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第 1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部分阅读 海棠春烬(出书版完结) 作者:萧天若 编辑推荐 在小说作品粗制滥造的今天,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像《海棠春烬》这样的精品了。作者精雕文字、对故事用心、对人物动情的写作姿态注定了它将成为一部经典,让我们期待! ——《微言情》主编   小熊 《海棠春烬》里每个人的情感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女子大抵都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男子想的却是“我若为王,你必为后”,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原本相爱的人变成敌人,爱情的苍茫又有谁能道尽?                                           ——《紫色年华》执行主编 夜游宫 天若是个龟毛的朋友,更是一个龟毛的作者。《海棠春烬》其实应该算是她的第一本长篇,打磨了很久。她对悬念和转折的控制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太喜欢了。 ——畅销作家  水阡墨 内容简介 华衣待嫁的女子、为她送行的哥哥、强行按捺的心痛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她的前路、他的过往,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而这些故事注定要改变他们的人生。 最初的她,也许只是闲庭信步的一朵娇花,最初的他,或者也是个可堪托付终生的良人。可,时光流转世事打磨,当一切在命运的手里变了模样,冰冷的血刃指向对方,谁还能回到最初的原点,坦然说自己怀中揣着的只是单纯干净的爱? 关 键 字: 帝君 宫斗 古言 政治联姻 引章:寂玄月 暮春天气,夜雾空濛。 峡谷里的遇龙江水咆。 翻过一个慢坡,半山处便是另一幅风景了。 银白色的月光温柔的落在树梢上。丝丝缕缕的夜风拂过山岗,吹乱满树繁艳。雪白的花枝迎风伸展着,像邻家少女纯净的面庞。 背风处扎着连绵的兵寨。几队哨兵围着帅帐巡回,警惕地环视四周。 主帐的门帘被掀开的瞬间,卫兵手中有凛冽的寒光闪过。身披铠甲的男子没有抬头。他独自步出营帐,两条英挺的眉毛深深的蹙着。琥珀色的眸子藏在寂夜的暗影里,猜不透正在思索着什么——想必是有心事,又或是动了杀机,十指一直紧紧扣在腰间的剑鞘上,始终不肯撒开。 身后大帐里,一众幕僚们还在继续争执着刚才的话题,情绪激昂地拍着桌子,争得面红耳赤。 没人留意到他被沉重心事压得恍惚。 清凉的夜风让人觉得舒畅。深吸口气,挥手示意身后的军士们不必跟随,转身独自沿着慢坡往辕门外走去。 风中裹挟着清新的草香,月光将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山间乱石路不平,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只觉深一脚浅一脚的荒凉。 忽然,渺渺的笛声从前面传来。 他蓦然抬起头来。 前面不远的地方,几棵白海棠正在暗夜中怒放。微风掠过枝头,雪一般的花瓣簌簌飘下,落满了树下绯衣女子的肩。 他顿住脚,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她把那支曲子吹完。悠扬的笛声里,迎面飞来的花瓣打在脸上,柔弱,却有一丝不能忽视的力量。他不说话,也不再往前走半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散漫温柔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棵开满了花的树。 “陪我走走吧。”一曲终了,夜风中飘起的声线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凄迷。四目相撞处,眸光里漾开一点笑意,“一个人无聊出来走走,不想却迷了路,三转两转,就转到你这里来了……” 理由很牵强,眼角眉梢满是掩饰不去的欲盖弥彰。他却并不戳破。深吸口气,他踟蹰着要不要劝她回去。——毕竟,走到今日这一步,彼此都早心如明镜:命运之弓已然拉满,每个人的身家未来全都系在那根紧绷的弦上。这一刻,就算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劫不复,也已经没有办法却步回头。 身后是万丈悬崖,早就没了退路。 “他知道你来这儿吗?”失口问出来了,又嫌自己多余。他近前几步,花影摇曳中,月光铺了一地。山风鼓荡着衣袖,吹散了她鬓边几缕乌发,本能的抬手想要为她挽起—— 那手势却僵硬的滞在了半空里。 五指张开,停顿,又握紧。 终于垂了下去。 虽然已卸去了贵妃的服色,周身饰物也悉数褪去,但她此刻也非是荆钗素颜的少女。广袖流云的绯色宫装,金灿灿的凤钗依旧斜插在髻上。十足赤金嵌着珊瑚玛瑙,在月光下闪动着熠熠的光芒,似一朵无声冷笑,嘲弄着他刚刚颓然落下的那个手势。 望着血珊瑚镶成的凤眼,他哑然失笑。是的,就算到了此刻,丢了身份褪去服色,很多东西也还是挣不脱的——譬如他身上冰冷嗜血的盔甲,譬如盘旋在她发间的凤凰。凤凰展翅,翩然欲飞。那骄傲的鸟儿昂着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永远逃脱不了身后金丝织就的禁锢牢笼。 默然怔了半晌,沉沉叹一口气:“如果你是想问……” “我不想知道!”毫不犹豫的否定。她把笛子收起来,嘴角逸出一抹决然,“我对你们的结局不感兴趣!谁成谁败谁死谁活……那是你们的命运,与我何干?” 没错,她是命运的推手。落到如今这样的场面,命运的铺排里,少不得有她在推波助澜。可那又能怎样呢?左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牢牢掐在他人手上,改变不了自己行进的轨迹。 又或者,是有人拒绝了她的改变。 月光倒映在明亮的眸子里,依稀如幽蓝的湖面上泛起薄薄的水雾。她紧咬着唇,铿锵有力地说出这些话来,不知是山风太冷,还是情绪太紧绷,孱弱的双肩一直在瑟瑟抖动。那道泫然欲泣的目光让他几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左手不由自主便搭上了她的肩,他迟疑着,要不要伸出另一只手去,拭去她粉腮上滑落的那滴眼泪? 瞬间迟疑,她却已是万念俱灰。声线渐渐落下去,化作一缕绵长而黯然的叹息:“我来,不过是想见见你。” 只是想,再见见你,看一眼你而已。 壹:凤求凰 一声闷雷过后,雨滴哗啦啦砸在瓦片上。 看这架势,老天爷是存了心要跟沐相爷作对,偏赶着四小姐出阁的好日子给人脸色看。 司天监千挑万选的吉日。府上几位有神通的门客也算准了这日必是艳阳高照的晴天。沐家的下人们很早就收拾停当了一切,门里门外,灯火辉煌。 所有事都顺顺当当。可谁想,天将快要放明的时候,突然阴云密布,雷电交加起来。几道银光撕裂了静寂,紧跟着半空里落下一个野雷,劈碎了门外旗杆上的两串琉璃灯笼,吓得门廊下几个没胆气的守夜小厮吱哇乱叫。还没等管家喊人将灯笼换好,忽然又起了大风,把相府内外的各色装饰物吹得七零八落。 捱到天色微明时候,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雨来,铿锵脆响如滚珠般敲打在屋顶上,像是谁家受了气的孩子狠狠摔砸着东西,恨不能将碧瓦敲成齑粉一样,震得人心惶惶。 “敏珠,出去看看,到底是下雨还是落了冰雹?” “是雨,小姐。”名唤敏珠的婢女是大夫人柳氏身边的红人,相府里最有头脸的丫头。她嘴里答着主子的话,脚下却是纹丝未动。这都什么时候了?迎亲的吉时定在辰时三刻,眼下卯时都快过半,宫里的人都候在门外了,小姐竟然还有心思关心什么风啊雨的,难道真像几位夫人说的,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木头人吗? 回想起几位夫人说四小姐时的表情,敏珠忍不住憋了丝笑意在嘴角边。 “二房那个丫头,哎,让人怎么说才好——”大夫人才刚起了个头儿,三姨娘就搁下手里的雪瓷茶盏接上了口。翠玉甲套在敏珠眼前轻轻晃了几晃,“咔哒”一下点在书架的花瓶上。“要才无才要德无德,病病怏怏唯唯诺诺,连句话都说不利索,简直就是块木头嘛!要不是亏了那张脸呀……” 众人都明白底下是句什么话。要不是亏了那张脸,哪里轮得到她入宫? 顿了一顿,有人开口拦下了三姨娘的话头。“好了好了。好歹她也是将出阁的人了,你就说两句好听的吧!”四房那位嘴里打着圆场,手下却偷偷扯着三姨娘的袖子。“以后少不了还要她多提携咱们……” 四房一子一女年纪都还小,以后少不得要有体面的姐姐给撑腰。三房却没这样的顾虑。三姨娘哂笑一声,眼风里满是不屑:“得了吧,你指望她?指得上吗?能入宫,那是靠着咱们老爷的脸面!谁叫圣上要‘沐家’的姑娘!”着重咬住了“沐家”二字,眸风忽的一转,扑到大夫人脸上,笑声里带着谄媚,话却泛酸,“真要细论起来,怎么也该是嫡出的小姐入选才合规矩!” “话是这么说。但岚儿已经出阁了。小柔的年龄又不合。”柳氏抿一口茶水,气定神闲摁下话头。这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当初选秀时,三房明着暗着下了多少工夫?一心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去——是自己力劝老爷送云裳入选,硬生生别下了三房里那位姑娘的苗头。 端庄一笑。在这座宅子里,她是无上权威。座下诸多姬妾,纵使心里再怎样不满,谁也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一丝一毫。 “不管是哪个入选。只要帝君满意,就是咱们沐家的福气。再说了,四丫头的性子虽木讷,模样却生得却招人疼呢……也是天意吧。” 说到容貌,众人沉寂下去。没错,沐家七个姑娘,论才论宠,怎么轮都轮不上沐云裳。可要说起姿色,她那张脸…… 还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话:自打见过沐家四小姐的画像,帝君就再没瞧过别的秀女一眼。 龙心大悦。因是丞相之女,千金闺秀,帝君破例赏了“淑媛”的封号,又下诏,逾制以妃礼迎娶。 鸾凤和鸣步摇上的金叶子轻轻划了一下掌心。 并不疼,但足让够敏珠把信马由缰的思绪给收回来。轻声叹了口气,她伸手给小姐贴上珍珠花钿。自打纳妃的诏书下来,这大半个月,阖府上下不眠不休,几百口人,哪个不是忙得人仰马翻?唯独正主儿成天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该怎样还怎样,仿佛要嫁进宫里当娘娘的人不是她一样…… 顺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玉手钏给云裳戴上,又指挥梳头嬷嬷再次抿好鬓边滑落的发丝,收拾停当,敏珠终于腾出只手来。 涂了蔻丹的玉指轻轻向窗外一撩,“喏,您瞧。” 滚珠般的声响还在头顶上不停地敲。雕花栏外,碎在屋瓦上的雨水已连成了一条条晶莹的线,顺着琉璃瓦滑落下来,在檐下汇成一面玲珑剔透的水晶珠帘。忽如其来的暴雨浇透了廊柱间飘摇的红白丝络,一股脑儿全打在了山石下的那丛竹子上。 一院子雨水。亮晃晃的,小湖一样。 时候还早,敏珠拿起面手镜给小姐照看发髻后头的百宝珠花。手里的活计滴水不漏,心下腹诽却也没停:人都说“春雨贵如油”。往年春上,相爷总带着百官出城祈雨——也没见准过几回。今年因为忙着送四小姐出阁的事情耽搁了几天,老天却偏赶着这个节骨眼上下了场比夏天还凶的暴雨。 这算……什么兆头? 望着镜子里一丝不乱的发髻,云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前夜睡得并不安稳。纳妃的礼数本就太多,沐家又是那么看重这场婚事。三更一过她就起身了,枯坐了半日,由着这些仆妇丫鬟们来回折腾,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倦怠和不耐。她向来不爱多话,更何况跟这些人也无话可说。——略略挥了下手,敏珠马上会意,搁下手里的铜镜指挥一屋子仆妇散了出去。 敏珠并不敢走远。门廊底下跟内管家玉嫂将大小事宜一件件交代清楚,赶紧折身回来。差点忙晕了,四小姐的花冠还没戴呢。 而这工夫,一身吉服的云裳正抬手托了腮,默默望着窗外发呆。 春光方才过半,中庭桃李正盛。缠丝海棠打着花苞将开未开,繁密的枝桠上绽开一片新绿。敏珠瞅着四小姐脸上讷讷的神情,心里暗暗揣度:沐府上下都知道,四小姐对人对事从来是没心没肝的,跟块木头一样,就连生母死时她都没落泪。——却只单单偏喜欢这棵白海棠。着了魔一样,整日花痴般守着护着。看眼下这情形,想必是见风雨无情,铺天盖地打下来,伤了那树,揪心了吧? 闪念间眼珠一转,陪着笑容往前趋了两步,弯腰在云裳耳边轻声道:“小姐放心,我已经? 第 1部分阅读 - 第 2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部分阅读 闪念间眼珠一转,陪着笑容往前趋了两步,弯腰在云裳耳边轻声道:“小姐放心,我已经跟玉嫂交代好了,只消雨一停,立马就叫花匠来整饬,准保伤不了这棵树。” 云裳扭头看她一眼。“姐姐有心。” 想一想又道,“知冷知热,真不愧是大娘心疼的人。” 敏珠初听这话,心里颇有几许飘飘然的意思。可没想到说完这句,木头人小姐忽地对她一笑。唇红齿白的美艳妆容晃得人眼花,平平缓缓的声线漫入耳朵,无端惊得敏珠心头一跳! “但愿跟我到了宫里后,也这样尽心才好。毕竟……姐姐以后是要跟着我,而不是大娘。” 眼波斜斜一扫,清冷里竟带出几丝凌厉的味道。敏珠怔住,心跳生生漏了半拍去。 温温软软的一句话,字字都是在提点她。 到底是明白人,眼皮轻轻一眨,转瞬间已读懂了弦外之音。忙不迭屈膝半跪下去:“能伺候小姐是敏珠前世修来的福气……不管到了哪儿,敏珠都会尽心竭力的伺候小姐。将来到了宫里头,无论什么事,只要您一句话,就算刀山火海敏珠也敢去……” 云裳不接她的话茬,也不扶她起来,淡笑着任由她赌咒发誓,待她把话都说完了,才轻声说了句:“告诉玉嫂,不用叫花匠来。这树死不了。你们不懂草木……喝饱了这场春雨,今年的花只会比去年更好。” 顿一顿,“去吧。” 敏珠再不敢轻慢,乖觉收声,低眉敛眼:“是。” 大丫鬟款摆的背影消失在九曲回廊的拐角,云裳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倾城绝色,风华宛然。 是的,沐家四小姐有着令世人惊叹的美丽容颜。 那么美的脸,即使自己看着,有时也要心神迷乱。上天待她真不薄,如花美貌,千金之躯——却也不过是棋子傀儡,冰雕娃娃。所谓的命途之旅,不过是照着他人画好的路线亦步亦趋! 想到这里,不由冷冷的笑起来。 沐家……不过是她当引子,换荣华换富贵,换个机会放手一搏去求更高的权位。父亲前日喊她去北书房,大道理来回来的说了好几车。什么为家门计什么端淑贤德。舌粲莲花的场面话藏不住眼底茂盛滋长的灼灼权欲。她哪里会不明白呢?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对爹来说,自己不过是件比古董花瓶更贵重更好看的礼物,拱手送出去,搁进皇宫里,换得龙颜大悦,便能为这个家族博取到更加荣宠的未来。 什么骨肉?什么女儿?说到底,不过是块人肉踏板而已! 争夺倾轧中,从来都无所谓谁是谁的跳板。只是不知最终谁将踏着谁的枯骨上位——她在这家里长了一十七年,看也看够了,听也听烦了。沐家华丽的大宅之中,有几盏是省油的灯? 且不论当初应征入选的那张画像是怎么送进去的。单说纳妃诏书一下来,诸人如何各怀鬼胎:三娘恨她抢了自己女儿的机会,眼神里巴巴的放出箭来,恨不能下药毒死她好取而代之——确实也这样做了,只是那碗汤被半路挡了回去,没送到碎香园。据说是五娘告密,为这事儿,大夫人特意去过漱玉楼,关上门狠狠甩了三娘两个耳光。大娘……端庄秀美的笑容里藏着杀人于无形的刀,轻轻巧巧一句“不得力”便支走了她所有的贴身侍婢,硬是塞一个敏珠过来。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傻子,心中早如明镜。那是眼线、是心腹、是预先埋下的伏笔,她,或者说他们,未雨绸缪,早早便防着她入宫之后会脱离掌控的可能…… 刚才给敏珠的那根软钉子,其实也可以先收着。等到了宫里,慢慢将那丫头逼到无计可施无路可退时再来收服,效果没准还更好些。 但她偏不。 就是故意掐准了这个时候给敏珠颜色看。云裳捏着妆匣里的一只旧花钗,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什么这样做?试着先除掉已知的后顾之忧?还是单纯的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怨郁? 后者的可能也许更大。毕竟,她完全没想到大哥竟然跟爹是一样的—— 想起沐风行,心底里浮出一抹悻悻。不悦如雪片般涌起,迅速在胸口处堆积出一片凉意。云裳伸手攥住缂丝盘锦的衣角,深吸口气,试图压制住波动的情绪。那零星的雪花在心口上打了个盘旋儿,却并未消散,而是渐渐化成了满腔怨愤之气。 说什么兄妹情深,什么照顾你一辈子永远对你好,全是假话!根本就靠不住!还以为他有多疼她……哈!功名利禄才刚一招手,忙不迭就把她推出了门。 为她好?谁信?! 她这里宫门一入深似海,他那边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待来日,你沐风行封侯拜相扬眉吐气,仕途得意权倾天下的时候,哪还会想得起碎香园里窝窝囊囊的云裳? 云裳甩手把钗子摔在妆台上。 罢罢罢。都是天意。 命运之轮才刚开始转动,她还没迈出第一步。谁也不知道前方是否艰险未来有多困难。但恰是这些不知道和不确定,给了她一丝走下去的勇气。 “记住,每一次出手都要干净利落。” 长舒口气,把不悦的情绪慢慢推离。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沐家四百多口人的性命可就系在你身上了。” “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给任何人留下余地。” 镜中妆容妩媚的女子扬起如刀锋般冷冽的笑意,“是的。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他们的未来。云裳……沐云裳,千万别忘记你的誓言——你要让这个家族因你而荣宠至极!” 话音落处,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端端落在镜子里。光华无声迸裂,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房间耀得如雪洞一样。 镜台前的身影却是动也未动。 白光很快散去,屋里又恢复了静寂。唯有窗外的暴雨还在持续,绵密雨丝织成一张濛濛的大网,笼着树木山石房屋人影,漫无边际,仿佛连天地都罩了进去。 身后传来芜杂的脚步声。镜中折射出敏珠去而复返的身影,她手里捧着条百鸟朝凤的披风,各房最有头脸的仆妇依次跟随在她身后。 云裳没有回头。只伸手抿了一下发梢,淡定合上镜子,“吉时到了?” “还没有。是大公子吩咐奴婢来请小姐过去,说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在花厅等着行礼。” “那走吧。” 两个小丫头闻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又有几个利落的婆子赶着托起礼服曳地的袍角来。虽说雨地里泥泞,可这些人脚下连一丝水汽都没。仆妇丫鬟们井然有序的簇拥着她出去。行至门口,云裳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那棵海棠—— 涩涩的苦笑浮出嘴角。 下过这么大的雨,今年的海棠一定会比去年开得更好。 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依山望去,四目所及尽是远近次第的屋宇。 沐氏是西临望族。沐梓荣出身名门,少年得志,一生仕途顺意,出了名的会享乐。绛龙城盘踞山中,王宫宅邸大多依山而建,沐府自然也不例外。沐家大宅占地极广,花木扶疏中,有九曲回廊蜿蜒盘旋,一直伸到花径深处,枝杈般盘桓着连接起各处楼台轩榭。若是逢着雨天,各人只管沿着回廊走去,即使不打伞也必能行遍全园而不湿足迹。 云裳抬头看了一眼。老天爷还是阴着脸,乌沉沉的云团压在半山,遮住了半边天,远远看去像是什么人打翻在画纸上的一团墨迹。 雨一直不停。 前几日刚挂上去的饰物此刻看来狼狈不堪,艳色的绸布上浸满了雨水,沉甸甸地再也飘不起来,五彩丝带低垂在檐下滴着水珠。倒是那些透明的白纱,在被雨水打过之后,看起来反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虽是白日,花厅里的灯却比夜晚还要明亮。黄色的光晕将屋中众人的身影投在半透明的窗户纸上,倥偬飘浮,像她最喜欢看的影子戏。 远处青山隐隐,怪石嶙峋,还有薄薄的云雾。像盛大而华美的布景……旁边穿梭往复的仆役们,多像戏台上的龙套。 此时此刻,相府花厅就是名角齐备的巨大舞台。生旦净末皆已扮过。 正轮到她上场。 “云裳。” 迎面出来的人,是西临丞相的长子,她大哥,沐风行。清隽淡漠的脸,波澜不惊的眼。阖府上下这么多人,唯有他,从来不在她面前堆起虚伪的笑容。 他走近,如平日一般亲昵的唤她名字,“快进去吧,爹娘都在等着。” 那样风淡云轻的口气,好像只是叫她去吃宵夜一样——不,她长这么大,从没跟爹爹和大娘吃过宵夜。只那么一回,偷偷扮成小厮跟着他去外头办事,二更天时才赶回城。恰是霜降的节气,马蹄过处,满地尽是白霜。一路赶着进了城门,她又累又饿,下马休息。深秋瑟瑟的寒风里,城门口夜市的小摊子上,他给她买过一碗雪片甜汤。 见她冻得发抖,他放下碗,顺手就把冰凉的柔荑握进掌心——云裳永远忘不了那一晚。宽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量。大概是因为刚端过热汤的缘故,掌心里微微发烫。 十二岁那年最冷的那个夜里,是他给了她一个掌心的温暖。 他向她保证过:放心,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此时想到这些,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鲠住了一样。已经弯起的嘴角慢慢又落了回去,一早积蓄好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闷闷的,讪讪的。 心事无处安放。 多么美好的过往。那么多亲昵和依恋,仿佛,仿佛就在昨日呵…… 她却已经要嫁了。 现实没给她留太多惆怅离别的机会。下一刻,三娘四娘五娘,还有她们的儿女亲随,一叠声儿全迎了出来。每个人脸上的喜悦都像是画上去的,好听的场面话从他们的嘴里涌出来,像一群乌鸦在她耳边聒噪着。云裳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到正厅里去,不过转眼间,笑容就又回到了她脸上。 风行的身影渐渐匿在了嘈杂的人群背后。沐梓荣咳了一声,众人归位。云裳被敏珠和一个老妈子左右搀着,端端正正跪在厅中早就预备好的毡毯上。 “女儿给爹娘见礼了。” 躬下身,恭恭敬敬磕头。一而再,再而三。四周几十上百口人全都瞪大眼看着呢,一丝水分都没有,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 一下又一下。额间的珍珠花钿磕在光滑的地砖上,硌得她生疼。 沐相爷穿着朝服坐在上首,含笑受礼。他身旁的柳氏则是一品夫人的霞帔装。伉俪二人相视一笑,和蔼的望着眼前的“乖女儿”,心安理得受下这三叩首——没有人知道,跪在地上的云裳,低头的瞬间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她的亲娘在哪儿呢?那个本该受她大礼,垂泪送她上轿的温婉女子,在哪儿?在哪儿?! 她的生母,相府的二夫人,她已经死了六年。六年来……没人问,没人提。所有人都刻意回避着她留下的痕迹。这些人早就把她给忘了!不入祖坟,不受供养,就那么孤零零的躺在城外的破庙里!现在,独生女儿要出阁了,要入宫当娘娘,却连她一块牌位都见不上! 恨吗?恨吗?……能不恨吗? 眼泪漫出眼眶,噼噼啪啪地砸在青砖地上。 滴滴热泪滚下衣襟,落在旁人眼里,却立时走了味道。人人都道云裳感伤——也好,按着帝都的规矩,新娘子出门照例是要哭一哭的。不哭反要被人笑话。三叩礼毕,丫鬟婆子们俱都没有上前,满屋子人面色各异的瞧着她哭,好像忘了该叫她起来。 到底还是丞相和夫人亲手把她搀起。 “好孩子。”见她哭得伤心,沐梓荣略微有些动容,“乖女儿。爹也舍不得你。” “爹娘都舍不得……可不舍得也不成啊。女孩子家大了,总归是要出阁的。”柳氏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牵住云裳的手,慈母般温煦一笑,“想当初你两个姐姐出阁的时候我也舍不得,可又能怎样呢?再爱再宠,当娘的也不能留女儿一辈子,总要为你们的将来打算!” 说着,伸手拭去云裳腮上的泪。眼睛望着云裳,余光却在周围的妾室和庶子庶女身上巡视,“嫁入帝王家,那可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咱们云裳是个有福的孩子。哎,快别哭了,小心叫你几个姨娘笑话。” 云裳默默收了泪,不再多说一个字,按顺序去给其他长辈行礼。沐梓荣拈着胡子在身后笑,“四丫头,今儿,怕也是爹爹和姨娘们最后一次受你的头了。” 淑媛乃是九嫔之首,位视九卿,爵比县公。虽说不能压过当朝相爷,但到底是天子妻妾,身份不同,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给外命妇们行礼的道理。 “是呀是呀。”三姨娘满脸堆笑的搀起才刚跪到一半的云裳,眼睛里恨不能流出蜜来。“往后见了,得我们大伙儿给娘娘磕头呢——” 夸张的腔调引得满屋 第 2部分阅读 - 第 3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部分阅读 “是呀是呀。”三姨娘满脸堆笑的搀起才刚跪到一半的云裳,眼睛里恨不能流出蜜来。“往后见了,得我们大伙儿给娘娘磕头呢——” 夸张的腔调引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云裳低下头,微微咬住了嘴唇。是的,只此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日重逢,沐云裳必将你们一一踩于脚下!你们当年加诸于我娘身上的种种……我会替她,悉数报偿! 娘…… 眼前恍然又浮现起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好多年前,好多好多年前……风姿温婉的妇人牵着她心爱的小女儿的手,站在碎香园的棵白海棠树下。 “娘,为什么海棠都是白的呢?” “嗳?裳儿觉得白海棠不好看吗?” “好看,可是年年看,总是一样的花,人家看腻了嘛……娘,你说这花儿要是红色的该多好看呢?” “傻孩子,海棠本就是红色。九国之中,只有咱们西临的缠丝海棠开白花。其实也不消走太远,你往东南去,紫国地面上的海棠花就是粉艳艳的呢。” 母亲是紫国人。提起故乡,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几许深浓的惆怅。年幼的女儿却留意不到这些,只一味撒娇般的缠着,偎在母亲怀里,不依不饶的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有大红的吗?像血一样,特别特别红的那种……” “红海棠?”姚氏伸手折下一枝花,插到婢女手中的青瓷瓶里,眼角溢出宠溺的笑意,“娘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不过,天下这么大,也许……是有的吧。” 海棠。红海棠。 年幼的她并未多想,只单纯觉得那样的颜色定是妖娆丰艳,美丽绝伦。试想,如火如荼的红花,一路开去,灿若明霞,比之眼前雪一般单调的花枝,必是别有一番妖冶风情…… 如今想来,难道说,一语成谶的命运,就是在那样不经意的玩笑中种下的吗? 翩若蝶翼的睫毛轻轻一扇,眼前瞬间换了场景。还是那座院子,还是那棵海棠,也还是那个绝色的女子——可是她脸上却已失了血色,没了神采。倾城的面容上惨白一片,两颊微微透明,额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成团,看起来狰狞可怖。她用力地向前伸着手,死死抓住一个女人的华丽裙角,跪着爬着,拖着她的腿声嘶力竭的大喊,哀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没人理她…… 没人肯可怜她。 华衣贵妇冷声一哼,几个黑衣的仆人就从后面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将她拖走,重重推搡在那海棠树下。 女子颓然的倒在那棵树下,像只被人丢弃的纸娃娃,轻轻一碰就散了架。 云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汹涌的,蜿蜒的,从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流淌出来,殷红的暗红的黑红的,由小溪慢慢汇聚成大河,洇满了裙摆,打湿了地面,像是总也流不完似的。 终于,将一切都淹没。 那么多的血。染红了树下的落花,将泥土染成黑褐的颜色,不甘的手指拼尽最后力气挣扎,树干上被抓出一道道的血痕。灼灼的日光洒遍庭院,飞舞的蜂蝶与她一起见证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客:一树海棠,白花尽成血色。 红得,让人绝望。 朱红的樱唇微微哆嗦了一下。 无辜枉死的冤魂能否看到此刻的和乐升平?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今日将要出嫁了呢?九泉之下的母亲……她是不是正含笑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正等着她去为自己讨回公道?她是不是也有满腔的怨怒,是不是跟她一样,盼着能够早日将这些人送下地狱,让猩红的血色满这座华丽的宅院? 橐橐的脚步声打断了云裳的思绪。 柳管家一路小跑着进了花厅,身后跟着个五品服色的太监——极富特色的尖锐嗓音在脚尖碰到门槛的一瞬抻直了扯开:“圣旨到……” 沐梓荣一愣。再有半个时辰云裳就上轿了,这会儿端端赐下道圣旨来,莫非事情有变不成?到底经过风雨,沐相爷脸上没变颜色。顾不上细想,忙带着家眷应声跪了一地。 阖府上下山呼万岁。 云裳垂头跪在父亲身后。太监奇怪的嗓音像是锥子在扎她的耳朵。她听见圣旨里提到了她的名字,紧跟其后的是一通文辞华美的骈句,大抵是褒奖女德之类的套话。心里不由冷笑起来:帝君陛下可是连沐相女儿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呢,单凭着一副画像,居然就能看出什么过人的德行来么? 翰林院拟旨的官员显然不肯轻易放弃拍帝君和相爷双重马屁的好时机,下足了谄媚工夫,那串赞美词很长,长到足够云裳的心事在肠子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弯。偷眼瞥一下跪在身侧的风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是凝重的。云裳心里略松了一松,不由自主的笼过手去,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掐了下他手背。 沐风行吃痛,却仍端正跪着,纹丝不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下,想提点她注意规矩可眼神却怎么也锋利不起来。古怪的目光落在云裳眼底,倒更像一缕是拿她无计可施的叹息。 她心里瞬间便如孩子般高兴起来。 低眉顺眼跪了半晌,膝盖在地上硌得生疼。终于听见太监念到了重点——“着,赐沐氏古画一卷,即刻入宫。” 嗨,兜了那么大一个圈,竟只是要赏她一幅画。害人白跪了这大半日,真没意思。云裳恭恭敬敬接下小太监递过来的锦盒,再度低头叩谢皇恩。太监领过赏,跟着柳管家出了花厅,匆匆回宫复命去了。 低头看看手里有些旧了的锦盒,又抬头看看沐相爷脸上凝重的表情。云裳大概能猜到这卷画怕是有些来头,但却并不清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助的目光本能的瞟向风行。 “这会子无端的赐下幅画。莫不是……”大公子的眼神没有回应她,声音却明显滞了一下,“《凤仪图》?” 人群中仿佛有谁抽了口冷气。沐梓荣蹙着眉头不说话。想了想,示意云裳打开手中的锦盒。 徐徐展开,是一卷帛画。虽很旧了,但明显被收藏的很好,没有丁点儿破损。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展开,七色斑斓的画面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金翠辉煌的羽毛在烛火映照下闪着淡淡的华光,一只白色凤凰立在山石上,骄傲的仰着脖子,振翅欲飞。乌溜溜的大眼睛凝望着云端,目空一切,神情像活的一样。 画面一角,端正的字体写着“凤仪天下”四字。盖在上面的落款是一枚朱印,篆书优雅,古意盎然。红艳之下暗淡的字迹最后写着日期:烽息初年,九月初三。 烽息初年?国朝之初?难怪看着旧秃秃的,原来竟是一卷三百年前的古画。只是,帝君巴巴的差人送这个来,什么意思? 云裳不懂,但有人懂。柳氏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很快便换上了洋洋的喜色:“云裳,可知道《凤仪图》的来历吗?” 云裳木然摇头。 “傻孩子。当年高祖开国时已是年届不惑,正妻华氏早在离乱中过世。登基之后,帝君身边得宠的姬妾不少,后宫诸妃不遗余力相争,个个都盼着能早日飞上枝头母仪天下。却没想到,高祖帝亲手作了这幅《凤仪图》挂在中宫……” 画中凤凰代表他死去的正妻,被追封为皇后的华氏。高祖帝英明,只用一幅画便灭绝掉了嫔妃们争宠夺嫡的全部心思,从此后宫安定,他老人家虚悬后位,终其一生不曾再立。 三百年的光阴过去,图画背后的渺远深情早已无从追溯。谁也说不来当年宫闱中发生了什么,妃嫔间的争斗到底是如何云波诡谲,唯独一点可以肯定——打那以后,《凤仪图》就变成了一种象征,只有帝君发妻和位主中宫的皇后才能够拥有。 听到这儿,一直默立在旁的四姨娘倏地眼波一闪:“呀,照这么说,那咱们家云裳岂不是要当……” “咳。”沐相爷猛然咳了一声,生生扼断了四娘没出口的话。 有些事,心里可以想,但嘴上不能说。说了,便是罪过。 “一幅画而已,不要多想。” 话虽如此,但众人的诧然和喜悦皆已写在了脸上。自打前年黎家倒了台,皇后被废,中宫瑶华殿便形同虚设——今日的境况与当年高祖时代是多么的相像!后宫人人都想飞上枝头,而云裳恰是在这个时机入选,先封了“淑媛”,帝君又赐下这《凤仪图》来…… 这是一个太过浅白的暗示,浅白到连府上打杂的侍婢都能看透背后的深意。 ——眼见得是十拿九稳的胜算,相府千金就要成为一国之后。 沐梓荣脸上并没有半点得意之色。挥手示意下人将画收好,他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云裳一眼,“帝君破例赏赐,还有今日的纳妃之礼,都是对咱们沐家的特殊恩遇……圣恩难报。云裳,你要好自为之。” “侍奉君上,贞静贤良,入宫之后要谨慎行事,守着自己的本分,知道吗?” “是。女儿记下了。” “老爷尽管放宽心吧。”柳氏接过下人收好的《凤仪图》,亲自递在云裳手上。“咱们四丫头是最懂事的,性子又温良,肯定出不了错。” 须臾,门外有人来报,吉时将到。丫鬟婆子们忙不迭护着云裳出去。几位夫人照例轮番上前垂泪做依依不舍状应景,云裳也按规矩劝慰了几句虚话,嘈嘈杂杂又耽搁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出得门去。 敏珠紧随身后,赶了两步,将百鸟朝凤的披风裹在她肩上。 “雨地里风大,小姐仔细着凉。” 花冠上的珠帘低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轿箱四周被红白相间的鲛纱层层围起,什么也看不见。目光所及之处,唯有装着《凤仪图》的那个锦盒。搁在她膝上,竟有些沉甸甸的。 耳边丝竹不断。还有雨点,砸在地上,啪啪的响。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有支笛子正婉转地吹着。乐音撩拨开雨幕,摇摇荡荡,悠悠扬扬,倒也十分清雅。 又是一声闷雷滚过。 雨下的更大了。 “起——”多么熟悉的嗓音。是沐风行。云裳知道,他就在自己车轿前不远处的马上,护着她的銮驾。这是帝都的风俗:姊妹出阁,做兄弟的要为她开路,从娘家一直送到夫家,亲手交到夫婿手上。纵使天子嫁娶,亦是不例其外。 云裳只是担心,他冒雨策马,有没有披好油衣?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他会不会受凉?转眸又想,管他呢——他都狠着心将自己推入宫门了,她还担心他受不受凉? 车轮,马蹄,开道的锣鼓,还有冒雨围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嬉笑的嘈杂。各种声音混杂在瓢泼大雨里,氤氲成一团濛濛的雾气。 似一场沉溺在水中,荒芜的梦。 可是倏地,声音停了。 瞬间静寂无声,仿佛连时间都被冻住。 鲛纱上的雾气凝成一颗颗水滴,顺势滑落,吧嗒一声碎在了地上。 队伍行进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顿了一下之后,路边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呀!彩虹!” 云裳听着纳罕,忍不住伸手拨开了红纱的一角。不到两指宽的缝隙里也看不到什么,只见霁雨初收,太阳从云彩后面探出脸来,将满地的雨水都照得亮汪汪的。 积水顺着山路往下流。“好兆头啊。”人群里有人这样议论着,“真是好兆头!你们瞧那道彩虹,多漂亮!我长了三十岁,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彩虹……” 云裳又往纱缝处凑了又凑,努力了半天,却还是无缘看见那道漂亮的彩虹。不由觉得有些无趣,悻悻松了手要将纱幔放下。 蓦地,一匹披着银甲的白马闯入了她的视线。 坐在马上的人,正是来送嫁的风行。 他策马在云裳轿旁走了一阵,终于瞅个空子,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入宫之后,自己要多加小心。” 云裳冷哼一声,虽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赌气般别过头去。“我是去做娘娘,又不是去坐牢。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没好气的顶撞。你既决意送我入宫,何必又假惺惺来关切?难道嫌我心里还不够乱吗? “皇宫不是那么单纯的地方……我怕你吃亏。”略一思量,沐风行还是把后面那句话也给说了出来,“云裳,大哥不想看你被人欺负,更不想看你受伤。” “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管不顾的冲口而出,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好像一脚踢开了压在心上的大石。云裳深吸口气,灼灼的目光投向那道隔开两人的纱帘。“现在阻止我嫁进宫还来得及!” 隔着层叠的红纱,她看不清沐风行脸上到底写着怎样的表情,可话中饱满的期待却早就出卖了她的心。其实她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会阻止她嫁进宫去,毕竟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可那又怎样?她就是想要他一句话。只一句话而已。只要他说他不愿意让她入宫,只要他说 第 3部分阅读 - 第 4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4部分阅读 v灰邓辉敢馊盟牍灰狄痪洹拔乙采岵坏媚恪薄?br /> 万般期待,终是落空。 他没有说。只是压低了声音地劝:“别说傻话,也别孩子气……宫中险恶,你要照顾好自己。就算真的不懂该怎么应对,也不用害怕……真要有什么事,哥不会坐视不管——敏珠会帮你。” 到底还是得避嫌。环顾四周,沐风行催马向前。“云裳,千万小心!” 云裳撅着嘴。听见他说出这些话,失落顿时就把她心里给塞满了。你就那么巴不得赶紧推我出门去吗?你就那么盼着沐家出个娘娘来光耀门楣吗——口口声声说什么会护着我,结果…… 都是假的! 悒悒不乐了一阵,忽然又有些高兴。虽然对话只有匆匆的几句,他说的也都不是她想听的,但她听得出,他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着她。还有,等等,刚才说……敏珠?云裳猛然醒悟过来,撩开轻纱想问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只听外头“嘶律律”一声,沐风行紧了紧缰绳,白马应声向前,清脆的蹄声“嗒嗒”响着,渐渐跑得远了。 “小姐。”又过了好一会儿,云裳才在敏珠的轻唤声中回过神来,“前头不远,就是宫门了。” 到了。 云裳默默深吸了口气。原本漫搭在膝头锦盒上的十指,随着敏珠的话音,不由自主的渐渐收拢。 终于,握成一团。 贰:满庭芳 恩。宠。 娟丽的字迹游走在素白的纸面上,一笔,又一笔。“宠”字写完,皓腕稍停,笔峰在龙尾的最后一画上迟疑叹息,久久不肯离去。墨色的毫尖顿在半空里,残留的墨迹似是怀着满腔怨艾的情绪,轻轻一滴,便一直洇到了宣纸后面去。 敏珠垂手站在云裳身后,不发一言,冷眼看着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字。云裳像在想事,又像是跟谁赌气。笔走龙蛇的写着,写完一张就将纸丢进火盆里化去。如此这般沉默着写了足有一两个时辰,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敏珠不好开口,只得察颜观色,为她铺纸研墨,间或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几下——倒也看不出小姐脸上有什么情绪。一如平时见惯的样子,神情木呆呆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香炉里的青烟静静袅着,泛开一抹轻柔干爽的香气。偌大的书房中,除了纸笔交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就只剩下火舌舔过纸张时那一点熹微的响动。 日过中天,已是正午时分,该传膳了。可是没人动。敏珠不做声,一众的太监宫女也只好装聋作哑,不敢贸然进来打扰主子的雅兴,抬了食盒搁在偏殿里候着。 更漏滴滴答答过去。 屋子里静得让人有些心慌。就连外面门廊下打帘子的小宫女们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头,个个竭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就犯下天大的过失。 掐指算算,这已是沐淑媛入宫的第十三天。 敏珠无声的叹了口气。 整整十二夜,帝君都在琴微殿里流连。 皇宫里从来没有哪一只眼睛会打盹哪一只耳朵会偷闲,所有人都看得见也听得见:沐相爷家的四小姐生得如花容颜,早在选秀之初便凭一幅画像虏获了君心,破格以妃礼迎入宫中后更是擅宠专房—— 出身不凡,美若天仙。未曾入宫便受到特殊的礼遇,之后更是夜夜承欢…… 终于,云裳搁下了手里的笔。一边用眼神示意敏珠递上茶来,一边在心里盘算。到今日,只怕这后宫里跺着脚吃味儿的妃嫔们,生吞活剥了她的心思都长出好几轮了吧? 抿一口清茶,唇边弯起丝略带嘲弄的笑意。 她当然知道,如斯恩宠,灼伤了多少人的眼。 可是。 嘴角的笑容稍纵即逝,下一秒,眼底积蓄起茫茫的幽怨。 除了敏珠,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她这十二夜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西临帝君白宸浩以纳妃之礼将她迎入了宫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手攥在掌心。繁长冗杂的仪式中,温柔呵护,形影相牵……他完美得好似举世无双的那个良人。可就在云裳以为他真的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时候,依着祖制喝完合卺酒,结束所有的礼仪程序,帝妃执手共入罗帐之后,白宸浩脸上那深情如许的笑容,瞬间便如风吹云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朕很累。”冷冷抽开牵着她的手,帝君自顾自将红白相间的吉服扯下丢了一地。侍婢们早都退到了殿外,此刻,偌大的琴微殿内室里,就只剩下他和她。 四目相对,盈盈而立。云裳迟疑着要不要上前伺候,可还未等她动,白宸浩便折身往内室走去。 煌煌灯火下,暗色的影子摇曳一地。 年轻的帝君坐在牙床边沿,瞟一眼满脸错愕的云裳,“忙了一整天,想必你也累了。歇着吧。” 无比温柔的声线,却带着不容反驳威严。 云裳抬起脸。花冠上的珍珠一串串摇荡,像忐忑不安的心,左摆右晃。顺着那男子下巴微微扬起的弧线,她看见窗下摆着的贵妃塌—— 顿时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说……今夜,让她栖身塌上? 新婚之夜,他让她睡在外面的塌上? 她愣愣的站在那儿,仿佛读不懂帝君的旨意。不过,短暂的震惊和怀疑很快便从心头散去。因为白宸浩自从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很利落的脱去了身上的礼服,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往那张雕花大床中间躺了下去。皎白的中衣像一片月光倒映在身上,看起来近在咫尺,却淡漠如远隔天涯的距离。 红烛滴泪。九五之尊的男子侧身睡去,只留给她一道尴尬的背影。 云裳立在床边,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白宸浩,西临帝君,他以妃礼迎娶自己,费尽周章的让所有人看见他是多么的喜欢她,多么的看重沐家,转脸却又在闺闱之内给她冷眼,明明白白的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他想干什么? 愣了一会儿,云裳默默退出去。没喊敏珠进来伺候,只是自己走到妆台前坐下,动手卸下了发髻上沉重的花冠。繁杂的饰物一一除去。浓妆卸尽,粉面朱唇。身后罗纱轻荡,眼前红烛摇曳,铜镜里的面庞何等美艳…… 可躺在身后的那个人,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她突然觉得挫败。 虽说不至于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产生多少好感,但至少,委身于他这件事也不会让她觉得有什么委屈。他毕竟是她的夫君——而后才是西临之帝。打纳妃诏书下到沐府的那天起,云裳就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无所谓顺势而去,更无所谓随波逐流,她很清楚自己从此将成为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日日都要生活在无尽的争夺、算计和绞杀里。她甚至思考过该如何取悦帝王,怎样想方设法得到他的恩宠……孰料,千般万般皆算计,唯独没算到洞房花烛之夜他会和衣而睡,将她抛于无比尴尬的境地。 不,这远不是最尴尬的。 回过神来,吩咐敏珠拨旺盆里的火苗,云裳重新拿起案上的笔,却再写不出一个字——躁郁的情绪就像那橘色的火星,在灰烬里轻轻的蹦开,转瞬间又寂灭下去。她叹了口气,捏着笔管的指头轻轻往下一送,手里的兔肩紫毫便直直跌入了火盆。 紧跟着,又有几团字纸被丢了进去。 已近式微的火星终于遇了助燃之物,瞬时攀附上去。光焰渐渐壮大,火舌卷了上来,噼噼啪啪烧成了一片。 大婚当夜,帝君将她丢在窗边塌上。云裳枕着寂寥硬生生捱到了天明。白宸浩习惯早起,五鼓刚过就醒了。云裳便也跟着起来,装作没事人似的唤太监宫女进来伺候。推开殿门叫人之前,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反手搓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中衣。似乎就是在那一刻,她看见帝君眼中闪过了零星的赞许之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的情绪。白宸浩并未在她这里多做停留,洗漱停当后给太监总管的第一句旨意,是去临芳殿用早膳。 虽是初来乍到,不懂后宫的格局,但入宫前好歹也做过些功课,知道临芳殿是丽妃的寝宫。而丽妃,正是后宫中最得帝君恩宠的妃子。 众人簇拥着帝君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云裳想,他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一夜无眠的辗转反侧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情。云裳心里明白,一如几位姨娘在私下里说过的那样,帝君要的,其实只是“沐家的女儿”。煊赫和恩宠,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罢了。他要笼络的,是她那个权倾朝野的爹。 爹送上礼物,他笑着接纳。沐云裳再怎么美艳倾城,也只是个精致的花瓶,他把她摆在屋子最显眼的地方给人看,让天下人都看见他是多么的在意与沐相之间的关系。他,或者说他们,要的只是那个和美异常其乐融融的表象,至于其他的——那花瓶美不美,好不好,他喜欢不喜欢。谁会去管呢?哪怕帝君私下里拿着花瓶当痰盒当夜壶,或是压根懒得多去看一眼,都无所谓。没人关心那件东西,只要它还在,还摆在那里,就够了。 未得势,先失宠。想到自己从此无异于被打入冷宫,云裳忽然舒了口气。眼前境况虽与她的计划相去甚远,却没由来的让她感到一阵欢喜——她很乐于做一个顶着华贵头衔的深宫弃妇,就像这几年把自己关在碎香园里做“木头小姐”一样,自娱自乐,没什么不妥。至少,这让她在想起沐风行时心里不再觉得憋闷沉重。 可谁想,事与愿违。 是夜,华灯初上,帝君的銮驾再次停在琴微殿前。 云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宸浩翻脸的速度实在是比翻书要快得多!他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他肆无忌惮唤着她的闺名,他当众揽过她的肩把她搂在怀里,他无视众多下人的目光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寝殿——是的,执事太监和内廷女官都看见了,帝君再度临幸沐淑媛。 他们不会看见房门关上之后白宸浩迅速便将她放下的一幕。哦,不,或者说他是直接把她从怀里给扔出去的更恰当些。云裳倚门站着,白宸浩兀自朝里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一刀冷冷的目光,已足够让她明白自己应有的分寸。 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除了配合,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的目光碰触之后,云裳在那道目光里谦卑地低下头去,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折身走回内室,从箱笼里抱出床被子来,默默铺在了外间塌上。 夜里她仍是睡在花塌上。裹着薄薄的杯子横躺在窗下,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三更天的时候起了夜风,山风丝丝缕缕透进来,肩膀上有些凉意。被子太薄,她瑟瑟抖着,可思忖了许久,终是没敢起来惊动他。 云裳知道,其实白宸浩也一夜没睡。他甚至连衣裳都懒得脱,斜枕在床上抱着卷古书看了半宿,天一亮便摆驾回了清思殿。 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 一直到第十二夜。每一夜都是这样,他夜夜宿于琴微殿,却夜夜给她难堪。 日复一日煎熬,云裳始终缄默不言。 沉默并不是因为读不懂他的心思——相反的,她很快便从白宸浩的举动中看透了他做戏的深意:很显然,帝君乐于让朝臣们误以为自己迷上了丞相家的女儿,也巴不得宫里宫外都知道她是他的新欢。背人处,他对她不理不睬视若不见,惜字如金从不多言。十二夜的疏离冷淡足够云裳看清他对自己的厌烦——而她最想不明白的恰恰也就是这点:就算是存心制造假象给沐相或者其他人看,白宸浩也大可不必如此极端。他完全可以把表面功夫做足,假戏真做,连她也给瞒过去。 疏远和敌意表露得太过明显。恩宠和冷遇间的反差也过于强烈。云裳读懂了帝王心中对沐氏之女的抵触和敌意,可问题是:以白宸浩的身份地位心机城府,他根本不该将这些东西表露在明处。 这位帝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二夜共处一室,隔着尴尬偷眼打量,对他多少也算有一点认知。 白宸浩还很年轻。二十一岁,正是绛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忙着斗鸡走马寻花问柳的年纪。他却已经坐了整整十三的年江山。 他是先帝的独子,与元公主锦澜一母同胞,皆为皇后嫡出。十三年前,先帝和皇后在山间行宫避暑时遭遇意外,双双罹难。噩耗传来,举国震动。五日之后,虚龄八岁的太子宸浩匆促继承了皇位。因年幼,皇祖母晏氏临朝摄政。 云裳虽是闺阁女儿,对朝局了解不多,但到底也是相府的千金,这一节故事,在家时不止一回听人说起:当日朝中局势怎样动荡不安,太皇太后如何力挽狂澜。几位权臣貌合神离明争暗斗,甚至有起了二心的贼子想要造反!—? 第 4部分阅读 - 第 5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5部分阅读 芯质圃跹床话玻侍笕绾瘟ν炜窭健<肝蝗ǔ济埠仙窭朊髡刀罚踔劣衅鹆硕牡脑糇酉胍旆矗 寮胰嗽趺椿岵磺宄庑┠兀裤逑嘁褪且蛭谀歉鼋诠茄凵霞岫ǖ耐犊苛颂侍螅旁诳穹缰栌臧愕谋涫斜w×巳倩还螅辛巳蘸笙驶ㄗ沤醯拇悍绲靡夂痛撕笫改昙淙找媛≈氐亩鞒韬褪ゾ臁?br /> 太皇太后晏氏,那是个活在传奇中的女子。雁丘最后一代女帝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大漠公主。论辈分,她是现任雁丘王的祖姑姑。小字柔萝的她本应该是雁丘女帝,却在二八年华时选择远嫁西临,当了祖帝的皇后。有人说,若不是当年她的长兄夺权称帝结束了雁丘国女主天下的命运,只怕西临永远不会有一位姓晏的皇后——倒是那沙海深处,会多出一位与西临相抗的美艳劲敌。 四十载沉浮,出身皇族的太皇太后早已见惯了风浪。摄政六年间,她以极其高明的手段将满盘乱棋打理出一片清明局面。就连朝中男子都纷纷叹服,说太后英明睿智,泽披天下。只可惜,天不假年,晏柔萝去的太早,棋局尚未走到终路,执子之人便已撒手人寰。 那之后,是白宸浩独个儿撑起西临这片天。 亲政那年,他只有十四岁。 沉重的江山压上少年稚嫩的肩。外有重臣一心要反,内有叔伯虎视眈眈。年少的皇帝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政坛之中跌宕起伏杀机不断,堪堪的令人心惊胆寒。 想到这儿,云裳忽然有些起佩服自己的老爹来。沐相爷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为官多年,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里,居然一次都没有翻过船。沐梓荣就像一个精明的赌徒,每一次都能将自己的筹码押到准确的位置。先皇亡故时他已经是副相,虽不能跟黎氏相抗,但也算是大权在握,几位想夺权的王爷频频向他招手,满心拉拢之意——他倒也没回绝,只顺水推舟打了个哈哈,说自己乐得坐享其成。王爷们以为他不会是障碍,造反胜券在握,却没想到,隔天夜里,当他们逼宫的人马兵临城下时,本该作为内应出现的沐相爷却带着军队站在了宫墙上! 一夜厮杀,血流成河。 沐梓荣在最后关头投靠了太皇太后,反手扳倒了两位亲王,与大将军沈远心一起将白宸浩拱上了皇帝的宝座。几年后,太皇太后亡故,身为右相的他又瞅准时机向帝君示忠,立马回枪挑落了几个跋扈的外戚,为帝君在最短时间内独掌大权扫清了道路。 这二三十年间,绛龙城不知发生过多少故事,天子换了两代,朝堂上的官员走了一轮又来一轮,就连曾经叱咤风云的黎家最终都没落个好下场……唯独沐氏,屹立不倒,稳坐相位。 只可惜,世间的事情历来都是物极必反,盈满则亏。沐梓荣为皇家出过力也立过功,帮帝君铲除一拨又一拨异己的同时,也在丰满着自己门下的势力。这几年羽翼渐丰势力坐大,终于惹得帝王侧目,小心防范起来。 云裳拨了拨盆子里的火苗。 当年臣强君弱,没几个人瞧得起那个临危受命的孩子。但时至今日,已经再也没人敢小觑二十一岁的白宸浩了。 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心思缜密,能屈能伸。最初那几年,人们都以为他是几方势力裹挟下的傀儡,朝堂上的翻云覆雨手还不是太皇太后、大将军和两位相爷?谁也没想到这少年的软弱竟然是个幌子,装聋作哑是为了韬光养晦!更没想到的是白宸浩杀伐决断的干脆狠戾。未及弱冠便痛下狠手,对朝中资格最老的一党动了杀机——两年前灭去黎家的动作震惊朝野。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向倚重黎氏的帝君,竟然会冷不防的对自己老丈人下手?! 云裳更是想不通。像他这样肯忍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事情摆在脸上,如此明白的给自己难堪? 难道说,他心里有什么自己看不透的、更为深沉的算计? “我饿了。”盆里的火苗渐渐熄下去,心里的杂乱也慢慢理出了些眉目。云裳伸手卷起剩余的纸张,抬头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敏珠,“已过了饭口,别惊动膳房了,也不用费劲折腾,随便给我弄碗粥喝就好。” 敏珠点点头,掀帘出去。很快便带人端了食盒进来。临窗桌下逐一摆开,确实不算铺张,但也不是她要的清粥小菜——大概觉得只端碗粥来显得太过寒酸,敏珠捡着挑了几盒细致点心和简单菜蔬,林林总总凑了十多种,摆满了大半张桌子。 云裳瞟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动那些菜,只拈了几根清淡的银芽,默默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搁了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一叠声的喊小宫女伺候着换衣裳。 敏珠正打发太监们收拾桌子,听见这话,忙跟着进了内室。宫女船儿正在那里翻倒箱笼,她抻头看一眼,见云裳是要出门的正装,不由一怔,“小姐,您这是要……” “老待在屋子里也怪闷得慌。”云裳一边说,一边已经穿戴起来了。抬手让小宫女把中衣上的帛带系好,她回头对敏珠笑,“快别愣着了,过来给我梳梳头。收拾停当了好随我出去走走。” 正午刚过,庭外日光和暖。 恰是春深时分,满宫海棠花开正盛。宫中娘娘们闲极无聊带个婢女出去赏赏花,确实也还说得过去。话虽这么讲,可敏珠却瞧出来了,云裳小姐她并不打算在皇宫里逛园子。 果然。 “我想着去别的宫里走动走动。入宫这么些天,论理也该拜望一下诸位娘娘,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知礼数。”娇憨一笑,眼波清澈见底,单纯得像个孩子。敏珠沉吟一下,没有反驳,走上前去给主子理了理发髻上的花,试探着问道:“那,咱们是去临芳殿,还是……” “飞音殿。” 短短三个字,炸得敏珠心里咯噔一声。 此时云裳在宫中的品阶,乃是九嫔之中的“淑媛”。上下皆知,帝君性子寡淡,素来不大喜欢封赏后妃,所以宫中嫔御们大多都只是“美人”“才人”之类的低级封号,放眼看去,偌大皇宫里,如今能比云裳地位更高的,除了已经被废囚在灵光殿吃斋念佛的皇后黎氏,便只剩下临芳殿的丽妃和飞音殿的端妃了。 敏珠拾起妆台上的篦子,一边给云裳收拾头发,一边沉吟着开了口。 宣妃和姜妃两位娘娘,出身来路各不相同,真要相处起来,怕是大有讲究。 端妃宣氏,小字婷莲,出身不凡,血统高贵,是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帝君的表妹,正经八百的皇族,与帝君公主是自幼一块儿玩长大的。入宫为妃之前,顶着“郡主”名头的宣家小姐年方十二便已才名远播,乃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名媛。宣家是什么背景?不消敏珠多嘴云裳也知道:开国元老,京中望族,与皇室渊源极深。远了不说,就最近这一百年里,宣家前后娶过三位公主,出了两代皇妃。 当年宣婷莲被聘入宫的时候,太皇太后还在,老祖宗疼女儿,对这个外孙女也是百般的回护宠爱。当时宫里都在传,说宣婷莲肯定是不二的皇后人选。可谁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也只是个妃——后冠的最终拥有者是黎相爷的女儿,黎文君。 臣下们为此颇有些腹诽,说那黎氏美则美矣,但论起出身、品德、性格、才情,可都差了宣氏一大截去。也有人说,当初册后诏书上写的原本是宣婷莲的名字,是临时改了黎文君的。为这事儿,大长公主还连夜跑到太皇太后病榻前哭了一场,不依不饶闹了大半宿。 可到底还是没给改过来。 时至今日,已经没几个人能说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怎么临着立后大典,忽然一下子就换了人呢?这也不重要了——换后风波的重点并不在后宫恩怨上,而是帝君有意让那些举棋不定的臣子看清楚自己的心思:他最倚重的人是黎相爷,而非那些个私欲旺盛只会争权夺利的外戚和皇亲。因黎相之故而立文君为后是顺理成章的抉择,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给表妹一个端妃的名号,也算是对外戚们仁至义尽。 初时也有人怀疑里面有猫腻,但后来细细打量着看去,帝君确实也不怎么宠她。宣妃是典型的名门闺秀,性子极其娴静温婉,谨行纳言,从不参与后宫的风波纠缠。人如其名,宛如婷婷一朵出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不得宠的宣妃从不抱怨,平日最爱的事情是将自己关在飞音殿里读书练琴,除了一些正式的庆典,她甚至很少在人前露面。 帝君对她也不怎么上心,一年下来,最多也只在飞音殿消磨几个晚上。倒是偶尔想起了,会唤宣妃到清思殿弹上两支曲子。 却也只是听听曲子罢了。 宫人们私下都在传,说这位娘娘,简直比被废去礼佛的那位前皇后还不如。丽妃入宫之前,黎氏好歹还有过那么几年得宠的时光呢。 皇后与宣妃关系倒是一直不错——一方面是因为宣妃不得宠,对她没有威胁;另一方面,宣妃背景太深,黎氏轻易不敢招惹。再说后妃位置已定,自己是皇后,到底压着她呢,只要宣妃不生事端,黎文君也不愿与她交恶。于是就这么着,一后一妃你敬我让,看来倒也其乐融融。不像另一位…… 那另一位,着实太过炙手可热。 云裳入宫前就听说了,临芳殿的丽妃是帝君的心头肉。 敏珠拿镜子给云裳看了一下发髻,见她不满,忙拆了换花样。手里忙着,嘴里却絮絮说了下去: 丽妃入宫的时候,黎氏还是皇后。黎文君的悍妒狠戾是出了名的,满宫惧怕。那样爱吃味儿的一个人,眼里揉不下半点沙子,就连帝君多看了几眼的宫女她都要找个借口拖出去打,更何况是个他从外头带回来的野女人? 咬碎银牙,断断容不下。 丽妃姜舒眉,算来也是段宫闱传奇。关于她得宠的机缘,众说纷纭,前后有过不下十个版本的说法。比较靠谱的一个是:那年秋天,沈大将军没了,元公主在家里服丧,整日以泪洗面。帝君挂念姐姐,去将军府探望。元公主见了帝君,心里高兴,便邀他一起去狩猎。姜氏当时是陪在元公主身边伺候的,自然一起随了去。原本是天家姐弟散心解闷儿,可谁想到了郊外猎场,一来二去的,帝君竟看上了这将门虎女! 姜氏的出身也还罢了,只是名分有些特殊。她原是武家女子,其父姜垣是沈大将军的部将——十多年前,姜家军在边关上的名头倒也叫得相当响。崇政八年白虎关一役,西临大败给了云国,姜垣镇守白虎关,誓死不降,率军顽抗,最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于翠芜山下。听说最后是被敌军万箭穿心而亡,死状无比凄惨。白虎关收复之后,马革裹尸回朝,先帝闻听,动容泪下。特旨给予优抚……姜垣身后追封了爵位,也算是哀荣无比,可到底撇下了家中一双年幼的儿女,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念着旧日的袍泽之情,沈将军将这对兄妹收养在了自己府上。姜舒眉的哥哥姜焕,打小儿就跟着父亲习武,兵书战法都是稔熟的,也算是个少年英雄,十七岁上便立下战功,当了大将军帐下的先锋官。将军死后,姜焕自请出京,远赴边陲守关去了。 姜舒眉则留在将军府里陪着元公主。 她从小就在将军府长大,大将军待她如女如妹,沈府上下皆呼之为“小姐”。姜小姐颇有乃父之风,又承大将军多年的教习,擅弄刀枪,武艺不凡,巾帼不让须眉,很有些女中丈夫的风范。 所以,才有那一日弯弓立马的临危不乱。 狩猎途中,帝君误伤了一头母狼,引来狼群的强势围攻。当时,扈从都在后面还没有跟上来,帝君身边只有元公主和少数几个侍卫。眼看着势单力薄,一行人被四面八方涌来狼群围得难以脱身,须臾间就要有性命之忧。千钧一发之际,姜舒眉忽然挺身而出,当机立断的射杀了头狼,震慑住狼群进攻的步伐,为大家博取到一丝转圜的时机。 随后大军赶到,绞杀狼群。危局化解,元公主出言嘉许,姜氏却并不居功,面不改色策马回营,不料才一转身,就正对上了帝君赞赏的目光—— 也不知是这姜氏真笼络住了君心还是陛下故意借此事卖给长姐一个面子,总之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狩猎回城,帝君直接将姜氏带入了宫中。姜舒眉一进宫便是昭仪,夜夜侍寝,恩遇非凡。过了数月,忽然一道诏书下来,竟又越级封了丽妃。 敏珠一面梳着头发,一面细细跟云裳讲着这些宫闱秘闻。 姜氏能封妃,还跟黎皇后容不下她有关。 姜舒眉一入宫便遭到皇后的强烈反对。黎氏搬出宫规,引经据典,说国朝惯例,从没有武家女子入宫侍君的先例。不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帝君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高祖帝的华皇后便是武家女子,随夫征? 第 5部分阅读 - 第 6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6部分阅读 姜舒眉一入宫便遭到皇后的强烈反对。黎氏搬出宫规,引经据典,说国朝惯例,从没有武家女子入宫侍君的先例。不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帝君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高祖帝的华皇后便是武家女子,随夫征战多年,屡立奇功。高祖帝在世时常慨叹说:我西临江山有一半是华氏打下的。” “再说,就算没有华皇后这个先例,难道朕还不能开一个先例吗?” 皇后吃了瘪,从此不敢再当着帝君面多说什么,背地里却使出种种手段刁难折磨姜氏。这事情若搁在一般妃嫔身上也就算了,毕竟,有谁敢去跟六宫之主的皇后抗衡呢?还不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偷着把泪珠往背人处藏去?胆子大的,最多也就在承欢时跟帝君哭诉几句,吹两道枕头风也便罢了。 森严宫规压着,黎后笃定姜氏不敢跟自己造次。却不曾想那姜舒眉竟是个烈性女子,忍过一次两次后,便再不肯吃这种明亏。一日恼了,竟公然顶撞皇后——黎后正恨不能抓她错失严惩立威,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拍着桌子喊来两个心腹,要在宫门口杖责姜氏。 看见主子要吃大亏,姜氏的随从赶紧出去报信,可还没跑出瑶华殿,事情的变化就令所有人都傻了眼:姜氏不肯受刑,以理据争,两个太监又狗仗人势,不待皇后下令便恶声恶气起来,推搡中,其中一个胆大的,动手掌掴了姜氏。这一巴掌彻底惹恼了姜舒眉,盛怒之下,愤而夺刃,她竟当着皇后和众多宫眷的面,动手砍杀了两个掌刑的太监! 血色沿着白玉台阶蜿蜒而下,姜舒眉面色如常,一脸的满不在乎,伸腿一踢,两颗人头便骨碌碌滚到了皇后眼前。 黎文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大骂姜氏“造反”,喝令内廷侍卫将她拿下。这次,姜舒眉倒是没有反抗,她从容的在太监的尸首上抹了抹刀上的血,抬手一指,冷笑着对围上来的侍卫们道:“有能耐在我姜家刀法下走上十招的,尽可以放马过来。” 血气未干,雪刃微寒。 傲倨的笑容中,森森的恐惧爬上众人心头。 姜家刀,沈家剑。皇宫侍卫有一多半曾经是大将军门下的弟子,而姜氏之父姜垣早年也曾做过内侍卫统领——纵是抛开这些情面不顾,有本事有胜算,他们也不能对内廷宫眷真下杀手。瑶华殿的侍卫长愣了半天,环顾四周,竟无一人敢贸然上前。 双方僵持不下,事情闹大,终于惊动了帝君。 黎后又气又恨,心里又高兴终于抓住了大把柄,憋足了劲儿要置姜氏于死地。可她万万没想到,帝君才刚赶到中宫,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告状,那位前一刻还持刀杀人无比泼悍的姜氏,转脸就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窝在帝君怀里撒起了娇—— 如何被人诬害,怎么被带到中宫严刑拷问,皇后怎么刁难,太监如何欺凌,自己又是怎样的忍无可忍才回手反抗,娓娓道来,一丝不乱。不等皇后人反驳,一叠声又大哭着说是掌刑太监以下犯上,趁机轻薄,自己实在气不过才动的手——被指正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死都死透了,要到那里去对证?旁的人,见过这一场,吓都吓傻了,各自保命要紧,哪里顾得上反驳。只能由着她信口去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舒眉哭了一阵,抬手擦了泪,环顾四周道,“皇后要教训嫔妾,臣妾不敢不从,任由打骂。至多也就是辩解两句罢了。可是,这两个太监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掴我的脸——陛下且来评评理,如此奇耻大辱,难道我还要忍着?” 扭头又反问帝君一句,已然是有些不依不饶的撒泼:“当日你许诺过我什么来着?都忘了吗?难道说带我入宫,就是叫我受人欺负吃委屈来的吗?” 没人知道帝君许诺过她什么,但人人都看得出她的恃宠而骄。黎氏紧紧咬着嘴唇,根根指节攥得发白,身旁的嬷嬷宫女也俱都是面色铁青。 陛下不发话,谁也不敢动。 帝后二人对峙良久,黎氏张了张嘴,欲要辩白几句,孰料帝君冷冷一笑。 “你是朕心尖上的人儿,谁敢委屈了你去?不过是两个不知好歹的下人,别生气了……莫说他们本就该死——就算不该,就算只是你闲了拿来出气杀着玩儿,一口气杀上二十个,朕也不管你。” 这话是说给姜氏听的,可自始至终,帝君的眼睛却一直望着皇后。 一番话生生惊得黎氏满身冷汗。到底忍不住气,磕磕巴巴反了几句嘴,“陛下,姜氏杀的可是臣妾宫里的人,陛下您连这种事都护着……让本宫何以立足?六宫中若是人人都像她这样没规矩不服教化,那来日、来日是不是连本宫的性命都堪忧呢?” 帝君敛眉,不怒反笑。“你是国母,六宫之主,宫中上下没有人敢忤逆你分毫,何苦这样严苛。”顿一顿又道,“舒眉是习武之人,性子刚烈。以后少叫她来你宫里,自然平安无事。” 说罢,拉着美人的手,扬长而去。 黎氏被帝君噎得哑口无言,又当众颜面尽失——气得立都立不稳,帝君一走便晕厥了过去,足足病了半月才缓过来。黎相爷哪肯看自己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很快,姜氏手刃内侍之事便已在外朝传扬开来,不少大臣上书进谏,求陛下严惩后宫。 他们最终等到的答复,是一纸立妃的诏书。 姜舒眉被立为丽妃,品阶与端妃宣氏比肩,地位只在皇后之下。 打那之后,整个后宫的格局都不同了。黎氏不再独大,帝君也不再掩饰自己对姜舒眉的回护与纵容,对皇后也越发的冷淡。又过了一年多,黎家坏了事,满门抄斩,黎氏虽侥幸留了一命,却被废到灵光殿“礼佛”去了。中宫虚位,帝君再没提过立后的事,却一如既往的宠着姜氏。年深日久,偌大后宫之中,丽妃俨然成了有实无名的女主,独占君心,再没有谁敢去拂逆她的心意。 “我只说了‘飞音殿’三个字,居然就引得你絮絮说了这么多。”云裳从妆台前转过半个身子,似有若无的笑意轻扬,耳畔翡翠坠子微微一颤,“……你什么意思?” 小宫女们早都已经被摒出去了。云裳立下的死规矩,梳妆时只留敏珠一个在侧伺候,旁人全都退到殿外听候传唤。宫人们都明白,沐淑媛是要跟自己的心腹人儿说体己话,都不敢说什么,识趣退下。 敏珠低头拨弄了一下飞凤流霞髻上的牡丹花,嗫嚅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只是不明白,小姐您是这样明白的一个人,后宫里面又是这样浅显的局势……怎么这会儿不去临芳殿,而偏要去什么飞音殿呢?” 云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听了非常好笑的笑话,笑得连肩都跟着颤抖。手里的粉扑落在镜台上,白苍苍一片印子。“哎呦我的敏珠姐姐,好姐姐,你想的也太多了。” “我要去飞音殿,不过是因为那里顺路,离咱这儿最近罢了……”瞧见敏珠一脸诧异不信的神情,云裳掩嘴收了笑容,换上正色,“再说你想想,宣妃入宫早,出身高。虽说都是妃子,但端妃在前丽妃在后,到底还是压着半头呢。于情于理,怎么说都该是先去见端妃才对。我今儿不去拜会她,难道还要去灵光殿里给念佛的那位请安不成吗?” “可是——” 可是不能驳了丽妃的面子,更不能激怒她。宫里人都知道,丽妃脾气不好,且为人傲倨,素日最恨别人拿端妃压她。敏珠暗想:要是因为先去飞音殿拜望端妃而惹得丽妃心里不快,生出什么嫌隙,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什么可是的。”云裳从妆台前站起来,目光飘到窗外的一棵海棠花树上。“这后宫可不比咱们府上,不是看谁老实就能可着劲儿的欺负!” 目光冷冷一扫,惊得敏珠心中一跳。 这已是她第二次在云裳脸上看到如此阴冷的神情。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眸子里渗出来,带着怨毒带着威胁带着诱惑,又似乎带一点点的笑意,森森的,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你。 敏珠打了个哆嗦,一低头,慌忙将目光避开去。好在,那种阴冷的神情并未在云裳脸上停留太久,等敏珠再次抬起眼时,她已经专心去数窗外的花了。 跟绛龙城多数的房屋一样,西临皇宫也是依山而建,只是更高一些。皇宫沿山而上,借了山势的巍峨雄壮,颇有俾睨天下的姿态。琴微殿坐落在半山腰上,屋舍藏在花树掩映之间,别有一番意趣。不过,风景虽美,节气却要比山下迟上一些。庭院里的几株海棠花虽已开遍枝头,但稍远处不向阳的地方,还有那么零星的几棵,打着骨朵将开未开。 云裳看着那些花,恍惚有一瞬间的失神。沐府碎香园里的那白棵海棠,这会儿应该已经开盛了吧?她眼前浮起那棵树的模样。一枝一叶,清晰可见。是的,它早就盛开了,纷繁的花枝无比张扬。也许现在已经开始凋谢,落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雪片…… 缠丝海棠的花期虽长,但一年下来,最美的时光,其实也就这么几天。如今她不在那里了,孤单单抛下那棵树……想必碎香园也没人住了,那棵树孤零零的立在院子里,就算开盛了又怎样?还有谁会去欣赏它? 花的命运,不过如此。寂寞的开过,寂寞的零落。一如寂玄山中漫山遍野的白海棠,无论有没有人来欣赏,都会年复一年长出新的枝桠,努力开满雪白的花。等到花谢时,山风簌簌吹过,落英便如飞雪般漫洒山坡,甚至还随风一路飘到遇龙江里去,把江水染成一片白茫茫的。 寂玄山的海棠因此而出名,年年都有才子和佳人慕名去赏花。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山下的渡口总是很热闹的。 当然,也会有人错过。 错过了也没什么,反正明年总会再开的。——只是,明年花开得再好,也不是今年这一朵。 花事如此。那人心呢? 以前在家时,沐风行总说要带她去寂玄山赏花,可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年,年年春天他都有事情腾不出空当儿……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忙!这一拖,就拖到今日。她看着外面那几枝海棠,心里有点发涩。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喉头像是被什么鲠住了,酸酸楚楚的钝痛着,像有一块石头卡在那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愣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慢慢飘出来,“先去飞音殿,再去临芳殿,那丽妃若真是传说中的性情女子,想必不会在意这样的小细枝末节。” 敏珠有敏珠的顾虑,她也有她的盘算。虽说只在入宫那天匆匆见过丽妃一面,但云裳心里一直隐隐有种感觉,她总觉得,像姜舒眉那样恣肆而骄纵的女子,断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将自己困囿在这四角宫墙的无尽纠斗里。姜氏任性且傲慢,是策马扬鞭挥刀杀伐,山崩于前都不会皱一下眉眨一下眼的女中豪杰,云裳想,她会不会压根本就不屑于……参与后宫争斗之类的这些事情? 反倒是那位喜欢关起门来读书的宣妃娘娘……瞥一眼敏珠,云裳无声笑起,先前的那句话虽不是针对她,但也确是有感而发。这一脚踏进来,后宫局势扑朔迷离,一时看不清也是有的。但无论怎么险恶,也不过是这么寥寥的几个人,妃嫔之间的关系还赶不上沐家那几房太太复杂呢。这些年来,她窝在碎香园里装聋作哑,冷眼瞧着沐家几个夫人间那些个事情,各种争宠夺势的龌龊手段,不惜一切的陷害和绞杀,看都看够了。所以今日,云裳宁可小小的得罪一下丽妃,也不敢轻易小看了宣妃去——隐忍多年,不露声色,一味的示弱。这种人,若不是天生的怯懦性格,必然是相当有谋算的高手。听敏珠絮絮叨叨讲说了这半日的话,云裳越发觉得,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与世无争的宣婷莲,只怕才是宫中最不好相与的角色。 更何况,她身后还有那么煊赫的一个家族呢。 转念之间主意已定,打发敏珠去库房取了几件礼物,说着话的工夫就出了寝殿的正门。不想,还没等步下台阶,便看见守门的小太监丛喜急匆匆奔了上来。 又惊又吓,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启、启禀淑媛,丽、丽妃娘娘来了——” 云裳一怔。 琴微殿地势较高,站在门前玉阶上恰好可以俯视正门。云裳抬眼望去,果然,不远处宫门大开,一行人走了进来。并没有葳蕤的仪仗和过多的扈从,只是疏疏几条人影。走在最前面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衣,明艳的色彩衬着挺拔的身姿,日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叁:凌波曲 丽妃进了琴微殿,云裳忙不迭见面行礼,少不得一番寒暄。 宾主落座,饮完头一盏茶之后,客套话叙完,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云裳素来是个不太多话的,尤其今儿摸不透丽妃的来意,更是不敢多言 第 6部分阅读 - 第 7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7部分阅读 遣桓叶嘌浴v缓糜幸淮蠲灰淮畹某蹲畔衅q劭醋啪鸵淞顺∶妫龅兀帕币幌疲糁榇帕礁鲂」肆思钢缓凶咏础?br /> 分明已有时鲜果蔬搁在案上,这会儿却端端捧上几个食盒来,云裳瞥了敏珠一眼,抻头一看,只见盒子里装的是珍珠饼和海棠糕。 “娘娘千万别取笑。虽不稀罕,可到底不是宫里的东西,是我们家府里自做的点心——”敏珠屈膝,递上第二盏茶来。“淑媛刚才还说叫包几盒子带给娘娘尝鲜来着,可巧娘娘您就来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给云裳递了个眼色。 云裳会意,趁机接过话头,“丽妃娘娘尝尝看。东西虽粗糙,比不上宫中的精致,可也从没见过别家有这个做法……” 丽妃并不领情。她连看都不看那几盘点心,伸手端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朝着静立身后的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马上带着丽妃的随从们退了出去。云裳见状,明白丽妃是有话要说,也忙不迭挥手散掉了一众宫奴。 敏珠随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到底是不放心,出了门,打发几个稳重可靠的宫人带着丽妃的随从去前殿吃茶,自己却站在殿外廊檐下伺候。 众人散去,终是冷场。云裳和丽妃各自低头吃茶,间或有腕上玉镯相互磕碰的声音,悉悉索索的金玉碰撞,溅起零星的碎响。 仲春将暮的天气,午后的晴空下掠过一丝燥热。沉吟中,山间起了微风,吹落一树海棠花瓣,啪啦啦打在窗纸上,沙沙的轻响。屋子里静谧得有些异样,云裳讨了个没趣儿,也便不再相让,伸手拈起块点心含在嘴里,暗自忖量着该不该先开口,又该怎么开这个口。 今日一见,丽妃比那日大典上更有不同。一袭红衣耀眼夺目,装扮却是极其简单,并无半点赘饰,脸上也没有多少粉黛的痕迹,峨眉淡扫,微点樱唇,天然一道英气逼人的气势。虽是宫装打扮,鬓边却没什么钗环首饰,只用一根青檀木簪挽起满头乌发,素雅天成。这样娉婷的一个女子,立于脂粉堆中,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正想着,忽听盖碗“叮”地一响。 循声望去,正巧对上丽妃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考量,有刺探,有好奇,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戏弄和揶揄。云裳一愣神的工夫,姜舒眉已然开口,“我今儿来的不是时候吧?看刚才那样子,淑媛可是要出门去?我这一来,添了乱,少不得误了你的行程。” “娘娘说笑了,您肯屈尊往琴微殿里来,是云裳的荣幸。方才、方才确是要出门的。我想着,入宫这么些天了,照礼也该去各宫拜望……”云裳抬起眼,视线与丽妃微微一碰,见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便继续说道:“可巧了,我这还没出门,娘娘您就到了。嗨,到底还是云裳失礼了。” “你既入了宫,咱们也就算一家人了,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平白显得生分。我不过是打明霞殿过来,想起来了,就顺路进来看看……谁曾想你正要出去。呵,这么说,咱们俩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姜舒眉接口极快,显见得是早预备下了话等着她,断然不肯给半点回旋余地,“这么说来,你刚才也是打算往我宫里去的?” 云裳心里沉了一沉。丽妃的这几句话,表面听起来亲热,实则句句带着不屑。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告诉她:就算我只不过是顺路进来串个门儿,你也得像得了天大的面子似的哄着供着我。丽妃正得宠,人又张扬霸道,满宫上下没有个敢对她不恭的,因此说话时难免有几分傲倨写在脸上。云裳冷眼瞧着,心里虽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从发作。到底她分位低,又刚入宫,没根没底不知深浅,只能谨言慎行,谁都不敢开罪。 一忽儿又听见姜氏追问说刚才是不是要去临芳殿,心念转处,倒也有顺水推舟的说辞浮上来。横竖她还没出琴微殿的大门,此刻就撒个谎,说是本就要去临芳殿拜见的,料那姜氏也听不出什么,也可省下好些个尴尬。 想是这么想着,开口时话锋却忽然转了弯,“不,不是的。原是打算去飞音殿……” 话一出口,倒把她自个儿唬了一跳。舌头顿时僵了一下。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收是收不回来的——声音虽轻,但已足够彼此听明。 花几上的香炉里袅着淡淡的香,散淡如青草气,合着微薰的南风,一点点散在空气里。丽妃望着云裳,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稍一沉吟,扬声重复了一遍,“飞音殿?” “是,飞音殿。”云裳暗暗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中不带一丝异样。抬起脸,面带微笑着答道,“我想着,飞音殿到底更近些,从我这里过去,再去临芳殿也顺路……”借着话头,竟把先前跟敏珠说过的话又讲了一遍,先去飞音殿,而后再去临芳殿,最后一总儿兜转回来,省得绕远。这事儿她没撒谎,路虽有远近,人却无亲疏,虽说性子差得天上地下,但这两位妃子娘娘,哪个她都不想得罪。云裳本来的打算就是一碗水端平,慢慢走着细看,不敢轻慢任何一位,所以方才喊敏珠预备下的礼物,也是一模一样的双份儿。 听她说完这些话,丽妃眼底闪了一闪,眸中似有稍纵即逝的一抹流光,顿时把云裳看得呆了。云裳偷眼打量她,虽不是十分惊心动魄的美人,但姿容秀丽,气质张扬,别有一番神采写在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丽妃的眼,云裳想,也怨不得帝君宠她,自己若是个男子,怕也会被这样的女人给迷住吧?那么乌溜溜的眼珠子,像会说话的一样,秋水盈盈泛着波光,眼风只消在你身上轻轻那么一转,整个人的魂儿都要被销去大半。 丽妃顿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搁下手中茶盏,冷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老实,连个谎都不会撒。” 云裳明白,话真了,总是要得罪人。所以,想要在这皇宫中生存,第一要事便是学会虚情假意的逢迎。可她偏不愿意。“也不是不会。”想了想,不卑不亢笑着接口,“只是何苦来呢?娘娘这样聪慧的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难道说会连我撒不撒谎都看不出来吗?” 这话虽是恭维,但也算不上谄媚。丽妃虽出身行伍,却并不是粗肆之人,云裳与她闲聊了这半日,早已察觉出其心细如发的一面来。她张扬,却不乏机变,句句话都好像漫不经心,实则早在步步相逼。 遇见这么一个人,斗不过惹不得,明知她喜欢直白,却偏要去跟她动心眼儿兜圈子,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所以干脆懒得敷衍?”听了这句,丽妃非但没有动怒,脸上反倒渐渐露出一丝浅笑来。“因为懒得绕远,所以要先去飞音殿,因为懒得跟我耍心眼,所以索性说大实话……” “是。” “哈!”姜舒眉猛然拍了下手,“沐云裳,你这性子我倒是喜欢!” “先前扯了那么多没用的废话,真是我小心眼儿,打门缝里瞧人了。”说着,站起身来,眼角露出一星赞许之意,“你这个脾性……莫说我喜欢,就是公主见了,必然也会喜欢。” 云裳见她猛然改了态度,不由愣住了,又听扯到元公主身上,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好讪讪陪笑。姜舒眉在房里转了一圈,回到云裳跟前,低头俯看着她,“我这个人最厌烦肠子里绕弯子的人。难得你也一样。既对了脾气,那我也就不跟你虚应故事了——我今儿到琴微殿,可是冲着你那幅图来的。” 未等云裳答话,径自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下去,“还有,以后也别什么淑媛啊娘娘啊您啊您啊的叫了,听着让人恶心!我略年长你几岁,若不嫌弃,你就喊我一声姐姐。我以后只叫你云裳,你说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云裳哪里还能说个“不”字?赶忙站起来,笑着弯腰拜了下去,“蒙姐姐不弃,云裳这里见礼了……” 才跪到半截里,红纱袖摆便搀了过来。那手才刚搭上云裳的小臂,云裳心里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到底是习武的女子,虽只轻轻一扶,手上却带了千钧力道,断然没有她不应的余地。 丽妃自己倒是浑然不觉,一边搀她,一边继续笑道:“才说了我烦这些,你就又来跟我整这虚套子——再这样,我可真要恼了!行了行了,快别拜了。赶紧的打发人拿你那宝贝图画出来给我开开眼才是正经。” 她几次提起《凤仪图》,云裳心里尴尬,可是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得扬声唤了敏珠进来,开箱子取出图来,平铺在东屋里的大书案上。 丽妃兴头很盛,不待人请,便自顾自走了过去。 这是云裳第二次看见《凤仪图》。 前一次是在沐府,临上轿前匆促一瞥。这图背后的深意太重,竟让人忘了细细端详,只记得那凤凰栩栩如生,姿态华贵异常。照理说入宫之后,云裳该把这画供在正厅的,但看见白宸浩那样对她,心里揣度一番,反倒渐渐怀疑起了他赐画给自己的动机——看见敏珠带着小太监要把《凤仪图》挂在正殿墙上,忙喊他们罢了手。夜夜“专宠”已经引得无数人背后恼恨,再挂出这幅图来,还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情。 私心里,云裳一心盼着日子过得快些,盼着时间长了,众人能忘了《凤仪图》这档事儿。她也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奢望,谁能忘得了呢?打从黎氏被废,不知多少文臣武将轮着番儿给帝君上书,劝说中宫不能无主,要他及早再立皇后——白宸浩却只置若罔闻。他那样宠丽妃,宫中一度也有传言说要立丽妃为后,可等了一两年,也迟迟不见有立她的表示。更没提过要扶宣氏上位的事。云裳拿脚趾头想都能想见后宫的女人们有多么看重这幅《凤仪图》,还有那些为了争夺后位而使出的浑身解数。——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瑶华殿里的那幅画,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偏偏给了她! 怎么偏偏就是她?! 莫不是真如她猜测的,白宸浩是有心要给后宫立个靶子,将她竖在这里,好让大伙儿有的放矢,免得满腔妒火无处撒? 云裳站在姜舒眉身后,望着案上那幅图,不由微微叹了一声。金翠相间的凤羽,细腻入微的笔触,很难想象,这样一幅图竟会出自马上夺天下的高祖皇帝之手。沐风行喜欢跟名士交往,这几年云裳跟着他,也颇见识过一些冠绝天下的名作。可是细看下来,那些所谓的传世名画,竟没有一幅比得上眼前的《凤仪图》。——写意的山水,工笔的凤凰,每一鳞每一羽都勾描得细致入微。七彩的羽毛不知是使了什么颜料绘的,时隔三百多年,仍旧姿色不减。抛开与中宫后位的那些个关联牵扯,云裳真是打心里赞赏和喜欢这幅画。 不止她喜欢。很明显,丽妃也喜欢。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姜舒眉忽然扭头问云裳,“你刚叹什么?” 云裳涩涩笑了一下,并不接话,只反问道:“姐姐很喜欢这画?” “不。确切的说,不是喜欢,而是好奇。”丽妃倒也坦荡,书案边捡了个凳子坐下,接过敏珠递过来的茶,曼声道:“说了也许你不信,今儿还是我第一次见这幅图呢。” 这一说,不但云裳愣住,就连敏珠脸上都疑惑起来。这画一直都收藏在宫里,她怎么可能没见过? 丽妃看见两人疑惑,轻轻一笑,却不点破,只说:“你且想想,这画原是谁的?” 当然是帝君的。《凤仪图》乃是西临皇室不传之秘,历代帝后视若珍宝,小心收藏。白宸浩将它赐给云裳,打破了此图只传皇后的先例,所以才给她招来种种不必要的嫉恨……咦,等等,丽妃的意思显然并非是指图的主人,而是曾经拥有它的那个人—— 在云裳拿到这幅画前,拥有它的人是……黎后,黎文君! 顿时恍然大悟。 宫里尽人皆知,丽妃与皇后不合。 “她倒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皇后娘娘的尊贵呢,成天把这图挂在那里让大伙儿瞻仰。”冷冷一笑,丽妃的话锋颇有几分刻薄。回想起当年瑶华殿里极尽奢华的各种摆饰,还有黎氏那端着架子的“温柔”笑脸,翦水明眸中顿时闪过一波再清楚不过的鄙夷,“没错,这宫里,谁都见过《凤仪图》,只除了我——想必你也听说过我跟她之间的那些故事吧?自打吃了那回下马威,差点被她的人打死在宫门口,我从此就都绕着瑶华殿走,再也不敢进她那个门儿了……” 《凤仪图》一直挂在瑶华殿,她既不进那个门,自然也就无缘看见。想想也是,黎后再怎么爱显摆也不能自己抱着画到处去给人看。后来,黎氏被废,《凤仪图》自然被收回了内库,碍着那层位主中宫的深意,嫔妃们就是再喜欢,也不敢在帝君面前提起——丽妃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跟白宸浩说让? 第 7部分阅读 - 第 8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8部分阅读 拍遣阄恢髦泄纳钜猓慑蔷褪窃傧不叮膊桓以诘劬媲疤崞稹鲥僭趺吹贸瑁膊荒芨族泛扑等盟选斗镆峭肌纺美锤约海蛭怀隹诒闶翘颜玫囊靶牟?br /> 不过此刻云裳的感慨可不在这上头。听丽妃的口风,竟是对当年恩怨毫不掩饰——既不掩饰自己吃过亏的事实,也不掩饰对黎后的极端厌恶。难听就是难听,刻薄就是刻薄。直来直去,不绕弯子,有什么说什么。见她竟是这样坦荡直白的女子,云裳不由有些纳罕,心里更生出些刮目相看的敬意。却不想,话到后半句,丽妃却忽然冒出些如小媳妇儿般委屈的软话来,听得云裳一个没撑住,“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 丽妃挑眉,“你笑什么?” “姐姐真会开玩笑。”云裳看她眼神,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何发笑,越性儿一气说完,“哪个不知道啊,当初那阵仗虽让姐姐受了委屈,可吃亏的人却是皇后……”掩口一笑,满眼天真烂漫的笑容叫人恼都恼不起来,“姐姐性子刚强,为人又最是桀骜大胆,但今儿这么一说,倒好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掩袖吃吃笑了一会儿,忽听丽妃冒出一句:“你以为性子刚强的人就不会受委屈了么?” 听这个意思,当日与黎后之间怕是还有曲折。云裳猜着丽妃下面还要有话,便收了声静静等着。不想丽妃却再不肯往下说了,等了半晌,到底没提那些往事,只沉沉叹了一句,“有些事……怎么说呢。便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让你受委屈了,人人都捧你,心里也还是会委屈的……” “你不懂。” “说穿了,人心,到底不甘吧。” 迂回跳跃的几句,听得云裳云里雾里,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可是看见丽妃眼底的怅然,闪念间忽又想起沐风行来,不由得也勾起了几分伤感。触景生情想了想,他倒是一心想让她不受委屈的,可弄来弄去,最后却把她弄进了宫门——这一路前途未卜,虽然荣华无边,可心里的苦,有谁知道?要是将来真有什么事,只怕受点委屈还都是小的。弄不好,生死都难料。 两人各揣心事,闷闷坐了半晌,相对无话。 丽妃来琴微殿的本意,一则是为了看那张《凤仪图》,二则是要刺探云裳的性情。如今坐了半日,似也有些腻烦了,又见云裳木木地出神,便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喝了杯里的茶,伸手唤来敏珠,“去叫王嬷嬷吧,在你们这里叨扰了大半天,我也该回去了。” 云裳回过神来,赶忙挽留了两句。 “您且稍坐。”敏珠不慌不忙打发了小丫头去请人,这才笑嘻嘻的回丽妃的话,“外头落雨了——刚才您来的时候天正晴着呢,我估摸着底下人怕是没备雨具。不妨事,已经吩咐人去取了,只是得委屈娘娘多坐一会儿。” 丽妃转头一看,果不其然。两人在屋里说话说得入神,没留意到窗外竟落起细雨来。春雨雨丝极细,虽绵密入织,却是渺无声息。沙沙地打在房檐上,恰如花瓣飘散在风里。 “这才是天意留人。”云裳抚掌笑道。虽才是下午,但天色阴沉,仿佛将暮。“雨虽不大,但这当儿出去,少不得要污了裙子。姐姐不如再多坐一会儿,叫他们备了辇来再走。” 西临皇宫不比沐府,没有串联各处能避风雨的九曲回廊。后宫贵眷们逢着雨雪天气或是懒得走动时,都是用四人抬的肩辇。 丽妃不应声。 目光转到窗外。微雨的天,濛濛的雾,风里溅起极细极细的花香。闪念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对云裳说,“你先前不是说要去飞音殿么?” 云裳会错意,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打算去拜见端妃的事情不快,忙答道,“看这天气,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我改日再……” “不用改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不由分说地冒出这样一句,丽妃脸上闪出一种有些古怪的笑意来,“不过,我猜她这会儿肯定不在飞音殿。” 说着,完全不给云裳反驳的机会,拉起她的手就要出门。云裳看她神情古怪,生怕她有什么别的盘算,本能的挣了两下。 姜氏是习武之人,手指虽纤细,力道却着实不小。决意拽住了她,云裳哪里还能挣脱得开?推推搡搡行至门口,实在抗不过去,云裳忽然灵机一动,用脚尖踩住了袖子上垂下的轻纱。 身上的衣裳是最时兴的宫装,天水碧色的广袖罗裙,宽大的袖摆轻盈而夸张,点缀其间的翠色纱罗足有数尺之长,盘绕着,从肩头一直垂到地上。云裳暗暗踩住了一根垂在地上的纱带,借着丽妃拉她的劲道,佯装踉跄——两下里一用力,撕拉一下,满绣云纹的罗袖上裂出条一尺半长的口子来。 丽妃闻声回头,瞧见云裳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段莹润玉臂,顿时愣在那里。 撕坏了衣裳,自然无法跟了她去。敏珠在一旁看着,心里早有阻拦之意,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开口。如今看到这一幕,忙不迭上来打圆场,“咳,这广袖罗裙美虽美,可是真的不大方便。淑媛您快换下来,奴婢这就给您找件旁的去……” 云裳掩着袖子,欠身跟丽妃告了个罪,转身就要退到内室更衣。忽听丽妃柳眉倒竖大声喝道,“都给我出去!” 声线极其严肃,完全是不容反驳的命令语气。吓得敏珠打了个愣怔,立在那儿半天没敢动。丽妃见她不走,瞪了一眼,“出去!” 此时恰巧王嬷带着丽妃的仆从们到了门口,丽妃扫了眼自己的人,拍案斥道:“都给我退到外面去!没我的话,一个都不许进来!” 她对下人一向宽和,此刻忽然发威,顿时唬得王嬷一身冷汗,忙不迭带了人退下去。敏珠虽一时摸不到头脑,但看这架势,也不敢反嘴,只得随着王嬷等人退出了寝殿。 丽妃反手关了门,一脸凝重的走到内室里,在床畔的花凳上坐下。云裳不明就里,也摸不透她在玩什么把戏,便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 “这些天你睡哪儿呢?”一开口,惊得云裳说不出话来,“先前有人跟我说他从不碰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巡了几遭,停在被撕裂的衣服上。云裳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罗袖上裂开尺把长的口子,口子里露出一截瓷白的左臂,沿着小臂往上……半遮半掩之间,赫然露出几点猩红的斑痕! 恍然警醒过来,顿时只觉头晕目眩。云裳膝下一软,缓缓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十二夜。夜夜临幸琴微殿。”丽妃低头瞥她一眼,声音恢复了平静,“陛下跟前最得意的新宠……臂上却还带着处子才会有的守宫砂!这要不是我……而是被其他人看见,引出什么不好听的闲言碎语来,你说我该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元公主不在,丽妃代掌后宫权柄,大小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涔涔冷汗沿着云裳的脊背滑落。到底……到底还是被人给知道了。丽妃看穿了白宸浩冷落她的真相,便无异于握住了她最大的把柄,此事若是传扬开去,她以后在宫里还怎么做人?心中万马奔腾般翻滚过无数想法,还未想出什么好的对策,忽听丽妃沉声问,“你这几夜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云裳扶着床沿站起来,再不敢对她有所隐瞒。指了指外面的花塌,“我……睡那里。”说着,心中一阵委屈,忍不住落下泪来。 委屈,却也不全是委屈。她感激丽妃没有当众拆穿她,但她也知道,经了今日这一场,自己是彻底栽在丽妃手里了——纵使心中对这个女子有万般的好感,她也不敢贸然去提那个“信”字。人心何其险恶,总归还是要防着她,谁知道是不是当面坦荡背后一刀? 丽妃似乎也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别误会。我生气可不止是为了你。” 错愕抬眼,只听丽妃继续说道,“这宫里不得宠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提,飞音殿就有一个现成的。不值什么。刚入宫的嫔妾被冷遇,甚至一年半载都见不上帝君面儿的也有的是,不算什么大事情……可你不一样。你是他千方百计弄进来的人,轰轰烈烈迎娶了有正经名分的。这些天他又夜夜盘桓在你这儿,起居注上都记着呢。到头来你却还是处子之身……这要是传扬开去,外面人怎么想?说你的闲话事小,要是说出什么别的不好听的来——” 云裳闷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丽妃没说完的话里的意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丽妃点到即止,并不再往下说,只皱眉道,“他的性子现在越发是没边儿了,这么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人儿,竟肯这么冷落着?” 听见她竟敢数落帝君,云裳不由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丽妃胆子大而且又得宠,却万万想不到她会敢说这样的话。丽妃瞥她一眼,“你不必诧异——当年我随他入宫时他曾亲口答应过,今生今世都不拿什么宫规礼仪来羁绊我。”说着说着又有些愤愤,颇有些为云裳不平,想要替她出头的意思。云裳可不敢劳动她,连忙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白宸浩的态度,显然是不想别人知道内情。关起房门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出了琴微殿,再不能提。今儿要是由着丽妃把这种闺闱之事闹到他眼前去,自己以后还有立足之地吗? 见丽妃卯足了劲要给她争公道,云裳暗自跺脚,却又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捡到个最简单的法子,脱口问了出来——“帝君如此大张旗鼓迎我进来,姐姐看了,心里竟半点都不恼吗?” 女人之间,最难免的就是醋意冲天。她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云裳忖量着,自己地位虽然比不过她,但一来出身高门,二则得到了那幅人人都想要的《凤仪图》,加之先前十二夜的“承宠”……怎么说姜舒眉心里都该不舒服一下子,可现在看来,她倒好像并不嫉妒,反而只想着替自己出头,这算什么道理? “难道我姜舒眉在你眼里竟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扬声一问,似是很有些恼怒。但很快,丽妃展颜一笑,“你肯说这话,我倒真是高兴。”她伸手拉住了云裳。“好妹妹,你既是真心来问,那我也跟你撂一句实话。若说吃醋,难免是会有的。但别的——呵,我早看开了,便是没有你,也总还会有其他人。” 总还会有其他人。 云裳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舌尖上竟渐渐沁出一丝苦意来。 眼前这个女子,她对帝君是真正用了心的吧……曾几何时,也是纵马江湖的骄傲人物。却肯为了他,收起张扬的个性,折了翱翔的翅膀,心甘情愿的困囿到这深宫里来。 她爱他。 可这爱的代价……太沉重了。失去自由,没有未来,看不到希望。甚至就连他的爱,都得不到完整的一份。总还会有其他人。是的,就算没有沐云裳,也还是会有别的女子,婕妤美人昭仪修容,后宫三千佳丽如过江之鲫,无数颗流星闯入她爱的天宇,这种事,防都防不来。 丽妃苦笑了一下。她早看开了,没什么放不下,没什么可挂怀。“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眼波轻轻一闪,一抹清透的诚挚浮现出来,“要是别人不跟我使坏心眼儿,谁会有兴趣去掺和那些下三滥的事情?没得丢了身份!” 说罢,又默默静了一会儿。四下里无话,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窗上。牛毛变了珍珠,雨声越来越清晰,竟是下得大了。 “帝君这个人啊,久了你就知道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隔了好一会儿,丽妃才又开口,“但我想,他这样对你,总还有更深些的用意。” “姐姐……” “你什么也不必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为了你。”丽妃抬头看了云裳一眼,嘴角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用急着信我。人心这东西,历来最是靠不住,日子久了才知道是真是假呢。再说,我说的话你也未必全信。各自是怎样的性情人品……只有以后慢慢走得长了才能看清。” 话头一错,转脸看着窗外濛濛的雨雾。“方才说要带你去见端妃……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云裳低头品着她的那些话,心里确实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信她。末了听见她这样问,皱眉略一思索,决定不再推脱。“去!” 肩辇刚拐了两个弯,云裳心里就大呼不妙。本以为是去见端妃,可没想出了琴微殿后,丽妃的座驾竟是一路西行,奔清思殿方向去了。 云裳的肩辇跟在后面,喊停不是,掉头也不是,一时慌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办。 清思殿是帝君的寝宫。按照宫里规矩,除非白宸浩宣召,否则妃嫔们是不得随意前去的——仗着帝君金口玉言的那番承诺,仗着他对她的专宠,丽妃可以堂而皇之藐视宫规,有恃? 第 8部分阅读 - 第 9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9部分阅读 清思殿是帝君的寝宫。按照宫里规矩,除非白宸浩宣召,否则妃嫔们是不得随意前去的——仗着帝君金口玉言的那番承诺,仗着他对她的专宠,丽妃可以堂而皇之藐视宫规,有恃无恐。可她呢……她沐云裳可只是个才入宫没几天的嫔妾,此番贸然闯去帝君寝殿,万一白宸浩怒了怪罪下来,那她…… 雨珠子嗒嗒打在油纸伞上,爆豆一般。云裳略一回眸,便看见敏珠紧抿着嘴唇皱眉思索,显见的是为她捏了一把汗。云裳看看她,佯装淡定的笑了笑,想让她放心,可自己心里却愈发的沉重。隔着雨幕,主仆二人都没说话,花木掩映的石板路上,只有雨珠啪啪打在桐油大伞上的声响。 “落——” 随着王嬷嬷响亮的一声吆喝,肩辇慢了下来。云裳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去胡思乱想了。丽妃的肩辇已经停在了清思殿门前,两扇巍峨的殿门就敞开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山风带来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深吸口气。死就死吧,豁出去了!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情形更糟?最多也就是失宠得更彻底些而已,反正白宸浩也不能随便杀了她,怕什么! 这样给自个儿打着气,伸手扶着敏珠下了肩辇——底下早有宫女撑伞候着。 太监们抬着肩辇退到廊下去。云裳往前趋了三两步,走到清思殿的正门前。丽妃正站在伞下等着她。“我就说吧……哼,这点子事儿,我还是算不错的!”冷笑着努努嘴,她示意云裳往廊檐深处看去,“此刻你要是往飞音殿去,一准儿扑个空!” 廊檐深处停着一乘四人抬的肩辇。帷幕上绣着荷花,脚踏和篷子上半湿半干,显然来了已有些时候。 云裳了然。“原来端妃娘娘在清思殿。” “那是。除了她,还有谁会弄这一套吟风弄月的把戏?”浓浓的醋意扑面而来,丽妃不屑的神情写了满脸,“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看狐狸精这回又玩什么新花样了!” 云裳看着她,有点想笑,却又不敢。很显然,帝君私下传召宣婷莲来清思殿让丽妃大为恼火。她这会儿的样子跟之前在琴微殿完全不同,浓重的醋意让她仿佛变了个人,有点像…… 像什么呢?云裳歪着头想了想,哈,像个听到风声跑来捉奸的……悍妇! 笑容不过一瞬,下一刻,心里涌出来的东西变成了恐惧。丽妃的耳目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得多——虽然之前只说了半句,但她显然毫不掩饰自己在琴微殿安插有耳目的事实。帝君与自己之间的异样关系她早就有所耳闻,亲往琴微殿走一趟,不过是为了查实……想必端妃那里的眼线只会是更多吧?要不然怎么人家前脚才刚到清思殿,她后脚就得着讯息,忙不迭的扑过来? 种种线索传递给她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姜舒眉和宣婷莲的关系,恐怕远不止是“不合”那么简单,而是糟到了根本无法调和的地步。云裳抬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丽妃,暗暗钦佩和惧怕起这个女人来。现在,她拽自己来清思殿是目的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跟她一起出现的这刻起,云裳就不可能再跟宣氏维持那种她想要的、表面上的和美关系……无论情不情愿,现在她都已经被迫站在了端妃的对立面,成了丽妃的同盟。 “铮”的一声清鸣,优美的琴音响遍空庭。 云裳驻足在清思殿侧旁的一扇门前。花门洞开着,四周没有下人,丽妃站在门口,沉着脸看向屋里,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阴沉,明暗交错的光影里,云裳辨不清屋子里的摆设,只看到远处窗边斜卧着一条白色的背影。 十二夜来,已经看得无比熟悉的背影。 白宸浩。 “陛下好雅兴。”丽妃扬声,“清风细雨,美人相陪,好不惬意呢。”说着,拉起云裳的手便踏了进去。 白宸浩另有书房,这里不过是一间近乎书斋的便殿。不大的屋子,四壁挂了不少名人的书画,摆设倒也简单,只一张书案,两个书架,几只花凳,还有一副对弈的棋盘。 再有……就是美人手中的那把琴了。 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云裳终于看清,帝君并不是坐在窗边——雕花槅扇门里摆着张软塌,白宸浩懒懒倚在上面,白色的袍子随意垂落,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槅扇外是精致的轩榭,再远些,是波光粼粼的一湾碧水。离他不远处的花毯上,一个女子正席地而坐。水蓝色的织锦宫装随意拖在地上,衣角和袖口上滚绣着嫩黄的玉兰花,远远看去,像是风吹花落铺满身,衬得人无比娇艳。 云裳知道,这人肯定就是端妃了。向前越了一步,给白宸浩问过安,又向端妃行了个礼。“云裳见过端妃娘娘。” 偷眼看看,宣婷莲的眉眼确实算不上惊艳,只是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恬淡温婉。端妃抬头看了一眼云裳,淡淡笑了下算是回应,也不说话,只低头又拨琴弦。 丽妃则仿佛很有些生气,站在门边看着白宸浩的背影,扬声道:“看样子,臣妾来得不是时候吧?平白的煞了好风景,扫了陛下的兴!” 话一出口,醋味儿愈发浓烈。云裳都觉得自己被她呛了一口,可白宸浩却没有反应,丽妃气不过,索性佯装恼怒,转身就要走。 “行了行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喊莲儿来弹两只曲子……你说你又吃的哪门子醋?”撒泼这招很是见效,白宸浩终于回过了头。西临帝君再度化身无奈的情人,眼里掺着宠溺,柔声哄着丽妃,像哄孩子,“说什么煞不煞风景。既来了,那就陪朕一起听吧。端妃的琴艺可是愈发精进了……”眼角余光瞥过云裳,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复又转过身去,“莲儿,再弹一曲《松风》。” “是。” 端妃指尖一动,清越的琴声再度响起。 丽妃施施然走到白宸浩身边,倚着他坐下,示威般揽过他的手臂。端妃的心思却只在琴上。云裳孤零零站在三人身后,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像多出来的,尴尬无比。想想傻站着也不是办法,周围又没有仆从伺候,只得自己去屋里捡了个凳子坐。 风雨如织。淅沥的雨点打在水面上,天色渐渐黯淡如夜,铺天盖地的静寂里,唯有乐声经久不息。一曲《松风》,一曲《流水》,泠泠琴音连绵不绝,如珠玉碰撞,铮铮淙淙,清透之中又带着一丝萧瑟。 云裳渐渐听得痴了。沐风行是弄琴的高手,在家时也常弹几支曲子给她听。云裳虽算不上精通,但也多少懂得一点音律。《流水》弹到尾声,她听出曲风中带了点哀怨的味道,而这种绵长幽怨的调子,在端妃弹起《长相思》时,变得愈加浓烈。 长相思。 大哥曾给她讲过这支曲子的来历。爱而不得,咫尺天涯。相思成灾,悱恻缠绵。那是有情人满腔幽怨化成的一曲哀婉,是流于弦上的无言清歌。句句为情,字字皆痛。情入骨髓,痛彻心扉。 长相思……长相思,摧心肝。 一曲《长相思》弹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暮色飘摇中已经看不清什么风景,只有满树枝桠灰沉沉压在檐角。身后,早有太监蹑手蹑脚进来点起了几盏灯。瑟瑟风雨之中,烛火摇曳,映着四个人各自缄默的神情。 端妃收了琴,起身对白宸浩行了个礼,“天色不早了,臣妾该回去了。” “唔。”帝君正捏着丽妃的手望着湖水出神,听见端妃的话,既不挽留,也不应承。宣婷莲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不置可否的笑笑,抱着琴便往外走,行到云裳身边,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沐淑媛,你怎么哭了?” 云裳木木地抬起头,见白宸浩和丽妃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不由循着他们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脸,呀,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泪水竟已铺了满脸。 “我、我……”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端妃娘娘的琴声是云裳听过的最动人的曲子。方才那曲《长相思》的火候,远在国手之上!云裳被琴声打动,一时情迷,心里难过,所以、所以……”她半跪下去,“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端妃不但不怪罪,反而颇有些惊喜,拉着云裳的手笑起来,“果然是大家闺秀,不比寻常女子。难得你也是个懂琴的……陛下,今儿我可是觅到知音了!”话虽是好话,不过却惹恼了一旁的丽妃,“那是,相爷家的千金,出身高门,自然比旁人懂得多些,哪像我们这些乡下野丫头……” 耳听得话锋不对,云裳心里开始打鼓。她有些怯,这两位娘娘该不会是想拿自己当引子,当着帝君的面就掐起来吧?好在,白宸浩很快介入,二妃间打了个圆场,“难得你遇到个投缘的人。”他对端妃道,“既是知音,那就结伴同去吧,朕不留你们了。” 端妃颔首一礼,从容地带着云裳退了出来。行到门口,又听里面帝君吩咐太监,“传膳吧。丽妃,你今晚就陪朕一起……”声音渐渐低下去,听不清又说了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端妃自顾自上了辇,回头对她道,“今儿这雨怕是难停了……改日吧,改日到我宫里来,咱们细聊。” 云裳应了声“是”,站在廊下目送那肩辇去得远了,才回过身来。敏珠早已体贴地递过披风来,“雨越发大了,淑媛快回去吧。” 肆:相见欢 象牙梳子沿着乌黑的秀发一下下滑动,云裳伸手卸下耳边的翡翠坠子,望向镜子里的敏珠。“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白天丽妃来琴微殿的种种,敏珠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清思殿里的来龙去脉云裳也已经大致说给她听了。敏珠想了想,停下手,眼里闪过一点忧虑。“很明显,这两位都有拉拢小姐的意思……您是陛下破格迎娶进来的,又赐了那幅画……帝君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她们心里肯定也忌惮着是不是有立后的可能,少不得跟您多亲近些,轻易不好交恶。” 云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丽妃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恃宠而骄,人又特别的张扬。性情……看起来很磊落,但实际也是个有手段的。咱们初来乍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她的耳目……”敏珠压了压声音,伏在云裳耳边,“不过依我看,端妃可不像传说的那么失宠得厉害。宣家这位小姐怕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想必咱们宫里,来自她那边的眼线怕也不少。依我看,及早查清楚了,一一打发出去为好。” “这我明白。”云裳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外头那些太监宫女,还指不定都是哪宫哪殿派来的心腹呢……你看着办吧。”顿了一下,忽地眼风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敏珠的脸。“敏珠,在这宫里头,我身边能信的人只有你一个。”慢慢转过身来,定定望着她的眼,“可是你却好像忘了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打从入宫那天沐风行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之后,这话已经在云裳心里憋了十几天。起先她只当敏珠是大娘那边的人,所以临出沐府时给了她个软钉子,让她明白入宫之后就该忠于自己而不是柳氏。可没想到…… 敏珠听见这话,不由打了一个愣怔。说不出为什么,小姐逼视的目光总会让她有几分心怯。搁下手里的梳子,顺势屈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三个头磕过,等再抬起脸来时,眼里已是噙了泪。“敏珠不敢瞒小姐。我确实是夫人派来的……目的,自然是监控小姐。夫人对小姐不放心,嘱咐敏珠,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悉数报给她和相爷。” “嗯。”这话还算老实。云裳不动声色转回头去望着镜子,敏珠是爹爹和大娘的人,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可其实,敏珠心里真向着的,并不是老爷和夫人。”不待她开口问,敏珠已然自己招了。乖觉如她,早已嗅出云裳可能猜到了什么,索性把心一横,说实话。“明面上,敏珠是老爷夫人安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小姐的一举一动敏珠都要向他们汇报。可实际上……敏珠只听大公子一个人的吩咐。” “这倒奇了。”云裳捡起桌上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不管是爹娘的眼线还是大哥的心腹,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不过是看着我,把我的一举一动报上去。难道还有区别?” “当然有。相爷和夫人的目的是要确保小姐听话。而大公子……大公子吩咐敏珠跟着小姐,是怕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有难处没地儿说去……” “啪”地一声,象牙梳子生生被云裳掰断了一个齿。 他安排人跟着她入宫,一举一动都要回报,竟然是怕她受了委屈?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浮上了眼眶,云裳强装镇定,“然后呢?”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敏珠可以报信给大公子。遇到了难处,大公子也会想法子帮小姐化解。” 真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坐 第 9部分阅读 - 第 10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0部分阅读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敏珠可以报信给大公子。遇到了难处,大公子也会想法子帮小姐化解。” 真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云裳想起那日沐风行丢下的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是的,他发过誓,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永远对她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没忘,她都记得。虽然恨他送自己入宫,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食言,他仍旧还在默默的待她好,小心翼翼护着她,用他的方式不让她受委屈。 够了。真的够了。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永远信赖的依靠吗?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但只要她知道他心里还念着她,他还在对她好,那就够了。足够了。 “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大公子的?”许久,云裳收敛起情绪,找回自己冰冷的声线,“敏珠,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无论做谁的心腹,主子都只能有一个的道理。” 到最后,只能选一个是时候,你是会忠于他,还是忠于我? “奴婢是大公子的人。”敏珠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瞒小姐。当日奴婢的哥哥曾犯下人命官司。”涩涩笑了一声,眼里却忍不住滚下泪来,“若不是大公子出手相救,早就被斩首示众了。” 淡淡“哦”了一声,云裳示意她起来,“你要报恩。所以在大哥和我之间,你最终会选择的主人,是他。” “是。大公子的恩德,敏珠虽死难报。” “很好。”丝丝笑意掠过嘴角,“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见敏珠诧异,伸手把象牙梳子塞给她,“行了,天也不早了,再给我梳一会儿头就去安歇吧。” “我也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丽妃留在了清思殿,白宸浩忙着摆平这只醋坛子,今夜肯定不会来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安睡。却不想,合了眼便开始乱梦。 茫茫的雾,看不见远处也看不清近处,四目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空荡的白色。她赤足站在那儿,只觉肩头瑟瑟的冷。呼啸的山风不停地吹着。她虽看不见,但却清晰的知道,眼前不远就是悬崖。 本能的想要退缩,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挪都挪不动。 身旁依稀有人在说话,可是她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梦境里,白雾逐渐散开去,她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那么娟秀的五官,却带着绝望而慌乱的神情,满脸都是纵横的泪。女人期期艾艾地哭着,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僵直地往前踏了几步,站到了悬崖边上。 她本能的想要拉住她—— 却已经迟了。 一脚踩空,那女子跌了下去。 没有飞花的轻盈,没有蝶般的姿态。锦缎华衣包裹着的肉体,沉重的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就站在悬崖边上,她看得无比清楚。那女子摔成了一滩肉泥,猩红的血液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溅了一地,在悬崖下的山涧里刻下永恒的印记。 “不!别死!”她在梦里大声的喊着。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个梦,要醒来,要赶紧醒来,只有醒来才能逃离——可整个人却像是被魇住了,动弹不得,身体是僵硬的,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她觉得自己像块陈腐的木头。 “你都看到了,对不对?”身后,森冷而幽怨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逼近。“你恨吗?恨吗?”尖细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转瞬之间拔高上去,“我恨!” “只要能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做什么我都愿意——”声音的主人歇斯底里的在她耳边喊着,一边喊,一边用力抓着她的身体,一直抓出条条斑驳的血痕来。歇斯底里过后,尖细的声音忽然又换了诱惑的口吻,带着星星点点的哀求伏在她的肩头,“来,我们做个交易……” 不,这句话分明是她自己说的。是她说的:“想报仇?好啊,我们来做个交易。” 交易,对,就是交易。 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尽。手能动了,脚也能动了。她不再站在悬崖边,而是远处空旷的草地上。悬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开满了白花的树,孤零零站着。说话的人不见了,可那声音却还绕着她。“咱们说好了,可不能反悔的啊……” “你不能反悔啊。” 望着四周,她突然觉得恐惧起来。“你,你在哪儿?不要装神弄鬼,你出来!快点快出来!” “我出不来了。”那声音是从她心口处传出来的,女孩儿尖细的嗓音,幽怨的,又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我就在这里,跟你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冷汗沿着脊背滑落。涔涔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云裳啊,沐云裳。你说我是谁?”那声音笑着答她,“你怎么糊涂了呢?咱们是一体的,你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云裳……” “不——” 倏忽惊醒。睁开眼,眼前是雕花的大床,帐子顶上绣着梅兰竹菊,落地的轻纱在一侧悠悠的荡。摇曳的烛火渐渐近了,是守夜的宫女采绿。“娘娘,您没事吧?” 云裳坐起身来,抚着胸深吸了口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接过采绿递过来的茶。浅啜一口,“没事。”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金色的阳光从树梢上落下来,草地上闪动着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斑痕。海棠白色的花簇随风轻摆,在那斑驳的树影里跃动,不时落下些花瓣,纷纷的,像雪。 春已暮,夏方初。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就连房后背阴处的几株海棠,现在也已经开始凋谢了。 那日之后,白宸浩再也没有来过琴微殿。也不知道丽妃使了什么手段,听说将帝君哄得连几个才人美人那里都不去了,只一味夜夜在临芳殿里逗留。宫中为此很是传了一阵子的闲话,众人都说,原指望相爷家美如天仙的女儿进宫后能笼络住君心,跟跋扈的丽妃分庭抗礼……可没想到,这美人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傀儡,才充了没半个月新欢,就被陛下冷落在了一边。 到最后,只剩下跟端妃做伴的份儿。 闲言碎语多了,少不得有些就传进了云裳的耳朵。她也不恼,无声一笑,转头吩咐敏珠去把曲谱拿来——借着云淡风轻花尚好,再把端妃教授给她的《相见欢》练一遍才是正经。 《长相思》后的第二天,云裳专程去了飞音殿,拜端妃为师,专心学琴。不过她并不常往飞音殿去。一则端妃是个清淡性子,不喜欢招呼人。只是见云裳诚意要拜师,乐得顺水推舟收个投缘的徒弟;二则她也忌惮丽妃,怕自己和云裳走得太近了会引人侧目,生出别的事端。所以仍旧是过她那深居简出的日子,只三五不时的遣人送些曲谱琴书过来。 丽妃对云裳倒是没有半点顾忌,常来琴微殿里坐坐,或是打发人叫云裳去临芳殿说话。言语间提起来,仍是为云裳不得宠的事情不平——可是却又说,“我也没法子。私底下当然也提起过的,可我才刚起了个头儿,他就拿眼睛盯着我,不许我再问下去。” “姐姐费心了。”云裳也不细究她这些话到底是真的假的,只感激说,“其实我这样也挺好的。” “好什么?”丽妃瞪她一眼,一脸的怒其不争,“眼下是没什么问题,可还有天长日久呢!你总该不会是想守着个姑娘身子在宫里坐一辈子吧?”见她不答,沉吟了一下,又曼声道,“按说这话不当讲。依我看……帝君这么待你,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老爷子……” “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丽妃仿佛吃了一惊,夸张的睁大了眼,“外头都快闹翻天了。这段日子,相爷和陛下为了什么新政的事情,有些分歧——” “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这些。”嘴上这么说着。云裳别过头去。她岂会不知道?有敏珠这个耳报神,外面的局势总有风声传到她这里。白宸浩要推行的新政触动了达官显贵们的利益。沐相心里腹诽,嘴上难免就有异议。君臣间有了裂隙,朝中大员更是干脆分为了两派,多半人都站在相爷一边,想劝帝君回心转意。 云裳理了理琴弦。 丽妃的话不无道理。沐云裳原本就是相府送给帝君的一份厚礼,只可惜送错了时候——刚一入宫陛下就跟相府起了不快,冷落她是最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倾城绝色又怎样?她可不敢妄想在这个当口上还能靠着美色扭转全局。 但也不能就这么束手枯坐下去。敏珠也劝她。关起门来掏心掏肺地劝,“小姐,您总得为自己考虑。” 考虑什么?考虑如何博取白宸浩的欢心?考虑怎么从丽妃手里分出一杯羹去?——云裳涩涩笑了起来,丽妃对自己很好,但这种拉拢和喜爱,谁敢说是不是出于黎后当年对端妃的那种心理?她越是不得宠、不得势,越是好在这深宫里面好做人。有沐家做后台,丽妃端妃都存心有意要拉拢她,她自己也乐得细细端详这盘棋……这么想着,伸手拍了拍敏珠的手,“先就这么着吧。” 琴声再度响起,花径彼端行来匆促的人影。一青一白,白衣女子是云裳的贴身宫女倾虹,紧随她身后的青衣人却是个面目生疏的小内侍。 “淑媛,这是清思殿的陆公公。”倾虹行了个礼,乖巧的束手站到一边。云裳和敏珠对望了一眼,清思殿的人? 未及细想,陆茗已在云裳面前站定,也不行礼,只肃然道:“帝君口谕,请沐淑媛即刻动身往明霞殿去。”说罢,转身就要告退。 “明霞殿?”明霞殿是元公主在宫内的居处,素日没几个人往那里去。元公主眼下又不在宫内,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宣她去那儿?难道说……云裳使了个眼色,敏珠会意,赶忙将一只绣着镶金福字的荷包塞在陆茗手里,顺势拉了拉他的袖子。“劳烦公公特来跑这一趟,实在辛苦了。” 这姓陆的太监虽然年轻,但毕竟是跟在帝君身边的人,不像别的宫的人那么眼皮子浅。掂了掂那荷包的分量,倒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收下了,躬身向着云裳一揖,“谢淑媛娘娘的赏。” 云裳不动声色,“你方才说,陛下唤我去明霞殿?……莫非是元公主回来了?” “正是呢。”提到元公主,陆茗脸上绽出一点喜色来,“眼瞅着公主的銮驾就要进宫了。陛下特地吩咐,各宫娘娘,凡是有品阶分位的,都得去明霞殿候着。”说着,屈膝告了个罪,“淑媛娘娘,小的还要往孟美人那儿传信,先退下了。” 打发倾虹送了陆茗出去,敏珠唤来船儿把琴案收走,扭头又一叠声的喊采绿赶紧去预备衣裳。想想到底不放心,非要自己去整理。云裳拉住她,瞅个没人的空当问道,“元公主……你知道多少?” “只怕不比小姐您知道的多。”敏珠挨近些,嘴边动了动,似乎想到什么,面有难色,“我只听说,元公主这几年一直在宫常住,很少回将军府去。先皇子息不多,帝君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对她很是爱重。公主做什么陛下都不驳她的意。就像这回吧,国朝三百年来,哪有女子去巡边的先例?可陛下就允了!还派了亲随护送公主去边境……” 云裳打断她,“别的呢?” 敏珠摇了摇头,“没有了。”即使是宫外大公子那边,也听不到太多关于元公主的信息。如此一来,将军遗孀白锦澜竟比宫中任何人都神秘。 云裳若有所思看她一眼,“那你去吧。采绿办事也不让人放心,还是你亲自去预备比较妥当。——要最正式的礼服。”敏珠点头,转身往屋里去,却又被云裳叫住,“还有,首饰什么的也不能花哨,简单庄重些。” “奴婢明白。” 半个时辰后,各宫的主子娘娘们扇字排开,仪态万方地站在明霞殿正殿的廊下。 这是云裳第一次踏进明霞殿。这座位于皇城最西边的宫殿坐落在山巅之上,地势很高,俯窗看去,视野极为开阔,不但能看到整个绛龙城最美丽的晚霞,还能俯瞰大半个帝都。据说这宫殿是先皇为了迎娶雁丘公主而特意建造的——正是太皇太后初嫁到西临时候的居处。她老人家晚年搬去了宜春殿,明霞殿便拨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元公主。 元公主。 云裳心里暗暗忖量着,有意无意拼凑着道听途说来的碎片:白锦澜,继太皇太后之后的第二个皇室传奇。元公主十五岁出阁,嫁给了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沈远心,成就了一段英雄配美人的佳话。可惜,没几年光景,将军猝死,如花似玉的佳人一夜之间成了寡妇……西临民风开阔,女子再嫁并不受歧视。何况元公主还很年轻,与将军又是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子女。沈远心死后,前后也有不少人提过劝公主再嫁的话题,可她却像是着了魔一样 第 10部分阅读 - 第 11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1部分阅读 猓伤聪袷亲帕四б谎诵囊蛟缎氖刈拧?br /> 将军虽死,余威犹在。因了这层关系,白锦澜虽是弱质女流,却颇得军人们的敬仰,在朝中威望极高。就连沐相,提起这位公主时也是颇为恭敬。云裳从丽妃那里得知:白宸浩幼年失母,与姐姐相依为命,几乎可以说是元公主一手带大的,他平日常对亲近的臣子们说“长姊如母”。锦澜守寡之后,他将她接回宫里居住,尤为礼遇,起居行动种种事宜,断不许让她有半点不如意。不过白锦澜也不是什么娇弱美人,她并不总是待在深宫里,时常也回将军府小住,或是去城外寺庙为先夫祈福,外出游历散心——云裳入宫时并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因为那会儿她正在翠芜山下巡视军营。 悉悉索索的脚步近了。 四周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响动来。约好了似的,各宫主子们纷纷跪了一地。云裳当然也跟着跪了下去。不多时,一片青白的袍角闪过她眼前,衣角上绣着团龙图案,是白宸浩。走在他旁边的女子也是一袭白衣,皎洁的庆州锦,三重深浅不一的薄纱上织着连绵的缠枝牡丹花。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长长的披帛在身后曳了一地。云裳心里好奇,偷偷抬了下眼,却只瞧见个背影。 素纱白衣,满头乌发被高高盘起。除了束在腰间的一根翡翠绿色丝带和发髻上两三朵银制簪花,浑身上下竟再没有其他赘饰。云裳暗暗有些庆幸。自己身上的蜜色宫装虽显得有些沉闷,但胜在古朴大气。戴的首饰也不张扬。这一点是她从丽妃那儿学来的——姜舒眉那么气盛的人,却从不在这些事上多做文章。除了本身性情使然,云裳猜想,怕也跟元公主的品味好恶有关。毕竟,丽妃入宫之前一直跟在元公主的身边。 面对宫人们隆重的阵仗,白锦澜显然有些不胜其烦。 “你呀,叫我说什么好?”一开口,就把帝君数落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明知道我最不喜欢这套,还折腾着大伙儿陪着你闹……这么大热的天,一板一眼行这些礼,不嫌累得慌吗!” “阿姐回来了,说什么也要恭迎。”面对姐姐的时候,白宸浩心情总是很好的。“再说这也是应该的。” 不用等他眼色,宫里的女人们个个都很有眼色。那些已经站起身来的嫔妃们再度屈膝跪了下去,“恭迎公主回宫。” “好了好了,别跪了,快起来!”元公主佯怒,扭头瞪了白宸浩一眼,伸手搀起离她最近的丽妃,“舒眉,这些日子可好?” “劳公主惦记,我好着呢。”丽妃跟公主果然最是亲近,言谈举止不拘小节,非常随意。“倒是你,车马劳顿的跑了一趟边关,可给累坏了吧?” “这点路还累不坏我。”二人携手叙着家常,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了好一会儿,不知说到哪里,元公主才像是猛然想起似的,回眸看了一眼默立在旁的端妃,“嗳,莲儿,我方才可听宸浩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的琴技更上一层了……哪日闲了,也让姐姐一饱耳福?” 端妃才温婉的笑了笑,话头就被丽妃接了过去。“不仅自己练得好,还收了徒弟呢。”不由分说拉过云裳来。“公主还没见过吧?这样的美人儿,跟画上的仙女似的,活活把我们几个都给比下去了……” 白锦澜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就是沐云裳?” “是。”云裳少不得又屈膝跪下,“臣妾见过公主。” “以前听人说过,沐相家的女儿生得天香国色。只还不信——”公主为人倒是亲切,一把将云裳搀起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如今一见,真开眼了。真话:你家几个姐姐我也曾见过,都不如你!”掩袖一笑,扭头对白宸浩道,“绝代佳人,我见犹怜!姐姐要是个男子啊,一准早给抢回家去了,可不能这么白便宜了你!” 话音落地,众人纷纷笑起。白宸浩笑得尤为开怀,“姐,你要是男儿身,这万里河山可都没朕的份儿呢!何况区区一个美人?……真的,只要姐姐看得上,朕绝不小气,连着丽妃端妃一起,全部拱手送你……” “又胡说!” 活泼的气氛里,云裳偷偷瞄了白宸浩一眼。入宫这么多天,来来去去见过他很多次,还是头一回听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话。二十一岁的帝君在姐姐面前笑得像个孩子,眼底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许多,没有了平日那些锐利的、让人惧怕的威仪。 她看他看得有些出神,冷不防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投向自己的方向。四目交错,轻轻一碰,云裳竟忘了将目光收回去,兀自愣愣的直视起那九五之尊的天子来。好在,白宸浩的眸子只是在无意的巡视,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很快就转到了别处去。 元公主落座说了一阵沿途见闻,太监进来报说宴席预备好了,一众人等乘着肩辇离了明霞殿。白宸浩在御花园的韶云殿预备下了家宴给公主接风,天家欢聚,觥筹交错,笙歌不断,直闹到暮色低垂时才散。 侍宴回来,云裳略有三分薄醉,换了便装后就昏沉沉倚在窗下塌上歇息。敏珠悄无声息进来,体贴的在她手边搁下一碗醒酒汤。“小姐,喝两口吧,多少能舒服一些。” “让你打听的事……” “差人传话出去问过了。大公子只回了一句话。” “什么话?” 敏珠俯身吹了吹那汤,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公主对你越好,越要格外小心。” 云裳顿时醒了一半的酒。伸手端起碗来,呷了一口。“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早在下午的酒宴上,哦,不,或者是更早些,众女聚在明霞殿前跪拜的时候,她就已经洞察到了一个事实:元公主在宫中的地位远比她想象的超然。虽然只是姐姐,虽然只年长两岁,但帝君却拿着她当太后一般敬奉。黎氏被废,后宫无主,这几年,表面上是丽妃掌着宫里的大权,可元公主一回来,她也要屈膝跪在公主脚下。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一层意思。元公主今日的地位,宛若太皇太后在世时的尊崇! 姐弟情深也好,另有隐情也罢。云裳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之前一个多月的经历并没让她看清后宫这盘棋。但今天元公主一出现,迷雾顿消,格局清晰了然。 真正的后宫之主,是她,白锦澜。 于是也便不难理解为何丽妃得宠而端妃失势。丽妃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元公主一手促成了她和帝君的姻缘,自然万般回护;而端妃,虽然名分上是公主的表妹,但很显然,公主跟她,始终难以站成一线——出嫁从夫。沈远心生前跟宣家可是多年的政敌。 云裳敲了敲有些闷疼的脑袋。 推己及人,想想自己对大哥的依恋,也就不难理解白宸浩对他姐姐的亲昵。沐风行的身影滑过脑海,云裳心里又开始有些悒悒。都怪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来,简直是活受罪。沐风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你真想过我的感受吗? 眼下这种情况,想搏出一片天来,让白宸浩对自己青眼相看。难,太难太难! 可是,心里隐隐有个声音。不甘的诱惑,循循的驱策:有办法的,云裳,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总能有法子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忘了吗?你发过誓呀,一定要让沐氏因你而荣宠至极! 是。 她发过誓。一定要让沐氏因她而站上荣宠的巅峰,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不惜一切。不……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眼看着!看着他们荣极,看着他们跌下地狱! 缓步走到妆台前,伸手打开了镜匣。菱花镜里映出半张面孔。云裳缓缓坐了下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镜中人却在对着她笑。那是谁的脸,明艳的唇,秀美的眼,精致的五官,细瓷般的脸…… “你反悔了?”渺远的声音,淡淡的质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指责。听见这话的瞬间,一丝寒意沿着脊背爬了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没有。”不假思索的反驳,心里却有些怯。是反悔,还是从最初那一刻起就在抗拒这份命运呢? “那怎么入宫这么久了,你什么都不做?”声音仍旧冰冷,像根尖细而锐利的刺,一下下戳在她心坎上。 “我……”深吸口气,她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直面那镜子里的笑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有些时间摸摸清楚吧?我会做。我一定会做。你放心,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对你的承诺!” “那就好。”欢喜的神色浮现出来,声音里带了一点欢愉,像小孩子抱着大人的腿撒娇,嘤咛甜得发腻。却还是不忘再次提点叮嘱:“你知道的……我没有回头的余地。我没有,你也没有!” 是的,她没有退路,沐云裳没有退路。 打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了退缩和回旋的可能。她不知道这命运由谁驱策,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哪怕面前是漆黑一片,是看不见未来的路。是深渊,或者悬崖。 都是一样的。 披荆斩棘也好,坎坷艰难也罢。她唯一该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将身后那个庞大的家族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云裳攥紧了拳头。纤细的指节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 心一横。 都是命。沐风行,既然这条路是你给我选的……那就不要怨我不给沐家留后路了。 小太监手忙脚乱冲进来通报的时候,帝君已经下了銮驾。云裳迎出去,白宸浩已然走到了玉阶上。 弯腰拜去,却被白宸浩一把搀起来。仍像是以前那样的故作亲昵,揽她入怀,修长的指尖轻佻地滑过她耳际,停在半掩半露的锁骨上。“月余不见,爱妃更美了。” 轻薄的酒气喷在她脸上,没由来的,云裳心跳得有些慌张。“陛、陛下……”磕磕巴巴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求助似的望着敏珠,“快,去给陛下预备碗醒酒汤。” “不用。”毫无征兆的,他打横抱起她来,“你就是朕的醒酒汤。” 云裳瞠目,就算是做戏,他也不能这样露骨!未及挣扎,白宸浩的下一句话又弄愣了她,“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是朕不好……朕,今夜会好好补偿你。” 寝殿的门洞开着,帝君抱了云裳进去。琴微殿的宫人们个个心照不宣的埋头低笑,倾虹采绿大着胆子上前关上了殿门,而后便悄无声息散到暗色的角落里。 华灯初上,夜色正浓。晚风里飘来一股奇异的花香,合着微微的燥热,不知道是哪一树海棠撑不住流光,终于落尽了华裳。 人人都以为寝殿中此刻正是郎情妾意痴心缠绵。唯独敏珠站在玉阶下的暗影里,默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云裳正在经历无比艰难的考验。 云裳以为还是像往常一样,白宸浩会在殿门闭合之后就将她扔在地上。可是没有,他径直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在那张铺满锦绣的雕花大床上。低头,双臂牢牢将她困在身下,眼里流淌层叠的笑,“这段日子,朕让你受委屈了。” 轻软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妥帖地熨烫在心上,像世间最温柔的那个情人,“花塌上很凉吧?那么多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怨不怨我?”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我那么冷落你,你心里一定觉得委屈,怨恨我吧?——生气了吗?” 云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水的羔羊,几乎要溺死在这份要命的温柔里,身下是柔软的大床,面前是那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她被他的手臂牢牢困住,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直视着那双该死的眼,被那些缱绻的话语继续蛊惑。 当然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宫中女子最为期盼的君恩,她等待了那么久的机会,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降临。 要不要抓住呢? 抓住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淑媛娘娘,仅次于端妃丽妃的后宫新宠。只要能博取到他的欢心,把握住他的感情,她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把沐家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个诱惑太大了。更何况白宸浩本身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云裳心跳得很快。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在想:如果白宸浩的身份不是帝君,而只是绛龙城里一个寻常的纨绔,会怎样?估计,帝都的闺秀们会像着了魔似的追在他的马后面跑吧?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俊朗的眉目,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嘴角噙着丝丝戏谑的笑意…… 这一切,现在就摆在她眼前。 可是很显然,帝君陛下并不关心云裳此刻在想些什么。趁她愣神的工夫,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已然滑入了半开的领口里。 雪一般的肌肤,玉似的温润。美人在怀……白宸浩浅笑着俯下身去,却冷不防被一道猛力? 第 11部分阅读 - 第 12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2部分阅读 可是很显然,帝君陛下并不关心云裳此刻在想些什么。趁她愣神的工夫,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已然滑入了半开的领口里。 雪一般的肌肤,玉似的温润。美人在怀……白宸浩浅笑着俯下身去,却冷不防被一道猛力狠狠推开。 手不重,但他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一步,“陛下。”床上的女子迅速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攥着已经散乱的领口,颤着唇道,“云裳不敢。” “不敢?”玩味一笑,白宸浩站在床边打量着哆嗦得像只受惊兔子的小女人。她反抗他?他的淑媛竟然敢反抗他?“你不敢什么?” “不敢委屈,更不敢怨恨。”沐云裳的胆子显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似是有所准备,她答得飞快,“陛下您言重了,云裳知道自己的本分,从不敢觉得有任何委屈。”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的从床上跳下来。猫一般从白宸浩身边钻过,去外间打开箱笼取出两床被褥。 被褥放在花塌上,云裳转身跪下。“请陛下安歇吧。” “沐云裳。”第一次,他开口叫她名字。白宸浩微微皱了下眉,并不伸手搀她,而是自顾自在床边坐下。“你刚才说,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冷声一哼,“身为朕的后宫,你居然有胆子推开你的夫君……你倒是跟朕说说,你的本分在哪儿呢?” 云裳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白宸浩就这么放了她,也许她心里还会有些惧怕和顾虑。可是他问了出来——多日来淤积在心头的那些胆怯,在被他质问的一刻,忽然如风吹云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这个人,即使他是帝君,即使他富有四海称霸天下,也再没有了震慑她心神、禁锢她胆量的那种魔法。 她挺了挺身子,感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臣妾首要的本分,是看清自己的位置。云裳从进宫的那天就已经明了,自己应该做的并不是侍寝承欢,而是尽量配合陛下。” “配合?”邪邪一笑,白宸浩脸上又浮出那种调戏人的笑容,引诱般的欺近,一口热气吹在她耳廓,“你打算怎么配合朕?” 云裳往后退了一退。“该怎么做,臣妾心里是有数的。陛下只是需要我在人前做一个‘宠妃’,云裳明白,自会尽力配合。至于陛下所说的那些委屈和怨恨……臣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朕,其实你很乐于做一个名义上的花瓶,而不愿当朕的宠妃。” 云裳别过头去,缄默着承认了这种说法。沉吟半晌,涩涩开口:“陛下您正需要这样一个花瓶,不是吗?”冲口而出这句,她自己都一愣。但也没什么回圜的余地了。眼波一闪,豹子胆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蹭蹭膨胀。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绕圈子?云裳抬起脸来望着白宸浩,自嘲一笑。“陛下身边并不缺少女人。您娶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沐家的女儿……这样的初衷之下还奢求陛下有什么爱怜之意,难道不是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白宸浩仿佛一愣,“你竟是这样想的……”喃喃中,忽的一笑。欺身过来,强拧过她又别到一边去的脸,像只正不怀好意盯着耗子的猫,一脸的戏谑和玩味。“你在发抖。你怕什么?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帝君陛下便再度发挥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强项。脸色猛然沉了下来,眸光一缩,冷声喝问:“方才这些话,可是沐相爷教你说的?” 听见这句话,云裳忽然笑起来。不错,比自己预想的要快,这么快就转到沐梓荣身上了,“要这么说,陛下您可真是多心了。——我爹的手再怎么长,怕也管不到女儿闺房里来吧?” “那倒奇了。”不过转瞬,冷酷的帝王面相又被卸掉。白宸浩懒懒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枕在柔软的靠垫上,斜着身子继续审她。“甘心做花瓶美人却从不问缘由,朕要宠幸你你竟然还敢抵抗……沐云裳,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另有所爱,根本不想进宫?” 猛听这话,云裳心乱如麻。万般情绪在心头滚了一个遍,终于沉吟着答说,“另有所爱谈不上,不想进宫倒是真的。” “哦?”白宸浩显然有兴趣听她说下去。 云裳却并没按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很认命。沐氏是陛下的臣子,云裳就算心里万般不愿,也还是要遵圣旨。”跪了这么半天,小腿早都已经酸得麻木了,愤愤抬头看一眼躺在舒服大床上的白宸浩,心里无比后悔选择跪下来跟他说话的这个举动。见他怔忡,她软软塌下半个身子,屈坐在了地上,叹口气道:“我只是个弱女子,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好随波逐流。反正这件事,从始至终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愿。” “朕该信你哪一句?”白宸浩直起身子打量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在她身上来来去去,“沐云裳,你真的很有手段。当着朕的面说你不敢,私下里却满世界抱怨。现在不光丽妃,就连长公主都知道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还有胆子在这儿跟朕装无辜?” “我没有!”脱口而出的反驳,她几乎已经忘记他是帝君,眼角眉梢的凌厉起来,一扫平日柔弱的模样。“丽妃娘娘是无意中撞破此事,我压根就没跟第二个人说起过……”想想,连自己也觉得可信度不高,索性不再说下去,只悻悻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 “放肆!——不要以为朕喜欢丽妃就故意去学她的样,大着胆子没规矩!”白宸浩站起身来,俯身欺着她,伸手挑起那尖尖的小下巴,“丽妃,端妃,甚至连朕的姐姐都在帮你说话……我好像真有些小看你了,沐云裳。” 自言自语的一笑,“也是,毕竟是沐相的女儿嘛……” 云裳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帝君之所以会来琴微殿,并不是因为丽妃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元公主。丽妃为她“打抱不平”未果,便通过元公主来提点帝君,“劝”他不要冷遇沐相的女儿。——真不愧是最得他心意的妃子,对他的脾气秉性好恶,全部摸得清清楚楚。丽妃很明白,白宸浩可能会因为和沐梓荣不睦而冷落云裳一时,却绝不会真的冷遇她一辈子。生就倾城之姿的相府千金早晚还有机会。除非……除非先下手为强,通过元公主的口将众人已知悉他们俩微妙关系的事情给捅出去。如果帝君一怒之下认定云裳是个有野心有机心的女人……那她这辈子,恐怕很难再翻身了。 亏她还真信了丽妃的古道热肠。却原来人家是想先下手为强。云裳心里有点懊恼,突然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一步一语小心翼翼,时时刻刻提点自己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没想到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去。余光瞥见白宸浩的神情已然有些悻悻,这场对话眼看就要到此为止。云裳想了想,伸手扶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刚才说,我甘做花瓶美人却不问缘由……”轻轻一笑,要是他真的厌烦了她,那此时不问,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其实是没机会问。陛下能否明示云裳……您为什么如此高调的宣我入宫,却……这样待我吗?” 白宸浩看了她一会儿,眼里的情绪闪烁不清。“因为那张画像。”她的画像,那张作为备选秀女呈到他眼前的画像,打从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听到这话,云裳笑了起来。伸手摸一把自己的脸庞,唇边不由勾起几分轻薄的讥屑。“原来是这样。”他喜欢这副皮囊,却顾虑着她是沐家的…… “你错了。”白宸浩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抚掌大笑起来,“沐云裳我告诉你,如果只是为了一张脸……世间绝色无数,没人能令我这样!” 云裳不解。刚要问—— “傻瓜,我喜欢你。”简短的四个字,从他嘴里突兀的蹦出来。这话来得太突然也太直白,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白宸浩却已经走到了门边。微微侧转了身,他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召你入宫是因为,其实我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你。” “我很高兴看到你今晚如此放肆和无礼。这让我确定自己没选错人。”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见她满脸困惑不解的迷惘,白宸浩再次笑了起来。他推开门,高声喝令随从起驾,而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出去了。 云裳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里,看着那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看着橘黄的灯火引着銮驾蜿蜒而去。忽然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伍:玉蝴蝶 相比白宸浩近乎疯狂的举动,元公主的召见基本上在她意料之中。 一大早,云裳坐在明霞殿的东暖阁里,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博古架上的各种摆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侍从们都在外面候着。坐了大半晌,也只有明霞殿的管事宫女进来过一趟,传话说公主还在梳洗,请她稍等,而后便没了人影。 明霞殿。到底是不一样,宫女太监像是哑的,木木立在廊上,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根本不把她这个小小的淑媛放在眼里。 云裳倒也无所谓。白锦澜的超然地位和威严阵仗前日已经见识过了,今时今日,满宫上下哪个不得看她脸色行事?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嫔妾,就是丽妃端妃……甚至被废的黎后,见到元公主,只怕少不得也要恭恭敬敬。 起太早,整个人都有些倦怠。云裳很想靠着椅背眯上一觉,却又碍着面子不敢造次,只好拘谨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手里的雪峰新茶。 “来啦?”清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云裳赶忙搁下茶盏,一旋身,提着裙角便跪了下去。“臣妾给公主请安。” “起来吧。”元公主倒也没让她,受完礼,自顾自坐下。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搀起云裳。锦澜抬了抬手,示意她们下去。又让云裳坐,语气很家常,“到底是颠簸的远。路上有点累,今儿起的迟了。” 轻轻呷了口茶,锦澜抬眼在她脸上转了一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云裳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心里明白,公主一大早叫她过来,必是为了前夜与白宸浩在琴微殿不欢而散的事,心里也已经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但听到公主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她又张不开口了。说“知道”也不是,说“不知道”也不是,无奈之余,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去数碧玉丝绦上坠着的如意祥云花结子。 “丽妃都跟我说了。”见她不答,锦澜笑了笑,打破沉默。“千万别多心——舒眉就是这么个人,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她喜欢你的性情,和你投缘,见你受了委屈,难免打抱不平。” “是。”云裳低着头,眉头却忍不住微皱。公主对丽妃的信任与袒护溢于言表。但,丽妃……她为人处事,真就那么单纯随性吗?倘若丽妃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自己为敌,谋算陷害,那元公主自然是会去帮她的。如此一来,自己以后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云裳心中纷乱的猜疑,锦澜却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后宫的事,我不喜欢管。”抬头看一眼窗外,锦澜招手示意云裳坐到自己身边,“后宫女人多,难免的是非多。大概是看得太多了——我从心底里厌恶那些心机算计和为了争宠夺势而使出的龌龊手段。丢尽了天家的颜面!” 云裳诺诺应着,不知道她到底想跟自己说些什么。锦澜却好像被这些话拽入了某些很不愉快的回忆里,眉头紧锁。言语间提起些陈年旧事,于是话题便扯到了丽妃身上,“舒眉是个直肠子的人,为此很是吃过一些亏。当初黎文君可是使了不少手段折磨她。先前她跟我说你很像刚入宫时的她……” “云裳不敢跟丽妃娘娘比。” “是不能比。你比她老实多了。要是舒眉受了你这样的委屈,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呢——我说了你别不信,真恼起来,她连帝君都敢打!”吃吃一笑,锦澜好似真的只是闲话家常,话头转得极快,“要不是当年滑了胎……这会儿也该是当娘的人了,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咳,若是真有个孩子,没准还能收收她的性子。” 这话既然起了头,顺势也就说了下去。 大约两年多前,丽妃曾怀过一个孩子。“宸浩喜得跟什么似的。”元公主倒是真不拿云裳当外人,事无巨细的把当年情形讲给她听。丽妃怀了身孕,宫中上下欢庆,白宸浩恨不能将她放在手心里捧到天上去。谁料想,才过了三两个月,突然乐极生悲——御医说,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胎气。 宫里对子息皇嗣这种事本就看得紧,丽妃又是帝君的心头肉,有孕之后,衣食用度都有专人负责,每天细细查探多次,绝不可 第 12部分阅读 - 第 13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3部分阅读 豢赡芑岢鲧18?br /> 可,吃穿用度没有问题并不等于人也没问题。循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到底是查到了根由:负责给丽妃端药的宫女以前伺候过黎氏几日。那丫头在暗室里受了几轮刑,到底是松了口,说自己趁没人注意,在安胎药里做了手脚。 事情扯到皇后头上,黎文君一叠声大呼冤枉。锦澜听说,亦是怒不可遏,亲自坐镇中堂,押着那宫女来和皇后丽妃三方对质。却没想到,那小宫女竟还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严刑拷打,只一口咬死说是看不惯丽妃欺到了皇后头上,为主子鸣不平自作主张下的手,自始至终连一个对黎氏不利的字都没说出来。末了,为了不连累黎后,小宫女拼着吃奶的气力挣脱了两个看押她的侍卫,当着公主和丽妃的面,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血溅当场。 锦澜叹了口气,“人都死了,查也查不下去。” 更何况帝君也不想再查下去了。 碍着黎相爷的权势,白宸浩出面弹压了后宫的残局。事情不了了之。——但黎氏却为此付出了最为惨重的代价。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才是她后来被废的直接导火索,也是促使白宸浩决意提前对黎家下手的最后一个理由。而锦澜,她本来是极力反对帝君铲除黎氏的,可看见丽妃的遭遇后,却果断的站在了弟弟这边。 半年之后,血染皇城。黎氏获罪灭门,三族之内只剩下了被废的黎文君还活着,却被囚禁在了灵光殿。 丽妃的杀子之仇算是报了。 可她却不肯就此罢休。 “听说你跟着端妃在学琴?”锦澜眼底闪过一波探寻,云裳忙应了声“是”。“莲儿的琴艺是很好的,六七岁时就能在皇祖母的寿宴上献艺。皇祖母喜欢得不得了,常跟我们说,就是几位国手加在一块儿,都未必能有她的天分。”这些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为了夸奖端妃的琴技,锦澜叹了口气,“你知道吧,舒眉不喜欢她。” 云裳点了点头。她猜想,公主大概是要告诉她丽妃和端妃不合的原因了。只是没想到,这个缘故竟会那么的……出人意料。 “舒眉一直怀疑是莲儿害了她的孩子。” 惯用兵法的女子,心中总要比别人多出几分机敏,她隐隐觉得端妃有害自己的嫌疑,似乎也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只是苦无证据。帝君说她多心,就连元公主也觉得这种怀疑有些空穴来风。“婷莲毕竟也是皇族血脉,再怎么嫉妒也不会做出谋害帝嗣这种事情。”可丽妃就是不信,一口咬定黎氏不过是只替罪羔羊,端妃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我们谁也拗不过她,没法子,只能由着她胡思乱想……她跟端妃的脾气从一开始就不大对付,因了这件事儿,闹得更僵。” 好在,宣婷莲这个人的处事原则从来都是能退就退能让就让,面对咄咄逼人的丽妃,人家的对策是:关起大门专心练琴,轻易不肯抛头露面,也不主动争取帝君的恩宠。竟是一味的示弱。 “我这个表妹很聪明。”轻轻一笑,锦澜把云裳心里想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家学渊源……这些年来,姑姑对朝中局势的关心可不亚于任何一个男子。婷莲肯这么让着,也是笃定了宸浩不能立舒眉为后。” 黎文君被废,宫里只有两位分位高的妃子,论出身论才华,姜舒眉都不能跟她这个出身皇族的郡主相抗。宣婷莲这一退步,可是退出了大片大片的海阔天空。她那温婉贤淑的性格与世无争的品德被大长公主在外稍一宣扬——朝中臣子们就有一半站在了宣家这边。毕竟,宣家出过皇后,端妃又贤良淑德,怎么看都比出身行伍行为粗肆的丽妃更适合坐上皇后的宝座。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见云裳不说话,白锦澜走到窗边。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莽莽苍苍的山林中掩映着一座座精巧的宫殿,而更远处,则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繁华帝都。 “宸浩把《凤仪图》给你,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白锦澜望着窗外没有回头,清冷的声线却是有条不紊的传入云裳的耳朵,“原本我还有些疑心,觉得他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是笼络沐相的刻意作为。但自从丽妃告诉我他对你的态度之后……”转眸一笑,瓶中牡丹尽失颜色,“我反而确信了,他对你是认真的。” “云裳,我这个宝贝弟弟,怕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云裳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上一个,是前晚白宸浩那没头没脑的两句。蓦地羞红了脸,勉力问道:“可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慢慢看明白。”锦澜稍一扬眉,神色淡定的倚着窗子看她,仿佛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去。“你真的很像他……” “他?”听起来,这个“他”指的可不是帝君陛下。 “你大哥,沐风行。”熟悉的名字意外出自公主口中,云裳很是吃了一惊,“公主认识我家大哥?” 锦澜脸上拂过一层惆怅,像湖面上笼着的薄雾,短暂的停留,倏忽间又散去。“认识。很久以前,曾有缘听他吹过一支曲子。” 回忆逆着时光慢慢爬过心头,当年坐在花荫下的青衣少年……当日太皇太后的赏花宴上,挺拔而出众的王孙公子……是啊,她也曾有少女懵懂的心事,曾有宛若春花般绚烂的笑颜…… 看见云裳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锦澜不动声色收了心绪,“你哥哥是个才子,文武双全,人也沉稳。还精通音律。” “是啊,他弹得一手好琴,不在端妃娘娘之下。”提起大哥,云裳顿时觉得心里活泛起来,心情渐渐转好。“不过外人也都只看到他最好的一面,根本不知道他背人时是什么样子,其实他没那么沉稳……” “哦?是吗?” 话头被这么一绊,锦澜似乎也忘了先前想说什么,顺势便往沐家兄妹间的轶闻趣事上拐了去。直到晌午时云裳走出明霞殿,也再没提那些令彼此感到沉重的话题。 敏珠沏了盏茶进来,搁下茶和点心,端着茶盘踟蹰不去。云裳知道她担心自己在明霞殿里的遭遇,故意拖延着好让自己开口……可是这当儿,她只觉得头疼难忍,连一个字都不想提。无力的抬了抬手,“没什么事,你下去吧。”她没心情跟敏珠说事儿或是分析元公主的心态立场,这会子她头痛的要命。 在额角,在眉间,一跳一跳的,像条不安分的虫,在那里蠢蠢欲动。 她叹了一声,蜷缩着身子面朝着花塌里面躺了下去。元公主今天说的那些话,表面看,是在提点她不要搅进后宫的争斗中去,一如丽妃的“直白”,白锦澜开诚布公说她厌烦这种事情。如此看来,公主和丽妃两人还真是相当的默契——云裳撇嘴笑了一下,背靠着元公主这棵大树,难怪丽妃可以如此怙宠。 但无论再怎么受宠,姜舒眉也难成为一国之后。出身只是个冠冕的借口,关键问题是:她是从将军府出来的,代表武将集团的利益,以宣家为首的皇亲们是决不会允许她骑到他们头上的,更何况宣家和沈远心一向都是死敌;而另一边,唯沐相爷马首是瞻的文臣们也不会支持一个武家女子去当皇后。——经由敏珠潜移默化的传递,这段日子,云裳从沐风行的书信中颇了解到不少前朝的事。 外戚一党,文臣一派,将军一帮。 几股势力绞在一起,早已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宣婷莲的靠山是外戚,姜舒眉则有大将军麾下的人马给撑腰,而自己……云裳苦笑起来。文臣这一派,原本以黎家为首——当年黎文君打败宣婷莲,最终赢得后位,就是文臣在这场博弈中占了外戚上风的结局。后来黎家败了——确切的说,是在文臣内部惨烈的党争里输给了沐家,继而衰落下去。她爹沐梓荣也是个狠角色,借着帝君的手,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灭了黎家,连一丝余地都没给留。跋扈泼悍的黎文君,独占后宫那么多年,最终也只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位空了两年,出身文臣世家的女子也在后宫这出戏里缺席了整整两年。这个局,缺了任何一方的势力都是不完整的……云裳把头埋在角落的暗影里冷笑起来。老爹那么精于算计,怎会选错送女儿进宫的最好时机?帝君大婚的时候他没送几个姐姐去参选,就是因为当日还被黎家压制,占不到先机。如今黎家倒了,朝中另立新后的呼声高涨——他马上就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自己送进了宫里。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走到哪一步都不会押错牌局。 素白的指尖沿着卧榻的雕花扶手慢慢游移。宣家跟武将们不合不是一天半天了,文臣们也不支持立姜氏为后。眼瞅着宣婷莲胜算更大,大长公主想扶自己的女儿上位,削尖了脑袋巴结沐家……可是沐家,现在沐家也把女儿送到宫里头了。 这就有趣了。 三足鼎立的局势下,任何两方联手都意味着剩下的那股势力永无出头之日。趁着她才刚进宫,沐家正是摇摆不定的时候,拉过来结为同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想想,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端妃丽妃都对自己那么和善了——喜欢远谈不上,拉拢才是真的。 但,无论女人们怎么争,最终能决定一切的,还是帝君的态度。 早上白锦澜提起《凤仪图》的时候,云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帝君真的属意沐家,想把后位授予文臣一边。那,自己得宠与否,其实没有关系。远了不说,黎文君就是个很好的先例。白宸浩不喜欢她,但她照样在后位上坐了五年。同理,他也可以冷落沐云裳一辈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下旨立她为后。 政治博弈面前,喜欢和给予,本就是两颗毫无关联的棋。 凤仪图,凤仪图……云裳忽然有些恼恨那幅画。头也更疼起来。想当初,爹看到那幅图时只是“稍微”的意外了那么一下,难道帝君的作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还有白宸浩,他赐画,是想立自己当靶子吧?如果没有前夜那句突如其来的话,云裳一定会坚信:他只是把自己竖成靶子让各方人马有的放矢。想来大哥也是担心着这个可能,所以才在送她入宫时说了那样一句。 可是,白宸浩却说他喜欢她……他为什么要那么突兀的说他喜欢自己?调侃,欺骗,戏弄?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就连元公主也说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这姐弟二人想干什么?联手玩的什么把戏? 不想想,却忍不住想。越想越累,云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细琐的响动传来,她察觉到身后有人。估摸着也到了午膳的时候。云裳懒懒抬了下手,示意身后的人先出去:“我这会儿还不饿。只头疼得厉害,小睡一会儿……敏珠,你叫他们别来扰我。” 身后悄无声息。 云裳把身子蜷得更紧些,阖上眼刚要昏睡,忽然,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温热的掌心印在眉间,陌生男子的气息吹在她的后颈上。“头痛?那我给你揉揉。” 听见这话,云裳顿时觉得后背紧绷,本能的翻身坐起,却正好跌入某个预谋已久的怀抱。 “没睡好吗?”白宸浩俊逸的面庞在眼前轻晃,笑容里满含关切,却没由来让她感到毛骨悚然。“陛、陛下……” “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说话还磕巴?”看出她的紧张,白宸浩略微松了松手,“行了,沐云裳,这种受惊小鸟般的姿态,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说着,放开她,退到旁边捡了个凳子坐下。 云裳惊魂甫定的拉了拉衣裳,尴尬的看着白宸浩。怎么接连两次,都被他撞见衣衫不整的模样。帝君陛下却很是随意,单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打量她半天,忽地一笑,“你变了很多。” 这话,从何说起? 云裳觉得自己真快要晕了。这是白宸浩第二次吓到她。在她已经习惯了看他背影之后,在她做好一切准备当个冷宫怨妇之后,这家伙突然用一种暧昧的,看旧情人一般的眼神对着她——窘得她只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 如果不是有病,那这人的人格也太分裂了吧? “臣妾不太明白。”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容易才把声音和理智拽回来,云裳看着他,“我……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白宸浩挑了一下眉,端起桌上那盏雪峰茶抿了一口,又塞了块点心在嘴里。“个子长高了,人变漂亮了,开始懂规矩了……演技也更好了。” “我……”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试探着开口,云裳皱起眉头:“陛下的意思云裳不太明白……长高了?难道说陛下小时候就见过我?” “你不记得?”短暂的震惊之后,白宸浩定定看着那双闪动着无辜的眼睛,探询良久,终于确定她不是在撒谎,“七年前,龙王庙。”简短的提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亡命奔逃,? 第 13部分阅读 - 第 14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4部分阅读 “你不记得?”短暂的震惊之后,白宸浩定定看着那双闪动着无辜的眼睛,探询良久,终于确定她不是在撒谎,“七年前,龙王庙。”简短的提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亡命奔逃,坦诚相对的辛酸心事,破庙供桌下生死相依的一幕……历历在目。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七年前?”云裳眼底写满疑惑,像染了轻愁的云翳,始终没能如他所愿化为清朗。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眼里一亮。“七年前,我十岁……” “对,那年你十岁。”这么多年了,那个红衣绿裳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一直挂在他心上,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他眼前晃。“龙王庙的事,你忘了吗?” 云裳苦笑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显然,白宸浩见过她,在七年前的什么龙王庙。只是,那时候的她……涩涩苦意漫过心头,眼前又浮现起了那树被染成血色的花。“不是忘了,是压根记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十一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几乎没命。后来虽然被救活了,可是却丢掉了从前全部的记忆……” 据说是从树上跌下来,撞坏了头。只记得仿佛是被拽入了一场纠缠的梦里,幽深的黑洞深不见底,她一路跌下去,只觉得恐惧。四周没有光亮,黑洞仿佛没有尽头。好在,到底终于醒来,可是却已经成了个痴痴傻傻的娃娃。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爹,不记得娘,不记得乳母丫鬟哥哥姐姐,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大哥。沐风行坐在床边,见她醒了,满脸的欢喜。他把她抱在怀里,像捧着块易碎的琉璃。她木木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喜悦渐渐化成了沉重的叹息,沐风行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姚夫人已经去世了。 似是怕她伤心,他又搂了搂她,“云裳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她没害怕,也不伤心。对一个失去记忆的女孩来说,母亲只是个她不记得的女人而已。身子慢慢好起来之后,下人们告诉她,母亲是得暴病死的,按着相爷的吩咐,已经葬到了城外。云裳听完,无动于衷的“哦”一声,并不哭闹,只是木愣愣的坐在碎香园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树发呆。 据说她昏睡了半个多月。从树上跌下来的时候海棠还正盛,醒来的时候,花都快谢尽了。 听完这些,白宸浩脸上有些错愕。“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的,原来竟是误会了。”他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片碎玉,塞在她手心里,“我就说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看来,这个你也不记得了吧?” 云裳低头看去。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一片温润的白玉。是半只蝴蝶的翅膀。精巧的刀工在蝶翼上镂刻出回旋卷曲的花纹,虽只有半边,却还是活泼灵动,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这是我的东西。”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 白宸浩眼中波光一动,“记起来了?” 云裳摇了摇头。她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台前,开了妆匣——左边门里最后一个抽屉,把手处嵌着用螺钿镶成的牡丹花。用力太急,一拉就把整个抽屉给拎了出来,她也顾不上斯文了,端着抽屉奔回白宸浩跟前。一反手,里面的东西叮叮咚咚全倒在桌上。紫玉钗,翡翠簪,镶金的镯子,珍珠的花钿……珠光宝气中忽然闪出那么一点白色来,素手一拈,可不正是另外那半只蝶翼! “奶娘跟我说过,这是娘生前给我的东西,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云裳把手里那半块玉片推到白宸浩眼前去,“可是不知怎么就给摔碎了,只剩下半璧。” “还以为是被我给弄丢了呢……原来在你这里。” 却原来,在你这里。 目光轻轻一碰,视线便被他的笑意卷了进去。云裳恍惚有点失神。白宸浩伸手把桌上的两半蝴蝶拼在一起,“摔碎?亏你也信!这是紫国海底产的冰玉,看着虽然温润,质地却是坚硬无比。”无声笑起,嘴角隐隐含着一丝得意,“若不是动用了天下少有的利器,哪里会断得这么彻底?” 云裳不说话。确实,玉蝴蝶是被人从中劈开的,一分为二,断口非常整齐。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许久,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忘了就算了。”他动了动嘴,却突然又不想说了,“放下过去也好,心无挂碍往前走就是了……以后路还长着呢。” “可我想知道。”她抬起头望着他,倔强的抿着唇,一字一顿。 那双眼里闪动的,分明是执拗。奇异而熟悉的感觉瞬间笼上白宸浩的心头。点点滴滴,俱是惊喜。对!这才是沐云裳,这才是他认得的那个沐云裳!没有期期艾艾,没有委曲求全,没有阴谋诡计,敢爱敢恨干脆利落胆大包天而且还有些偏执性格的小姑娘…… 那么,过往。 暗夜的森林里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声响。是嗒嗒的马蹄,幽邃深寂,仿若永不停息。 一骑绝尘,不远处,大片的追兵在身后紧紧跟随。 策马狂奔的间隙,马背上的少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早知道一出宫门就得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围攻剿杀,他还会那么率性的“逃婚”去吗? 无论对或错,都已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他是独自跑出来的,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可是现在背后却有不下二十个杀手!白宸浩扬手狠狠抽了胯下的灵风一鞭子,顺势攥紧了腰间的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只能豁出去了,跑得脱就跑,万一逃不掉,只好跟他们硬拼了! 树林张扬的枝桠仿若巨怪的手,暗影渐渐被甩在了身后,月光照亮眼前山路,前方不远处是个三岔路口,两个选择:一条路曲折上行,通往山顶,另一条则是往下走,是下山的唯一路径——脑海闪念如电光火石:只要到了山下,就会有人烟,无论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忌惮,不敢明目张胆下手。要是运气好,到了山下正遇上巡逻的官兵,他就有救了! 可是,此处已近山巅……通往山下的路曲折漫长,中间几乎又没什么密林好隐蔽遮挡,万一那些人在途中追上了他,或是相距一箭之地时使用暗器,那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灵风疾驰,岔路就在面前了,紧迫的时间容不得人细想。马到岔口的瞬间,白宸浩做出了他最后的选择:翻身下马,顺着坡上的草甸滚落下去。半空里还不忘狠狠抽了自己的御马一记——灵风吃痛,扬蹄跑得更快,加之背上没了主人的重量,脚下越发有力,一溜烟就沿着山路奔了下去。 宸浩顺着芜杂的草丛疾速滑下了山坡。沿途的零星碎石磕撞得人四肢剧痛,但他不敢吱声。耳听得追兵奔着马儿的方向去了,这才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运气不错,草坡滚到底,是条不深不浅的沟渠。他赶忙从水渠里爬起来,顾不上满身泥泞,往上游走了两步,掬口干净水喝,又洗了把脸。 这片山处于皇家林地的边缘,他很清楚,每天天亮时分都会有兵马上来巡视——宫里的人在天亮前肯定会发现他跑了的事,内侍卫的高手们必然会追出来找。抬眼瞥了下东天上的月亮,只要能在这山间熬到天亮……哼哼,以后有的是机会查清那些人是受了谁的主使! “喂。”清脆的一声唤,宸浩抬起头来。不远的处站着个小女孩儿,隔着水渠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的闪。“喂,你是狐仙吗?” “狐仙?”少年被她问得有些发懵。警觉地摸了摸手中的剑,然后又笑自己太过紧张。不过是个小女孩。宸浩看看她,“我不是啊,怎么了?” “不是狐仙干嘛长得那么好看?还半夜在树林子里出现!”女孩仿佛很失望,提着裙子跳过沟渠,走到他跟前,“我娘跟我说,要是半夜在山里遇见长得好看的哥哥,十有八九是狐仙!” 白宸浩“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怕露了痕迹,强忍着没敢放声大笑,只趣她道,“你也是半夜跑出来的,你长得也挺好看的……难道你只小狐狸吗?” “嘁——”小姑娘扬起一脸的不屑,“我要是狐仙,还用问你啊?”眼珠一转,狡黠的侧头看着他,“刚才听到好乱的一片马蹄,是追你的吗?” 这话正戳中他紧张的心绪,眼波一凛,“你怎么知道?” 女孩儿丢一个白眼给他,倒是很不以为意。“这么晚,谁会往山里来?要不是追你的人,那肯定是来找我的!可要是找我的,他们必然得叫我的名字,没叫我名字……不是追你的是干嘛的?” 话虽绕,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少年紧张的情绪渐渐松弛了下来,“你倒蛮聪明。”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女孩和他坐在山顶的龙王庙里。古寺年久失修,已然荒废。燕巢蛛丝结得到处都是,条案上也堆着厚厚的一层灰。没有火,两人只好在门槛上坐着。好在,今晚的月亮还不错。 她说她叫云裳,一早陪娘出来上香,半路上遇了劫匪,跟家人失散了。一个人迷了路,又怕走出去遇到坏人,所以索性在这里等着家人来找。说完,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圈,“你呢?” “我?”宸浩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到底隐去了身份。“奶奶让我娶媳妇,我不答应,跟她老人家吵了几句,心里烦乱,就偷着从家里跑出来了。没想到……遇上了那些坏人,他们想杀我。” “娶媳妇是好事儿啊,你干嘛不干?”小姑娘压根没去追问他话里的漏洞,只一味叹惋他不想娶媳妇儿这件事情,“你不愿意?为什么?新媳妇长得太难看吗?” “不,挺漂亮的。”还都是名门闺秀。宸浩深吸口气,也拿了个树枝在地上胡乱画圈,“可是我不喜欢。” “哦……”她想了想,低垂的眼睫像翕动在月夜下的一双蝴蝶翅膀,“不喜欢,那干嘛要娶啊?” 是啊,不喜欢干嘛要娶……宸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不得已。“是我奶奶的主意。其实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没办法,我爹妈死得早,家里就撇下奶奶、我、还有姐姐三个。”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跟这素昧平生的小姑娘说说心里话,说说那些憋在他心底很多年的话。“孤儿寡母的,免不了的会被人欺负。我爹撇下的家业,奶奶一直在强撑着。可到底防不住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睛。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就给我相了两个媳妇。说是都能帮衬着我们家……” “啊,两个啊?” “嗯,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他爹跟我爹也算世交,对我还不错。要是娶了她,我以后就能借她爹更多的力。另一个是自己家亲戚,是我表妹……我姑姑就这么一个女儿,亲上做亲,姑姑姑丈,还有姑丈他们一家,以后都会向着我的。” 云裳扭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洞悉,“我明白了。只是我不懂,既然娶媳妇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着你都不吃亏的,那干嘛还不愿意呢?” 是啊,干嘛不愿意?极度厌恶的情绪浮上心头,让他觉得有些燥郁。他不是看不清眼前这时局,他只是单纯的排斥,抗拒。他是当今天子,是白氏嫡裔,血管中流淌着的高傲让他低不下这个头去……天潢贵胄的凤子龙孙,最终却连婚姻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做主,还谈什么江山社稷?不但他,就连锦澜…… “因为我姐姐。”提到姐姐,一抹哀恸滑过眼底,“我姐姐去年嫁人了。嫁了个有能力帮我们家走出困境,但她却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而且,那个人比她大二十岁。 想起姐姐,宸浩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锦澜出嫁的那天,他遵从帝都风俗去送嫁……上轿的时候,他难过得不敢去看她的眼。可是姐姐却那么的平静,她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非但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反而拉着他的手轻声叮咛:“姐姐走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儿,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似一汪沉寂的死水,再也翻不起半点灵动的波澜。以前的姐姐可不是这样!他想起那个温柔聪慧的姐姐,每年清思殿第一朵芍药开时,她都会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看,斯时情形此刻宛然浮现于眼前,锦澜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在他眼里,姐姐是皇宫里最亮丽的一抹流霞,是怒放在内苑中最美的花……胸口处闷闷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被撕裂开来。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姐姐才这么做的!皇祖母是怎么说的来着?——牺牲。对,就是牺牲。这是生在皇家应尽的义务,也是为了维护皇权而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奶奶已经无力帮他撑着这片天了。他知道,笼络不住沈远心,他就坐不稳这个帝位。可是没想到,沈远心、沈远 第 14部分阅读 - 第 15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5部分阅读 敲幌氲剑蛟缎摹5蛟缎牡闹页暇挂媒憬闳セ弧睦锖苣咽埽浅7浅5哪咽埽墒撬话旆ǚ床的棠痰幕啊r蛭鞠氩怀龈玫陌旆ā?br /> 就这样,锦澜牺牲了自己。她才比他大两岁……宸浩忘不了一年前那个压抑到令人崩溃的夜晚,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姐姐哭到无泪,眼睁睁看着那双眸子里的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锦澜变得无比平静,她缓缓抬起脸来,看着他和皇祖母,斩钉截铁的说:我嫁。 回过神来,绣着海棠花的白色手帕已递到了他眼前。宸浩抬起脸来,赫然发现泪水已经挂满了自己的面颊。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将压在心里多年的抑郁事无巨细的倾诉给了眼前这个女孩。真是怪事,锦澜出嫁那天他都强忍着没哭,这会儿却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哭了。 又或者,这些泪,从他八岁那年坐上帝位起就藏在了心里。今夜,只是找到了一个倾泻而出的破口而已。 “你姐姐一定很爱你。”看他擦干了面上的泪,云裳开口说,“要不然,才不会心甘情愿为你去做这些事。”她蜷着身子倚在破庙的门框上,歪头看着已到中天的月亮,“就像我娘,要不是为了我,她才不会留在我爹身边呢。” “怎么,你爹对你娘不好吗?” 好,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父亲对母亲的爱,不过是对一种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自然选择,因为看见美好,所以选择占据。也许他从来都没想过,那朵美艳动人的花,其实更应该开在山野间,而不是被无端折下,供在金镶玉的花瓶里。 “爹好。可是家里的姨娘们不好。”云裳撅了嘴,把手里的树枝掰成一段一段的,扔到画好的圆心里去,“还有大娘。她们联起手来欺负我娘……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们就是嫉妒她,嫉妒爹对她好,恨她长得比她们加起来都好看……你知道吗,我娘是个好温柔好温柔的人,从来都不跟她们争,可是她们却想要我娘死……” 树枝扔完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扭头看着他。“其实刚才我没跟你说实话。什么遇上劫匪啊走散了,都是假的!那些人,还指不定是谁派来想弄死我们的呢!”大娘还是三娘?或者别人?都一样!她才不傻,劫匪都是要抢财物的,怎么会一上来就下死手?女孩儿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冷冽的光,“我娘太傻了,眼睁睁受她们欺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哼,等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替她讨还回来!” 宸浩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不过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吧?竟然……咬牙切齿的瞬间,美目中竟有着磨刀霍霍的冷意。这并不是个可爱的眼神,可是却无端拨乱了少年的心。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深藏心底的阴暗,以及绝不认命的倔强。 宸浩忽然笑了,“你怎么还啊?”这句,似是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她倒也干脆,完全的不假思索。“总会有办法。反正无论怎么样,将来我一定会保护我娘!”坚定的眼神落在他眼里,那些话也字字句句敲进他心里,“我要是像你一样,娶个媳妇就能让我娘不受别人欺负,再不喜欢我都答应!” “嫁给不喜欢的人也愿意?” “原意!”执拗的神情叩得他心里一阵阵发紧,“管他是不是又老又丑又讨厌呢,只要能让我娘不再受委屈,我才不在乎受不受委屈……她都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了。” 宸浩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为什么逃出来?因为不甘心,因为不愿意。因为不想重蹈覆辙走锦澜走过的老路。锦澜已经为皇权牺牲掉了自己,他不愿拿自己的婚姻再当一次筹码。倒不是在意那个名分,而是这件事让他觉得屈辱,自己哪里像个帝君,分明是权臣手里的傀儡娃娃! 可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却目光坚定的告诉他:只要能不让亲人受委屈,自己受多少委屈都愿意! ——锦澜决定嫁给沈远心的时候,心里难道就没有过委屈?跟她承受过的痛苦相比,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算得了什么?还有什么可为难的?不过是外有黎相施压,内有姑姑拿着宣家的势力胁迫自己;不过是要在两个都不喜欢的人里随便选一个放到皇后的位置上去;不过是场角力和博弈……没错,皇后宝座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个筹码而已,那只是一张牌,一颗棋,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押上去,他就有赢的机会。不。不要再想什么面子和愿不愿意。姐姐都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难道他就不能牺牲掉这一点点吗?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沉下心去,慢慢收拾起这盘残局,总有一日——总有那么一日,他可以扬眉吐气的踢走所有障碍,让自己、还有自己最在乎的亲人,不再受这些无端的委屈! 一瞬间打通了心里所有的关节,宸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他看看身边的女孩,“我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无论这条路多难,都要咬着牙走下去……我不能再让我身边的人跟着我受委屈。我得去保护他们。”顿一顿,他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见她灵巧的闪避,嘴角一弯笑了出来,“你一个女孩子家,也不该去承受什么委屈。这样吧,以后要是有事,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你怎么帮我啊?”云裳站起来,不屑的叉着腰,“练好拳脚去把我家那群母老虎挨个打一顿吗?” 他大笑起来,“当然不会……总之我有办法,你信我就是。”再怎么窝囊再怎么不如意他也是一国之君,这点小忙总还能帮得上。看她衣着谈吐,估计是京城哪位大臣的家眷……小事一桩。 他把手帕还她,却忽然在丝帕里捏到枚硬硬的东西。展开一看,是一只白玉蝴蝶,裹在层叠绢绣的海棠花里。认出那是紫国的冰玉,他灵机一动,顺势抽开了腰间的雪刃——这把先祖传下来的宝剑,据说不但削铁如泥,而且还能摧金断玉。 没等云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铿锵一声,宸浩手起剑落,白玉蝴蝶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喂!那可是我娘的陪嫁……” “我不打算赔你。”不由分说,其中一半递给她,另一半包回手帕塞到怀里。“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云裳,你记着,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或者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你就拿着这半只蝴蝶来找我。这是个承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帮你……” 云裳半信半疑,反问,“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哪儿找你去?” 想了想,他决定不再隐瞒身份,“我姓白。你要找我,只要到宫……”话没说完,脸色遽变。慌忙拉起云裳,躲避进了破庙里。 不远处的山包底下,星星点点的火把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影,渐渐朝这边逼近。 宸浩拽着云裳钻到供桌下,心里大呼不妙。一定是先前那帮杀手追上了灵风,发现他不见了,知道中计,迅速折返了回来。月亮虽偏了西,可天亮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破庙很小,四周避无可避,供桌的帷幔虽然能挡住两个人的身形,但那些人肯定不会如此的不经意——定是要细细搜寻的。 纵是如此,少不得也还是压低了声音叮嘱云裳,“别出声。” 供桌下狭窄逼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女孩儿的头枕在他胸前。宸浩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头,他伸手握住了那把剑。 脚步声渐渐近了。火光照亮了小小的庙宇。为首的头头显然极富经验,一进门就发现了这里有人来过的痕迹。 “搜!你,去后面看看。你,去看看桌子下面!”沉声一喝,头头指派着喽啰们分散行动。其中一个人应声便往供桌边走。宸浩心说,完了,这下只能硬拼……十之八九还拼不过! 极度的恐慌和忐忑让他没有察觉到云裳已经悄悄挣开了他的手。等他明白过来时,女孩已经很果断的往外爬,他本能的拉了她一下,却被挣脱。磕碰间,她的手肘撞上了他的胸口,闷闷的疼。 “我在这儿!”含着惊喜的扬声,她跌跌撞撞的从帷幔底下爬出去,一边扯着头上的蛛网,一边笑着对那些人说,“哎呀,躲了这么老半天,我都快害怕死了……你们怎么才来呀……”一扁嘴,竟给哭了出来。“快快,快点送我回去,我一定叫爹爹重重赏你们!” 杀手们被她弄得有些懵。原以为追到了那条真龙,却不想龙王塑像下爬出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小女娃。为首的那人打量着她:粉雕玉琢般的容颜,倒真是个绝世佳人的胚子……不由起了歹心,沉声喝问吓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可还见过其他人?”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要不是你们这些护卫不中用,我和娘怎么会遇见那群乱匪?要不是跟他们走散了,本小姐至于钻桌子底下躲着吗?”云裳翻个白眼,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她叉起腰来,化身泼悍任性的大小姐,还不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佯哭,“那么凶干嘛?居然敢凶我……小心我回去让爹爹打断你的腿!” 原来只是个遭了劫匪跟家人失散的臭丫头。杀手头头冷笑一声,伸手扣住了剑柄。这样碍事的东西,还是及早清理掉干净。 小姑娘却并未察觉到危机,仍在不依不饶的闹,一把揪住供桌方向走去的喽啰:“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背我下山!放心,虽然保护不力,但你们找到了我,自然也算将功赎罪。相府不会亏了你们几个的……要是我说两句好听的,爹爹一高兴,没准儿还赏你个官儿做呢!” 相府?杀手们有些愣了,相视一望,小头目攒了眉头。绛龙城里总共俩丞相,无论哪一位,都不好轻举妄动。如果她真是相爷的女儿,那这口还真不太好灭……思忖一下,到底不放心,忙追问道:“什么相府?哪个相府?” “废话,沐相府啊!”云裳骂完,突然做恍然大悟状,“咦,难道你们不是我爹爹派来的护卫吗?” 也许是她装得太像,也许是杀手们实在没在这破庙里看出什么别的痕迹。杀手头儿对手下使了个“撤”的眼色,小喽啰转脸看着云裳,咧嘴一笑,就坡下驴:“是是是,其实我们就是来找你的,只是不放心,核实一下而已。走吧,小姐,我们护送你下山去。” 人声渐渐远了下去,终于,杳无痕迹。 宸浩掀开了帷幔的一角,缓缓舒了口气。这女孩还真是聪慧,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引开那些奸贼。云裳……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方帕子,沐家是吗? 朕记住你了,沐云裳。 “捱到天亮,我下了山。很快便遇到了出来寻我的侍卫。”从容脱险。回转皇城,佯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动声色的暗中查清事情的始末,揪出了计划刺杀他的主谋者,但是却隐忍不发,迟迟没有动手。那一夜的经历让白宸浩想通了太多太多,在没有能力一击制胜致敌死地的时候,韬光养晦绝对是他最好的选择。是,这样很委屈,但那委屈只会是一时,绝不会是一辈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坦然的下诏立黎文君为后,同时又将宣婷莲册为了端妃。后妃名分一定,加上沈远心从旁帮衬,暂且算是牵制住了朝臣和外戚们的势力。 说完往事,年轻的帝君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为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我没有找过你。”私下里派人查探过,核实了,沐梓荣确实有个叫云裳的女儿,是二夫人姚氏生的,在家排行老四。 调查点到即止。他不想过多的去惊扰她的生活。那一夜的遭遇,笑容和泪水,与她并肩坐在破庙门槛上促膝谈心时说过的话,同命相怜的相惺相惜,还有在黑暗中的短暂相依,都跟那半璧白玉一起裹入泛黄的丝帕,深深埋进了少年的心里…… 匆促一聚,而后便失去了联系。光阴绵延开去,回忆被锁在过往里,模糊得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直到,七年之后,忽然在秀女图册里看见那张画。 翩然的身姿,姣好的容颜,温柔中含着一点倔强的视线。他又看见了那双眼!某个熟悉的声音渐渐浮上心头。他望着那幅画,想起那年破庙里目光坚定的女孩儿,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近乎偏执的话语,又想起自己给过她的那个承诺……忽然,会心的笑起。 隔了那么久,经过那么多的人和事,才终于明白,原来我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人,是你。 陆:帝台春 一梦酣沉。 醒来时,天才蒙蒙亮。窗外虫鸣响成一片,蛐蛐,蝈蝈,或许还有纺织娘,敛着翅膀伏在草丛里,混乱的合唱。云裳披衣起来,上夜的小宫女伏在外间桌上睡得正香。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雕花木窗“吱呀”一响,一线银白的月光照了进来,温柔的笼在她的脸上。 沐云裳,? 第 15部分阅读 - 第 16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6部分阅读 媸瞩娼抛叩酱氨摺5窕敬啊爸ㄑ健币幌欤幌咭椎脑鹿庹樟私矗氯岬牧谒牧成稀?br /> 沐云裳,你的人生里,还真是处处充满惊奇。 心中浮现起白天的情景,心里好像还是有把火在烧。强而有力的拥抱,牢牢将她困在怀中,不留半点抗拒的余地。细琐的亲吻落在耳朵上,他抚着她散乱的长发,轻言细语:你情愿吗?虽然我不老不丑不讨厌……可你嫁到宫里来,是否觉得委屈? 眼泪,忽然在那一刻决堤。 他是真的动了心,决意要定了她,所以才下诏选她入宫的;十二夜的冷淡疏离,是因为尊重,更是因为他看不清楚她的心意。大婚之夜,他当众掀开她花冠上的翠玉障面时,那双眼底静无波澜,没有半分惊喜。面对“沐淑媛”低眉顺眼的逢迎和退让,白宸浩忽然起疑,自己面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当年的云裳?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不记得那些事,眼里只剩下陌生和恭敬,就连脾气秉性,都变得软弱可欺。 他等了很久,十二夜,夜夜给她背影,夜夜不能安睡。他希望她忍无可忍的冲过来质问他的过分,他希望看见七年前那个聪慧泼辣毫无顾忌的云裳,可是十二夜过去,他又开始拿不准,要是她一直都不发作,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等下去? 他没提起沐梓荣,但云裳心里明白,帝君对她剖白的这番心迹里,试探中仍还掺杂着一丝防备。他的迟疑里,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她是沐家的女儿。 她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为家门计不得不奴颜婢膝,还有爹爹的叮嘱,要恪守自己的本分什么的……她说得有气无力。支离的话语纠缠在灼热的爱欲里,她好像已经无力挣扎,要被卷了进去。 可是忽然,他问她:嫁给我,你觉不觉得委屈? 白宸浩不会知道,那一刻,她脑中闪过的,是另一个男人的脸。 从她醒来的那天起,那个人就守在她身旁,不离不弃。他是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人,是那座冰冷华宅里最后的一星温暖。母亲死后,父亲仿佛很少想起她的存在。大娘嫌弃她,几个姨娘也变着法儿的欺负她,给她脸色看。下头的奴才们个个势利,难免狗眼看人低。这些年,碎香园里人迹罕至,只有她和两三个侍婢,名分上虽还是沐家的小姐,可就连吃穿用度这些……都能被人随意克扣了去。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但是她什么都不说。装傻,充愣。日子久了,他们真当她是磕坏了脑子性情大变。他们笑够了就会各自走开,欺负腻了便懒得再来理她。他们不明白其实她有多么快乐——碎香园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沐家大宅里没人关心她的死活,也就不会有人束缚她的行迹。沐风行总有办法带她出去。化装成小厮,或者扮作书童,跟着他策马扬鞭的跑到外头去,游山玩水,会友清谈。走到哪儿他都牵着她的手,无论何时他都会照顾她…… 如果一切就这么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一夜之间,他变了。爹说要她入宫的时候,她曾找他哭过,可是他却告诉她说——那是我的主意。短短六个字,瞬间把她的泪全都给噎了回去。他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说:云裳,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嫁到宫里,帝君就是你后半生的倚靠,最坚实的倚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风雨落在你的肩上。你…… 他一味的辩白自己是为她着想,固执的按着自己的想法为她安排好的未来,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句:你愿不愿意?觉不觉得委屈? 她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呢?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不是也很好吗?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无论是当妹妹或者做婢女,我都愿意。 可是她没有说。她只是微笑,清淡的笑容像一朵花,慢慢绽放在脸上,却浸着丝丝缕缕的苦意。她低下头,咬着牙,努力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悲戚。 “你对我好,我知道。”最后,她这样说道。 千言万语压在心底,最终,连一个字都没有漏出来。 转念又想起跟白宸浩的对话。 惊觉她落泪,他那样怜惜的捧住了她的脸,一点一滴将她脸上的水珠拭去。“怎么哭了?”顿一顿,“若是你不愿意——” 他没说下去。不愿意又怎样呢?这样美好的女子,他等了七年下过无数次决心才终于得到的珍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放手。虽然仍旧有些忌惮她的出身,虽然还是不敢全心全意投入进去,但心底那些扰动的情绪早已渐渐汇成一片清明的心意:他从未对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动过这样的真心,就算她不愿意,他也不会放弃。 “不是委屈,也不是不愿意。”云裳哭了一会儿,哽咽着开口,“是觉得悲哀。因为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见他不解,涩涩一笑。“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七年前的沐云裳可以为保护母亲而拼出命去,可惜有心无力。而现在,当她可以去保护她了,那个人却不在了。龙王庙前,那个女孩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不过转瞬,俱已成空…… 宸浩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放心,以后我会守护你。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云裳没有再哭,而是眉目婉转的一笑。她主动迎上去吻了吻他的面颊,“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欣慰。她最疼爱的女儿,终于不用再受别人的气……”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抱起来的,也不知道繁复的华衣怎么就飘散了一地。她又觉得自己像块笨拙的木头了,笨得连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子像烧着了似的,火热。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模糊了下去,她惶惑的抓着他的手臂,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心底升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比的清晰: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绛龙城的初夏极其短暂。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海棠谢尽,蔷薇迟暮,御园里的荷花都开遍了。 夏日的午后最是无聊,整个人恹恹欲睡,却又睡不着。好在,鼓荡的山间的野风略微送来一阵清凉,稍稍消解了心口的烦躁。白宸浩出京巡察去了。云裳想着,日头晒得人眼晕,大概没什么人会往琴微殿里来。便换了件凉快的薄绸袍子,独坐在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头发。 忽地,湘妃竹帘一掀,镜子里看见敏珠笑吟吟走了进来。 “什么事把你喜成这样。”敏珠向来是最伶俐稳重的,她能喜形于色,必是有了天大的好消息。 “小姐再也猜不到的。”敏珠嘻嘻笑着,接过梳子在她身后站定,梳着如瀑般倾泻而下的长发,“两桩,都是喜事。头一件是打陆茗那儿透出来的消息:帝君拟了旨,要升咱们老爷的官儿了……” 很显然,上次塞在荷包里递过去的那颗西海明珠确实起了作用。不过这个消息,云裳并不觉得意外。自她得宠以来,白宸浩已经给了沐家不少的赏赐,所谓的新政之争也渐渐被放下不提。君臣一心,上下合力,前朝的局面变得其乐融融。“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了,还能怎么升去?八成是你听错了。”还要加封沐梓荣?难道在丞相上头再设个新官职不成? “加官是不能了,但还可以进爵啊。”敏珠俯下身来,贴着云裳的耳朵。“我听陆茗的说得真真的,这回啊,陛下想要给咱们家老爷进国公……” 云裳一愣。本朝传统,历来是优待皇亲国戚,少有给大臣封爵的先例。沐梓荣和黎钧两位相爷的郡公之衔,还是当年襄扶帝位全力平叛之功的特别加宠,乃是太皇太后金口亲许。后来黎家坏了事,朝中破例封爵的臣子就只剩下沐相一个,眼下又升国公。国公……这下子可把爵位给到了头。再往上就是王了。 “虚衔而已。”眼波一转,云裳故作淡定的说,“陛下只是想给老臣个尊荣的面子,哄我爹开心的,不值什么。” “当年黎家气焰那么盛,争来争去,到了不也只是个郡公吗?我看啊,还是多亏着小姐。”敏珠高兴起来,便不太顾得看云裳的脸色,“早前我还担心,帝君老这么冷着小姐,咱们沐家的日子怕是要难过。如今看来,咳,还真是我想多了,自己吓自己。陛下对小姐那才是叫……” “行了。”云裳打断她,“这宫里眼红心热看见我影子都恨不能气死的人多了,想方设法算计我的怕也不少,你要是在外头也这样张扬,被人听到……” “这话,我也就只跟小姐说说。”敏珠麻利的梳好头发,给云裳看完,搁下花镜,“小顺子说,大公子知道小姐在宫里过得好,很是欣慰。” 听见沐风行,云裳顿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热辣辣的疼。“他都知道了?”才说完就觉得这是句废话,她受宠之事满宫皆知,沐家也颇沾了她不少的光,加官进爵,他在她身边又是有眼线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云裳顿时有些悒悒,敏珠却未察觉,仍旧絮絮说了下去:“这第二桩事才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呢!您知道吗,帝君下了旨意,要大公子入朝听政!” 云裳身子一顿,猛一下转过身来。这事确实出乎她意料。沐风行虽有官职在身,但这些年来一直闲散在外。一边加封沐梓荣,一边喊他入朝从政……白宸浩提拔沐家的意思已是太过明显了。 明显得,令人有些不安。 门外轻声一叩。采绿扬声禀奏:“淑媛,飞音殿端妃娘娘打发人来送东西。” 云裳想着,大概又是叫人送琴谱之类。也不好怠慢,忙换了衣裳出去。不想却是几盒精致点心,并一盏拿冰镇着的碧绿色的汤。 端妃身边的宫女兰心走上来,盈盈拜了一拜,“这荷叶羹是大长公主府上做了消暑的,因为帝君公主都喜欢喝,所以年年进献。赶巧儿今儿又做了,我们主子说娘娘才入宫,没尝过,打发我来送些,请淑媛尝个新鲜。” 云裳默了默。“只我这里有,还是?” 兰心听出她的意思,忙摆手陪笑道:“公主和丽妃娘娘那里也有,已差人送去了。其他几位才人和美人那儿也送了。帝君没在宫里,这东西又不能留,看样子是赶不上了。我家主子说了,等陛下回来时,再叫府里的厨子单独做。淑媛您要是喜欢,打发人说一声,到时再给送来。” “哦。”云裳应了声,“回去替我谢你们娘娘,就说改日我再登门去拜谢。” 敏珠知道她不喜欢在这种事上费力气,忙收了东西,打发下头小宫女送兰心下去喝茶。转身回来,只见云裳搅着碗里的汤,似是对那一盏浓碧颇有兴趣。 “端妃还真是会为人。”云裳慢慢道。自从白宸浩对她的态度变了以后,丽妃便很少往琴微殿里来了。虽然说话行事还是跟以前一样热络,但心里总像硌了什么,到底有些不自在。一如元公主所说,姜舒眉根本不是个脸上能藏住事儿的人。云裳有时想,也许,最初她为自己抱不平的那份心意是真的。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个女人,看见她真得了宠,而且日渐更为受宠,慢慢分走了帝君对自己的心,醋意还是挂上了眼角眉梢。人之常情。云裳想想,也就释然了。远了不提,清思殿听琴那日,丽妃对端妃的敌意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她看得开,心里没什么芥蒂,只是有些可惜,到底是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盟友。 端妃的态度则完全迥异。宣婷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温柔且亲和的态度,但她对人对事都有一点点疏离。让人觉得离她不太近,但又不太远。连这种送点心的小事情都恪守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难洞察此人对世态人心的精确算计。云裳心里笑起来:就算明知丽妃会把她送的东西倒到马桶里去,端妃还是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送去。 大长公主的家教,确实好。 低头啜了口汤,果然带着丝荷叶的清香。又一口,甘洌清甜,像是微风拂过了荷塘。只是回甘中带有一星熹微的苦意,像是青草气,但又不是荷叶的那种涩……云裳眸光一亮,忽然笑了笑,又喝了两勺下去。 “敏珠,之前陆茗怎么跟你说的?帝君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就回。才走了两日呢,小姐这么快就想陛下了啊?”敏珠一边打趣她一边扭过头来,孰料却看见如此惊险的一幕—— 云裳正坐在那里说话,忽然间却变了脸色,面上煞白一片。敏珠惊骇不已,才刚叫了声“小姐!”,就看见她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下,连人带椅一起摔在地上。 口鼻里,慢慢洇出血来。 触目惊心的,溅了一地。 白宸浩赶到琴微殿的时候,云裳已经昏迷了好几个个时辰。 顾不上未完的政务,策马扬鞭连夜赶回宫来,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她,面如死灰的躺在那儿,仿佛? 第 16部分阅读 - 第 17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7部分阅读 触目惊心的,溅了一地。 白宸浩赶到琴微殿的时候,云裳已经昏迷了好几个个时辰。 顾不上未完的政务,策马扬鞭连夜赶回宫来,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她,面如死灰的躺在那儿,仿佛再也不能醒来。 敏珠守在床边嘤嘤的哭。云裳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 锦澜第一时间赶到,坐镇琴微殿。此时正在外面训一帮御医:“什么叫福泽深厚?什么叫必有天人护佑?!如果说沐淑媛要靠听天由命来度过此劫,那还要你们这些御医来干什么——” 这些话像锥子般扎进他的耳朵,恐惧和暴怒同时漫过了心头。“如果她死了,你们就去陪葬!”冷冷的一声,带着威严,更压着愤怒,“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把她给朕救活!”一甩手,小宫女递上来的茶盏碎在了地上。 “宸浩!”锦澜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失控,忙不迭抚慰,“你先别急。” 御医脸上闪过迟疑的神色,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臣不敢欺瞒帝君,淑媛中的这毒十分的凶险……要是没有解药,要是没有解药……”涔涔冷汗滑落,“臣等真的无能为力。” “你——”白宸浩刚要发作,锦澜已然摁住了他的手。轻轻一捏,扬眉冷喝:“解药已经差人去取了。”见白宸浩不再说话,又嘱咐道,“解药自是有的,可在解药没送来之前,你们必须保证守住沐淑媛的命,绝不能让她有差池!明白吗?” 御医们喏诺称是,拎着药箱又进了内室。锦澜拉着宸浩去书斋那边坐下,叹口气道,“你也先缓一缓吧,百多里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想也累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可顾不上休息。听说云裳昏死过去,他便匆匆赶了回来,并未细究缘由。竟然是……中毒?白宸浩的眉拧了起来,看着姐姐,“到底是什么毒?” “七步断肠。” 七步断肠?白宸浩的眉拧得更深了,这东西是军中用来给机关暗器粹毒用的秘药,轻易没有散落出来的可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姑姑打发人送了荷叶羹进来,端妃照例给各宫分了……云裳刚喝下去没多久就……御医在剩下的半盏里验出了七步断肠。可同时送去我那里的那份,我喝了,没事。”剩下几个才人美人也喝了,都没事。只有送到临芳殿的那份,因为丽妃午睡未起,搁着没动。过后自然拿去查验过的,也没有下毒的痕迹。 “显见的是有人要害云裳。你放心,我已经在查了。” 这是几年前丽妃滑胎事件后,宫中最凶险的一桩阴谋。云裳昏厥之后,锦澜马上令人将琴微殿上下所有奴婢都拘了起来,又去追查送食盒来的人。端妃听到消息,马上表态说自己难避嫌疑,自请禁足于飞音殿,任由锦澜去抓公主府的厨子和经手过此事的奴婢。 “要真是姑姑那边做的,我倒不怕。”锦澜想了想,暗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我怕的是……” 七步断肠乃是军中之物,确切说,是大将军手下夺人性命的秘器。纵使军中,一般人也根本见不到这东西。所以绛龙城里根本就没有解药,要千里加急去边关处取。宣家要是想害云裳,完全可以用其他凶狠的毒药来代替,如此大费周章,除非是有意要嫁祸给…… 宫中能有机会拿到七步断肠的人,有两个。 “你怀疑舒眉?”白宸浩心里一沉,本想为丽妃开解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确实,七步断肠一出,她的嫌疑,太重了。 “若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我了。”风淡云轻的一笑,锦澜把自己也扯了进去,“以前跟着将军,七步断肠见血封喉这些,我可都曾见过……”不但她见过,姜舒眉也见过。再怎么关系好,此刻她也不能再袒护丽妃。毕竟人命关天。 “姐姐!”宸浩飞快的打断她,“姐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既没必要也没动机。低眉稍作思索,扬声下旨:“传我的话,既然端妃已经自请禁足飞音殿了,那让丽妃也留在临芳殿听候调查!姐,你放手去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追查到底!” 锦澜看看他,眼底忽然有些忧虑,“一查到底?”她倒不怕查不出来,而是怕真查到什么,彼此都尴尬。“万一……”万一真是丽妃或者端妃做的,那到时候…… “不管是谁,敢在朕的后宫阴谋陷害。朕一定不会轻饶!”咬牙切齿丢下这句,白宸浩转身折返回内室中去。御医们又给云裳用过了药,但她却仍是在昏迷。听见帝君问,为首的叶太医上前施了一礼,“回陛下,给淑媛灌了压制毒性的汤药,臣又施了一次针,现在情况稍有缓和。” 白宸浩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太医们如蒙大赦,赶紧散到外面候着。敏珠也不敢再在云裳身边多做停留,给帝君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忙也退到了门外去。 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儿。她的呼吸很轻,总像停了似的,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伸手到她脸上去试鼻息。轻微的翕动让他略略觉得心安。可看见裹在锦被中的云裳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边还噙着一丝殷红,他心里又一阵阵发紧。伸手给她拭去那血迹,他握起她的手。一片冰凉。 “不许死。”喃喃开了口,却不像是命令,而是哀求。“给我活过来,听见了吗?” 是他疏忽了,总以为自己能护着她,却忘了这宫中遍布丛生着各种阴谋。甚至,他开始懊悔自己对她突如其来的好——居心到底不纯,虽有真心,但真心里搀着假意,假意里又裹着刺探,总有那么三分,是防着沐家的故意做戏。他对她的心思把握得并不清晰,一直以来他都在怀疑:云裳顺从自己,到底是出于甘愿,还是为家门计的不得已?又或者,是跟他一样,真真假假,两者皆有? 他多么希望她可以站在自己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就像当初在破庙里相依的那个夜晚,毫无保留的袒露心迹。 现在想想,也许,他不该强求她站在自己这边,毕竟,那是她的爹……血浓于水。他要求的太苛刻,白白在荒诞的猜忌和无望的等待里错失掉许多对她更好的良机。如果此时她能醒来,只要她能睁开眼看他一眼……不管了,让沐梓荣的野心继续膨胀去吧,看在云裳的面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放他一马。 “娘……”嘤咛一声,沉睡中的云裳低吟着吐出一个轻微的音节。宸浩握紧她的手,“醒了?” 云裳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分明是被梦给魇住了,嘴唇轻轻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攥着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半晌,忽然又听见一声疾呼:“不——别杀我娘!” 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音压得极低,却是凄楚无比。宸浩愣在那里。“云裳?”试探着开口唤她名字,却只看见她眼中渗出的淅沥泪珠,在眼角汇成绵绵的一线,沿着眉梢滑落进发丝里。 “求求你们,别杀她。”她已经完全被梦魇住了,醒也醒不过来,不停的说着胡话。苦苦哀求之后是咬紧牙关的痛哭,低泣着,像一只呜咽的兽。突然又换成了凄厉的诅咒。“我,沐云裳,以血为誓,今天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他日一定要你们以命抵偿!” 一时反应不及,宸浩有些被她吓住。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良久,见她终于再次昏睡过去,才放手去给她掖了掖被角。 却又听见怀中女子嗫嚅出极低的一句:“荣华尽头,自是无垠地狱。爹,你既送我去了宫里,那女儿便送你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白宸浩定在那儿,整个身体都像是被那森森的寒意给冻住了,僵直着不能动弹。可是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猎猎的烧起来,灼热而滚烫。 听清这句话的瞬间,那颗心噼啪一下,炸得粉碎。 琴微殿的灯火彻夜未熄,白色的窗纸上一直徘徊着帝君焦虑的身影。 好在,第二天晌午,侍卫官从翠芜山军营里带回了“七步断肠”的解药。敏珠小心翼翼化开给云裳喂下去,半柱香的工夫,灰颓的面上就又恢复了血气。 云裳醒来时,白宸浩并不在她身边。敏珠伺候着她喝了点水,御医们进来仔细诊过脉,喝了药,漱过口,便又沉沉的躺下了。 她不知道这会儿清思殿里有多热闹。 锦澜和宸浩面面相觑。原以为最有嫌疑的最没嫌疑,既然七步断肠难免跟丽妃扯上关系,那肯定不是她用这种蠢计。锦澜已经做好了查出端妃毒害云裳证据的准备,不料抽丝剥茧之后,顺着蛛丝马迹追下去,端妃和公主府竟都是清清白白。到底,还是是查到了丽妃身上—— 种种迹象都显示,是丽妃派人下的毒。 “想必舒眉也是一时糊涂。”锦澜这次真是为了难,姜舒眉是她一力保举的人,如今却做了这种事,她心里不快,嘴上却还在辩解。“也不能全怪她,这段时间,你确实是冷落她了……” “下毒暗害!”白宸浩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几个雪瓷果盘叮当脆响,“我才冷落她一下她就要对别的妃嫔下手……要是哪天我真立了别人,她是不是连杀我的心都要有了?耍这种手段,她跟当年的黎氏有什么区别?” “你先消消气。”锦澜想了想,又劝,“只是几个下人的供词,到底没逮到舒眉的手腕,也不能说十成十就是她做的。”话虽如此,但她也明白,这个罪名丽妃洗不脱了。毕竟,哪个主子杀人会自己动手? 白宸浩还要发作,忽听贴身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沐淑媛醒了。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起驾就往琴微殿去,临走还不忘丢下话,叫好生看着丽妃,回头要亲自审她。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大意了。 才刚在琴微殿云裳身边坐定,一袭明艳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是丽妃。依旧是平常穿惯的宫装,此刻却隐隐透着三分杀气。她瞪着眼睛看他,一字一句的问:“他们说陛下下旨将我囚在临芳殿,还说要亲自审问,是真的?” “放肆,”一声轻喝,白宸浩面有不悦,“待罪之身,谁许你来这里的?” “我想来,还用得着别人许?”水红色长袖一摆,手中竟闪出柄刀来,“那些个饭桶侍卫,有几人能是我的对手?”门外已经躺倒了三个,其余的,被她威慑,只敢虚张声势举着刀剑,根本不敢围上前来。 丽妃提刀指着床上的云裳,对白宸浩冷冷一笑,“你觉得……我若有心杀她,犯得上使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七步断肠……哈!宣家那位还真是有心了,巴巴地找了这个来栽赃我。是,东西是从她宫里送出来的,虽然嫌疑最大,但她也最能摘干净……谁会傻到给人送吃的故意下了毒让人查出来呢?”她咬着牙,脸上在笑,语气却是阴冷的,“她宣婷莲不傻,难道说我姜舒眉就是个蠢货不成?我要下毒,什么东西不能用,非得从边关上弄来七步断肠,让人轻而易举查到我的头上?” 到底是愤恨委屈,眼里滚滚落下泪来。却还是咬着牙,“帝君当年允过我什么事,难道你都忘了吗?你亲口说过,如果我想杀人,只要我高兴,哪怕杀上十个二十个,你都不管!”丽妃说着,身形一动,已然逼近床边。 反手一挥,雪刃飞扬,直冲他的面门。白宸浩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手起,刀落。 幔帐上的一段白纱无声飘堕。 “我来,只是告诉你们,我姜舒眉没那么下作!要是真看不上沐云裳这个人,动了杀机起了坏心,我也会堂堂正正的明着来,而不是使下毒这种低级手段!” “丽妃姐姐……”云裳咳了两声,挣扎着坐起来,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丽妃堵了回去,“别叫我姐姐,我是个粗人,当不起!你要是活得嫌腻,以后还是多跟飞音殿里那位走动吧!有你的好处!”冷哼一声,反手抹去面上泪痕,“陛下也不用审了,觉得我有罪,大可来治。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反正就算做了鬼,我也只一句:事不是我做的,信不信,随你!” 说完,见白宸浩沉吟不语,似是大失所望。腰身一拧,径自走了出去。侍卫们不敢拦她,纷纷退到两边,竟然就这样让她离开了琴微殿。 白宸浩心里有些乱。证据确凿,丽妃的争辩非常无力。可想到她素日的性格人品,他又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心里一时有些迷离,不由怔怔出了会儿神。忽听云裳嗫喏着在怀中低语,“不会是她……丽妃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你怀疑端妃?” “不。”云裳摇头,苦笑起来,“我谁都不怀疑。”她拉住他团织着行龙的衣襟,低声哀求道,“别再查了,无论是什么人干的,都不要再追究了……行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为什 第 17部分阅读 - 第 18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8部分阅读 他看了她一会儿,“为什么这样大度?” “不是大度。”云裳虚弱的躺下去,“我只是不想生事。查清真相,追究凶手,看起来对我是公道了,可却会令你为难不是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他比她更清楚。宣家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容小觑,姜焕现在也已经是封疆大吏。此事若是继续追查下去,虽能抓出主谋,惩罚真凶,但无论有罪的是哪一个,都势必引发前朝的动荡,破坏目前平衡的格局。白宸浩看着云裳,忽然有些捉摸不透她眼底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光芒,他自然欣慰她为他着想,可一转念,又不忍心,“我怎么能看你受这种委屈?”他说过,会守护她,再不让她受委屈的,怎么能这么快就食言…… 云裳一笑,似是十分豁达。“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苦也吃了,罪也受了,你就是替我报复回来也抹不去发生过的一切。再说,我不是没死吗?算了。” 白宸浩看着她,不再说话。相对无言的沉默里,一页荒唐就此不了了之,匆促的被翻了过去。 山间的夏夜,风凉如水。 挺拔的背影坐在书案旁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笺,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黑影悄没声息的跪在地上,良久,才听见上头问:“都查实了?” “回主子的话,查实了。”其实详细的情况都写在桌上的卷宗里,一看便知。但主子既然问起,少不得还是要再说一遍,“姚如月是紫国人,生得美貌,其父是个商人。当年沐大人出使紫国时偶然见过她,惊鸿一瞥,顿时倾心。姚氏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已经许婚,但她父亲为了笼络沐相,把持两国在遇龙江上的船务,硬是将她送给沐大人做了二房。嫁入沐府之后,沐相对她倒是不错,日子也算安稳。可谁想过了十几年,她那恋人仍不肯死心,偷偷来到绛龙城,要带她走。不想事情败露,被沐家另一位夫人撞破了私情……姚氏羞愧难当,深觉无地自容,便偷偷服毒自尽了……沐大人知悉此事,且羞且愤,又丢不起这人,便对外说姚氏是暴病而死。叫人把她草草埋在了城外一间庙里,从此再也不提。” 灯花爆了一爆,啪地一下炸开一声轻响。书桌后的人沉吟一下,闷闷“嗯”了声。 “下去吧。” 琴微殿。 几缕青烟淡淡袅起,清幽的花香将最后一丝暑热驱散开去。云裳推开窗子,夜风卷着零星的几朵花瓣落入她的掌心。不远处,一棵粉红色的夹竹桃正在月光下懒洋洋打着骨朵。 窗扇洞开,山间的夜风呼呼吹进来,鼓荡着胸襟。她不禁微微一颤。刚要转身,忽地,背后伸过一只手臂,鹅黄色的披风一卷,顺势将她拉入怀里。 “病才刚好,身子弱,别贪凉。”温软的话呵在耳际,深青色衣袖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云裳没有回头,只是笑着往前伸了伸手,“你看那月亮。” 天高云淡,夜幕深蓝。银白的月亮高悬在中天,盈亮如琉璃做的冰盘。 “又快中秋了。”他揽着她,耳鬓厮磨。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一黯,“小时候过节最热闹了,奶奶、爹、娘、姐姐,还有我,团团圆圆一大桌子的人,赏月赏到后半夜。后来,父皇母后去了,年年中秋就只剩我们三个过。再后来,阿姐嫁了人,奶奶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一年比一年冷清,一年比一年难过。” “云裳,今年中秋咱们好好热闹一下,好不好?” 漫不经心的应声,脑中忽然浮现起往年在家过节时的情形。当然也要跟爹妈姨娘们团聚的,但那不过是虚应故事,走走过场罢了。倒是每年半夜跟大哥坐在后山石头上喝酒赏月的光景,最是有趣难忘。云裳心里漫开一小片酸涩,心底某个说不清楚的角落里,隐隐有一种似要胀裂开的疼痛。她垂下眼,只听白宸浩伏在耳边轻声的问:“以前在家时,你跟你娘都是怎么过中秋的?” 云裳僵了一下,仿佛自己身后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伺机而动的猛兽。白宸浩虽然随和,但却不是个多话的人,忽然这么问起,必是另有深意——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茫然回过头去,“什么?” 他沉默的看着她,对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在昏迷中时,曾说出一句吓到我的话。”既打定了主意要听她说出真相,那便不再绕弯,索性毫不隐瞒的将那日云裳梦里喊出的话一一复述给她。手心里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白宸浩扶她到床边坐下。“云裳,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你最后那一句,那句“荣极”,是真的吗? 云裳木然坐在床沿上,没有哭,脸上也没有什么悲戚的神色,只是木木的坐着。白宸浩等了半天,终于有一点不耐烦。“算了,全当我没问过……” “他们杀了她。”突兀的开口。她并不想隐瞒,而是不知道该从何处起头。抬眼看了看他,深吸口气,又重复一遍,“他们杀了我娘。” “其实,我不是不记得。——我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 六年前的那个春日,昏恹恹的午后。娘在屋里小睡,奶娘出去办事了,几个小丫鬟也躲清闲,不知跑到哪儿玩。云裳偷偷爬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像一只伶俐的白猫,钻到花冠里去,隐身于繁密的花丛之中。层叠的枝桠藏起她雪白的衣裳。日晴风静,花朵怒放如梦。小白猫迷醉在大片的花海里,一高兴,竟抱着树昏昏沉沉的盹了过去。 大娘带人冲进碎香园的时候,她被吵嚷声吓得从睡梦里睁开了眼。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看到她们把娘从房里拽了出来。 她看见娘的衣裳被扯得凌乱,她看见她拼命的挣扎,可是奈何被几个壮汉摁住,动弹不得。柳氏站在院子当中,脸上挂着她此生所见最恐怖的一抹笑容,那样的毒辣,冷酷,带着报复的快感和洋洋的得意。她从婢女手里夺过酒壶,用眼神示意他们抬起娘的头来—— 自有眼尖的亲信丫鬟赶忙跑上前去,硬生生掰开了娘的嘴。柳氏趋行几步,走到跟前,一扬手,青瓷酒壶里的液体就灌进了娘的喉咙。 云裳抱着树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清楚的猜到了,那是毒酒。 “你跟人私通的事,我已经写信告诉老爷了。”看着那绝色女子被酒呛得说不出话,几个人面上愈加显露出得意。跟在柳氏身边的三娘哪肯放过这样的讨好良机,立马接口,“沐氏诗礼传家,历来是最看重门风的,老爷听见你做了红杏出墙的事儿,气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休了你!” “当然不能休。”柳氏扬眉冷笑,“休你出去,你就能跟那人远走高飞,岂不便宜了你?再说,这事一旦传扬出去,丢得可是咱们家老爷的脸!” “不!我没有——”娘被他们摁着,半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喊,眼里几乎要挣出血来,“我没有!是你们、你们诬陷我!我要跟老爷解释,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清脆的耳光甩在她脸上,柳氏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异常。“你以为你还会有迷惑老爷的机会?狐媚子!我告诉你,今儿这个结局,就是老爷安排给你的!哼,趁早安安心心去了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的情郎和那个孽障丫头——别担心,他们很快就能陪你一块儿上路!” 听见这样说,惊慌和恐惧顿时写满了娘的脸。“不,不要!”失声尖叫后,她的口鼻里涌出血来,只剩下含混不清的音节,渐渐汇成一片模糊的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不管怎么样,云裳是老爷的骨血……她是沐家的孩子……” 回应她的,是冷冷的笑。几位太太扇字排开,优雅地立在那儿,眼角含笑的看着她。毒酒带来的剧烈疼痛已经让娘站不起来了,可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过去,死命拽着柳氏的裙角,苦苦的哀求她。 “求求你,放了云裳吧,她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 柳氏冷声一哼,使了个眼色,那几个黑衣大汉迅速冲了上来,他们七手八脚将娘拖走,拖到院子里那棵海棠树底下,重重推搡在那儿。 云裳抱着树干,一动都不能动。她觉得冷,彻骨的寒意仿佛将身体里的血液都冻住了。母亲颓然的坐在树底下,像一只被人丢弃的纸娃娃,整个人都散了架。鲜血最初是从她的口鼻里涌出来的,后来,裙摆也被血色湿透了……那么多的血,汹涌着,蜿蜒着,从身体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流淌出来,殷红的暗红的黑红的,由小溪慢慢汇聚成大河,渐渐洇满了裙摆,染红了地面。 最终,将一切都淹没。 “一直到死,她都在辩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云裳抬起头,静静看着正在注视自己的白宸浩。他面上不见半点波澜。“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根本没有所谓的青梅竹马的情夫和什么月夜私会的龌龊。”都是杜撰的,柳氏恨娘得宠恨了十几年,终于逮到机会陷害,趁着爹爹出京公务远在千里之外,设计下一出母亲红杏出墙要与情人私奔的毒计。“她编了一个谎言,然后让所有人都把这当成真的。她们联起手来,把这谎话说给我爹听,也说给别人听……” 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可是所有人都信了。 甚至连那个唯一能够主持公道的人,她的爹爹,沐梓荣。——云裳后来才知道,他在接到柳氏的密信后怎样的大发雷霆,又是怎么写信给柳氏,要她“按家规处置”。他被母亲背叛的“事实”冲昏了头脑,甚至忘了去问一问她,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罢了,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他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解释。 等他回到京时,娘已“畏罪自杀”一月有余,慑于柳氏淫威,阖府上下口径一致,甚至还有仆役出来作证说亲眼目睹过二夫人的丑事……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沐梓荣没有生气。他只是不屑的拂袖,背过身去,从此再也不许人提母亲的名字。 “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云裳笑了起来,可是却再也掩藏不住眼底的悲戚。“她们到底还是发现了我,见我目睹了一切,自然忙不迭要杀人灭口。那些人冲上来扯着我的腿硬往下拽,我紧紧抱着树干拼命挣扎,只想不让自己落到他们的手里……” 可是哪里挣扎得过。 到底还是摔了下来,一头磕在石头上,血染白衣。 那些人摸了摸她的鼻息,见没了起伏,只当她死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云裳冷冷一笑,眼底波光一转,带起丝丝寒意。“没想到我命大,昏死了半日,又给缓了过来。正巧大哥从外面回来,这才救了我……”沐风行回来时,她已被装在棺材里了,是他摸到她还有一丝气息,竭力主张要救。所以才有了后来所说的那场病,不小心失足从树上跌了下来,磕坏了头——云裳解开发髻,拉起宸浩的手往繁密的青丝深处探去,“现在这儿还有个坑呢,能摸到吗?” 他心疼的抱住她。“其实你什么都记得,只是装作……” “不装,我怎么能活?不过我没骗你,以前跟你见过的事,我是真的不记得。”多亏她醒来之后痴痴傻傻的,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只怕伤还没好利索就又被柳氏灭口了。 多亏有大哥护着。那段日子,是沐风行须臾不离的守在身边,每次她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摸摸她的额头,“别怕,我在这儿呢。” “我丢掉了很多东西,”爹的疼爱,娘的温柔,幼年时候的欢乐,还有天生大胆的性格。并不清晰的记忆里只剩下了那棵树。娘死在树下,她从树上跌落,那么多的血。还有后来,满树海棠被血染成红色的一幕……烙印一般刻在心上,永难磨灭。“我只记得娘临死前的事,我只记得她死得有多么冤枉。我在她咽气的地方发下了毒誓,今生今世,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出卖灵魂哪怕永不超生,我也要报仇——” 猛然抬眼,深如寒潭的眼底迸射出凛冽的光。“从那天起,我不哭,也不闹。我只静静装傻,每天对着他们笑。我对自己说,有机会,总会有机会的……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就算天不报,我也会来报!早晚有一日,我会将他们一个一个送下地狱!谁也别想开脱,谁也别想逃掉!” 说罢莞尔一笑,眉目间流转出一抹妖娆的艳光,“觉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怕?她竟然……可以这么歹毒。” 连自己的亲人家族,都不惜如此算计。 白宸浩看了她一会儿,唇角蓦地轻轻一勾,“似乎,我更喜欢这样真实的你。”他捧过她的脸,声音里仿佛裹着糖,满溢着甜蜜的诱惑。“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将他们送下地狱?我很有兴趣听听看,看我的淑媛娘娘心里到底 第 18部分阅读 - 第 19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19部分阅读 缱盘鹈鄣挠栈蟆!案嫠呶遥愦蛩阍跹撬拖碌赜课液苡行巳ぬ矗次业氖珂履锬镄睦锏降撞赜性跹醵镜男幕!?br /> “沐家,快到头了吧?”嫣然回眸,云裳脸上放出淡淡的光彩,眼波也变得柔和许多。她勾住他的脖子,“你心里想什么,我能猜到八九分了。可是还不够,还欠一把火……陛下,我既入了宫,又深得君宠,那……何不顺水推舟,将他们送上巅峰?” 白宸浩心里一动。 此话一出,她已然跟他站成了一线。再不必多言,彼此心事昭然若揭。 于公于私,他和沐梓荣都已是离心离德。动手清扫沐家,罢黜,贬斥,或者杀,都只是早晚的事。他唯一的顾虑是云裳。可现在她却告诉他,她希望让那个家族为冤死的母亲陪葬! “我入宫前就已想过,黎家是最好的前车。”既然有过一个黎文君,那也就不在乎多个沐云裳。借她的宠,换沐家的荣,荣到极致,也就是爬到了顶峰。呵,她多想看到那一日。巴不得他们再爬得更高些呢……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功高盖主,擅权跋扈,结党营私,狼子野心。这些罪名,历来都是剿杀权臣的最好理由不是吗?”云裳眨着眼看他,不以为意的说了下去,“只欠最后这一把火,只要能把这些罪名都坐实了……” 白宸浩看着她,月光下忽然大笑起来,“我真傻。我们俩简直是傻透了!早知彼此心意相通,何苦白浪费掉最初那段时光。” “现在,也不迟。”云裳敛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你大哥?”未及她开口,他便已洞悉了那份心事。沐风行是她在那个家里最后的一星念想,她到底是有些不忍,想要保他一命。但有些事,他必须提醒她。“柳氏是他的母亲。” “我知道。”云裳咬了咬唇,“我并不指望他不恨我,但……我不想他死。”她当然知道这一路走下去最后会是什么结局,他的母亲杀了她的母亲,现在,她要让整个沐家来做陪葬。从她有这个念头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早晚有那么一日,他跟她会势不两立。她也想过尽量避免这样的结局,她也想过就像之前的六年一样,影子般跟在他身边……可她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他做出决定,将她送入宫门! 罢了,都是命。 白宸浩了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好。我答应你。只要他不与我为敌,我不会伤他的性命。” 云裳舒了口气,侧身伏在他胸前。披风不知何时已经滑下了肩膀,此刻只觉身上阵阵发凉。清冷的夜风吹进屋里,带来星星点点的水气。拍手唤人进来,宫女们忙不迭的关窗子放帘子。 不过展眼工夫,风已经很大了。他在她身边躺下,婢女们退出去的间隙,她听到清楚的雷声。 芙蓉帐里,春宵苦短。 琴微殿外,山雨欲来。 滚滚闷雷过后,又有一道白色的闪电,猛然撕裂了长空。 柒:醉花阴 中秋一过,瑟瑟的寒意便伴着雨水层层将人包裹起来。荷池里的白莲才刚凋落,后山上便已燃起第一抹枫红。 明霞殿地势极高,当年先皇为了取悦远嫁而来的皇后,慰其思乡之情,特地命人在明霞殿西侧修了一道木质长廊,专做观赏落日晚霞之用。远远看去,凌空而起的楼台宛若彩虹飞架。 日落时分,白锦澜斜倚着长廊上雕花的美人靠举目而眺,但见远山深处,依稀泛着几点腥红。 已是仲秋天气,她却还穿着单衣。偏又起了风。坐在风口上,青灰色的锦袍鼓荡在风里,像是张满了的帆,不知要将人带去哪里。领口漫进一点凉意,才刚要开口唤人,陪伴她多年的乳母平娘已经拿来了厚缎披风。一叠声絮絮的数落:“从小身子就娇弱,还不仔细着!着了凉可不是玩儿的!如今宫里已经病倒了两个,你若再病了,如何是好?” 锦澜自幼失母,平娘差不多是她最贴心的人了。回过头,安抚的拍了拍乳母的手背。“春捂秋冻,不要紧的。” 平娘知道她的脾气,住了口,使个眼色让小宫女斟上杯热茶来,转身便退了出去。锦澜接过茶,却嫌稍烫,并未入口,只端着那茶盏,定定望着远处出神。 宫中确实已经病倒了两个,不过……这两位的病根,只怕根本不是出在什么伤风着凉上。虽说帝君撂了狠话,可云裳中毒之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锦澜亲手去查,自然知道,在这出故事里,端妃和丽妃虽都自陈无辜,但谁都脱不了干系——公主府送进宫中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端妃打发到琴微殿送东西的兰心乃是公主府的家奴,很难讲是不是姑姑派人授意,在途中下了东西。另一边,丽妃与边军,与七步断肠的联系太过紧密,虽然表面看起来她与此事无关,而且从始至终并未经手过云裳喝的那碗东西,可锦澜却暗中查到,就在事发前半月,姜焕曾差人给她送过一包东西——千里加急从边关快马送到宫里的,会是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 无头公案一桩。现在,她已经不想去查清了。没错,是她告诉帝君,说丽妃有嫌疑,引得白宸浩一怒之下下令将丽妃囚于临芳殿,勾出丽妃大闹琴微殿的闹剧。——锦澜抬手,呷了口已经温吞的茶水,只觉肩头的寒意渐渐褪去。说到底,她虽然不放心姜氏,但却更怀疑姑姑。将计就计,姐弟联手,算是诈了丽妃一道。在她看来,姜舒眉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洗脱了她所背负的种种嫌疑,但不可避免的副作用是:这件事情彻底伤了她的心……骄傲如她,就算忍得下白宸浩的另结新欢,也很难接受他为了另一个女子而对她起疑。回到临芳殿后,丽妃索性称病不出,帝君前去探视,她也是冷言冷语。姜氏平日是跋扈惯了的,白宸浩一向也都纵容着她,她闹脾气,他总会低声俯就的去哄。偏这一回,也不知是怎么了,倒像也在赌着气似的,丢下药碗拂袖而走,从此再不往临芳殿去。 各种传言沿着宫中亭台楼阁的缝隙迅速蔓延,沐淑媛虽吃了大亏差点丢命,却真正是大难不死捡到厚福。——近来她已近乎专宠,只是还越不过丽妃这一层去。经此一事,丽妃遭了冷遇,琴微殿顿时变得炙手可热。宫里人总是势利的,看见帝君恨不能将她宠到天上去,忙不迭的都来巴结。丽妃得宠时也是如此,但丽妃为人,是非极为明晰,很少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假以辞色,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沐云裳则柔和了许多,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对她们也还客气。如此这般一对比,没几日,渐渐就有声音散布出来,说沐相家教良好,云裳才德兼备,乃是位主中宫的最佳人选。——少不得,又提起了那幅《凤仪图》。 乌泱泱闹了一阵,内侍忽然来报,说端妃也病了。 锦澜哑然失笑。 中秋赏月,二妃缺席,纵摆下了满桌子的珍羞美味,歌舞丝竹花团锦簇,最终也不过只有她和宸浩云裳等几个人,稍稍一坐便散了。 宣婷莲的反应并不在锦澜的意料之外。她意外的,是看起来木讷荏弱的云裳——这女子身上,有着跟丽妃一样的直白性情,却也带了几分端妃的隐忍退让。锦澜看得出来,弟弟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情愫。可她总是觉得,这女子的眼中,藏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东西。 婴儿般娇憨单纯的眼底,似有一抹隐隐的凌厉。 好在,多年的相濡以沫让他们姐弟有着良好的默契,且相互没有任何的秘密。沐氏的机心算计,她与宸浩所说的种种,很快便传入了锦澜的耳朵。 真真是出人意料。 搁下茶杯,锦澜叹了口气。都言祸从萧墙起,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沐梓荣精明一世,对人对事颇多猜疑,偏偏就没防备到自己女儿身上。也是,怎么防得到呢?谁能想到亲生女儿会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爹送下地狱?锦澜叹了口气,这些年,沐家借着职务便利,在朝中织就盘根错节的一张大网,图什么?她和宸浩都不傻,心中早如明镜。 她心中不是没有准备,只是不想走到那个结局上去。黎家的先例……有一个就够了。稍一蹙眉,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扬声唤来贴身的宫女:“打发人去琴微殿给沐淑媛送个信,就说我这儿的枫叶开始红了,叫她有空过来坐坐。” 不几日便是重阳。 绛龙城的气候历来都是夏短冬长,一春一秋乃是最好的天气。眼下寒意渐深,枫红渐浓。层林尽染漫山红遍——绛龙城的“绛”字本就是从这里来的,每年这个时候,火红的枫叶铺满了山,远远看去,整座城都像是掩藏在火焰里一般。 姜舒眉足足装了一个月的病,自己想想也觉得无趣。加之锦澜在一旁劝着,终于慢慢消了气,软下身段与帝君重修旧好。只是对云裳,再不似从前那般亲昵。宣婷莲倒是真病,不过调养了大半个月,寒症也有好转之意。——听见御医这样来报,锦澜面色舒霁,扭头望着云裳,“宸浩总跟我抱怨说中秋过得无趣,如今她俩都大好了,咱们不如办个重阳花会,好生热闹热闹。” 宫中历来有重阳赏菊的惯例,不过只是内廷家宴,小小的一聚。白氏皇族人口本就不多,因了十几年前那一役,几个近支的亲王都丢了命,皇室人丁显得更加稀薄,所以这几年,重阳花会基本也就是个摆设,很少真的办起来。云裳随口应了公主的话,转念想到这里,不由的有些纳罕:沐梓荣一个臣子,都还有五六房妻妾、十来个子女,怎么先皇就只生了锦澜和帝君姐弟二人呢? 锦澜也想到了这点。“就咱们几个,还是太冷清了。”眼底波光一转,妙计浮上心头,“不如我去央求帝君,让你们几个的的母亲姊妹们也一起来赏花,人多了才热闹。” 云裳一愣,“这怎么成……”端妃那边,大长公主是帝君的亲姑姑,本就是皇族,自然没问题。丽妃是没什么亲人的孤女。可自己这边……难道说要把柳氏和三娘四娘那些人一起叫来?想到这儿,心里不由的犯恶心,又不好直说,只婉转道:“怕是不合宫里规矩。” 云裳年幼,自然不知当年先皇在时宫中宴席何等热闹。莫说各府的皇亲,就是臣子家眷,世家子弟,也常有入宫的机会。“哪有那么多的规矩。”锦澜笑着解释,“皇祖母在世时也常宣各府的诰命们进宫听戏。我幼时还跟你家几个姐姐一起玩过呢。不碍事的。——就这么定了吧。” 一念既动,隔日便把这事情跟白宸浩提了。白宸浩对姐姐孩子气般的要求倒是毫不违逆,一听就双手赞成,“这主意好!不过……姐姐单宣召命妇们入宫赏花,可是把将朕冷在一旁了呢。不如这样,叫礼部拟个单子,把内眷们有品衔在身的父兄还有朕的近臣们也一并召进宫来陪朕宴乐,岂不更加热闹?” 锦澜怔了一下,狐疑的扫了他一眼,转瞬便猜出了他的心意——他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选婿。想到这里,心里慢慢泛上一点苦意。茫然笑了一下,转过身去,没有回绝。 重阳登高,花会自然摆在山上。西临皇宫虽是依山而建,内苑里却有一片很广阔的湖面,依水一溜儿楼台歌馆,最宜摆宴。帝君一发话,内廷总办赶忙从山下的花圃里运上来无数盆栽菊花,各式各色的名贵品种,沿着湖岸摆成样式奇巧的造型,花团锦簇,十分有趣。 重阳当日,天公作美。风轻日暖,天高云淡,站在水殿的风廊上,举目是丹枫漫山,近处则有遍地黄花,间或还有一点桂花残留的幽香淡淡飘散过来,令人心旷神怡。 云裳却高兴不起来。 就在重阳花会的请柬发出去的前一日,帝君擢升沐风行进了吏部。这样的提携于他仕途影响如何,云裳不清楚。她只知道,因了这事,沐家接到的请柬上多出一个名字。 在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以后,这样突然的,他又出现在她面前。 无端勾起心事,慌乱的忐忑。 同来的还有柳氏。想想真有些可笑,当端妃拉着大长公主的手做小女儿状撒娇的时候,姜舒眉正在偏殿里会见她风尘仆仆从关外赶回来的哥哥,而自己,却要恭恭敬敬给杀死亲生母亲的凶手行礼——因是在宫里,柳氏倒也不敢真受,不等她跪下去就一把给搀了起来。而后入席,觥筹交错,两厢里都少不了虚伪的敷衍,加之敏珠从旁圆成,看来倒也真像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 帝君和臣子们在紫宸殿开筵。女眷们则是在湖边的听涛楼里就坐。云裳敷衍了柳氏一会儿,推说屋里太闷,起身出去透气。 沿湖一排花槅扇,槅扇外是露台和浮在水面上的白玉栏杆。凭栏而立,只觉秋高气爽。山风拂过水面,掠来丝丝清凉,不经意间? 第 19部分阅读 - 第 20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0部分阅读 沿湖一排花槅扇,槅扇外是露台和浮在水面上的白玉栏杆。凭栏而立,只觉秋高气爽。山风拂过水面,掠来丝丝清凉,不经意间回首,目光便落在湖心里那座孤岛上。 是人工堆砌的岛屿,很精致。岛心也有几座殿阁,只是风格古朴庄重,与宫里其他地方的华丽截然不同。四周又有青烟缭绕,远远看去,不像天家居所,倒像是佛门净地。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温柔的呼唤,回头一看,是端妃。许是因为今日见到了母亲,又或者是大病初愈,宣婷莲破例穿了件艳色的衣裳,桃红的宫锦长裙配着粉紫的绞丝纱衣,衬得人面比花还娇艳。她不擅饮酒,方才喝了几杯,微醺的脸上便一直带着抹绯红。宣婷莲这会儿看起来十分的高兴,循着云裳的目光远远的一望,微微一笑,像是给她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是灵光殿。” 灵光殿,囚禁废后黎氏的地方。 云裳未入宫前就已听说,黎氏打从被废之后便在灵光殿里“念佛”。只是她没想到,传说中的灵光殿原来并不是在宫外,也不是什么冷宫,而是这湖心孤岛上的庙宇。——幽深的殿阁落着锁,除了每日例行去送三餐的小船,灵光殿与外界再也没有任何瓜葛。她偶尔会很好奇,好奇那位废后黎文君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或者说,她更好奇的是自己的未来——回眸扫一眼不远处正在跟大长公主寒暄说笑的柳氏,心底浮起一抹森森的笑意——如她所说,黎家就是他沐家的前车,终有一日,沐氏难逃与黎氏相同的命运。为了那个最终血流满地的结局,自己正沿着黎文君走过的道路亦步亦趋。所以,她好奇:真到沐氏荣极而衰,死无葬身之地的那日,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 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认真考虑到自己。 嘴角弯起朦胧的笑。真到那一日……不知道灵光殿的佛堂里能容得下两个人吗? 自嘲的回眸,终是难忍好奇,扭头去问端妃,“听说黎娘娘可是位大美人呢。”问出来了,才又想起黎氏因貌而立的传闻,不由小心留意着端妃的脸色。宣婷莲倒好像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淡淡答道:“是啊,天姿国色,明艳动人。”转脸打量一下云裳,面上闪过一星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你是生的极美的了。论姿容相貌,宫中怕是没几个人能与你相比。莫说我,就连丽妃,也要矮下几分去。”云裳以为她想借机夸赞自己,正待谦让,却听端妃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要说跟黎氏去比……平心而论,她不输给你。” 云裳一时语塞,端妃却似乎是被这些话勾起了心事,借了三分薄醉,冷冷哂笑。“古人说的对,以色事人,终难长久。——更何况美艳的外表之下,还藏着颗泼悍而歹毒的心。”云裳听着这话,端妃和黎后之间怕也并非像传闻说的那样相安无事,想必当初也吃过她不少气。她猜下面还有故事,不想端妃却忽然叹了口气,把话带到一个她想都没想到的事情上去:“云裳……我若是跟你说,那碗汤里的毒是不我下的,你会信吗?” “我信。”一抬眼,正对上端妃清透的目光。云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加了一句:“娘娘,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宣婷莲叹了口气,扭头望着远处的灵光殿笑了起来。“罢了,不如不解释。太过干脆的信任,反而才是怀疑……你,终究是不会信我的。” 云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答的确实太过斩钉截铁,像是没有半点考虑的余地。动了动嘴,终是没说出什么,端妃看看她,宛然一笑,也不再说话,转身往宴殿走去。 云裳站在原地,看着端妃的背影,心中千头万绪。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解释——沐风行最大的爱好便是交游名士,云裳十三岁上曾跟他去拜会过一位绝世神医。医与毒,从来只有一线之隔。说是名医……实则是堪称当世毒王的人物。也是机缘巧合,扮成小厮模样的她竟误打误撞合了那老者的眼缘,老爷子一高兴,当场收做半个弟子,传了她几卷毒谱。云裳虽不怎么爱用功,但在辨识毒物方面还算有点天分,加上有名师点拨,几年下来,对天下毒物基本也能把握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当日那碗汤,她第一口就尝出了不对。 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全喝了下去。 望着水波之上的灵光殿,云裳苦笑一声。之所以劝白宸浩罢手不要再查下去,并非是她大度,而是她压根就不关心是谁投的毒。她既不猜忌端妃也不怀疑丽妃,因为无论是谁,她都要真诚的说声“谢谢”…… 尝出汤里有毒之后,她没有声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是的,那是顺手推舟的一条妙计。她拿自己的命在赌,赌一个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的前途。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得意——她怎么会看不出白宸浩心里的顾忌?他对她既是真心,自然会对铲除沐家有所顾虑。若不是假意“中毒”了那一场,怎么能让他听见那句“荣极”?怎么能有机会说出母报仇的初衷?若不是因为那碗毒汤,他怎么会对她卸下心里的最后一丝防备,彻底的信任于她? 如今,她与那个九五至尊的男子已然站成一线,目的明确,进退与共。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去追究那碗汤的来历……有必要吗? 午宴一毕,千波殿那边便开了戏。 按着惯例,大臣们陪着帝君听戏,女眷在西边楼上作陪。孰想,白宸浩根本不爱这种铿锵嘈杂的热闹东西,才听了两折便叫伶人们撤去。一时兴起,差人传端妃过去,当众弹了一曲《秋江月》。端妃自幼见惯这种场面,倒也落落大方,一曲弹罢,众人少不得起身恭维她的琴技,又有好事的,趁机做了辞赋应景。帝君很是高兴,意犹未尽的临时兴出个新花样来,要众人各展所长,演奏各种乐器。怕女眷们无聊,又传旨说大家不必拘束,晚宴之前,可以各自看景赏花。 此话一出,西楼上顿时热闹起来。端妃忙陪着大长公主往飞音殿去了,丽妃则是午宴还没结束便不见了人影——据说另在临芳殿里备了酒席,单独给哥哥姜焕洗尘。锦澜推说疲累,起身回明霞殿去午睡。一时间,人散了大半。云裳陪柳氏聊了一阵,实在无心跟她继续纠缠,索性打发敏珠送沐夫人到琴微殿小憩——敏珠既是她的眼线,自己何不识趣些,给柳氏个听她汇报的时机? 安排妥当,只说自己想去赏花,带着倾虹采绿转身便出了千波殿,信步往御花园走去。 才拐了两个弯,便瞥见葱茏的花架底下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衣的男子负手而立,听见脚步,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 那样温和淡漠的一眼。 云裳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鲠在了心口。她站在那儿,恍若失魂一般,一言不发,只定定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身影都看到心里头去。沐风行倒是进退自如,面上笑容清朗,语气仍如往日那般亲昵,“云裳。” 微笑是怎么浮上嘴角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声呼唤后像个孩子似的扑了上去。 “哥——” 西临民风并不保守,宫规再严,丽妃照样也可以在自己寝殿里设宴招待兄长。倾虹采绿对这种兄妹间的亲昵举动并不感到纳罕,二人对望一眼,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但见木雕美人脸上瞬间开出万朵白花,娇憨的笑靥灿若云霞。云裳上前两步,拉起沐风行的手,一叠声的絮絮:“还以为你跟着帝君在千波殿听戏呢……敏珠陪母亲大人往琴微殿小憩去了……你一手的好琴技,怎么不在殿上露一下,独自跑来这里?” 沐风行不动声色的抽开手去,淡笑一下,抚了抚额头,“宫里的酒太烈,好像有点醉,出来醒醒酒。” 听见他这样说,云裳扭头吩咐两个宫女,“你们回去告诉敏珠姐姐,就说大公子喝醉了,让她赶紧煮碗醒酒汤送来!” 倾虹采绿不疑有他,忙不迭应声往琴微殿去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云裳转过身来。满脸的笑意如风吹散,她看着他,渐渐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只一句略醉,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刻意打发走身边的宫女,只是想争取一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机。可当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庭寂寂,四下里静谧得只剩下呼吸和枫叶落在地上的声息。沐风行拧了一下眉头,略带无奈的咳了一声,“你怎么可以那么任性?” 云裳一怔,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半年不见,他对她的第一句话,竟带着这样不悦的……责意? “明知有毒还全喝掉,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幸亏解药到的及时,不然……真要是伤了身子丢了命,怎么办?”他似是有些生气,却又强忍着不肯发作出来,只盯着她问:“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这是闹着玩的吗?” 羽睫轻轻一扇。“原来,是你……” 她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并不确定罢了。沐风行此话一出,事情再明白无疑:当日在荷叶羹里投毒的,既不是端妃也不是丽妃,而是……敏珠。 确切说,那根本就是他的授意。 元公主确实是把能查的线索全查到了,可她纵有千般聪慧万种机敏,也想不到竟是云裳在宫中唯一的心腹给她投毒!云裳轻声一哼,嘟着嘴坐在他面前的花栏上,“不是闹着玩的?那你倒是说说,你费尽心机的叫人投毒给我,安的又是什么心呢?”她虽不懂那些前朝争斗,但未必真就笨到不知道他想图什么。翻个白眼,愤愤咬紧了银牙,“——到底是我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还是你拿着我的命在赌?” “我赌,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沐风行脱口而出。若不是她能辨毒,他哪敢如此铤而走险? 云裳听到这句,心里愈加不乐。“没错,我是会辨识……可无论你有没有把握赢,这都是在害我!” “我那是在帮你!”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沐风行瞟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帝君对你虽好,但这份君恩并不牢靠。若不想点法子让他更疼惜你,你以后……” “想什么以后?你都将我弄到这里面来了,还谈什么以后?!”冲口而出,只觉眼眶一酸,云裳猛然别过头去。几滴珠泪沿着面颊滑落,滴滴掉在衣襟上,洇开暗色的花朵。 沐风行伸出手去。本能的,想像从前一样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多年的相处已经让他习惯了哄她。可就在手指快要碰触到她脸的一刻,理智忽然提醒他:她已嫁为人妇,自己不该再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讪讪的住了手,却不知该进还是退,修长的手指僵停在半空里,凝成一个尴尬的手势。 因为笃定她能在第一时间尝出来,所以他命敏珠在羹汤里下了七步断肠。计划本是天衣无缝:云裳浅浅的小中一次毒,必然能引起帝君对她的重视,顺势勾动端妃和丽妃的矛盾,并将嫌疑泼到她们两个人身上……这原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可没想到竟在云裳身上出了岔子,她竟然像浑然不察一般,将整碗汤全都喝了下去。 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害他在宫外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云裳背对着他,无声落泪。沐风行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声的劝,“既进了宫,总要有所依傍……帝君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那你就没有着落……” “你以为他就那么傻吗?”平复下一情绪,云裳涩涩开口,声如蚊蚋。“你以为白宸浩就那么好骗?”之所以没人怀疑到敏珠头上,一则因为他们想不到是沐家自己害自己,二就是看见她几乎丢命的事实,不疑有他。——若像他所预想的那样,她只是浅尝辄止,分寸拿捏得太过恰当,以白宸浩的多疑和元公主的机敏,谁敢保证不会露出破绽,引起怀疑? 更何况—— 猛地回过脸去,望定他的双眼,“你的目的,恐怕也不止是让他更疼惜我这么简单吧?”因有黎氏的先例在,白宸浩历来最恨后宫的阴谋手段。大哥瞅准了这一点,设局将端妃丽妃都扯进去,图的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让白宸浩更在乎她吗? “没错。你在后宫的地位一日不稳,我便一日放心不下。”简单直白的说破,他倒是很坦然,“云裳你记住,再怎么亲密的感情,都抵不过坚实的地位。所以,即使你不争,我也得帮你夺!端妃丽妃虽都看似无害,但你一旦得宠,早晚就会有那么一日的……与其等她们找到机会来害你,倒不如我先来做!” “啪”的一声,生生拗断手边的一根花枝。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个陌生人。虽然紧抿着唇,肩头却忍不住轻微的颤抖,“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 第 20部分阅读 - 第 21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1部分阅读 “啪”的一声,生生拗断手边的一根花枝。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个陌生人。虽然紧抿着唇,肩头却忍不住轻微的颤抖,“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 “我要你好好的。”他看着她的眼,一双翦水明眸里透着那么清晰的哀戚和幽怨,丝丝缕缕的目光像针尖,刺在他心上,痛,却无力回避。“我说过,只有你能帮我。我也说过,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云裳,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希望你明白,大哥做这一切是为了你好……” “你真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倏忽起身,她攥住他的手臂,忍不住的颤抖,“将整个余生都丢进这深宫里,不择手段的去和别的女人强夺,倾尽全力只是为了取悦一个陌生的男人……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 沐风行的手抖了一下。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他轻轻阖了一下眼,沉吟半晌,终于吐出那句话来:“哥哥不会害你。” “别说那么多的冠冕堂皇——你不过是,铁了心要将我送上那皇后宝座。”云裳颤抖着放开他,指甲内扣掐住自己的掌心。 “皇后?”他想了想,忽然一笑,表情很认真。“是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将你扶上去。”只可惜,沐家的女儿,怕是很难登上后位吧?内忧外患,这些年来得罪下的势力憋着劲儿要报仇,依附于沐家的人马则幻想博取更多利益,年少的帝君更是早已磨刀霍霍——当年,黎钧可曾是帝师啊……他连自己的老师都容不下,难道能姑息渐渐坐大的沐家? 这些事,云裳不会懂。她只是还在气他的话。气极了,不怒反笑。怅然弯起嘴角,笑意恍惚是一朵绽放在虚空里的花。却又顷刻间被风吹散,眼底浮上一点泪来。 “云裳,你生个孩子吧……”若是有了子嗣,便彻底有了依傍,无论沐家怎样,帝君一定会立她为后的——即便将来真到了最后那一步,孩子也总归是她的一张护身符。 云裳怔住,哆嗦着唇,“你做梦!” 狠狠撂下这句,猛地转身,夺路而逃。密匝匝的花架罩在头顶,像是山雨欲来时的乌云,云裳直直往枫林深处奔去。皇后,太子……原来这就是你最终的目的。这算盘真是精明。 你将我送进宫来。 你说只有我可以帮你。 我是什么?不是别人的跳板,也终究是你手里的棋…… 泪水沿着面颊滑落,她提着裙角,一心只想着快些往前跑,根本顾不上擦。 终于到了无人的所在。颓然坐在一丛竹子的阴凉底下,放声哭了出来。秋风掠过,瑟瑟的竹叶萎了一地,滚落泪珠落在上面,斑驳成一行行无人能够辨识的字迹。 最绝望的懵懂中遇见的温暖,曾以为那可以是一生的依靠。没想到,你对我的好,终也不过,比纸还薄。 云裳的身影消失在枫林尽头,沐风行抬头看了一眼天。远处有耀眼的阳光,近前则有大簇大簇的枫树,山谷里红云万叠,枫叶布满了整座山丘,在阳光下深浓剔透。绛龙城一年中有两季纯粹的颜色:春日里海棠花开的洁白,秋天时漫山遍野的红叶。记得以前,他总爱拿海棠比她,笑她每年花季都痴痴守在树下发呆。——偏又爱穿白衣裳,不知道的猛一看,还以为是那花树成了精呢! 记得她说过,偶尔也会向往红色,打心里歆羡那种像要燃烧起来的热烈。 今天倒是应景,她穿了一袭绯色的宫装,衣领袖口滚绣着暗色的缠枝海棠,妩媚中带几分古雅端庄。只是那红色与枫叶太近,匆匆隐去,身影没入林中,再难寻见踪迹。沐风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白衣更衬她些。一如当年带她漫游落雁湖时信口吟出的句子: 风行水上,云起霓裳。 他心中的云裳,宛然应该洁白如天际的月光。试想此刻,漫天红叶飘落,殷红如血的背景里,若是闪过一抹纯白的倩影…… 思绪停在了这一刻,所有幻想戛然而止。 枫林尽头,白衣一闪,小径上娉婷行来的女子,恰正重叠上他心中的想象。那不是云裳,云裳虽有倾城的容貌,但却总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懵懂和娇憨。而眼前渐渐走近的女子,出尘脱俗的飘逸之中,更有一抹高华的气质,素衣不掩国色,恍若九天仙子飘落凡尘一般。 他愣在那里。甚至忘了掐自己。 是,梦吗? 很久很久……已经记不清多久以前,也曾有个白衣女子,漫步走到他的身边。直到现在,他还清晰的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她唇边清浅的笑容,让他魂牵梦萦了那么多年…… 他用力揉了揉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醉。这也不是梦。因为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怎么没在千波殿?听云裳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怎么不在人前稍事施展……” 话没说完,他已然跪倒在地。“臣,沐风行,见过元公主。” 锦澜低头看着他,迟疑一下,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嘲:“自打成了寡妇搬回到宫里,人人见了我都有一大堆的礼数。”喟然轻叹,声线像飘在半空里,“起来吧。虽是多年不见,但也不必生分至此……就当是个重逢的故人,闲聊几句不好吗?” 她说得坦然,他却内心激荡。 多年不见。 沐风行站起身来,却并不肯直视她。目光掉转,落在那袭白衣上,只见翩然广袖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的银线云纹图案。一瞬间花开花败,他发觉自己真的老了,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当年初见时,她穿的什么衣裳?依稀记得也是白色的宫装,但已经想不起具体的式样。心中镌刻下的,只是那张粉黛不施的素颜,还有……她鬓边簪着好大的一朵牡丹。他还记得,大概挫骨扬灰了都还会记得,抬头看见她时的那份惊艳。那样灵动而脱俗的眉眼,唇边弯着一丝浅笑,双颊飞红,生生压下了身后雍容华贵的万朵牡丹。 只此一眼,御园中的各色名花纷纷萎落,尽成枯颜。他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天香国色都没有她那么娇艳。 回眸间光阴流转。 匆促的一别,再见,竟隔了近十年。 他沉默着,不知该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锦澜打破尴尬,“你带笛子了吗?” 风行抬起眼来,看见她脸上的期许之意,心底漾开一丝苦意。“没有。微臣已经很多年没……”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隔了那么漫长的光阴,再面对时,无论说什么,一出口,都是错。这些年来,他只弹琴,泠泠的七弦之上,漫手奏出悲欢。笛子……那是沉沦在过往中的、少年时代曾经的挚爱,一声声清越渺入云烟,直抒胸臆的洒脱里是按捺不住的欢乐。 洒脱和欢乐,那些东西,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我总记得那一曲《醉花阴》。”嫣然一笑,锦澜脸上飞起红晕来。那是她心底最美的一段回忆,这些年,无论苦涩还是艰难,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时,总会舒心展颜。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花园里芍药与牡丹竞相争艳,开得格外纷繁。皇祖母高兴,破例在海棠花会之外另开春宴,邀请了皇亲贵戚们来宫里赏花。她虽是公主,可自幼却像男孩儿一般随意,从来都无拘无束。那日却破例安静的坐在祖母身后,隔着随风轻摆的帷幔,倚着阑干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宸浩在身后笑她:姐姐选驸马,简直比朕选妃都隆重。选秀,家世出身之外无非是看个德言容功,一张画像就将朕打发了,姐姐这儿,可是要亲自相中了才成……哎,老祖宗偏心呢,多疼你了。 借春宴为名,召各家的青年才俊入宫……祖母确是有意为她选婿。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偏他多嘴说了出来。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时间恼了,转过头去打他。十三岁的帝君虽还是少年,却已经足足比姐姐高出一头,孩子气的跳着脚躲,一边跑一边笑:阿姐看上哪个,只管跟我明说,身家不那么煊赫也没关系,只要阿姐喜欢,朕加封他就是了……怎么样都会让阿姐如愿的!哎,人家可是为了你好。别、别打啊…… 会心一笑。她搬回宫中之后,宸浩总还像以前那样对她,说孩子气的玩笑话,什么事情都由着她,二十几岁的人了,在臣子面前是那样威严,私下里却总拽着她撒娇……这让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嫁过,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皇宫,宸浩好像一直都没长大,他们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一切都没变。 可是一切又都变了。 十五岁时心无挂碍的单纯已经不复存在,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笑靥如花的白锦澜,宸浩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姐姐胡闹的孩子。时光在彼此身上磨砺出太多的城府和机心,那些沉重已经变成了烙印,枷锁,困得他们疲累不堪,却又无力挣开。每次宸浩像个孩子一样跟她说笑、逗她开心的时候,锦澜心里都会有一种淡淡的悲哀。聪慧如她,怎会看不出那种故意,包藏在肆无忌惮背后的小心翼翼,他很努力的制造着一种氛围,让她和他都以为,光阴从未改变过什么。 很多事,彼此,心照不宣。 好在,这一次,没有人会说破。 唯一没有被时光改变过的,是姐弟俩相濡以沫的依存。他心里最亲、最在意的人永远都是她,而能让她舍得豁出命去维护的,是他。跌宕的命运之中,唯有信任和亲情,历久弥坚。 这就够了。 目光掉回到沐风行身上,锦澜惊觉,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跟他走到了花径尽头的凉亭中。亭边花草萎黄,叶子都已开始凋落,只有几树枫红仍在秋风中伸展着。 ……是,命吗? 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 冥冥中似有无形的指引,她本是要回明霞殿午睡的,半途却起了兴致要来园子里逛逛。无意中走到这个方向,不期然的遇见他……然后竟又走回这个凉亭。 沐风行也很意外。锦澜沉默不语,他只好跟在她身后,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在这里。 御花园最边缘的角落,亭子背后便是莽莽苍苍的密林。嶙峋的山石堆在一侧,他记得,那年他就是坐在那里…… 春天的时候,这里其实是很美的。 那天他有些不乐。父亲让他入宫,当众一展才学。叮嘱说一定要谨言慎行,此去赴宴,无论是仕途还是别的,都会大有好处……他明白爹话里的意思,可他不喜欢。相比跟一群高门子弟斗诗比酒,他更乐于将自己放逐到没人的地方当一只闲云野鹤。 所以,酒酣耳热之际,他躲了。 悄悄遁到御花园里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爹在殿上陪着帝君和太皇太后,一时顾不到他。万一回头问起了,也只说醉了就好。 随意坐在山石上,四周满眼尽是牡丹,魏紫姚黄粉艳,零星又有微风拂过初凋的海棠,整个人仿佛置身花海之上。一时兴起,他拿起笛子,吹了一曲《醉花阴》。 “记得么?就是在这儿……”锦澜往上走了两步,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你。” 她被宸浩窘得满脸通红,无心再去看那些才子们的诗文佳作,撇下随从独自跑了出来。清越的笛声从山坳里传来,遥遥迢迢,宛转悠扬,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揣着好奇循声而去,绕过锦簇的花枝,赫然看见青衫的少年……似乎比她大上几岁。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避开宴会来躲清静,独自坐在山石上吹着一支玉笛。 曲子很应景,是《醉花阴》。他吹得也很专注,专注到完全没有察觉她渐渐走近的脚步。锦澜被他的笛声吸引住,一时也忘了什么身份和矜持,走近前去搭讪—— 一曲终了,少年抬起头来,恰正对上她盈盈的笑脸。四目相碰,万丈红尘之中,绽开一朵永不凋谢的白莲。 许是天意早已注定。 彼此的命运,要在那一眼里改变。 “那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曲子。”也是遇到过的,最动心的人……后半句,锦澜不曾说出来,但眼角灼灼的情绪已经将心事表露无疑。她将手伸到袖子里去,沉吟半晌,才将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 玉色软缎做成的瘦长布袋,袋子上绣着三两朵半开的桃花。沐风行才刚看见,眸光已然一痛。未曾接过,便已是心乱如麻。 醉花阴。 那天,他确是醉了。醉在此生最醇美的一场梦里。他记不起自己都说了多少话,只记得那酣畅而快意的交谈。暮春的天气,南来的薰风吹得人脸红心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可以有这样一个人,虽是女儿身,却有男子的豁达开朗;身在富贵之中,却一心向往着采菊东篱的生活。不掩饰,不造作,她与帝都所有的闺秀都不同,学问,见识,才华,性格…… 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 第 21部分阅读 - 第 22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2部分阅读 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当她问起他是谁时,他坦荡的报了自己的名字。她笑了笑,没说话。 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没问她叫什么——帝都风俗,女子的闺名是不能随便说给陌生人的。何况她能在这宴会上出现,又身着宫装……他暗暗猜测着她是哪家的闺秀,闹不好,还是位王公家的郡主什么的……少年人的心因兴奋而忐忑。无论她是谁,他都认定了,她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珍贵,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把握。 分别时,他把自己的玉笛送给她。 他想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可他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之后,那柄笛子,竟还会回到自己手上。 “给我吹支曲子吧。”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心口却在起伏不定。两两相望,她看见他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支玉笛,摩挲着放到唇边。 略带迟疑的,吹出第一个音符。从记忆中摸索而出的零落声响,随意飞出,渐渐远开,断落在绚丽如火的枫林深处。 仍是那曲《醉花阴》。他闭了眼,藏起所有的心事和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的泪。——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一曲,也可以如此……幽怨。 年华堪堪流去,若冷月无声,悄然偷换。眼前花影重叠,前尘故梦,半生波折,尽在一曲之中。风行多么希望,再睁开眼时,光阴已是倒转,彼此仍旧停留在当日初见的少年…… 恍惚中,似有柔弱无骨的玉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笛声轻轻一转,凄婉里带了缠绵。 捌:乌夜啼 清晨,敏珠站在琴微殿的玉阶上。不远处,白玉雕成的栏杆上铺满了薄霜,山上的枫红也暗沉了下去,只剩下残余的一抹。寒意日深,茂林渐渐萧瑟。 秋已将尽了。 她紧了紧夹袄的领子,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飘着丝苦涩的香。重阳宴会之后,云裳就一病不起,起先只说是风寒,不停地发热,咳嗽。御医照例用了药,又开了方子调理。可谁想,越调理越厉害,过了半个月都不见好,反而愈加沉重,整个人都渐渐枯槁下去,痰里也带出几点血星子来。帝君为此大动肝火,把御医吓得慌了神,每日驻守在琴微殿,亲自煎药。可折腾了好么多日子,大内珍藏的各种稀奇药品都用上了,仍是不见好转。 敏珠冷眼瞧着,虽看不透这病从何而起,但心里大抵也有三四分的猜疑。重阳那天她奉命去御花园给大公子送醒酒汤,最后却只找到了小姐——独自站在山石后面,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敏珠心底的狐疑转了千万遍,最终还是没敢问到底怎么了,只默默搀扶着她回去。回到琴微殿云裳便闭门称病,连重阳晚宴都没有去露面。起先敏珠以为,小姐是跟大公子起了什么争执,一语不合,怄气装病,可后来慢慢观察下来,她却又不像是装的…… “敏珠姐姐!” 听见有人在身后猛然呼唤,敏珠有些不悦。“乱嚷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 蹙眉转过身去,看清来人是陆茗,“哦,是陆公公。”这小公公品阶虽不算高,却是帝君身边得力的红人,敏珠不敢怠慢,只将手指在嘴边比了一比,“您且收着点儿声,淑媛还在睡着。” 陆茗含笑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个消息,淑媛要是知道了,必然也欢喜的。” “陆公公总有好消息。”敏珠听他话风,估摸着又是帝君赏赐了什么,不由陪笑了起来。不想陆茗却并不曾带来什么珍玩,而是凑到跟前,故作神秘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把这话学给娘娘听,娘娘一高兴,没准病就好了。” “今儿早朝下的恩旨:你家大公子,升任吏部……” 敏珠掀帘进来,云裳正斜靠在靠窗的塌上抱着手炉取暖。她病着,身子娇弱,又极畏寒,琴微殿里早早便烧起了地炕。旁人却都有些受不了,在内室待不了一会儿便觉得背上洇出一层的汗来。这会儿她不要人伺候,小宫女们便都在门口偷凉,敏珠阖上了内室的槅扇门,凑到云裳跟前,“刚才陆公公来说——” “我听见了。”散漫的抬手,铜炉搁在桌上。云裳欠了欠身子,嘴角撇开一丝苦笑,“这才几天?有两个月吗?就从侍郎升成了尚书……”话没说完,又咳起来,敏珠赶忙帮她捶背。云裳勉力喘了几下,又道:“如此恩遇,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先例。人家会怎么说?为后宫女子如此……哼,要不是有爹在那里压着,只怕骂我是红颜祸水的折子已经堆满了陛下的书案吧?” “您想多了。”敏珠轻声劝慰着,“前朝的事儿奴婢不懂。可陆公公说了,帝君这么做,绝不单单是恩遇外戚的意思。大公子去了吏部之后,确实清肃了不少的积习陋病,很得陛下的心。圣上是看重他的能力,所以才破格擢升的。” “场面话而已。”云裳躺下去,玉白的手臂漫搭在猩红色的靠枕上。“不过你放心,他在吏部也干不长。” 敏珠一时摸不到头绪,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好压低了声音问:“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公子吗?” 云裳摇摇头。“他心里比谁都清透,何须我来提点?”冷眼看来,今日一切,只怕是他早就筹谋好的吧?才刚想到这里,耳边忽听见敏珠说,“大公子惦念您的病,一早就又打发人来问。”心中不觉又是一阵隐痛,继而全化成了忿恨。“有什么好问的,横竖死不了——你打发他们去说,就说是我说的:云裳还等着看大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春风得意双喜临门呢!” 敏珠听这意思,知道她还是在生沐风行的气,想了想,委实不好多嘴,只得喏诺应着。不过片刻,小宫女进来服侍着喝了药,云裳说倦了,她便退了出去。 门窗紧闭。放下帷幔,这间暖阁里便自是一派春意融融的天地,与外面深秋时节的寒意彻底区隔开来。像什么呢?云裳捋着额角,眼中一点一点清明。像花房吧?绛龙城的贵家风俗,一年四时里都要有时鲜花卉供在瓶中赏玩。为此,花农们颇是下了不少的工夫。他们搭建花房,烧起地炕,骗花草们以为眼下就是春日,好让它们争奇斗艳的开……开到极盛时刻,一把割下最鲜妍的花枝,快马送到达官显贵家的几案上去…… 牡丹芍药百合花,这些草木都好骗,算不上什么。难的是树。除了宫里,谁家能在隆冬时节摆出两棵怒放的海棠?那才是无上的荣光。为此,需要建造无比巨大的花棚,提前将树移栽进去,从春天起就一点点的调理……苦心费尽,一年下来,也不过才能弄成那么几株。售价自是不菲,且有价无市,世人争相抢夺。 抢到手,又如何? 云裳望着自己素白的手臂,轻声笑起来。结局终是一样的……牡丹芍药,都是在极盛时被切下。即使继续放在暖房里,用最好的花瓶和泉水供着,也毕竟失了根基,不过几日便败了。至于桃花海棠这些,则要冒着数九寒天的凛冽,小心翼翼送到贵人府上去。因其价值不菲,起初园丁们总会悉心照料,主人也会供着宠着。可无论怎么小心呵护,等花期一过,仍是难逃被弃的命运…… 待到它们在雪地里褪尽了花色,便会被一把推入瑟瑟寒风之中,生死,再无人问。 那是她曾经历过的现实。又何尝不是沐家此刻的处境?眼下的恩宠,正是白宸浩苦心营造的巨大花房,呵着宠着抬着举着,只为等那失去戒备开到极盛之时—— 身处这样的暖意融融,哪里料得到来日那一刀的痛。 她又咳嗽起来。因为不想惊动门外的侍婢,声音压得很低。沐风行,我真是小看了你。我以为沐家野心之下的那份戒备只在朝堂之中,没想到你……除我之外,竟然还另备下了一颗棋! 喉头一鲠,一口药汁翻涌上来。不知道是什么,竟然那样苦,苦得她整个人近乎麻木。那天,她本是无意间兜转回去的。只因远远的听见一曲《醉花阴》。她知道那是大哥在吹笛子。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也还是想跟他再好好谈谈。于是循声而去,漫步走过花园深处…… 谁想到,竟撞见那样一幕—— 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眼神。仰望中闪动着一星痴恋,爱慕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缠绵。他的眼神,她的微笑,他手中握着的玉笛,还有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柔荑…… 无数细节组合成一幕唯美的画面。那两人眼波流转之间的浓情蜜意,硬生生撕裂了她的心。 那支《醉花阴》,她曾听过一次,只那么一次。那是几年前,他带着她去城外看牡丹,不知怎么喝醉了酒,回来的路上,漫手抽过一支牧童的竹笛,随口吹了半曲。 她猜那曲子背后有故事。可是后来问起,他却只是缄默。 这些年他一直不娶。大娘安排过几门婚事,最终都被他一口回绝。云裳曾听见下人们偷着议论,说沐风行年少时曾恋慕过某家的姑娘,恩爱缠绵,已然是私定了终身的。可后来不知何故,那女子突然另嫁了他人。沐家是名门望族,多少人家求着要攀亲。二哥三弟都早娶了妻订了亲的,唯独他这个长子倒是一直没着落。——相比大娘的焦灼,父亲态度宽和很多,长久以来,从未在婚事上逼迫过大哥,话里言外的意思,仿佛隐隐好像欠着他什么。云裳一直以为,必是沐梓荣当初嫌弃人家姑娘的身家配不上相府的公子,棒打鸳鸯,所以才致使情人未成眷侣,伤了他的心。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这样出乎她意料的前因后果。 当日明霞殿上,锦澜说过的话犹在耳际。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她分明说了的:他们以前认识。很多年前,她曾听他吹过一支曲子。 她说,有缘。 那些没由来的亲近,公主对她点点滴滴的关照……如今一点点细细的想来,初衷皆是出于此处。自己是他的妹妹,而他则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恋人……沐风行啊沐风行,你这算盘打得好精!拿准了你和她昔日的一点旧情足以让我受到公主的庇护,所以才放心将我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么?所以你才跟我说“公主对你越好,越要加小心”? 我自然是要防她的,可你防她,防什么? 云裳把喉头那丝苦意咽了下去。可笑,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一直都还以为,他独身不娶,半是因为情殇,半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相知相惜形影相随,眼角眉梢的暧昧,从来都不曾表露过半句,她以为那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以为他懂。她以为他跟自己有一样的心。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细想想,其实早在若干年前,他便已经表明了心迹。悠长夏日,他在书房里批公文,她在一旁帮着磨墨,顺便读一卷古诗。随口问他:“大哥最喜欢哪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脱口而出,沐风行甚至没有半点的迟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当**只懵懂的读通了那份坚韧与深情,透过诗句扑捉到一抹痴心的身影。却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他的沧海,他的曾经,他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份不渝的深情……与自己,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可他却是她的沧海,她的一切。 除了他,她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纵使白宸浩对她那样好,纵使那九五之尊的男子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捧在她的面前,她心里也仍是放不下他。牺牲自己去取悦帝君,是为了复仇。违心的去与宫中众人周旋,只为看见沐家走上绝路之日,心中那抹恶狠狠的快意…… 为此,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虽然恨他将自己送入宫门的决定,恨他对自己的无情,可冷静下来后,她总是一次次的原谅他。她知道,碍着兄妹的名分,即使他心里有她,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云裳从没奢求过。起初,她只是想守在他身边,无论是以妹妹还是婢女或者书童的身份,都行。只要不嫁人,不离开他到另一个人身边去。可是他却亲手将她送到了帝君怀里……她怨过、恨过,可哭完了,也就释然了。她明白他必须为家族考虑,她明白自己跟他站在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现实将她心中的希冀压得很低很低。她只想听他说一句在乎,她只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甚至直到亲口听他说出“皇后”那句话时,她仍抱有一丝期待。她希望那只是句气话,她觉得他只是在哄她。 万般期待,终是落空。她亲眼看到了,原来他梦里的人,心上的花,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不渝,全是为了……另一个她。 “沐风行,你让我,情何以堪。”喃喃吐出这句,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晶莹的水珠蜿蜒着堕下,慢慢滚落到领口里去,在胸前交衽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 第 22部分阅读 - 第 23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3部分阅读 “沐风行,你让我,情何以堪。”喃喃吐出这句,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晶莹的水珠蜿蜒着堕下,慢慢滚落到领口里去,在胸前交衽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寸寸相思,触地成灰。 是夜。 冷月清光流泻一地。 白宸浩一脚踏出清思殿,未等身后的总管开口解释,便已不动声色的拧紧了眉。 轻柔月光之下,黑衣劲装的女子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手中似是还有一柄弯刀。听见脚步,她侧过头来扫他一眼,波澜不惊的一瞥,无悲无喜,素日清澈见底的眼中,此刻更像是笼上了一层纱。 “你怎么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白宸浩漫步走到理她不远的地方,“这身打扮——” “今夜有好戏。”突兀的开口,姜舒眉笑得诡秘。“陛下看不看?” “什么好戏。”他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多陪她纠缠,云裳还病着,他答应了的,今晚要去陪她。 “我脾气你是知道的。”丽妃看破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哂笑,“当初进宫的时候我就说过,你爱宠着谁是你的事情,哪天心里真没我了,明说一句,我不会放不开。”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几分不悦,分明是怄气吃醋的模样。白宸浩看着丽妃别扭的表情,不由反倒一笑。想想近来也确实是冷落了她。心里一软,伸手撩上她的耳际,几缕乌发散在指尖。“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嘴硬。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怄气?”轻轻一拽,已然拥她入怀,“我当日也是气急了。我相信不会是你……” “我不是要你信。”冷然抬起头来,丽妃眼波闪动,似是天际流星。“若只是要你一个人信,我才犯不着陪你演这出失宠的戏。——我要的是真相和公道。”顿一顿,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你不也一直怀疑这宫中有人图谋不轨吗?” 白宸浩沉吟一下。先前对她的那些猜忌和冷遇,确实是出于做戏的心理。他也很想揪出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但想到那个人是……他又担心,现在下手,是不是为时尚早? “你想怎么样?” “请陛下赏脸看出戏!”故作深沉的一笑,丽妃理了理弯刀上的七宝络子,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犹疑什么。但这件事情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宫里怕是没有谁能安寝的。”果然,这话让白宸浩心里顿时一沉。——能将剧毒搁到云裳碗里的人,自然也能有办法毒死他或者锦澜。 见她转身要走,他忽然开口。“舒眉……”一声轻唤,带着一点浅浅的歉疚。“你心里真不怪我?” 她侧过头来,嫣然笑起。“自己的夫君爱上了别人。我要说不嫉妒、不吃醋……那不但是在骗你,也是在骗我自己。”喟然一叹,她舒了口气,“可是……知道吗,打从看见沐云裳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选上我了……宸浩,你爱的,并非那倾城绝色的容颜,而是她骨子里傲倨偏执的性格和眼底深处磨刀霍霍的一抹杀气。我说的对不对?” 他在自己身上找到的东西,不过是另一个人性格的映射。只是,这份藏在心底深处的喜好,长久以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一刻,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相比沐云裳,自己并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也好,这样一来,心里最后那一点难过和愧疚,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宛然一笑,舒眉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目光灼灼。“你知道我爱你,即使你对我的爱不过是短暂的欢愉,即使总有一天会有别人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取代,我也只爱你一个。只是,就算有朝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也不要斜倚熏笼坐到明的结果……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心里已经没有我。放我离开吧。” “不会有那一日的。”白宸浩放开了她的手,嘴角却弯起淡淡的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她对自己,比自己对她用情更深。不觉有些怀疑,当年的做法,是对是错?她本应是自由穿梭在林间的鸟,纵横驰骋在荒原上的风。可现在,却要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和公道,不惜布下棋行险招的一局…… 丽妃默不作声,足尖轻轻一点,黑影翩然没入夜色,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清思殿出现过。 白宸浩站在原地,抬眼看看东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身后的凉亭上,投下淡淡的一道影子,将整个人都罩在暗夜里。 夜色,渐渐开始深浓。 火光是三更天的时候亮起来的。 由宜春殿起,自西向东,借着风势,漫卷过一座座殿阁。 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近来雨水又少,修枝时剪下的枯枝败叶堆在那儿,越发易燃。等太监和侍卫们七手八脚汲水来灭火的时候,山下已然有三四座殿阁冒了烟。 云裳被锣声从梦中惊醒,甫一起身,便被宸浩拽进了怀里。“你身子弱,别出去。” 泱泱闹了一阵,忽有内侍来报,说是倒了风向,眼见得那火便要往上山来——皇宫本身依山而建的,各处殿阁之间,丛林葱郁。若是火势真的无法控制,只怕……白宸浩再也坐不住,披衣起身踱出了琴微殿。云裳忙让敏珠搀她起来,也跟了出去。 居高临下一望,只见火光已然漫卷了宫城西南角的大片区域。大总管卓庆正急得直跺脚,一叠声的声命人赶紧去扑火。白宸浩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卓庆见帝君起来了,一时竟失了沉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火借风势,越演越烈。只怕是、只怕是不好灭了……” “不碍事。”白宸浩举目看着那火势,面上没什么表情。“吩咐下去,各宫尽量避火。能扑则扑,不能扑,就躲一躲。只要别伤着人就好。” 卓庆回头看一眼身后,脸上有点急。“陛下,您是不是……”大火要是烧到半山,琴微殿也会危险。见卓庆结结巴巴的指了半天,云裳替他把话说了出来,“还是请帝君移驾明霞殿吧。” 皇城格局,清思殿居于正中,宜春、瑶华、飞音、临芳、琴微等诸多殿阁高低错落,星罗环绕四周。唯有锦澜的明霞殿远离诸宫,居高临下的坐落在山巅最高之处。看眼下这个情势,大火从山下烧上来,万一要是收不住,半山的这些殿阁怕是都很危险。虽说禁军就算拼了命也会保住清思殿……但帝君此刻还是暂且往后避一避为好。去元公主那里,自然是想当然的权宜之计。 白宸浩却不肯。 “这火来得凶猛。天干物燥,真要控制不住,一路烧上去,明霞殿位置那么高——到时候,朕还有退路吗?” 一句话,惊得云裳卓庆满身冷汗。卓庆磕磕巴巴请示下,“那陛下的意思……”宫中已然无处可避,难道要移驾往宫外去不成? 白宸浩淡然一笑,“先祖英明,早年修建宫城之时,已经留下了应对大火的退路。”未等卓庆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白宸浩沉声下令:“传朕的旨意,速将各宫人等召到千波殿去。” 卓庆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帝君的意思。“陛下英明!” 能避火的,自然是水。千波殿位于湖边,平日里备有不少画舫游船。若是真的控制不住火势,只需支开画舫,大家泛舟湖上,便自然能够避过这场劫难。 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各宫的主子们便都到了千波殿。原以为只要在此暂避即可,不想,人到齐后,白宸浩一声令下,要船工撑篙,将众人送去湖心岛—— 一时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帝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锦澜不慌不忙说道:“当初修建宫城时在湖心留下那座孤岛,就是防着走水……”或者宫变。不过后面这句她没说出来。这世上,除了他们姐弟两个,再没有谁会知道,白家先祖在湖心岛上留有密道,真有乱臣贼子反叛,攻下宫城,也可先退守孤岛,而后择机外逃。 锦澜坐在画舫上,望着点点灯火照亮船头暗沉如夜的湖水,无声的叹了口气。 微凉的肩膀让她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兵荒马乱的夜里,她和宸浩也曾经匆促的坐上小船,躲到那座湖心岛上去过。皇祖母说,若是有人攻破了皇城,便要她带着弟弟逃出去。她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江山保全……那年她几岁来着?十岁?隔了那么久,很多事都模糊了。只记得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和慌乱。昏黄的火把在暗夜里不停的闪烁,脚下的湖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恐惧从骨缝里渗出来,她咬着牙,压得下肩头抖动,却克制不住五脏六腑的哆嗦。生死攸关的当口,她把宸浩护在身子后面,他却忽然拽住她的手,异常认真的说:姐姐,我是男孩子,理所应当是我挡在你的前面! 其实他也很害怕吧?说那句话的时候,连眼神都在抖。 却那么倔强的一字一顿: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那一刻,锦澜明白了这一生自己要为了什么而活。从此后,多少年,多少事,无数的大风大浪,一次次生死抉择。元公主镇定自若,连眉头都不再皱过—— “姐,石头滑,你小心点。”贴心的叮咛,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这一刻,他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分心去照顾他最心爱的妃子,而是这样毫不迟疑的将手递给了她? 锦澜抬眼,心下了然。却不说话,清浅一笑,把手搭了过去。 肃穆阴森的灵光殿,因了众人的到来,渐渐现出几分嘈杂。人太多,仆从们只能留在船上听候传唤,各宫主位娘娘身边也只有一个婢女跟从。白宸浩命云裳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旁,云裳便不好再叫敏珠跟着,只得嘱咐她好生守在大殿外头。 一踏进正门,便看见庭中跪着的女子。 不知为何,云裳心里咯噔一声。那女子穿着灰色的布衣,虽然还带着头发,但已经是出家人的打扮。她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头压得很低。云裳便是再笨,此刻也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人,正是前任皇后,黎文君。她偷眼打量一下四周,端妃丽妃脸上都是一派气定神闲的表情,其他诸人表情不一,倒是公主,眼中似有几分唏嘘之意。 “罪臣之女黎氏,叩见吾皇。” “起来吧。”帝君的声线波澜不惊,平静到甚至没有半分不悦的味道。“宫里走了水,不得已,要来叨扰你。”漫声说着,径自往前走去,话音语气都很家常,若不是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过往,云裳几乎以为,眼前女子是他的旧友故人…… 黎氏并不作态,帝君走过去之后,她轻轻叩首,躬身起来。 在场众人,唯有云裳不曾见过黎氏的容貌,心里忍不住有几分好奇,不由扭过头去看了看。谁曾想,这一眼望去时,皎洁的月光恰正照在黎文君的脸上,她的视线也正撞上黎文君的目光。 “啊!” 听见云裳失口尖叫,众人循声回头。这一下,不止她,就连白宸浩都大吃一惊! 云裳记得端妃曾经说过,黎文君是个绝色的美人。可是现在,昔日绝代佳人的脸上,却密布着无数条的刀疤,恐怖的疤痕就像一条条千足蜈蚣,蜿蜒着扭曲着,从额角一直爬到下巴,又从颧骨滑向耳际…… 一道,又一道…… 云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身子一软,便靠在了白宸浩身上。 未等白宸浩开口,锦澜已经抢先问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文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直以来,在锦澜的印象里,黎氏都是个骄纵跋扈的女人,她喜欢随时随地的穿着正式的后服,摆出一派端庄雍容的样子,哪怕是在自己这个公主面前,也要做出高高在上的国母姿态。而此刻……若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和从眼底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怨毒,锦澜真的很难相信,面前这个容颜尽毁,貌如罗刹的女子,竟然是当初那个……黎皇后。 “奴婢谢陛下和公主的恩典。”黎氏嘴上答着她的话,眼睛却始终直视着帝君,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和她脸上扭曲的疤痕拧在一起,整张脸上透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你这话什么意思?”从大火烧起来的那刻起,白宸浩心里便明白,这一夜必是不得安稳的。只是看见黎文君的脸,就连他都深感意外。眉峰一拧,揽过云裳,转头往正殿的玉阶上走去。“有什么话,不妨进来说。” 还能说什么呢? 黎文君看着他,看着他怀中那个因为娇弱而早早裹在狐裘之中的美丽女子,心里浮过一抹苦涩。这就是命吧?再怎样鲜妍的花朵,也有被春风丢弃的一刻。她拼了命的去护、去抢、去夺,到头来又如何?眼波一闪,瞥过一旁的丽妃。不过才两三年的工夫,连她都已经失宠了。 爹说的对,君心难测。那份高高在上的恩宠,原 第 23部分阅读 - 第 24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4部分阅读 爹说的对,君心难测。那份高高在上的恩宠,原就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只可惜,她懂的太晚了。就算看透又如何?她已经什么都失去了……家族,亲人,权力,地位,什么都没了。甚至到最后,连自己的容貌都要被硬生生毁掉。想到这些,心头酸楚,眼中一涩,可她知道,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没有泪。甚至就连恨,剩下的也已经不多。心若死水,古井无波。她要的,早就不再是什么恩宠什么公道——只是报偿!恶狠狠,以命抵命的报偿! “文君。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弄的?”依旧是心照不宣的惯例,帝君缄默,发问的人是锦澜。“怎么会毁成这样?”很明显,那不是什么意外,是有人刻意而为。可是,黎氏被废之后便被幽禁在了这里,整个宫里,除了伺候她的下人和固定来送饭的太监,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公主真是明知故问。”黎氏木然看着她,语带讥讽,“或者是贵人多忘事?——传旨那人说,这可是您和帝君的意思。” 锦澜皱起眉头,“我和帝君什么时候……”话锋猛然一转,“传旨?什么时候,什么人传的旨意。你把话说清楚!” 莫说公主,就连云裳都已经听明白了黎文君的意思。是有人假传圣旨,毁了她的容。胆子这么大的人,能会是谁呢?眼角余光一瞥,不由自主的便多看了一眼丽妃——姜舒眉与黎氏历来不合,而且只有她敢下这种狠手。 孰料。枯瘦的指尖遥遥一指,黎文君指向的却不是丽妃,而是静坐一旁,正在品茶的端妃! “当初宣娘娘可是口口声声说了的,是陛下和公主的旨意,要毁去奴婢这张祸国殃民的容颜……”冷冷一笑,黎文君的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怨毒,“端妃娘娘真不愧贤惠之名,为了让陛下和公主省心,不惜亲力亲为,动手赐了奴婢这一脸的印记——”黎氏忽然伏身半跪下去,“奴婢当日痛晕过去,还未谢娘娘的赏呢,今日一并还了吧……” 此话一出,别人倒还罢了,端妃被惊得悚然起身。“你血口喷人!”半是因为愤怒,半是被白宸浩的目光盯得紧张,“你、你休要胡说!黎文君,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无端的污蔑我?!”兹事体大,她顾不得与黎氏扯皮,忙向着帝君方向跪了下去,“陛下,臣妾冤枉!” 白宸浩还未说话,黎氏已然抢白,“冤枉?端妃娘娘,此事你若不认,奴婢脸上这十二道疮疤,岂不更是冤枉?” “够了!”锦澜出声,制住有些激动的端妃,“婷莲,你且收声。”端妃默默退回一旁,锦澜转头看着黎氏,“你说是端妃奉旨毁你容貌,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黎氏涩涩一笑,“当夜除了我与灵光殿所有奴婢,这里再无他人。我身边的人自是不能当做人证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她猛然仰起脸来,看着锦澜,“敢问公主,我脸上这十二道伤疤可算证据?我亲眼看着端妃娘娘拔下发间金钗,硬生生受她如此**极刑,算不算证据?” “以色事人,终难长久。你当日以这容貌夺走了我的地位,今日我便要你一点点全还回来……”黎文君轻轻合了合眼,“端妃,这是你当时对我说过的话……两年了,我一直时时刻刻记在心上,从不敢忘。可你……既然敢说敢做,又何必不敢认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点开始信了。黎氏夺走了端妃的皇后宝座,宣婷莲因此怀恨,确实也是合情合理。 见端妃不说话,黎氏又笑起来。“算了。黎家满门抄斩,我已是无根之人,惶惶若丧家之犬。今日就算能辩出什么结局,也不再敢奢求什么公道了。只当这是陛下的赏赐吧——陛下不杀之恩,已是大赦。我只求保全余生,再不敢……” “端妃。”一直沉吟不语的白宸浩终于开口。“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他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即使是,他也不会深究。——这种事,也没法去深究。 此刻宣婷莲已经恢复了镇定。盈盈抬眼,依旧如往日的仪态,她看着白宸浩和公主,“今夜之前,臣妾从来没有来过灵光殿。” 白宸浩点了点头,黎氏却忽然冷笑起来。“端妃娘娘没有来过这儿……难道说这十多道疤痕是我自己划出来的吗?” 虽故意示弱说了不奢求公道,但她此时的态度,已然是咄咄逼人要闹个水落石出。“陛下和公主否认曾下旨毁掉我的容貌,端妃娘娘也说从未来过。那倒是奇了——这张脸,难道是凭空被毁的?” “黎姐姐。”端妃看着她,眼底似是有泪光,“我虽不知往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但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害你的事情……你这样故意泼我污水,婷莲百口莫辩。若说姐姐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当着帝君的面说出来,何必这样故意构陷……” “构陷?从没做过害我的事情?哈,那你倒是说说看,当初是谁害了丽妃的孩子,是谁把堕胎的香药放在人家寝殿里又嫁祸给我——” 听见这句话,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姜舒眉终于坐不住了。猛然起身,一个箭步过去便揪住了黎氏的领子,“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黎氏冷冷打量着她,用力攥住她扯住自己的手。“当日我不愿辩白,只是因为有人做了我最想干的事情,而不是我愿意替人背这口黑锅!没错,当初给你下药那人确实在我身边待过,却不是受了我的指使——哈,这么多年,你还一直蒙在鼓里吧?只当是我害了你,却不知道有人比我更巴不得你死!哈!哈!姜舒眉,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算个什么东西?!大长公主还巴望着把她的宝贝女儿送上后座呢,能容你先生下皇子么?”说着说着,黎文君已经彻底疯了,癫狂中,她挣开了丽妃,冲口便把积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若是不信,不妨回去查查你卧房帐子里的熏香,看看那里面藏着什么!自那件事之后,你得帝君专宠这么些年,又怀过孩子吗?——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区区一个废后,没那么大本事手眼通天,直到今天还能把那种东西塞到你的床上!” 丽妃一愣怔的工夫,黎氏猛然回身扯住了端妃。她虽枯槁瘦弱,却不知哪来的大力,死死勒住端妃的脖子不肯撒手。宣婷莲她动弹不得。侍卫们见事不好,冲了进来,黎氏反手拔下了端妃发间的金钗——扬手,便要刺下! “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毁了我的脸——当着帝君的面,宣婷莲,我要你说一句实话!” “她疯了!”饶是再怎么端庄,突然落到如此境况,难免也有些害怕。端妃吓得花容失色,扭头惊恐大叫,“陛下救我!” 其实此刻,能出手救她的人并不是帝君,而是距离二人最近的丽妃。可是丽妃却似乎不打算伸出援手。姜舒眉拧了拧眉头,冷眼扫过黎氏,目光落定在端妃身上:“端妃娘娘,她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别听她胡说,这女人早就疯了!”端妃挣扎着想要逃,却被黎氏用尖锐的金钗死死抵在脖颈上动弹不了。 “那七步断肠呢?”丽妃冷声质问,“当年之事暂且不谈,沐淑媛中毒之事,却是本宫背了黑锅。哥哥暗中查了好久才查到……那个从军中盗走毒药的副将,昔年可曾是宣大人家的门客。这件事,端妃娘娘是否要给我、给沐淑媛、给帝君一个明白的交代?” 白宸浩额角青筋暴跳,显然已经是怒不可遏。“够了!”举手示意侍卫将黎氏拿下,黎氏仰天凄然大笑起来,“谁敢近前,我便要她先死!”指尖稍一用力,金钗猛一下划破雪白的皮肤,端妃下颌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见势不妙,锦澜忙止住侍卫们。“文君,你冷静一些!” “冷静?怎么冷静?此时此刻,还有谁会给我做主?还能指望谁会护着我么?”凄怨的眸光遥望白宸浩的方向,“陛下心里比谁都清透不是么?却还是要回护这个毒妇……是,我爹绊了您的脚。可这些年,我心里对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呵……多年的夫妻情分,到头来,我竟然连清白二字都要不得……” 三个女人的恩怨混战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是非已经说不清了,锦澜此刻最担心的事是怎么把端妃救下来——黎氏彻底崩溃,且哭且笑的述说着,毁容的脸上完全分辨不出表情,只是一片狰狞可怖的沟壑。她拖着端妃往门外走,金钗紧紧抵在颈间,逼着要她说实话。侍卫们包抄在四周,剑拔弩张的指着她,却不敢贸然动手。端妃则被扼着喉咙,眼看就快要喘不上气来。 僵持良久,宣婷莲终于有些服软,“你放开我,先放开……” “文君,你放开她!”终于,白宸浩缓了语气,站起身来,对废后说:“朕向你保证,如果你说的事是真的,朕一定会彻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黎氏兀自摇了摇头,她看着他,眼中点点滴滴,全是苦涩。“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想要什么公道?”眸中泪光一闪,前尘往事跌落,与心一起,摔成碎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信过你多少回?可最后等着我的,是什么?是什么?!”她拖着端妃,一步步退到门外,“陛下,臣妾不会再信你了……”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刀锋刺破了皮肉,直扎进脏腑。是一个侍卫,趁黎后不备,从侧后方捅了她一刀。 “哈!你看。”黎氏抬起头来,远远望着帝君,恍然笑了一笑,“你总是这样……面上说着冠冕的话,背地里却藏着杀人的刀……” 端妃敏锐的察觉到这是天赐良机,猛力推了黎文君一把,想要趁势逃脱。可她动的还是迟了。黎文君嘴里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手中尖锐的金钗已然用尽全力刺向了她的喉咙——然后,无数刀锋扑上来的瞬间,废后猛然转身,紧紧抱住了端妃。 玉阶并不很陡。 但是很高。 滚落到底,两条鲜活的生命,已变成了毫无气息的尸体。 暗红色的血从她们身子下面流出来,交融汇聚,汪成一泊,铺在洁白的地砖上,分不清哪一滴到底是谁的。 生前所有的怨怼,终结于共同的毁灭。 变化来得太快,快得人无所适从。云裳站在玉阶顶上,扶着栏杆,忍不住的颤抖和恶心。空气里弥漫的血腥令人窒息,残酷的场面让她有逃离的冲动,她恨不能现在就离开这儿,远远的躲到寂玄山里去,再不要回来。 所有人都怔了一会儿。然后,帝君伸手搂住了她的肩。“别怕。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不多时,卓庆来报,说宫内明火已被扑灭。内侍卫骁勇尽忠,驻守在外朝的禁军也闻讯参与了灭火,大火最终只是焚毁了几座无关紧要的殿阁,烧掉了一些花树,就连原以为会损失惨重的宜春殿,其实也只是毁了一间花房,主殿受损不多。 坐在回程的画舫上,云裳有些微的失神。身后灵光殿的大门已经闭锁。而眼前,船头宫女手中的灯笼还未熄灭,远处幽蓝的天幕尽头却已亮开了一片鱼肚白的颜色。 玖:谒金门 七弦曲落,响遏行云。 乐声久久萦回在琴微殿上空,声带凄凉,哀绝绵长。 “娘娘。”敏珠从屋里出来,把滚带狐裘的朱红锦袍披在云裳肩上,又给她换掉琴边有些凉了的那只手炉。“打从一早开始就在弹这支曲子……”见主子不做声的默许,使个眼色让随伺在侧的小丫头们赶紧收了散乱一地的曲谱。“您身子柔弱,天这么冷,小心风寒。就真是要用功,等来年春上再练也不晚啊。” 素手停弦。叹息如美人泪滴,落在瑟瑟的寒风里,令人心中不由得莫名一恸。树梢上最后一枚枯黄的叶子随着叹息恍然飘落,跌在檐下静立着的大水瓮里,无风自行的打着转,像是飘在海上漫无目的一艘小船。 云裳回眸,涩涩笑起,“我哪里是要用什么功呢。”目光略微沉滞,复又调转向遥不可及的青天深处。很远的远处,铅色的云朵密作一团,看样子是憋着劲儿要下一场大雪。“今儿是明和皇后的七七。”沉吟许久,她又叹了口气,示意敏珠叫人连琴带曲谱一起收下去。“你也知道的,当日我刚入宫,在清思殿里第一次见到宣姐姐,听的便是这曲《长相思》。没想到……没想到不过才短短年余光景,便是琴曲犹在,斯人已远……” 话音落处,依稀竟红了眼眶。 敏珠见她动了真情,心里微微有些纳罕,只得笑着劝慰:“娘娘和先皇后投缘,又兼有师徒的情分。皇后在天有灵,见您此般思念伤怀,定然会感动欣慰。” 是吗?云裳自嘲的弯一弯嘴角,眼风似有若无的回眸瞟了 第 24部分阅读 - 第 25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5部分阅读 伤怀,定然会感动欣慰。” 是吗?云裳自嘲的弯一弯嘴角,眼风似有若无的回眸瞟了敏珠一眼。这婢子真是……训练有素,圆滑过头,似这种哄人的场面话儿,不必过心,张口就来。也不想想,那日宣婷莲是被黎氏拉去垫背,一个猝不及防间做了冤死鬼的人,她若真的在天有灵,见旁人因此白赚了便宜,指不定要怎么恨呢——宣婷莲活着的时候与敏珠一样,谨慎婉转,无论对谁都成日堆着虚伪的笑脸。一缕芳魂消散后,大概不会再这么累了吧? 无论是否甘愿,总算也是解脱。 相比人类,云裳自问更了解鬼魅。妖精通常比人单纯和坦荡。而人,无论生前怎样虚伪,一旦做了鬼,便都不太会记得造作遮掩,都化作了直来直去的通透心肠。 当日灵光殿一劫,黎氏癫狂之下,硬生生拽着端妃两人同归于尽。端妃是否真有毁黎氏容貌的嫌疑且说不准,其间又牵扯上了丽妃失子的陈年往事……两条人命过后,真相早已理不出任何的头绪。本是后宫一段死无对证的公案—— 可没想到,事情最后竟会如此演变:离开灵光殿后,白宸浩对外宣称,金口玉言说出的“真相”,居然变成了废后黎氏心怀不轨,丧心病狂之下,妄图冒死弑君!事发突然,内殿侍卫来不及上来护驾,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深明大义的端妃——为保护帝君,抢在众人之前将自己的身子护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了废后刺来的寒光之刃。次日朝会上,白宸浩当着群臣的面哭得涕泪横流,仪态尽失。那哀痛欲绝的神情弄得满朝文武都跟着动容,他一边哭一边盛赞端妃说她忠孝节义样样俱全,又与自己青梅竹马情深似海,本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而后又扑通一声跪倒在闻讯赶来的大长公主面前,哭着说自己没有保护好表妹,恳请姑姑治罪责罚。 帝君既这样说,他人便不得不跟着圆成。那夜在场的人本就不多,此刻更是口风全部一致,都说是黎氏见宣婷莲护着帝君,恼羞成怒中与之奋力撕扯,这才硬拖着宣妃失足坠下高台…… 故事编到这个程度,连云裳都忍不住觉得非常感动。她不仅佩服白宸浩撒谎的功底——更倾慕他舌粲莲花说哭就哭的完美演技。倘若不是当日就在现场,亲眼目睹过整件事的全部过程,只怕她都会为他口中那个忠义节烈的端妃而落下清泪。 想来这世间,最完满的表演不过如此,绝伦的谎言遮蔽去层层真相,便有人偶尔嗅到端倪,也绝对不敢去拆帝君的台架子。 朝堂之上,群臣唏嘘。然后自然而然的,沐相先站出来,三跪九叩的上表,提请追封端妃为后。随后便是百官跟着一起跪地请愿,齐刷刷一片众望所归。大长公主坐在一侧哽咽不言,白宸浩则泪流满面当场应允,说自己其实早有此意。话音刚落,御前近侍上前一步亮出早就写好的圣旨——端妃宣婷莲,就这样在无辜冤死后的第三天早上,被追谥成了“明和皇后”。 黎氏当然是死有余辜。 端妃则为不幸殒命。 大长公主当然不信也不甘心,可女儿都已经死了,又当着群臣的面儿,还说得出什么来呢?只陪着驸马两个人默默落泪罢了。 忍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云裳冷笑着看一眼被侍女抱走的琴匣,伸手去紧了紧斗篷。宫里的女人们个个做梦都想当皇后,可宣婷莲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用那梦寐以求的皇后銮驾——送了一回葬。 风光大葬。 可那又能怎么样? 跟死后犹被鞭尸的黎氏一样,都不过是被灵魂抛弃了的皮囊,终将归于尘土。灰飞烟灭,不过是弹指之间。 泼天富贵如浮云。万般荣华,转眼成空。 袖了手炉,转身往内殿走去。云裳默默无声敛下眼皮。敏珠自然不会懂得她心里的伤。那一道道蚁噬猫抓般的印痕,一丝疼,一丝痒,又夹杂着百味杂陈中丝丝缕缕的豁然开朗。她难过的并不是那夜突如其来的宫变,亦不是黎氏宣妃之惨死景象。而是那一曲哀婉低徊的《长相思》。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黎氏对帝君是有情的,宣婷莲也未必没有那些小女子的心思。可长相思,长相思又怎样? 任你怎样情深意长,终抵不过这尘世无常。 掐指算算,这些年见过的死亡虽不太多,但也不算少了。一念之间,形神俱灭,饶是前一刻还不依不饶挣扎拼搏,那一口气不来……撒手一去,便什么都握不住了。 便是将自己抽出局外,只身冷眼看过去,犹会忍不住抽口冷气,心生感叹几番。 人生在世,渺若云烟。握得住的,不过是这短暂生命里,寸寸流逝的韶光。 因此才渐渐的开始理解起沐梓荣。什么名节清白德行信誉,还不都是死后别人信口胡说的么?一如端妃之死,帝君说了什么,什么便是真相,容不得任何人去质疑去反驳。 话又说回来,白宸浩心里当然很清楚,宣家表妹死得没那么无辜,黎氏更从未有过什么弑君的妄想。锦澜事后暗地里彻查过,端妃确实曾在丽妃寝殿中做过些不入流的手脚,谋害皇嗣嫌疑重大。至于那黎文君的脸……灵光殿的婢女们异口同声,都说传旨之人身着贵妃服色,只是面蒙轻纱,容貌看不真切。 至此,谁都明白宣婷莲并非是只无辜的羔羊。可那又怎样?最终帝君还是给了她皇后的封号,诏令举国哀悼,然后将她的金棺玉椁招摇的给葬到皇陵里头去。 云裳把暖炉捧在怀里,捂到距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却仍旧暖不透心底大片大片的冰凉。入宫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后宫争斗并明白“君心难测”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说到底,黎氏宣氏,都不过是帝君手中的棋,一颗颗的算计好了,填到应该落的位置上去。黎家早已被灭,根本无所谓要不要死得更加彻底。而大长公主和宣家——碍着那丝血缘关系,说什么也得有个像样的交代才敷衍得过去。 这些云裳都能理解。 只是想不到他下一步棋! 处理完宣氏的丧事之后,白宸浩一个转身,竟又传出新的圣旨:灵光殿之乱,沐淑媛也是护驾有功的——他又撒谎,又撒得那么冠冕堂皇。意味深长的瞥一眼沐相,说她曾与端妃一样,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掩护自己。又说若不是沐淑媛拼死拽住了黎氏举刀刺来的手,只怕在那混乱的局面里,自己不死也要重伤。 此话一出,就连站在阶下的沐梓荣都愕住了。 这次没有人站出来请旨,是帝君金口亲启,给了她贵妃的尊位。 消息一出,满宫哗然。 在此之前,包括云裳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经此一事,先前丽妃投毒的罪名将被彻底洗脱,复宠指日可待。且端妃一死,后宫里必然是丽妃一人独大。可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竟然一句话就将四妃之首的高位许给了初得恩宠的她!诚然,眼前风波初定,宣氏刚被追封风光大葬,三年两载之内想必无人敢提立后之事,可贵妃……这个实际已是六宫之首的贵妃高位,与皇后实在不过是咫尺之遥! 流言尘嚣直上,好事者又提起了先前《凤仪图》的事儿。后宫里一时间谣言满天飞,恨不得每个角落都在传说沐云裳是帝君认定的皇后人选。那些位份低些的美人和婕妤们,宫中几座主殿的管事宫女和太监,不论先前是端妃的丽妃的还是谁的人马耳目,一夜间便齐刷刷全换了风向,紧赶着往琴微殿里谄媚示好。 她这边门庭若市好不热闹。敏珠又从宫外传回来消息说,沐相府门前也是天天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其间还听到不少笑话。比如说大长公主在听到册立自己为妃的消息后,硬是一口气没缓上来,活活给厥了过去——醒来就咬牙切齿拍着桌子大骂帝君,说宣家白搭上独生女儿一条性命,换来的却不过是个追封的虚名,生生便宜了沐家那个小妖精…… 云裳一笑。大长公主说的还真句句都是大实话。 心里当然清楚,这也不过是白宸浩的无数棋中的一步而已。正如事后他对她所坦言的那样:“以朕对你之心,本不该将你放到这风口浪尖上去。”他看着她,目光里飘过一丝很浅的怜惜。但温文的柔情转瞬即逝,转过头,沉着声,一字一句:“但是云裳你要明白,若想沐氏荣极,坐在那位子上的人……便只能是你!” 她懂。上前一步,轻轻伸手,纤柔玉指封了他的口,“臣妾甘愿。” 何须多言。从她向他坦陈真相的那天起,她和他,便是同盟。就像若干年前,破落香案下的短暂相依——被情势逼迫着,不得不将彼此命运捆绑在一起,生死携手共赴未知的结局。 眼下她是贵妃。再下一步,也许是皇后之尊,入主瑶华。也许是下一个黎文君,废去灵光殿……也好,黎文君已经死了,只她自己一个人住的话,那座殿阁还不至于太挤。 漫步东厢,雕花书案上,玉色镇纸下压着一方叠成四折的素笺。信手拈起,她却迟迟都没有打开看,只是微微的轻叹,“敏珠,”隔了好久,云裳才向身后问道,嘴里唤着敏珠,声音却不知飘向何方,“得知我成为贵妃的消息……大哥他心里很高兴吧?” 很久都没做那个梦了。 白衣的女孩站在悬崖边上,裙角上绽着大朵大朵的血花。她用凄厉而幽怨的眼神定定望着她,那道目光如冰一样冷,却又像天火劈身般的灼热,活活能将这身体彻底烧穿一般。 那目光让她坐立难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见那个什么皇后吗,我可以帮你。” “不。”斩钉截铁的回绝。她跟宣婷莲的交情仅止于几份琴谱,对于她的鬼魂,虽然不至于惧怕,但也没有兴趣接触。 “她还算不上个屈死鬼,却也在时时刻刻想着报复。你看,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我死了,可我不能白死,对吗?” “那又怎么样?”头一次,她鼓足勇气反驳她的话,“难道说报复完了你能再活回来吗?” “报复完了……”女孩显然被问住了,低下头沉吟了很久。她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执念一破,游魂就会像草叶上的风露见到阳光一般,彻底的消散。”再次抬起脸来的时候,眼底盈盈一泓晶莹的泪光,“你也知道,逆天如我,是不可能有机会去转生的。”朦胧中,她走过来,柔弱无依的拽住了她的衣袖——“从我把自己交付给你的那天起,那些事就是不可能的了。” 到底心中不忍,她伸出手抹了一把女孩儿脸上的泪。可是虚空的指尖却只碰触到几滴薄薄的露水……山间风寒,白露成霜。指尖上,很凉。 “你不懂。”看她怔忪,女孩儿幽幽叹道,“没错,即使报了这大仇,我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可在灰飞烟灭之前——”猝不及防间,猛然拔高了声线,嗓音变得阴狠凄厉,声声敲在她的心上:“在那之前,就算是已经深陷炼狱火海,也要从血泊泥沼里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些谋害过我,亏欠了我的人,一一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没有回头的路。” “没有回头路啊云裳!” “我知道,我知道。”恐惧如影随形,她一叠声喊着。——哪怕明知这只是个梦,也清楚自己是魇住了,可她就是迟迟不能醒转过来。云裳能感觉到白宸浩在拍她的脸,她能感觉到一行行热泪沿着眼角滑入自己的鬓间,她能感到他伸手抱起了自己,像哄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搂在怀里面。 可是她的手,却还是直直的伸出去,攥住了那女孩冰冷的指尖。 “我从来都没忘记过我答应了你什么……”喃喃的说,一次次的重复着,“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女孩的面容渐渐的模糊下去,依稀只剩下一抹欣慰的笑,却仍旧带了丝丝狐疑在嘴边。“嗯……我相信你。” “云裳!云裳!” 终于醒转。眼前是白宸浩略带焦灼的脸,“又发噩梦?”见她睁开了眼,他舒口气,低头吻她额头。“你刚才一直在喊叫。” 虚脱的点一点头,她扭过脸去不敢直视他的眼。“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事。”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又梦到你娘了吗?” “不是。”本能的摇了头,却又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我梦见的是……我自己。” 抬起头看他英俊的脸,前一刻的担心和焦虑还没有散去。她能感觉到他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他不知道,当年他在龙神庙里见过的那个女孩,此刻眼底藏着无比深重足够令人万劫不复的怨执之念。云裳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变故,如果那天她没有从树上摔下来的话,她和他——会有以后吗? 那个以后,会不会是 第 25部分阅读 - 第 26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6部分阅读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变故,如果那天她没有从树上摔下来的话,她和他——会有以后吗? 那个以后,会不会是个如春风中海棠花枝般温暖的故事? “告诉我。”鬼使神差的,竟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肩。她伏在他肩头,“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利用我,还是真的有一点……爱我?” “云裳!”被她突然这样问,他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利用?还是,爱? 云裳木然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见他一直都不说话,便缓缓放开了手,“陛下,我大概真的是被梦魇住了。”佯装打个哈欠,放任身体往床里面靠去。“净说胡话。” 翻身,闭眼,假寐。白衣的男子却还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伸手揽过她的肩,俯身吻过她泪痕未干的眼角眉梢。 “利用是真的,对你的心也是真的。——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份真心究竟有几分。”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走马灯一样轮转着。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让他确定自己是认真的。帝位早已决定了一切。儿女情长里总要夹缠着数不清的心机,他利用她们,一如她们利用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来来回回相互算计。就连他一向最宠爱的丽妃…… 云裳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白宸浩忽然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帝王心里永远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真情。不是不想有,而是不敢有,不能有。父皇和母后那样生死相依的神仙美眷,确是人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可话又说回来了,母后若不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不是紫国郡王的掌上明珠,而只是个出身平民的普通百姓,山居乡野的碌碌村姑,父皇还会娶她吗? “我不贪心。”云裳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这一刻,他离她是那么的近。稍微再低一点,鼻尖便触到她的脸。——不像另一个人,总隔着一点疏离的分寸,一点避忌的距离。相知相惜却又咫尺天涯,总不能像这样肆无忌惮的亲昵。 “我不贪心,真的……我不奢求什么彻头彻尾的真。你对我的心,哪怕只有一分,我也知足了。”是的,哪怕只有一分,至少,他敢给她,他肯给她。那句话并不动听,却足够坦诚。至少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爱她。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即使将来有一天你心意改变,即使最终我也会被你囚禁在灵光殿,即使死后像她那样被你鞭尸……”她突然笑起来,妩媚如盛春里最鲜艳的花,“我也不会后悔的,陛下。” “别胡说!你跟她怎么会一样!”他急促的打断她,“无论沐家怎样,朕都不可能让你去——” “我当然和她不一样。”云裳攀着他的脖子,樱唇顺势堵上了他的嘴。柔荑如藤蔓般爬过他的肩背,她紧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轻声说道:“黎文君她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而沐云裳……沐云裳她从一开始,便是自愿的。” 怀中的肩膀震了一震。 红泪滴尽,烛火渐渐灭了下去。 鲛帐深处只余下春光,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山间的宫苑在漫漫的冬日里一派安然静谧。 恬淡的时光里,谁也不曾留意到冬雪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消融的,只知道再次推窗抬眼之时,屋檐下已经又是一帘春雨潺潺泄地。 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雨。细如毫发的雨丝带着寒意,落入湖水,悄无声息。 千波殿旁的玲珑水榭里,碧衣宫女呵着暖炉,温起两盏薄酒。云裳举杯,“敬公主。” “只是叫你陪我偷闲小酌,这么客气就太过无趣了。”锦澜笑着,故意作势要拍她的手——冬意未尽,寒风仍还料峭,狐裘虽已褪下去,锦袍里却还袖着手炉。她一时给忘了,欠身时那填金炉子当啷一声滚在地上,咕噜噜蹦出去老远。 公主掩口一笑,“瞧瞧,可不是春天要到了么?连这炉子都要自己跑掉!” 话说的俏皮,随伺的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但身边的人却不敢怠慢,赶忙着上来收拾了去。锦澜瞥一眼自己身边训练有素的大宫女,“行了,今儿这天也没多冷,这东西既然自己跑了,我也就不要它了。不用再给我换来,你们也都出去吧,我和贵妃娘娘两个好好喝上几杯,说说话。” 云裳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怔了一下。其实早上公主打发人请她的时候她依稀就有预感,可……虽是有备而来。但锦澜到底想做什么,她还真猜不到。 唇边停着半杯女儿红,目光斜睨在锦澜的脸上。公主倒是不慌不忙,“你入宫也有快一年了吧?” “是。”云裳应声,心里某处地方,不由得黯了一黯,居然这么快,转眼就是一年。目光幽幽转向雕花窗外,“我入宫那日也下过一场雨。” 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暴雨。 “我听说了。像夏天的雷雨一样,乌云压城飞沙走石的。” “是啊,怪吓人的。” 锦澜一笑,似是若有所指的道:“暴雨过后,终是露出来一弯极美的彩虹。我听当日迎亲的人说过,你入宫门之时,雨霁天青……连司天监的人都说是大吉之兆呢。” “不过是凑巧了吧。”云裳敷衍的笑笑,想到那天情景,不愿再提。可公主却似乎非要把这话给续下去,“命运这东西,有时真的难讲。远了不说,就说我吧。当年成婚之日,酒宴上有个下人失手打碎了酒壶,碎瓷片不小心划破了将军的手指头,血流不止。那是大喜的日子,自然没人敢说不吉利。都异口同声说酒壶打碎了乃是岁岁平安之意……可我心里就是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后来……你也知道将军他是……” 云裳默了默,没有说话。沈大将军一生百战,所向披靡,最后却死在偶然的小伤口上。她在家时候听见爹和大哥说过,那道箭伤其实根本没有伤在致命之处,只是因为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天长日久恶化下去,一点小伤越拖越重,最后终究不治。 抬头一望,锦澜脸上的神情莫名的悲戚。云裳不知如何劝慰开解她,但此刻又不能不开口说话,只得捡些不要紧的说:“公主切莫伤怀难过,天不假年虽是憾事,但我想将军若是在天有灵的话,想到与公主的伉俪深情,一定会觉得欣慰。而且想必他也更希望看见公主你开心的样子。您这样伤心难过,逝者反而会不安呢。” “是。”若有所思的一叹,“他总是喜欢看我笑的样子。”手指飞快的滑过眼角,嘴角牵起一抹笑,“自然也会希望看见我过得好。”顿一顿,定定看着云裳,“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很多事,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凶兆吉兆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那一日的雨霁天青,必然预示着你日后的平安喜乐……再怎样狂风骤雨,最后到底还是会见到彩虹不是么?” 听出她话中若有所指的那层意思,云裳微微点了点头。“是,云裳心里明白,帝君的殊遇恩宠,已是史无前例。”虽说前面有个破格升迁的丽妃,但白宸浩既没送她《凤仪图》,也没在一年之内给封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锦澜若是想要劝她惜福,这话到此便可打住。——云裳偷眼看了看她,公主显然并不想止于此处。 “我相信你会珍惜。”轻描淡写的一句,锦澜眼不错珠的看她。“于私,宸浩对你是真心。于公,沐相是国之栋梁,他又极为看重你大哥的人品能力……” 语速放得很慢,渐渐切入正题。云裳屏住呼吸,水榭里除了湖水拍岸的涛声,便只有锦澜一字一顿的话语。【花;霏;雪。整。理】 “瑶华殿空位已久。虽说你也知道舒眉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我冷眼瞧着,终归还是觉得你更合适些。帝君和我的意思,其实都更属意由你来入主中宫。” “公主!”云裳低头,做惶恐状站起身来,半跪下去,“妾身到底只是个年资尚浅的宫妃,虽得陛下疼惜宠爱,但决计不敢有此等痴心妄想!” “你起来。”见她这样谨慎,锦澜反而有些不悦,“我把人都散出去单独与你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和我说什么妄不妄想,敢不敢的!” “我只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云裳。”似是倦怠,斜倚向窗台,绣靠上织锦的牡丹花映衬着薄施粉黛的面孔,一片清透的瓷白。“我早就对你说过,宸浩对你是真心相待。你心里也该明白,如今做了贵妃,距离中宫……也就只差着那么一块砖了。做姐姐的只想你安安生生把这几步迈过去,太太平平的做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帮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想再跟你掩饰什么。当年皇祖母在的时候就说过,黎文君不会是个称职的皇后。所以实际上……某种意义上说,一直是我在担当该由皇后承责的重担。这么多年……我真的很累。再说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宸浩在前朝为了国事辛苦,后宫中却总有出不完的各种风波令他烦乱。总该有个人替他分担才是。”欠一欠身,伸手握住云裳的手,“我知道你是个聪慧内敛的女子,不爱生事,更不会主动去与人争锋——我喜欢的便是你这性子。舒眉虽性情爽直不造作,却太爱意气用事,凡事随心所欲,不会顾全大局。”婉然一叹,“一出又一出,多少年的疾风骤雨,总该歇一歇,见一见晴空了。在我看来,无论后宫还是前朝,眼下‘安稳’二字比什么都更重要。云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安稳二字的弦外之音,已如雷声般清透。元公主半是太后半是皇后的尊位注定了,后妃们本事再大,也不能从她手里翻出天去。还有,她这番话的重点哪里是在说后宫风波?摆明了是提点自己不要卷入前朝争斗里去!云裳默默听着,心下稍微一转便已了然,以他们姐弟之间的默契,想必公主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帝君的那个计划……此番话,显见的是有备而来,要敲打她。 心里明白,面上却只仍旧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公主放宽心便是,丽妃姐姐虽脾气急些,人却没有坏心。若是真有什么,云裳让着些也就是了。人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相信宫里以后不会再起什么风波的……再说,不还有公主您镇着呢么?” “我?”轻声一哂,面露自嘲。“我虽是个公主,可公主也不能总住在宫里一辈子不是吗?” 这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了,“怎么?公主你要搬回将军府去?帝君他不会答应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止住,“……难道您?” 锦澜看看她,面上露出一丝微微的赧然,“其实今日找你来,就是想为这件事求你呢。” “公主言重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便是,何来‘求’字。云裳可受不起。” “这件事儿,还真就只能求你。”锦澜自斟一杯,也不让她,仰首饮下,“只是我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笑话我。” “怎么会!” 锦澜停下来想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年少未嫁时,曾喜欢过一个人?” 只一个突兀的开头,却足够让云裳的心瞬间跌进谷底。万万没有想到,绕了老大一个圈子,提点完她后宫太平前朝安定,白锦澜真正的目的,竟是……前一刻她还在苦苦思索公主背离白宸浩的立场,制止她计划的缘由是什么,这一瞬,这句话却把所有的关节都给打通了。 云裳看着她,眼中百味杂陈,且惊且惧。锦澜却没有留意,此刻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年,皇祖母还在,特意找了机会,让我凤台选婿。隔帘望去,满眼皆是贵家少年,当朝才俊,翩翩公子。我却看得兴味索然,最后独自溜了出去……” “这一溜,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要在那一时那一刻,遇见那一个同样也是偷偷溜出来躲清闲的人。” “你说的人……”云裳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线哆嗦。白锦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刀剜刻在她心上。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过去,她的爱人。枫林里那一双眉眼传情的男女,一幕幕的滑过去。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恨,又或者纯粹是羡慕。总之心里的伤口上一片鲜血淋漓模糊。 伤的狠了,反而觉不出痛来。镇定得像一个天底下最单纯的妹妹,关切的问自己哥哥的幸福,“公主说的人,可是我大哥?” “风行他……是我的初恋。” 云裳看着面色飞红的公主,心中五味杂陈。早在无意撞见他们在枫林中那一幕的瞬间,便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不是想不到,只是真的狭路相逢遇见,却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想了半晌,还是冲口问出了那句最深的好奇:“既是两情相悦,那为什么公主没有成为我的嫂嫂呢?” 锦澜脸上流露出一星痛苦和惆 第 26部分阅读 - 第 27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7部分阅读 了那句最深的好奇:“既是两情相悦,那为什么公主没有成为我的嫂嫂呢?” 锦澜脸上流露出一星痛苦和惆怅。“虽是彼此有意,但终究……将军求亲在前。” 听出那话中的苦意,点滴线索渐渐在心底汇聚。沐风行曾经沧海的遗憾,沐梓荣明知此事却无能为力的放任。隐约中对公主和亡夫情感的猜疑,还有白宸浩,当年他在破庙里对她说过:“我姐姐去年嫁人了。嫁了个有能力帮我们家走出困境,但她却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沐家虽是名门,但当年到底还被黎家压着一头,而沈远心却早已是权倾朝野的封疆大吏,力量悬殊不可同日而语。太皇太后既然要依仗着沈将军撑起这半壁江山,自然不能开口回绝掉这门亲事。 锦澜当年,与其说是下嫁,不如说……又是送礼。 与这江山绑定在一起,与她嫡亲弟弟的帝位绑定在一起的,尊崇华美之礼。 再看锦澜时,云裳眼中不由得拂过一丝戚戚。说不清哀悯或者同情。也许只是感慨:如今万人之上地位尊荣,就连皇后都要对之施以礼遇的元公主,昔年境况,竟与去年此时被送进宫门的自己没什么不同。同样的身为女子,同样的难逃宿命,都不过是代表家族送出去的贵重礼物,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而去。昔年眉间心上的情事,那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私定的终身所有的承诺……生命里一切温软美好的东西,最终都只能埋进心底,像去年摘下的花朵,在风中枯黄老去,变成夹在书页里再也不见天日的回忆。 云裳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这个忙。公主对她异常坦诚,开门见山便告知了自己的种种为难:宸浩绝不会阻挡她再嫁,但也不希望她去沾惹沐家。姐弟同心,她自然明白他的打算,可心里对旧日的恋人,却是始终都无法放下。 话到尾处,已然是循循利诱。力鼎云裳为后,嘱她不要卷入前朝,全力维持安定。先前所有的铺垫,善意与温煦的笑容背后,何尝不是一种洞察她内心的冷厉提示?劝她认命么?云裳望着树梢上刚刚返青的绿芽苦笑,似这种退步,她不是没有想过。只要半步,退后半步就好。只消放下那一点执念,逼着自己忘掉那段恨……便不会过得这样辛苦。饮下眼前这杯浮华,后世辰光无非是场迷醉。此后人生顺遂,鲜花遍地美满。她是当朝权相的女儿呀,还是天子最爱的宠妃,倘若再有个成为驸马的哥哥…… 心尖上,猛然间一抽一抽的疼起来。想起沐风行散落在她华年碎影里的那些片段,他眉间浅浅浮上的惆怅,忽然觉得,相比当初答应进宫,也许放手成全他与公主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在帮他。 能跟锦澜在一起的话,他应该会觉得幸福吧? 可。另一个声音同时又在心底里回旋。凭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放过那些应该下地狱的罪人,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这些年来的执着?沐云裳直到今天还活着,无论她是用什么形式活着……强撑躯壳到今天,不就是为了搏最后的结局,并期盼着他能给她一个希望吗? 她凭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初心,去给别人一个成全?! 心里争斗的厉害,如打翻在地的颜料盘,青红皂白纠缠。她正在忖量着如何去跟帝君开口,白宸浩下朝回来,一脚踏进琴微殿。 不待云裳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大手一挥便是金口玉言:“阿姐的心思朕不是不懂。若是能答应的事,绝对不会拦着。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我不会同意,何苦又费这样的周折找你来说。” “公主她……也是一片真心吧。”强忍着舌尖上的苦涩,她忖量着,把这话尽量往风轻云淡里开脱。 “正因为是真心,所以我才更不能答应。”白宸浩眉峰一蹙,语速不自觉加快了许多,“如果是像当年下嫁给沈远心那样,不过为政治利益……朕可能也就应许了。不——再那样我也不答应。阿姐出嫁那天我曾发过誓的,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让她为我受那样的委屈。” 他始终觉得亏欠锦澜。云裳默默看着帝君的脸,心里却忍不住开小差往另一件事上想:送自己入宫那天,骑在马上送嫁的沐风行,他在想些什么? “沈远心死的时候,朕便劝过姐姐改嫁。”虽说时局逼着,为了制衡沈家旧部,到底还要守上几年,但他一早就承诺过,锦澜再嫁,听凭她愿。“姐姐爱上世间任何的男子,朕都不会阻拦。只要她能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心愿……”遽然抬头,目光紧紧锁定云裳,“只是那个人,不能是你大哥。” “陛下对我哥哥有成见?” “论品行能力,倒真是朕欣赏的人。”深吸一气,声色凝重起来,“但朕心里很清楚,他可不是朕能够倚靠的忠臣良将。” 笑了笑,面上毫不避讳的浮过一抹帝王心术。“若非借着加宠沐家的势头将他召入朝中委以重任,朕还真不知道沐相这个散漫在外多年无心为官的儿子,竟是韬光养晦,故意收敛。” 云裳心里沉了一沉。 他说的没错,这些年来,沐风行的确是刻意远离帝都官场——但那只是表面,不过是为了隐藏野心制造的假象。云裳多年跟在他身边,自然比谁都了解的更多。爹在明,他在暗,沐家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一明一暗,明处自然是沐梓荣的弟子门生心腹,而暗地里与奇人异士,或者朝臣的往来勾连,沐风行的功劳占了大半。 入朝为官后,几度升迁。他却并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渐渐展露出自己的锋芒与才华……云裳明白沐风行在想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帝君将他召到眼皮底下实是为了观察试炼,心知装傻不是上策,便索性露出些马脚来给人看。 无非是掐准了人性的弱点,一旦看穿对方,就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只是把握不到火候,做过了头,反倒更引得帝君生疑。 云裳无声的与白宸浩对望一眼。虽是结为同盟坦诚相待,但他的心思,她始终都无法全部看穿。多疑的性格注定了他对谁都有所防范,她虽只能信他跟他站成一线,却不知道他此刻所说的这些肺腑之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诱哄和诈骗。 展眉一笑,最终还是选择沐风行教她的处世之道:挣不过心机,便将自己的底牌先给人看。 “这两年沐家权势滔天,已然引人侧目。沐相在朝堂上已是风头占尽,若再有个跋扈横行或者精明才干的儿子,不臣之心岂不是太过于昭彰?他那份收敛退让,野鹤闲云……不过是为避嫌,以免惹出事端,让沐氏重蹈当年黎家覆辙罢了。”世人皆知,君上当年对黎家动手的契机,正是从黎文君的幼弟横行城中仗势欺人闹出一摞人命官司开始。 云裳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暗暗留心看白宸浩的脸。心里暗暗的恨自己,为什么总要在跟他有关的事上心软?即使站在生怕沐家不倒的立场上,到底还是在为他着想。 “你大哥跟沐相的作风倒是很不相同。”白宸浩敛了敛眼,“只是,以为这样便能骗过朕的眼,未免太将朕当小孩子看。” “陛下不会是因此看不起他,认为他配不上元公主,所以才不肯依的吧?”故意玩笑的一句,孰料他目光却如刀锋般划过她的脸,话音里少有的冷厉:“这世间,有几个男子能配得上朕的姐姐?” 云裳被他噎得一个愣怔,未及答话,又听他冷声问:“怎么,难道你愿意看见姐姐下嫁给你大哥么?” 似是质问,似是意有所指,似是一早就将她的心肠看穿的冷冷目光……云裳定在桌边,一时间揣摩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话锋一转,白宸浩敲着桌子慢慢说道,“没错,你已是贵妃,你爹也破例封了国公。沐家要是再出个驸马……‘荣极’二字,便是实至名归。” “你那点心思,朕不是不明白。沐家上下,唯有沐风行对你好,你也说过,来日……希望朕能放他一马。所以姐姐求你,你自然答应。我猜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她知道我不忍心看她再守一次寡。所以沐风行一旦成为驸马,便等同于有了一张天大的护身符。说穿了,你俩都想保全他……只是保全的方式不同罢了。” “是。”云裳嗫喏点头,不敢否认。“臣妾确是有私心。” “是人都有私心。朕不会怪你。只是这私心,你有,姐姐有,朕也有!”不以为意的一挥手,掐下瓶中供着的折枝花。“可是云裳,这件事你想简单了。” “臣妾愚笨,还请陛下明示。” “若只是你来求朕放过他,朕可以想都不想就一口应下。但是姐姐想下嫁,却不行……因为你的私心只是想保全沐风行一个人,而姐姐,她是想阻拦朕处置沐家。” 真真是出乎她意料的一句。但,心头电光火石般一过,想起先前公主所作所为种种,她心里很快就明白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桩事,竟让在她无意中窥见了公主与帝君内心深处不可弥合的分歧。 “难道说……公主她对我大哥的感情,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姐姐当年对他可是一见倾心。虽说这些年从来都绝口不提,但我知道,她始终都没有放下过。”怎么会不记得,皇祖母赐婚,让她嫁给沈远心的那夜,姐姐将自己反锁在幽深的大殿里,一遍又一遍的吹着那曲《醉花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天亮时分终于推门出来的女子脸上,那一双泪已流尽的绝望深瞳。 “她是我亲姐姐。我也不想让她再伤心难过。只是……”只是锦澜的意思再明了不过。她不愿看见他与沐家相争,竭尽全力想要挽回缓和。之前为了宣婷莲之死,两人背人处便已争吵过一回。尤其是在得知那场火是出自丽妃的刻意安排后,锦澜更是暴怒难抑,把姜舒眉叫到明霞殿里狠狠申斥了一顿。 她有她理由,她有她的担心。正如对宸浩所说的:我们姐弟用了这么多年时间,手段用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只是为了将这江山好好保全。眼下尘埃初定,你就失了宣家这条臂膀,又一心对付沐相,实非太平良策。 他明白姐姐是为自己好。但心里始终觉得,既已经拼杀到这一地步,只有彻底放手,清除掉所有的异己和隐患才能安心坐稳王座,高枕无忧。 这些个话,无论怎么信任,也无法跟云裳去明说。帝君沉吟了半晌,避重就轻道,“姐姐是拦不住朕与沐家这一搏的。真到那日……朕要保全你,她要保全沐风行。沐家有这么两张大伞护着,就算失势,又能怎样?” 罢官削爵,驱逐流散,都不是斩草除根一了百了的法子。只要在朝中还有一点依靠,早晚就有死灰复燃的那天。 想了想,云裳慢慢说,“真到那日……臣妾不希望陛下为难。”她一早就对他说过,只要能看见那个结果,她不在乎自己的结局如何。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她懂,君心薄凉,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更懂。白宸浩再宠再爱对她再好,也不可能在诛了沐氏九族后仍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所谓的保全,至多是偷梁换柱,保着她一条命罢了。 涩涩一笑,她心里才是真如明镜一般。澄清透亮,冰凉一片。“不管怎么说,公主托我带的话,我算带到了。陛下应不应,云裳都能对公主有个交代。只是……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姐姐毕竟是朕最亲的人,朕不愿看见她伤心。”就像她,之所以绕一个弯子托云裳来当说客,也是怕当面挑破了,他明着拒绝,伤了姐弟间的和气。“你只当没有此事吧。姐姐的脾气我了解,你不主动说,她不会来问的。至于沐风行嘛……”眉间稍作思量,已是拿定了主意,“他既勤勉谨慎又真有才干,朕倒不如好好的用上一用。放出去历练几年,也算是给沐家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 拾:望江怨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如蛛网细密,铺天盖地。水珠压弯了枝头,树梢上旧年里最后的那片枯叶颓然坠落而下,跌在还没青透的野草窠里。而窗外刚抽出几颗嫩芽的稀疏花枝,也都笼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 锦澜踏进临芳殿的时候,雨下得正急。丽妃远远凭窗坐着,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出了神,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直到锦澜走得很近了,才猛一下回过头来,“哦,公主来了。” 话没说完,目光又调转回去,竟是没有半点施礼的意思。锦澜心里微微有些纳罕。虽说丽妃素日跟她关系亲密,私底下也不怎么拘礼,但却也从未如此的傲慢和放肆过。她看着她,姜舒眉此刻是一身家常的装扮,半旧的天青碧裙子,素着一张脸。连发髻也没好好挽一下,随意的几缕秀发 第 27部分阅读 - 第 28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8部分阅读 着她,姜舒眉此刻是一身家常的装扮,半旧的天青碧裙子,素着一张脸。连发髻也没好好挽一下,随意的几缕秀发恣肆的垂在背后和胸前。 “你这是怎么了?”横竖自己今日是来修好的,锦澜丝毫不怪她对自己怠慢。“哪里不舒服么?可有找过御医来看?”连问了好几句,见丽妃迟迟怔忡不答,便略略扬了声线,紧挨着她坐下,“莫非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那日我是气急了才那样说你——你也知道,若非是你,我也不能生那么大的气。” “公主可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冷丁一句,倒把锦澜给问愣了,“什么日子?” 姜舒眉回过头来,目光里看不清明糅杂着怎样的情绪。她慢慢的巡视着公主满是茫然的脸,“当年……就是今天,将军他负了伤,回京调养。” 锦澜面上凝了一凝。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着。蹙眉合眼,默默的别过头去。“还是你心细。我倒竟给忘了。” “不怪公主。”舒眉伸出手,柔荑越过窗棂,向更远的虚空里握去。这双手,策得了马,拿得起刀。却握不住从天而落的潺潺雨丝。虚无过后,掌心里只剩一片濡湿冰凉的水印。“我记得那时候公主比谁都心焦,哭得像个泪人。将军回府后,你完全不顾自己的尊贵身份,摒弃下人,衣不解带的侍候在病床前,亲自尝汤问药。莫说是我,就连柴房里打杂的厨娘听见,都感慨说公主平易近人,与将军伉俪情深,合该感动上天。” 锦澜心里绞痛不已,面上却仍如往常一般,“舒眉可是在生我的气?似这样要紧的日子,我的确不该忘了的。” “公主贵人事多,忙乱之中,哪还会记得这样细枝末节的事。”姜舒眉嘴角绽开一朵涩涩的笑容,“反倒是我这个没什么用的笨丫头,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儿默默的看着。反倒把这日子给记住了。” “都过去了。”再睁开眼睛时,锦澜已恢复了镇定,“他在极乐世界里,再不会受往日那些痛楚。”想一想,面上浮起一丝模棱两可的苦笑,“那日云裳还对我说,将军他若在天有灵,肯定更希望看见我们开心的样子。活着的人兀自伤心难过,反而会让逝者觉得不安。” 丽妃定定看她一眼。“沐贵妃倒是很会宽慰人呢。” “这个贵妃的名头,不过是帝君笼络沐家的借口。此间关系厉害,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锦澜心里明白她为何不悦,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从小跟在将军身边,情分比任何人都深。但,将军是怎样清透豁达的一个人你也知道,他心里把你当女儿一样疼惜珍爱……肯定不愿看见你至今还如此的执念伤怀,你说是不是?” 丽妃沉默不语,锦澜抬手给她抿起额前几缕碎发。“好好的保重自己,别让他放心不下。过两个月,等祭日的时候,我跟宸浩说,让你随我回将军府去住几天。” “他会放心不下我吗?” “这是什么没良心的话!当年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好好照顾你……难道都是假的吗?虽说你入宫这些年来前前后后也受了好些的委屈。但舒眉你知道的,打从一开始,我和帝君就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外人过。” “我刚刚想着公主那天说的话……” “好啦,真是气急了才骂你的。得,我这儿给丽妃娘娘赔不是啦,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记我仇啊。”咯咯一笑,凝重的话题暂且被掀过去。 “不。公主说的对,这回的确是臣妾是非不分。”丽妃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哀愁之色,“只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害我,面上却时时刻刻都在笑着……我心里气恨难消,实是恨极了才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诈她。我没想到黎氏竟然会……” “我懂。”锦澜握住了她的手,“是婷莲和姑姑过分在先。” “可却是我让公主和帝君为难。” “罢了罢了,横竖也从未指望过姑姑那边。”锦澜攥了攥她冰凉的指尖,“我和帝君最依仗的是谁,你难道还不清楚?记下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多用些心思也就是了。” “是。臣妾记下了。” 既然丽妃低眉顺眼的示弱认了错,锦澜这边自然乐得就坡下驴重修旧好。虽说听见她提起沈远心的时候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温婉浅笑。 但话题说到帝君时,丽妃脸上明显滑过一丝怨郁。锦澜把她的情绪悉数收在眼里,笑着打趣,“行了,说到底,其实还是在生他的气,吃沐家那位的醋对吧?” “他有了新欢,我说不气恼才是假的。”丽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想了很久才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若只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我怕的是他……” 目光静静停在锦澜脸上。似是在问:若他心里已没有了她,那这繁华却又荒芜的深宫里,后半生的路,她要怎样强撑着才能走下去?本就不是只困囿在金丝笼里的鸟,怎会如此甘于寂寞的死去? “我看沐云裳不是个多事的。”锦澜跟她说话,虽有些哄,倒也用不着骗。“比黎氏和表妹都要更加好相处的多。再说你也多虑了,宸浩再宠她,也不会丢下你的。说到底,顶多不过是个名分的事儿。可你本就不图这皇后的虚名,现在又何必这么在意?” “我是不想争什么分位,但……”但被别人强压一头,到底还是不痛快的。 “你把心宽宽的给我放到肚子里去。这宫里谁失宠,也不会轮到你。他是我弟弟……什么东西放的下,什么东西放不下,我还是看不错的。还有,你别老强拧着劲儿跟他顶了——夫妻间的事儿,略低低头也就过去。再这么怄气,才真是硬把他往别人那里推呢。” 姜舒眉轻轻的吸了口气,“嗯,我明白了。”听过这席话,她似是想通了不少,顺手摸过几案上一支银钗,把脑后的头发挽了。收拾停当,便又恢复了平日明艳照人的模样。 二人断续聊了会儿家常,从姜焕传来的书信一路说到某位惧内朝臣闹出的笑话。不怎么留神的工夫,窗外天光已渐渐暗了下去,濛濛的细雨也渐渐歇住了。 掌灯时分,有人在帘外抻头,是锦澜的贴身宫女向晚。 “晚膳不急,迟些再传。”锦澜与丽妃谈性正浓,挥手示意向晚,“前儿我说那件玉雕白梅要送给丽妃的,今个儿怎么就给忘了。趁这会子记得,你快打发人去给取来。” “公主……” 期期艾艾一声欲言又止,锦澜立马意会了自己宫人的弦外之音。向晚想要禀报的绝非是晚膳摆件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看一眼舒眉,抬抬手示意向晚进来。“有事就说吧,丽妃娘娘不是外人。” 向晚掀帘进来,半跪在地上。“刚从宫外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沐大人他……不幸遭了意外。” 此言一出,座上二人皆是一惊。丽妃抢先问道,“沐大人?你说哪位沐大人?”眼下朝中沐姓重臣,除了丞相沐梓荣,再就是他家那位很得帝君欣赏的大公子了。 “是……沐风行。沐大人。”向晚把头埋得很低,不敢抬眼看自己主子的脸。如她所料,锦澜面上此时已是苍白一片。“什么意外?沐大人他怎么了?” 那**与云裳谈过之后,沐风行便被调离出京。她明白那是宸浩为了绝她的念想而使出的计策,一道旨意下去,明升暗降,调沐风行去主管遇龙江口岸水务。是肥缺,是加宠,却更是流放!旨意一下,即刻出京赴任,不许片刻停留。 锦澜明白,弟弟这个给了自己一个再清楚不过的回应。 只是。算算日子,沐风行才走了不过四五天的工夫,怎么就…… “信报上说,是上游山洪爆发,江水一夜暴涨,阻了大人的行程。沐大人与随从只得暂住在雍州驿馆里,可那驿馆,那驿馆……” “快说,驿馆到底怎么啦!” 向晚眼里都快憋出泪了,“夜里雨大,遭了山崩。”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当年先帝和皇后就是遭遇了这样的意外而猝然离世的。公主对那位沐大人的心思,身边的老宫人都很清楚,此刻她怎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果然。听见这话,锦澜脚下一个踉跄,颓然坐倒在了绣榻上。 山崩,石流。 眼前依稀浮现起许多年前的惨烈回忆。最最疼她的父皇,还有端庄秀美的母后,只在那一夜之间便再也看不见了。她执意要看父皇母后最后一眼,可就连那最后的面容……停留在她眼底的,都只是一片混沌,模糊不堪。 欲哭,无泪。 残存的最后一线理智强撑着她镇定,“可有找到尸首?” “奴婢不知。”向晚小心翼翼答道,“信报上只说找到了沐大人的随从,没提大人……应该是还没有。” 锦澜略略松了半口气,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来人,备辇,本宫要去清思殿。” 蜿蜒的灯火消失在密林之后,丽妃遥望着锦澜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逸出一抹清醒而深刻的冷笑。 急忙赶去求证的公主并不知道,情急刹那,眼底瞬间的慌乱便已彻底出卖了她的内心。而那些转瞬即逝的情愫,并未逃过他人之眼。 “白锦澜,你竟也有今日么?”清冷的夜风里,丽妃喃喃自语道。“无情不似多情苦……却原来,欠了别人的债,命定里要有这么一劫等你来还!” 敛眉,夜色涤尽眼底杀机迸现。 心下稍作盘桓便知,今夜之后只怕是有的是热闹好看。她抬眼看一看被雨云遮挡住的月亮,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边。来日,方长。且容我放慢了脚步,微微笑着,作壁上观! 锦澜一路揪着心往清思殿赶,不料却扑了空。殿门上的太监恭谨禀报说,帝君刚一得着消息,便起驾去了琴微殿。 及至她赶到琴微殿,云裳已在白宸浩怀里哭成了泪人。 这一夜,琴微殿的灯一直亮着。没有人说得清这天夜里宫中有多少人彻夜不寐。敏珠悄然立在帘下,躲在烛火的暗影里无声的抹泪。 沐贵妃哭过一个段落之后,她看见元公主郑重其事的跪在了帝君脚下。 宸浩慌忙伸手去搀—— “听我把话说完。”锦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味道。她半跪着身子抬起眼来,直视弟弟的脸。“明日一早,我要出京。” 宸浩心里仿佛被什么硌了一下,眉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些不快来。从这消息传入宫中的那刻起他就在担心,担心姐姐迟早要跟自己来挑明——只是未曾料到,她最终选择的方式,竟然如此直白。 “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寻找。这一路道路泥泞,曲折难行,一来一去枉费太多时间,我看你还是不要贸然……”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静无波澜的句子,却令宸浩愣在当场,更在云裳心里炸开一片惊涛巨浪。敏珠也惊愕于她命令式的语气,一时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在灯下傻傻的看着元公主。 锦澜直视帝君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清清楚楚的倔强。两人对视许久,仿佛在彼此的眼神里寻找机会和较量。 宸浩知道自己拧不过她。姐姐的脾气他太了解,锦澜不是个会轻易表现出激烈一面的人,可一旦她下定了决断,便再也没有谁能改变她的想法。 “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锦澜显然是铁了心,语速飞快,压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有些事,当时不做,错过去便一辈子都要遗憾和后悔。——宸浩,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你想姐姐后半生一直活在痛苦里吗?” “让我去看他一眼。”她说着,眼里忍不住落下滴泪来。“也许是……最后一眼。” 听闻这句,云裳悲痛失声。 帝君默了默,躬身将姐姐从地上搀扶起来。“朕只是担心姐姐的安全。既如此……那便加派两倍的护卫随你同去。还有,信上报说沿江道路半数遭毁,姐姐你这一路上千万要多加些小心!” 嘴里这么说,其实他心里知道,锦澜此去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就在方才那一闪念间,心中已思考权衡过许许多多遍。锦澜她只听见片面之词,并不知道雍州驿详细的情况。山崩之后,驿馆的屋舍半数都被巨石砸塌,掩埋在泥沙之下。沐风行所住的那件上房更是砸得稀烂。遭此一难,他此刻十之八九已经是魂归九天。 虽然知道这样会让姐姐异常难过,但他却是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都在悬着的心。毕竟一个死人是无论如何都当不了驸马的,更不会再成为他铲除沐家的绊脚障碍。姐姐既然如此决然,那倒不如索性顺水推一个人情,让她去看一眼安心。 又或是,彻底的死心。 这边才刚扶起锦澜,忽见另一条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裳从未跪他跪得如此虔诚。哭着叩首,涕泪横流,秋水双瞳肿成一 第 28部分阅读 - 第 29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29部分阅读 又或是,彻底的死心。 这边才刚扶起锦澜,忽见另一条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裳从未跪他跪得如此虔诚。哭着叩首,涕泪横流,秋水双瞳肿成一片。“臣妾恳求陛下,求必须允许臣妾随同公主一同前去雍州……” 白宸浩看看她,心说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给朕添乱。可话到了嘴边,低头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又觉得不忍心了。 说到底,那是她最亲最近的哥哥,也是沐家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虽说此番意外并不是他的安排,但非要拦下她,倒显得是他不近人情。 “后妃出宫倒还罢了,出京……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云裳哀恸欲绝的模样让他再度心软,稍微沉吟一下,索性把这个天大的人情给送到底,“你若非要想跟着姐姐同去,便低调些,扮作她的侍女吧。” “谢陛下!” 马车摇晃着往前赶。道路崎岖险峻,一段更比一段艰难。前方探路的人回来报说,前面断崖处怕是很难过去,要主子们稍待,等民夫清出路来。 锦澜却是急不可耐,立刻下令改道绕行——渡江过去,对岸一绕三十里,为的只是不耽搁这片刻工夫,只为能尽快赶到雍州驿。 云裳缩在车角里默默的注视着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没有了娇羞赧然和掩饰?人都说情急之下更见真情,此刻她有些信了。因为面前这位一脸焦灼却又强自镇定的元公主,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白锦澜,真正是判若两人,全然不同。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默默一叹,闭目佯装睡去。她可以理解……处在那样位置上,换了谁都会有数不清的假面。 她自己脸上现在不还挂着一张吗?苍白憔悴慌乱的假面,掩盖下极度的恐惧和纠结成团的心事,还有她对沐风行欲说还休的……隐约的怨。 说好了,你要照顾我一世。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独自死了呢? 沐风行,你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死掉!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对你说清楚,还有太多的结没跟你解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听到噩耗那天起就没有停过。云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为某个人而担心是如此的焦灼忐忑,比提心吊胆孤身行走在刀锋之上更令人惴惴不安的难熬。听闻噩耗如遭雷噬的一瞬,闪电照亮了这躯壳里隐藏得最深最黑暗的那个角落,她看见早就找不到了的那颗属于自己的心。(花¥霏¥雪¥整¥理) 原来,当一切表象都被剥落,选择只剩下生或死的时刻,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放弃和牺牲掉一切,只求他能平安。 泪珠滚在锦裘上,扑簌一声。 又一声。 见她落泪,锦澜的眼圈也有些红。却强忍着不哭出来。她深吸口气,伸手掀开车帘—— 绕路蜿蜒上行,山间乱石嶙峋。车子摇晃个不停,昏暗的天光里也看不清窗外风景,只嗅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江风。 雨水浸泡泥土的味道分外清晰,时刻可能从头顶坠落的巨石让她绷紧了神经。 “早知道是这样。”真的快要睡过去时,云裳忽然听见身边一声渺若蚊蚋的轻叹,“早知会是这样,便是宸浩不依,我也要任性到底。” 一路马不停蹄赶赴雍州驿。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 天光蒙蒙放明,守卫手中的火把还未灭去。锦澜跳下车,院子里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理都不理,径直奔着院落深处几间被巨石和泥块掩埋的屋舍而去。 雍州城主赶着上来请安,锦澜连寒暄都顾不上,劈头就问道,“可曾找到……” “尸首”二字憋在喉头,令她哽咽不能自抑,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憋了许久,只得深吸口气,转圜说,“可曾找到了沐大人?” “是。”雍州城主深知这位元公主的在朝中的地位和在君上心里的分量,答话时愈发的小心翼翼,“臣等昨天晚上才刚找到了沐大人,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帝都送信。” 话音未落,锦澜身影晃了一晃,几乎支持不住,快要瘫软下去。云裳被侍婢扶着,远远站在她身后,听见这句,也忍不住浑身战抖,无法控制自己。 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身后却传来恍如梦呓的一声:“云裳?” 遽然回首,秋风里一道剪影卓然而立。她愣愣的看着来人,仿佛痴了一样,连泪水都凝固在眼底。 眼前白衣的男子,分分明明,不正是她遭难身故的哥哥沐风行吗?都以为他死了,可他现在,这么清晰而又真实的立在这里! 沐风行眼带错愕的望着她,仿佛比她还更惶惑。“你不呆在宫里,到雍州来做什么?” “你——”本想问他是人是鬼,可才刚吐出来一个字,一道身影已经擦着她的肩扑了过去。 沐风行手里的灯笼跌在了地上。没有燃尽的烛火迅速烧着了玉竹骨、木皮纸和描金字,橘黄的灯笼在晨风里呼啦啦的烧起来,像是绽在暗蓝天幕上的一朵红莲。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锦澜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扑进他怀中的一瞬,她终于掉下层层叠叠的泪来,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欣喜若狂。“你还活着……”悲喜交加,语无伦次,她兀自紧紧的抱着他的肩,呜呜咽咽的把数日来压在心底的泪水全洒在他的衣襟上。 “你们怎么会……”问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周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别过身,背转过脸去。 身为公主,锦澜此刻的行径,已经是太过逾越大胆。 沐风行怔了怔,静静的看了一眼云裳。隔得并不远,但她怎么都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未及她看明白,只见他默默的伸出手去,将公主搂进了自己怀里。 “是的,我没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锦澜。” 风过山间,一片静寂。只有锦澜的抽泣声独自徘徊在渐亮的晨曦里。地上那朵红莲花彻底烧成一捧灰的时候,雍州城主轻轻在他们身后干咳了一声,“真是场误会……驿馆里的人谁都不知道沐大人那天晚上独自出去的事,天亮后找见了几个随从的尸首,便以为大人也遭了不幸。” 这话无人应答。也许压根就没有谁听了进去。 锦澜此刻关心的,只是被自己抱住了的他。见他安在,便放心了。云裳心里则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绝望。沐风行把公主抱进怀里的刹那,她仿佛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跟着公主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自取其辱,逼自己看这样一场感天动地的悲欢大戏?是,她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他的生死,可他,他却又将她……置于何地? 难堪,还有绝望。 沿着心底的缝隙疯长。她多想也扑过去,像锦澜那样抱住他的肩膀——可却只能木然的立在原地。因为她知道,便是自己有那样的勇气,,沐风行也不会肯伸出手臂去给自己一个明晰的回应。 泪水渐渐干涸在脸上。她听见自己的声线飘渺空灵,远得像另一个人的声音。“劫后余生,再度重逢,哥哥和公主都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又哭起来?” 手指滑过冰凉的面颊,强自镇定的笑一笑,她看他的目光像素不相识的陌生路人。“我就知道大哥是个有福气的……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有所指的望一眼他怀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锦澜,抿嘴压下那丝刻薄与讥笑。“我想这次,上天补偿给哥哥的福气一定小不了。” 沐风行嘴角只剩下苦笑。 与锦澜的这个拥抱,他已经等待了太多太多年。那个令他一生改变的愿望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可实现了,却又完全不是预想中应有的那种心境。他知道自己无须慌乱,此时此刻,理智和情感都将他推向锦澜,那个算计之中意料之外的结果,已然是,唾手可得。 可。为什么心底里总有一丝不安?云裳怨念而悲戚的双眼,一次次不由自主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春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夹带着几缕白玉兰清甜的香气。午后百无聊赖的光阴,正是嫔妃们午休小寐的时刻。 临芳殿长长的回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小宫女躲着日头聚在檐角处低声闲聊。谈得入了神,连有人进来都没看见。 白宸浩今日不忙。一袭便服,独自溜达过来,连个随从也没带。一路通行无阻,直到进了寝宫,这才惊动了内殿侍女。 才待通传,便被用手止住了。 他指一指床上的人,宫人马上会意,默默退了下去。 纱帘轻卷。几道日光透过窗缝照在床上,朦胧的金光笼住背向他的窈窕身影。他走到床边坐下,虽知她只是在假寐,却也不挑破,只伸手去拨弄垂在枕上的几缕轻柔秀发。 丽妃不回头,继续闭目佯睡,眉间却是轻轻蹙着。 宸浩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略一思索,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微熏的春风从庭前吹过,卷起一地的花香细琐。 “陛下今儿好兴致,居然想起我来了。”短暂的缠绵过后,她不再装样儿,侧身支起头来,一脸慵懒的看他,“真不知窗外吹的什么风呢?” “你呀。”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脸上一如既往的纵容笑意。“不顶撞我几句,这一天就难熬是不是?” “想顶撞也得有机会呢。”浓浓的醋意弥散开来,纱衣下洁白的玉臂轻轻环绕上他的肩。“我是失了恩宠的人,不像别人,正当是你的心尖子,怎么撒娇都不为过。” 他拍拍她的手,不以为意的笑。“我一直还以为,舒眉是不会像个小女人那样嫉妒别人的。” “鬼话。”她翻身下床,独自去镜台边上摸一支簪子,“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最在乎的那个。” “既然在乎,又何必从来不说?”他走过去,温柔的挽起她的长发,又亲手将金钗插好,“就会天天的跟我怄气,时不时还掀点子波浪出来。” “臣妾所作一切,哪一件不是合帝君心思的。”她自镜中笑着看他,“倒是你,每次得了便宜,骂名都扔给我。” “还生姐姐气?” “怎么会。是那位大长公主——”一边儿说着,自己倒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她也是老糊涂了吧?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净在家里设坛作法,咒我不得好死呢。” 巫祝之术历来上不得台面,是皇宫里面最最忌讳的东西。如她所料,白宸浩听见这话,身子一僵,面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怒气来。“这几年,姑姑做事越发的没边了。” “无所谓。”丽妃梳妆起来,一脸不以为意的讥屑,“没本事来跟我明打明斗,只得使些不入流的招子。懒得理她。” 目光婉转回他脸上,“公主和沐娘娘,快要到京了吧?” 白宸浩心里一沉,面上不由得黯了一黯。他本就是为这事来的——沐风行未死,这是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结局。倘若他真的死了,锦澜的事便不了了之。可他没死……这事情,对他来说,突然变得无比棘手起来。 他不动声色,不置一词。于是沐风行继续赶赴江口上任,锦澜与云裳稍作休整,打道回京。 可是他却知道,有些事,只怕是拦不住的了——锦澜执意前往雍州那日所说的话时时刻刻敲打在他耳侧。宸浩不知道,如果她用同样的口吻要求自己允婚,之后这件事要如何的走下去。 心事堵得他烦闷,却又无人可说。或许除了舒眉,再没有任何人能为他出谋划策。 “既知我在想些什么,便直说吧。”携手而坐,他自来跟她不兜圈子。“你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没有。”丽妃斟一杯茶递给他,“糟主意也许有很多。” “哦?说来听听。” “依公主的脾气,此次回京必然会跟陛下开口。”锦澜不是那种会碍着面子拉不下脸来的人,何况他一早便有满口的应承许诺过她。“陛下当年就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在此事上随她所愿。所以……公主一旦开口,你要拒绝,会很为难。” 这跟他想到一处去了。与其等她开了口让自己无法拒绝,倒不如劝她主动放弃这个想法。这么想着,只听丽妃缓缓说道:“但那天我看公主境况……”明眸里一闪而过的伤痛并未逃过宸浩的眼,“她那种慌乱难过,比当年将军罹难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没有再说下去。白宸浩沉默了一会儿,“舒眉,你替我劝劝姐姐吧。” 丽妃摇头。“公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若真打定了主意想嫁,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吧。”就像当年执意要为沈远心守寡,多少人劝她都不肯听,非要灰衣布裙,在将军府守了三年。 想到沈远心,不由得多看了丽妃一眼。“我知道,姐姐若是再嫁,你 第 29部分阅读 - 第 30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0部分阅读 想到沈远心,不由得多看了丽妃一眼。“我知道,姐姐若是再嫁,你心里也必然是不舒服的。” 丽妃不置可否。沉了一会儿,苦笑一声,“论起来,到底我和将军更近些。可公主……”她摇了摇头,“这些年她是怎么待他的,我有眼睛,看得清明。是,我不否认自己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快,但将军他在天有灵,应该也不会乐于看见公主为了自己而蹉跎尽半生的韶华。” “陛下。”她柔下声来,“姐姐是怎样心高气傲的女子你也知道,这世上能入她眼的人本来就少。既是真心实意,倒不如你不要再去拦她……” “待来日,沐家满门抄斩之时,连朕唯一的姐姐都一起裹挟进去吗?!”他虽无计可施,但显然更不愿意看见那样一个结果。到底觉得自己对她严苛了,缓了缓语气,“舒眉,你知道,朕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哪怕那个人,是锦澜。 “那么,也许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糟主意。”她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陛下可以请沐贵妃去当这个说客。” “云裳?”他摇头苦笑,“连你都说不动,你觉得她能劝得了姐姐?” “不是劝公主。”丽妃笑起来,“而是劝沐大人。” 宸浩冷然一惊。是呀,他怎么没有想到——任锦澜再怎么执着,只要沐家不应,这桩婚事便必然不能成。可是……眉峰一拧,他反问道,“沐风行有什么理由答应?” “当然有。”姜舒眉好整以暇的向后伸一个懒腰,“一则,陛下可以将皇后之位许给沐贵妃,绝了他图求荣贵而去做驸马的心。二则,这位沐大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一旦当了驸马,自然要放弃太多。两相权衡之下,他未必会肯舍得。” 本朝历来的规矩,贵戚们总归是有势而无权。沐风行此刻官虽不太大,却是前途坦荡,一旦做了驸马,便等于是牺牲了未来全部的前程。 沐氏立后,他再做了驸马。沐相一门荣宠至极,自会明白该当收敛的意思。无论碍于颜面还是为了避嫌,都势必要表忠放权。这也就是锦澜的盘算——如此一来,他进,沐家退。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便没有了彻底绞杀诛灭沐家的机会。只用一场平和喜乐的婚事便能避免近在眼前的血流成河,锦澜的算盘,也不能够说是不精。 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就这样放手,给沐家留一线生机,是非他愿。 “沐梓荣暗中经营了这么多年,未必肯在这样的关口上撒手。只要他们有一丝丝的舍不得……这桩婚事,便是公主一厢情愿。” “也难说。姐姐她若嫁了沐风行,沐家便有一张天大的护身符,若是以进为退,顺手推舟接了这招,真到最后,朕该如何是好?” 丽妃目光森然,眸中迸射出一星寒意来。“莫说他们会有这样的算计,便是臣妾,也相信陛下不会忍心让公主再次守寡。” 宸浩看她一眼。丽妃继续说道,“其实陛下心里早有盘算了是不?不过是哄着我玩儿,要这话从我口里说出来罢了。” “陛下给的恩宠越盛,他们行事势必会更加的小心,不给下点**,只怕时刻都不会放松。”她依偎过去,靠在他肩上,随口一句都是惊涛骇浪。“便让他们有这么两张护身符又能怎样?起码眼前应下了,你跟公主之间便不会生出嫌隙不快。至于来日……” “来日如何?” “我只跟陛下说这样一句吧。不论来日谁死谁活,谁家屠戮九族血流成河,公主她总归是只会站在陛下这边!” 帝君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是的,真若有那来日,虽是他层层逼迫做铺垫,却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沐家先反——锦澜她,感情上再怎样为难,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站不稳地盘。 这样,也好……在那一日尚未到来之前……终归圆她一个心愿。 不留遗憾! 拾壹:诉衷情 倏忽之间,狂风卷着乌云肆虐,天空中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如瓢泼一样。 四目空茫,一如她离开的那天。 站在碎香园的九曲回廊底下,中庭里一窠窠竹子和芭蕉恣肆繁茂的生长。当然,还有那一树高高的海棠——其时已是盛夏,海棠花期开尽,不留余香,只有葳蕤的枝叶撑起一片翠盖。 却仍是端庄秀美,不可方物。如峨眉婉转倾国倾城的女子,婆娑舞于疾风暴雨之中。 云裳举头去看风景,却不知道身后也有人正在看她。沐风行站在廊檐的另一端,默默看着她素淡的身影,眼中情愫藏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辨不分明。 贵妃省亲,荣光无限,可她却是不施粉黛,连件宫装都没有穿。照例一件家常的浅碧色绸衣,衣角滚绣着的缠枝花依依倒映着身后池塘里的睡莲。芙蓉向脸两边开,自是人比花还更娇艳。一头秀发只以木簪在脑后松松挽起,似是刻意摒弃了宫中繁复的首饰钗环。 仿佛仍是当初那个每天等在这里的女孩儿,等他偷偷带她出府去玩。 风行凝视着那一抹倩影。那早已经熟悉透了,即使闭上眼睛也会浮现在眼前的亲切恬淡。他看着她,嘴角忍不住牵起浅浅的一点笑意。 入宫一年多来,这是第二次见她。云裳的脸比出嫁前要丰润了些,举手投足间也添了几分娴雅的风华。虽然不常见面,但她在宫中的境况他却比谁都清晰,他知道帝君对她的宠爱不是作假,公主对她也是呵护有加。想到这些,略略的放了放心。不论来日怎样,至少……保得住她。 “你来了?”明眸回转,婉然轻笑,恍若仍是当年未嫁的少女。“这雨好大啊,打我进门就开始下,倒像是拼了命的要把人留住一样。” 他轻咳一声,“宫中贵眷,怎可在外面过夜。” “那有什么,祖制还不能随意出京呢……可雍州我不也去了吗?”提到雍州,心里顿时不爽,看他的眼神里弥上一丝幽怨。“我不该去,对吧?” 沐风行没有说话。云裳走近些,冷冷的看着他。“你放心,我也就只是说说。别说只是场急雨,便是下刀子,我也不会留在这府中过夜。”似赌气,却又不是赌气,目光锁定他的双眼,挑衅里纠缠着一丝丝盼。“陛下叫我回来是有缘由的,宫中等着我回去传话。” 沐风行点了点头,毫不意外。在外述职数月,千里路途虽远,却阻断不了京城里络绎而来的各种消息。何况当日锦澜离开雍州时留给他的那个坚定眼神已是再明确不过的一种暗示。他当然知道这事情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知道帝君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阻挠,心中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回京来面对。 见他沉吟,云裳转身往碎香园里面走去。廊檐曲折盘旋,三步一个阶,五步一顿。处处皆是自幼看惯的风景,此时却突然感到陌生疏离。及至到了厅里,忽的回过神来,心里才猛然一怔:本以为自她入宫之后,这院子从此会是荒着的了……本以为这里早就芜杂寥落,落满尘埃,却不想此刻步步行来,眼前所见景象,仍旧是花木扶疏,秩序井然。这内堂里虽看不见半个人影,摆设布置却跟她在的时候并无两样。 书案上纤尘不染,决计不是临时匆忙收拾打扫出来的样儿。 “我偶尔会过来看看。”只听他在身后说,“虽说你入宫了,但这里……仍跟以前一样。”寥寥数语,却足够令她内心泛开一片温软的波澜。他虽不爱多话,却并不是个无心之人。 “人去,楼空。”涩涩开了口,再望向他的目光里尽是挥之不去的莫可奈何。“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这里。” “有我在一日,这院子便会原封不动给你留着。”他负手站在窗边,遥遥指一指庭中花树,“那棵海棠是你的最爱,我一定会帮你照料好它。” 雨珠细密成线,哗哗落下屋檐。极噪的声音笼着极静的呼吸,空气中凝着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云裳看着他背向自己的身影,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眼睛泛酸,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才突然拨高了声线,正色问出此行而来背负的那句:“哥哥这次回京,大约会停留几天?” 沐风行的背影颤了一颤。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静静听她把话说了下去。“我虽不懂朝政,却也听人说过,遇龙江水务是个肥差。”她此行省亲,实是受了白宸浩的托付来劝他——但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愿呢? 雍州所见的那个拥抱,像是烙刻在了她的眼底里,时时刻刻的抹不去。以前她只道自己心里不甘,只道是挣脱不开便只得随波逐流,甚至天真的想过,如果那就是他最想要的人生,也许自己愿意忍着心痛去成全。万没想到……等到真的狭路相逢,才知先前臆想全是浅薄。原来,羡慕、嫉妒和恨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那么疯狂,夜夜辗转难安,睡里梦里纠缠。只要一想到他跟锦澜抱在一起的那个画面,她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咬着,那些怪兽撕扯着,几乎要把她裂成碎片。 “既是肥缺,就少不得有人眼红心热。”他淡定的笑一笑。退一步,远离帝都,便不那么危险。可这样的退步,难道就能换回帝君的信任沐家的安全? 终不过是各自缓兵的权宜之计。理智比谁都清醒:时至今日,他已不能那样优柔寡断。 “陛下恩典,却只信得过你一个。”话出了口,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无耻而冠冕,学着他们那些人的样子,把心事藏进假面,脸上只留下龌龊的计算。“哥哥是有手段的,好好干上几年,自然是前程不可限量,待来日爹爹告老,我们沐家保不齐又出一任丞相……哦,对了,陛下昨儿还跟我说想给你指门亲事呢。” 帝君给她的意思非常明显,只要他肯远远的避出去,不再沾惹锦澜,剩下的事情一概好说。 “风行何德何能,帝君如此厚待。” “大哥以为如何?”她只问他意下,却不肯说清是问前程还是婚事。 沐风行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里的灼热。他知道她多希望自己点一下头,可他……兀自攥了攥窗栏,“大哥的喜好你也知道……其实我不适合为官。自你得宠,沐家已是太过炙手可热。遇龙江这肥差还是让其他人去吧。我回帝都来,闲云野鹤些也就罢了……” 喀啦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碎了。 云裳嘴唇微微的颤。“你铁了心要——”这并不是个意料之外的回复,却是她最不愿听见的答案。白宸浩让她来说服他,本来也就没抱太大的希望。诚如他对她说的那样,“倘若真是两情相悦,心比石坚,两边都执拗起来,朕就是不肯,只怕也拦不下。” 她知道帝君心里记挂和忌惮着锦澜。所以她从那一刻开始明白,自己拼尽全力豁出去的那个同盟,其实是靠不住的——即使他现在恨得咬牙切齿,来日也保不齐会为了长姊而放沐家一马。他是帝君,哪怕不做退让,只需略略做个姿态,便有无限的转圜。可她却不同——除了拼尽全力走到那个终局,她根本就无路可走! 顾影自怜。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无助,更孤单?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又是那种如同被浸入冰河的冷,冷得人不能动弹,甚至没有力气打颤。唯一不同的只是,那一回,有人揽过她的肩,而这一刻,那个曾许诺会永远对她好的人,再也不站在她这边! 泪意瞬间冲入了的眼底。可是她仍在顽力抗拒。倔强让她不肯就此屈服,她望着他始终背向自己的身影,咬着牙,一字一顿,“你放弃这些……去娶锦澜,是不是为了……保沐家一个平安?” 若是那样……如果他的愿望只是图沐家可以因此保全,如果他……闪念间,她突然想开了。是的,她不是不可以放下!两害相权,在对这个家族的恨意执念和沐风行要娶锦澜这两件事之间,她宁可放手的,是前者! 哪怕那意味着,永世不能超生。哪怕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烟消云散。 ……也没有关系。她看着他,双肩微微抖着。谁欠了谁,与她何干?若不是被那道执念掌控多年,也许不用直到今天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独自苦了太久之后,终于明白原来解脱并非是最好的答案,她所期待的,不过是这被禁锢生命里的,一段尘缘。 “不,云裳。”他终于开口,音色里是她所不懂的惆怅,“若是为沐家计量,我该当答应你才对。” “那么?”她眼里燃起一簇希冀。“你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对吗?” 下一句话再次让她沉入冰海谷底。“不,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勾起旧日心事,沐风行眼里滑过一星不易察觉的忧伤,“我想娶的不是元公主的那个身份,也不是为了让她来庇佑沐家。”缓缓抬起眼,望向青天的目光里只 第 30部分阅读 - 第 31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1部分阅读 忧伤,“我想娶的不是元公主的那个身份,也不是为了让她来庇佑沐家。”缓缓抬起眼,望向青天的目光里只剩下坚定,“因为是你,我不想瞒。这些年的苦心经营,百般打算,初衷其实不过是为了——” 他突然说不下去。 是的,这是辗转多少年后,第一次回想起最初的原点。最初的他,只是个不爱权势的少年。爹的经营,娘的算计,那些深宅大院里从小见惯了的把戏,他从骨子里鄙夷。风行很早就知道,出身高门意味着自己的人生注定了无比的顺意,他会像帝都中最寻常的纨绔子弟一样,因着家族和父辈的关系荫爵封官,不必努力争取功名也可以官居高位花天酒地。 他从未想过自己要为了权力而去绞杀争夺。 还记的那年初见锦澜,一见如故时两人所谈,亦是对满目浮华的厌烦。那时候真天真啊,他说时常想躲到山里隐居,她便笑着接口自己常常梦见脱出樊笼,去往世外仙源。 何其美好而单纯的一见。却在世事打磨之下,转瞬即逝,风吹云散。 他得知她身份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大红喜字贴遍城中,他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要嫁了。十七岁的少年懵懂而莽撞,本能的反应只是想去阻拦——是父亲一把把他挡下:“公主下嫁,岂是区区一个下臣所能插话?更何况那是太皇太后的金口玉言!” 他扭头问父亲,“为什么?她爱的明明是我!” “为什么?”沐梓荣突然笑了。“爱算什么?你的爱,值得起万里河山?沈远心掌着三十万兵权,只手便能倾覆白氏的江山。他一口要定了公主,谁能阻拦?” 满城尽知,沈远心对公主,亦是一见倾心。英雄美人,天赐良缘。也许他不是她的爱,可那又如何?那个男人爱她……他的爱,足以撼动皇权。 风行从那一刻开始清醒的明白,权力是什么,牺牲又是什么。 如果云裳没有失去十一岁前的记忆,那么她一定记得,那时候的沐风行,在痛不欲生之后是怎样的自暴自弃,每日只将自己沉醉在酒坛子里,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后,才突然在某个清晨里苏醒过来,洗心革面。 他涩涩的开口,第一次对人说起那天早晨看见过什么。 沈大将军骑着骏马从城门下走过,英姿勃勃的背影上写着志得意满。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里端坐在已是他夫人的锦澜——清风吹起车帘,他不偏不倚的看见,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上,铺陈着心如死灰般深刻的忧伤。 就在那一刻,风行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不是沉沦,不是痛怨,而是彻头彻尾,再不回头的改变。 “只有权力,才可以让我与她并肩。”他为此不惜一切。诛心,计算,原本鄙弃的东西,全部一一重头修炼。男人的世界里只有胜者为王,朝堂上永远的旋律只会是征战。他慢慢学会比父亲更加阴狠的手段,不动声色布局,将心事埋进一层又一层的虚情假意。 沈远心不能一辈子都是常胜将军。他年轻而有决心狠劲,终等得到……得偿所愿的那天! 只是万想不到,后路曲折漫长,随着时光的荏苒,自己已与初衷越走越远。夹缠在数不清的机心与利益里,随着光阴的流逝,他慢慢迷失掉最初的自己。责任,义务,承诺,保全。肩上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真心,还有这个家族未来的命运。铲除异己,扳倒黎家,藏在父亲的背后出谋划策的间隙,已然渐渐感到了身不由己。可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没有回头路可走。从他决定改变的那天起,命运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奔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帝君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可以放下锦澜。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又突然要放呢?退缩意味着要再次任人宰割。只是这一次,遭受凌迟之苦的不仅是他的心,还有身后数以百计的族人性命。 最险横竖不过是死,何不放手拼命一搏?! 回过头来,他看着她。温润美好的面容,眼神里的依恋,不忍,还有恐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条路再往前走,很快就是万丈悬崖了……可是云裳,”顿一顿,到底是不忍心将最隐秘的那件事告诉给她,只是虚泛的说一句,“你放心,我不是没有准备的。” 她看着他,眼底交错着波光与火焰,似是在痛苦的挣扎。沐风行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未来之事,以后再说。这些事不是你所能阻挡,也不是某个人退一步便能扛。我只想你明白……可以和锦澜结为连理,是我此生,唯一祈愿。” 泪珠扑簌簌滚落,雨点般打在他手背上,温热。风行有些错愕,转而又笑了,“孩子气!连你都是成了婚的人呢,竟还赖着我,不肯让大哥娶媳妇么?”或许此刻,除了这样故作轻松的姿态,他已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台阶。“好了,快别哭了。” 说着,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该用膳了,我们快走吧,别让爹娘他们一直等着——” 话音未落,腰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环住。云裳的手抖得像两片秋风里的叶子,用力箍住他的双臂,脸颊紧紧贴在他后背上。“我求你,不要。” “云裳!” “沐风行,我知道你爱着公主,可你知道……我爱着你吗?” “别胡闹!” 他大喝一声,想要转过身来,却被她死死抱着。云裳死不撒手。她的嘴唇一直在抖,眼里却渐渐的没有了泪水。“其实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为了避开我,你把我送进宫去,用那么冠冕那么不可拒绝的理由……”他说只有她能帮他,他还说,相信我,哥是为你好……眼泪噎在喉头,她止不住的抖,“你为了她可以不惜一切,难道不知道我也肯为了你豁出全部吗?” 情绪渐渐失控,她已经维持不了镇定冷静的那个自己。太多话,也许过了今天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你知不知道帝君存心要你死?即使娶了公主,他也未必会就此放过你……”那个人是爱她,可他的善变,她不敢信任。 “你曾说过,真到生死一线的那天,只有我可以帮你。”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滑过冷硬的一抹决然,“我从来都听你的……只要你说一句话,做任何事我都愿意。”哪怕是弑君,她也在所不惜。“如果我说不要跟锦澜在一起你接受不了……那你告诉我,你心里也有我,行吗?” 她已是在哀求。纵使无力挽留,她也想要一个回应。她只想听他一句话,她等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的那句话。 可是他,最后还是狠狠的挣脱开了她。 “云裳,”他看着她,却刻意回避她执拗的眼神。“你不该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荒唐?”她涩涩的笑起来,“**女爱,人之常情。我爱你,哪里荒唐?” “你是我妹妹!亲妹妹!”是,他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只是那样不伦且惊世骇俗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如果可以面对,当初又何必想尽办法将她送进宫去——风行不想再跟她纠缠,也不容许她再把话说下去——再说下去,这段兄妹之谊,便真的再无回旋余地! 可她却是铁了心要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横身挡住他想要夺门而出的路。“我不是!” 憋了多少年的三个字,到底还是在这一时这一刻,冲口而出。她忽然笑了。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和恣肆解脱的癫狂。“沐风行,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你!妹!妹!” 风声呼啸。她仿佛听见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尖声哭叫,可现在,她却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向前一步,站定廊下,身后不远便是那棵海棠花树,她明眸回转,看着他,眼里浮上浅浅的泪光来: “你的四妹沐云裳,在她十一岁那年就死了。” “死于你母亲的手。”她这样说。“姚如月一向得宠,那年她又有了身孕,你娘怕她生个儿子出来撼动自己地位阻碍你的前程,便设计栽赃陷害,而后毒杀了她。”海棠树下,玻璃美人摔得粉碎。那样娇美温柔的女子,本就不适合夹缠在这种绞杀之中。她死得冤,却未尝不是解脱。可死亡并未到此为止。“为了斩草除根,他们又把那女孩儿从树上拖了下来……” 相比被毒杀的母亲,沐云裳死的非常干脆。从树上跌落下来,一头撞在石头上,很快就断了气。 挣扎不过转瞬,可执念却不肯就此消散。 “她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又无缘无故的丢了性命。心里怨恨难消,不肯离去,久久徘徊树下。” 倘若她没有看这场热闹,没有那个机缘巧合的一眼对望,也许云裳很快便会离去,此后再无更多的纠缠。 可偏偏就是那样巧。那时她刚修出朦胧的灵体,贪婪欲念作祟,忍不住幻化出来——人血精魂对一个还不成形的花妖来说,无异于是上天赐予的特殊恩物。虽然对姚如月母女满怀戚戚与同情,但她却没有力量去插手人类的事情,只能看着那母女二人横死在自己脚下,血流满地。 “起初我只是贪图她一点血。”横竖人都死了,那滚滚的鲜血糟蹋了也白糟蹋。她本着最最务实的精神,不想浪费,将遍地鲜血尽数吸纳进自己体内——却不料还未吸完,便对上那双明亮而怨毒的眼。 沐云裳徘徊树下的魂魄,就这样跟海棠花妖,狭路相逢。 十一岁的女孩心窍剔透玲珑。只字片语都未多问,已然看穿了她的贪念和弱点。而后……“她对着我笑,问我说,要不要跟她做一笔交易。”又或者是她先伸出手去的吧?那日的细节,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日光灼灼,血色迷漫。她和她站在那血海之上,灵光一动的闪念,彼此皆是莽撞而大胆。记不清到底是谁先提的那笔交易,只记得她们俩几乎不假思索便是一拍即合。 “她把她的身体送给我。”白海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人形,不用再受几百年的风霜历练,修为打磨。而她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替沐云裳走完后面的路。那女孩儿望着她,笑得无比狡黠,“海棠姐姐,你会替我报仇的,对吧?” 是默契,又是交易。 清醒又糊涂的应下了她的话,锁定一段永远不能背弃的誓言。 然后。“她”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脸担忧的他。他抱着她羸弱的身躯,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别怕,大哥在这里。” “我不是你妹妹。”她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容如释重负,却又凄惶难过。“从一开始就不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你眼里,这是错。可你知道么?喜欢上你的那个我,虽然披着沐云裳的皮囊,却根本就是另外的一个人啊! 所以从第一次感受到你掌心温暖的一刻,就没有想要回避过。一年,又一年,风中赏花,温酒对月,执手相牵,并马踏过皑皑的雪原。沐风行。是你给我尘世中最温软的一段美好,让一颗木头的心感知到雀跃与欢喜。是你对我是会一生不弃,永待我好,虽知凡人的生命最经不起时光的试炼,但我最细腻的年轮里,却注定刻满对你的眷恋…… 迎上他的目光,她第一次,将自己的心事彻底的袒露无遗。是的,她不曾对他说出全部的实话,沐云裳答应将身体送她,成全她却也骗了她。那道执念反锁了她——海棠花妖的心从此被禁锢在沐云裳的身体。咒怨如影随形,她的执念不破,她便永无解脱。她唯一的选择只是把沐云裳剩下的路给走完,而那条路……那条逆天改命的路……不是为了圆满,而是为了报复! 是那女孩儿的恨成就了她。可她的恨,也逐步将她推向毁灭。沐家的恩怨本来与她无关,私心里,她并不想看见他因自己的抉择而痛苦。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那道执念推着她走,每到一个转折,都会有个声音蹦出来提点。这些年,真正的沐云裳一直都阴魂不散,苦苦纠缠。她挣扎着,却始终都无法开脱…… 直到,方才。 脱口而出真相的一瞬,忽然感到由衷的解脱。这一刻她仿佛冲出了樊笼,虽然摆脱不了她的身体,也仍旧可能会魂飞魄散,但沐云裳的执念却再也无法掌控于她。这一刻的她,只是她自己,单纯的,仅仅只是她自己而已。 “我是个妖。也许,你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她笑着看他,温柔的对他说,“但你再也不能因为我是你的妹妹而拒绝我——” “风行。”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叫他哥哥,“告诉我,你心里也有我。” “——我只要你一句话。” “——你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 沐风行看着她,面上凝 第 31部分阅读 - 第 32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2部分阅读 “风行。”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叫他哥哥,“告诉我,你心里也有我。” “——我只要你一句话。” “——你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 沐风行看着她,面上凝重得已经没有了表情。只是看着她,静静的,一直看着。热切的,温柔的,毫不掩饰的目光。横陈在她脸上的一切表情,分分明明写得清醒。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点了这个头,以后的路该要怎么走? “记得那年在飞天城的时候,尤神医跟我说过。”他缓缓的开口,面上仍旧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你自从打树上摔下失忆了之后,整个人便有些混乱。” 她愣在那里,只听他继续说,“他开了好多药给你,你嫌烦,后来就没再吃下去……当时我觉得不吃也没什么。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落下病根儿了。” 如花的容颜上一片灰色,樱唇禁不住有些哆嗦。他什么意思?当她疯了么?精神错乱所以才这么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这席话。”他抬起眼来,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命令式的口吻:“你没说,我没听过。” 一个踉跄。有颗圆而硬的东西硌在了脚心。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地上散落着玉色的圆珠。她想了好久才回过味儿来,先前那一声仿佛脆裂的碎响,是她在万般心痛之下,揪断了腕上的白玛瑙手串。 再抬起头来时,沐风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碎香园大门外。她独自坐在地上,瑟瑟的笑了起来。只当她没说,只当他没听过。原来,即便告诉他真相,他是选择仍然是将自己远远地推开…… 沐风行,我只是想找到一条通往你心里的路。只这样简单的一个祈愿,为何却要求的如此痛苦艰难?阴谋,利用,角力,荆棘。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可为什么,你却连最简单的一个回应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你知道你的抉择意味着什么吗?” 似发问,又似自问。她喃喃自语了几句,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喘不动气,直到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时才停下来。“我赢了沐云裳又能怎样?”她站起来,走到外面,站在当年达成契约的那块青石上,紧紧抱着白海棠的树干,笑里带着泪,“到底还是,逃不过——” 森然抬眼,望向遥不可知的苍天。“既然我已没有未来。那么,你这一程命运,此次由我抉择!” 大雨已经停了。 远远还有几声闷雷传来,却已是极远了,完全盖不过眼前池塘里青蛙们的奏鸣。清凉水汽过后,溽热升腾。 盛夏的夜幕,悄无声息的从肩头上笼罩下来。 一灯如豆。 四壁没有窗口的暗室,屏风前两条对视的身影。一坐,一跪。昏黄的烛火掩映着太多的黑暗,以至于就算近在咫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奴婢所见,就是这些……”跪在地上的宫女嗫喏着,不敢抬头看坐着的人。“娘娘,小的所说字字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你下去吧。”良久,烛火抖了一抖,坐着的影子站了起来,“不用担惊受怕得像个要死的兔子一样。我既肯放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以后自然不会有人敢让你为难。” “奴婢谢娘娘恩典。” 宫女退下去,她转身去看屏风后坐着的另一个人。 帝君。 白宸浩此刻已是面色铁青。怒斥的眼神望向她,“你该知道,我最恨后宫算计!” “是不是臣妾在算计,陛下心如明镜。”丽妃不卑不亢,朗声应答,“我虽嫉妒,却也不至于沦为愚昧妇人。一切全只为大局……帝君心明如镜,臣妾所作这些,只是为了防范。我怕她是沐家布过来蛊惑陛下的棋子!” 暗中加派了人手密探,却不料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又或者……目光不及的所在,丽妃隐隐笑开,这件事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对于她,并非是想不到。那宫女原本就是她安插在沐云裳身边负责监视的眼线,琴微殿里的一举一动,点点滴滴,早就探听明晰,不差分毫。 长久以来,白宸浩对待丽妃都是格外不同,她做什么,他从来都不刨根问底,但此时急怒之下,却难免有些咄咄逼人。“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臣妾当然有私心。”冷若冰霜的一句,她傲然抬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惧。“可是,帝君觉得我的私心又会是为了谁呢?” 白宸浩语塞。他打量着她,紧绷的面色慢慢趋于缓和。“每一次都是这样。回回都被你气的半死,却又总是拿你无可奈何……” 丽妃妩媚的笑起来,“谁叫陛下明白舒眉是一心为了你呢。”见他不再暴怒,终还是将话头牵回云裳身上。“我虽是有点私心,这会儿却是真的放心了。” 帝君眉头深蹙。“怎么?” “沐妃虽有二心,却不是颗破军之棋,于大势无碍。” 是的,云裳并不是沐家布局的棋子,这让他舒开心底那最后一丝怀疑。可她……方才宫人禀报的话在耳际回响着。那样惊世骇俗的逾越,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他缓缓靠着椅背,只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碾过。 我对你,千般恩宠万般好。可到头来,你心里牵挂的却始终是另一个人。 自嘲的笑容逸出嘴角。原本颓然垂落的左手忽然抓住丽妃近在咫尺的柔荑。“姐姐说的没错,我身边可以信的女人,除了她,便只有你了。” “难道说这还不够么?”丽妃俯身把他的脸捧住,贴在自己胸前。“至少陛下知道,眼前这颗心,永远只为你在跳着。” 苦涩一笑,他用力搂紧了她的腰。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盘旋,绝望,又不甘。不,不够。纵然眼前的人有千般万般的好,他最最想要攀折的,却始终都是另外那一朵花…… 八月里,一纸诏书落下,元公主锦澜,许嫁沐风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朝的波澜自不必说。后宫花团锦簇的热闹里,倒是真没几个人留意到沐贵妃已遭了帝君的冷遇。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进宫之前,临芳殿仍是帝君最爱流连的所在,丽妃娘娘依旧如皇后尊宠,傲然六宫之上。 云裳变得很少话,每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敏珠都很少留在身边。她不再练琴,转而迷上了抄经习字,每日都要在书房里苦心研习上好几个时辰。——那一遭关键转折之事,虽然谁都没有说破,但敏珠还是很快就查清了症结所在:宫女采绿是丽妃娘娘一早钉在琴微殿里的耳目。 到底不甘心,寻个机会将此细细报给云裳听,孰料她却是恍若未闻一般,埋首继续抄经。直到她问得急了,才随口应一声:“罢了,随她去吧。” 后宫算计,永无止息。就算去了采绿,也总会有别人。 这宫里人心险恶也不是头一天了。女人间机关算计的事,她自来就不爱用心,此刻更加不放在眼里……停了笔,眯眼打量了一会儿绢纸上泥金秀丽的字迹,嘴角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公主的婚期定在十月。 不出所料,出于那层避嫌的考量,沐风行已然上书辞去大部分的官职。大婚一毕,他身上剩下的便只有个驸马的虚衔。沐家那边四平八稳,一片欣欣喜色,虽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看得出沐相辞官才是明智之举,可沐梓荣到底还是舍不得轻易放手。根基未动,富贵荣极。他仿佛是在赌,赌帝君对元公主那一点顾忌,赌这一场联姻,能使情势不至于走到两败俱伤的结局。 云裳知道,虽然眼下沐风行还有些急流勇退的余地,但对她来说,情势却已是拉满的弓弦。 只差一点……很少的一点点! 她继续埋首抄经。字字虔心。这是给元公主大婚备下的礼。她诚心的祈祷,盼他们能平安和美,携手终老! 抄着抄着,忽然想起那年跟他在月老庙。参天古树垂下万条红绦,红线牵的字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祝祷。归结下来,拢共不过是这么八个再普通不过的字。 当时她便感慨:多简单的一个愿望。却有那么多的人求不到。 抄到极累的时候,她从抽屉的夹层里抽出那本薄薄的册子来。思忖上好一会儿,才在上面又添几笔。烛泪点点滴滴,一直烧到天明。她摩挲这手中薄薄的册页,辗转反复,独自坐在窗下,一直挨到太阳升起。 眼圈一日日乌青下去。容颜憔悴,衣带渐宽。敏珠只当她是因为失宠而心生怨郁,却不知她心里藏着多大的一个秘密。两个月的光阴便这样随着一卷卷经书被抄了过去,再次从册页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山红叶深锁宫门,秋光如琥珀般晶莹剔透。 良辰美景,她换上最隆重的贵妃吉服,镇定自若的前去观礼。 远远看看他们怎样眉目传情,执手相牵;如何结发合卺,共诉誓言。人群背后,笑吟吟道一声恭喜。话音落下的时候,心里暗笑自己。原来,彻底把自己锁进假面之后,这一切做起来竟是那么的容易。 婚礼的间隙,她留意到白宸浩一直看着她。似有若无的目光绕过来,她却不动声色的回避。采绿跟他说了什么,全部的真相,来龙去脉的过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此刻于她,已不重要。 她只是默默的等,暗暗的急。强忍着所有的情绪一点点归拢梳理自己。她知道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将手攀上弓弦,猝然放出那支长箭的契机! 寂寥的长夜里,她对着月光下的铜镜,对着镜中怨郁看向自己的那个女子,微微的眯起眼来,不动声色的笑。 “你虽不能再掌控我,却也不必灰心丧气。”眼底的冷意,从未如此之清晰。“我不是你的棋……但这一程结局,倒是真的会如你意。” 镜中眼眸亮了一亮,“你当真?” 她点点头。“纵使死别,亦不生离!”从他绝情而去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花朵。人人当她是棋,就连他,对她都不再疼惜。她找不到理由再去压制自己。 她要亲手放出那只箭,却不是为了她——“恨意令人清醒。”她对着那镜子说,“急切无用。想成大事,需得耐下寂寞,慢慢谋算。” 所有道理都是他教的。那年在城外,他带她看焰火,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头顶炸开的时候,那个人握着她的手心,轻声对她说:暗夜绽放在天幕的烟花绚丽,背后却藏着无数能工巧匠的良苦用心,必须要将无数颗的珠药密密匝匝一起锁紧在封闭的匣子里,才能在点燃引线的瞬间炸开最最绚烂的回忆。 一如寂玄山上漫山遍野的海棠。憋了整年的力气,只是为在春风拂过的某一时刻,突然间怒放出美艳招展的花枝。 花如是,火如是,人心,亦如是。 拼尽全力,开到荼蘼,宁要一瞬粉身碎骨的绚烂! 拾贰:如梦令 这年冬天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日子,清思殿里的书案上摊着一件令帝君棘手的奏章。 是沐相亲笔所书。措辞小心翼翼而又恳切异常,说是近来渐觉年迈,仔细回想之下,觉出自己行事之迂腐和不妥来,怕是日后难有余力替君分忧为国担当,因此有辞官归隐,颐享天年之愿。 白宸浩看着那一行行的字,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下手去朱批。 撂下笔,拂身起来,踱步出了正殿,眼前已是一片皑皑景象。细密的雪珠儿被风吹着打在脸上,静谧,凉,带着丝猝不及防的慌张。 习惯性的举头望一眼高处——直到看清了明霞殿的飞廊,才猛然想起锦澜早已不在宫中。他另赐了她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邸,大婚后她便搬了出去。 心里纷繁的情绪很难在短时间厘清。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举目四望,现如今这整座皇宫里只余下寂寥空洞,再难寻觅一个知心知意的人。目光不自觉的瞄一眼琴微殿的方向。可也只是在那片屋檐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调了开去。 “既然想着她,何必又回避?”身后莺声软语,身披白狐披风的女子袅娜俏丽。是丽妃,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身后。“何苦这么骗自己?” “你来的刚好。”他有些心虚的避过她的话头,背身往内殿走去。“朕正想找个人说话。” “陛下想找的人,不是舒眉罢?”她憋着一丝坏笑,故意趣他。“你分明是想去——” “行了。”佯怒看他一眼,敲敲案上奏章,“跟你说正事呢。” 姜舒眉凑头过去,就着他的手把那奏章草草看完。“咦,这倒真是奇了,老狐狸吃错什么?一夜间转了性子?”凤目中寒光一闪,到底是露出武家女子那股子狠劲儿来,“休信他的!陛下的意思?” “朕吃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想要抽身,早不退后。甚至锦澜下嫁,仍不肯轻易撒手。 第 32部分阅读 - 第 33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3部分阅读 “朕吃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想要抽身,早不退后。甚至锦澜下嫁,仍不肯轻易撒手。他明白沐梓荣在怕什么,他是怕他放了权柄,自己反而更下杀招。权力是手心里最后一根保命稻草,那老狐狸忖量着自己心思,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却使出这么一招…… “以退为进?”丽妃蹙眉,“知道陛下不放心他,却也知道你肯定会顾忌着公主的情面。或许是想通了,放权归去,保个平安终老?——又或者是公主说了什么?” 宸浩摇头。沐梓荣没那么傻。若是只为保平安,完全可以不让步这么大,以沐相的聪明,完全可以将所有的退让都隐匿在不动声色之间。 他苦笑了一声,不得不叹沐相这一招实在很高。针锋相对,彼此不让的时候,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晰自己该如何处理。可当对方猛然做退步姿态想要抽身时,他倒反而有些看不明白了。 “或许有个人能替陛下分忧。” 他看她一眼,“你若想说琴微殿……还是免了。” 丽妃正色起来。“不说哪行?我来,可是要顺道替人传话的。” “传话?” “沐贵妃打发了人去找我,说是想要求见陛下。”锦澜离宫后,丽妃统摄六宫权柄,云裳的贵妃高位自失宠后便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虽说初时无人留意,也没人知道她是为何失宠,但这半年光阴下来,宫里那些双势利的眼睛都不再往她殿里多看。 “朕不见她。”他回到御座上,一脸冷然。“还有,以后再有这种话,不必来传。” 丽妃叹了一叹,“僵了半年,帝君还是不肯回心转意?” “难道你还盼着朕回心转意不成?”他瞪她一眼,“朕的丽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淑体贴了?” “陛下要是觉得臣妾只会耽于儿女心事,妇人见识,未免太将舒眉小看。”她挨过来,贴在他身侧坐下,“听我一句劝吧。远了不提,单说眼下这桩事。公主已是沐家媳妇,说什么都难免尴尬,臣妾又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若为大局着想,还得去问沐云裳。” “说得好像少了她不行一样!” 见他生一脸闷气,丽妃扬起一道妩媚的笑容,“别人不明白,可我总不至于不懂你的心思。你呀,嘴上咬得硬,可心里压根就放不下……说到底,不过是气她心中另有他人罢了。”冷情如他,却也总有如斯多情的一面,那时明明已经暴怒到不能自控,却仍咬着牙只字不提,甚至不舍得将她秘密鸩杀。 “她心中另有他人,朕就更不需要再抱幻想。”不杀已是天恩,冷待终老,任其自生自灭也罢。 “陛下错了。”她摇头道,一忽儿只剩下两人间最亲昵的呢喃,“哎,宸浩,你不懂女人……” 他看她一眼。她却丝毫都没有收声的意思,“你可知我方才从哪里过来?正是琴微殿。沐贵妃这半年一直闭门习字。臣妾刚刚看得分明,一叠一叠的字纸上,无数遍君若无情我便休。”因着这一句,丽妃心里有些戚戚。 “你怎知她不是故意写了,引你去看?” “字好作假,人心却难欺瞒。”自来只有女子最懂女子心思。此番情殇,于沐妃,怕也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的了,她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子,瘦得连她看见都忍不住心生怜念。丽妃把手放在那奏章上,“所以我说你不懂女人。爱得越深,恨得越狠,狠到极处了,便什么都豁得出去。”仔细回头一想,竟又有些欣赏起沐云裳来。荏弱隐忍之后,更有傲然筋骨,刚烈过人的一面。诚然,她姜舒眉也不是什么单纯女子,行事没有半点私心计算。这一点,方才在琴微殿里便对她直接挑明:当日故意审给白宸浩听的那段,已是掐头去尾,瞒下了诸多不可告人的节点。 帝君并不知道这沐妃其实是只妖。可是她知道。本以为这样能多几分掐住她的把握,却不料沐云裳只是淡淡的扫她一眼,“我无所谓他知不知道。” 那一眼让丽妃看清了她心里藏着的绝望。那双眼底,藏着无尽的怨,灼灼的恨,不甘命运摆布的挣扎,磨刀霍霍的机心。还有……拼尽全力豁出一切,再也不肯回头的决绝。 一瞬之间,仿若灵犀轻点,心内通彻。她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多年以前的自己,也看见了两山对望的惺惺相惜。 “陛下以前跟我说过,沐云裳为母报仇,一心盼着沐氏荣极,只是顾忌着她哥哥。——她此刻恨极了沐风行,这情谊已不是牵绊了,更不会反回头去护着沐家。她对我说有大事要求见陛下,只要陛下肯见她一面,哪怕立时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无怨。我想,一个连自己生死都抛下的人,再没什么可顾忌。还是去见一见吧……也许她真的能帮上什么也说不定啊。” 他仍是沉吟不语。 “若只纠缠于她的过去而放不下面子,不愿见也就算了。”丽妃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用这话震震他,“但要是你心里仍还记挂,见一见,没准是个新开始的契机。”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倒好像很乐意撮合我们一样。” 丽妃扑哧一声笑了,“我们是谁?谁是我们?行了——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跟你照实说了吧,走到这一步,我还真是不防她。别说沐家这位是做不了皇后的了,就是她能做,我也无所谓。你再怎么疼她喜欢她,也不会轻易把我给丢下。既然你不会丢下我,那我些怕什么?”说着,玩味一笑,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小腹,“再说,你就是丢下我了,能丢下他么?” 见他眼底燃起雀跃的欣喜,丽妃这才柔声笑起来。“去琴微殿只是顺道,我来,其实是要跟你说这个消息。” “有多久了?” “刚两个月。” 他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我记得当年你说过,姜氏女子,天生傲骨,从未想过要与他人做妾。随我入宫这些年,虽然你知道我心里从未轻视过你,但到底还是因为名分而受了太多委屈……舒眉,跟我说实话,你可曾想过皇后之位?” “想过。”她把头埋进他怀里,“但你不给,我不会要。” 宸浩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肩,狐裘顺滑,她伏在他膝头,宛如一只温驯的小兽。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夜,静阒而漫长。只有沙漏流逝与雪珠儿打在屋檐上的熹微声响。温存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带话给你哥哥,叫他早作准备。” “兄长那边,时刻待命。” “事成之后……”他抬起脸来,望向深不可测的黑暗,眼中精光一闪,“朕要亲行大典,让你明正言顺的成为一国之后,从此与朕并肩!” 到底还是又到这里来了。 小雪初晴,琴微殿前一片金光灿烂。他看见云裳跪在自己脚下,跪在积雪辉耀的光影里。半年不见,她竟消瘦得像一张纸片。 “起来吧。”信步踏进内殿,身后早有心腹伸手摒退周遭闲杂人等。暗卫层叠锁禁,谁都不许上前。 云裳就站在他身后。如她所愿,现在,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了。“谢谢陛下肯来这里。”她面上一片素白,连丝血色都没有。可往光影交叠之处一站,阳光从身后洒过来的时候,还是美得能耀花人眼。 “丽妃说,你有话跟我说?” “是。”她恭谨的跪下,“臣妾今生余愿,便是能跟帝君见这最后一面。” 他心里动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回头,“没人要你死。” “臣妾明白,那是帝君仁慈。”她笑了笑,走近两步。“念着往昔一点缘分,始终都没有为难云裳。”丽妃都告诉她了,那些暗线、猜疑,如何布下的耳目,他又因何而失控暴怒。 她走近他,默默注视着那道背影,轻声说,“是我对不起你。帝君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关于沐家,云裳知无不言。” 他转过身,将那一卷奏章塞在她手里。“自己看。” 云裳很快看完。然后抬眼看他。“陛下因此而迷茫?” “你觉得你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见他有些失望,却又了然的笑起。“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 “什么事。” “声东击西。” 白宸浩点点头。沐梓荣这个人他了解,从来是任何事都能在肠子里能绕出几个弯的,且对权势极度执迷,断不会轻易撒手。他不是看不到声东击西这层,他想知道的是……他用这种手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底想要藏匿什么东西?! “野心。”轻薄的两个字随意飞出她的嘴唇。“帝君以为他想做什么呢?倚老卖老,仗着几朝的根基,功高震主,一味跟你拧着干,继续玩这种你进我退来回拉锯的把戏?又或是天真到权倾天下犹不足,仍想着加个官再圈些党羽吗?” 剑眉深蹙,他沉吟着。“你是说……” 那样的狼子野心,他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没防过,可明明暗暗的交手多少回,这件天大的事儿,到了也没落实过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一世为臣,这富贵荣极,沐家已经做到头了。”她看着他,脸上一片混沌不清的笑,“接下来,与其战战兢兢地的继续做你白家的臣,倒不如……”倒不如放手一搏,将这江山,易姓更名! 他目光里闪过凌厉的一记。“他果真有这么大胆子?” “陛下可曾记得,我当初说过:借我的宠,换沐家之荣,盛极而衰,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从高处摔下来!” 那是他和她最初的同盟,怎会忘记?那夜的震惊过后,有过猜疑,但更多的是欣喜。他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寻得一个知心知意…… 云裳看他沉吟不语,默默走去书案边上,伸手在夹层里翻找。“盛极而衰,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越往高处走便越危险的这些道理……连我一个区区弱女子都能想的明白,沐梓荣他这种老狐狸又怎会不懂?” 既然想得到,自然也会一早提防。 “此般种种,横竖不过是做个姿态,让你以为胜券在握。”终于从夹层里抽出那册子来。“沐风行一早对我说过,人心如此,以为自己看透了,戒备便放松了。” 见她提起沐风行,他脸上滑过显而易见的不悦。云裳歉意的笑笑,将手中册页递给他。“我虽帮不上陛下什么,但这些东西没准却能派上用场。” 他低头看去,蝇头小楷娟秀俊丽,内容却是东一画西一笔。几个人名,一个时间,三两句话。又或者是官职名字,相貌描绘。 初看时,他很不经意。可匆匆几眼扫下去后,心中却如遭雷击,猛然大震。“这是——” 云裳点头微笑。是的,那是她苦思冥想,百般回忆,才一点点搜索出的蛛丝马迹。这些年往来于沐家的各种人际关系,尤其是沐风行私下见的那些人……之前有几年,她总扮作书童跟着他到处游走。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如何排兵布阵巧妙布局,统统都不瞒她。 这些事,起初她是完全都不过心的。直到那天在碎香园,沐风行狠狠推开她,对她说了那番话。 直到那刻她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年,在他的推手之下,沐家布下了多大的一张网,在下怎样的一盘棋! “他们竟敢……”他翻着那一页页琐碎的证据,额角不由得青筋暴起。串联皇亲贵戚,就连宣家这样的近亲亦在其内,网罗下臣更不必说,上上下下密如蛛网的回环相扣……甚至还私下勾上了早被废为庶人流放在外的叛王之子,私定下什么样的盟约,云裳虽说不清楚,他却是一猜便知! 他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这老匹夫,一早就存了与朕斗个你死我活的心思!” 云裳颔首。是的,早在黎家还没倒下之前,沐氏父子便在暗中筹谋后路。“黎家倒台,宣妃失势,都不过是一步步布好的棋。帝君只当他们怕死,一招一式皆为挣扎保命,却不知其实早在你动杀心之前,就有人盘算着怎么让你死!”她知道这句话重了,他若狐疑,便会引发无限猜忌,自己甚至可能因此而功亏一篑。可是她已没有别的选择了,除了将沐家彻底推上绝路之外,再无其他退路。 “沐风行亲口对我承认,为了让我获宠,令陛下对沐家有所顾忌,他给我下毒,嫁祸后宫。”如愿看见他且惊且怒且悟的表情,她心里暗暗一笑。“后来灵光殿的事,我虽没有把握证据,却也难说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公主说她因此申斥了丽妃,可丽妃,也许是无意中当了别人棋子却不自知。” 白宸浩面色铁灰。云裳索性全豁出去,咬碎银牙,但听自己继续歹毒:“帝君以为沐风行为何甘愿冒着被你杀头的风险去娶公主?因为元公主的感情打从开始便在他的计算之中。重阳偶遇,雍州意外,一桩桩一件件巧合的难道不像是故意?公主待他当然是真情真意,可他却知 第 33部分阅读 - 第 34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4部分阅读 是故意?公主待他当然是真情真意,可他却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帝君不测身亡——请帝君告诉云裳:放眼西临皇室,还有谁比公主血缘更近,更能接掌?” 白宸浩眼不错珠的盯着她,她则是丝毫都不肯退却的迎了上去。目光纠结,只恨不能直直的望到对方心里。 “一面铺平了宫外的路,倘若有变,即刻迎回废王。一面又布下公主这一局,真要到了合适的机缘,他便完全可以以驸马身份行副君之权!”西临皇族血裔本就单薄,倘若白宸浩真的出了意外,有能力撑起这半壁江山的,只有锦澜。“虽说公主只是个女子,可陛下你别忘了,太皇太后出身雁丘……雁丘祖制,女主天下!” 藏在狐裘下的手,微微有些抖。他紧攥着那几页东西,只觉得有一簇簇火焰在手心里烧。“沐家将先机占尽,只怕连姐姐都蒙在鼓里。这么说来……朕此刻已然是落了下风,一败涂地。” “那倒不然。”她想一想,眨着眼睛这样说道,“兵者,诡道也。如今沐家心术已被识破,帝君知己知彼,有的是反败为胜的余地。” 白宸浩若有所思望她一眼。“我倒不知道,贵妃娘娘竟还是个懂兵法的。” “臣妾懂的东西很多。”她信口接过话头,完全不做掩饰。“唯一看不懂的,只有人心罢了。”见他良久不说话,便又说,“陛下还有什么疑惑要问的,请问吧。” 他将那些秘密袖进狐裘里,走进里间坐下来,很认真的看着她。“这么说起来,我倒是确实有件事要问你。” “有什么话,今日一并都问完吧,臣妾保证知无不言。” “为何只是今日?”听出她话中蹊跷,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今日之后,你作何打算?” “匕首,白绫,鸩酒……随便如何收场吧。陛下若不忍心,臣妾也可以自己走。”她俯身,跪在他脚下。笑得淡然,全然是将生死性命抛诸脑后。“我既拼尽全力写出这个东西给你,就没想着还能活着从这宫里出去。”再说就算出去,她又能去哪里? 尘世间所有的爱恋纠缠,都不过是一抹稍纵即逝的过眼云烟。回首看看,原来她从来都是独自站在悬崖边上。寂寥,无助,而凄惶。 “云裳,告诉我。”他捧起她的脸,看着那欺霜赛雪的容颜,“告诉我,你心里有过我吗?”这一刻,他不再是孤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只飞蛾,贸然撞进了情网。“你知道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的,有利用,有猜疑,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有几分真情多少假意,但她真的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意外,绕不开的一道局。 “有天舒眉突然问我,说倘若她不是姜家的女儿,我还会不会那样待她。” 那些纵容与恩宠,到底是因为她是他的丽妃,还是因为她是……姜舒眉?又或者,如果她不是姜舒眉,便永无机会成为丽妃。 他没有回答。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了,就是抹不去的心伤。他不想跟她之间生出嫌隙。可舒眉是怎样聪慧清透的人儿?即便他只字不答,也还是猜穿了他的心思。“你终究还是更爱那沐云裳……”末了,她这样幽幽的叹。“如果我不是姜家的女儿,你也许仍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可就算明知她是沐家的女儿,你却也还是放不下她……孰轻孰重,我已看得明白。难道说你自己还看不清楚吗?” “知道那件事后,我一直不肯见你。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心灰意冷的绝望。”她是他人生中最不经意的意外,却让他最为动心和迷惑不解。拼了命的把她圈在身边,可……“我没想到,千般万般对你好,时时处处为你考虑,你心里装着的人……却从来都不是我。”他有些说不下去,摩挲在她下巴上的手冷然往回一抽,“我只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打从一开始便是存心的骗我,利用我?” 云裳木然的摇头,面上浮起一丝苦涩。“不是的。” “帝君,你是个好人。”她这样看着他,只觉得舌尖上都是酸涩的,“我不知道我的心……一如你看不清自己有几分认真,我说不清那些利用和骗……但我知道,你待我好。”从未有人如他一样,视她如世间珍宝。温柔的呵护,霸道的宠溺。他给她的爱,也许不够满,但已经是此生能够触摸到的最多了。 “谢谢你。是我对不起你。”她看着他,哽咽着落下几滴歉意的泪。“倘有来生——” “我不要来生!”那只手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臂,白宸浩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我不要什么来世之约,我不想听那么虚幻的东西!我只要你告诉我,现在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个人吗?” 沐风行? 摇头。含泪而笑。倘还有哪怕一丝牵念,也不会拼尽全力,不惜如此这般。既然他都没给自己半分留余地,她何必再给他留……“心碎如飞灰。臣妾与他,从此只是路人而已。” “好。我会等。”不容她有半分辩驳,豁然起身,高高俯视她的脆弱,“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等你爱上我。” 转身往殿门走去。行至门口,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冬日的朔风洗尽了声线里的温柔,帝王傲岸的身影,只丢下一句冷冷的命令。“好好的活着,沐贵妃。朕要你好好的活着。” “行到这步田地,总该留着命去看一看他们的结果!” 结果来得比她预想更快。 隔日帝君便驳了沐梓荣辞官的折子,冬至夜宴又诏锦澜夫妇进宫团聚,然后借丽妃有孕之事推恩近臣,升了丽妃哥哥姜焕做兵马大元帅——紧跟着,借口京内无人可信,不由分说的将皇城戍卫重任一把扔给沐风行。 一连串的雷厉风行,看得旁人云里雾里,就连锦澜都忍不住问他这是何意。 白宸浩却只是暧昧的一笑,袖手不语。 于云裳来说,此后一切,都如行在梦里。她明白,白宸浩那句“我等你”是认真的。因为打从她把那份册页递给他的一刻开始,她便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他却仍不肯放手。偶尔顾影自怜时想起,她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笑:“你看,你多幸运,我始终没能盼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回报,可你……这么多年了,始终有人在记挂着你。” 古镜纹丝不动,映照她如花的容颜。她不知那女孩儿在何时离去,恍惚是在她将一切构陷成型,推到白宸浩面前的那夜…… 睡梦中一抹清淡的微笑立在床边,她身上的白衣还是十一岁那年的那件,却不再有血色,干净如云朵。 那女孩儿走时跟她说谢谢。她说我会在天上跟娘亲相会,牵手共看他们那些人的结局。轻轻的一句抱歉:是我执念禁锢纠缠,耽搁了你。此后这件皮囊便是真正归你,明媚鲜妍容貌,富贵荣华后世,虽不能补偿万一,却已是我能给的全部。 那一刻她不清醒,心中却再也没有恐惧。一丝暖意漾过,她伸手去拉她的裙角…… 却再也握不住,惊鸿片羽。 她在梦里安慰自己说,也许对于云裳的魂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执念已破,她可以归去,与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而醒来后的那些冰冷与现实,血与火,你死我活的结局——此生所有沉重,尽数,只归于她自己。 完完整整,清清醒醒的自己。 她的心不再是木头,可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却夜夜都像是藏在冰里的火。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一切……命运的弓弦已被拨动,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只是,不知为什么,眼前一切的变化,都不能让她感到半点安慰。 来年春风起的时候,她对白宸浩说,想去寂玄山看花——彼时她站在琴微殿盛开的桃花底下,一袭秋香绿的裙子,回首看他:“如果我告诉你,我曾是只妖,你会不会怕?” 第一次鼓足勇气,试着去触摸他给的温暖。坦诚以待,虽还做不到十成,但起码不再瞒他。记不清故事从何处说起,看热闹的那个午后,贪念引出的交易,她答应帮她复仇后身不由己,爱上了沐风行却又被他抛弃…… 点点滴滴,如清风细雨,于一树桃花下娓娓道来。末了她望着他,笑问,“如果因此而有所顾忌,事成之后,可否放我归去?” 他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沐家女儿也好,妖也罢。她是什么,他不在乎。揽她入怀,“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同样的话,她也曾对沐风行说过,可他选择推开她,哪怕明知她不是云裳……帝君,她抬起眼帘看他,那样笃定而温柔的微笑,多疑如他,竟没有半点迟疑顾虑?他究竟是有多爱她,竟肯去犯这种傻? “可你爱的并不是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喃喃的说出那个最放不下疑惑。“你见过的那个沐云裳……已经不在了。” “傻瓜。”他正色起来,“时至今日,你还以为我爱的只是……多年前的那段回忆?” “可我——” 他吻上她的额头,顺手折下一枝桃花。“花开堪折直须折。你肯回心转意,也是老天待我不薄。你方才说,寂玄山是吧?好,既然你喜欢,那朕便陪你一起去看花……” 回眸缱绻之间,她看见锋芒寒光闪现。 丽妃有孕在身,不便出行。此番巡幸寂玄山,与帝君同行的,本来就只有她一人而已。可他偏叫了锦澜夫妇同去——理由倒也冠冕,沐驸马掌着禁军内侍,理所应当陪同护驾。 太浅显不过的刺探,却也是彼此间最后唯一的机会。 他知道,她知道,锦澜知道,沐风行自然也不会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坐在山间大营的帐子里冷笑。她虽早早软禁了敏珠,因此不再能够轻易得到沐家的消息,但那些隐藏在静水深流之下的机心,彼此间频繁往复的调度和安排,她一一看在眼底,不拉分毫。对帝君,对沐家,这一夜都意味着再也避无可避。 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她知道自己应该冷眼作壁上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月上中天的时候,突然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他一面…… 一念既动,便再也压不下去。 或许。站起身来转身出去的时候,她从妆匣里抽出一支笛子袖在手里。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见你。哪怕是我将你送上绝路……她突然有些茫然起来。原来竟会是这样吗?她竟然是这样想的?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看见自己心里隐藏最深的一点真:竟原来我拼尽了全力百般的恨你,仍是因为……放不下而已! 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夜。 寂谧。安详。静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静到连对方掌心沁出汗珠的细微变化都能够察觉。 沿着曲折的山路上行,荒草里踩踏出断续蜿蜒的小径。他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上走,走了很久才终于看见山巅。 山顶有树,是海棠。 白色的海棠。 不止这里。整座寂玄山。无论山腰还是山脚,又或是这高耸入云的山巅。乃至放眼望去,层叠伸展的无垠山峦之中,四处迎风而立的,俱都是这开满白花的缠丝海棠。 西临尚白,海棠是国树。凡是有水井和人家的地方,必有白海棠花。 她甩开他的手,拎着裙角跑到树下,“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这儿?” 脚下是平坦顺滑的草甸,但海棠树后一丈多远便是绝壁悬崖。他有些担心,慌忙向前赶了两步,拽住她的衣袖,“为什么?” “寂玄山是我的故乡。”回眸浅笑,纤柔的手臂攀住那棵老树的枝干,另一只手则拔下了发髻上的凤簪。不待他反应过来,金色的凤凰已然展翅飞入了山谷。如瀑的青丝顺势在半空里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咯咯地大笑起来,眼底如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纯良。“我出生在这里。叶落归根,论理死也该死在这里,你说是吗?” “别胡说!” 没有胡说。她真的是生于此地——虽说当时还小,但她清楚地记得:当年被人从山上带走的时候,因为受伤疼痛难忍,她在肩夫背上瑟缩着抖成一团的模样。 滴滴答答的晨露是她的眼泪。簌簌的花瓣落满了行者的肩。 “那老头儿雇了两个脚夫,轮流背着我下山。然后我们上船……”伸手,她指给他看山下湍急的遇龙江,黑黢黢的暗夜里,隔得那么远,连江上的渔火都看不见。兀自苦笑,那么多年过去,原来只有它没变。“沿着这条江顺流而下,一路走走停停。最后,他们把我带到了绛龙城。” 那便是命运,最初的发端。 松开攀着树干的手,走到离他不过半尺的地方,认真的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我等了很多很多很多年,才遇见你,遇见一个掌心的温暖……”话音里有哽咽,却紧抿双唇狠狠压制着,“可你却那么狠心,将我一把推走,头也不 第 34部分阅读 - 第 35部分阅读 丞相女入冷情帝君后宫步步惊心:海棠春烬 作者:萧天若 第 35部分阅读 ,遇见一个掌心的温暖……”话音里有哽咽,却紧抿双唇狠狠压制着,“可你却那么狠心,将我一把推走,头也不回。那么多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沐风行,我到底做错什么?难道说爱上你……也有错?” “云裳!” “够了!”他的喝声不但没能让她恢复理智,反而变得更加歇斯底里起来。“云裳”二字彻底击碎了压抑多年的情感,那些憋在心底里的话,如冰雪销蚀时的江水,瞬间迸裂。 避无可避的命运,她再也不想躲。 就像她眼底**的眷恋,一一铺陈在脸上,逼得他无路可退。 “不要再叫我云裳!沐云裳沐云裳沐云裳,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个名字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三个字,你——” 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因激动而不停颤抖的身体,弯着腰蹲了下去。眼泪噼噼啪啪落在绯色的裙摆上,洇开一朵又一朵深沉绚烂的花。胸口仿佛被兽爪撕裂般,恶狠狠地疼着。后半句未出口的问话硬生生噎在了喉头上。唯有眼泪,彻底决堤。 倘若没有那三个字,会怎样呢?真会有她期待中心无挂碍的单纯相爱吗?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云裳,不是沐家的女儿,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旁人,惊鸿般偶然的降落在他生命里,这段波折无休却不能回头的命运,是否真的会……完全不同? 眼泪冰在脸上。她终于抬起头来,“算了。我是谁早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这一程可以对望的美好,已经走到最后的终点。 月亮开始落下去的时候,风行听见隐隐的厮杀声。飘忽的响动,似乎很远,又好像很近,幻觉般循着山风从耳际刮过去。 他心里猛然一惊! 遽然回首。不知何时,山下的兵营里竟燃起了火光。 一颗心迅速沉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比他预计的要更快。 “帝君的性子到底是更急些。”她在身后,幽幽的叹。“他动手的速度比你快,也比我预想的快……甚至都不肯等天亮。” 沐风行回头看她一眼。“这便是你想要来告诉我的?” 摇头,她淡漠的笑起来,“你该知道这事都有谁在背后推手……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帮你?”她早亦不是他手中的棋,“我来,只是来看这结局。” 黢黑的夜里看不见血。但不过转眼的工夫,凌乱的脚步声已然漫过了山岗,铠甲与兵刃碰撞发出铿锵的脆响,蜿蜒的火把渐次逼近,慢慢将眼前这片山林照亮。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做扇形包抄,紧接着弓箭手们也围了上来。众人簇拥下的那个男子,此刻已然是胜者的姿态,而紧随在他身后的女子眼中则隐着无限的泪光。 沐风行笑了笑。 他知道锦澜不忍心看着自己送死。但这一刻他更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她心里唯一在乎的男人,其实只有她身旁那个英武的帝王。 走到这一步,早已经没有什么舍与舍不得,放与放不下。 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难过。 而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他转身,一把扶住了云裳的肩。 幽幽一叹,渺若风烟。俯身在她耳侧,声音极轻却又无比的清晰。“如果这是赌,我已押上全部身家作注;如果这是戏,华美开场之后,这一出已然将要落幕。”他捧着她的脸,像看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一字一顿道,“可是你知道,这不是赌,也不是戏,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猛然舒臂,他将她紧紧抱住。蛮横的力道容不得半点反抗,仿佛要硬生生把她揉进自己的心脏里去。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无处躲藏,无法避让。——就算明知是条死路,我也只能走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的一抱,来得太过突然和猛烈。云裳完全没有准备。狂乱的心跳和巨大的幸福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踩着云朵在飘,可下一刻,沐风行伏在她耳畔迸出的话却又像是冰箭冷雨,点点滴滴敲打在她心尖上,“快!抽出你怀里的匕首刺我一刀,马上回到他身边去!” “就算输了全部也没关系……至少,保得住你!” “事到如今,我还会指望有人来保全么?”狠狠的推开他,她眼里含着泪,嘴角满是嘲弄,“是我给你选了这条路——你以为我会欠你这个人情,让你保全我吗?” “沐风行,你太小看我。”她说着,慢慢退后。 身后便是悬崖万丈。就连锦澜都看出不对,忍不住紧张,“云裳!” “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安心的归去。”温婉的笑,坦陈在她美丽的脸上。回眸遥遥看一眼帝君,“陛下的爱,我只能等来世——” “不!” 两个男人同时大喊,却终究是白宸浩更快一步。一个箭步上前,他冲着她吼,“我说过我不要来世,我只要现在的这个你!” 迟了,就在他们冲上前来的瞬间,云裳的身子已经滑下了悬崖。整个人在夜风里凌空着摆荡,只有一只玉手,仍紧紧攥着海棠树盘曲的树根。 “不要做傻事!” “把手给我!” 又一次的异口同声,又一次的不约而同。 她抬起脸来,静静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他们脸上写有同样的焦灼,他们伸向她的手臂,都跟她的内心一样真诚。 他爱她,他不爱她。 她在夜色的黑暗里慢慢的笑了起来。“你看,这一次,终于轮到由我来选择命运了。” 尾章:春风烬(大结局) 沐风行望着自己的手。 已然没有知觉的手臂,茫然伸向她刚才坠落的方向——他拼尽了全力想要拉她,最后却是连一截绫罗都没有握住。 夜风里只有一段空空的衣袖,随风鼓荡,如命之帆。 “为什么?”喃喃的问,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明明是她布下的局,明明是她引他来到这里,好避开帝君奇袭的前锋。风行茫然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风声呼啸里他梳理不清这一夜的因果断续。 只记得他从大营出来的时候,她在树下等他。她说,“我只是想见见你”。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拒绝她,而是随她一同上了山,来到这悬崖边上—— 然后,帝君的人马便奇袭了沐家带来的亲军,白宸浩和锦澜追上山顶,帝王面上挂满胜利者的笑容……他终于把她抱进怀里,可这一次却是她把他狠狠的推开。 她从悬崖上跳下去,他伸手想要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那样的抉择,为什么你最后选择的那个人,不是我? 天光亮起来的时候,他还僵在悬崖边上。如木雕泥塑,久久不动。 一直以为她是恨到了极点,才要将他逼向死路。万没想到……无视身后的喧嚣声响,沐风行扶着那棵树,慢慢的站起身来。却原来,你铺排下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今夜。 山间晨风阵阵,白海棠的花瓣随风而落。舞出一片如雪的盛景。 却令人觉得,莫名哀伤。 “大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清身后的声音。是他最信任的副将。“姜大元帅的兵马,半个时辰前已至山下!” 他默默的转过脸去,没有说话。部将继续禀告,“公主一直带人沿江搜寻帝君与贵妃娘娘,见了姜元帅后,执意策马回京——末将未能加以阻拦。” 锦澜。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以她聪慧,一见姜焕便会想通全部关键。此中曲折种种,最后到底……瞒不过她。 “即刻派人回京传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硬而没有半点起伏。“务必赶在公主之前告诉丽妃娘娘帝君罹难的消息。” “是。” 云裳,你到底是为什么? 他往山下走去,仍是想不透彻。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竟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他想起她最后的样子。死死拉着白宸浩的双手,眼神没有在他脸上半点停留。 她说,“你看,我多自私,终究选择更爱我的那一个。” 可她又说,“沐风行,你说你不爱我——其实你那是骗人的。” 是吗?自己想想都有一些迟疑。到底是骗了她,还是骗自己?她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用那样决烈的方式,拽着帝君一同坠下崖去? 她知不知道……他其实并不会输,姜焕并不是帝君的援军,而是他的救兵。他的秘密她都知道,只除了……跟姜氏兄妹的盟约。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去。这个结局,原本不该如此。可是云裳,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故意的去改变掉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为什么猝然放开这一只手,将未来的方向彻底改写?为什么要把那个人一起带走,扔给我如此烫手的一颗山芋? 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风越来越大。迎面扑来的花瓣渐渐迷蒙了他的眼睛。白海棠的碎片如雪花般打在脸上,温柔的力量,却令人感到心里如割裂般生疼。 他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在心里默数那些花瓣。 他爱她,他不爱她。他爱她,他不爱她。 花瓣一片片飞来,似是永远望不到尽头。也或许他也是一样,这个如烙印般疼痛的问题,纠结一生,不能回避。 熏风南来,繁华褪。 海棠春烬,雨潇潇。 这一季的花期,终究彻底,烧了过去。 ——完—— 'end' ━━━━━━━━━━━━━━━━━━━━━━━━━━━━━━━ 小说下载尽在 ……霸气电子书【霸气书库】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 35部分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