一道刺目的暗红。背后飞来一根木棒,毫不留情地重重打在背上。成群结队的民众封住路,威胁要把卖国贼的脑袋割下来。上司劝他,你机灵点,躲一躲,别跟他们硬碰硬了。 宋小书毫不领情:“这是我大羌的土地,宋某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躲!”天子的威严压不服他,缙人的权势吓不倒他,他宋小书生来不知怕字怎么写。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脊骨被打伤了,痛得直不起腰,污物黏在脸上身上,宋小书却昂着头,任恶意的目光洗礼。 他要让自己看清楚,他的同胞如何扬起剔骨刀,劈裂他的胸膛。无数个渺小的人聚在一起,无数个意见汇流成汹涌的众意,集体的洪流让人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强大,强大到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忍不住去审判,去惩罚,他们造神有多热忱,撕碎英雄就有多残酷。 泛滥的洪水暴涌向宋小书,他们冲垮任何阻碍。污言秽语,信口造谣,挥起的棍棒和刀,小孩子眼中雪亮的恨意。利刃凌迟,一刀一刀剜下宋小书的肉,胸中跳动燃烧的那团火也终于熄灭。 将军百战身名裂。 宋小书突然觉得好笑。原来我委曲求全、尽心竭力,拼死也要保护的,是这些人啊。 沉夜,烈风,两鬓霜。今日杨花似雪,当年雪似杨花。 “老夫二十岁时,也同你一般。”呼出的冷雾飘远,仿佛那些年少激扬都在这一叹里了。宋小书举杯,送客。“宋某头壳再硬,也撞怕了南墙。” “……请回吧。” 杨谏山不动。夜僵冷如铁。 “老师,你心凉了。” “是。” “怕了。” “是。” “斗不起了。” “是。” “那你告诉我——”杨谏山猝然起身,逼视着宋小书,他的目光烧灼如电,“三年前你为何拟那道考题?” 烈风骤起,扯得宽袍大袖几欲飞绽,杨谏山目眦欲裂,一字字从齿缝碾出:“邦有道,如矢。” “邦无道,如矢!” 那一刻,四海云沉,天压三寸。风雷鼓震,疾雨落如走马,千年前那一箭刺穿青史沉埋,破空撞来。多少河山倾覆,多少黍离之悲,多少孤臣泣血,埋骨青山,多少掩袖工馋,弹冠相庆。多少耿耿傲骨被折断被砸碎,行尸走肉般苟活,多少燃尽骨血者被理想背弃,于垂暮之时痛悔虚度华年,多少怀疑、愤懑、心灰意冷,都在这劈海裂空的一箭下寸寸化为齑粉。 热血难凉。 纵使天要覆我,地要埋我,神降休祲,人言毁誉,我不改、不悔、不转! 邦无道,亦如矢! 杨谏山两袖相振,轰然跪地,如玉山崩摧:“顾校尉已先举火,我等亦欲起事。出师无檄,请先生提笔!” 话音刚落,另一人负手而入,朗声笑道:“再加一个!” 厚重雨披解下,露出极漂亮一张少年面孔。高欢一揖及地:“云家三千门客愿俱往。请先生提笔!” “顾某一介武夫,交结些贩夫走卒之流,总也能充个数。”高而瘦的男人大步进门,单膝跪下,沉声道,“请先生提笔!” 宋小书扬眉。因衰老而耷拉的眼皮底下,目光锋锐如芒,从三人面上一一扫过:“一直在外头候着。” 他咳嗽着,有些费力地站起来,背竟然难得地挺直了。长衫落拓,意气飞扬,依稀还是旧时光景,“你天家规矩,请人写字,竟是连纸笔都不备的?” 高欢道:“先生要什么纸?” “大纸。”宋小书瞧都不瞧他一眼,傲然道,“尺寸之地,也放得下老夫的文章么?” 高欢备纸。 ?山清和斋软宣三丈,宋小书道:“窄!” 冀州贡缂冰丝软云绡一匹,宋小书道:“窄!” 夔龙纹对开万寿紫檀长屏一扇,宋小书还道:“窄!” 高欢沉吟片刻,唤来近从,附耳吩咐几句。近从听毕腿一软,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6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6 骇得面色大变:“这……如何使得?” 他只一摆手:“无妨,我担着。” 漫天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合用的一张纸。往前数五百年,无人供得起;往后数五百年,无人敢挥毫! 红绸披覆,百人护送,鸣锣开道。即使是一个小小力卒,也知道自己将见证传奇。 高欢道:“这张纸,可还够大么?” 宋小书拊掌大笑。拔地参天,十余丈浩荡荡云海潮生,没人不认得。 高欢竟凿来了国舅府正门前的影壁! 冷电豁开一线天,黑茫茫九州瞬间白亮如昼,天地间只有一狂生。左手抱酒坛仰头痛饮,右手巨笔如椽,宋小书俯地而写,那人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开大阖,如歌如哭。满壁风动,龙象俱舞,冷亮雨箭跨三十三重天倾注而来,于石壁倒溅点点白痕,仿佛长天骤雨,竟为这一人回流! 最后一字毕。血从宋小书口鼻不住涌出,他却拭也不拭,神情自若。 “小子,老夫平生最得意者,当数二十八年前那篇景云赋。” 宋小书闭目,投笔:“此篇犹过之!” 诸天雷震。 世间再无宋小书。 第四十四章 。 巍巍京兆府。暮色四合,鼓声遥递如咽。 已届宵禁时分,路上行人渐稀。偶尔有经过的,也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 只有一人,半跪在府前空地上,结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冷森森青砖。连日暴雨洗得干净,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消失了。 莽莽大雪,烧得噼啪作响的人骨,狠绝惊艳的一记大斜劈,那些沉埋孤愤,痛彻心扉,如水消融于水。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风还是一样地吹。 “哎!那边的,干什么的你?” 戍卫注意到这个怪人,骂骂咧咧往外赶,那男人不动。 他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 “十七天前,这里烧过一场大火,还记得吗。” 戍卫抬脚就要踢,喝道:“神神叨叨的,你走不走?快滚!” 男人默然片刻,缓缓站起身。守卫这才发现他很高,让人不得不仰视,腰间一把无鞘刀,刃薄如纸。 他说:“顾某来自首。” 戍卫上下打量他几眼,“你犯什么事了?” “怎么,全城通缉,竟不知我犯何罪么?”男人负手,双目微阖,淡淡道:“去跟你顶头上司说——” “某乃前禁军执戟校尉顾文章。” 风沙昏茫。 举城尽铁甲。 王府禁军玄猇卫一百零八人出调,骠骑劲弩,严阵以待。铁甲当中簇着两人,京兆府尹居左,右边人不披寸甲,一袭锦袍,眉宇间尽是傲岸。 老熟人。 “顾文章,你疯了。”六个字,铁一样硬梆梆砸下。 悉罗桓冷冷审视这个旧日同僚。他毫不怀疑顾文章已经精神错乱了。当初左思存率百官硬磕端王府,吓得豪门闭户亲眷外逃,声势浩大如彼,最终也不过身败名裂,付诸流水;现在尘埃落定,新皇即将登基,你一个逃犯,一个蝼蚁,又撼动得了什么? 但他来了。 单枪匹马。 顾文章一人,兵临城下。 他说:“顾某此来,意在陈罪。” “昔我大羌太祖武烈皇帝,亲厘七十四条铁律,树碑于官学,申说于市井,必不令直枉,令曲纵。顾某每每思及,惭愧无地。” 天风浩荡,他刀柄红缨猎猎如活火。语声遥隔朔风,却字字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顾某自知必死。唯请于京兆府前,自陈三大罪,陈毕,恭听钧裁!” 悉罗桓使个眼色,弓手齐齐张弓,却被京兆尹出声打断: “统领且慢!此子搬出太祖皇帝压阵,就此射杀,怕是会落人话柄。” 悉罗桓脸色变了变,继而强笑附和:“也是。”他抬手示意身后士卒不要放箭,沉声道: “让他说!” 数百道目光投向城下。 那人微微抬脸,竟露出几丝恍惚神色。 又是一个黄昏啊。 讹了太常寺一大笔钱那天,小莫、大熊和明秀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盘算着怎么花;他竖起耳朵听着,心里极自豪,却装作不在意地靠门边抽烟。那天暮光脉脉,顾文章以为日子还长,但一眨眼,就已换了个黄昏。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一眨里,就消受尽了这辈子的好时光。 此后见朱皆似血。 顾文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无悲无喜。 他提气扬声,如金石相振,朗朗响彻: “罪一,玩忽职守。” “先皇驾崩前夜,有贼入宫投毒,鸩杀先皇。顾某抓错了人,是为渎职。” 片刻的寂静。 随即如熔铁投水,举城皆沸! 嘈杂声几乎把京兆府掀翻,全府上下,骇然色变!他说什么?先皇是被毒死的?那端王府以通天手腕坐实的铁案,在他们眼皮底下活生生烧死的僧人,算什么?金口玉言,白纸黑字,锦衣佩刀的王府侍卫,纷飞海青下肃然低眉,都是假的?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定然是这个逃犯受人指使,造谣污蔑王府,定然是新帝登基的节骨眼上,有心人谋逆作乱! 可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相呢? 那迄今为止的所有断言,所有惩罚、罪孽,愤怒和仇恨,恐怕都要轰然推翻! 京兆府一片哗然,悉罗桓面色铁青,城下人不动如磐。 “罪二,窝藏逃犯。” “家兄奉王命刺杀国师,事毕投我,顾某知而不报,是为包庇。” 一个字,砸一个坑。 竭力掩盖的,恶臭不堪的脓疮,终于大白于天下。 大小官吏议论纷纷,目光针扎一样刺着悉罗桓后背。 城下围观者黑压压聚了一片,望之心惊。 以及那个人。 斜晖泼红,顾文章负手扬眉,半边衣袍艳如浴血。 一切威逼利诱都无效。 他死志已存。 高傲惯了的端王府三千禁卫统领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悉罗桓的手心湿冷。他强定了定心神,提气喝道:“玄猇卫左哨三十六人,出列!” 甲胄窸窣,三十六名黑甲军向前跨出一步。 “甲伍,飞报王府驰援!乙伍、丙伍,见民作乱者,格杀勿论!余下四伍,哨长领下去疏散,京兆府前不允许任何人逗留!” 左哨轰然应诺。 悉罗桓摆手,黑甲军领命出城,兜头撞上一骑。那骑手作王府禁卫打扮,急急翻身下马,嘶声道:“统领!” 悉罗桓心一沉,不自觉攥紧了拳。 骑手声音几乎将喉咙撕裂:“统领!巡卫来报,安福门已陷!” 安、安福门?!悉罗桓脑子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7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7 轰一声响,脸刷地白了,踉跄扑到城墙前。只有一里多地,安福门距此,只有一里多! 乱哄哄嘈杂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京兆府寂静若死。 不需要问是何人作乱了。 他看见,人潮如铅水,自东顺斜街滚滚压来。 来传话的探子只快了一步。 这意味着,安福门的守卫几乎没有发起任何抵抗。 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亲眼见到这些人之后,谁都不会感到奇怪。 数人在前为引,千余白衣士子聚如沉云,肃然走向嵯峨京兆府。 没有怒吼叱骂,没有混乱嘈杂,没有轰沸如雷。 上千人,竟无一丝杂音。 当年大败于缙后,大羌重金赎回将士遗骨,葬于邝山。贞人身披彩绦兽皮,脸扣恶鬼面具,以羽旌洒酒,祭天招魂;神台下万民长跪,百官默祷。他们脸上,也是一样的肃穆神情。 今亦国难。 士人皆衣缟素,是为大羌招魂。 城下,顾文章冷冷抬眼。 他身后,八方云聚,万里长天如燃。 冷汗洇湿了悉罗桓的贴身衣物。 这是他此生面临的最大危机。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慌乱,或逼视,或嘲弄,或仇恨。 拖不下去了。在收到王府指示之前,他必须撑过眼前这一关。 这位二十出头就爬上禁军头子的位置,心机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大统领,双手撑在城墙上,借以止住颤抖。沉默良久,悉罗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玄猇卫左哨全员,回城。” “弓手,张弓。” 将官迟疑着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统领……” 悉罗桓劈头一声暴喝:“张弓!” 三十六把角端弓齐张,森冷箭簇直指顾文章。悉罗桓却不看城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京兆尹,盯着京兆府上下官员,那眼神看得他们直发毛。 “大人,您信此人所说吗?” 京兆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他搬太祖皇帝压我,行!我让他说!他调举城士人造势,好,我受着!”悉罗桓脸一沉,骤然拔高音量,“但有一样,血口喷人,我悉罗桓不答应!” 他猝然转身,厉声道:“先皇驾崩前,奉王命入宫者,正是在下!” 身后传来压抑的惊呼声,连京兆尹都不由变色——不惜自曝来证明清白,悉罗桓显然已被逼到绝路! “鸩杀先皇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他死死盯着顾文章,牙关紧咬,几乎要恨出血来:“傩神垂鉴,我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恶意中伤者,我虽力孤,必射杀汝!” “几千双眼睛看着,顾文章,你可敢与我对质?” “可敢与我对质?!” 长旗劈啪作响。顾文章没说话。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悉罗大人要证据。” “不错。” 顾文章笑了笑。 “好。” 他打了个响指。 “求仁得仁。” 他身后,娃娃脸的青年出列,身后跟着一个戴着脚镣的矮胖老妇。 “东宫乳母吴氏,坐投毒谋反,现已带到!” 悉罗桓瞳孔猝然收缩! 束着白发的男人出列,声音低沉:“草民吴钩,奉端王之命刺杀国师,手书牙牌俱在。” 当啷一声,端王府御制的牙牌掷在地上,白得刺眼。 城上喧哗声再起,任如何喊“肃静”也制止不住。亲兵眼看场面无法收拾,急得满头大汗:“统领!那妇人牙牌定然是假冒,不能就这么认了啊!” 悉罗桓脸上忽红忽白,嘴唇不住颤抖。“是真的。”他喃喃道,“是真的。” 京兆府一片混乱,顾文章神色却殊无欢欣。 还有第三大罪未陈。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一字一顿道: “罪三,来迟。” 顾文章听到背后滞涩的咯吱声。像推一架空磨,粗砺厚石相碾,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是烈日轮转的声响。 永恒转动的猩红巨轮,自东极至西荒,沉重地、轰隆隆地滚过天域,流泻下如注的血和火。 它向西跌堕。 以京兆府为轴,整条地脉被拉引而起,如同兽类拱起脊背。檐角屋脊装饰的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都被震落,地肤寸寸龟裂,露出肌理血肉。地脉里殷红的、呼啸的、奔涌的,随百川东入海的,从腔子里喷溅在热土上的,擦不去洗不净冲刷不掉的,是血、血、血! 如穷海动。 如大潮兴。 我没忘。 顾文章说,我没忘。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 该想起来了。 “十七天前,这里烧过一场大火。昭明寺十四位僧人,自焚于此。” “他们无罪,但自愿顶罪。为了胡汉止戈,大乱得弥,他们甘以身殉。遗骨前,观者如云,欢声雷动。” 顾文章目光沉沉,逼视周遭:“他们值吗?” “八天前,左君就义。尸身面目焦烂,体无完肤。他值吗?” “昨日,宋小书宋大人,被唾骂了整整五年的卖国贼,以血为檄。他值吗?” “我真想问问他们。”顾文章哽咽一下,望向那具小尸骨蜷缩过的空地,“我真想问问他!” “值吗,啊?刀劈在头上,烙铁烫你的脸,活生生烧死,值吗?没人感激你没人理解你甚至没人记得你,他们在你尸骨前鼓掌欢呼,值吗?你死得毫无价值,这个国家不会好了这群人也不会醒了,值吗?等你老了,热血凉了,连你自己都后悔,觉得当年幼稚、冲动、蠢,你还觉得值吗?!” 声音戛然而止。四下寂寂,只闻飒烈悲风。 好一会,他才能出声:“左君就义前,宋大人曾四处为他疏通关系。朝野上下,无一声援。” “我们来晚了。” 顾文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但我们来了。” 赤日沉陷。 有人燃起火把。 城上,一只长着老年斑的手颤巍巍摘下官帽,摆在城头。 “老夫……老糊涂了。” 身历两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七十多岁的京兆尹,踉跄转过身,摆了摆手。 神色刚肃的少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送着那个怆然的背影远去。 “臣才疏。” 又有三五人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摆好,决然离去。 拦不住。 众怒难犯。 悉罗桓知道,事已不可为。 他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顾文章,你究竟想要什么。 认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财迷,胸无大志,成天嘻嘻哈哈,你勾肩搭背地跟人出去喝酒看姑娘,因为争风吃醋还打过架。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你。 无论如何,不该是钻进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8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8 钱眼里的、只知道兄弟义气的小校尉顾文章。 你来这,究竟想要什么? 顾文章只是笑了笑。 他说:“我要铁瓮裂一线。” 锢在顶上的,阴惨惨透不进一丝风的,活活窒死我哥、我姐、严隼、周容,把所有惨烈和污秽捂住闷住装他妈太平盛世的铁瓮,我要它裂一线。 以卵击石也罢,螳臂当车也罢。只要我活一天,就要跟它死磕到底。 我敬力竭而死者。 我愿意当下一个。 最后一丝余晖也沉落。 城下星星点点火光。 飞骑相继抵达。 顾文章从身后接过火把,高高举起,沉声道:“附我者——” “举火!” 他的声音由近旁二人传喝下来,然后二传四,四传八,每传一次,“举火”的声浪便大一倍。火光以京兆府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 骑手连滚带爬地下马,急声道:“报告统领!承庆坊民变!” 一百二十八人齐喝:“举火!” “政通坊民变!” “举火!” “中和坊民变!” “举火!” “秦畿民变!” 京兆府前千人齐声大吼:“举火!” 声如炸雷爆响,几乎将人耳膜震穿,连府前石砖都因声浪微微震动。电相激,焰相礴,暴烈赤火汹涌呼啸,整个邺城猎猎燃烧。 千里传火,草偃风迈。 元和十八年,三畿十七坊,举火撼邺城。 第四十五章 。 清宁宫,高欢支颐半卧于棋枰旁,轻叩着棋子。 残局未动。端王府拥着名正言顺的太子,割去半壁江山。另一边,缙国虎视眈眈,云家态度暧昧,先皇溘然长逝。孤身千里赴故国的质子,守着他的国士,对峙大半个朝堂。 这盘棋,能赢? “当然。”那日对弈者平静地垂眼布棋,一子一子勾勒江山轮廓。最后一枚子是黑士,他停了一下,慢慢按在将身旁。棋子和棋盘撞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有我,就能翻盘。” 一执黑,一执红。苍白的手抚过,晃眼间,棋枰战火纷燃,兵燹延烧。那人低眉,语声迟迟:“转圜之计,在于胡汉。” 黑士迢迢一路,委身红宫。 东殿,高棣抽泣两声,哽咽道:“老师,我能搂着你吗?” 马三进四,炮二平五。 先皇薨逝前夜,八方云动,齐聚昱合门。 高欢换掉四盅参汤。半路遭截的吴玉莲被堵住嘴,捆到国舅府。冯陵意道:“添子。” 黑方添炮。 高棣拖着假国师,在暗夜里飞奔。高欢于书房接见汉臣,神色肃然,一揖及地。 “添子。” 黑方添马、象。 京兆府前僧骨焦枯,顾文章一刀劈裂门匾,孤骑突围。 “添子。” 黑方添车。 周容下狱,高棣被囚,红方跳马吃车,飞相逼帅,民不堪其虐,道路以目。 “添子。” 黑方添卒。 棋子纷落声不绝于耳。黑方三军整肃,如虎、如貔、如熊、如罴。 最后一手棋落。红子兵散旗靡,只待一着将军。 执红者敛袖。 “走子至此,可以一战。” “哇。” 高欢撑腮看了半天,揉揉眼睛,道:“我看懂了。可是好麻烦啊。” “你之前不是说一步就行吗,我想听你说那个。”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见对面不说话,猝然伸手一推棋枰。黑红子当啷滚落,高欢笑嘻嘻道:“说嘛,冯先生,你舍不得了?” “没有。” 高欢天真又恶意地盯着他,试图从神情中寻出什么破绽,却没成功。“好吧,”他最终眨眨眼,“随便你了。” 赤红火光透过窗纸,在人眼底映出血色。 这局棋,终于下到收官。 高欢懒洋洋坐起来,裹紧了小白貂,毫不在意一般问:“他呢,不回来?” “回殿下,冯大人说那边还有些杂务。” “看来是跟哥哥搞得很开心了。”高欢似笑非笑拈起那枚黑士,凑到眼前端详,“算了,随便他。” “冯先生到了!” 侍从小跑穿过曲折回廊,一叠声地道:“冯先生到了!” 哭号吵嚷声立刻变小,哭肿了眼的郡王公子们巴巴望向门口,冯陵意,一个外人,此刻倒成了救星。 没办法。树大根深的端王府,真是要完了。 鼎沸人声在内殿都听得见,冲天火光照得四下亮如白昼。京兆府已经被推平了,暴民们浩浩荡荡涌向端王府,黑压压围了个里外三层。拔地参天的檄文树在门口,领头的点名要人交涉,端王不堪受辱,急火攻心咣当栽倒。荣郡王喊一声“狗贼”,披挂持剑就要冲出去拼命,被悉罗桓好说歹说拉了回来。 不能冲动。悉罗桓说,“这伙人有组织。”这位靠钻进厕所躲过一劫,飞驰回来报信的大统领分析道,日落为号,京畿齐变,绝不可能纯属自发。 “别的不说,就一个问题:火把哪来的?”普通市民谁带着火把逛街啊,三畿十七坊掐着点举火把喊口号,没排练过,可能吗?“不算带头那几个,这次闹事的少说也有一小半——”悉罗桓冲国舅府使个眼色,在座的都明白了,是那边请来挑事的群众演员。 其实他还留了半句没说。这么多群演,一时半会是找不齐的。 今日事变,早在几个月甚至几年前,就在某个人脑海里反复排演过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弈者机关算尽,转移所有人的视线,最终在端王眼皮底下,一子一子布好今日的惊天之局。 现在醒悟,已是回天乏术。 荣郡王气得脸上肥肉直抖,拔剑乱劈乱砍,一会要斩不肖子孙,一会要跟妖邪决一死战。和玉的叔伯们冷眼看着他发疯,小世子本人却木了似的,眼神空洞,一言不发。恋人,挚友,至亲,短短几天,蜜罐里泡大的和玉已经失去所有倚仗,天塌了,轰然砸在他肩上。 彻底的孤立无援。没人救得了他,他也救不了任何人。 “去叫冯先生。”沉默良久,木雕一样的少年出了声,“不管他在做什么,请过来。” 青衫士人缓步入门,小世子直勾勾盯了好一会,才像认出人来。 “冯先生。” 声音微不可闻。眼睛里慢慢聚起泪水,和玉看了看自己的父兄,再看看冯陵意,声音发颤:“冯先生。” “咱们可怎么办啊……”泪珠子打了个转,啪嗒掉下来。 冯陵意还是面无表情的样。他给和玉擦了擦眼泪,可越擦泪珠子越掉,噼里啪啦。和玉死死扯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冯陵意说什么,他都点头。 冯陵意只说了三句话。 “外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9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69 头是冲着国储来的,立哪位是根子。” “太子保不住了。” “留则生变。” 第三句的尾音落下,和玉迟疑了一会儿,圆圆脸上明显露出挣扎的神情。 烛火晃动,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好。” 他吸吸鼻子,征询地望向父王:“那咱们让谁来,哈统领?”荣郡王刚要说都行,就被打断了。 “我来。” “我亲自来。” 说话人语气平静,和玉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风擦过人脊骨。 没人说话。屋里一静,风声就大了些,像女人吊着嗓子哭。 荣郡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其余几个郡王死尸样僵着。 “去……去备金酒。”和玉哽咽一下,声音有几分尖利,“传小皇叔。” 下人领命,匆匆去备酒。门黑洞洞裂开道缝,人定住了。 像地上拱起长钉,刺透脚心。一步不能动。 荣郡王皱眉:“你——” 后半句黏在嗓子眼。 阴风骤大。 一只手,搭在下人肩上,一推。 下人倒退。 一步,两步,三步。踉踉跄跄,抽了魂,冷汗涔涔而下。 被挡住的人现出身形。 苍白如厉鬼,打卷的黑发散着,眼里寒焰森炽。 他嘴角极慢地勾一丝笑: “我这不是来了么。” 门洞开。 四下寂寂如死。 腥冷气流蛇一般游动。 荣郡王感到嗓子眼发紧。 像小虫在搔动触须。 是他。是那个人。 野心勃勃里通外贼的废太子高棣。自剜一目,疯疯癫癫,被软禁在别院的囚徒。 一头闭目待死的牲畜。 他不该在这。 更不该用这种打量死人的眼神,看着他荣郡王! “来人……”荣郡王喉结滚动一下,提气喝道,“来人!” “给我拿下!” 两边兵士一拥而上,毫无悬念地制服了高棣。 没遇到任何抵抗。他还在发烧。 高棣就那么站着,任他们扣住肩膀,反绞双手。乌沉沉卷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瘦得尖了不少的下颏,失去血色的嘴唇,和一丝笑。 病态的兴奋。 “老师,小棣眼睛好痛啊。” 高棣歪头,藏在黑发后的左眼死死盯着青衫士人,舔了舔嘴唇。 “……也剜你一只,怎么样?” 冯陵意颈上一凉。 荣郡王余光看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逆子!” 匕首抵住咽喉。 刚刚还扑在他怀里哭哭啼啼的小世子,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和玉一手揽冯陵意的腰,一手持匕首,劫持着人缓缓倒退。 满座哗然。荣郡王跳起来,抄起烛台砸过去:“混账东西,回来!你要干什么,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管不了了。 和玉在心里说,你再也管不了了。 “我全知道了。” 他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决绝。 和高棣如出一辙的狠厉。 当初东殿外积雪皑皑,小皇子跪在先生面前,哭着忏悔弑父之罪。那把匕首,冯陵意躲过了。 可他没料到,今天还有一席鸿门宴。 高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冯陵意。即使在利刃加颈的时候,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细眼薄唇,眉峭如刀。 亲起来那么软的嘴唇,吐出的话可真薄情啊。 我亲自来。高棣似笑非笑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点点头。 你要杀我。 我也要杀你。 在床上纠缠滚动,两条发情的狗。温热肢体。汗和后颈的气息。浊热昏乱的春梦。 你要杀我。 我也要杀你。 太阳穴突突跳动,血液兴奋地上涌。头晕目眩。 “和玉,动手。” 亡命之徒吊着眼角,斜瞟制住自己的兵士,咧嘴森然而笑。 我敢一命换一命,你呢? “杀了他!” 匕首毫不犹豫刺下。 兵士挥刀,就要斩下高棣首级。 刀风拂动黑发,瞳孔映出白刃,神经质的笑容纹丝不动。 “——住手!” 刀刃险而又险定住。 荣郡王连滚带爬冲过来,急声道:“住手!” 肥脸涨得通红,一滴汗珠从鼻头滚落。他粗重地喘着气,眼珠子动了一下,直勾勾瞪住兵士:“放、放了他……放了……” 兵士松手。高棣却没有马上直起身。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仿佛在强憋着笑。 “你们——找到了?”高棣慢慢抬起脸,独眼不怀好意地扫过刚进来的传话人,声音轻柔,近乎耳语,“找到他了?我藏在床底下,居然也能搜到……唔,是看到血了吧?” “血是流了不少。那娘们的,还有他的。她还做皇后梦呢……以为我会娶她。”高棣古怪地笑了笑,“划一刀,肥肉直往外翻,我都要吐了。还是小的好,会叫爸爸,还会冲我笑。” 荣郡王面部肌肉抽搐。 “儿子。我的儿子。他在……这儿。”高棣手伸进怀里,掏出来,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在这呢。” 一个小脑袋。 三岁的孩子,闭着眼,面目青紫。 高棣笑着一松手,头颅掉落。他踩上去。 咯嘣。 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快意。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收到也速齐人头的那天,高棣吓得痛哭失声。权力呼啸地碾压过一个生命,连哀嚎都听不见,那时他好怕啊。 怕极了。 只要一步踏错,死的人就是他了。就是他高棣的人头被割下来,呈给胜利者。冰冷的刀刃切断气管和血管,组织肌肉,从颈骨的缝隙透出。他的血溅出很高,气管徒劳地喷着血沫,他的脸变得很白很白,嘴张开,瞳仁扩散,他再也不能喘气了,也不能吃东西,晒太阳,走动跑跳。多痛啊。多绝望啊。高棣像条丧家之犬,夹紧了尾巴,瑟瑟发抖。他怕死,他不想被碾过,他想要权力。虽然他还不知道,权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今天他懂了。 权力意味着不恐惧。 咯嘣。幼嫩骨骼发出闷响,折断了,刺穿皮肤。 权力意味着不恐惧。不愤怒。不痛苦。权力是做一件事而不被惩罚的能力。权力是所有好东西的总称。 一切都根植于权力。爱也是,性欲也是。 他错了。他不用跪在冯陵意面前乞讨,你看看我吧,你喜欢我吧,求你了。 他只需要往上爬。 上面什么都有。 高棣慢慢加力,幼儿头颅变形,眼球鱼一般鼓出。 没人喜欢我又怎么样呢。 我喜欢自己。 我最喜欢自己了。 杀父,杀妻,杀子。再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0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0 杀了弟弟,我就拿个大满贯了。 挡我者死。 皇帝这个行当,本来就是—— 孤、家、寡、人! 咔嚓。 凝固的血和碎骨。乳白色的脑浆。 咔嚓。 溅起来。 咔嚓。 高棣拭去面上污物。 最后一个竞争者也已除掉。 阴鸷的小皇子眼神矜慢,负手走向诸郡王。 襟袖风动。 和玉两袖相振,遥遥跪地:“端王府世子和玉,参见殿下!” 悉罗桓跟着跪下:“禁军大统领悉罗桓,参见殿下!” 高棣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所经之处,郡王公子纷纷离座下跪,参拜声此起彼伏回响。 “端王次子伯颜,参见殿下!” “端王五子别速,参见殿下!” “荣郡王察汗,参见殿下!” …… 高棣最终走到和玉面前。 举室皆跪。 只有一个人不动。 他凑近了,端详那张冰冷的脸。二人面颊几乎贴在一起,连对方的睫毛都看得清。 高棣感到对方的呼吸拂过。这么近,这么亲昵,宛如情人低语,耳鬓厮磨。 他在那人耳畔说: “跪下。” 冯陵意沉默片刻,缓缓下跪。 双膝撞在地上,“咚”一声闷响。 高棣嗓子眼里溢出低低的笑声。 沾着亲生骨肉鲜血的拇指,按在冯陵意的唇上,轻轻一抹。 刺眼的红。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高棣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前仰后合,摇摇晃晃往外走。 直挺挺跪着的和玉俯身叩首,肃容道:“殿下来日登基,莫忘我端王府。” 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戛然而止。高棣咣当一声踹开门,傲然道: “给孤备马!” 第四十六章 高棣骑在高头大马上,双目微阖。风极冷,他却只觉得燥。 眼窝是红烙铁,不停辐射热,烫得滋滋作响。血簌簌地、突突地涌,半张脸皮跟着脉搏一鼓一胀。耳道里嗡鸣声浮沉,和玉的声音忽远忽近,隐约是说要出去谈判拖时间。 “先答应着……等调兵……哈统领去……”字眼有一句没一句往耳朵里钻,高棣魂灵飘飘晃晃,几乎要乘风而去,心跳却扎实如擂鼓,咚一声,人就往壳子里一坠。他远远听见自己说:“不用废话。” “点兵,去长明殿。” 和玉脸色变了,压低声音道:“现在?就这么去?” “就这么去。” “殿下!万一冲不出去呢?长明殿有埋伏怎么办?” 高棣没做声。他慢慢掀起眼皮,望了眼风来的方向,黑眼睛里像是神往,又像轻蔑。 “把人带来。”他说。 冯陵意跪在马前,积雨洇湿了膝前衣料。一袭青衫空空荡荡,腰瘦得只剩一把,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高棣看着他。 那一刻,他想起很多旧事。软到心尖儿上的吻,晃悠悠的绮梦,他在床上打个滚,伸开双臂,笑嘻嘻说“给老师划这——么大的封地”。像舔了口初春的细雨丝儿,凉汪汪,甜丝丝,高棣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泛起笑影。 他笑着,一脚踏上冯陵意肩膀。 “老师呀。”沾血的靴尖蹭着脖颈,暧昧地往上移,勾住冯陵意下巴,“你说,咱俩怎么闹成这样了。” “后悔吗,嗯?” “你可真绝情啊,老师,真会作践人。我那么求你,把眼睛剜出来,你看都不看我一眼。”高棣舔了舔嘴唇,“哈”地笑了一声,“没想过有今天吧?” 靴尖一勾,强迫对方抬脸,“看我。看着我。后悔吗,老师?” 冯陵意仰起下颏。苍白的脸,冷漠神情,眼尾锐利如刀锋,没有情绪,也没有欲望。高棣打量着这张脸,感到尾椎骨激灵灵蹿起一串火花,让他心痒难耐,头皮发麻。他的燥,他的突突上涌的血液,他将勃起的鸡巴狠狠捅入肉体的冲动,汹涌汇成暴虐的欲望。高棣想抄起什么钝器把这张脸砸得稀烂,砸得血肉飞溅,像他的蛮族先祖砸毁异族神祇的法身,战栗地,狂喜地。 他屏息等着回应。 高棣等到一声叹息。极轻极促,针尖点瓷,清凌凌一声响。 “……不后悔。” 不后悔。 高棣似笑非笑咬着这三个字,字字要咬出血,眼神暴烈阴冷。 “好呀。”他点点头,一伸手:“拿马鞭来!” 侍从低头,小跑着递来马鞭。鞭子是牛皮鞣制,几斤重,让桐油浸得乌亮。高棣掂了掂,眼都不眨就甩出一鞭! 鞭梢带出尖啸风响,啪一声炸在冯陵意身上,几层冬衣瞬间被抽裂,扯出棉絮。人像迎面挨了一拳,全身颤抖,出不了声。 不等他缓过劲,当头又是一鞭,下手极狠,直接挂起一道血。冯陵意痛得弓起身子,高棣靴尖踢了踢他肩膀,欣赏着额角的冷汗:“老师,跪直了。” 冯陵意无力地喘气,慢慢挺直腰。高棣毫无怜悯地一扬手:“啪!” “啪!” 他一鞭接一鞭抽,咬牙发狠,抽到手酸、手抖、手麻。魂灵晃得像万花筒里的光点,万物都荡都摇,眼前一黑一黑,头一箍一箍,轰鸣巨响锯进脑海,连鞭声都被压下去。高棣缺氧、反胃,嗓子眼发腥,他凭着感觉挥鞭,鞭梢蘸着热腾腾心头血,呼啸地抽向背叛者。他在惩罚冯陵意,也在惩罚父皇,他掘墓鞭尸,死人皮肤像灰白的软泥,一鞭下去撕起一条血肉。高棣更憎恶傩神,那个高踞于火和血祭之后面目模糊的影子,他把神像割喉放血,猩红漫过子民的黑袍。贞人戴着恶鬼面具吟唱巫咒,声浪翻覆叠涌,歌颂新神的诞生,他的光降下来,一粒光子就是一声鞭梢的炸响。 最后一鞭甩在冯陵意脸上。这道红痕从眼角劈下左颊,高棣眼前晕着黑雾,全靠直觉完成了最后的点彩。 指节痉挛着跳动,鞭子脱手而落。高棣睁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扶冯先生上马。” 听见人上来的声音,他摸索着揽住身前人的腰。高棣觉得触感很凉,他全身滚烫,烧得昏昏沉沉。 “冯先生,你猜皇弟舍得杀你么?”高棣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自忖大概是纯然的冷酷,“劳驾给学生当一面挡箭牌吧?” 他紧紧箍住冯陵意,侧首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倘若一箭穿心,恰好做对苦命鸳鸯。” 话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无边黑暗袭来,高棣保持着那个暧昧姿势,头一垂,陷入了半昏迷中。 冷热交滚,上下颠簸,高棣鱼一样在白水里遭汆。忽而身上一轻,眼前有光,睁眼竟是东殿,陈设皆如往常。吴玉莲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1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1 还是老样子,只是面泛红光,喜得不住在围裙上擦手,嘴里光叫“阿囝”。高棣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富丽龙袍,想起来了:今天是登基的日子。 小老太太拽着他胳膊絮叨:“阿囝你听姆妈的,今时不同往昔,千万不能走着去。咱要坐大车,走去多跌份儿。”高棣抽出手笑道:“什么大车。”他把乱发拢到耳后,理了理衣裳,自言自语道:“是玉辂。” 吴玉莲一愣,探头出去看了看:“玉辂?哪有玉辂?” 高棣恍若未闻,自顾起身,大步往外走。吴玉莲当然看不见,驾青虬骖白螭,本就不是凡间帝王规制。赫赫仪仗候着他,玉辂华盖,执扇大纛,五色销金龙旗,持钺星节戟前呼后拥的扈从。没错,就是这样,神穴壁画上傩神出行的盛景,分毫不差,重现眼前。 高棣登上玉辂,起驾了。扈从胸膛随呼吸起伏,眉睫胡须根根分明;四柱垂下的金青带绣着云龙瑞草,柱上雕绘犀、象、锦雉、孔雀,一麟一羽都是工笔细描。卤簿乘风而起,车轮碾过处碎金屑落,富贵不似人间。他看着觉得极好,得意欢喜,心却止不住下沉,仿佛另有一半魂灵,苦楚得几欲落泪。 风里有人喊他,声音破碎难辨。高棣吩咐道:“赶快些!” 车轮辘辘。高处不胜寒,旌旄彩绦已渐生白霜。那人还在喊,嗓子劈了,丝丝缕缕扯着血,但高棣不能回头。只消瞧上一眼,车就停了,马就住了,升仙的銮驾立时会化为飞灰。高棣全身骨头疼得发木,他心里知道那人是谁,舌根底下弹出两丸红热字眼儿,一骨碌滚到了牙关,他紧紧闭住嘴,它们就在口腔里活蹦乱跳,嗡嗡作响,震得人腮帮子酸麻。高棣跟那两个字挣命纠缠,妄念纷纷,打了又起,玉辂车板哗哗震颤,彩绘褪色,金青带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坑洞。他知道了,那人存心害他,叫他心软旁顾。玉辂一毁,他就会从百丈高空跌堕,跌回他的臭泥坑里。 高棣恨毒了那人。他要飞,要腾上去,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谁也别想缚住。前头万物海海,云气淹淹,高棣目不转睛地瞧着,觉得极眼熟。他想起十四岁纵身一跃,天地倒转,身轻如燕,浩茫天域直直顶进瞳孔,高棣背生双翼,一头撞向大雪坪,却误以为自己是升天。 他心底清明,却不觉得怕。归根到底,什么是天,什么又是地?高棣就想骑一回天脊,一刻钟也成,别的都弃绝不顾。他梗着脖子咽那两丸字,要叫车马再赶快点,张嘴却破了戒,两字一气飞出,像呵出滚烫的一口魂魄。玉辂猛地下坠,高棣惊骇欲绝,再想收声却晚了,连珠似的字眼儿滴溜溜往外滚,两片唇着了魔一样开开合合,如咒诅如哀祈。他不能闭口不言,连说别的想别的都做不到,语言飞速消亡,名词和动词统统陷落,高棣叫不出任何东西的名字,连“我”字都随诸天名物一并沉进不可知的深海。神识被钉死在那个字眼上,高棣磕磕绊绊地重复着念叨着,他说胡语,汉话,梦呓,穷尽所有表达,而所有表达都殊途同归。 玉辂金屑沉沉化为冷灰,高棣在无可挽回的跌堕中最后投一回望,那人长跪于辙印间,拢起一抔土。黄土从指缝间漏下,风一送就消失了。 魂灵急坠入窍,前心后背涔涔都是虚汗,像小死了一回。高棣濒死般大口喘息,觉出自己仰面躺在地上,手脚都被死死按住,身上挣得又热又痛。周遭七嘴八舌地喊:“殿下魔怔了!快醒醒!” 他听得烦躁,强提起气喝道:“行了!”声音不大,那些人却触电般缩回手,吵嚷声也瞬间收住。高棣闭目缓一会,喘匀了气,哑声道:“这是哪?” 底下默然片刻,悉罗桓清清嗓子道:“回殿下,快到昱合门了。” ……昱合门。 高棣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他支着地要坐起来,悉罗桓赶紧去扶,边给他围披风边道:“刚刚殿下踢打得厉害,属下怕误伤,让冯先生边上避着。殿下先歇会,属下这就去叫他。” 高棣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冷笑道:“叫他做什么。” 悉罗桓愣了愣:“殿下刚刚不是——”话到一半,看高棣面色不善,识趣地咽了回去。 “集结列阵。”高棣面无表情,踉跄着站起来,解下披风甩给悉罗桓,“即刻入宫。” 第四十七章 。 (灵车预警,究极高能,谨慎阅读) 天亮还要几个时辰。 悉罗桓前头带路,高棣一伙从昱合门边上的小门顺利钻了进去。四顾天色黑茫,月淡星稀,正是政变逼宫的好时机。悉罗桓的意思是直奔长明殿,以免夜长梦多。高棣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一听这话改了主意,胯下的畜生烦躁地踢着蹄子。 着什么急?他说。 “是我的总是我的。” 高棣扭了扭脖子,刚才躺得不舒服,骨节咔咔作响。“先去东殿。” 马头一拨,高棣自己打马在前。他不牵缰,负手坐着,随着马一颠一晃。好像兴致不错,他还吹起了口哨,胡人的小调儿,唱的是离人归乡。高棣吹着口哨往东殿去,马蹄一声作一拍,笃、笃、笃、笃。月亮时而从重重楼阁后头晃出,映得高棣前额鼻梁冷森森的白,黑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神情轻蔑而快活。 月亮偏到西头去,高棣一伙满载而归。每骑马尾拴一个宫女,上身剥得精光,肥白丰润的两只奶子沉甸甸坠着,跑起来温波涌动。马小步慢走,女体后脊让薄汗濡得水亮,冲天火光晕成腰窝一抹潮红。 高棣还在吹口哨,如风俯冲过山谷,拉出苍凉尾音。他吹得兴起,扬声道:“阿姊,你疼我么?” 宫女踉跄跟在马后,嗫嚅不答。 “原来你也是哄我。”高棣笑了,一鞭抽在马上,喝道:“驾!” 马猝然发力,宫女一扑摔倒,顾不得痛,凄厉高呼:“疼的!奴婢疼殿下!” 高棣置之不理。人被碎石刨剐,在滚滚尘烟里挣扎惨嚎,高棣悠哉哉拖了好一段路,才扯缰道:“当真?” 宫女挣命支起脖子,嘶声道:“当真!当真!” 高棣抿抿鬓发,得意又刻毒地乜了身边那人一眼。这时他觉得自己和这女人都下贱极了,那一问和一乜活脱脱的小人得志。他得势了,掏出鸡巴在对头脸上滋尿,而旁观者总会想到他也被这样对待过。无力反抗或者不敢反抗,闭眼听任温热骚臭的尿液滋到脸上嘴里,甚至干呕着仰起脸讨好施虐者,将尾巴摇成一朵花。高棣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这些,伴着某种自虐的快感,如同从嘴上撕下血淋淋一条死皮。 他举起鞭子。 ——啪! “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喜欢我?” 马扬蹄狂奔。高棣两指并拢挨着唇,撮圆了嘴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2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2 ,吹出极寥远的一声高腔。气流飘摇上行,高棣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扑棱棱飞走了。 白腻肉体扑腾几下,不动了,身后长长拖出血痕。 兜了这么一大圈,高棣才肯去长明殿。依旧在前头吹着口哨,但这回没有调子,尽是呜呜的响,学风声;宫女拖在后头,两只奶子都磨平了。到了长明殿底下,几十阶丹墀一级一级升上去,奠起宫宇巍峨。悉罗桓要扶他下马登阶,当头挨了一炸鞭,高棣停都不停,纵马一跃而上,直直突到门脸前。 手下在下头喊:“殿下!” 高棣没言语。绛朱隔扇门,菱花格精雕细刻,他掀起眼皮瞧了瞧,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猛踹在宫门上,咔嚓! 宫门轰然倒地,尘灰飞扬。 高棣策马入殿。 手下见了此等匪徒行径,骇然对视一眼,跟着进去了。马蹄踏过门板,咯吱声令人心惊肉跳。 高棣勒马在龙椅前,鞭梢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掌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位置。他不发话,手下也不敢妄动,屏息静气在边上候着。悉罗桓疑心他又要瞎折腾,观察神情却没看出异样,正反复琢磨的当儿,高棣抬起眉,回头瞥一眼悉罗桓。 这一眼实在意蕴丰富。悉罗桓脑子里白光一闪,突然开窍了,越众而出,扑通跪下。这一跪把身边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朗声道:“殿下!先皇驾崩,国运艰危,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恭请殿下为社稷重,主持朝纲!” 鞭柄还是不紧不慢敲着。悉罗桓回头使个眼色,几位门客略带窘迫地出列,领着所有人跪下,一二三喊:“臣等恭请殿下,主持朝纲!”第一声还羞于张嘴,声音七零八落,第二声气势就足了,后头越喊越亮,越喊越齐,抑扬顿挫,像一首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合唱。音波撞到四壁,溅出千百道失真的回声,它们此起彼伏地恳请高棣就座。 “那就……”高棣矜持地转过脑袋,“恭敬不如从命?” 手下连连称是。 他含含糊糊笑了一声,翻身下马,在簇拥下利索地把屁股挪到了龙椅上。 椅子不怎么舒服。有点冰,还有点硌,高棣连换几个姿势都觉得别扭,暗忖大概是身量不合衬。龙椅这等物件,合该依着各人屁股定做。不过把手上的龙雕颇为威风,高棣摸了又摸,爱不释手。他又讨玉玺,得知并不放在这儿,“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悉罗桓看在眼里,敬畏就少了几分。原来高棣再怎么早熟,骨子里也还是十九岁的大孩子,见到新玩具总忍不住上手摸摸。 高棣玩了一圈,终于新鲜够了,道:“这就算做皇帝了?” 悉罗桓恭声道:“殿下,敲响钟鼓,群臣觐见,您就是大羌名正言顺的皇帝。” “那我可以封官儿么?” “这——”悉罗桓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高棣已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拥立之功封什么官好?大将军?”他一拍悉罗桓的肩,点点头,“大将军。” 高棣从龙椅上跳下来,走到手下之间,逐个封官:“左相。右相。尚书……呃,吏部的。你也是尚书,户部。兵部。刑部。工部。还有什么部没尚书?哦对,礼部,那就你了。” 他一路往下封,几十个人,个个是高官大员。职位不够用,高棣就封王凑数,又一口气封了十多个异姓王。转眼间,王公重臣济济一堂,长明殿蓬荜生辉。得了封赏的固然喜不自胜,高棣自己也笑。他坐回龙椅上,觑着他们,沙哑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拍了拍手,示意底下人肃静:“既然人齐了,咱们就上朝吧。” 悉罗桓脸色微变。高棣闹得过分了,简直是昏了头,再由着他恐怕要功亏一篑。他咳了一声,出声提醒:“殿下,咱们先去奏钟鼓,群臣进殿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玩玩又不碍事。”高棣不以为然,挥着胳膊指挥手下,“来来来,文一列,武一列,我喊上朝,你们就喊万岁。明白吗?” 底下纷纷应诺。 高棣喊:“上朝!” 群臣轰然下跪,三呼万岁,如风振松涛,山呼海啸。高棣感到一股麻酥酥暖流遍行全体,每个毛孔都舒张,快活得飘飘欲仙。他虚起眼睛往下看,每个人都挂着他摇尾乞怜时的谄媚表情,傻子高棣无限地复制粘贴。高棣确信这才是傩神长生不老的真正秘诀,他分身千万。傩神钻进山穴,高高撅起他半人半蛇的下体,痛苦颤抖,从阴道娩出一大串黑色的黏糊虫卵。他的幼虫啮进无数或新或旧的肉体,操纵着他们长出同样的面孔,人们易于辨出这些幼虫的丑陋,极少有人发觉,高踞神位的傩神也不过是他们的成虫。高棣坐在龙椅上,独眼通神,一眼望透了往后几十年的统治生涯,他从在病榻上呼出的最后一口臭气钻进壳子,一屁股坐回了初次接受朝拜的十九岁,并发现前者只是后者绵延渐弱的回声。 但他确然感到舒坦。他和臣民们赤身裸体,在澄金的温泉里浸浴,天顶垂下一根黑红粗长的鸡巴,慷慨地给予恩赐。他们欢呼雀跃,感激涕零,张大嘴巴承接玉露,肥嫩肉虫在人蛹里欢喜得摇头摆尾。这是尧舜也不曾见过的盛况,是无可比拟的狂欢。 高棣决心与民同乐。他叫他们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跳下龙椅,在黑压压的后背中挑了一个骑上去,“驾!” 胯下的人体瑟瑟发抖,高棣毫无怜悯,掐着脖子迫使他爬行。他知道这匹马还处于初级阶段,尚且不懂得泡温泉的妙处,所以感到屈辱;他得教他人上有人,马下有马,人和马无缝转换,对立统一。他们一个骑着一个,垒成高耸入云的闭合人环,永不停歇地轮转。每匹马随着转动入地又升天,但他们知道,自己在所有人胯下,所有人也在自己胯下,天和地本就是一回事。鸡巴与人环交媾,无数匹马牙齿打战,口涎长流,发出高潮的嘶叫,他们的灵魂远远注视着这一幕,因自己的下贱透顶而喜颤。 马群爬起来了,布料窸窣摩擦,盖住遥遥逼近的铁蹄声。王公贵族们蒙着眼四肢着地,在长明殿内绕圈爬行,高棣拎着鞭子巡视,随时准备抽低他们的头颅。他自己也乐于参与,一匹马爬不动了,他就换匹马骑;当然有不甘被骑的硬骨头,高棣欢欢喜喜钻到那人裆下,恳请他享受骑在新君背上的乐趣。他从臣子胯下探出头来,向殿外展示他们的狂喜,有着血缘关系的那双眼睛感应到什么,目光和他隔空对接。高棣直视对方,爬得昂首挺胸,起劲之极。这是高棣最后的慈悲,他向至亲发射信号,一气演完了登基后几十年的戏码。 高棣笑出了眼泪,认为演出极为成功。他甚至还拔下宫灯里的蜡烛,点着了宫里的垂幔,以壮声势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3 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 分卷阅读73 。 火腾地蹿起来,呼啦啦烧起一片,顺着垂幔立柱四散蔓延,戏台在火里毕剥作响。高棣这才知道龙椅是木头做的,它的响声尤为悦耳。马受惊地狂叫乱突,人发觉不对解下蒙眼布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了。 滚滚浓烟腾起,呛得人咳嗽不止。几个火人惨号着往外冲,又仰面栽回火里,胸前箭尾微颤。但还是不断有人想冲出去,又一个一个被射翻在殿前。 高棣见了,哈哈大笑。他身上也着了火,却像全不知痛一般,回头道:“你怎么不跑。” 那人没答话。 “到这儿就好。前头的路,不必再送了。”高棣迈步走出大殿。天已经亮了,日光清澈,高棣发现今天是个好天。他走到丹陛前,扫一眼高欢和其后的铁骑,转过身。高棣张开双臂,长天下他如同背生双翼,额前黑发在风中絮动。 高棣笑道:“冯陵意,我学个鸟儿给你看。” 破空一声风响,他身子一歪,一头栽落。 长明殿几百铁骑前,青衫士人缓步走下数十级丹墀,跨过那具尸体。 他没有一丝表情。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