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耳光响亮第1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章 作品: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内容简介: 父亲牛正国突然失踪了,我和姐姐牛红梅、哥哥牛青松在没有父亲的天空下慢慢成长。母亲何碧雪改嫁。牛红梅经历了数种不同的爱情。牛青松长期寻父不到而沉尸北仑河。我和姑姑牛慧越过他的尸体,到越南寻找父亲。父亲找到时,我们看到了谁也想不到的结局我为拍电视剧,请求金大印帮助,他以做我的姐夫为条件。这是一部漫画的现实,在幽默和夸张之中再现了那动荡年代的人的变化过程。该小说已被改编为20集同名电视剧及电影姐姐词典。 作者简介: 东西原名田代琳,男,1966年3月出生于广西,现在广西艺术创作中心工作。1994年至1996年曾被广东省青年文学院客聘为第一届专业作家;1997年至1999年曾被广西文学院聘为专业作家。 1998年,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1996年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出版作品集: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痛苦比赛、抒情时代、目光愈拉愈长、不要问我、我为什么没有小蜜、美丽金边的衣裳、中国小说50强东西卷送我到仇人的身边、时代的孤儿、好像要出事了等。根据没有语言的生活改编的电影天上的恋人与人合作剧本获东京第十五届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编剧20集电视连续剧耳光响亮及根据该小说改编的电影姐姐词典。 正文 叙述者档案 姓名:牛翠柏 是否党团员:不是 性别:男 身高:1。67米 体重:70公斤 血型:b 特长:能喝 文化程度:大专 业余爱好:猜谜 最喜欢的食物:辣椒 最喜欢的运动:引体向上 最喜欢的书:毛泽东选集 最喜欢的歌:红旗下的蛋 第一章 从现在开始,我倒退着行走。我用后脑勺充当我的眼睛。那些象征时间的树木,和树木下纷乱的杂草,一一扑入我的后脑勺,它们擦过我的双肩,最后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看见时间的枝头,最先挂满冰雪,然后是秋天的红色叶片,然后是夏天的几堆绿色和春天的几簇鲜花。我马不停蹄地倒走着,累了就看看电视或倒在席梦思上睡觉,渴了就从冰箱里拿出易拉罐止渴。我沉醉在倒走的姿态里,走过20年漫长的路程。一顶发黄的蚊帐拦住我的退路,它像一帧褪色的照片,虽然陈旧但亲切无比。我钻进蚊帐,躺到一张温热的床里。我想我应该好好地放松一下。 我睡在20年前某个秋天的早晨,一阵哀乐声把我吵醒。我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枕头上空空荡荡。我叫了一声妈妈,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低沉沙哑的哀乐,像一只冒昧闯人的蝙蝠,在蚊帐顶盘旋。窗外不太明朗的光线,像是一个人的手掌,轻轻抚摸对面的床铺。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两声哈欠,朝对面的床走去。父亲已不在床上,只有哥哥牛青松还睡在迷朦的光线里,鼾声从他的鼻孔飞出来。 我对着门口喊牛正国,何碧雪,你们都哑巴了吗牛正国是我父亲的名字,何碧雪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们的大名。屋外静悄悄地,他们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抓起床头的衬衣,匆忙地穿到身上。我把第五颗纽扣,扣到第四颗扣眼上,把第三颗纽扣,扣到第一颗扣眼上,我胸前的衬衣乱得像一团麻,它正如我乱七八糟的心情。 我呜呜地哭着走出卧室,看见母亲坐在一张矮凳上。她的两只耳朵夸张地晃动着,认真地聆听收音机里的声音。她端正地坐着,手掌伏在膝盖上。收音机像一只鸟悬在她的头顶,声音如雨点浸湿她的头发和眼睫毛。一层薄薄的烟灰涂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愈来愈难看愈来愈严肃。她轻轻地对我说:毛主席逝世了。 说这话时,母亲并不看我。她试图从凳子上站起来,但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几乎又跌到凳子上。等她终于站稳之后,我发觉她的双腿,像风中颤抖的铁丝一样不停地颤抖。 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我对母亲说爸爸不见了。母亲的目光扑闪一下,母亲说他可能去学校了。但他从来没有走这么早。我朝窗外望了一眼,夜色在我凝望的瞬间匆匆逃走,白天的光线铺满街道。窗口下那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沉沉的,像是夜晚脱下的一堆衣裳。 中午,朝阳广场上聚满了悼念毛主席的人群。我跟随母亲坐在兴宁国营棉纺织厂的队列里。太阳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火球,烤干了木器厂的粉末,烧烂了路旁废弃的单车轮胎。许多人把书本和报纸盖在头上,他们的脸膛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撕报纸的声音和放屁的声音混淆在一起。 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站在母亲的肩膀上,我看见整个广场被黑压压的人头淹没。 妇女们结着辫子,男人们留着小平头,偶尔有几个光脑袋夹杂在人群中,像是浮出水面的匏瓜。会场的右角,静静地裂开一道口子,我看见杨美一丝不挂地朝会场中央走来。 他用一张破烂的报纸蒙住双眼,他身上的污垢像鱼的鳞片闪亮。在朝阳路、长青巷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得这个从不说话从不穿衣服脑子里有毛病的杨美。没有人阻挡他,他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闪开。眼看着他要走进棉纺厂女工的队列了,几个未婚的女工发出尖叫。 人群里闪出一位肥胖的公安,他像一座山堵在杨美的面前。杨美撞到公安的身上,就像撞到一只吹胀的气球上,被弹了回去。杨美撞了几次,没有把面前的气球撞倒,便扭过身子准备改变路线。公安用他宽大的手掌扯下杨美脸上的报纸,问他为什么蒙住眼睛杨美的两颗眼珠望着天空,他眼睛的下半部填满了白眼仁。一群小孩围住杨美喊:聋子、哑巴、坏蛋、神经病。公安说你也懂得害羞,懂得害羞就赶快回家去穿裤子。 公安推了一下杨美。杨美突然蹲下身子,大声地哭起来。杨美的哭声中,飘出一串清晰的语言。杨美说主席不只是你们的主席,他也是我的主席。你们可以悼念他,我为什么不可以悼念他你们可以叫我是聋子、哑巴、坏蛋、神经病和流氓,但你们不可以不让我开追悼会。公安伸手去拉杨美,杨美的胳膊拐了几拐。公安说我不是不让你开追悼会,只是你这样太不雅观。如果你真要悼念毛主席,那么请你先穿上裤子。杨美抬起头,望了公安一眼,说真的公安说真的。杨美抬手抹泪,从地上站起来。他说我这就去穿,我这就去穿裤子。 公安护送杨美走出会场。杨美用手掌盖住他的鸟仔。他的双脚已经跨出去几大步,但他的眼睛还留在女工的队列里。他的嘴角飞出几声傻笑,双手举起来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我偷偷发笑,被母亲扇了一巴掌。我用双手捂住左脸,疼痛在我的掌心跳来跳去。 我看见兴宁小学校长刘大选,朝着我们走来。 刘大选站在我母亲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他说牛大嫂,牛老师呢母亲说他不是到学校去了吗刘大选说没有,学校里根本没有牛老师的踪影。全校的老师都到齐了,只差他一个。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参加呢母亲低下头,说也许他病了,他到医院看病去了。刘大选说是真病还是假病母亲说真病,一大早他就上医院去了。说不定这一刻,他正站在病人的队列里,和大家一起开追悼会哩。刘大选说这样就好。刘大选说完转身走开,可是我的左脸还火辣辣地痛。 追悼会的最后一个仪式,是每个人都要走过毛主席像前,向他老人家三鞠躬。白色的头,花白的头、黑色的头、没有头发的头低下去又昂起来,他们脸上挂着泪水,慢慢地离开毛主席,爬上单位的货车。货车弹了几下,伤心地离开广场。母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用手帕怎么也抹不干。我对母亲说,你的眼泪把你的脸都洗干净了。母亲说你是小孩,你懂什么,你的外婆她死得好惨。 回家的路上,江爱菊伯妈不停地用衣襟抹泪。她说我怎么哭也哭不过何碧雪,因为我只有一双眼睛,而她和她的儿子共有四只眼睛,你想想两只眼睛怎么哭得过四只眼睛呢母亲突然破涕为笑。母亲说老江呀,我们家老牛不见了,我真害怕出什么事。江爱菊说不会的,好好的太平世界,怎么会出事呢母亲说好人都在这一年死了,1月8日死了周总理,7月6日死了朱德,现在毛泽东也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们可怎么办江爱菊说怎么办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们死,何碧雪,你可别想不开啊。母亲说怎么会呢。 我们并没有把父亲牛正国的失踪当一回事。我们包括我的姐姐牛红梅,我的哥哥牛青松。我们想品行端正言行一致胆小如鼠的牛正国,绝对失踪不了。他那么热爱这个世界,何况他的妻子何碧雪那么风韵犹存,那么美丽动人。更何况他的三个孩子,也就是我们,那么出类拔萃。这样想过之后,我们决定杀一盘军棋。我们在餐桌上摊开塑料棋盘,然后为谁执红子谁执白子发生了争吵。那时候我们十分崇拜红军,连做梦都想当一次红军。我从牛青松手里抢过红色的军旗、司令和军长,牛青松说拿去吧,你把红的都拿去吧,红军也有吃败仗的时候。牛青松很快就把那些棋子树起来,每一颗棋子都荷枪实弹充满杀气。 我们摆着架式正准备厮杀的时候,才发觉我们没有公证。我们对着牛红梅的卧室喊牛大姐,快来给我们做一盘公证。牛大姐并不答应我们,她原先开着的卧室的门,在我们的叫喊声中脸地一声关闭了。那一扇咖啡色的门板,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晃了几晃,冷冰冰的,像9月里的一根冰棒。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挤到门板前,从裂开的门缝朝里张望。为了争抢门缝,我们彼此动用了胳膊肘子和嘴巴。牛青松骂了一声我操你妈。 我骂他野仔。骂过之后,我们又相视一笑。我们说她在换裙子。她在打扮。她又要去会她的男朋友了。 我们同时从门板边退回来,然后同时用肩膀撞过去。我们嘴里喊着一二三,肩膀便撞到门板上,沉闷的撞击声擦过我们的耳朵。门板一动不动。我们说再来。我们于是又喊一二三,又把肩膀撞向门板。门板还是一丝不动。我们便站在门前,齐声对着门里喊:牛红梅,请你给我们做一盘公证,仅仅一盘,我们求你了。我们已经摆好了棋子,现在我们斗志昂扬,开弓没有回头箭,拉开了架式就得杀。希望你认清当前的形势,为我们做一盘公证。我们现在是请你,等会儿我们会强迫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给我们做一盘公证。牛红梅,你听到了吗 门哗地一声拉开,牛红梅像一只母狗从卧室里冲出来,我们吓了一个倒退。牛红梅说听到了听到了我听到了,你们要拿我怎样我们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梳子。她把梳子当作武器,在我们眼前劈来劈去,然后劈到她的头发上。她开始认真地梳头,把我们给彻底地忘记了。她突然变得温驯起来。她一边梳头一边说,我没有时间给你们当什么公证,我还得出门办事。我们说办什么事你一定又是去会那个男人。牛红梅笑了笑,脸 耳光响亮第1章 - 耳光响亮第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章 Γ成系牧礁鼍莆眩窳礁鼍浜派钌畹乩釉谖业哪院铩k祷崮腥擞衷趺囱磕忝浅ご罅嘶共皇且崤耍br > 这时,我们才发现牛红梅已经换上了一套裙子。淡蓝色的裙子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白点。我们说你打扮得像一只花母鸡。牛红梅把头一甩,长长的头发飘起来又落下去。 牛红梅丢下梳子走出家门。我们对着她的背影喊牛红梅牛红梅,她根本不理我们。在我们的呼喊中,她显得很得意。她的屁股一扭一扭地,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舞台上的那些时装模特儿那样,她一扭一扭地走向大街。 母亲突然从我们的身后钻出来。她对着正在走向大街的牛红梅喊道,你给我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去约会。牛红梅转过身,眯着眼睛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我们发觉那一刻的阳光全部落在她的脸上,我们已经看不到她的脸蛋了。几秒钟之后,她的脸蛋才又从阳光里露出来。她说不就是下午4点吗为什么不能约会。母亲说不能约会就不能约会,你给我回来。 牛红梅穿着那身漂亮的裙子走回家中。我们对她做了一个鬼脸。我们说给我们做一盘公证吧。她说去你妈的。说完,她把我们餐桌上的棋子全部掀翻。我们只好跨出家门,跑到巷子里打架。牛青松鼓足气,先让我在他的肚皮上打一拳,然后我再鼓足气,让他在我的肚皮上打一拳。我们像两位气功大师,你一拳我一拳地打着。母亲的声音从家里飘出来,她在叫我们的名字。我们肚皮下的气一下子就漏光了。我们像泄气的单车轮胎,懒洋洋地滚回家里。母亲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打架。我们说不就是4点半吗,为什么不能打架我们想下军棋,但又没有人给我们当公证。我们不打架我们干什么母亲说你们就知道打打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失踪了 我们看见母亲的脸上布满了乌黑的阴云,她刚刚哭过毛主席的眼睛,现在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牛红梅突然大笑起来。牛红梅说原来如此,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牛红梅说完,用手拍了拍她的裙子,准备继续去会她的朋友。母亲说你给我好好地呆着,这不是大事什么才算大事母亲只说了半截话,眼泪便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我说爸爸没有失踪,他的单车还放在单车棚里。我的发现像一丁点火星,照亮了母亲的脸膛。母亲双目圆瞪,问我真的吗我说真的。母亲说真的就好。母亲一边说着真的就好,一边跑出家门扑向单车棚,我们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我们看见父亲的那辆旧单车,乖乖地站在单车棚里。单车的坐包已经掉了一半,车头的铃铛锈迹斑斑。很难想象就在昨天,我们的父亲还骑着它穿街过巷,到兴宁小学去上班。我用手接了一下铃铛,铃铛被铁锈紧紧地卡住,没有发出声音。我用脚踢了一下单车的前轮,前轮一动不动,像是焊牢在铁架上似的。牛青松返回家里,从父亲的书桌上找来一把钥匙。他把钥匙插进车锁里,扭了好久都没把车锁打开。我们每个人都试着扭了一次,车锁像一口咬紧的铁牙纹丝不动,我们的手上全都沾满了铁锈。 牛青松说再扭不开,我就把锁头砸了。他的话音未落,锁头咋地一声自动弹开,我们都大吃一惊。牛青松想把单车推出车棚,但单车的轮子根本不能转动,车刹、泥巴、铁锈已经把车轮紧紧地粘住。看上去,它像一辆几年没有人动过的单车,它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了,它显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可是就在昨天下午,我分明看见父亲踩着它回家,它清脆的铃声至今犹在耳畔。 母亲像一个受骗上当的人突然醒悟,她说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单车不能证明你们的爸爸没有失踪。牛青松把单车丢回车棚。然后,我们跟在母亲的身后,她走我们也走,她停我们也跟着停。但是我们没有跟着她哭。 母亲搬过一张板凳拦在门口,她像一位英雄坐在板凳的中央。她说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家门半步。她要我们呆在各自的位置上,耐心地等候父亲归来。 我认真看着每个从我家门前走过的行人,他们的面孔有的陌生有的并不陌生。我感到夕阳已经从高楼的另一面落下去了,世界寂静得可以。我的胸口像一只老鼠在蹦蹦跳跳,我生怕天突然塌下来,地突然陷落下去。我害怕高楼被风刮倒,汽车撞死行人。我害怕冬天打雷,夏天落雪。那一刻我像一个被雨淋湿的病孩,胆战心惊浑身发抖地守望我家的大门。母亲一声不吭,牛红梅和牛青松也一言不发。他们不时地朝大门之外望一眼,什么也不说心中有团火。渐渐地我有些困倦了,我像一只猫伏在母亲的膝盖上睡去。 我把那些重要的事情,全部丢到了后脑勺子的后面。 睁开眼,天已经全黑了。我想怎么一眨眼工夫,天就黑了呢天黑了,我的父亲就不会回来了。我是被母亲推醒的。母亲推醒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我们喊,你们快来看,你们的爸爸他回来了。我们全都挤到门口,朝漆黑如墨的巷道张望。我们看见父亲正从巷道的那一头,朝我们走来。昏暗的路灯轻轻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时而明亮时而阴暗地走向我们,我们已经听到他那亲切而又熟悉的脚步声。我甚至提前享受了一下父亲迈进家门时的喜悦心情。 母亲急不可待地扑出家门,把头偏向左边又偏向右边,她好像要仔细地看一看,来人是不是父亲。看了一会儿,她便迈开大步咚咚地迎上去。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冲出家门,紧跟在她的身后。远远地,我朝着那个人叫爸爸。那个人没有回答我,那个人越走越近,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清楚地摆在我们面前。他说谁叫我爸爸他说着话,友善地低下头,伸出他的右手扣在我的头顶。母亲说你不是他们的爸爸。他们的爸爸今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等了他一天,他还没有回来。我是他的妻子,他们是他的儿女。我们没有跟他吵架,也没有跟他过不去。他工作积极,身体健康,尽管家庭收入一般,但日子还过得下去。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失踪了。我想了一天都想不明白。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跟那个陌生的男人倾诉。我们都觉得她说得太多了,但没有人阻拦她的倾诉。那个人说问题也许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也许他到亲戚家办事去了,也许他喝醉了酒,正躺在朋友家睡大觉。母亲说不会的,他从来不喝酒。那人说可惜我不是他们的爸爸,我得先走了。 那个人从我们的身边离开,愈走愈远,快要走到小巷尽头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朝我们挥了挥手。这时的小巷空无一人,路灯依旧昏黄着,风扫动着地上的废纸和几块白色的塑料布。母亲不停地揉着她的眼睛,说我怎么就看花了眼呢我分明看清楚了,他是你们的爸爸,可是走近一看,他不是。我们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不停地揉我们的眼睛。 我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有气无力地往回走。所有的激情,从我们的脚板底溜走了。牛青松说睡觉吧,也许睡一觉起来,爸爸就回来了。 牛青松合衣倒到床上,只一分钟便鼾声四起。母亲在他的床板上拍了几巴掌,说起来起来,你怎么能够这样。你们想一想,你们的爸爸有没有不回家的时候我们说没有 爸爸从来没有不回家的。母亲说现在他不回家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爸爸死了。 牛青松从床上弹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说不会的,人又不是蚂蚁,说死就死。母亲说怎么不会你起来。你们都给我坐好了。 我们严肃认真地坐在母亲的面前。她严肃认真地扫了我们一眼。她说现在你们三个人,加我一起共四人,我们一起来举手表决,看你们的爸爸死了没有。你们认为你们的爸爸死了,就把手举起来。你们认为他还没有死,你们就不用举手。大家都沉默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牛红梅东瞧瞧西望望,双手突然掩住嘴巴想笑。母亲说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如果你爸爸真的死了,你还笑得起来。母亲说着,把她的右手缓慢而又庄严地举过头顶。母亲像举一把沉重的铁锤,脸上的五官全部扭曲了,仿佛铁锤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脸上。没有人跟着她举手,母亲很失望。她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她说牛翠柏,我算是白白地疼你了。你爸爸对你好不好我点点头说好。我对你好不好我继续点头说好。那你为什么不举手我说爸爸也许还没有死。母亲说现在不是他死不死的问题,而是你的立场问题。你是站在牛红梅一边呢还是站在我这一边。我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我把我的右手呼地举起来。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但是牛红梅和牛青松仍然没有举手的意思。母亲举着手臂对他们说,这是你们应该享有的权力,举或不举你们自己考虑。我和母亲举着手臂等待他们的手臂,他们的手臂一动不动。母亲说两票对两票,打平。母亲准备收回她的手臂,我忙举起我的左手。我说三比二。牛青松说不算,一个人只能算一票,你把两只手举起来,好像是向我们投降。 我说我双手赞成妈妈,我百分之两百地相信爸爸已经死了。牛青松说我弃权。母亲说既然你弃权,那就是两票对一票。现在我们再来表决一次,看去不去找你们的爸爸同意现在去找你们爸爸的,把手举起来。我和母亲几乎是同时举起了手臂。牛青松从凳子上站起来,准备溜走。母亲说你要干什么牛青松说我弃权。母亲说弃权并不意味着放弃责任,你得跟我们一同出去找你爸爸。牛青松朝门外望了一眼,说黑不溜秋的,我们去哪里找他。母亲说牛红梅先到省医院,去找那位医师,那位医师叫冯什么我说叫冯奇才,在内科门诊。母亲说对,你就去找冯奇才,然后到各大医院查一查,看你们的爸爸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事故住院了。牛红梅,你明白了吗 牛红梅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腿一并,说明白。母亲说牛青松,你到兴宁派出所报案,把你爸爸失踪的情况跟他们说清楚。牛青松说好的。母亲最后指着我说,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让任何人踏进家门,除非是你爸爸。我要到你舅舅家姑姑家以及所有的亲戚家和你爸爸的朋友家去。听明白了吗我说明白了,但我有点害怕。母亲说怕什么我摇着头说不知道,反正我有点害怕。母亲用手在我头上摸了摸,母亲说坚强一点,邱少云被火烧了还一动不动,黄继光敢拿自己的胸口去堵敌人的枪眼,董存瑞敢手举炸药包炸桥,你守一下家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真的害怕了,你就不停地念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在毛主席语录的鼓舞下,我向母亲坚强地点了点头。我说人在阵地在,我在家在,妈妈你放心。母亲说好样的。 他们都出去了,我像一只孤单的羊在家里走来走去。我的头顶上悬着一只15w的灯泡,灯光像西下的夕阳,照亮我家的客厅。有许多细小的虫子,围着夕阳翩翩起舞。窗外是黑咕隆咚的窗外,路灯仿佛在一瞬间熄灭。我决定找一把刀捏在手里。刀在何方 刀在厨房里。我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菜刀泛着寒光冰凉我的手掌。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耳光响亮第2章 - 耳光响亮第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章 刀在何方 刀在厨房里。我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菜刀泛着寒光冰凉我的手掌。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我说谁是我,江爱菊怕妈说,是你妈叫我来的,你妈说就你一个人在家,要我来给你做伴。我说我妈说了,除了我爸爸,谁也不能踏进我家半步。江怕妈说那你一个人怕不怕我说不怕,我有菜刀。江伯妈说牛翠柏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说不开不开,爸爸没回来。 江伯妈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我突然记起我父亲有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长年锁在父亲书桌的左边抽屉里,它和父亲的日记、备课本以及考试题锁在一起。走进卧室,我碰了碰书桌的锁头,锁头无声地弹开了。父亲没有把锁头锁好,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 拉开抽屉,我看见父亲珍藏的那把匕首和匕首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它们像两把铁锤,锤向我的眼球。一瞬间,那白纸上的黑字,全变成了匕首,戳向我: 何碧雪、牛红梅 今青松、牛翠柏: 永别了希望你们好好生活,珍惜家庭。青松、翠柏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红梅要学会自强自立。碧雪,这个家全靠你啦。我爱你们 牛正国 1976年9月9日 直到这一刻,我才完全彻底地相信,父亲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我把纸条揣进怀里,把匕首捏在手里,像一只被遗弃的狗崽,静静地蟋缩在门角,等候母亲们归来。那只15w的灯泡,在我的头顶嗞嗞地燃烧着,它像一只明亮的眼睛穿透黑暗,窥视我的内心。 我决定把灯关掉。叭地一声,屋内一片漆黑,路灯突然变得明亮,它们的光线透过玻璃和门缝,到达我的脚边。好长好长的时间过去了,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对着门外喊,你是谁门外说是我。我说我是谁门外说我是你老子。我从门角站起来,握着匕首的掌心已冒出细汗。门外说你开不开不开我就砸门了。我说除了我爸爸,谁也不能踏进我家半步。但是爸爸已经死了,你们谁也别想进来。 我是牛青松,门外一声怒吼。我说不管你是牛青松或是马青松。我是你哥哥,门外又说。我说我哥哥已经出去了。门外说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就站在你的门外边,请你开门。我说妈妈说过,谁也不能进来。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外面的人开始搬石头砸门,他一边砸一边说开不开我说不开。又一声巨响传来,我家的门板快被砸破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另外几个人的声音。他们说牛翠柏,你快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 你可以从门缝看一看,看我们是不是派出所的,我们有帽徽有手枪,你仔细看一看。我把眼睛凑到门缝上,我看见牛青松和三个公安站在门外。我说终于把你们盼来啦。我拉开大门。 他们把屋内所有的电灯拉亮,然后认真地看我递给他们的纸条。他们说这很明显,你们的爸爸自杀了,你们等着收尸吧。牛青松问他们去哪里收尸他们说不是跳楼就是跳河,当然也可以触电可以吃安眠药,发现尸体我们会及时告诉你们。他们还说小朋友,不要悲伤,爸爸死了妈妈还可以帮你们找一个。他们说着笑着,在我们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像是翻他们自己的东西。他们翻了半个小时,才走出我们的卧室。他们的手里拿着父亲的三本日记。他们说我们要把这些带走,还有这个这个。他们说这个这个的时候,从我的手上抢过纸条和匕首。他们终于走了。 牛青松说快把卧室的灯关掉。我说你自己去关。牛青松坐在木沙发里跷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看我。他说你关不关我说不关。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举起右掌准备扇我。他的右掌只举到一半便收了回去。他说今天是非常时期,否则我必扇你半死。关了卧室的灯,他又坐到沙发里。他把他的两只臭脚丫架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用手拍拍沙发,对我说牛翠柏,给我倒一杯开水来。我站在原地不理睬他。他的眼珠像吹胀的气球,突然向外一瞪。他用手又拍拍沙发,比第一次拍得响亮。他说老子这么辛苦,需要休息休息,你给我倒一杯水来,我口渴了。我为他倒了一杯水。他说这才像我的弟弟。 我说爸爸已经死了,妈妈和牛红梅还不知道,我们得想办法通知她们。牛青松说怎么通知他们反正人已经死了,她们晚知道一两个小时,她们的希望就多延长一两个小时。闭上眼睛,我都能想象出妈妈和牛红梅焦急的模样。让她们焦急去吧。我说你真卑鄙。他说卑鄙是卑鄙者的证件,高尚是高尚者的招牌。我说你说什么我不懂,我只懂得应该尽快把爸爸的消息告诉妈妈。他说要告诉你自己去告诉,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坐立不安,我一次又一次地跑出家门,朝静悄悄的巷口张望。我对着巷口喊,妈妈你在哪里我对着大海喊,妈妈一一你在哪里我对着森林喊,妈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我在心里这么默默地喊着,突然想这喊声很像诗,这喊声一定能写一首诗,如果我是诗人的话。 深夜11点27分,母亲迎着我期待的目光走回家门。母亲蓬头垢面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地站在我们面前,好像是刚刚经受了沉重的打击,仿佛被人强奸或者遭人打劫。大姑牛慧站在母亲的身后,她淡红色的连衣裙一尘不染。她用未婚女青年特有的喜悦的目光,望着我们,似乎是希望我们给她一个较为完满的答案。但是我们并不幼稚,我们争先恐后地对牛慧说,爸爸死了,他留下一张遗嘱,派出所的拿走了遗嘱,还拿走爸爸的三本日记。 母亲的目光突然一直,好像一截木棍打到我的脸上。但仅仅一秒钟,她的目光便松软下来,像一滩水散开了。母亲先是弯下腰,弯到一定的程度后,想重新站起来,但她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然后像一只垂死的虾倒在地上。一声锐利的尖叫从她的嘴里吐出来。那声音锐利了好久,才变成渐渐沥沥的哭声。大姑牛慧的眼里,象征性地掉了几颗眼泪。我想大姑的眼泪,就像鳄鱼的眼泪。 最后一个回家的是牛红梅。她回来时已是凌晨3点了,我们全都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她拉亮电灯,把水龙头开得哗啦哗啦地响。她的凉鞋响亮地落在地板上,一张板凳从她脚边飞起来,然后痛苦地栽到门角。她默默无语地做着这一切。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带回什么消息。甚至连父亲永别的消息,我们也没有告诉她。晚安,牛红梅,我在心底里默默地为她祝福。 第二天早晨,我蹲在母亲的身边,同她一起洗脸。昨天发生的事,好像大风已吹过头顶,现在母亲的脸显得风平浪静。母亲在脸盆里浸湿毛巾,然后用毛巾抹我的脸。我的鼻子、眼睛被她那藏在毛巾后面的手捏得生痛。我余痛未消,母亲已把毛巾移到她的脸上。当毛巾从她的脸上滑落到盆里的时候,她的泪水便像雨点一样,跌落下来。在我的印象中,那简直是一场倾盆大雨。雨水注满脸盆,溢出盆沿流向地板。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只搪瓷剥落的脸盆,盆底印着毛主席的头像。 洗完脸,母亲把我们叫到她的面前。我们的队伍里少了牛红梅。牛青松说她早早地便出门了,她要去找工作。母亲对我们说,你爸爸对你们好不好我们说好。母亲说你爸爸死得可怜不可怜我们说可怜。母亲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哭你们好像一点都不悲伤。 母亲这么一说,我的鼻子就一阵酸,泪水从眼眶里一点一滴地渗出来。我的眼前一片迷檬,客厅和屋外细雨纷飞。 母亲去了一趟派出所,她把父亲的三本日记和遗书取了回来。她在上班之余,开始认真研读父亲的日记。许多个傍晚,我泪眼朦胧地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手捧父亲的日记自言自语。她说如果不看这些日记,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爸爸有这么善良。如果你们抽空看看这些日记,你们就知道你们的爸爸多么爱你们。母亲把我拉到她的身边,说牛翠柏你看一看这段,这是说你的。我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我说我看不见。母亲说为什么看不见我说我的泪水一刻也没有停过,它总是不停地流。母亲说在你刚满一岁的时候,我又怀上了一个弟弟或妹妹,我叫你爸爸跟我去医院做手术。他死活都不愿去,他说怀上了就把他她生下来。我说我们不能再生小孩了,我们养不活他她。你爸爸说要去你自己去,妇产科里有好多医生是他的学生,他说他总不能在学生面前,炫耀自己的生育能力。我说我们可以换一个医院。你爸爸说换医院也不去,他要在家带你。他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业,何必夫妻双双进医院。 那天早晨,我自己去了医院,你爸爸请假在家带你。也许是他的心情烦躁,也许是你的要妈妈的哭声惹火了他。他一气之下在你幼嫩的脸上,扇了几巴掌。你的哭声愈来愈大,最后你把吃下肚里的三个小笼包全部吐了出来。看着你双目圆瞪,口吐白沫,你爸爸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这时你爸爸在日记里写道:我为什么在欢乐的时刻,忘记了隐患。我是个不懂得爱妻子疼孩子的畜生。我是流氓我是地痞,我应该千刀万剐,天该诛我,地应灭我母亲读到这里,又伤心地哭起来。看着母亲难受的模样,我真恨不得替她难受。 我们好久没有看见母亲的笑脸,听到母亲的笑声了。我们决定要让母亲笑起来,哪怕是象征性地笑一笑。牛青松用毛笔在他的嘴角画了几撒胡须,他满以为母亲看见他的胡须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但是他想错了。母亲看见他的胡须非但没有笑,反而想哭。 母亲痛斥他不好好学习,不但糟踏了自己的脸蛋,还浪费了墨水。我对愤怒的母亲说,妈妈,我为你表演一个魔术。母亲说什么魔术我钻进卧室,找出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我把左手捏成拳头,用拳头堵住嘴巴。我说我只要对着拳头吹气,我头上的帽子便自动膨胀并且慢慢升高。母亲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我真的憋足劲朝我的拳头吹了一口气,我的腮帮子鼓凸起来,我头上的帽子也慢慢膨胀,慢慢地往上升起来。母亲说把你的右手放到前面来。我说我喜欢把右手背在身后。母亲说这种把戏骗不了我,你的右手里捏着一根棍子,吹气的时候,你就用棍子顶你的帽子。母亲已经识破我的秘密,我把右手和棍子伸到母亲的面前。母亲没有笑。我说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母亲仍然没有笑。 这时,牛青松已洗干净他的胡须,重新站到母亲的面前。牛青松说妈妈,我给你说一个笑话。母亲不置可否。牛青松说有一天早晨,我们的语文老师正在给我们讲作文,教室里突然弥漫一股臭气。大家都知道有人放屁了,但大家都不知道是谁放的屁,因为没有发出响声。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用书本在他的鼻尖前扇了几扇,然后望着台下的同学们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母亲挥了挥手,把牛青松的笑话轻轻地赶跑了。母亲依然没有笑。 我们发誓一定要让母亲笑起来。牛青松向我递了一个眼色。我们同时扑向母亲。我抓住母亲的左手,牛青松抓住母亲的右手。在母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们用手指去找她的胳肢窝。母亲大概是 耳光响亮第3章 - 耳光响亮第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章 我们发誓一定要让母亲笑起来。牛青松向我递了一个眼色。我们同时扑向母亲。我抓住母亲的左手,牛青松抓住母亲的右手。在母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们用手指去找她的胳肢窝。母亲大概是痒痒了,嘴里终于发出零零星星的笑声。她的笑声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于是我们继续挠她。她终于忍无可忍大笑不止。在我们的攻击下,母亲缩成一团,她一边笑着一边说别挠了别挠了,我快笑死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在母亲的求饶声中,终于放手。我们想母亲终于笑了,父亲刚死,母亲怎么能够开怀大笑呢 星期天,母亲买了几张红纸。她把那些红纸裁成两指宽的纸条。她在纸条上,写下了如下几条标语: 珍惜家庭 青松翠柏要好好学习 红梅要学会自强自立 母亲把第一张标语贴到我家客厅的窗口边,只要我们坐到餐桌前吃饭,准会看到“珍惜家庭”这几个醒目的大字。母亲把第二张标语贴到我和她的卧室里,具体地说,是贴到我的床头。第三张标语,母亲想把它贴进牛红梅的卧室,但牛红梅不在家,她总是不在家,她把卧室锁上了。母亲只好把标语贴到她卧室的门板上。 我们知道,这些标语是从父亲的遗嘱上抄下来的。它们像父亲遗留下来的声音,绕梁三日不绝。趁母亲进厨房做午饭的时机,我们把她刚刚贴上的标语,全部撕掉。母亲好像是预感到了我们的恶作剧,她提着一把菜刀从厨房里冲出来。当她看到她精心制作的标语不翼而飞之后,她把菜刀举过头顶,开始追杀我们。她说你们这些败家仔,忘恩负义的家伙,专门跟老娘作对。你们的爸爸尸骨未寒,你们就想翻天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老娘不想看见你们。我们在卧室、客厅窜进窜出,一会爬上饭桌,一会儿钻到床底。母亲追了一阵,怎么也追不上我们,她把手里的菜刀摔到地上。她说你们都滚出去,老娘不想追你们了。 我们从她的面前溜出家门,跑到巷口,我们把我们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我们从口袋里翻出9分钱。拿着9分钱,我们昂首阔步跑到书摊去看小人书。街道上的阳光垂直地照着树木,我们的肚子里发出几串响声。我们估计母亲已经做好了午饭,我们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快到家门时,我们闻到了从我家窗口飘出来的饭菜的焦味。 推开门,我们看见母亲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掉在地上的菜刀仍然掉在地上。母亲说我不会给你们做饭的,饿了,你们自己做。我们抽了抽鼻子,饭菜的焦味不见了。 我们看见十几条崭新的标语,贴满了家庭的四壁,除了原先的内容以外,还多了一条内容,那就是:向牛正国同志学习 这条标语贴在厨房的门口,贴在沙发的右上方,贴在我和母亲卧室的门板上。 我们举起双手,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向你投降。母亲好像要验证我们投降的真诚度,她用愤怒的目光审查我们,我们赶紧把手举得更高。母亲弯腰从脚边拾起菜刀,母亲说知错就好,今后你们不许乱说乱动。我们说明白。 母亲提着菜刀走进厨房,一个动荡不安的星期天的上午,就这么结束了。但是这仅仅是表面现象,我们为了吃到母亲做的午饭,我们不得不向她投降。然而骨子里,我们并没有放弃对那些标语的破坏。 我们首先撕掉标语的主语,比如撕掉青松、翠柏。红梅等,于是,墙壁上只剩下“要好好学习”“学会自强自立”等字样。要做好这项工作并不容易,我们必须避开母亲的目光,用小刀慢慢地在墙壁和门板上刮。由于我们刮得小心谨慎,母亲没有发现标语有什么异样。然后我们开始从事改变标语词性的工作。我们把“要好好学习” 改成“不能不学习”把“学会自强自立”改成“不能软弱无能”我们的这些工作,并没有引起母亲的异议。 我们把修改“向牛正国同志学习”这条标语,作为我们的重点工作,留到最后来干。那大概是母亲贴出标语之后的两个星期,我们先把“正”字改成“振”字。母亲没说什么,或许是没有发现。一天之后,我们又把“牛”字改成“何”字。依然没有阻止我们行动的信号。第三天,我们把“振”字改成“碧”字。第四天,我们把“国”字改成“雪”字。把“国”字改成“雪”字的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天。那天艳阳高照,空气中流动着醉人的芬芳,大马路和小巷道上车来车往。母亲出门买菜去了,她的那双胶皮拖鞋和黑不溜秋的篮子,此刻正晃动在飞凤菜市里。我们焦急的目光钻出家门,跑到巷口,迎接母亲。 母亲右手提着菜篮,左手抱着西瓜,兴冲冲地往家走。我们敞开家门欢迎她。当母亲一迈进门槛,我们便指着标语请母亲看。母亲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还没有适应室内的光线。适应了几秒钟,母亲的嘴角裂开两道皱纹,皱纹沿着她的两颊往上爬,爬到一定高度时,母亲的嘴巴完全彻底地张开,一串发自心底的笑声,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母亲说我有什么好学习的呢那是母亲最真诚的笑。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那么美丽的笑容,听到那么优秀的笑声。 但是,母亲的嘴巴还未合拢,笑容还未从她脸上消失的时候,一个重要的事件介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听到一连串嘈杂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像洪水猛兽淹没了巷道,正大踏步地涌向我家。我们从客厅跳到窗口边。我们看见我们漂亮的姐姐牛红梅,头戴纸做的尖尖帽,双手反剪,被二十几个人挟持着朝我家走来。一些淫秽的字眼,像挥之不去的蚊虫,从小孩们的嘴里飞出,在牛红梅的头顶盘旋,恶臭顿时弥漫街巷。 被同时推入我家大门的,是牛红梅和她的男朋友冯奇才。他们试图拒绝进入,但他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抬了进来。我家的客厅里一下子站满了陌生的人群。有人指着牛红梅的鼻尖说,你把你的事情当着大家的面,向你的母亲说一说。牛红梅说我已经说过了。 那人说再说一遍,让你母亲听听。牛红梅低下头,她头上纸做的尖尖的帽子掉到了地上。 母亲抢先一步捡起那顶纸做的帽子撕碎,然后把纸屑砸到牛红梅的头上。母亲说不要脸的。母亲说完转身欲走,但母亲被人群拉住了。母亲被他们强行留下,做牛红梅的听众。 冯奇才与牛红梅平列站着。正当母亲被人群拦住的时刻,冯奇才向前迈了一小步。 冯奇才说让我交待吧。不行几个声音同时喝令他。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有两只粗糙的手抓住牛红梅的头发,他们问牛红梅说还是不说牛红梅的头发像是被扯痛了,她的嘴巴往两边咧开,发出一声尖叫。牛红梅说只要你们放手,我说。 那两只粗糙的手慢慢松开,牛红梅的头回到正常的位置,她咧开的嘴皮也恢复了正常。 她说我是妓女我是娼妇,我是流氓我是地痞。我不应该今天早上去找冯奇才,我更不应该跟他那个。那两只粗糙的手再次聚拢,拉扯牛红梅的头发。他们要求牛红梅交待得更详细一点。牛红梅说今天早上9点,我的胃痛。胃痛总得找医生吧于是我去找冯奇才看病。因为是星期天,门诊部只有冯奇才一个人值班。他问我哪里痛我说胃痛。他把我叫到门诊部的里间,并拉上了门帘。他把他的手按到我的腹部,问我是这里痛吗我摇摇头说不是。他的手在我腹部移动了一下。他说是这里痛吗我说不是。他好像是急了,他说这也不痛那也不痛,到底是哪里痛我说你再往下按一按。他的手开始慢慢地往下移动,我说再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他手在我的指导下,终于按到了他不应该按到的地方。 后来呢人群里发出了质问声。牛红梅说后来就那个了。你们是怎么那个的有人问道。牛红梅说那个就那个了,就像你爸和你妈那样那个。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母亲趁乱溜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大义凛然地站在牛红梅身边。所有的人都懵了,他们不知道母亲手里的菜刀,是拿来砍牛红梅的或是砍他们的。母亲说牛红梅,现在我来问你。 你跟他,母亲用手指了一下冯奇才说,你跟他那个,是你自愿的还是他强迫的牛红梅说自愿的。周围响起一片笑声。他们说牛红梅,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母亲着想,为你的弟弟们着想,你把牛家的脸丢尽了。牛红梅说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母亲走到冯奇才的面前,母亲说那你呢你是牛红梅强迫的,还是自愿的冯奇才说自愿的。周围再次响起笑声。母亲在笑声中举起菜刀,缓慢地转过身。母亲说他们都是自愿的,他们没有犯法。你们谁再捉弄他们,我就跟谁拼命。母亲向前走一步,围观的人群就往门外退一步。母亲说滚有几个人从我家滚出去。双手抓住牛红梅头发的那个人,双手依然抓住牛红梅的头发。他说他们犯法了母亲问他,他们犯什么法那个人的眼珠转了几转,很自豪地说中央有文件,主席逝世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母亲说主席都已经逝世一个多月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母亲提着菜刀走向那人。那人从牛红梅的头发里把手抽出来,然后捡起屋角的一张小板凳,准备和母亲一决高低。母亲说你不滚开,我就砍死你。那人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砍死我。 母亲的菜刀像一道闪电劈过去,我们都发出了惊叫。好在那人眼明手快,用凳子一挡,菜刀劈到了凳子上。冯奇才和牛红梅拉住母亲,母亲说你们不要拉我,他们已经把屎拉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再不反抗和自卫,今后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母亲挣脱冯奇才和牛红梅,往前一扑,菜刀准确地落到那人的左臂上。凳子从那人手里滑落,那人的右手捂到左臂的伤口处,鲜血渗出他的指缝。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你等着瞧你等着瞧。 是我打破客厅的沉默。我说妈妈真勇敢,像贺龙元帅一样,一把菜刀闹革命。我不仅看到了血,还听到了刀子切肉的噗噗声。没有人附和我也没有人反对我,客厅里依然沉默着。我看见冯奇才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抖动。好不容易从他抖动的嘴唇里捎出一句话,他说我们惹祸了。 冯奇才的脸上冒出一层细汗,母亲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母亲说有话好好说,不用惊慌,天塌下来老娘顶着。冯奇才说被砍的这个人名叫金大印,是省医院住院部的门卫。他有一大帮朋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冯奇才的指挥下,我们用书柜顶死大门,然后每人手里拿一样武器。母亲仍然拿着那把带血的菜刀,站在书柜的后面。她说如果大门被他们攻破,我就是一扇怎么也攻不破的门板。他们进来一个我就劈一个,进来十个我就劈五双。我们被母亲的乐观主义精神逗乐了。但是我们在战略上虽然藐视金大印,在战术上却十分重视他。手执木棒的牛红梅和手捧砖头的牛青松,守卫左边的窗口。我和冯奇才守卫后门。冯奇才一手执棍一手提刀,我的手里捏着两个酒瓶。 左等右等,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们还没有看见金大印的影子。许多大货车、自行车、吉普车从街巷驰过,车上也没有跳下金大印。我们等得有些不耐 耳光响亮第4章 - 耳光响亮第5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5章 陆鸫笥 n颐堑鹊糜行┎荒头沉耍俏颐遣桓曳潘删琛n颐巧陆鸫笥裁匆跄惫罴啤n铱醇礁鎏头喙と送谱欧喑担髯挪菝背壹易呃础l艉芰遥堑牟菝毖沟煤艿汀n蚁胨腔岵换崾墙鸫笥。课腋崭照饷匆幌耄峭谱趴湛盏吹吹姆喑底吖壹业拇翱冢还煞啾愕某粑洞用欧炖锕嘟础br > 我们突然感到饥饿。在大家一致推荐下,冯奇才成为炊事员。 先是闻到一股饭香,然后是肉香,再后是一股焦味。冯奇才第一次在我家烧饭,就把饭烧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我吃着烧焦的饭,对着窗外喊金大印,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大家于是就笑。只有冯奇才严肃着面孔,他说他会来的,他是个无赖。牛青松说要来就来快一点,我等得不耐烦了。我觉得金大印是扬起来的巴掌,我们是等待他扇耳光的脸蛋。我们的脸蛋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耳光却没有扇下来。他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仿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等到晚上,金大印还是没有出现。当我们把菜刀、棍子、酒瓶和砖头堆到门角的时候,我们知道星期天就这么无聊地滑走了,时间就这么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地溜了过去,从我们的指缝间,从我们的眼皮底下。为了以防不测,冯奇才被我母亲留下来。母亲在客厅里铺床,我们包括牛红梅都偷偷地发笑。半夜,我被一种奇怪地声音惊醒。奇怪的声音,来自于牛红梅的卧室。我问姐姐你在干什么。牛红梅说不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为什么有声音牛红梅说那是我在说梦话。我溜下床跑出卧室。我看见客厅里的床上没有冯奇才。我沿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走到牛红梅卧室的门前。我说姐,我听出来了,这声音是你的床铺制造出来的。牛红梅没有回答我,她的床板愈来愈响。牛青松偷偷钻到我的前面,他从门缝往里看。他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们了,你们真流氓。牛红梅说我们已经结婚了。牛青松说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牛红梅说今天,现在。牛青松说你们再不起来,我就把门板砸烂。牛青松开始拍门。牛青松的拍门声和屋内的床板声成正比,把卧室里的母亲吵醒了。母亲并不阻拦我们,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冯奇才在我们的干扰下,拉开卧室门。他对着我们吼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们说流氓,你流氓。我们在他面前吐了无数泡口水。口水沾满他的衬衣和裤衩,他快要被我们的口水淹没了。他带着我们的咒骂,拉开大门走向街道。牛红梅紧跟其后。 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母亲在家休息的那个下午,金大印终于出现在我家的窗外。他没有带上他的狐朋狗友,只身一人来到我家的窗前。他的左臂绑上了纱布,白衬衣的袖子空空荡荡地吊着。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对着我家喊叫。他说何碧雪,有种你就出来,老子今天跟你算总帐。他在屋外叫阵,母亲躲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母亲当时很奇怪,金大印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并且知道她在家休息母亲下定决心不出声,她想金大印叫骂一阵之后,发现屋里没人,就会自动撤退。 但是,母亲想错了。金大印不仅没有撤退,反而越骂越凶。一些过往的行人,停下来听他骂街,听了一会儿,发觉他在对着街道和房屋乱骂,根本没有对手,于是把他当作疯子,匆匆地离开他。他并不根据听众的多寡,来决定他的斗志。母亲后来对我们说,金大印始终斗志昂扬。他说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何碧雪,你砍了我一刀,流了那么多血,你拿什么补偿我何碧雪,我知道你刚死了丈夫,你是一个寡妇。你的女儿牛红梅又丢尽了牛家的脸。但是你可怜你悲伤,你就能够随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我38岁还没有结婚,我只是一个临时工。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愿意嫁给我,我就不可怜吗 我就不值得同情吗大家都是工人,你是正式工,我是临时工,你不仅不同情我,不仅不给我介绍对象,反而举刀相向,你是何居心 骂到这里,我家的窗口突然裂开一条缝。一顶草帽从窗缝里飞出,正好落在金大印的脚下。金大印眯着双眼,看看天上的太阳,用右手抓抓头皮,终于捡起草帽戴到头上。 金大印戴上草帽之后继续骂街,他说何碧雪,你的草帽就像是糖衣炮弹,它只能给我挡太阳,但堵不住我的嘴巴。你的这点虚情假意,掩盖不了你故意伤害他人的罪恶。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瓜。你40我38,你还可以嫁人,我也可以娶妻。我们不存在谁同情谁的问题,我们公事公办,决不因为你的小恩小惠,而丧失我的原则和立场。 骂到这里,我家的窗口再次裂开一条缝,窗缝愈开愈大,母亲的手在窗缝晃动,一只苹果从她的手里飞向金大印。金大印用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接住苹果,然后狠狠地对着苹果咬了一口。苹果把他的嘴堵住了,他大约有两分钟时间,没能开口说话。 吃完苹果,金大印仍然没有停止对我家的攻击。他似乎是越来越得意了。他说医药费我不要你出,精神损失费我也不要你出。我的惟一的要求是,在我嗓子发痒的时候,我就到这里来臭骂你们。你们谁也不能还口,否则我也用菜刀砍你们一刀。我骂了半天,口也渴了,腿也麻了。何碧雪你能不能让我到你家坐一坐,喝一杯水 我家的门无声地打开,金大印走进去。他看见我家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三杯凉开水。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只需要一杯,你却给我准备了三杯。他放开肚皮,喝了两杯之后,觉得再也喝不下另一杯凉开水了。但他揉揉肚皮,一咬牙,还是把第三杯凉开水灌了下去。 一串咕咕咕的响声,从他的肚皮里冒出来。他抹了一把嘴皮,很知足地走出我家客厅。 一天中午,我的姐姐牛红梅走过朝阳中学校门的时候,遭到了她的四个女同学围攻。 她们是陆丽萍、唐茹、东荣和王美月。她们均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所以仍然在朝阳中学补习。她们是牛红梅在校时的好友。和往常一样,她们在校门口打发她们的午休时光。 当她们看见牛红梅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她们像发现外星人一样兴奋不已。 牛红梅被她们围住。她们说牛红梅你真流氓,刚一毕业就和男人睡上了。牛红梅说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们都得这样。呸我们才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陆丽萍说。其余的人附和着。牛红梅觉得跟她们说这事,简直是对牛弹琴。她哼了一声,表示对她们不屑一顾。她们朝她逼近一步,她试图从她们的包围中突围出去,但她遭到她们的阻击。 牛红梅对她们吼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她们说我们要打你,我们要你交待你跟男人睡觉的过程,包括感想。牛红梅说我今天没时间,改日再说。她们说不行,你不说清楚,休想从我们面前通过。牛红梅说你们这些流氓、地痞、恶霸,你们想拿我怎样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打 陆丽萍抓住牛红梅的头发,唐茹抱住牛红梅的腰部,东荣拉住牛红梅的双腿,王美月捏住牛红梅的奶子。她们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一下就把牛红梅摔到地上。牛红梅刚一抬头,她们的脚尖像雨点一样落到牛红梅的脸部和腿部。打斗中,双方开始对骂。但是牛红梅寡不敌众,她的一张嘴骂不过四张嘴,她的一双手打不过四双手。在1比4的情况下,牛红梅终于屈服了,她趴在地上任凭她们摆布。王美月说她的奶子成熟了。唐茹说她的屁股结实了。陆丽萍说她的脸蛋尽管漂亮,但现在不像脸蛋了。她们四人同时瞄准牛红梅的脸蛋,她们看见牛红梅的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上面印满她们的脚印。鲜血像两条蚯蚓从牛红梅的鼻孔爬出,她们的脚尖沾满牛红梅的鲜血。她们被眼前的景象吓怕了,四人朝四个方向跑开。 牛红梅在地上躺了10分钟,才找到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人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她伸手往脸上一抹,脸上和手上沾满血。她知道她被打伤了,脸上一定很难看。在她在家里奔跑的过程中,她已从一闪而过的橱窗里证实了她的想法,她看到她那张流血而难看的脸。 我是在放晚学之后,才看到牛红梅这张难看的脸蛋。当时她正在跟母亲叙述她挨打的经过,但她没有说明挨打的原因。母亲鼓励牛红梅到学校去告状,母亲说可惜你把脸上的血洗掉了。牛红梅顿时感到茫然失措。不过,我有补救的办法,母亲说,为了让学校看到你受伤的严重程度,我必须在你的脸上动一动手脚。母亲从厨房端来一碗水,然后把她的食指和中指浸泡在水里。母亲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牛红梅脸上的皮肉,并且用力拉扯。如此扯了几次,牛红梅的脸上又多出几块乌点。母亲看着布满乌点的牛红梅的脸蛋,满意地点点头。母亲说现在,你可以去告状了。 牛红梅在同学们上晚自习的时候,走进校长叶玉生的办公室。叶玉生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牛红梅以为她挨打的事,校长已经知道了,所以她可怜兮兮地坐在办公室的角落。叶玉生朝她招手,说你坐过来一点,你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一说。牛红梅往前挪动几步。叶玉生把他的右手,按到牛红梅的腹部。叶玉生说他是不是这样,当时就这样用手按住你的腹部,然后问你是这里疼吗你摇摇头,说再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叶玉生的手跟随他的语言往下走,牛红梅感到叶校长的手,快要移到冯奇才摸过的地方了。牛红梅朝叶校长的手打了一巴掌,叶玉生从椅子上跳开。叶玉生说别忘了我是你的校长,姓冯的摸得,我为什么摸不得。牛红梅转身走出校长办公室。牛红梅说我要去告你。叶玉生说告我什么牛红梅说告你的学生打我,告你调戏少女。叶玉生说你给我回来,谁打你了牛红梅说陆丽萍、唐茹、东荣、王美月。叶玉生说我会处分她们的。 告状归来,我们看见牛红梅的衬衣上贴着一小块白纸,白纸上画着一只乌龟。因为小纸片贴在牛红梅的背部,所以她自己并没有发现。我们看着她背着那只乌龟的背影,总忍不住发笑。她问我们笑什么我们说不笑什么。到她脱衣服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只乌龟。她的这个发现,使她对我们产生失望。她说别人欺负我,我还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容忍你们对我的欺负。她认为我和母亲以及牛青松,在合谋看她的笑话,她甚至怀疑那只乌龟是我们贴到她背上的。 第二天晚上,牛红梅又从她的裤子上发现一只乌龟。从此以后,她每次回家,都要在门口认真地检查她的衣服和裤子。但是她防不胜防。我们从她的头发上。胳肢窝发现那些小纸片,纸片上画满毒蛇和乌龟。面对纸片,牛红梅愁眉锁眼,她要我们跟她一同分析,是谁在捉弄她。认真地对比纸片之后,我们认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恶作剧,而是一种集体的行为。纸片上有的画毒蛇,有的画乌龟;有的用圆珠笔画,有的用毛笔画;有的画技娴熟,有的用笔生硬。这绝不是一个人所为。我们说姐姐,有许多人讨厌你,他们把你当作毒蛇乌龟。牛红梅说真的吗他们讨厌我什么我们说他们讨厌你跟男人睡觉。牛红梅说这有什 耳光响亮第5章 - 耳光响亮第6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6章 悖前涯愕弊鞫旧呶诠辍e:烀匪嫡娴穆穑克翘盅嵛沂裁矗课颐撬邓翘盅崮愀腥怂酢e:烀匪嫡庥惺裁纯商盅岬模遣皇且菜穑课颐撬邓且菜敲挥斜坏背セ瘢惚槐鹑说背プx恕1蛔セ裼氩槐蛔セ瘢峭耆灰谎摹e:烀匪蛋3慈绱恕br > 叶玉生校长带着牛红梅的四位同学,到我家向牛红梅道歉。他们带来一盒饼干三包糖果。我看见牛红梅的四位同学,个个长得腰圆背阔。她们的鼻梁很塌,她们的鼻孔很大,她们的嘴巴很宽,她们基本没有下巴。在她们的道歉声中,牛红梅原谅了她们。但她们刚一离开我家,她们就骂牛红梅是婊子、娼妇。 有一天,牛红梅收到唐茹写来的一封信。牛红梅像宣读文件一样,把唐茹的信读给我们听。唐茹说她过去是多么多么地羡慕和嫉妒牛红梅,那时她很自卑,生怕找不到男朋友。现在好啦,她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她说男人是女人的灯塔,她现在已拥有一座灯塔,东荣和王美月也分别拥有了灯塔,只有陆丽萍,还在夜色茫茫的海上漂流,在没航标的河流等待。她希望牛红梅给陆丽萍送去一座灯塔,最好是牛青松。牛红梅终于找到复仇的机会,她把唐茹的来信贴到朝阳中学的黑板报上。唐茹、王美月、东荣和陆丽萍一夜成名,被校方开除。走出校门的那一天,她们每人从自己的手腕割出几滴鲜血,滴到白酒里。她们举起酒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杀掉牛红梅,解开心中恨。 有好长一段时间,牛红梅穿着花花绿绿的服装,静静地站在兴宁小学的校门口,等我放晚学。我被她的这种行为感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不吱声,只顾低头看她的裙子和皮凉鞋。在长长的兴宁路上,我们手拉手什么也不说。5路公共汽车从我们身边驰过,我们也不去坐它,我们宁可步行。拐进我们居住的长青巷,姐姐变得有些紧张,她用力捏住我的小手,东瞧瞧西望望。我说你是不是怕你的同学找你算帐她摇摇头,说不是。但她的目光仍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在我们走过的两旁的楼上楼下的窗户次第打开,周年不见阳光的居民好奇地伸出他们的脑袋和手臂,对我们品头评足指指点点。他们大都是退休的老头和老奶。他们的皮肤像老树蔸上的树皮,他们的手臂像古树的干枝,有人向我们扔破鞋、塑料瓶和废旧的电池。牛红梅说他们总是这样,自从我被抓挨打以后,他们总是这样。现在我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现在我不想回家不敢回家,我真恨。 四五个小孩紧跟在我们的身后,他们齐声喊道:流氓的爸爸流氓的妻,流氓的姐姐流氓的弟。他们的声音十分嘹亮高亢,仿佛是一列奔驰而来的火车,快要把我们压扁了。 我下定决心对他们进行反击。我挣脱姐姐的手,弯腰从地上捡起半截砖头,准备冲向他们。但是姐姐尖叫了一声,死死地把我抱住。我被姐姐拖回家里。 那时姐姐牛红梅已在省医院制药厂,找到一份清洗药瓶的工作。每天早晨上班,她总拉着我的手,小心地穿越近300米长的小巷。每天下午下班,她便站在兴宁小学的门口等我。那段时间,她买了许多鲜艳的服装,她几乎每天换一套新衣服。我们问她哪来那么多钱她说是冯奇才,也就是我未来的姐夫给的。那段与她同行的时间,她像一位新娘不离我的左右,而我则始终捏着那半块砖头,保护她。晚上我把砖头放在我家的门角,早晨我则把砖放到兴宁路与长青巷的交叉路口。跟随我们的人愈来愈少,我们可以从容地过长青巷了。更多的人开始注意牛红梅的服装,她们用手小心地摸着牛红梅的衬衣或裙子,试探性地问她是什么料子多少钱一尺在什么地方买的在哪家裁缝店做的牛红梅对她们的询问一回答。而我手里的那块砖头,则始终没有派上用场。看着两旁明亮的窗户,我很想把砖头砸过去,然后像欣赏音乐一样欣赏玻璃的碎响。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这样的做过。我喜欢看玻璃上不规则的破洞以及裂缝,我喜欢听玻璃的碎响。如果你现在问我,我最想干什么我会说我想砸玻璃。 读高中之后,我才知道雄孔雀开屏,是为了向雌孔雀示爱。身着艳丽服装的牛红梅,那时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吸引了许多男士的目光。一丝不挂的杨美,常常跟在牛红梅的身后叽里咕噜地叫喊。早晨他跟着姐姐走到兴宁路口,下午,他跟着姐姐从兴宁路口走回来。他十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重复着这项工作。 当姐姐的身边没有什么威胁的时候,她开始疏远我。她说从明天开始,我不去学校等你了。我的心里突然像缺少了点什么。姐姐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别对别人讲。我问她是什么秘密。她说你猜猜看,我最爱谁我说冯奇才。她很失望地摇头,然后轻轻地对我说毛泽东,我最爱毛泽东,他是中国最男子汉的男子汉,我把我的初恋全部献给了他,只可惜他死了。 姐姐这么一说,我的脑海里填满了毛主席的画像和像章。在我姐姐的卧室里,到处都有毛主席的身影。姐姐的蚊帐上挂满了各种类型的像章。在她蚊帐顶上,还贴了一张巨大的毛泽东头像,那是毛泽东在延安时,由美国记者、作家斯诺摄影的。毛泽东头戴八角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姐姐像现在的追星族一样,追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姐姐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冯奇才好吗我说不知道。姐姐说因为他下巴上有一颗痣,他的那颗痣和毛泽东下巴上的那颗病,几乎一模一样。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恨不得我的下巴上也长出一颗痣来。我为我没有那么一颗痣,痛恨我的父母、亲属,我同时感到自卑。 我看见姑姑牛慧和母亲坐在客厅里,她们只象征性地瞟我一眼,便继续她们的谈话。 牛慧说你应该恨她。母亲说在这几个孩子当中,只有红梅长得像她爸爸,我想恨她但怎么也恨不起来。我不仅不恨她,为了她我还砍伤了别人的手臂。牛慧说这你就不对了,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她才18岁,你对她如此放任自流,将来怎么收拾。 你不为你着想,也得为我死去的哥哥着想。母亲说那你教一教我,怎么样恨她。 牛慧说大嫂,到门外去,我给你剪剪头发,你的头发也不短了。母亲和牛慧提着椅子,拿着镜子和剪刀以及毛巾走出客厅,她们在门外找了一块地方剪发。牛慧是一位剪发能手,我们家的所有人的头发,都由她负责。她捏住剪刀和头发,就无比兴奋。她常常说我把你们的头发剪漂亮了,可是我的头发反而要到理发店去剪。理发店的技艺,远不如我。我们都知道,牛慧在烦躁的时候,特别喜欢帮别人理发。有一次,她跟同事吵架,下班之后直奔我家。她说她要给我父亲理发。父亲说他的头发刚理两天。她转而想给我和牛青松理,我们说我们已在学校理过了。她站在客厅里,拿剪刀和理发剪暴跳如雷。她说难道牛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需要理发吗母亲听到她的喊叫,乖乖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母亲用手拢了拢头发,说妹子,你就给我理吧。尽管我的头发刚理几天,但你想理你就理吧。姑姑牛慧一边给母亲理发,一边诉说她的委屈。 我看见母亲的头发纷纷扬扬地掉下来,原先乌黑的青丝里夹杂一根根白发。牛慧说像牛红梅这样的年龄,根本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你想想我都年近30了还没谈恋爱,她着什么急。母亲说你还没谈啊牛慧说没有。母亲说你也该谈了。牛慧说作为姑姑的我还没有谈恋爱,她怎么先谈了。你想想哥哥刚死不久,她竟然跟别人那个了。跟别人那个不要紧,她还被人捉住了。被人捉住不要紧,她还把事情的经过全说出来了。你说她该恨不该恨哥哥尸骨未寒,她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和牛青松牛翠柏的生活负担,全压在你一人身上。作为长女,她不仅不为你排忧解难,反而给你添那么多乱子。你说她该恨不该恨母亲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该恨。牛慧说你别激动,你坐好,来,我先给你理完发。 牛红梅正好在这时从巷子那边走过来,她一看见姑姑牛慧,眼角眉梢全都裂开。她问姑姑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姑姑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回头。牛红梅说你的名字真好 牛慧,牛慧,为什么不叫杨开慧。牛红梅就这么自我陶醉着走进家门,一头钻进她的卧室。 母亲和姑姑站在客厅里,对着牛红梅的卧室很严肃地喊道:牛红梅,你给我出来。 牛红梅双手抱到胸前,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她对着喊她的人说出来干什么母亲望了一眼姑姑。姑姑想了想,说你把你的事情跟我详细地说一说。牛红梅说我都说了差不多一千遍。姑姑说可是你没有对我说过。牛红梅整理一下嗓子,仿佛整理她的发言稿。 她说那么,你听好了。那是一个星期天,我的胃痛,我到门诊部去看病。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门诊部里。他问我哪里痛我说胃痛。他把我叫到里间,并拉上了门帘。他叫我躺到床上,然后用手按住我的腹部,问我是不是这里疼我说下边一点,再下边一点。 然后他的手摸到了他不该摸的地方,然后我们就那个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牛红梅说完返身走进卧室,咋嚓一声锁上卧室的门。她像背语录或者公文那样,把她的那件事一字不漏地背诵完毕。任凭姑姑和母亲怎样叫门,牛红梅始终沉默着。母亲说牛红梅,我恨你。牛红梅,你不知道我多么地恨你,恨得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牛红梅母亲突然转过身来,对姑姑说我想理发。 从此以后,我很少听到姐姐说话。大部分时间,她在医院里清洗药瓶、床单和跟冯奇才谈恋爱。晚上,她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许多次,我发现她脱光衣服,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身体。她的乳房像两座肥沃的山峰,高高地挺着。从镜子里,我看到了女人的全部秘密。姐姐用一支圆珠笔,在她洁白的身上,写下流氓、娼妇、妓女、婊子等等字眼,然后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等我们都上床睡觉了,她才到卫生间去,把她身上那些污秽的字迹冲洗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家卫生间里会传出长时间的水龙头的哗哗声。姐姐一洗就是半个小时,母亲常常在睡梦的间隙里,骂她不知道节约用水。姐姐把别人强加给她的那些称号加以强调,然后用大水冲洗,然后全部遗忘。 母亲早早地就叫醒我们,她要我们跟她一起打煤球。昨天下午,母亲买了两担煤,她说今天是星期天,你们谁也别偷懒,跟我一起劳动。 牛红梅说她是临时工,没有星期天,少一天不上班就少领一天工资。母亲拿着铲子,站在煤堆边望着牛红梅远去的背影,说你的工资在哪里为什么不交给我牛红梅说我自己都还不够用。母亲说那我怎么办,你们3个人吃我一个人的工资。平时里我连一根雪条都舍不得吃,你却买了那么多好衣服。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在棉纺厂工作,我的衣服还没有你多,没有工资,没有工资你别回家来。我恨死你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着,牛红梅早已走得无踪无影。母亲好像 耳光响亮第6章 - 耳光响亮第7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7章 你多,没有工资,没有工资你别回家来。我恨死你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着,牛红梅早已走得无踪无影。母亲好像不是说给牛红梅听,而是说给她自己听。 紧接着我和牛青松也走出家门。我们的肩上挎着书包。母亲已在煤堆里搀杂少量的泥巴和水。看到我们的装扮,她说怎么,你们也要出去。牛青松说今天学校补习。母亲说那么,你呢我说我们学校跟七星小学搞乒乓球比赛,我是乒乓球队队员,我要为我们学校争光。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块球拍,拿到母亲的面前晃了晃。我说这是学校发的。 母亲说可是,你们谁为我争光 母亲开始用铲子搅拌煤堆,她一边搅一边用手抹汗,她的脸上沾满煤渣。我们从煤堆边小心翼翼地走过,生怕煤渣弄脏我们的裤子和凉鞋。看着母亲弯腰铲煤的身影,我的脚步犹豫了。我站在原地不动,牛青松拉一下我的衣角。母亲正好抬头,看着我们说,你们怎么还不走,迟到了怎么办牛青松拉着我往兴宁路走去,书包在我的屁股上一起一落。我的脚不停地往前走,我的头不停地往后看。突然,我们听到母亲的一声呵斥: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母亲的呵斥像一阵风,从后面追赶我们。我们看见母亲举着铲子,朝我们奔过来。牛青松说快跑,她识破我们的诡计了。我们撒开腿拼命地往前跑,我们的书包高高地飞起来,又重重地打在我们的屁股上。母亲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母亲在一声妈哟声中跌倒了,她手中的铲子摔出去好远。母亲在地上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来。我问牛青松,是不是回去扶她一把。牛青松说你一回去,就得跟她打煤球。我不想打煤球,所以我没有往回走。我听到母亲趴在地上说,你们合谋骗我,你们学校不可能补课,也不可能有球赛。你们全都跑了,我一个人怎么能把煤球打完,明天我们拿什么烧饭。跑吧,你们跑吧,你们永远别回来。 我们去了一趟西郊动物园,我们用我们身上仅有的5角钱,买了一包劣质花生,然后把花生一颗一颗地丢给猴子吃。我偷偷地剥了一颗花生,塞进我的嘴里。牛青松伸手捏住我的两颊,命令我吐出来。他说你把花生吃完了,等会儿我们用什么跟猴子玩。我说我已经吞下去了。他不相信我的话,他把手指伸进我的嘴里,抠出那颗香甜可口的花生。他把花生丢给猴子。猴子们看见牛青松的右手一挥,全都跑动起来。牛青松的手挥到哪里,猴子们便跑到哪里。牛青松把一颗花生丢到假山上,说你们上山下乡去吧,猴子们全都爬到假山上抢那颗花生。抢到花生的那只猴子,跑到偏远的地方,独自享用牛青松施舍给它的美食。牛青松把一颗花生丢进水洼里,说你们下海去吧。猴子们便纷纷扑到水里。我突然觉得牛青松很伟大,他挥手的时刻很像美国元首。 花生丢完了,我们去看老虎。我们坐在铁栏杆上和老虎对视。我问牛青松长大以后想干什么牛青松说不想干什么,只要不洗衣服,不打煤球,不考试就行。我说长大了我想当作家,写一部像艳阳天或金光大道那样的小说。牛青松对我的想法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老虎的一举一动。我说你说老虎现在想干什么牛青松说它想如果没有笼子,就把我们吃掉。 我们在动物园待到中午,突然感到肚子饥饿。我们已没有钱乘坐公共汽车,只好步行回家。我们一路走一路骂,我说都怪你,把钱拿去喂猴子了。牛青松说是你叫我买的花生。我们无聊地争论着,穿过大街小巷。看着街道上穿梭的车辆,牛青松说长大了我想当官,当了官就有小车坐了。我们在憧憬中大约走了40分钟才走到长青巷口。牛青松害怕母亲的惩罚,把我推到前面。他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当作他的挡箭牌。我们小步小步地往家走,生怕前面埋着地雷。渐渐地我看见我家了,家门口的阳台上,摆满煤球,铲子和打煤机依然躺在煤堆上,这两种工具墨染一样的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我的腿突然发软。我对牛青松说,我走不动了。牛青松骂我没出息,他说他要走给我看。他刚一挺胸,我家的门打开了。先是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那个男人走到煤堆边,抓起铲子搅煤。我们觉得他很面熟,想了一会才想起,他叫金大印,是省医院住院部的门卫,是他当场抓获了牛红梅和冯奇才,是他被母亲砍了一刀。紧接着母亲也走出家门,她的手里捏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十几个馒头。她对正在打煤球的金大印说,我去学校找一找他们,他们不敢回家,他们一定饿坏了。母亲说的他们,正是我和牛青松。 我们躲在屋角,看着母亲走过来。母亲碰到的第一个人,是我们的邻居江爱菊。母亲说江伯妈,你看见青松和翠柏了吗他们一大早跑出去,现在还没回来吃午饭。江爱菊说没看见。母亲拦住第二个行人问:你看见青松和翠柏了吗那个行人说没有。母亲继续往前走,母亲碰到了第三个行人。第三个行人名叫李昌宪,母亲问他看没看见我们。 他说没有。母亲说知道你们都没看见,我就不问你们了。母亲继续往前走,母亲碰到了第四个行人夏宗苏。母亲问他看见青松和翠柏了吗夏宗苏往我们的方向一指,说他们不就在那里吗手提馒头的母亲,朝我们大步走来。我们低着头,不敢看她。她扬起手,说你们,我想打你们。我的脸已做好了挨打的充分准备。等了好久,母亲的巴掌没有打下来。我看见她的手虽然收了回去,但还不停地颤抖着。我那准备挨打而又没挨打的脸,一阵又一阵地发痒。 在这个我家阳台摆满煤球的傍晚,金大印坐在我父亲的遗像旁边。他已为我们劳动了一天,现在很疲惫地坐在那里。父亲的遗像前摆着4个杯子,它分别代表母亲、牛红梅、牛青松和我。每天吃晚饭前,我们各自在代表自己的杯子里添一点酒,以此纪念父亲。金大印在等待吃晚饭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许感到无聊了,便闭上眼睛打盹。他一闭上眼睛,我们便大胆地观察他。他的头发粗壮乌黑,皮肤上还沾着零零星星的没有洗去的煤渣。他的手臂结实有力,他的手指有笛子那么粗细。我看见他的鼻翼,像蝴蝶的翅膀那样扇动了两下,他的眼皮弹开了。他闻到了我父亲遗像前的酒味。 趁我们不注意,他把那4小杯酒全都灌进嘴里。 几口淡酒下肚,金大印的脸膛微微泛着红光,他也似乎恢复了元气,他很想跟我们攀谈,但我和牛青松极力回避他的目光。准备开饭的时候,牛红梅回来了。牛红梅看见金大印坐在客厅里,先是惊讶转而愤怒。牛红梅踏着响亮的脚步从金大印面前走过,一直走进她的卧室里。牛红梅目不斜视身后烟尘滚滚。金大印对着她的背影说回来啦。牛红梅用关门声回答金大印。 母亲把饭菜端到桌上,然后命令我们吃饭。金大印也坐到餐桌旁。母亲说你们得感谢金叔叔,是他为我们打了那么多煤球。我们朝金大印冷冷地望一眼,丝毫没有感谢他的意思。母亲发觉气氛不对,便偷偷地恨我们。我们夹上菜端着饭碗离开餐桌,餐桌只剩下母亲和金大印。母亲对着牛红梅喊,牛红梅,你该出来吃饭了。牛红梅的卧室里寂静无声。母亲说难道我错了吗我打煤球错了或是我烧饭侍候你们错了母亲抓起一个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的碎片在地板上弹了几弹,飞到我们的脚边。牛青松说你百分之百地正确,谁说你错了母亲仿佛被牛青松的回答激怒了。母亲又抓起一个酒杯,朝着牛青松的头都砸过来。牛青松稍一偏头,酒杯碰到墙壁,瓷片四处飞扬。母亲说我算是白养你们了,劳动的时候,你们一个接一个走开,吃饭的时候,你们一个又一个地回来。 我就是钢筋铁骨的身子,也会累垮。我就是宰相肚子,也难撑你们这三只船。母亲控诉着,仿佛字字血声声泪。母亲又抓起一个酒杯,砸到牛红梅卧室的门板上,门板上像开了一朵花,然后迅速凋谢坠落。父亲遗像前的酒杯,已经被摔碎三个。我想牛红梅破碎了,牛青松破碎了,何碧雪破碎了,现在母亲捏在手里的那只杯子,代表牛翠柏,千万再别破碎。我还没有想完,母亲已把酒杯摔到她的脚前。自此,父亲遗像前的四个酒杯,已经完全彻底地被母亲摔碎,母亲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关键时刻,金大印出来说话了。金大印说何嫂,还是我走吧。母亲说老金你不能走,你学习雷锋并没有错。你吃饱了再走吧。金大印说我哪里吃得下饭。金大印起身拉门,从门缝里闪出去。母亲说牛红梅,现在我正式把这个家交给你,我可要跟老金去啦。母亲也从门缝里闪出去。 我们跑到窗前,看见金大印在前面走,母亲在后面跟。金大印向母亲挥了挥手,说嫂子,你回去吧。母亲说你走到哪我跟到哪。金大印说孩子呢你还有孩子呢。母亲说他们都长大了,我不能管他们一辈子。金大印说回去吧,别孩子气了。母亲说谁孩子气了我这是当真的。金大印好像不太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返身继续往前走,母亲继续紧跟他的步伐。金大印停,母亲也停。金大印走,母亲也走。金大印摇摇头,再不管身后的母亲。 我们看着母亲的背影愈走愈远。我们对牛红梅说,姐,妈妈真的走了。牛红梅的卧室依然沉默着。牛红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牛青松说不好啦,我们快去拦住妈妈。我们飞出家门,追赶母亲的背影。我们堵在母亲的面前,说妈妈我们错了。母亲没有理睬我们,她从我们的缝隙走过去,就像水一样流过去。我们向前跑了几步,再次堵到母亲的面前。我们整齐地跪到地上,母亲还是不理睬我们,她从我们的肩膀上跨过去。 我们只好跟踪她,她走一步我们走一步,她往哪我们往哪。金大印再次停下来阻止我们,但我们就像革命的洪流不可阻挡。我们从金大印的身边走过,金大印像一个革命的落伍者,从前面一下掉到了最后。 母亲停在邕江边。我们生怕她跳到江里去。我想如果母亲跳下去,她的身后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跳下去,此刻的邕江上,有几只汽艇正顺流而干,天边最后的一抹夕阳,落在汽艇的顶端。惊涛拍岸,夕阳戏水,我突然觉得邕江是那么的可爱,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我说妈妈,你千万别跳。牛青松说妈妈,你别想不开。金大印说何嫂,跳不得呀。 母亲转过身来,对我们说,谁说跳了,我根本没说过要跳下去。青松翠柏,你们要我回家,就得把牛红梅叫来。如果她来叫我,我就回去。如果她不来叫我说不定我真的一咬牙一闭眼,从这里跳下去。 我们把母亲交给金大印看管,然后飞快地跑回去叫牛红梅。推开门,我们看见牛红梅正坐在餐桌边,独自享用晚餐。她对我们说,别去追她,如果她真的走了,我养活你们。牛红梅说这话时,打了一个饱嗝。我们问她拿什么养活我们我们还要读书,还要结婚。牛红梅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可以去偷去抢,还可以去投机倒把。我们说我们可不干这些坏事,如果你真要让我们活着,就请你抬一抬腿,去把母亲叫回来。牛红梅 耳光响亮第7章 - 耳光响亮第8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8章 匀ネ痘拱选n颐撬滴颐强刹桓烧庑┗凳拢绻阏嬉梦颐腔钭牛颓肽闾6惶龋グ涯盖捉谢乩础e:烀匪邓愿龌峄乩吹摹e:烀匪低辏职炎约汗氐轿允依铩br > 我们每人吃了一碗饭,再赶到江边,母亲和金大印均不在原来的地方。我们在江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夜色从天空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夜色像雨点一样愈落愈厚。牛青松拍拍屁股,说回家吧。我说回家吧。我们于是回家。 在回家途中,我们路过星湖电影院。我们买了两张票,钻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电影。 我们记得那晚的电影叫地道战。 第二天早晨,我们醒来的时候,母亲已为我们做好早餐。昨天傍晚的那一幕,仿佛是一场电影,在我们一眨眼之间,很虚幻地从我们眼前晃过。 我们追问母亲昨天晚上的行踪。母亲说老金请我到饭店吃了一餐饭,还请我看了一场电影,我已有好几个月没看电影了。我们问她在什么地方看什么电影母亲说在星湖电影院,看地道战。我们说我们也看了,也是在星湖电影院。母亲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惊讶的神情。母亲说你们没有看见我们吧。我们说没有。母亲说这个老金,真是好玩。你们根本想不到,他有多好玩。母亲还没把话说完,便用手捂住肚子哈哈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里夹杂着说话声,她说你们哈哈根本哈哈哈不知道哈哈哈哈他有哈哈哈多好玩哈哈哈 笑过一阵之后,母亲发觉我们都没有笑。她的嗓子像有一块骨头,突然把笑声堵住。 我很惊讶母亲的克制能力,她怎么一下子就把她那快速奔跑的笑声刹住了一个快速奔跑的人,是不可能一下子收住自己的脚步的。而母亲,却出色地把她的笑声堵住了。母亲望一望我们,咳了两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 老金是十足的乡巴佬,母亲这样评价金大印。母亲说昨天傍晚,你们回家叫牛红梅的时候,老金邀我进馆子吃饭。我说你帮我打了一天的煤球,怎么能让你破费呢他说他肚子饿了,他还说我的肚子也一定饿了。既然大家都饿了,何不进馆子里去填填肚子呢至于破费,谈不上,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他这样一说,我就跟着他走,那时我也感到特别饿。我说老金呀,我们就到路边的小摊上随便吃一点什么吧,馆子就不用进了。 我还在学生时代,跟同学进过馆子,跟你们的爸一结婚后,我就再也没进饭馆吃过饭。 昨天晚上,算是我结婚以后,头一次正式进饭馆吃饭。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还得感谢老金呢。 我跟着他走过中山路又走过桃源路,中山饭店、桃源饭店、红星饭店、邕江饭店从我们眼前一晃过,我知道这些饭店我们都不敢进去。我们走呀走,走过了春天到冬天,终于在七星路口找到一家大众餐馆。我们郑重其事地走进去,在角落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服务员过来点菜,服务员是一位女的。老金问她,你的肝多少钱一盘服务员说不是我的肝,是猪肝,三块钱一盘。老金的嘴巴有点不干净,他每说一句话之后,总爱附带说一句鸟毛,在老金的嘴里,鸟毛两个字,就像他的标点符号。比如应该说猪肝多少钱一盘时他不这样说,他说猪肝,鸟毛,多少钱一盘服务员问老金还要什么菜老金说鸟毛,炒韭菜。服务员说我们这里只有鸡蛋炒韭菜。老金说那就要鸡蛋炒韭菜,鸟毛。服务员瞪着眼睛看老金,瞪了一会儿,服务员自个也笑起来了。 老金点了很多菜,有排骨、羊肉、鸡蛋炒韭菜等。起先老金不敢放开肚子吃,他害怕菜不够。但等我宣布我已经吃饱以后,他把盘子里的菜全部扫进他的嘴巴里,他说不能浪费,节约光荣,浪费可耻。当桌子上的东西一点也不剩的时候,老金已经饱嗝连天了。我看见他试着站了三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站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松裤带。他的裤带刚一松开,我听到他放了一个响亮的屁,所有的吃客都看着我和老金。当时,我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到地里去。老金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又坐下来。你们想想,在那种场合,况且跟一个女同志在一起,怎么能够放屁呢稍微理智一点的人,怎么样也会把那个屁憋回去。 不仅如此,老金在看电影时,还向我求爱了。老金的求爱也很特别,你们猜猜看他怎么向我求爱。我和牛青松摇着头说不知道。母亲说老金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做你的仆人。这话我一听起来就特别别扭,那么俗气的老金,怎么突然变得文绉绉起来了。何况这文绉绉的话,好像是从哪部外国电影,照搬过来的,老金绝对想不出来。 老金见我不回答他,他又说今晚你就不用回去了。我说不回去,去哪里老金说去我那里。我想人又不是牲畜,刚吃一餐饭,就要睡觉,这怎么能行呢我刚这么一想,老金接着说你睡床上,我睡沙发。我说别痴心妄想了,老金,我还有孩子,我爱他们,这一辈子我永远不会结婚了。有一位伟人说结婚是人生的坟墓,我才不会再进坟墓呢。青松翠柏,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爱上金大印,我从心底里瞧不起他。 母亲的誓言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三的下午。我因打乒乓球扭伤了胳膊,所以提前回家。我知道这天下午母亲轮休。打开我家的大门,我看见有一条褪色的军裤,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军裤的裤裆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一根针连着线,别在裤裆处,似乎是要把那道口子缝好来。但缝口子的工作只进行到一半,针和线的主人不见了。我站在客厅里叫妈妈。我看见妈妈从卧室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金大印,他只穿着裤衩。我想他们一定干什么坏事了。我说你们真流氓。金大印捡起那条旧军裤,连针带线套到腿上,然后跑出我家。母亲说翠柏,你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看见军裤、针和线。母亲说我在给金叔叔缝裤子,但我忘记拿剪刀了,我们是在屋里找剪刀。 我说你不是说瞧不起他吗母亲说我什么时候瞧得起他了我根本瞧不起他。他算什么东西。翠柏,你答应妈,今天你看见的,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对母亲说,你背叛了爸爸,你把他彻底地遗忘了。母亲说没有。 我想我和母亲从此以后,拥有了一个秘密。我也下定决心不出卖母亲。但是我认为的所谓的秘密,在第二天就传遍了长青巷和兴宁路。他们说昨天下午,金大印来找何碧雪聊天。聊着聊着,金大印的裤裆莫名其妙地破裂了。何碧雪说老金呀,你把裤子脱下来,我给你补一补。金大印说现在何碧雪说现在。金大印于是脱下裤子,让何碧雪缝裆。缝着缝着,金大印的裤衩又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何碧雪和金大印再也坐不住了。何碧雪说老金,还是到卧室里去,我先给你缝裤衩吧。金大印说嫂子这样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金大印和何碧雪就这样,双双走进卧室。 牛红梅把这个故事说给牛青松听,牛青松把这个故事传给我。牛青松特别强调,这个故事是金大印自己说出来的,绝对真实可信,没有半点虚构。 第二章 一辆救护车停在我家的窗前,我们被深夜里的引擎声惊醒。隔着玻璃窗,我看见金大印走出车门面窗而立。母亲挽着一个鼓胀的帆布包,站在客厅里欲去不去,她的头一会儿扭向门外一会儿扭向我们。牛青松说你非得这样吗母亲点点头,说我已经等了半年多时间,可是你们始终不愿意老金走进这个家庭,既然你们不愿意,我只好跟他走。 我说你不是说老金是土包子吗你不是说你看不起他吗母亲低下头,看她的帆布包。 母亲说那是过去,跟老金接触半年多,我觉得他不错。 牛青松说是不是他逼你这样做的如果是,我马上把他赶走。母亲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不能怪老金,生活费我会按时送给你们,母亲说完,抬手抹一把眼窝,然后迈开革命的大步走了。我们推开窗,对着救护车喊,我们还不满18岁,我们要控告你们,你既然生下我们,为什么不把我们养大为什么抛下我们不管 金大印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母亲,母亲犹豫的身体转向我们。金大印伸手推推母亲,犹豫的母亲不再犹豫。母亲像头一次回家的新娘,小心翼翼地走回来,把一个信封放到餐桌上。母亲说我只是到那边去住住,两边都是我的家,欢迎你们跟我过去。我过去并不是不管你们,而是为了更好地管你们。不仅我要负责你们,老金也帮忙负责你们,你们又有了一个爸爸。你们不要控告我,这是老金给你们的1000元钱,你们拿着吧。牛青松抓过信封。把钱撒在地上。牛青松说谁要你的臭钱 母亲一跺脚,嘹亮的哭声跑出她的嘴巴,填满整个客厅和夜晚。姐姐牛红梅从卧室走出来,蹲在地板上捡钱。她把那些散落的钱一张一张地叠在手心。那些钱面值不等,有10元一张的,也有5元一张的,甚至还有5角2角一张的。母亲说红梅我走啦。牛红梅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她仍然在捡那些零星钞票。母亲背着我们的目光走出去。 那么说你同意她走啦姐姐,牛青松问牛红梅,牛红梅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你们看,这些钱来之不易。我们看见牛红梅的手上捏满钞票。钞票仿佛是她手上冒出的花骨朵。 牛红梅有一根粗黑乌亮的发辫。在阳光不太强烈的日子里,她喜欢用温水和劣质的洗发水漂洗她的头发,然后背对阳光,把她的头发铺在阳台上晾晒。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从阳台上飞流直下,差不多垂到了地面。从长青巷走过的男人或女人,无不被她的头发吸引。 在我们看来,牛红梅的头发好像一望无边的大森林。她挺拔的鼻梁像祖国版图上的某座山脉。她两只明亮的眼珠是西湖和青海湖,或被称作清水湾淡水湾。她的乳房像珠穆朗玛峰。她的臀部是华东平原或华北平原。而频繁出人我家的冯奇才,好像是日本鬼子。 牛青松对冯奇才说,你要跟我的姐姐恋爱,你必须为我们家报仇。家仇未灭,怎言恋爱冯奇才说你有什么家仇牛青松说金大印抢走了我们的妈妈。冯奇才说不是金大印抢走了你们的妈妈,而是妈妈为你们找了一个爸爸。牛青松说我不需要什么爸爸,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共赴家难,收拾金大印冯奇才说我不干,我是国家干部。牛青松说不干拉倒,今后你别让我看见你。 牛青松开始去找他的狐朋狗党,尽管他只满14岁,但他已经是一位出色的活动家。 他在江山家楼前吹了一串口哨,江山从楼道里走出来。江山显得十分肥胖,他像一只母鸭晃动着从楼道里走出来时,手里捏着一根铁棍。他对牛青松说,今晚的目标是哪里 牛青松说金大印。江山倒抽一口冷气,他说要收拾金大印,必须叫上刘小奇。他们朝兴宁小学走去。 刘小奇靠在他家的窗前,张望学校里空荡荡的操场。他的父亲刘大选,也就是兴宁小学校长,此刻正端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拉二胡。牛青松朝刘小奇招手,刘小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是怕他的父亲。江山举起铁棍不停地舞动着,刘小奇再也按捺不住,朝牛青松他们跑来 耳光响亮第8章 - 耳光响亮第9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9章 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是怕他的父亲。江山举起铁棍不停地舞动着,刘小奇再也按捺不住,朝牛青松他们跑来。刘大选被跑步声惊动,从曲子里抬起头,对着刘小奇喊,你去哪里 你给我回来,你永远别回来。刘小奇愈跑愈远,刘大选手提二胡,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小奇说金大印是省医院的门卫,他的皮带上挂着枪。牛青松说那不是手枪,是防暴枪,没有五四手枪厉害。刘小奇说防暴枪也是枪,真要收拾他,还得叫上一个人。牛青松说谁刘小奇说宁门牙。牛青松和江山说我们不认识宁门牙。刘小奇一拍胸口,说我认识,他原来是我爸的学生,读完小学后就专门帮别人打架,他已经打了六七年。现在他很可能在人民电影院门口倒电影票。 牛青松、江山、刘小奇三人来到电影院门口,他们看见宁门牙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宁门牙已经17岁,高出他们半个脑袋。刘小奇把他从人堆里引出来,他那两颗特别宽大特别焦黄的门牙,暴露在牛青松他们的眼里。刘小奇说大哥,有人找你打架。宁门牙眼皮一抬,摊开右手手掌,说钱呢刘小奇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没有钱。宁门牙说烟呢 刘小奇说烟也没有。宁门牙说连烟也没有,怎么打架刘小奇说尽管我们现在没有烟,但将来我们一定会有烟,面包会有的,烟也会有的。宁门牙说那就等你们有了面包,我再跟你们去打架,现在我要倒票。刘小奇说牛青松的姐姐很漂亮。宁门牙说真的很漂亮 刘小奇说真的很漂亮。宁门牙说我不是问你,我在问他。牛青松往宁门牙身边靠了一步,说真的很漂亮,如果你帮我打架,我让她跟你谈恋爱。宁门牙说谁会要一个丑八怪。牛青松说你才是丑八怪。 宁门牙用左手托起牛青松的下巴,说哟,你小子还敢跟我顶嘴。说完,他右手的巴掌叭地印到牛青松的左脸上,宁门牙的五根手指,在牛青松的脸上慢慢鲜亮。牛青松转身离开电影院,他感到有两把火在他的身上燃烧,一把火烧着他的左脸,一把火烧着他的胸口。他说这架老子不打了。 走过人民电影院的宣传橱窗,走过华艺摄像馆,江山他们追上来。刘小奇拍拍牛青松的肩膀,说宁大哥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现在同意跟我们去打架了。牛青松说老子说过,这架不打了。宁门牙堵在牛青松面前,说我偏要打。牛青松说我偏不打。刘小奇说那你不报仇啦。牛青松说不报了。刘小奇说牛青松,现在不打架干什么我们的手已经发痒,难道你的手就不发痒吗你抬头看一看钟楼,现在才八点钟,如果不打架,今夜我们怎么消磨时光。牛青松不停地搓动他的手掌,说架可以打,但你们不许说我姐姐是丑八怪。 宁门牙说丑八怪,丑八怪,猪八戒的肚皮,孙悟空的脑袋,这个人呀,她丑得实在可爱。 他们四人的嘴巴,像爆炸的气球,一个接一个地漏出笑声。 宁门牙他们跟随牛青松走进我家时,姐姐牛红梅正在裁裙子,绿的花布堆满餐桌,牛红梅的双手埋在布堆里。江山在餐桌上响响地拍一巴掌,牛红梅吓得上身肌肉颤动,拿着剪刀的手从布堆里抽出来,戳向江山。牛红梅说你想死呀,你。江山嘿嘿地笑两声,径直走进我们的卧室,去寻找小说和连环画。他把我们家的每个抽屉都拉开,像间谍一样放肆地搜查着。 刘小奇则站在牛红梅的身后,抚摸牛红梅那条粗黑乌亮的辫子。刘小奇用手掂着辫子说,宁门牙,你说这条辫子漂不漂亮比李铁梅的那条还要粗。宁门牙的目光一个闪亮,但立即又收回去,放到他的脚尖上。刘小奇说宁门牙,你看我们的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宁门牙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啦你低着头是怎么回事像是害羞的样子,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温驯过。你打了那么多架,抱过那么多姑娘,难道你还怕我们的红梅姐姐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宁门牙说闭上你的臭嘴,否则我就宁门牙扬起他的铁拳,朝刘小奇晃动。牛红梅说你们要打架呀,你们可别在屋里打架。牛红梅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布料,在她说话的瞬间,她手里的剪刀正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前推进。 刘小奇从我家的餐柜里找出半瓶白酒和两个杯子,他和宁门牙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 我并不知道餐柜里有半瓶白酒,但是刘小奇知道。刘小奇和江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我的父亲失踪。他们知道我的姐姐漂亮。他们知道我的母亲已经改嫁。他们知道我家的抽屉里塞满连环画、避孕套。他们知道餐柜里有酒、床底下有一只偷来的皮球。他们知道的,有时我还不知道。 金大印和母亲何碧雪踏进门来,母亲手里提着几个香甜可口的面包。看到满屋子的人,母亲略略有些惊讶。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向所有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母亲解开手里的塑料袋,面包的香气破袋而出,整个客厅里的空气快要燃烧和爆炸了。我感到那些香气不是来自母亲的口袋,而是来自四面的墙壁。我咂着嘴,拼命地吞食香气。母亲掰开半个面包递给我。母亲说我们不知道这么多客人,我们只买了三个面包,你们每人吃半个,我们已经吃过了。 除了金大印和母亲,我们每人拿着半个面包。面包香气扑鼻。母亲和金大印的目光,在我们的手上滑来滑去,从他们的眼珠里,我看出他们的思想。他们舔着嘴唇的舌头,告诉我他们没有吃过面包。 没有人跟金大印说话。金大印说我先走一步。母亲说你先走吧,等会我自己回去。 金大印健康的身体晃了出去。刘小奇的身影晃了出去。牛青松、宁门牙和江山也先后晃了出去。我紧跟他们的步伐。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和牛红梅,他们像谈论天气一样,开始谈论餐桌上的布料。 江山抡起铁棍横扫金大印的双脚,金大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金大印像一条被火烧着的虫子,身体慢慢的弯曲,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哟,妈哟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念念不忘他的妈妈。宁门牙冲到马路中间,像踢足球一样踢金大印。宁门牙说你们都快过来踢球。我跟随牛青松他们围上去,我们每人在金大印的身上踢了一脚。 金大印双手抱头,在马路上滚动着。他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宁门牙把脚踏在他的胸口,说老子是宁大爷,从今晚起,不许你再去勾引女人。金大印说你是哪家的宁大爷,我怎么不认识你宁门牙的脚往金大印的胸口跺下去,金大印再次发出妈哟的喊声。喊声中,金大印双手抓住宁门牙的一只脚,眨眼之间,宁门牙被掀翻,金大印站立起来。宁门牙说你敢打老子。金大印说让你尝尝金大爷的厉害。宁门牙翻身站立,双脚尚未踏稳,脸上便接住金大印重重的一拳。宁门牙口吐血沫,一颗明亮的硬物从他的嘴里飞去。宁门牙说你们站着看什么老子的门牙被他打掉了。我们一哄而上,像饥饿的人争夺面包,金大印的头发扑进我的手掌,牛青松俘虏他的双脚,江山抱住他的腰杆,刘小奇抓住他的手臂,每个人都生怕自己的双手落空。抬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如此反复数次,我们就像扔一只装满水泥的纸袋,纸袋发出尖利的声音:妈哟,我的骨头断了。妈哟,我的头快裂开了。妈哟,你们杀了我吧。妈哟妈哟妈哟。 宁门牙指挥大家抬着金大印往共和路走。金大印的喉咙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宁门牙从路边的墙壁上,撕下一团标语塞住金大印的嘴巴,金大印的声音被堵住,手脚却不断地挣扎着。拐过几个弯,在宁门牙的领导下,我们把金大印抬到一座无人看管的小礼堂。 小礼堂的门没有上锁,宁门牙脚起处,两扇门彬彬有礼地分开。金大印像一头猪,被扔到地上。宁门牙打开礼堂的电灯,我们发觉礼堂空空荡荡。宁门牙说这里过去曾斗争过许许多多的坏人,现在我们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打掉我门牙的兔崽子。 牛青松说我们怎样教训他宁门牙说把你们在批斗大会上学到的本领,全部拿出来。 江山说首先要给他戴一个纸做的尖尖帽,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金大印”或“大流氓金大印”,“金大印”三个字要用红笔画上一个x。刘小奇说让他晒太阳,让他面向电灯躺在地上,他的双脚和双手必须离开地板,向上高高举起来,也就是四脚朝天。我说让他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牛青松说让他坐飞机,你们知道什么叫坐飞机吗就是用绳子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把他吊在横梁上。宁门牙站在舞台上,四下张望。他说工具都堆在舞台后面,你们到化妆室把它们搬出来。虽然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斗人了,但那些工具还在。 我们朝舞台后面奔去。我们在断腿的桌椅之间和蛛网之间,认真地搜寻着。很快,我们便找出了绳子、棍子、帽子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那顶尖尖帽上布满灰尘,“女流氓艾静”五个字依稀可辨。由此可以断定,几年以前,一个名叫艾静的女流氓,曾经在这个舞台上,接受人民的批斗。 我们把金大印推上舞台。宁门牙举着锈迹斑斑的剃刀说先剃阴阳头。江山和刘小奇每人扭住金大印的一只胳膊,宁门牙左手抓住金大印的头发,右手拿着剃刀。宁门牙的剃刀刚碰到金大印的头皮,金大印便喊道痛死我了,妈哟痛死我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杀了我吧。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强奸民女,你们为什么这样收拾我。金大印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尖利,头顶上的瓦片,仿佛被他的声音震破。金大印摆动着手臂,扭动着腰杆,双脚从地板上撑起来,然后像一架纸飞机扑下舞台。江山、刘小奇和宁门牙被他牵拉着纷纷落马。金大印被他们三人压在地下。 宁门牙说你想死呀,金大印说让我自己死吧,免得你们动手。宁门牙说没那么容易,我们不会让你死,我们只要你痛。宁门牙的手轻轻往上一提,金大印的头部昂起来。我看见一缕鲜血从金大印的额头泪泪地涌出,鲜血上沾满尘土。 宁门牙坚持要给金大印剃阴阳头,但他手里的刺刀已不锋利。他对着我们喊尿,你们谁在这头发上撒一泡尿。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说牛翠柏,你站到舞台上去,对着这颗头撒一泡尿。我的腿杆子开始颤动。他扬起手里的剃刀威胁我,他说你怕什么,你不撒老子宰了你。我走上舞台,看着跪在舞台下那堆沾满鲜血乱如衰草的头发,心里一阵阵矛盾。我的腿抖得十分厉害,我扯开嗓门哇地一声,泪水涌出来汗水流出来。我说我撒不出尿。宁门牙示意牛青松,宁门牙说你上去撒吧。牛青松站到我的旁边,从裤裆里撤出二线热尿,热尿渐渐沥沥仿佛落下悬崖深谷,最后淋到那一蓬乱草上。风吹草动,千山万水长流,斜阳燕子暮色苍茫。我听到乱草下发出狮子般的吼叫:你们这些牲畜,你们不得好死。“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柬,你们还想发动第二次吗 你们有没有爸妈你们是不是肉长的你们金大印在你们声中,缓慢地倒下。 倒下的金大印安静了,礼堂里突然没有声音。金大印的头发丝,冒着牛青松的热气。 宁门牙开始为金大印剃头发。剃刀在金大印的头皮上艰难地滑行 耳光响亮第9章 - 耳光响亮第10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0章 倒下的金大印安静了,礼堂里突然没有声音。金大印的头发丝,冒着牛青松的热气。 宁门牙开始为金大印剃头发。剃刀在金大印的头皮上艰难地滑行,金大印睁开眼皮。牛青松问他,你还愿不愿意做我们的爸爸金大印无力地摇头,说不愿了。牛青松说你还勾不勾引我们的妈妈金大印怒目圆睁,说那不叫勾引,叫恋爱,我爱你妈妈。牛青松的脚尖落到金大印的脸上,牛青松说我叫你爱。金大印把目光转向我,说翠柏,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没有人能救我,你快去把你妈妈叫来,你快去呀,你告诉她我金大印即使被他们整死了,我也仍然爱她,快去呀。金大印再次昏迷。 牛青松说宁大哥,还是不剃阴阳头了吧,他好像死了。宁门牙伸手在金大印鼻孔试探一下,说放心吧,他这种人生命力特别强。他打掉我一颗门牙,我剃他半边头发,这样谁也不欠谁的。我们围坐在宁门牙身边。看金大印粗壮的头发,一片一片地掉落到地上。宁门牙像在完成一件杰作,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最后他把剃刀摔到舞台上,他说我们走吧。我们全都走出礼堂,只留下金大印一个人在礼堂里呻吟。他的一半边头皮上寸草不生,而另一半边的头发却像疯长的茅草。 姐姐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对我们说,你们快来看,妈妈给你们来信了。自从我们殴打金大印之后,母亲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撕开信封,我看见一页信笺和50元钱。母亲在信笺上对我们说:你们是我生下来的禽兽不如的孩子,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们。老金的身心倍受你们摧残。你们的行为给我,也就是给一个热爱老金的人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你们或许不知道,老金是爬回家里的,他的双手和双膝都爬烂了。当我从他留下的半边头发里,闻到我儿子的尿骚味的时候,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痛心。我对老金发誓再也不理你们了,但老金说你们是小孩,你们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听听这话,你们就知道老金有多善良。对比一下你们自己的行为,你们难道不羞愧吗从这件事情来看,我认为老金完全配做你们的爸爸,而你们根本不配做他的儿子。50元钱是你们的生活费,你们吃饱喝足后,可别再干出什么损人的事来。我不想见你们,我恨你们。 牛青松看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像母亲说的事与他无关。 他把信笺顺手仍到沙发上,然后坐到牛红梅的身边。他用手掌轻轻玩弄牛红梅的辫子,他说宁门牙很喜欢姐姐的这根辫子,他希望姐姐能够剪下来送给他。牛红梅说这怎么可能,他算老几牛青松说他算老几,但他是流氓地痞,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公安局都不敢惹他。我问牛青松答应送他了没有牛青松说没有答应,不过世上没有宁门牙办不成的事,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 几天之后,牛青松又对牛红梅说,宁门牙想要你的辫子,我快招架不住了。宁门牙说如果我不把辫子剪给他,他就要自己上门来剪。我说姐姐,你还不如把辫子剪来卖掉。 她说那卖不得多少钱。我说与其送给宁门牙,还不如卖掉。牛青松说那绝对不行。牛红梅说还有没有其它办法牛青松说有什么办法冯奇才又打不过他,而公安局又不敢管他。他没有单位没有领导,他又不是党员,你拿他根本没有办法。现在,他不强奸你就算阿弥陀佛了,你还在乎一条辫子。牛红梅说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王法。 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夜晚,牛青松潜入红梅的卧室,悄悄地剪断了牛红梅的辫子。 宁门牙拿着牛红梅的辩于去找冯奇才。冯奇才问宁门牙,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宁门牙像甩动马鞭一样,甩动着牛红梅的辫子。他说认得这辫子吗冯奇才说什么意思 宁门牙说没什么意思,这是牛红梅的辫子,她把它送给我了。冯奇才说你是谁宁门牙说别问我是谁,我来找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今后你不要再去缠牛红梅,她不爱你,她爱我。冯奇才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宁门牙说我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 冯奇才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他对宁门牙说你滚吧,我需要安静。宁门牙吹着口哨,甩着辫子走出门诊室,看着宁门牙远走,冯奇才泪往心里流,他突然想做出一点强烈的反应。他吃下一粒镇静片,折断一支圆珠笔,打碎三只空瓶子,然后向医院制药厂跑步前进。在牛红梅平时洗药瓶的地方,他没有看到牛红梅的身影。有人对他说牛红梅今天不上班。他从制药厂跑出来。他跑步的时候,上身绷直挺胸收腹,双手握拳提至腰间,双目直视前方,两脚匀速地向医院方向运动。内科部主任陈一强叫他,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他好像没有听见。护士姜春拿着一张处方喊他,他仍然没有停下来。姜春说冯医生,你开的这个药,药房里没有,你给我另开一张。姜春一边喊着一边在身后追赶他,追了一阵,姜春说你跑这么快,你这是在练习跑步呀。冯奇才仿佛哑巴了,没有回答姜春。他跑出医院的大门,跑上桃源路、教育路、古城路、兴宁路,他正在向我家靠近。路上的行人都睁大眼睛看他,并且纷纷为他让道。 冲进我家全身透湿的冯奇才,像一位疲惫的马拉松运动员。当他看见牛红梅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嘴巴开始磨动,他的嘴角堆满白色的泡沫。他说水水水,他只说了三个水字,便栽倒在牛红梅的面前。 被水灌醒的冯奇才,问牛红梅你的辫子哪里去了牛红梅说卖掉了。冯奇才说真的卖了牛红梅说真的卖了。冯奇才说可是,我看见你的辫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捏着,他说是你送给他的。牛红梅双手拢了拢头发,说我可没有把辫子送给别人,我的头发是牛青松剪掉的,他没有告诉我要送给什么人,他说他卖掉头发后,需要钱买作业本。冯奇才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牛红梅说他是趁我熟睡的时候,偷偷剪掉的,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冯奇才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牛红梅,你真的爱我吗牛红梅说我不知道,应该说我是爱你的。冯奇才说用什么证明,你是爱我的。牛红梅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冯奇才,她的嘴里爆发出几声冷笑。她说用什么证明你说要用什么来证明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都献给了你,这还需要证明吗冯奇才说我是希望你永远爱我,我害怕别人把你抢走,因为我已经闻到了不祥的气味,我感到危机四伏。我恨不得现在就跟你结婚。 牛红梅把冯奇才拉到一张毛泽东同志的像前,她庄严地举起右手,她说现在,我向毛主席保证,我爱冯奇才。冯奇才的眼皮频频闪动,一些湿润的东西填满眼眶,他庄严地举起右手,说我也向毛主席保证,我爱牛红梅。宣誓完毕,他们相视一笑,像两只皮球一样滚到一起。正当他们准备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牛红梅打开门,看见宁门牙拿着她的辫子站在门外。牛红梅一阵恶心,她觉得宁门牙那双肮脏的手,不是捏着她的辫子,而是抠着她的喉咙。她说你找谁宁门牙说找你。 牛红梅说我现在没空。宁门牙嘿嘿一笑,露出漏风的门牙。他说不管你有空没空,我都得进去。宁门牙用力推动门板,从门缝里强行挤进去。 宁门牙像一位经常出入我家的常客,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他的眼睛瞪着冯奇才的眼睛,他说你比我还快,我骑自行车还跑不过你的双腿。冯奇才说牛红梅他是谁他为什么拿着你的辫子牛红梅说他是牛青松的朋友,叫宁门牙,有名的流氓烂仔头。宁门牙并不因为牛红梅叫他流氓烂仔头而感到不快,他对这样的称呼甚为满意。他说红梅姐,今天你在冯奇才和我之间,必须作出选择。牛红梅拍拍宁门牙的脑袋,说选择什么 你还不懂得什么叫恋爱,你还是去打架吧。宁门牙说怎么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发誓要跟你结婚。牛红梅说这不是恋爱,恋爱要有基础,要有共同的理想和爱好,要有共同的语言。恋爱需要时间,需要互相了解。你了解我什么宁门牙说我虽然不了解你的业余爱好。你的理想、你的血型、你喜欢的格言、你爱读的书、你偏爱的食物,但我知道你漂亮,我喜欢一见钟情。牛红梅说这是典型的流氓习气,平时你在街上横行霸道,爱谁是谁,轻意就把女孩弄到手,你根本没有投入感情,赢得感情,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宁门牙说爱就是喜欢,我喜欢你,我想得到你,这就是爱。红梅姐我求你了。 牛红梅说求我什么宁门牙说求你爱我。 牛红梅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喷嚏夹杂笑声。 牛红梅说爱又不是什么东西,你求我,我就能给你。你求我给你辫子,我可以剪下来给你。你求我要一件衣裳,我可以脱下来给你。可是爱情,我不爱你我怎么能给你呢 爱情在我胸口里,我不可能单独把它掏出来送人。宁门牙从沙发上滚到地板上,他面朝牛红梅跪下,然后用膝盖充当脚板,一摇一晃地走到牛红梅面前。他说我求你爱我,不管你爱不爱我,你都得爱我。冯奇才冲到宁门牙的身后,对准宁门牙的屁股稳准狠地踢了一脚,说你这个典型的流氓加无赖,滚出去。宁门牙像弹簧一样,从地板上弹起来。 他说你敢踢我冯奇才说我怎么不敢踢你宁门牙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宁门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刀面寒光闪闪。冯奇才说你想打架吗宁门牙说不今天我不想跟你打架。 宁门牙把他的左手放到餐桌上,然后扬起他捏刀的右手。他说红梅姐,如果你不爱我,我就用这把小刀扎穿我的手掌。牛红梅说千万别这样你先放下刀,我们再商量商量。宁门牙说没有商量的余地。牛红梅说假如我爱你呢宁门牙放下刀,说这样就有商量的余地。牛红梅说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已经爱上了他。宁门牙说我哪一点不如他 牛红梅说你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你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宁门牙说你想要什么,我马上就给你要来,我不需要工资。牛红梅说我需要你有一份工作。宁门牙再次举起小刀。他说我不跟你商量这个。说完,他的小刀扎进他左手的手背,一股暗红的血从刀尖的四周缓慢地冒出。他用求助的目光,望着牛红梅。他说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牛红梅说爱你,宁门牙把小刀抽出来。牛红梅说是不可能的。宁门牙又把小刀扎进肉里。牛红梅和冯奇才都感到束手无策,他们对视一下,彼此发出苦笑。 宁门牙的血沿着餐桌的边沿往下滴。牛红梅用双手捂住脸,准备大哭一场。冯奇才从抽屉里翻出纱布、棉花,然后坐在一旁吸烟。冯奇才说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你什么时候抽出刀子,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包扎。但我不能医治你的内伤。你是一个病人膏肓的孩子。 不许你叫我孩子。宁门牙大吼一声,终于把刀抽了出来。冯奇才走过去为他包扎伤口。冯奇才说天下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独爱他宁门牙说不知道,自从我见她以后,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时刻刻想跟她在一起。冯奇才说但是她不爱你。宁门牙说这没关系,我有的 耳光响亮第10章 - 耳光响亮第11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1章 想跟她在一起。冯奇才说但是她不爱你。宁门牙说这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她不说爱我,我就不离开这里。伤口你不用包扎,休息一会,我还要用刀子刺我的手掌。冯奇才说你这是何苦呢宁门牙说不为别的,只为爱情。 我和牛青松破门而入,牛红梅仿佛看到救星。她说你们都过来。我们犹豫着,目光在他们之间穿梭。当我们看到宁门牙那一只受伤的手时,我们感到问题严重。 牛红梅说青松和翠柏,你们都知道,我跟冯奇才已经恋爱好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宁门牙又要我爱他。尽管他扎破了自己的手,我对他还是毫无好感。但是我同情他,同情并不等于爱情,你们劝一劝宁门牙吧。在我们关切的目光中,宁门牙摇风摆柳地站起来。他抓起带血的小刀,然后用衣袖把血迹擦干净。我不需要同情,他的喊声像一把刀,划破了窗口的一块玻璃。 两天之后的傍晚,牛青松和宁门牙带着一个姑娘,找到冯奇才。宁门牙说冯奇才,你看这个姑娘可以打多少分冯奇才的目光像一道闪电,划过姑娘的脸膛。他说你们又准备糟踏谁家姑娘宁门牙说她叫蒋红,朝阳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她说她喜欢医生,所以我们把她带来和你认识一下。蒋红说认识你很高兴。 冯奇才已经预感到这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对蒋红不感兴趣。宁门牙攀住冯奇才的肩膀,说你好好看一看,她的鼻子比牛红梅的挺拔,她的皮肤比牛红梅的细嫩,她的嘴巴比牛红梅的小巧,她才17岁,她还是一个处女,你现在就可以和她谈恋爱。冯奇才说人又不是牲畜,你怎么可以这样恋爱怎么能够随便恋爱不是交易。宁门牙说如果不是给牛青松一个面子,我根本不会考虑你的什么狗屁恋爱。我做事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善良过,谈不谈是你的事,反正我已经被我的举止所感动。你想一想,除了我还有谁舍得把这么好的姑娘让给别人。 宁门牙不想听冯奇才的争辩,他把自己的耳朵用手堵住。他和牛青松一边向冯奇才和蒋红点头哈腰,一边朝门外退去。退到门外,他们在冯奇才的门扣加了一把新锁。冯奇才像一位囚犯,在屋子里咆哮,你们这是陷害。宁门牙说你们就好好谈谈吧。蒋红扑到窗前,眼泪吧哒吧哒地流。蒋红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宁门牙吹出一声口哨,把挑着钥匙的食指递到窗口边。蒋红伸手抓钥匙,宁门牙迅速地缩回手指。宁门牙说走啰。宁门牙和牛青松揣着钥匙一步一回头,告别了冯奇才和蒋红。 牛家大门今夜为宁门牙而开。下半夜,宁门牙用牛青松偷配的钥匙,轻意地打开牛红梅卧室的暗锁,当我听到牛红梅的惊叫准备翻身下床的时候,我被牛青松死死地按在床上。我想呼喊,但牛青松的手堵住了我的嘴巴。那边的卧室里,牛红梅的喊声也被堵住了。我听到脚后跟敲击床板的声音,镜子破碎的声音,电灯绳拉断的声音,手掌堵住嘴巴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仿佛有一场细雨落在瓦片上,细心聆听,才知道那是牛红梅的抽泣声中夹杂的呻吟。牛红梅身下的床板,像一根不堪重负的扁担,嘎吱嘎吱地歌唱,我挣脱牛青松的手掌,使出我的全身的气力,叫喊一声姐姐。我知道这是一声迟到的叫喊,姐姐牛红梅已无可挽救地被宁门牙糟踏了,而牛青松,则是宁门牙不折不扣的帮凶。 宁门牙走出牛红梅的卧室。牛青松为他拉亮客厅的电灯,灯光落在宁门牙的额头,他的眼皮不停地眨动。看见我们在客厅里窥视他,他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红色。他说牛青松,我们出去喝两杯,庆贺我们的胜利。牛青松像一只狗,跟着他走出去。我跑进牛红梅的卧室。 打开台灯,我看见牛红梅被零乱的蚊帐覆盖着,地上遍布玻璃。她出乎我的想象,显得十分平静。我叫她,她没有回答,剥掉裹着她的蚊帐,她的身体暴露在我眼前。她的身体上,到处是牙齿咬过的血印。每一个血印上,都缺少一颗门牙。我说姐,你痛不痛她摇头。她把我揽进怀里,我听到她胸口之下,急迫的心跳。她说翠柏,你给我拿个主意,我到底嫁给谁我说不知道。她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六神无主。知道什么叫六神无主吗这是一个成语,老师曾经考过我。六神无主,形容惊慌或着急而没有主意六神:道教指心。肺、肝、肾、脾、胆六脏之神。我说我们可以去问问妈妈。牛红梅说我都18岁的人了,我好像突然没了主意。主意像一根头发,不知不觉地从我的头上脱落了。 我们没有把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冯奇才,冯奇才依然频繁地出入我家。许多时候,他会和宁门牙同时出现在我家的客厅里。宁门牙常常当着冯奇才的面,用手摸我姐姐的头发甚至于奶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冯奇才痛下决心,准备跟宁门牙决斗。 姐姐被冯奇才的这个决定吓破了胆,她在冯奇才和宁门牙之间奔走游说。但没有人听她的劝告,他们像丢破烂似地,把她的话置于脑后。他们忙着准备武器,招兵买马,随时准备战斗。 姐姐逢人便说怎么办他们要打起来了。别人问她谁要打起来了。她就把冯奇才和宁门牙要打起来的前因后果,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好心的人,劝她去找公安局。她去找公安局,公安局说你去找派出所。她去找派出所,派出所说现在人手很紧,管不了那么多。过去关错的人,现在要给他们平反,要一个一个地放出来,我们要为他们搞平反材料。这几年,打架的事情太多,我们也没办法。姐姐拖着疲惫的步伐,找到了母亲何碧雪。母亲说老金的伤刚好,他也帮不上你的忙。我是一位妇女,打架的事更是一窍不通。这是你自作自受,你自己想办法吧。母亲拒姐姐于千里之外。 决斗前夜,牛红梅再次踏进冯奇才的宿舍。她在这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里,差不多昏倒过去。牛红梅说只要你不去决斗,现在我就跟你去领结婚证。冯奇才说不用着急,先决斗后结婚。牛红梅说你打不过他,他是流氓地痞。冯奇才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牛红梅说你们两人,只要谁先放弃决斗,我就跟谁结婚。牛红梅双腿一软,跪到冯奇才的面前,说我求你的,求你还不行吗冯奇才开始磨刀。在嚯嚯的磨刀声中,冯奇才义正词严地说不行,你这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牛红梅艰难地站起来,她的身子一晃,几乎跌到地上。牛红梅说我只好去找他了。冯奇才说你去找他吧,反正你已经跟他那个了。牛红梅说那是强迫的,我根本不爱他。冯奇才说一样的,强迫和不强迫实质是一码事。牛红梅说他强迫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你的身影。冯奇才说这只有鬼才知道。牛红梅说你会后悔的。冯奇才说我做事从不后悔。 牛红梅叫牛青松把宁门牙找来,劝他别跟冯奇才决斗,谁被打伤都不好。宁门牙说要停止决斗可以,但你必须跟我结婚。牛红梅说你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宁门牙说不结婚也可以,你必须跟冯奇才一刀两断,永远不要来往。跟你往来的男人不能姓冯,也不能姓赵、钱、孙、李,他只能姓宁。牛红梅说我答应。宁门牙说真的牛红梅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门牙说那我不决斗了。 宁门牙堂而皇之地进入我家,他和我美丽漂亮善良的姐姐厮混。但是他们只厮混两天,便到了决斗的日期。宁门牙背着姐姐,带上20名他的弟兄,于晚上8时,准时到达朝阳拖拉机厂的废旧仓库,他看见冯奇才的20名弟兄,在仓库里等候多时,他们的手里刀光闪闪。他的身后,20名兄弟同样满脸横向,持胳膊捶胸膛。双方在不断地靠近。 谁也想不到,队伍会在这时发生哗变。人群中有人喊道:弟兄们,我们不要受骗上当,不要去为他们两人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厮杀。如果真打起来,得益的是他俩,伤亡的将是大家。许多的声音附和一个声音。有人说我们跟日本鬼子打了8年,国民党和共产党又打了那么多年,文化大革命我们文攻武斗10年,我们还打得不够吗教训是深刻的,我们不能再打了。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凶器。有人建议让宁门牙和冯奇才徒手搏斗,让他们最终解决恩恩怨怨,一片喊声中,他们两人被围到中央。 很快他们扭成一团,宁门牙抓住冯奇才的头发,冯奇才抓住宁门牙的耳朵。宁门牙卡住冯奇才的喉咙,冯奇才捶伤了宁门牙的下巴。他们像两只疯狗在地板上滚动、撒野,尘土和油污沾满他们的头发、手臂和大腿。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开打有人说为一个女人。参加决斗的人,大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他们只知道朋友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于是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朋友的朋友也赶来。当他们得知双方是为一个女人,而发生战斗时,他们顿时有了一种受骗的情绪。他们像一群夜鸟,从仓库的窗口飞走。 仓库里只剩下宁门牙、冯奇才和牛青松。 30分钟后,牛青松宣布决斗结束。宁门牙手捧发肿的下巴,像捧着一尊金灿灿的奖杯。冯奇才吊着扭伤的胳膊,像吊着一枚发亮的金牌。仓库里一望无际空空荡荡,他们像失去权力的将军,显得十分可怜。休息一会儿,他们朝着两扇不同方向的门走出去。 门外的风很冷,夜色灰暗,路灯昏黄。 牛红梅对我说翠柏,我怀孕了。我睁大眼睛表示怀疑。牛红梅察觉到我的疑惑,她拉过我的手按在她的腹部,说你不相信,你摸摸,我仿佛听到他她在叫我妈妈。我粗糙肮脏的小手,抚摸着她细腻光滑的皮肤,就好像在抚摸一件精美的瓷器,我似乎听到瓷器被我手掌割痛的喊叫。牛红梅轻轻地闭上双眼,她长长的眼睫毛勾引我的欲望。 我很想亲她一口,但我忍住了。 凡是我和牛红梅单独在一起的时刻,她总这样轻轻地闭上眼睛,把她怀孕的腹部交给我,让我随意玩弄。这样的时刻,她仿佛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静静地享受幸福。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你好好地摸摸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孩子没有父亲。我说孩子的父亲不是冯奇才吗牛红梅说冯奇才他不认帐,他说是宁门牙的。我说你可以去找宁门牙。牛红梅说宁门牙也不认帐,他说是冯奇才的。他们都不认帐,好像这孩子是自个长出来似的。三岁的孩童都明白,没有种子长不出庄稼。 我向学校请假之后,便跟着牛红梅上医院。牛红梅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我感到她的手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看到妇产科三个猩红的大字,她开始犹豫并且停步不前。她要我先到妇产科看看,看有没有她的朋友、邻居和认识的人。对妇产科进行一番观察后,我跑回来告诉她,没有发现敌情。听了我的报告,她仍然木头一样地站着。我拉她的手,她把手飞快地抽回去。她的双脚不停地原地踏步,她说我还是没有勇气,我想再问他一次。 我们调过头去门诊部找冯奇才。牛红梅对冯奇才说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像这样把孩子打掉,太残酷,他她也是一条生命。冯奇才说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我跟你那么久,从没出过事,我一直都采取措施。只有宁 耳光响亮第11章 - 耳光响亮第1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2章 我们调过头去门诊部找冯奇才。牛红梅对冯奇才说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像这样把孩子打掉,太残酷,他她也是一条生命。冯奇才说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我跟你那么久,从没出过事,我一直都采取措施。只有宁门牙跟了你以后,才出现这种情况,牛红梅说有几次,你并没有采取措施。冯奇才说那是安全期。牛红梅说安全期有时不安全。 冯奇才说你嚷嚷什么你千万别污蔑我,你给我滚远一点。委屈的眼泪从牛红梅深深的眼窝滚出,她拉上我默默地走开。她说翠柏,你要记住这个糟踏你姐姐长达一年之久的人,长大之后你要为我报仇。我不停地点头,泪水哗哗地直往下掉。 为了陪牛红梅上医院,我向班主任请了三次假。但是每一次走到妇产科门前,她都改变主意,像逃避瘟疫一样从医院逃出来。而每一次逃出来,她嘴里总是不停地说我再也不来了,我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她开始在家里缝制小孩的衣裳,似乎是铁下心肠要把这个小孩生下来。她问我,你说小孩生下来以后,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我说你不能把她生下来,除非你给他找个父亲。她说我已经决定了,无论是男孩或女孩,我都给他她取名牛爱,你说牛爱好不好我说好是好,但你必须结婚,必须给孩子找一个父亲。牛红梅满脸惊讶,结婚谁会跟我结婚我说你可以试着找一找,你的长相是你的优势。牛红梅说你这个主意不错,现在我们分头出去找一找,看谁愿跟我结婚谁愿做你的姐夫。我说到哪里找去她说你到你的学校找去,我到街上去找一找。 我挎上书包,往学校去。我认真观察兴宁小学的每一位单身老师,对他们进行仔细的筛选和考核,我发觉只有体育教师杨春光配得上我的姐姐。他身高1。7米,体重75公斤,五官端正,头发自然卷曲,喜欢打篮球。我对他突然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好感,我决定放学之后,把杨春光的情况,向牛红梅作详细的汇报。 放学回到家,牛红梅还没有下班,牛青松也没有回来,我像一个孤儿站在门口,等待亲人。我看见夕阳微弱的光线,打在我家的门板上,薄薄的尘土笼罩着骑自行车的人们。一根水泥电杆横卧在马路边。前面不远处,工人们正在拆一座旧楼房,喊声和哨子声此起彼伏。终于我看见牛红梅提着一网兜蔬菜,朝家里走来。她的旁边跟着一位身穿绿衣裤的小伙,一看就知道是一位邮递员。邮递员推着一辆自行车,他跟牛红梅不停地说着话,不时还仰头大笑。我想牛红梅一定为我找到姐夫了。 临近家门,我才发现邮递员长得十分丑陋。他的鼻子出奇地大,像一片肥肉向两边展开,而他的眼睛却像黄豆那么小。他的额头上,有巴掌那么大一块没长头发,看上去充满智慧。牛红梅说这是曹辉,我的同学。这是我弟弟,牛翠柏,曹辉支起自行车,点头向我问好,他还在我的头上拍了两下。 牛红梅叫我跟曹辉聊天,她要下厨房做饭。曹辉说红梅,你的弟弟长得好漂亮,你们牛家的人个个长得像演员。牛红梅说是吗曹辉说你知道吗高一的时候,我们班有一半的男生都想跟你谈恋爱。牛红梅得意的笑声响彻厨房和客厅。牛红梅说可是现在,却落得个红颜薄命。曹辉说我就属于想跟你谈恋爱的那一类。牛红梅说那现在就谈吧,你说怎么个谈法曹辉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说我来给你打下手。 曹辉洗菜,牛红梅掌勺,厨房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填满。他们的语言像一种气体,冲击厨房的墙壁,厨房像一只鼓胀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但只一会工夫,气体开始泄漏,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松散。他们像争论一个问题。曹辉说如果不打掉这个孩子,肯定会影响将来的生活,甚至会影响我们的感情。牛红梅说你说得多么轻巧,他她毕竟也是一条生命,因为你看不见他她,所以你说得那么轻巧,曹辉说你一定要坚持你的观点,我们就没法谈下去了。牛红梅说曹辉,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一照,如果不是因为我怀上孩子,我会跟你结婚吗曹辉气急败坏,从厨房冲出来,他的脸上像涂了一层淡墨,眼睛里冒着火。他说外表美不算美,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这是我们的班主任冯绍康说的。牛红梅手拿勺子,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说曹辉,真的生气啦,曹辉气冲冲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牛红梅追了出去。牛红梅说你吃完饭再走吧,曹辉,我求你吃一餐饭,行不曹辉说我还有点急事。牛红梅说老同学,吃一餐饭算不了什么,又不是非要你结婚不可。牛红梅拉住曹辉的自行车后架,不让他走。曹辉把牛红梅的纤纤十指,一根一根地从自行车后架上掰开,然后骑上自行车义无返顾。我和姐姐牛红梅目送着这个丑陋的小气的热爱心灵美的差一点成为我姐夫的人的背影渐渐地远去,他自行车的铃铛声,像街上的甜饼的气味,敲打着我的鼻子。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看见牛青松,我预感到他正在脱离我们。我猜想他已和宁门牙打成一片,其它情况不详。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塞进我家门缝的一张纸条,我才知道他被学校开除了。我拿着朝阳中学发给他的通知,到他可能出现的场合去找他。最后我发现他和江山、刘小奇在宁门牙家打麻将。我把纸条递给他,他的目光在纸条上轻轻滑动一下,双手便按捺不住愤怒,把纸条撕得稀巴烂。他说我早就不想读了。我问他不读书干什么他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说干什么打麻将、打架、谈恋爱什么不可以干。 翠柏,别浪费时间了,跟我们一起干吧。只要你跟着我干,你至少可以提前十年享受美好的生活。宁门牙说这叫提前登上历史舞台,康熙八岁做了皇帝老子,我们比他差远啦。 世界是属于他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好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我转身欲走,突然听到卧室里有人叫我小鬼。宁门牙说老爷子要拉屎,你去给他打点一下。我走进卧室,看见一位老人躺在床上,他的身子覆盖着一床薄薄的军用棉被。 他说小鬼,不用害怕,到我身边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为红军送鸡毛信了。他从被窝里伸出他干枯的手臂,在我的脸上持了一把。他说爸爸呢我说死了。他说怪不得没人管教他们,我猜想跟宁门牙打麻将的这群孩子,肯定是不缺爸就是缺妈的孩子,是没有人管教的孩子。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管一管他们他说我的腿残废了,我不能走路,我拉屎和撒尿都依靠他们,我的话就像他们的耳边风。你知道吗他们成天赌博,他们的钱全是偷来的,你去派出所告他们,让公安把他们全抓进笼子里去。我说我不敢。他说小鬼,勇敢一点,不要害怕,如果我能行走,他们早挨抓了。我说你可以叫阿姨去报案。他说你阿姨生怕她的宝贝儿子挨抓,她把孩子宠坏了。我告辞老人,我说我害怕。 他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睛。宁门牙看见我走出卧室,说老爷子拉屎啦。我说拉啦。宁门牙说你打点好啦我说好了。宁门牙说回去告诉你姐,等我一到结婚年龄,我就跟她结婚,我说好的。 我怀揣着三张姐姐的照片上学,想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们介绍给杨春光。我知道杨春光的宿舍里贴着许多演员的巨幅照片,他的床底下有三只皮篮球,他的抽屉里有一本大相册,一副哑铃躺在他的门角,挂在窗口边的那把长剑发出寒光。我怀揣姐姐的三张照片,走进他的宿舍。他说牛翠柏,篮球在床底下,你自己拿。我说我不是拿篮球的。 我想跟你玩个游戏。他说什么游戏我说你从你的相册里选出三张姑娘的照片,然后我们比一比,看谁手上的姑娘漂亮。他的嘴里不断地发出哟嗬声,手在相册里搜寻着。他说这张怎么样他先丢出一张照片。我说不怎么样。我把姐姐的一张全身照片压在他的那张照片上。他的眼睛发出嗖嗖的响声。他似乎是不甘心失败。双手快速地翻动相册,从相册里又拉出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说这张绝对压过你的那张。我又丢出一张姐姐的半身像,姐姐目光含情脉脉,一条粗壮的辫子从她胸前划过,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我看见杨春光的嘴里发出啧啧声。他问我这是谁的照片,口袋里还有没有他把手强行伸入我的口袋,掏出姐姐的那张大特写,姐姐那迷人的酒窝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突然沉默,目光死了一般,僵硬在照片上。一丝口水从他的嘴角缓慢地流出,灌溉他的下巴,他说是谁她是谁我说她是我姐姐。他说结婚没有我说没有。他的双手开始抓挠他的脑袋,仿佛要从脑袋里抓出点馊主意来。他征求我,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我说姐姐要先看你的照片。 我用姐姐的三张照片,换取三张杨春光的照片。姐姐看到杨春光的相片时,眉头打结,捏在她手里的茶杯当啷落地,她像遭遇木棒突然打击,右手捂着额头,身子前后晃动。而她的左手不停地在空气中抚摸着,终于摸到一张椅子,她站稳了,模糊的眼睛渐渐地明亮。她告诉我她感到头重脚轻,怀孕的人都有这样的反应。但很快就发现姐姐不能自圆其说,她往洗衣盆里放洗衣粉时,她把一包满满的洗衣粉都洒进盆里,而且在洗衣粉洒完之后,她的手仍然捏着空袋子发呆,我说姐姐,你怎么了她仿佛大梦初醒,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和紧闭的嘴巴,像有一根线的拉动,开始找回失去的动作。她说我该怎么办是打掉孩子呢或是把孩子留下来我说如果你想跟杨老师结婚,你就得打掉孩子。她的眉毛往上跳动,面带惊讶,她说你怎么这么残酷,你才11岁,怎么这么残酷 我说我是为你考虑。 姐姐在孩子和杨春光之间犹豫着。她带着杨春光的相片,敲开了江爱菊怕妈的门。 江爱菊说傻姑娘,你没有结婚养什么孩子你知道没有爸爸的孩子,将来会多艰难。你赶快去帮我把孩子打掉。江爱菊几乎是在命令牛红梅。而在牛红梅征求意见的时间里,杨春光每一天都把我叫进他的宿舍。我发现牛红梅的照片,被他整齐地压在书桌的玻璃下。杨春光说你姐姐愿不愿见我我说她需要一段时间。杨春光说我几乎天天都在拿放大镜看这些相片,我发现你姐姐的皮肤十分细腻,脸上找不出一颗斑点,但在她左边耳垂下,有一个极为细小的凹坑,大约有针尖那么大。 我撩开牛红梅的头发,把她的左脸摆到灯光下。我说姐姐,你的左耳垂下,是不是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凹坑。牛红梅说没有,谁告诉你的我的脸上没有什么凹坑。我说是杨老师告诉我的,他每天拿着放大镜看你的相片。我感到像有一堆火,在牛红梅的脸上燃烧,甚至于燎原到我抚摸着她左脸的五根指头上。我说姐姐真的有一个小四坑,我终于找到了。牛红梅双手捂着她发烫的左脸,走到穿衣镜前。她说这算什么凹坑只针尖那么小,我天天在镜子里观察我的脸蛋,观察了十几年,我都没有发现它。我说还是杨老师看得仔细。牛红梅说杨老师他怎样他想不想见我我说想。牛红梅说我现在怎么样我说你自己拿主意吧。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牛红梅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拉着我 耳光响亮第12章 - 耳光响亮第1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3章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牛红梅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拉着我的手,站在十字街口。 她的眼睛扫瞄过往的行人和车辆,她似乎下定决心要在人流中,找到一个答案。但是人流匆匆,没有谁舍得把目光落到我们身上。他们的目光十分有限,他们没有富余的目光。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牛红梅终于发现一位昔日的朋友。她举起右手朝马路的那一边不停地挥动,嘴里叫着小谢小谢。小谢横过马路,拉着牛红梅的双手,说哎呀呀哎呀呀,牛红梅你这个死鬼,我还以为你出国了呢。我们差不多三年没见面了,你忙些什么有没有工作在什么地方上班怎么这是你弟弟,读几年级了长得真不错。哎呀呀哎呀呀,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牛红梅说小谢,我怀孕了。小谢脸一沉,嘴巴张得有乒乓球那么大。小谢说你结婚了牛红梅说没有。小谢说那就赶快结婚。牛红梅说跟谁结小谢说孩子的父亲呀。牛红梅说孩子没有父亲,他们都不承认,都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小谢说那就赶紧处理掉。 牛红梅说小谢,感谢你给我出主意,你先走吧,我还得问其他人。小谢摆摆手,说那我走啦。 我跟牛红梅在十字街口站了大约一个小时,她先后拦住小谢、张秋天、李天兰、王小妮征求意见。她不断地向她们诉说她的遭遇,她们表示同情,并象征性地掉泪。我说姐姐,我们回去吧。牛红梅说她们的意见几乎一致,都说要把孩子处理掉,看来,我只好如此,翠柏,她们的意见怎么那么一致呢好像她们事先商量好似的。我说她们是在为你将来着想。牛红梅说那好吧,明天你陪我去医院,但这事不能让杨春光知道。 妇产科医生黄显军为牛红梅检查完毕,然后拍了拍牛红梅的腹部,说你最后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牛红梅说出一个日期。黄医生说恐怕你得住院。牛红梅从床上坐起来,说为什么黄医生说因为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现在不能刮宫,要引产。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这种事情不能超过三个月。 牛红梅看见黄医生手里的针头渐渐地变长,她的身体正在长高,手臂也在变粗。牛红梅眼光看见的物体,全都放大了两倍。那根长长的针头刺入牛红梅的子宫,牛红梅发出一声惊叫。她想刽子手的屠刀,已经举向她的孩子。她感到子宫里一阵拳打脚踢,钻心的痛由子宫波击全身。她像一个临产的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她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跟男人睡觉了。 当牛红梅醒过来时,她看到守候床头的我。牛红梅说翠柏,牛爱长得漂亮吗我说不知道,也许他她还没有脸蛋,还没有手脚,但他她已经懂得动弹了。牛红梅嘴角一撇,双目紧闭,泪水和哭声同时产生。她用双手捂着日渐消瘦的面孔,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她说牛爱啊牛爱,我亲亲的牛爱。 每天,牛红梅只给我一元钱。我要把这一元钱掰成几瓣来使用。我要用它来买菜,用它来乘公共汽车。我很想买一只鸡,给牛红梅补补身子,但是我没有钱。一天中午,我撬开了牛红梅装钱的抽屉。我怀揣几张崭新的钞票,到市场买了一只公鸡。我用半个小时杀死公鸡,一个小时扒光鸡毛,四十分钟炖出一锅鸡汤。当我把鸡汤送到牛红梅床头时,牛红梅的鼻子抽了两下,说这么香的鸡汤,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说不是的。她似乎不相信,便用她的右手掐她的左手臂。掐着掐着她的眉头舒展了,她说真的,是真的。 她从我手上抢过鸡汤,往嘴里灌。她的喉咙发出嚄嚄的响声,鸡汤溢出嘴角。突然,她的所有动作都凝固了,她把头从饭盒里昂起来,她说你哪来的钱我说从你抽屉里拿的。 她把饭盒掼到床头柜上,兴奋的脸变成愤怒的脸。她说你是小偷,你怎么和牛青松一样,那么让我失望。你把钱乱花了,这个月拿什么生活我说我想让你补补身子。她说我的身子不要紧,过几天就恢复。可是钱一花掉,怎么也要不回来,你呀你这鸡汤我不喝了。一想起那些钱,我就喝不下去。你喝吧。我说我好好的身体,喝什么鸡汤。 我们都沉默着,看饭盒里的热气袅袅地升腾,它们带着清香带着营养爬上窗台,飘出窗外。沉默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牛红梅说你也能杀鸡我说我杀了几刀,它都不死。 它轻伤不下火线,带着鲜血在厨房里扑腾,到处留下它的脚印。我关上厨房的门,想让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再扒它的毛。但是它的生命力特别强,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等我打开门它又从地上飞起来。最后我不得不举起刀,咔嚓一下,把它的头砍了。牛红梅捧起饭盒,喝了一口鸡汤,然后哈哈大笑。她把饭盒递给我,说你也喝一口吧,钱算什么东西,喝我喝了一口,又把饭盒推过去。就这样,我和牛红梅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发出笑声。同室的产妇说,红梅呀,你的弟弟真好。 我捧着那个喝空的饭盒往家走。夜色已彻底地征服了城市,长青巷散落落恹恹欲睡的灯光。自行车的铃铛,发出凄凉的声响,从远远的那边过来,又从我的耳边擦过。这样的夜晚,我的脚步像被一件重物拖着,我害怕回家。我想父亲已睡在土里,母亲正陪着金大印,牛红梅躺在医院,牛青松不知在哪里。他们像长满羽毛的鸟,纷纷飞离旧巢,而我,今夜却要独自睡在巢里。我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一个硕大而且重量级的巴掌,突然落到我的右肩上,仿佛从天而降的夜鸟。我惊叫着从门边跳开,看见杨春光站在我的身后,他的两只眼珠一闪一闪,像深夜里猫的眼睛。 杨春光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上哪里去了你的姐姐呢 我说她病了。他马上变得焦急不安,抓住我的手臂,命令我带他去见牛红梅。我说不是她病,是妈妈病了,她在医院看护。他说别骗我了,牛翠柏,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在撒谎。我有一种预感,一定是她病了。快告诉我,她生了什么病我说我没撒谎。他在客厅里踱着方步,双手不停地搓动,十根指头六神无主。突然,他用手掐住我的耳朵,一股痛闪电似的流窜我的全身。他说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她住在哪个医院我必须见到她。我咬紧牙关,说不知道。他的手稍微往上一提,我的耳朵快被他扯裂了。他板着面孔再次逼问姐姐的下落。我想我不能告诉他姐姐引产的事,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对姐姐感兴趣。我用痴呆的目光,盯着他的目光。他说你还充当好汉,我看你招不招 他的手又往上提了一点,我的耳朵再次被拉长,我踮起脚跟,全身的重量系于一只耳朵。 汗珠豆子一下子从我的额头滚出。所有的声音消失,我看着他开合的嘴唇,像看一部无声的电影。我的耳朵暂时失去听力,牙关愈咬愈紧。几滴生动的眼泪滚出我的眼眶,无数革命的先烈和英雄闪过我的脑海。 杨春光从我的嘴里得不到什么口供,终于松开手,我的耳朵又慢慢地缩回我的耳根。 他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她。我把本市的医院找遍,我就不相信找不到牛红梅。他拉开门冲进黑夜。 第二天中午,我捧着盛满饭菜的热气腾腾的饭盒,去医院给牛红梅送午饭。推开病房的门,我看见杨春光坐在牛红梅的床头,他正在喂牛红梅喝汤。 杨春光告诉我,昨天晚上我离开你后,就直奔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从一楼找到四楼,护士们都说病房里没有姓牛的病人。当时我看了看手表,才九点钟。我不想这么早回去,我渴望见到你姐姐,我发誓今夜一定要找到她。出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径直往西走。你知道,西边是省医院。我从内科病房问到外科病房,始终没有牛红梅的消息。 可以想象,那时我有多么灰心。我分析,牛红梅住省医院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她是省医院制药厂的职工。可是整幢住院楼我都问遍了,值班的护士们不是对我摇头,就是对我翻白眼。 我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出住院大楼,我想今夜要见牛红梅,是不太可能了。这么伤心地想着,我回过头万般留恋地望一眼楼房,楼房里灯火通明。我对着楼房喊牛红梅,喊到第三声时,二楼的一扇窗子推开了,一个女人伸出头来说谁在喊牛红梅我说是我。 她说你是谁我说是牛红梅的朋友。她说你上来吧,她就住这里。我像一位短跑运动员,朝着目标冲刺。我发觉我跑进了妇产科,这是我在寻找牛红梅的时候,惟一没有询问的科室。我没有想到,她会住进妇产科。 当我走进她病房的时候,她的目光先是一亮,然后像一盏熄灭的蜡烛慢慢变弱。她说你是,你是杨春光。我朝她点头。她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是自己找来的。她说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见面。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样我找到了你姐姐。 经牛红梅批准,杨春光从我手上获得一把牛家的钥匙,从此他可以自由出入牛家。 为了照顾牛红梅,杨春光耽误了许多课程。校长刘大选问他,杨春光呀杨春光,你是要事业还是要爱情杨春光说生命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晚上,杨春光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整夜整夜地失眠。他向我打听牛红梅的轶闻趣事。牛红梅最喜欢吃的食物。深更半夜,他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要我协助他装扮我家的客厅和门楣。他反复强调,不要告诉牛红梅,等她出院的时候,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为了这些让牛红梅意外惊喜的工作,我的双手沾满油漆和浆糊,杨春光则多次从两张重叠的椅子上摔下来,把膝盖都摔破了。 终于等到牛红梅出院的日子,杨春光借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他当车夫,我和牛红梅坐在靠椅上,三轮车徐徐驰向街道。他的肩膀无边宽阔而厚实,像遥远的地平线,在我们的眼前晃动、起伏。他把三轮车踩得飞快,铃铛声像一串欢快的音乐,滑过街道。许许多多的行人侧目仰望我们,我们像幸福的王子和公主。车速渐渐地减慢,杨春光回头望我们一眼,咧开嘴角送我们一个笑容,然后又拼命地蹬车子再次飞起来。他的汗珠子像金色的黄豆,洒落到马路上,衣服被汗水湿透。 车子停在我家的门口,牛红梅首先看到油漆一新的门板,然后是门板两边的标语。 左边写着:热烈祝贺牛红梅出院右边写道:欢迎牛红梅凯旋跨进大门,牛红梅的头部碰出叮当叮当声,她看到门媚上吊着一串风铃。客厅的四壁,贴满了大幅的电影宣传照,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沙奶奶、小常宝全都睁大眼睛,从墙壁上俯视牛红梅。 牛红梅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杨春光湿漉漉的脖子飞快地咬了一口。笑声像清脆的鞭炮,噼噼叭叭地炸响。杨春光用手捂着刚被牛红梅咬过的地方,心潮起伏浮想联翩。 几天之后的傍晚,一位肥胖的女人走进我家。她坐在椅子上喘了好长时间的气,才开口说话。她说杨春光在不在你们家牛红梅说不在。你是谁找他干什么她说我是杨春光的妈。我知道你们家目前困难,这是一千块钱,你收下吧。牛红梅说我干吗要收你的钱。她说请你不要毁 耳光响亮第13章 - 耳光响亮第1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4章 闶障掳伞e:烀匪滴腋陕鹨漳愕那k登肽悴灰倭搜畲汗獾那巴荆衷诓灰颂噶蛋乙丫指锤呖迹畲汗饣挂即笱В衷诓荒芴噶蛋e:烀匪堤噶蛋2挥跋旄呖迹械娜私峄榱嘶箍梢远链笱Аq畲汗獾哪盖着牧伺某保挚即笃k滴业男脑嗖惶茫忝遣灰俏疑还茉跹也辉蕹赡忝墙岷希忝敲挪坏被p欢裕慰鲈谡庵埃慊褂泄礁瞿信笥选e:烀匪的惆亚米撸绻畲汗馔猓衣砩虾退质帧7逝值呐舜右巫由霞枘训卣酒鹄矗砩系哪切┤庀窆嗔怂谎笥一味褚桓龃蟠蟮乃kテ鹱郎系那厮囊露怠k嫡庋秃茫阏媸歉隹砂墓媚铩br > 牛红梅和杨春光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往来,他们像浇上汽油的干柴,熊熊燃烧着他们的激情。有好几次,他们被杨春光的母亲堵在杨春光的宿舍里。杨春光的母亲对着上晚自习的学生们喊,同学们,你们快来看,这就是你们的老师杨春光,他不学无术,不求进步,年纪轻轻却谈上恋爱了。他哪里是我的儿子,他像一个地痞流氓。他现在被狐狸精缠上了,他连他老娘的话都不听了。当杨春光母亲的骂声响彻校园的时候,杨春光和牛红梅就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宿舍的角落。他们既不开门,也不反抗,等外面的人骂累了,从学校撤退之后,他们才悄悄地溜出来。久而久之,骂声成为他们恋爱的背景音乐,他们在音乐声中那个。他们觉得这样更刺激更富于挑战性。杨春光说现在,如果没有我妈的骂声,我会感到索然无味。 一天下午,杨春光的母亲撬开了杨春光的宿舍,她砸烂杨春光的几面镜子,并从他的抽屉里搜出一沓相片。那天下午,兴宁小学的全校老师,正在会议室里开会。杨春光的母亲高举着一沓相片闯入会场,她把正在讲话的校长刘大选推开,然后站在主席台上。 她扫视全体教师,清理一下嗓音,说我来说几句。刘大选返回主席台,拉住她的手,说田波同志,你不能这样,我们现在正在开会,你出去吧。田波同志把手一甩,说老师们,你们大家看,这是杨春光和牛红梅拍的相片。这是些什么相片呀,简直是黄色录像。他们拥抱、接吻,甚至穿三点式。作为人民的教师,杨春光怎么能够这样而作为杨春光的领导,刘校长,你为什么不管教他,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恋爱刘大选说恋爱自由,自由恋爱。田波同志,请别干扰我们开会。 兴宁小学全体教师,看见田波同志把那些相片一张一张地举起来,杨春光和牛红梅的幸福瞬间,从他们的眼前一晃过。健美的大腿。丰满的乳房、发达的肌肉、疯狂的拥抱和接吻,像磁铁一样,吸引众人的目光。田波同志举起最后一张相片时,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她的脸色突然由红变青,身子变成虾状。她用双手捂住胸口,在主席台上挣扎着,最终倒到地板上。那些相片,像风中的落叶覆盖在她的身上。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座,田波死于主席合。 四位身强力壮的老师,把田波抬上救护车。杨春光已不知去向,他在他母亲发言到一半的时候,就低头溜出了会场。等他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他母亲已躺到太平房里。 牛红梅陪着杨春光守灵。夜半三更,他们都感觉到冷。于是,他们在太平房里拥抱。他们突然觉得他们的拥抱枯燥无味,像是缺少了一项重要的内容,想来想去,他们才想起缺少的是杨春光母亲的咒骂声。 刘大选把那些散落的相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装到他的衣兜里。闲着没事的时刻,他就从衣兜摸出相片来仔细地欣赏。一张相片,有时他能够看上一个小时。刘大选基本上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不抽烟、喝酒、打牌,现在他把看牛红梅的相片,当作他惟一的业余爱好。有时,他和杨春光在校园里相遇,他想把相片还给杨春光,但犹豫了一下,他仍是舍不得奉还那些相片。他让相片躺在他的衣兜,这样他感到无比充实。直到有一天,杨春光向他索取相片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从衣兜里掏出来递给杨春光。他说有一张我留下了。杨春光说哪一张他说三点式那一张。杨春光说你留下它干什么他说时不时看一下。杨春光说她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干吗看他你真流氓。他说美是全人类的,你看真的,我看假的,嘿嘿。刘大选满脸淫荡之色。 后来,牛红梅在清理相片时,发现少了一张相片。在她再三的追问下,杨春光才告诉她实情。牛红梅说现在,我怀疑你是否真心爱我。一个爱我的人,是绝不会允许我的三点式相片落入别人之手的。杨春光说他是校长,是我的领导,我拿他没办法。牛红梅说那我去跟他讨回来。杨春光说千万别这样。为了爱你,我已经失去了一位亲人,难道你还要我跟领导撕破脸皮不成牛红梅没有把自己的观点坚持到底,她的那张相片流落校园。 牛红梅是一只受过惊吓的鸟,她对她目前所获得的爱情,常常表示怀疑。在她的梦中,杨春光多次背叛她,和别的女人混在一起。每一次做到这样的梦,她就会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向我重述梦境。她说那是一条清得不能再清的小河,河滩上有牛和拖拉机还有大客车,许多人都下到河里去洗澡,我也下去了。河里的男女老少,全都赤身裸体,他们的体形千姿百态。但是洗着洗着,我发现杨春光不在人群里。我从河里走到岸上,对着树林里喊杨春光。树林里没有杨春光的踪影。我爬上大客车,客车的座位都空着,只有最后一排的长凳上,有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男的是杨春光,女的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人。翠柏,你猜那个女的是谁我说是你的同学牛红梅摇头。我说是小谢牛红梅说不是,她不是我们身边的女人,她是电影红灯记里的李铁梅。 他们看见我,忙从凳子上爬起来。他们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笑我没穿衣服。你给评评理,这是怎么一回事 牛红梅愈说愈愤怒。她的牙齿紧咬,双拳紧握,仿佛要跟谁拼命。我说这不过是一场梦,它不是真的。牛红梅说它分明是真的,甚至是彩色的。我担心杨春光不是爱我,而是同情我。明天,我要考一考他。 第二天晚上,牛红梅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张考卷,发给杨春光,并要求杨春光在半个小时把试题做完。考卷内容如下: 爱情测试 1当你的母亲和恋入同时跌入河中,你先救谁 答案:a母亲 b恋人 c同时救两人 2当你和恋人在密林里约会时,有一持刀歹徒朝你们走来,你该怎么办 答案:a逃跑 b搏斗 c投降 3当你的恋人移情别恋时,你希望你的情敌长相如何 答案:a一般 b英俊 c丑陋 4你希望恋人的经济状况怎样 答案:a好 b无所谓 c差 5当你有好消息需要告诉恋人,而你此刻又不能离开办公室时,你选择什么方式传递消息 答案:a写字条托人转交 b等下班后告诉 c打电话 6你希望你的恋人政治面貌怎样 答案:a团员 b党员 c非党团员 7你希望你的恋人美在何处 答案:a相貌美 b心灵美 c语言美 8你喜不喜欢你的恋人有异性朋友 答案:a喜欢 b不喜欢 c无所谓 9你崇拜谁 答案:a商a b艺术家 c政治家 10你喜欢什么人种 答案:a黑色 b黄色 c白色 不到十分钟,杨春光便做完了考卷。他把考卷交给牛红梅,牛红梅拿着它躲到卧室里去评分。杨春光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等待最后的结果。随着一声惊叫,牛红梅破门而出。她左手拿着试卷,右手拿着杂志。她说书上说,选择10个b“最爱”,7至9个b是“爱”,5至6个b是“一般的爱”,1至4个b是“不爱”。杨春光一连勾了10个b,这说明杨春光同志最爱我。春光,如果我和你母亲同时跌入河中,你真的会先救我杨春光说我母亲刚死,她不可能跟你同时跌入河中,永远不会。牛红梅说今夜,我感到幸福。 杨春光的母亲死后,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再也没有人阻挠他和牛红梅的爱情。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恢复高考的日子近在眼前。一天深夜,有人敲响了杨春光宿舍的门板。 敲门声很微弱,在强劲的西北风中,它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很快地,微弱的声音逐渐膨胀,黑夜像被一只粗壮的手拍破了。是谁在深夜里敲门杨春光穿好衣服,站在门后问:谁是我,向敌。快开门,门外的人说。电灯亮了,门打开了,向敌袒胸露背,肩扛一只麻袋站在门外。他像走进自家一样那么随便,把那只沉甸甸的麻袋摔到屋角,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劣质的香烟,疯狂地抽起来,烟雾像一顶帽子盖住他的头发。他说客车抛锚了,我走了十多里路,现在才赶到你这里。有吃的吗杨春光对着蚊帐里喊有吃的吗牛红梅。这时向敌才知道蚊帐里还躺着一个人,他朝杨春光做一个鬼脸,目光落到自己的脚上。 向敌说明天就要考试了,我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你知道,在这个城市我没有更好的朋友。下午,我跟你嫂子说我要进城考试,她为我装了满满一袋东西,说是要送给你。不巧,客车抛锚了,我扛着这袋东西走了十多里路。走走停停,有好几次我都想把麻袋摔掉,但是一想到这是你嫂子的一片心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咬紧牙关,终于把它扛来了。杨春光说麻袋里是些什么向敌说红薯,满满的一袋红薯。杨春光说那我们就煮红薯吃,现在我的宿舍里一样吃的都没有。 在临近高考前的这个晚上,牛红梅生火为向敌煮红薯。杨春光和向敌围坐在火炉旁,抽动着鼻子饱尝铝锅里飘出的清香。面对明天的高考,他们没有压力和失眠。杨春光说老同学,如果明天的作文题,是记一个人或一件事什么的,我一定把你和这一袋红薯写到试卷上去。向敌双手抱住膝盖,说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嫂子离婚,离婚不要紧,只要有决心,离了她一个,还有后来人。炉火被牛红梅照料得一片通红,通红的炉火映红他们的脸膛。 第二天早上,吞咽了大量红薯的杨春光和向敌分别走进他们的考场。监考员宣布考场纪律,发完试卷,杨春光便举手请求上厕所。监考员说如果你现在上厕所,你的试卷就要作废,你能否再忍受一下杨春光双手抱住肚子,坚强地点了点头。他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那些来自郊区的红薯,此刻全都变成勇士,在他的肚子里寻找出路。他放出一长串屁,红薯的气味弥漫考场,绕梁三日。汗珠子一颗一颗地从他的额头沁出,他的牙齿敲打牙齿,发出咯咯声。他感到那些红薯快要破门而出了。他再次举手,说我快拉出来了。考场里发出海浪般的嘲笑。监考员说你不想考啦杨春光说我不考了。监考员说不考也得再坚持一下,你必须遵守考场规则,30分钟之后才能出场。杨春光想我不能 耳光响亮第14章 - 耳光响亮第15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5章 畲汗馑滴也豢剂恕<嗫荚彼挡豢家驳迷偌岢忠幌拢惚匦胱袷乜汲」嬖颍0分钟之后才能出场。杨春光想我不能让一泡屎憋死,他勇敢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监考员问他去哪里他说上厕所。监考员说你还考不考他说怎么不考我方便一下就回来。监考员说那不行,我得跟着你。 于是杨春光上厕所,监考员也跟着他上厕所。两个小时,杨春光上了三趟厕所。他对监考员说这才是我真正难忘的一天。 中午,杨春光吃了几颗土霉素,他的头皮发热全身发冷。他说向敌,都是你的红薯害的。向敌说现在怎么办杨春光说我不考试了。向敌和牛红梅同时惊叫起来,牛红梅说这怎么行你爬也得给我爬进考场。牛红梅从医院里请来了一位医生。医生说最好是吊针,否则这样拉下去会脱水,甚至威胁生命。牛红梅说你先给他屁股上打几针,万一止不住再说。医生按照牛红梅的吩咐办,给杨春光屁股上打了一针。 杨春光的拉肚没有止住,下午他上了两趟厕所。他的身子明显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地陷落,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医生说现在必须给他输液。整整输液一个晚上,杨春光的拉肚止住了。第二天早晨拔掉针头,杨春光又摇摇晃晃地走进考场。牛红梅借来一辆三轮车,负责接送杨春光。杨春光进考场后,牛红梅就坐在三轮车上,遥望考场的大门和窗口。陪考的人们在考场之外行走,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如花似玉,他们焦急的面孔全都倒影在玻璃窗上。牛红梅从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看见自己坐在三轮车上,冷风和嘈杂之声滑过她的肩膀,玻璃里的景象渐渐模糊。 当杨春光走出考场时,牛红梅已经靠在三轮车上睡去。昨天晚上她一夜未眠,现在她正进入梦乡。杨春光叫了她一声,她睁开眼睛,打出一个喷嚏。她感到冷。于是她把三轮车踏得飞快,热气慢慢回到她身上。到了家门口,杨春光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他已在考场耗尽了气力。牛红梅蹲下身子,让杨春光伏在她苗条的脊背上,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家门。杨春光说红梅,你的身子在抖,你快把我放下,我再也不考了。牛红梅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得把试考完。 中午,牛红梅给杨春光又吊了两瓶盐水。她按照医生的吩咐,已学会扎针。杨春光躺在牛红梅的床上,幸福地闭上眼睛,鼾声从他的鼻孔飞出。牛红梅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她觉得杨春光的鼾声都带着香味。 考到最后一科的下午,天气突然变得美好起来。牛红梅想靠在三轮车上小睡一会儿,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再等一个小时,杨春光就考完了,到那时云开日出,再睡它个三天三夜。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睛死死盯住考场的门口。终于,交卷的铃声铺天盖地地敲响了,杨春光从考场摇出来。牛红梅跳下三轮车,喊杨春光。她只喊了一声,便栽倒在三轮车旁。 牛红梅拍着我的脸蛋说,翠柏,我要结婚了,你打算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给我我说什么时候她说等杨春光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于是,我们都在期待那张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母亲何碧雪似乎也听到了牛红梅要结婚的消息,她在一天晚上回到家里。那时,我们正在吃晚饭,母亲没有敲门,她直接用她手上的钥匙扭开大门。看见我们正在吃饭,母亲说你们,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们。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吃饭。等牛红梅吃完饭,母亲说红梅,听说你要结婚了。牛红梅说不一定,要看杨春光考不考得上大学。他对我说他哪天拿到通知书,哪天就跟我结婚。母亲说他能考得上吗 她们正说着话,牛青松从门外闯进来。他假装没有看见母亲,他说我看见金大印了,他扶着一辆单车,站在屋角的阴影里,像是在等什么人。母亲说老金他,提拔了。牛青松说提拔了母亲说医院提拔他做保卫科长。牛青松把手一挥,说这算什么提拔,赶快叫他滚。母亲从沙发上跳起来,说红梅,你结婚的时候,最好叫上老金,他现在是科长,参加你的婚礼,不会给你丢脸。牛青松高举起拳头,说要想让金大印走进我们家,我们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牛红梅说他也曾经羞辱过我。母亲气得双手发抖,一跺脚走出家门。金大印从暗处推着单车走出来,母亲坐上单车的后架,肩膀一抽一抽地,好像是哭了。 不久,杨春光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把通知书揣在衣兜,逢人便掏出来炫耀一番。就在他和牛红梅领结婚证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忘记掏出来给民政助理瞧一瞧。民政助理瞪大双眼,举起的公章迟迟没有落下。他说年轻人,考上了大学,干吗急着结婚 杨春光说考上大学干吗不能结婚文化大革命耽误了我们整整十年,现在我们要一边读书一边养育后代。民政助理嘿嘿一笑,说你真幽默。公章响亮地落在结婚证上。 这天晚上,由姑姑牛慧采买,杨春光的父亲杨正伟掌勺,在我们家办了一桌极其简单的酒席。母亲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最后一个赶到。杨正伟、何碧雪、杨春光、牛红梅、牛慧、牛青松和我,一共七人围坐在餐桌边,每个人都为新婚的夫妇拿出自己的礼物。杨正伟拿出一张存有2000元人民币的存折。母亲送给他们一床棉被。牛慧送给他们一对白色的围巾,并且当场围到杨春光和牛红梅的脖子上。在围巾的衬托下,他们立即显得美丽生动。牛青松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女式手表,戴到牛红梅的手腕子上。牛青松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大家表示惊讶。母亲说这不会是偷来的吧牛青松说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不是偷来的。牛红梅说那你从哪里得来的。牛青松说捡来的,我是在电影院捡到的。 众人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们说翠柏呢你给姐姐准备了什么礼物我说我送给姐姐这个。我说到这个的时候,我把手里的白纸打开。白纸上,是我咬破指头用我的鲜血写成的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祝你们新婚快乐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他们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感到指尖在疼痛。牛红梅低下头,眼角滚出两串热泪。她说我终于结婚了,我真的结婚了。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感到幸福,我真的很幸福。 第三章 两个公安押着牛青松进入我家时,我的两条腿像发动机一样颤抖。牛青松说牛翠柏,你给我站稳来。我说我站不稳。牛青松说你已经读初中了,你怎么还站不稳他们抓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说我很想站稳,但我的腿不听我指挥。牛青松扇了我一巴掌,说你真没出息。我的腿突然停止颤动,好像牛青松的那一巴掌,碰到了发动机的开关,我突然变得风平浪静。我想不就是要我站稳来吗,为什么要扇我一巴掌我站不站稳害不害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把屎拉到裤裆里,那也是我的自由,干嘛要扇我一巴掌 在我、牛红梅以及两个公安共八只眼睛的注视下,牛青松打开他拥有的那个抽屉。 他把抽屉里的手表、海鸥牌照相机、手镯、粮票和一些过期的布票,一摆放在书桌上。 公安人员对这些赃物作了详细的检查和登记。他们问牛青松,还有吗牛青松说没有了。 这时,我看见牛红梅的身子也像发动机一样颤动起来。她从手腕子上脱下那只戴了两年多的手表,说这里还有一块,是我结婚的时候牛青松送我的,当时我不知道他有偷东西的毛病。其中一个公安接过手表,对着窗口晃了晃,说你还不老实。 牛青松站在原地往上跳,他连续跳了四下,而且一下比下高。他说冤枉,你们真是冤枉。这一桌子的东西是我偷的,但那只手表却是我在星湖电影院捡到的。公安说谁给你作证谁会相信你牛青松说我自己可以给自己作证,我可以对天发誓。公安说如果发誓可以管用,那么你可以说这些东西全是拾来的,而不是偷的。牛青松说我不是说所有的东西,我只是说我送给姐姐的那块表。你们知道最坏的人,有时他还有优点,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我会捡到东西两个公安发出冷笑。牛青松抓起桌上的一把小刀,刷地一下,割掉了一节左手的小手指,鲜血染红我家书桌。牛青松同样发出冷笑。他说我牛青松,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打过架赌过钱调戏过姑娘,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公安说相信你又有什么用即使我们相信你是捡到的,但这块手表仍然要没收。牛青松说我不是舍不得这块表,而是要你们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干嘛对真话,那么恨之入骨 牛红梅为牛青松包扎了伤口,还为他收拾了一个小包,小包里塞满牛青松的衣裳和一些日用品。牛青松接过小包,抬腿出了家门。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们说,姐姐、翠柏你们不要哭。你们也不要到少管所来看我,这样会丢你们的脸。你们就当我还在跟宁门牙他们赌博,就当我还在那些街道里打架和偷摸,就当我出了一趟远差。 爸爸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那时你们没有哭;现在你们也不要伤心,你们就当压根儿没有我这个弟弟和哥哥。牛青松愈说声音愈嘹亮,后面几句几乎是喊出来的,他把整条长青巷都闹翻了,仿佛通知所有的邻居,他这就去少管所。 几天之后,正在洗药瓶的牛红梅,突然感到有一只巴掌拍到她的肩膀上。沿着那只温暖硕大的巴掌看过去,她看到贾主任笑眯眯的脸。贾主任说请你跟我走一趟,牛红梅说去哪里贾主任说办公室。牛红梅以为贾主任是在开玩笑,依旧清洗那些药瓶。过去贾主任曾多次邀请牛红梅到办公室去坐一坐,牛红梅知道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所以一直没有接受贾主任的邀请。但是,这一次真的有要紧的事找你,贾主任说。 有两个自称是公安局的,坐在办公室里等牛红梅。他们穿着便服,手里捏着笔记本,上衣口袋里插着钢笔。他们示意贾主任回避,贾主任不停地点头,然后倒退着走出办公室。他们在问过牛红梅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之后,说我们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宁门牙的情况,听说他强奸过你我们想核实一下。牛红梅说什么叫强奸我从来没有被人强奸过。其中一位公安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的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就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公安一样,他仿佛遇到了难题,正在思考解决的办法。他把捏住下巴的手突然松开,并且挥动了一下。他说姑娘,怎么对你说呢强奸就是男子使用暴力跟女子睡觉。睡觉你知道吗这里不是指一般的睡觉,这里的睡觉具有特殊意义。你结婚了吗牛红梅说结了。他说结婚了就好,我告诉你,强奸就是男子使用暴力跟女子干她丈夫干的事情。具体地说,宁门牙跟你睡过觉没有牛红梅说你们干嘛问这个你们是什么人他说我们是公安局的。牛红梅说公安局的,就可以随便问这个吗他说宁门牙在强奸一位姑娘的时候,被我公安人员当场抓获。我们负责这个案子,希望你配合。 那位坐着的公安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说他到底跟你睡过没有牛红梅说他跟我谈过恋爱。公安说睡过没有牛红梅 耳光响亮第15章 - 耳光响亮第16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6章 那位坐着的公安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说他到底跟你睡过没有牛红梅说他跟我谈过恋爱。公安说睡过没有牛红梅说睡过。公安说在睡觉的时候,他有没有强迫你牛红梅说没有,是我自愿的。公安说你怎么会自愿呢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流氓地痞吗像你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不可以找。比如我们公安战线,就有许多优秀的青年。牛红梅说这个也必须回答吗公安说不用。他们让牛红梅在谈话记录上按了个手印。 牛红梅冲出办公室,她看见贾主任站在窗口边,耳朵贴着墙壁偷听。 又过了一些日子,市法院召开宣判大会,宁门牙被宣判枪决。召开宣判大会那天,朝阳广场的人像蚂蚁那么多,一堆一堆地堆得像一片小山堡。18名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罪犯,将同年同月同日被枪决。许多人伸长了脖子,为的是看一眼罪犯。小孩子骑到大人的脖子上,大人的脚下垫着砖头。我看见宁门牙的脖子上吊着一块纸牌,纸牌上写着抢劫、强奸犯宁门牙。宁门牙三个字打了个红x。 牛红梅没有参加宣判大会。有一天她站在兴宁路的一面墙壁前,看到法院刚刚贴出来的布告。在众多的死刑犯名单中,她看到了宁门牙的滔天罪行:抢劫、强奸犯宁门牙,男,二十岁,广西南宁市人,捕前往南宁市星湖路北二里8号。 罪犯宁门牙于一九七六年至一九七八年十月间,先后单独或伙同刘小奇在逃在本市持刀抢劫行人六次,抢得现金人民币捌百捌拾捌元捌角、手表等财物一批。此外,罪犯宁门牙还强奸妇女三人、少女四人、幼女一人。 罪犯宁门牙,目无国法,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胁迫的手段多次抢劫公民财物,并多次强奸妇女、幼女,轮奸少女,且情节特别严重,其行为已分别构成了抢劫罪、强奸罪,应从严惩处,依法判处如下:罪犯宁门牙犯抢劫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强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本院遵照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下达的执行死刑命令,于一九七九年六月十五日在南宁市召开宣判大会,依法将罪犯周才文、黄明其、莫金、杨友家、宁门牙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牛红梅脑袋轰地响了一下,像有一枚炮仗在耳边爆炸。她感到胸口堵了一团东西,呼吸困难。她想呕吐,但她只吐出一串声音和几丝口水。她伸手撕烂那张布告,然后往家里走。在她走过的街道两旁,到处贴满了布告。对年代,布告就像现在的畅销书一样流行,它是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读物。牛红梅想宁门牙竟强奸了八个女人,其中一位还是幼女。被他强奸的广大妇女们,到底是姓蒋或是姓汪如果把我也算在内,那宁门牙强奸的女人不仅仅是八个,应该是九个。九个女人,这是一个多么可观的阵容,她们是或即将是九个男人的妻子,九个孩子的母亲。她们是18位父母的女儿,是一个通讯班。 回到家里,牛红梅依然打不起精神,她说她的胸口里像堵了一团东西,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说你可以试着唱唱歌,你一唱歌,那些堵着的东西就跑出来了。牛红梅于是张嘴唱歌。她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九九那个艳阳天啦,十八岁的哥哥想把军来参;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呀,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几首歌唱下来,牛红梅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我问她怎么样堵着的那团东西出去没有 她用手摸了摸胸口说,没有,它还堵在这里。我说那你可以试着朗诵,你把你想说的话全都像诗歌一样分行朗诵,这样那些堵着的东西就会全被你朗诵出来。 牛红梅面对着我开始朗诵:宁门牙 你这个大坏蛋 强奸民女抢人钱财 五脏六腑全腐烂 腐烂就腐烂 可怜我弟弟牛青松 被你带坏送少管 可恨我男朋友冯奇才 弃我而去寻新欢 当初不是你 我牛爱差不多一岁半 当初不是你 我早已成为医院家属 并转干 你这个大冤家 夺我辫子 占我身子辱我后父 缺颗门牙 想当初 为博我欢心 你用刀子戳手把血洒 好像是真心爱我 洁白无瑕 可谁知 到后来 你把我当猴耍 我爱你恨你 恨你爱你 不爱不恨 你这个大冤家。 牛红梅朗诵完毕,喘了一口大气。我说好了吗牛红梅说好多了。我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你的诗比报纸上那些我读不懂的诗,要强一百倍。牛红梅说一日夫妻百日思,我还是为宁门牙烧几张纸吧。牛红梅拿着几张烧火纸和一杯白酒走到阳台上,她面对火葬场的那个方向,点烧火纸洒了几滴白酒,说宁门牙,你这个大流氓,你就放心地去吧,天堂或地狱里有没有花姑娘牛红梅话音刚落,一阵风把那些纸灰全吹到她的身上。阳台之外,细雨正从远处姗姗而来。 金大印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渴望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真心诚意地叫他一声爸爸。 他像醉汉渴望酒,没有爱情的人渴望爱情一样,渴望这个美好的日子到来。但是40出头的母亲何碧雪,尽管在生孩子的问题上积极配合勤奋工作,却始终没为金大印生出孩子。 金大印拍着何碧雪的肚皮说快有了吧。何碧雪说你再耐心地等一等,我就不相信这么好的土地长不出庄稼。业余时间,金大印别着那支刚领到的五四手枪,到火车站、汽车站和商场去抓小偷。一年多时间,他在不同的场合抓了无数个小偷。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对小偷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仇恨,下手也特别地狠。有时他会把小偷的鼻梁揍扁,把小偷的骨头接断。当他听到小偷的求饶声时,他会感受到无比的快意。熟悉他的惯偷,常常在被他抓住的时候,不停地叫他爸爸,饶了我吧。爸爸,我的好爸爸。听到这么仁慈的叫声,他的心肠一软手一松,便放小偷一条生路。 我的母亲何碧雪会从金大印回家的具体表现,判断他是抓了小偷、放了小偷或是揍了小偷。如果是把小偷抓到派出所,金大印回到家里一般不说话,只是独自喝一杯白酒。 如果是揍了小偷,他会先洗一把脸,有时何碧雪会从他手上看到鲜血。洗完脸,他常常会说今天我把他的骨头接断了。何碧雪说你揍了那么多小偷,你就不怕金大印说怕,有什么好怕揍坏人又不犯法。如果是放了小偷,他会格外兴奋和自豪,他会不停地笑着说他叫我爸爸,哈哈,他叫我爸爸了。这样的日子,他甚至会跟何碧雪过上一次具体生动的夫妻生活。 上班的时候,金大印坐在值班室里,他除了观察每一个进出医院的人外,还抽空阅读报纸。他看报纸就像抓小偷,每一个字和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不会放过。换而不舍的阅读,终于使他看到了一封令他振奋的读者来信。 编辑同志:您好我是天峨县八腊乡洞里村谷里屯的农民。今年七月,我到部队看望儿子途经南宁,在汽车站排队买票的时候,我衣兜里仅有的100元钱,被小偷扒走了。正当我举目无亲无计可施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的时刻,一位40岁上下、方脸、浓眉大眼、穿着旧军装的男人,拧着小偷的耳朵来到我面前。他问小偷是不是偷了这位大爷的钱小偷连连求饶说是的。这位中年男人把那100元钱还给我,说大爷,你要提高警惕。我说谢谢你啦,好人,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我要写信到报社去表扬你。他说我姓雷,你就叫我雷锋吧。说完,他拧着小偷的耳朵走了。我为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的首府南宁有这么好的同志而自豪。所以,特借贵报一角,向这位勇擒小偷的同志。表示我深深的谢意 秦方好 看完这封读者来信,金大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把报纸抓在手里,跳出值班室跳出医院大门,逢人便说这是写我,这封信是在写我。这天下午,他提前半个小时下班。远远地,他就对着自己的阳台喊何碧雪。他一路喊着走进家门,家里空空荡荡,何碧雪还没有下班。他坐在客厅里又把来信读了一遍,然后到食堂里买了一碗扣肉和半只烧鸭。 当何碧雪推门而入,看到桌上的扣肉和烧鸭时,她吓了一个倒退。她说我还以为走错门了呢金大印说怎么这么晚才下班何碧雪说没晚啊,和往时是一样的,五点半下班。 我抓小偷的事登报了,金大印故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真的何碧雪又惊又喜,把喝到嘴里的凉开水全部喷到地板上。金大印说不信你自己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何碧雪抓过报纸,一字一句地读起来。但只读到一半,金大印便把报纸夺了回去。 他说还是我读给你听吧。金大印又从“编辑同志您好”开始往下读。读完之后,何碧雪说这是写你吗金大印说是的,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天的情况就像电影一样,从我的脑子里一闪过。 很快地,烧鸭和扣肉塞满了他们的嘴巴,他们已顾不上谈论这件事情。但是他们的脸上挂满笑容,嘴角不时漏出饱嗝。有一句话,从何碧雪的嘴里挣扎而出:明天,你到报社去告诉他们,这封信写的就是你。也许,他们正急着找你呢。 第二天上午,金大印找到了编发读者来信的责任编辑马艳。马艳大约30来岁,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一看上去就知道她是一位有夫之妇。金大印指着报纸说这封信写的是我。马艳说你怎么知道写的是你金大印把他一年多时间,在火车站、汽车站和商场抓小偷的事重述了一遍。马艳听得耳朵摆动双目瞪圆嘴巴张开。马艳说但这也不能说明这封信说的就是你,一位40岁上下,方脸,浓眉大眼,穿着旧军装的男人就是你吗似乎不太像,你的眼睛并不大眉毛也不浓。金大印说你这是侮辱,我做好事不留名,你反而奚落我。金大印转身欲走,马艳叫住他。马艳说不必生气,即使这封信真的是写你,我也百分之百地相信它是写你,你又怎么样金大印说不怎么样,我只是说说而已,不怎么样。马艳说像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在没有英雄的年代,你愿不愿意做一位英雄 金大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艳示意金大印坐下,并摆出一副慈祥的笑容,她像一位母亲面对儿子那样面对金大印。他们就英雄的话题全面系统地谈论起来。 临走的时候,马艳封了三个信封交给金大印。她要求金大印按照信封上标明的顺序,先打开第一个信封,在完成第一个信封里的任务之后,再打开第二个信封。当三个信封里的任务都完成之时,也就是大功告成之时。马艳说到那时,我自有主张。金大印领令而去。 打开第一个信封,金大印看见信封里滑出一张纸条,纸条写道:照顾一位孤寡老人。 经过多方打听,金大印在桃源路找到了一位70高龄的邢大娘。邢大娘住在一间临街的窄屋里。星期天,金大印买了十斤面条十斤白米,推开邢大娘紧闭的房门。邢大娘像是不适应跟随金大印一同进入的阳光,眼睛眨巴了四五下才睁开。她说你是谁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金大印说我是来看你的,我给你送粮食来了“你是我儿子赵兴,你 耳光响亮第16章 - 耳光响亮第17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7章 k的闶撬磕愕秸饫锢锤墒裁矗拷鸫笥滴沂抢纯茨愕模腋闼土甘忱戳耍俊澳闶俏叶诱孕耍阍趺凑饷淳貌爬纯次遥慊购染坡穑课艺饫镉芯疲阕约旱估春劝伞薄拔也皇悄愣樱沂墙鸫笥 薄鞍。悴皇钦孕耍阍趺椿崾钦孕四兀空孕嗽缇退懒耍潜黄底菜赖模攘撕芏嗑疲詈笤诼砺飞媳黄底菜懒恕d敲此的闶俏业睦习椋俊薄耙膊皇牵沂鞘皆旱闹肮ぁ薄拔矣趾苛耍业睦习槭昵耙蛭伟┧赖袅耍退涝谀忝且皆豪铩n一褂懈雠潘昴悄辏惶业娜案娴界呓呷ビ斡荆凰退懒恕n页3醇帕街谎蚪潜瑁谖颐媲盎卫椿稳ィ涝抖寄敲雌聊敲茨昵帷s惺蔽姨剿谢轿遥惺蔽乙步谢剿d悴皇俏业那灼荩闶钦衫吹穆穑俊薄拔沂亲约赫疑厦爬吹模咏裉炜迹阌惺裁蠢盐一岚镏恪br > 邢大娘拍着那袋面条和白米,张开缺牙的嘴似笑非笑,她说这些白米和面条是送给我的吗金大印说是送给你的。邢大娘竖起大拇指,说你真是一个好人,好人有好报。 像你这样的好人,如未曾结婚,你会找到一位贤惠漂亮的爱人。如果结婚了,你会生养聪明健康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当官,那也是暂时的,将来你会官运亨通,长命百岁。 从此以后,金大印把自己所有的星期天都奉献给邢大娘。他为邢大娘拆洗被褥、打煤球、擦窗户。邢大娘说大印呀,你擦那些窗户干嘛擦得再干净又不能当饭吃,你还是陪我说一说话吧。于是,金大印便成为邢大娘的忠实听众。邢大娘的话题无边无际,她的童年,她的丈夫,她的儿女都是她信手拈来的题材。有一次她对金大印说你像我的儿子,我也不该隐瞒你,我曾经背叛过我的丈夫。金大印终于碰上了一点有趣的话题,便接过话头问邢大娘是如何背叛丈夫的邢大娘说也就那么一次。金大印说一次就够了。 邢大娘说其实也没什么,像一场梦,那还是解放前的事。如果是在新社会,我就不会那样做。金大印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邢大娘说那一年发生饥荒,有一天晚上我路过冯记烧饼店。烧饼冯正在关门,马路上的行人稀少。烧饼冯看见我朝他的店铺张望,他就用手举起一个大大的烧饼。我的肚子里一阵怪叫,我的口水从嘴角悄悄地滑出。我看着烧饼冯手里的那个大大的烧饼咽了几泡口水,双脚便情不自禁地走进他的店铺。他先是用他的手动我,然后又用嘴巴咬我。他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的眼睛只盯着他柜台上的那些烧饼。他对我说只要你同意,我会给你五个烧饼。都饿到那种地步了,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好在烧饼冯没有纠缠得太久,他一下就把事情干完了。完事后,他还没洗手便从柜台上抓过五个烧饼递给我,并叫我快走。我接过那些烧饼,拼命地往嘴巴里塞。回到家里,我的手上只剩下一个烧饼,我把它分成三瓣,一瓣给我的丈夫,一瓣给我的儿子,一瓣给我的女儿。幸好我没有把五个烧饼全都拿到家里,否则我就会遭到丈夫的怀疑。 后来呢金大印问。邢大娘说没有后来了,我就那么一次。那么一次我都后悔不已,怎么会有后来呢你看,我说得我的脸都发红了。金大印看见有一层谈谈的红润,从邢大娘脸上的皱襞里轻轻地浮出来。 邢大娘说大印,你把我家的窗户、地板和桌椅全都擦了一遍,但你还没帮我擦过身子。金大印犹豫了一下,想邢大娘真会得寸进尺,自己可以洗澡为什么要我擦身子金大印产生了拒绝的念头,但看着邢大娘张开而没有合拢的嘴,金大印无法不答应邢大娘的请求。 邢大娘像一条干鱼一样躺在床上,准确地说她更像一条例空的布袋。金大印用毛巾给她擦脖子,她竟然笑了起来。她说我年轻的时候,可丰满啦。金大印想象不出邢大娘当年丰满的景象,他的脑海里塞满了马艳的面孔。他渴望从邢大娘身边逃离,他想马艳的第二个信封会是些什么内容擦完身子,邢大娘说大印,你把马桶拿出去倒了。金大印又提着邢大娘的马桶,往公厕方向走。古怪的气味从马桶里往上飞扬。金大印想倒完马桶我就打开第二个信封,我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成天围着马桶转。 金大印从邢大娘的那间窄屋里走出来,外面阳光灿烂,马路上车闹人喧。邢大娘还在屋子里呼叫金大印,她说大印,你这就走啦。大印,我的皮鞋你还没有擦。 马艳的第二个信封被金大印打开。金大印看见纸条上写着:救人一命。 救人一命,救谁的命金大印首先想到医院里的那些垂危的病人。那些垂危的病人患的都是癌症,医师尚且救不了他们,何况我金大印。马路上也不可能,况且你根本无法预测什么时候,马路上会出现一位冒失的行人或一位冒失的司机。那么,只有邕江边,说不定有什么人会掉进邕江里。 金大印养成了在邕江边散步的习惯,他脚踏江岸心系江心,常常呆呆地望着江水。 但是江水里静悄悄的,一些垂钓的人和往来的船只构成和平的图案。河滩边赤条条的洗澡的孩童,从来也不喊一声救命,他们的水性好极了。有时,金大印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他想如果当年也有一位想做英雄的人守候在江边,那么邢大娘的女儿就不会遭遇不幸。可惜呀可惜金大印不禁悲叹自己生不逢时。 有一天,他正在值班,救护车送来一位溺水的儿童。儿童大约有十二三岁,赤条条躺在救护车上。他的母亲哭倒在车边再也站不起来。医生们对儿童进行急救,在一些机械的作用下,儿童僵硬的身体抽动着,但心脏始终没有跳动,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地变黑。金大印像死了儿子一样,不停地用巴掌扇自己的脸。别人问他干吗扇自己他面色严肃目光呆板,嘴唇紧紧地咬住。回到家里,他像一截木头立在沙发上,何碧雪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回答,何碧雪叫他吃饭他也不吃。何碧雪自个坐在桌边吃饭,嚼饭声吧哒吧哒像拍巴掌那么响亮。何碧雪吃完饭,金大印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何碧雪感到事情不妙,便用匙子撬开他的嘴巴,往里面灌了一勺汤。随着汤的进入,金大印的嘴巴开始磨动,他的身子慢慢地活跃。他说那孩子,他不该死,如果我在江边的话。 走过来走过去的金大印,看见邕江两岸的树木和草丛由青变黄,江水一天又一天地消瘦,冬天到了。元旦节,市体委在江边举行一年一度的冬泳比赛。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十几岁的孩童,露出他们黄灿灿的身体,一个接着一个跃人冷水中。邕江像一口铁锅,浮在水面的冬泳者的头,像铁锅里滚动的汤圆。随着一声哨响,他们一齐朝对岸滚去。 两岸成堆的人群,朝着河中呐喊。按照以往的经验,金大印估计这样的活动会发生一些事故。他站在人群拥挤的江岸,做了一套入水前的准备动作。 两个小时的活动,邕江两岸平安无事,冬泳结束,围观者像水流流向大街小巷。金大印沿着江滨路往回走,走到一家小卖部前,他发觉香烟没了,便站在柜台前买烟。他一边伸手从裤兜里掏钱,一边看着马路的对面。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邕江饭店的三层高楼上,正在用沥青修补楼顶。金大印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金大印。他的眼睛像是架设在飞机上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如下的一幕。 他看见一位大约六岁的小男孩正朝着一辆急驰而来的面包车奔去,车头即将撞到小孩身上。金大印扔下香烟,大叫一声扑向马路,双手推开孩子,车头撞到他的臀部。他像一只蝴蝶飞离地面,然后又重重地跌落到马路旁。柜台后面那位中年妇女,几乎是和金大印同时扑向马路,她从地上抱起孩子,用手把孩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发现小孩没有受伤,便对着远去的面包车谩骂。骂过之后,她开始用巴掌拍打孩子身上的泥土,一下两下三下,她拍了十几巴掌,才把小孩身上的泥土拍净。这时,她直起腰,对着躺在马路旁的金大印喊,喂,你怎么还不站起来你受伤了吗她走到金大印的身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金大印说腿,我的腿好像不行了。她扶起他,他试着走了两步,他们的身子都不停地摇晃着。他说我不能再走了。她拦住一辆出租车,把他塞进车里,然后从裤兜抓出一把钞票丢了进去。车子往前滑动,那些钞票被一只手撒出车窗,像秋天的落叶在风中跳动。 金大印住进省医院外四科,也叫骨科。他的筋骨被车撞断。医生们在他的髓骨上钉上钉子,接拢断开的骨头。他整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聆听骨头拔节的声音。可是,在这个利欲熏心的时代,谁还会为骨头的拔节而激动 对于金大印来说,医生们的每天查病都是例行公事,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盖住半边脸的口罩来到病床前不闻不问。他们不问金大印为什么被车撞伤在什么地方被撞什么时候什么原因造成了这起事故还有金大印救人的动机是什么在即将撞车的一刹那,金大印的脑子里想没有想到什么格言或重要的语录没有人详细地寻问金大印,在医生们的眼里,金大印仅仅是一位急需生长骨头的病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金大印是为了救一个孩子而受伤。相对而言,何碧雪因请假照顾金大印而扣掉奖金,每天买菜做饭喂食接屎接尿反而显得尤其重要。 等到领工资的日子,何碧雪到医院财务处替金大印领工资。她发觉属于金大印的那个信封,比往时的瘪了许多。一打听,才知道金大印在住院期间,每个月的奖金也被扣掉了。何碧雪把信封拍到桌子上,说你们怎么能够扣他的奖金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张会计说你说什么救人你说金大印救人了。哈哈,你们都听到了吧何碧雪说金大印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我们为什么不知道院领导为什么不知道财务处的七八个会计出纳,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何碧雪,他们的嘴里漏出零星的笑声。何碧雪感到从他们嘴里飞出的唾沫,像雨点一样落到她的脸上。她说我去找你们的领导,我现在就去。她抓起桌上的信封,跑出财务处。 何碧雪开始从一楼往三楼跑,她三步并作两步一副急于求成的模样。当她跑进江副院长的办公室时,她在楼梯上憋着的那口气,像决堤的水一样从嘴里喷出来。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江副院长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别着急别着急。何碧雪终于缓过气来,她说你们为什么扣金大印的奖金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江副院长满脸惊讶,说救人 我怎么没听说。何碧雪说你们没有谁问他,他躺在病床上等你们去问他,可你们一个也没去。江副院长说他救了谁何碧雪说他救了一个小孩。江副院长说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何碧雪说在江滨路,一辆面包车快要撞到小孩身上了,他把小孩推开,自己却受了伤。但是我不知道小孩叫什么名字也许他也不知道。他受伤之后,是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到医院的。江副院长把他手中的钢笔丢到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怪笑,说这就难办了,连小孩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谁能证明他是救人英雄英雄和狗 耳光响亮第17章 - 耳光响亮第18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8章 直识桨旃郎希3鲆簧中Γ嫡饩湍寻炝耍5拿炙疾恢溃苤っ魉蔷热擞12郏坑12酆凸沸懿畈涣硕嗌伲丶醋际被此脑似谩br > 何碧雪的脸一阵白一阵黑又一阵红,她的胸口明显地起伏着,外衣上的扣子似乎要绷落了。她说你这是天大的侮辱,你不配做领导。江副院长说我不配你配有本事你来做。何碧雪用棉纺厂女工粗壮的手臂,揪住江副院长的衣领。她把江副院长揪出办公室,揪下楼梯,一直揪到金大印的病床前。在他们的身后,跟随了一大群医生、护士和病人。 江副院长整了整被何碧雪揪乱的衣领,问金大印你救人了金大印把元旦节那天救人的事重述了一遍。但是他说不出小孩的名字以及面包车牌号,那辆撞伤他的面包车当时就逃走了。江副院长说除非你说出小孩的名字,或车牌号,否则你就不能当英雄,你的医药费也不能报销。金大印说这是你的决定还是医院的决定江副院长说我的决定也是医院的决定。金大印试图从病床上坐起来,但疼痛迫使他抬起的上半身又跌回到床上。 他说我操你,江峰。你是共产党员,你得摸摸你的良心。我拥护共产党热爱新中国,可是我恨你这种混进党内的坏人。让你这样的人当领导,共产党真是瞎了眼。 江峰仰天长笑,根本不把金大印放在眼里。他只管大笑着走出病房,对着所有的围观者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救人首先他就没有救人的思想境界。围观者的笑声附和着江峰的笑声,他们像合唱团,为了唱一支歌走到一起来了。 金大印用拳头徒劳地擂着床板,然后用后脑勺撞击墙壁。他的脑袋像皮球一样,在墙壁上弹跳着。何碧雪想这是自作自受,所以没有挡他。但金大印的脑袋撞击墙壁的声音逐渐响亮,病房的玻璃窗也随之抖动起来。何碧雪说老金,你要干什么金大印说想死。何碧雪说你是想让我再做一次寡妇吗何碧雪在金大印的脑袋和墙壁之间塞了一个枕头,金大印的脑袋被枕头包住了。金大印说他们都不相信我,他们都认为我在说谎,何嫂,你相信我吗何碧雪说撒谎又换不了钞票,你撒谎干什么,我相信你。金大印抱住那个枕头,不时地用它来擦眼泪。 金大印抹掉最后一滴眼泪,心情由悲伤变为愤怒,他开始后悔当初听了马艳的话。 如果没有马艳,我的屁股仍然是我的屁股,我的髋骨还是我的髋骨。金大印愈想愈气愤,他对何碧雪说我想见马艳。 何碧雪按照金大印提供的号码,给马艳挂了个电话。马艳说你好我是马艳。何碧雪说我是何碧雪,是金大印的妻子。马艳说哪个金大印我不认识金大印。何碧雪说你怎么不认识你给了他三个信封,他只拆了两个就差一点被车撞死了。马艳说曾经有好几个人从我这里拿走信封,他们像拿什么宝贝一样,拿走之后再没跟我联系,也许他们根本没按我的信封去做。何碧雪说可是,金大印却把你的信封当作最高指令。马艳说我实在想不起什么金大印了,不过我想见见你说的这个人。 马艳来到金大印的病房。当她看到金大印的时候,她突然笑了起来。她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专门抓小偷的金大印。金大印把他如何照顾邢大娘,如何在邕江边寻找机会救人,又如何从车轮底下推出孩子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不无遗憾地说,我这一躺不知要躺多久,你的第三个信封我再也不敢打开了。马艳说你已经成为英雄,第三个信封就不用打开啦。金大印说我很想知道第三个信封里写了些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那个毛边的牛皮信封递给马艳。马艳撕开信封,在纸条上匆匆地瞥一眼,然后把纸条递给金大印。金大印拿着纸条的手不停地抖动。金大印说我的手抖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马艳抓过纸条撕碎,说好在你已受伤,不用去做这件事了。金大印和马艳看着那些撕碎的纸片,都从嘴里吐出了笑声。马艳说老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抓小偷金大印说非得说不可吗马艳说非说不可。金大印说我痛恨小偷,是因为他们不用劳动也可以有钱花,他们不用讨老婆也有女人睡觉。 他们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烟酒有人送,所以我特别恨他们。马艳用手捂住嘴巴吃吃吃地笑,她的手指缝溢出了口水。马艳说那么,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小孩金大印说不是你叫我救的吗你在纸条上写了救人一命。马艳说我是说当你准备救他的时候,你的脑子里想没想到什么金大印说想到了。我当时想到了你。马艳用手拍了一下金大印,说讨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到其它,比如语录格言或什么的 金大印说那时我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句话。马艳把头往前一凑,长发全部滑到床单上。马艳说什么话金大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马艳说不行,你这样回答绝对不行。 当时,你有没有这种想法如果不救这个孩子,你会感到一辈子不安。金大印拍拍脑袋,像是要把当时的想法拍出来。他说有,这种想法不仅当时有,现在也还有。马艳说这还差不多。 离开金大印之后,马艳对关于金大印的这篇文章已胸有成竹。现在她正骑着自行车朝江滨路方向前进。按照金大印的描述,她找到了2路车站牌,然后再往前走20米。锁上自行车,她直起腰,挎包拍打她的膝盖。她看见邕江宾馆的一幢三层楼房的顶端,有一个人正在用沥青细心地修补楼顶。那个人像一只蹲在楼顶的猫,慢条斯理地从事他的工作。金大印说当你看到邕江滨馆的楼房之后,你的脸必须向右转90°,然后你就会看见一排整齐的小卖部,其中有一间小卖部门前摆了一个香烟柜,香烟柜上的一块玻璃已经破裂,裂缝处贴了一条胶布。目光越过烟柜,马艳看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柜台后面正懒散地望着自己。马艳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那位中年妇女说我的小孩他从来不到我的商店来玩,他现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他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你是说车祸什么的,没有,绝对没有,更没有什么人救过他。如果真有什么人救过他,我怎么会不承认我不仅承认,还要感谢救命恩人。但我的小孩他确实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你是说元旦节那天,元旦节那天我连商店的门都关了,我和小孩到西郊公园玩了整整一天。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我好好想一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好好想一想你看见我没有好好地想一想吗我想过了,告诉你我想来想去想得头都裂开了,但还是想不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艳从小卖部走出来。她抬头看了看马路的对面,那个补楼顶的人还在补着楼顶。 冬天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马艳的身上。马艳一偏腿儿,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她听到跑步的声音和喘气的声音像车轮一样,从自行车的后面追过来,一个奔跑的身影越过她的自行车,拦在她的前面。她看见那个人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双手沾满沥青。他说元旦节那天,是有一个人救过那个小卖部女人的孩子,我全都看见了。马艳说你是谁他说补楼顶的,我那时正好在对面补楼顶。马艳说你怎么补了那么久的楼顶他用沾满沥青的手抓抓头发,说因为没有补好,现在我被他们叫回来返工。马艳说为什么她不承认他说她是怕你跟她要医药费。马艳说不会的,你告诉她医药费全是公家报销,我们不会跟她要一分医药费。 马艳抱着一沓当日出版的报纸来到医院,她对着从她身边走过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喊道:快来看快来看,今天刚出的报纸,请看金大印如何舍己救人,又如何与小偷作斗争许多人从她的怀抱里抢过报纸,那些报纸像雨伞在她的身边哗啦哗啦地撑开。走到金大印的病房时,马艳的手里仅剩下一张报纸。金大印看到自己的名字像钉子一颗一颗地钉在报纸上,竟神奇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在报纸上匆匆地走了一遍,嘴巴笑得差不多咧到颈脖。他从马艳建筑的文字堆里抬起头,说马记者,这上面写的是我吗马艳说怎么不是你金大印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每天晚上,马艳都抽出一个小时训练金大印说普通话。她觉得金大印的普通话方言太重,n和l不分,z和zh混淆,说起话来吱吱唔唔,根本不像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金大印并没有认识到学好普通话的重要意义,他只觉得马艳坐在他床边的这一个小时,特别愉快。为了这一个小时,他必须先作好一切准备。他要先把屎尿排泄于净,以保证这一个小时不出现难堪。何碧雪在倒完屎尿之后,总是悄悄地溜开。金大印轻装上阵,以一种特别愉快的心情等候马艳光临。 在练习普通话的时候,马艳一般选择格言警句来进行训练。她说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说好普通话又可以记住格言警句,把这两种东西学好了,对群众或记者的提问就会对答如流。现摘录马艳用来训练金大印的格言警句如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好人得好教,跟坏人成强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世上原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有路 书籍是人类的阶梯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为人民服务 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美女使眼睛快乐,贤妇使心中快乐 世上的人不能全善,也不能全恶 世上的国不能全强,也不能全弱 需要作为一个撒谎者在美国生存 因为杀戮告诉我法律的虚伪不容置疑 需要一个佛陀没有偏见地将我指引 拥有一张床,一个覆盖我骨灰的坟莹。 在这些格言警句的包围中,马艳不时冒出一两句笑话,同时也在为金大印的发型而煞费苦心。金大印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他的头发现在已盖住了耳朵。一天晚上,马艳拿着理发剪来到病房,为金大印理发。理发之前,马艳详细地翻阅了100多位中外名人的头像,试图从中找出一种理想的发型,放到金大印的头上。但挑来选去,马艳均不满意。最后她痛下决心,决定为金大印理一个光头。金大印的头发一片一片地飘落,马艳的手上沾满头发。马艳像捏皮球一样捏住金大印的脑袋,金大印感到六神无主,尿一阵急过一阵。一个小时很快地过去了,但马艳还没有把金大印的头整理清楚。金大印觉得自己的尿泡快胀破了。马艳推一下理发剪,金大印就咝地叫一声。马艳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理发剪剪到了你的耳朵金大印说不是,是我的牙痛。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马艳又推了一下理发剪,金大印再次惯地叫了一声。马艳说还疼金大印说你能不能快一点马艳说这已经够快了,你要干什么金大印说有时候,英雄也会被一泡尿憋死。 马艳放下理发剪,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拍打了一阵,然后往金大印的被窝里塞进一个尿壶。被窝之下,传出泉水下山时的悦耳之音。马艳说 耳光响亮第18章 - 耳光响亮第19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9章 马艳放下理发剪,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拍打了一阵,然后往金大印的被窝里塞进一个尿壶。被窝之下,传出泉水下山时的悦耳之音。马艳说你还挺幽默的。对啦,你一定要学会幽默,这样你才更具有魅力。金大印说怎样幽默马艳说比如有人问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孩子你就回答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这就是幽默。金大印把尿壶从被窝里递出来,说这个我懂,假如别人问我,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我就说不入虎巢,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这是不是幽默马艳手提尿壶,身子一摇一晃地走出病房。 等她倒完尿之后回到床前,她才说这不是幽默,这叫文不对题,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金大印用他宽大的巴掌,摩挲他光亮的头皮,说那我就不幽默了。马艳拿起理发剪,在金大印脑袋的边境上移动,她像一位剿匪司令,认真搜索那些残留的头发。 金大印被一种刺耳的声音惊醒,他的眼皮被声音强行掰开,朦胧的天色中,嘈杂的声音像许多蚊虫勇敢地撞击窗玻璃板。经验告诉他,这种声音来自于住院部楼底,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制造了这么刺耳的声音像是电锯正在锯着坚硬的木头,又像是机器在打磨地板,总之这种声音很霸道,它强行钻人金大印的每一个毛孔。 同室的病友郑峰也被声音吵醒,他的腰部让医生割了一刀,现在还无法直立行走。 金大印说小郑,你猜一猜这是什么声音郑峰说好像是电钻机钻墙壁的声音。金大印说不像,好像是锯木头的声音,这种木头非常坚硬。郑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金大印说那是什么声音郑峰说不知道,但我可以把它想象成风声雨声读书声歌声哭声或领导作报告的声音,鉴于我们都不能起床这一实际情况,我们可以说它是什么声音就是什么声音,不是也是。金大印说我们可以问一问护士。郑峰说我们俩赌一赌,如果是电钻钻墙壁发出的声音,你就请我喝一餐,如果是电锯锯木头的声音,我请你喝。金大印说赌就赌,但现在最好把喝什么酒定下来。郑峰说那当然是喝最好的酒,茅台怎么样金大印举起右手说我同意。他们两人的嘴巴同时发出啧啧声,仿佛真的喝上了茅台。金大印说我补充一点,这一餐酒喝过之后,不许开发票不许用公款报销,必须掏自己的钱请。 我知道你是领导,有公款请客的权利。郑峰伸出他的右手,金大印伸出他的左手,他们像小孩一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们正准备叫护士的时候,病房的门便打开了,护士冉寒秋怀抱一簇鲜花走进来。 她说老金,又有人给你送花了。金大印说漂不漂亮冉寒秋说漂亮。金大印说为什么不叫她过来冉寒秋说她不愿进来,她隔着门玻璃看了你一眼,便把鲜花交给我。她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亲眼看见过英雄,现在她看见了。她看见你和郑局长拉勾。她没有留下姓名、地址和电话。 病房的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撞开,金大印看见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朝他慢慢地走过来,记者双腿弯曲像是天生的瘸子,又像是承受不了摄像机的重量。他把镜头保持和病床一样的高度,然后寸步寸步地往前移动,直到镜头碰到了金大印的鼻子,他才站立起来。金大印发觉他身材十分高大,原先弯曲的部分突然绷直。他的身后紧跟着一男一女两位记者,女的很面熟,好像是电视台的播音员。他们向金大印提出了16个问题,金大印咬紧牙关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们说老金,你知不知道,过分地谦虚就是骄傲。金大印说知道知道,但是你们提的这些问题起码有几十个人向我提问过,我已经没有说这些话的力气了。要想了解详细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马艳,她比我更清楚我的事迹。你们也可以问老郑,他跟我同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的事情他基本上能够一字不漏地背诵。 记者们把镜头对准老郑。老郑对着镜头讲述金大印救人的感人事迹,并且伴以适当得体的手势。大约讲了半个小时,镜头再次调转过来对准金大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说老金,现在我准备拍你几个镜头,请你配合一下。金大印做出一副准备配合的表情。记者说笑。金大印裂开嘴角露出两排不白不黄的牙齿,脸上的肌肉像河面上的冰块迅速裂开。金大印想:要想笑,嘴角弯弯往上翘。记者说思考。金大印的面部肌肉立即绷紧,上翘的嘴角拉下来,两道眉毛收紧。金大印想:要思考,有决窍,两道眉毛中间靠。记者说开口说话。金大印说说什么呢记者说随便,可以说说天气,也可以跟老郑聊天,只要做出一种说话的姿态即可,我们会按照英雄的标准给你配音。金大印说老郑,楼下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停的郑峰说我也不知道。金大印的嘴巴按照记者的要求,不停地开合着,只为开合而开合,没有主题没有声音,像一部古老的发不出声音的电影。 第三天晚上,由马艳撰文题为被救的孩子你在哪里的纪录片,在省电视台播出。 当时马艳来到江滨路那家小卖部的柜台外面,她已经知道那位被救的孩子叫苏永,苏永的妈妈也就是那位中年妇女叫王舒华。马艳跟王舒华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彼此已经熟悉。 马艳隔着柜台叫王舒华。王舒华像被针尖锥了一下,身子明显地抖动起来。她的儿子苏永此刻正蹲在柜台里的一个角落玩小汽车,他把小汽车在地板上推来推去。听到马艳的叫声,他好奇地抬起头。马艳说快,打开电视机。王舒华把摆在柜台一角的沾满灰尘的14时黑白电视机打开,她看见荧屏上闪出九个大字:被救的孩子你在哪里。在字的背后,一张面孔渐渐清晰放大。字迹消失。一束鲜花填满画面。镜头推远,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这个人的头部、胸部、臀部。画外音响起:这个名叫金大印的舍己救人的英雄,已经在省医院住院部骨科的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但至今我们还无法找到被他从车轮底下推出的孩子。被救的孩子你在哪里看到这里,苏永突然指着荧屏说叔叔,那天把我从马路上拉出来的叔叔。 镜头一摇,摇到火车站、汽车站,摇到孤寡老人邢大娘家。画外音把金大印抓小偷、照顾邢大娘的事迹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最后,镜头定格在江滨路,江滨路上车来车往。 有人在门口叫买烟,王舒华走到烟柜边打开烟柜。卖完烟,王舒华回过头想仔细地看一看电视,但又有人叫买一斤酱油。王舒华只好又去打酱油。在播放这个纪录片的15分钟里,王舒华不是打酱油就是卖洗衣粉,始终未能安静下来看电视。但苏永和马艳却一动不动地站着,把这个片子看完。当画外音再次响起“被救的孩子你在哪里”的时候,马艳听到一连串的抽泣声。她看见苏永稚嫩的肩膀一抖一抖地。苏永对着电视说金叔叔,我在这里。看到这一幕,马艳的泪水也禁不住流了出来。她被自己的解说词感动,也被苏永感动。 王舒华说你明明知道被救的孩子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在电视上找孩子马艳说因为你没有承认你的孩子被救。王舒华说现在我承认了,你要我怎样马艳说你带着孩子到医院去看一看他,他不会要你出医药费。 第二天早晨,马艳和电视台的记者在金大印的病房里架好摄像机,等候王舒华的到来。王舒华一手提着塑料包一手牵着苏永撞人预设的镜头。摄像记者吕成品说拉住老金的手。王舒华丢下塑料包和苏永,双手拉住金大印的手。吕成品说叫叔叔。苏永站在王舒华的身后,响亮地叫叔叔,叔叔声此起彼伏。吕成品说哭。叔叔声落地,哭声像炊烟一样飘起来,苏永和王舒华拉开塑料包,香烟、酱油瓶、洗衣粉、牙刷、牙膏和香皂滚到地板上。王舒华说我没有更好的东西,不知道这些东西老金需不需要金大印说需要需要,这都是些好东西呢。王舒华把散落的东西重新装好,放到金大印的床头。吕成品关掉摄像机,说了一声好。王舒华被好字吓了一跳。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报纸、电视台和电台,用相当大的篇幅连续报道金大印的事迹,他的名字排在报纸上,有拇指那么粗大,他的脸有电视机屏幕那么宽敞。他被人们扶上轮椅,在本市的各个单位巡回演讲,马艳成为他的特别顾问。 在金大印忙碌的日子里,何碧雪相对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她拿着登载金大印照片和金大印事迹的报纸,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她把报纸一张接一张地帖到墙壁上,要我和姐姐牛红梅细心地阅读。她还要求我们抽空去看一看金大印。她说排除英雄不说,他毕竟是你们的爸爸。别人都去看他了,自己的孩子却不去,这太说不过去了。牛红梅说我没有时间。我说我们的爸爸叫牛正国,不叫金大印。何碧雪说你们那个爸爸呀,他已经死了。他算什么爸爸,说话不敢高声,名字出不了兴宁小学,那也配做爸爸。何碧雪的脸上洋溢着鄙视的表情。你看人家老金,多英雄多光彩,何碧雪朝着墙壁上的报纸指指点点。我说我姓牛,又不姓金。他英雄又怎样他光彩又怎样我们可以向他学习,但绝不叫他爸爸。英雄就可以随便做我的爸爸吗 何碧雪的脸被我说得一阵青一阵紫,赤橙黄绿青蓝紫,她愤怒地走了。她刚迈出家门,我就开始撕那些报纸。她身后响起水流般的哗哗声。但是她没有回头制止我的行动,她的涵养很好。 在作了七七四十九场报告之后,金大印复归平静。鲜花和掌声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金大印独自看着岸边的泡沫。他已从病房转移到家里,每天靠翻阅日报纸打发时光,楼梯道里的每一阵脚步声,都能勾起他最美好的回忆和收支遐想。但随着脚步声的升高或下降,他感到胸口里被人挖走了一块肉。他渴望有人敲门。 何碧雪在上班之前为他准备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系住门锁,另一头系在金大印的手腕子上。如果有人敲门,金大印不用起床,只要轻轻一拉绳子,门就可以打开,金大印小心地捏着绳子,一次一次睡去又一次一次地醒来。一天上午,他终于听到了敲门声。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没有急着拉开门,而是张着耳朵细心地聆听。一声两声三声,他的耳朵和心里都听舒服了,他才拉开门。江峰副院长从门外走进来,一直走到他的床边。 江峰说我代表院领导来看你,你有什么要求,比如住房、奖金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提出来。金大印说我不会向领导提任何要求,不会给你们为难,我现在很知足。我只想作一场报告,好久没讲话了,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痒。江峰说你该讲的地方都去讲过了。金大印说我们遗漏了一个地方。江峰说什么地方金大印说少管所,我想去少管所作一场报告,救救那些孩子。江峰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就这么一点要求金大印说就这么一点要求。 金大印被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然后坐到轮椅上。马艳推着他进入少管所的操场,操场上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哗啦哗啦的掌声从人头里冒出来,金大印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挥手,似乎要把掌声压下去,但掌声一浪高过一浪,足足响了109秒。 摆在金大印前面的桌子的四个脚,都被锯掉了半截。这样桌子的 耳光响亮第19章 - 耳光响亮第20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0章 响了109秒。 摆在金大印前面的桌子的四个脚,都被锯掉了半截。这样桌子的高度正好适合金大印,他把头摆在桌面上,清了清嗓子,开始对少年犯们讲话。他说孩子们。他刚说完孩子们,操场上又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掌声,孩子们的手掌拍红拍痛了。掌声落定,金大印气沉丹田准备再喊一声孩子们。突然从黑压压的人头中站起一个人。整个操场是坐着的人头,而只有他一人鹤立鸡群,振臂高呼打倒金大印 人头纷纷扭向那个站着的人,操场上一片嘈杂。金大印看清楚喊打倒他的人是牛青松,他比过去瘦削。他的声音洪亮,响彻操场。两个管教干部冲进人群,一个架住一只牛青松的手臂,牛青松的头低了下去,屁股翘了起来。管教干部像推手推车一样把牛青松推出操场。牛青松尽管低着头,仍然一路喊打倒金大印。他的喊声随着他的脚步走远,操场上搅起的波纹渐趋平静。金大印再次整理嗓子,对着黑压压的人群说孩子们,你们还年轻,你们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不要学刚才那位骂我的人。他算什么东西,竟敢骂我金大印用他宽大的巴掌拍打桌子,桌子抖了一下。金大印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竟然站起来了。愤怒是骨折的良药。金大印在愤怒的瞬间挺立起来,他面前的桌子立即矮了下去。在他的眼里,矮下去的还有篮球架、楼房、树木和那些维持会场秩序的管教干部。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报告会上,金大印一会站一会坐一会拍打桌子。 何碧雪推着自行车往车棚走,江峰迎面朝她走来。何碧雪因为曾揪过江峰的衣领,所以想躲开江峰。何碧雪调过车头往另一个车棚走去。江峰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始终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何碧雪在车棚里锁好自行车,看见江峰像一只狗站在十米之外盯着她。何碧雪整理一下头发,然后从坐包下掏出抹布擦车。她想等我把自行擦干净,他也许会离开。自行车前轮的车盖被何碧雪擦得锃亮,她的表情映照在车盖上。何碧雪反复地擦着车盖,她突然看见车盖上多了一个人头,江峰已站在她的身后。江峰拍了一下何碧雪的肩膀,说干吗躲着我你尽管揪过我的衣领,但我是领导,领导肚内能撑船,我不计较。江峰在说话的时候,他拍打何碧雪的手掌仍然拍在何碧雪的肩上。何碧雪感到江副院长的手很沉重,重得她快要被压垮了,她用两只手才搬掉肩上的那座大山。江峰收回自己的巴掌说金大印犯错误了。何碧雪说金大印现在还在少管所作报告,他怎么犯错误了江峰说他回来的时候,你叫他找我。江峰说完,背着两只手离开车棚。何碧雪觉得江峰走路的姿态很有领导风度。 金大印回到家里,全身洋溢着演讲后的激情,仿佛少管所里的掌声还藏在衣裳的某个角落,随时都会蹦出来再响几次。当何碧雪告诉他,江峰说他犯错误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何碧雪不得不重复一遍说江峰说你犯错误了。金大印说我犯错误 我犯什么错误江副院长真幽默。何碧雪说不是幽默,他很认真也很严肃,他要你回来后立即去找他。金大印躺在床上,把自己这一辈子所做过的事认真地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犯过什么错误。他想人一般都不善于发现自己的缺点。于是他叫何碧雪一起跟他想一想,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何碧雪说你是不是乱搞两性关系金大印说没有。何碧雪说那么你是不是嫖过或赌过金大印说这怎么可能我差不多40岁了,才跟你结婚。 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正眼看过我。你也知道,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是你手把手地教我,我才知道那些事情。我怎么会嫖过呢想来想去我惟一做错一件事,那就是抓了冯奇才和牛红梅。何碧雪摇着头,说江峰不会关心这个问题。我也替你拼命地想过了。你不做官,不可能受贿,也不可能吃喝嫖赌全报销。你不想做官,不可能行贿。坐轿车你够不上级别,女人们也不会拉你下水。总之,你没有腐败条件,你不会犯这方面的错误。金大印用手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曾在公厕里拾到一个信封,信封上沾满尿渍。当时我没有带纸进厕所,解手后我正无计可施,突然发现了那个信封。我用两个手指头拾起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过期的布票和六块钱。那时我的思想觉悟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我没有把钱交给单位,我用它买了一床棉胎。那时我家很穷,冬天里我除了一床薄薄的棉被外,床上只铺一张床单。天气特别冷的日子,我常常感冒咳嗽。有了一床新棉胎之后,我的床铺暖和多了。我躺在暖和的棉胎里,再也没感冒咳嗽。第三年我又买了几斤新棉花,我把新棉花混到旧棉胎里,请弹棉花的重新弹了一遍,两床棉胎成了三床棉胎。再过几年我又添了几斤新棉花,三床棉胎变成了四床棉胎。不瞒你说,我现在床上垫着的棉胎,就有那六块钱的功劳。我没有上交那六块钱这算不算是犯错误何碧雪说谁还会去管你的陈年旧帐,江峰说的错误肯定不是这个错误。金大印说如果不是这错误,我就没有什么错误了。一个没有犯错误的人,是不怕人家说犯错误的。 金大印决定不去找江峰。他认为自己思想过硬作风正派美玉无瑕。他和平时一样,依然喝茶看报纸和回忆过去的生活。晚上,何碧雪从另一张床合并到金大印的床上,她想过一过久违的夫妻生活。 我们有几个月没睡在一起了,何碧雪推了一下金大印的臂膀。金大印的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一张报纸,嘴里嗯了一声,眼睛仍然落在报纸上。何碧雪说你还不想睡啊金大印说睡那么早干吗反正又睡不着。何碧雪关掉床头灯,漆黑像什么东西突然闯入卧室,撞得金大印眼睛发痛。他手上的报纸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他说我要看报纸,你干吗关灯何碧雪说明天我还要上早班。金大印说这和上早班有什么关系,你怕灯光刺你的眼睛你可以睡到另一张床上。金大印打开床头灯,看见何碧雪从被窝里钻出来。何碧雪一丝不挂,两个奶子晃荡着,像两只熟透的木爪。尽管她腹部略有松弛,但她的臀部的肌肉依然绷得很紧。金大印想真不愧是工人阶级的臀部,劳动使她的大腿保持青春的活力。 一丝不挂的何碧雪弯腰从藤椅上一件一件地检她脱下的衣服,准备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睡觉。金大印像读文件一样在她的脊背上重读了一遍,她的脊梁沟和四下去的腰部,重重地敲打他的胸口,他突然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他说回来,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何碧雪说不是你叫我走的吗金大印说我们好久没睡到一起了,我差不多把那些事情全忘掉了。今晚,我想复习一下功课。何碧雪抱着衣裳回到被窝。金大印扔掉报纸,问何碧雪关不关灯何碧雪说过去你不是一直喜欢开着灯吗金大印说今晚不行,今后也不行,我不想让你看到一个英雄的隐私。何嫂,你看我的动作规不规范,这样做会不会有失体统。金大印叭地关掉电灯。何碧雪说夫妻之间有什么隐私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法律允许我们这样,谁也不会干涉我们。金大印说我现在有点名声了,一举一动都得加倍小心。你看我的手放在这里可不可以,这样会压痛你吗你承受得住吗我可有70公斤。你愉快吗你幸福吗奉献是我的人生准则,何碧雪说你为什么不咬我的脖子,你快咬我的脖子呀。金大印说从今晚起,我准备把那些多余的动作全部省略掉,那样做极不严肃。婚姻法又没规定,一定要咬你的脖子。何碧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金大印说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怎么把你的口水喷到我的脸上,这样很不卫生也不礼貌。 复习完功课,金大印突然问何碧雪我犯了什么错误何碧雪已经沉沉地睡去,没有听到金大印的发问。金大印想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江峰为什么说我犯了错误这些错综复杂的声音,像一辆又一辆汽车,在他的脑袋里奔驰,鸣叫,排放废气,制造工业污染。 他平生第一次失眠。失眠是什么失眠是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尿特别多。睡不着尿也多寻思人生真磋跎。他从床上轻轻地爬起来,把刚才何碧雪丢在地板上的卫生纸捡到手里,丢到卫生间。他对准那卫生纸撒尿,那些纸很快就从下水管道消失了。一想到江峰的话,他就觉得全身无力,连他的尿也没了平时的傲气。 一夜没有睡好的金大印,第二天早上早早地赶到江峰的办公室。江峰看见金大印拄着三角架,一摇一晃地走进来。江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金大印说我一夜没有睡好,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误江峰点燃一支香烟,问金大印抽不抽金大印说我不抽烟不喝酒。江峰说以前你好像既抽烟又喝酒的。金大印说现在不了。江峰把香烟叼在嘴里,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说你现在成名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你的言行和举止都应该特别谨慎。金大印说我已经很注意很谨慎了。江峰说可是昨天你在少管所就不够谨慎。你还在作报告,就有人打电话向我汇报了你的情况。你说孩子们,你们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怎么能够对犯了罪的孩子们这样说话他们都是罪人,中国的希望怎么能够寄托在他们身上金大印说可他们还是孩子,我只是想鼓励鼓励他们。是谁告诉你的江峰说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不要问。你是不是想打击报复。你看你看,你这就不对了。你是一个英雄,你不应该有打击报复别人的想法。我已经跟其他几个领导研究过了,从今天起不准你外出作报告。你给我好好地呆在家里,工资和奖金我们照发,你只管坐享其成。金大印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公民有言论的自由,我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怎么就犯错误了怎么就坐享其成了 江峰拍了拍金大印的肩膀,他有拍别人肩膀的爱好或者说特长。江峰说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地说。如果是文化大革命,你早就出事了。我在这方面吃过亏。不让你出去作报告,也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为你着想。你知道我是怎样被划成右派的吗金大印摇头。江峰继续往下说。 那时我在河池地区的一个县医院做医生。一天晚上,我问我的妻子,你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过不过性生活我的妻子很漂亮,是县城里的一枝鲜花。问这话时,我们正准备关灯睡觉。妻子没有回答我,她的脸突然发红,好像被这句话羞着了。当时我也没在意。 但是不久,我就被人揪斗。揪斗我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过性生活,我怎么会知道他老人家的情况,我只不过随便问一问。随着揪斗次数的增加,我说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话,两句话变成三句话,三句话变成了千言万语。他们说我污蔑领导,他们甚至把他们虚构的关于性生活的细节强加在我的头上,他们的话变成了我的话。 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揪斗我的吗金大印仍然摇头。江峰说县里有一位复员退伍军人,他在武装部工作,叫姚文章。他是揪斗我的主要干将。在特务连当的兵,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他学会了一种捆绑特务 耳光响亮第20章 - 耳光响亮第21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1章 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揪斗我的吗金大印仍然摇头。江峰说县里有一位复员退伍军人,他在武装部工作,叫姚文章。他是揪斗我的主要干将。在特务连当的兵,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他学会了一种捆绑特务的本领,绳子从颈脖上勒过去,然后像捆粽子一样把我捆起来。不要说说话,就是出气也感到困难。你想想一个人连出气都感到困难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那时我只想死,只想杀了揪斗我的人和我的妻子。姚文章他没有用这种方法去捆绑特务,而用来捆绑我。我对他恨之入骨。 回到家里,我问我的妻子为什么要出卖我她说她没有出卖我,也许是别人在窗口偷听到了我们的说话。我不相信我妻子美丽的谎言。我用姚文章捆绑我的方法,把我的妻子捆绑起来。她想哭但她哭不出声,只要有声音企图从她的喉咙通过,她就会痛不欲生。我有这方面的经验。捆绑了两次之后,她终于招了。她说是趁我上夜班的时候,姚文章勾引她。而她又经不起姚文章的勾引,于是两人上了一张床。人一睡到同一张床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如果姚文章是一个有修养的人,那么他不会把我妻子的话向领导汇报。说就说了,听就听了,谁不在背地里说一两句放肆的话。但偏偏姚文章是一个没有修养的人,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话不放。我对我妻子说我们离婚吧。我妻于说她并没有离婚的思想准备。我说不想离婚为什么跟姚文章上床她说她只是因为好奇。 我告诉她如果不是姚文章,换成另外一个有点文化档次的人我尚且可以忍受,但跟了姚文章这样一个素质低劣的人,我怎么也不能容忍。我和我妻子离婚了,她后来投入了姚文章的怀抱,现在他们还在那个县城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如今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感到呼吸困难颈脖一阵阵痛。 金大印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感到有一根绳子正勒住他的颈脖,愈勒愈紧,使他的呼吸成为问题。金大印说江副院长,幸好我没有在那样的时代说错话,否则我的遭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江峰说现在好了,你在一个自由的时代可以自由说话。但我们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时刻提高警惕以防别人出卖。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你应该感到幸福。 金大印说我感到幸福,它像空气一样现在就围绕在我的周围。 金大印从江副院长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站起来,紧紧地握住江副院长的手。他说从此后,谁喊我去作报告我都不会去。说完,他拄着三角架走下楼梯,江副院长站在楼梯口目送他。他一边走一边想,他应该跟江副院长说一句很重要的话,但那句话被他遗忘了。是什么话呢一直走到楼下,江副院长还站在走廊上。他对着楼上的江副院长说我不会白领工资,我不会坐享其成。江副院长对着楼下喊什么你说什么金大印说你不能说我坐享其成。不知道江副院长听没听见,反正他站在楼上不停地点头。金大印自个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一句话,刚才我怎么把它忘记了呢 下班铃声响过之后,金大印站在阳台上观看走向宿舍区的人流。他看见江副院长怀抱两板鸡蛋走在人流的前面,在他的身后,是无数怀抱鸡蛋的人群。金大印想单位又发鸡蛋了。 江峰十分小心地朝院长楼走去,由于鸡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头微微左偏,以保证目光能够看到地面。到达楼梯口,他把鸡蛋架在楼梯扶手上,喘了几口长气,便朝他的四楼攀登。江峰攀登得十分谨慎,他像一台精确的机器,在一楼至四楼之间作匀速运动。走到四楼他的家门口,他用脚踢了一下铁门,铁门打开,江峰间进去。楼梯上这时空无一人,一股炒鸡蛋的香味飘落到金大印的鼻尖上。 他说单位发鸡蛋了。一串钥匙的响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何碧雪推门而入。金大印又对何碧雪说了一遍单位发鸡蛋了。何碧雪说鸡蛋在哪里金大印说在办公室,他们会派人送来的。 金大印敞开家门耐心地等待单位派人送鸡蛋来。但是等了两天两夜,除了何碧雪下班回来时弄出一点声音外,门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谁的指头敲打他的门板。面对门前冷落鞍马少,鸡蛋无人送过来的状况,金大印开始感到伤心失望。而何碧雪每一次走进家门,总是一副急功近利的表情,说鸡蛋呢他们送来了吗金大印说他们会送来的,你急什么不就是几个鸡蛋吗你要学会耐心等待。金大印拍打着一张报纸,然后把报纸递到何碧雪面前,用食指在报纸上指指点点,说你看一看这一篇文章,看别人是如何等待的,你们中国人就是没耐心。 何碧雪从餐桌上抓过半块冷面包塞进嘴里,她一边啃冷面包,一边看报纸。她的目光在报纸上扫了一下,终于发现金大印向她推荐的那篇文章: 耐心等待 [德]海因利希施珀尔 一次,我为某事不得不等待,这时我想起了一个童话。 从前有个年轻的丈夫,他要与情人约会。小伙子性急,来得太早,又不会等待。他无心观赏那明媚的阳光、迷人的春色和娇艳的花姿,却急躁不安,一头倒在大树下长吁短叹。 忽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侏儒。“我知道,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侏儒说,“拿着这钮扣,把它缝在衣服上。你要是遇着不得不等待的时候,只消将这钮扣向右一转,你就能跳过时间,要多远有多远。”小伙子握着钮扣,试着向右转了一下,情人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朝他笑着送秋波。他心里想,要是现在就举行婚礼,多好啊他又转了一下钮扣:隆重的婚礼,丰盛的宴席,他和情人并肩而坐,周围管乐齐鸣,悠扬醉人。他抬起头,盯着妻子的眼睛,又想,现在要是只有我们两人该多好他悄悄转了一下钮扣,眼前立即安静下来,所有庆贺的人都不见了他心中的愿望层出不穷:我们应有座房子。 他转动着钮扣,夏天和房子一下子飞到他眼前。我们还缺几个孩子,他有些迫不及待,使劲转了一下钮扣,日月如梭,顿时他儿女成群。他站在窗前,眺望葡萄园,真遗憾,它尚未果实累累。他又偷转了一下钮扣,飞越时间。脑子里愿望不断,他又急不可待,将钮扣一转再转。生命就这样从他身边急驰而过。还没来得及思索其后果,他已老态龙钟,衰卧病榻。至此,他再也没有要为之而转动钮扣的事了。回首往日,他不胜追悔自己的性急失算:我不愿等待,一味追求满足,恰如馋嘴人偷吃蛋糕里的葡萄干一样。眼下,因为生命已到风烛残年,他才醒悟:即使等待,在生活中亦有意义,惟其有它,愿望的满足才更令人高兴。他多么想将时间往回转一点啊他握着钮扣,浑身颤抖:试着向左一转,扣子猛地一动,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见自己还在那生机勃勃的树下等待可爱的情人,然而现在他已学会了等待。一切焦躁不安已烟消云散。他平心静气地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悦耳的鸟语,逗着草丛里的甲虫。他以等待为乐。 看完这篇文章,何碧雪把手一扬,报纸落到地上。她说那么你就耐心地等待吧,这样等下去,恐怕分给你的鸡蛋全都变成了鸡崽。 金大印说一个鸡蛋多少钱何碧雪说两角钱。金大印说十个鸡蛋多少钱何碧雪说两块。金大印说40个呢40个鸡蛋多少钱就算单位给每人分了40个鸡蛋,也就是八块钱。我能为八块钱去找领导吗你想一想,鲜花人家送给我了,荣誉人家送给我了,我还能去为八块钱计较吗范仲俺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就不能后别人一点吃鸡蛋何碧雪说这不是八块钱的问题,这是别人的眼里头还有没有你的问题。 金大印像是被何碧雪抽掉了脊梁骨,一下子软倒在沙发上。他说他们怎么会把我忘记了呢 又过了一个月,金大印依然是站在阳台上,看见下班的人流怀抱鸡蛋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他的脑海突然蹦出一句话:这不是鸡蛋的问题,这是他们眼里有没有我的问题,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 第二天早晨,他找到行政科负责分鸡蛋的梁红。他说梁红同志,你为什么不给我分鸡蛋梁红把嘴巴张得有乒乓球那么大,说这可不能怪我。金大印说不怪你怪谁梁红拉开抽屉,在一堆乱糟糟的纸张中翻找了一阵,终于从里面找出了几张名单。她说你自己看,我两次都把你的名字列上去了,但被江副院长删掉了。金大印说他为什么删掉 梁红说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一问。金大印转身走出行政科,梁红说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金大印想他凭什么删掉我的名字,我毕竟还是医院的一名职工。这么说,我已经被他们打入了另册,我已经被他们抛弃和遗忘了。金大印胡思乱想着,心中像一团火熊熊地燃烧。他在楼下碰上了江峰,他说江峰,这还是他头一次直呼江峰的名字。江峰抬起头来,说什么事金大印的脸色像铁板一样冰冷生硬,他的嘴唇急速地跳动着,愈跳愈快,把他想要说的话紧紧地锁在嘴巴里面。江峰说是不是鸡蛋的事,我正要找你解释一下。我们发的鸡蛋,是用大家加班加点挣来的钱买的,不上班的同志我们都不发。金大印说我和不上班的同志不一样,我是因公负伤。江峰瘪了一下嘴巴,喷出一声冷笑。 金大印把江峰的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他说你冷笑什么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江峰举起手,拍了一下金大印的肩膀,他总喜欢拍别人的肩膀。他说老金,冷静一点,我算是对得起你了。你的工资我一分不少地发给你,鸡蛋是全体干部职工创收所得,我为什么要发鸡蛋给你你创收了吗法律有规定吗金大印说法律也没规定我非救一个快被汽车压死的小孩不可。江峰说所以吗江峰的吗字还未说利索,金大印就照着他的下巴打了一拳。江峰四仰八叉跌倒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江峰躺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手抹了一下嘴角,他的嘴角上也沾满了泥土。江峰说金大印,你竟敢打我 金大印走了好远,回过头看见江峰仍然躺在地上。几个路过的人扶起江峰,江峰试图挣脱别人的搀扶,想再次躺到地上。但是搀扶者的手劲特别大,江峰不得不站起来,跟随搀扶者走上四楼他的办公室。金大印望着办公楼想我闯祸了。 第二天,人事处长林方和干事张远辉敲开金大印的家门,他们递给金大印一大堆化验单。从化验单上,金大印得知江峰被他打了一拳之后,下巴错位,大便带血,心脏病猎猝发,现在正在住院治疗。金大印说如果我知道一拳打出他这么多毛病,我就不会打他。林方说事情已闹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是无法收拾了。不就是几个鸡蛋吗如果当初你跟我说一声,我会掏自己的钱给你买几十个。林方说得金大印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他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扳手。他把扳手举过头顶,说你再这么说,我就砸烂你的狗头。林方和张远辉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溜出金大印虚掩的家门。 金大印捏着扳手坐在沙发上发呆,家门完全彻底地敞开。何碧雪走进家门时,金大印仿佛没有看见。何碧雪问他出了什么 耳光响亮第21章 - 耳光响亮第2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2章 金大印捏着扳手坐在沙发上发呆,家门完全彻底地敞开。何碧雪走进家门时,金大印仿佛没有看见。何碧雪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回答,只有他的喘气一声比一声粗重。 何碧雪把散落在客厅的化验单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说我早就说过,你不要做什么鸡巴英雄,你好好地做你的保卫科长,就不会有今天。金大印从沙发上跳到何碧雪的面前,扇了何碧雪一巴掌,然后提着扳手从敞开的门框下走出去。何碧雪双手捂着被金大印扇痛的脸膛,说你干吗打我你发癫了吗说着说着,她的脸上一阵阵麻辣,泪水艰难地流出来,哭声轻松地喷出来。她孤独地站在客厅里。大门敞开着,她的手里捏着江峰的化验单。 金大印来到江滨路王舒华的小卖部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扳手。他从省医院一直走到江滨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把扳手弄丢了。王舒华看见金大印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便问他出什么事了金大印说如果我的手里还捏着扳手,我就把你的柜台统统地砸烂。王舒华忙给金大印搬来一张椅子。金大印的屁股重重地落在椅子上,椅子摇晃了一下。王舒华说为什么要砸我的柜台金大印跷起二郎腿,一心一意地抽烟。烟雾像他的头发和胡须,在他的头顶和嘴角边不停地生长。他只是抽烟,并不说话,眼睛看着小卖部之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从中午到黄昏,金大印像坐在一个没有人类的角落,始终一言不发。王舒华把一条好烟放到他的右手边,他撕开烟盒,一支接着一支地抽。他把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蒂点到新的香烟上,整个下午他只用了一次打火机。香烟头遍布椅子的四周,地板上积聚了一层厚厚的烟灰。 王舒华开始关店门,她把门角的木板一块一块安到门槽上。她说老金,今晚我请你吃饭。金大印没有回答她,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过多的香烟把他醺醉了。 王舒华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店里顿时明亮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和多余的光线被关到外面,柜台里货架上的日用百货变得比亲人还亲。王舒华走过椅子边时,把她的右手拍到金大印的肩膀上,说干嘛闷闷不乐。金大印抓过王舒华的手掌,像玩弄香烟一样玩弄王舒华的手指。王舒华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出气的声音也愈来愈粗糙。王舒华说老金,你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金大印说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王舒华说我已经好久没过那种生活了。金大印说什么生活王舒华只笑不答,甚至装出害羞的模样。 金大印说你的丈夫呢王舒华说他长年在广东那边做生意,一年只回来一两次。名义上我是他的妻子,实际上我像一个未婚青年或者寡妇。 王舒华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在金大印的胸口和背膀上滑动。金大印掰开王舒华的手指,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要干什么王舒华拦腰抱住金大印,也不管姓金的同不同意,她的嘴巴很饥饿地啃食金大印的脖子和下巴。金大印觉得全身的血液被烧开了,每个细胞都发出了哼哼声。 金大印的裤带被王舒华解开。现在王舒华的手正在拉金大印的拉链。金大印的裤子随拉链的分开而急速下滑,王舒华的手直奔主题,紧紧抓住金大印的命脉。金大印向后缩了一下,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冷。王舒华把手松开,拿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说现在不会冰冷了。王舒华再次把手伸向金大印。他们同时发出饥渴的声音,好像地板突然发生了偏移,他们的身子倒到了纸箱上。纸箱慢慢地往下陷落,金大印不停地追赶纸箱的速度。王舒华的喊声愈来愈夸张。金大印说你痛了王舒华停止喊叫,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金大印说你不愿意王舒华伸出双手,把金大印的身子往她的身上扳。他们之间再没有距离,金大印的眼睛看不到王舒华的眼睛。金大印说这才叫业余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金大印在生活的赞美声中结束一切行动。王舒华变得狂躁不安。王舒华试图搬动他的身子,再生活一下,但金大印没有任何反应。王舒华说你真没用。金大印从纸箱上立起来,他看了一下自己赤条条的下身,好像看着别人的身体。他说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是我的第一次业余生活。他好像是被自己的身子吓怕了,他的牙齿开始敲打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弯了两次腰,想把滑到脚面的裤子提到臀部,但都没有抓住。他于是坐到纸箱上,双脚翘向天花板,裤子沿着小腿滑回来。由于匆忙,他在拉拉链时,把拉链拉坏了。他没顾得上跟王舒华说一声谢谢或再见,就从后门跑了出去。跑了好远,他还感到害怕。他感觉有人在追踪自己,每个行人的目光都充满邪恶。跑着跑着,他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他停下来看一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世界仍然是世界,天也没有塌下来。这时候他的嘴里冒出了一串悠扬的小调。 第二天,金大印到报社去找马艳。他对马艳说我不干了。马艳说什么不干了金大印说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疯子。你想一想,我不仅受了伤,还得罪了领导。老婆埋怨我,孩子们反对我。利益我不能去争抢,就连业余生活我都没有。一个没有业余生活的人,还怎么生活马艳用她的手背掩住嘴巴,笑得椅子不停地晃动。金大印说什么都得问你,有时候跟老婆在一起睡觉,也想问一问你。马艳笑得更加得意。她看见金大印没有笑,笑声便适可而止。她从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在金大印面前晃动,说还想不想听我的金大印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他伸出双手去抓信封,信封飞快地缩回去。他垂下双手,信封又扑到他的头上。他踮起脚跟伸长双臂努力去抓信封,信封从马艳的左手传到马艳的右手,然后又从右手传到左手。他一把抱住马艳,终于抓到了那个信封。但抓到了信封他也不松手,他抱得愈来愈紧,愈来愈有力。马艳说你敢抱我快松手你也敢抱我。 第四章 少管所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牛青松穿过阴暗狭长的走廊,朝着敞开的铁门走来。 他低着头,目光谦虚地落在他走动的脚背上,双手垂在胸前。他的头皮闪闪发亮,上面没有一根头发,理发剪把他在少管所里长出的头发,全部还给了少管所。他的目光像是固定的,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牛红梅向前跨出两大步,双手紧紧抓住牛青松左手的无名指。那是一根残缺的手指,三年前,为了向公安人员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牛青松用小刀割掉了一小节。牛青松手指喷出的血染红书桌,那些斑斑血迹至今还活跃在我的眼前,仿佛没有风干。牛红梅说你的手还痛不痛牛青松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目光稍微往上抬了抬,鲜艳的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和头发愈抬愈高,最后我只看见他两个宽大的鼻孔。 他的眼睛面对天上的太阳微微眯着,他终于看见太阳了。 我说上车吧。牛青松和牛红梅坐到我踩的三轮车上。车轮开始转动,牛青松好像不太适应,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后退的楼房和街道两旁的树木。他说停停停。这是他走出少管所说的第一句话,我依照他的指令把车停到路旁。他跳下车指着我说下来。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下来。我只好下来。他说车子,让我来踩,你们都给我坐好。我坐到他的位置上,他坐到我的位置上,车轮再次转动。他衬衣的袖管里灌满风。他说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一个勤劳的人。我不坐享其成,不不劳而获不自私自利。他不停地说着。他脊背上、额头上的汗水被他说了出来。 回到家里,牛青松把他的身体全部交给了沙发。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两颗煤球似的眼珠也不怎么灵活了。牛红梅说青松,我又怀孕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姐夫还有一年多就大学毕业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说杨春光他会不会另有新欢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他抱着别的女人睡觉。牛青松依然沉默着。牛青松的沉默使我们感到脊背发凉。我说你可以去找刘小奇他们玩一玩。牛红梅说你是不是在思考,你一思考,我们就心跳。 我说你记不记得爸爸给我们说过的一个笑话他说1949年,也就是解放前,有一位小伙把新娘迎进家门,许多年轻人跟小伙打赌,看他有什么办法让新娘开口说话。那时的姑娘很封建。夜晚,席已散,客不走,那些想听新娘说话的人,都把耳朵贴到墙壁上。 小伙子,也就是新郎,他故意把被横着盖在身上。新郎和新娘的脚以及大腿都露在外面。 我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如果是冬天,他们的大腿一定很冷。新郎说岳母家的被怎么这么短,连我的膝盖都盖不到。新娘说不是我们家的被短,是你把被盖横了。就这样,新娘开口说话了,新娘不再沉默。 在我给牛青松讲故事的过程中,牛红梅已把鱼头青菜汤、红烧肉、青椒炒豆腐摆到了餐桌上。她说你们,别说了,赶快洗手吃饭。牛青松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对牛红梅的声音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牛红梅说我知道你受苦了。三年来,我没能天天去看你。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没有痛定思痛,反而谈恋爱、结婚甚至怀孕。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说我也向你道歉。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不仅不悲痛,反而有说有笑,还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我不应该踢足球,也不应该把学习成绩搞得那么好。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我对不起你。 牛青松的双手终于动了起来,他拍打沙发扶手,皱着眉头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喊道:我要劳动。他的喊声响彻云霄。牛红梅的说话声被牛青松的喊声淹没。牛红梅一连说了三次,她的声音才从喊声中脱离出来。牛红梅说你要劳动什么牛青松说打煤球。 第二天早上,牛青松踩着我家那辆破;日的三轮车去煤炭公司拉煤。他把身子伏在三轮车上,以便减少阻力。他的双脚在三轮车的脚踏上起伏着,他的嘴里哼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当他站在填河路19号煤炭公司的旧址上时,他没有看见一丁点煤炭。三年前的那块煤炭公司的招牌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一排整齐的发廊填满他的眼眶。那些发廊的茶色玻璃上,写着美容、按摩、洗头、吹头。 一位姑娘从玻璃的后面闪出来,她的嘴唇肥厚,两个乳房像两个硬大的冬瓜。她每向前迈动一步,胸口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牛青松嗅到了姑娘的香气,姑娘香气扑鼻。 姑娘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要他进去洗头。牛青松推车欲走,姑娘拉住他的三轮车后架。 另一位姑娘也从发廊里跑出来,拉住三轮车的后架。她们的双脚蹬在一块砖头上,身子后倾,手臂绷直,三轮车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发廊的门口。 牛青松说你们要干什么姑娘甩动她们的手掌,说洗头。牛青松一拍脑袋,说我没有头发。姑娘们看着牛青松光亮的头皮发笑。 耳光响亮第22章 - 耳光响亮第2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3章 菲し12Αk撬得挥型贩14驳孟矗愕娜殖蛋盐颐堑氖猪淹戳耍颐侵皇漳惆爰邸o床幌词翘任侍猓忻挥型贩6撬轿侍狻eg嗨赏贫殖担笸祭肟5凰奈甯龉媚锿磐盼ex恕k撬的阏飧鐾肺颐欠窍床豢桑还苣阍覆辉敢猓颐嵌嫉孟础k窍褚蝗合绱宓穆槿福催丛谢阶虐雅g嗨赏平16取br > 一个姑娘按住牛青松左边的肩膀,另一个姑娘按住牛青松右边的肩膀。她们把牛青松按在椅子上。牛青松昂起头,他看见眼前是一面大镜子,他和姑娘们以及桌子上的洗发精洗发水瓶,全部装在镜子里面。一位姑娘往他头皮上倒部分洗发精,他感到头皮冰凉。因为受了冰凉的刺激,他的头不停地晃动,洗发精沿着他的额头流过眼睛和鼻梁。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姑娘们又把他压回椅子里。一些洗发精已流人他的嘴巴。他从嘴里喷出一口洗发精,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姑娘们听不懂他的话,不停地用她们白嫩的手指抓挠牛青松的头皮。牛青松说你们这是强奸是打劫,我要抗议。你们强奸吧、你们打劫吧,可是我身上没有半毛钱。 姑娘们的手像断了电突然停住,一只沾满泡沫的手悬在空中。她们说没有钱你洗什么头牛青松说是你们强迫的,我的头上原本就没有头发。一位姑娘把她手上的泡沫,抹到牛青松的脸上,说没有钱你休想离开这里。牛青松说真是岂有此理。 姑娘们拦住发廊的门,不让牛青松出去。牛青松用胳膊肘、膀子不停地撞击她们的身体。但是她们的身子像一堵橡胶砌成的墙,一次一次把牛青松弹回来。牛青松瞄准一位姑娘的乳房冲过去,姑娘的乳房同样富有弹性。姑娘说你敢摸我的奶子,你得给我50元小费。 一个白胖的男人推开姑娘,从门外走进来。他站在牛青松面前,说你想打架吗牛青松用手掌抹一把自己沾满泡沫的脸,说我不想打架。说完,他又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脸上的泡沫转移到他的两只手上,真实的五官显露出来。他绕过面前的人,朝门外走去。他刚走两步,便听到有人叫他牛青松。他抬起头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位白胖的人,他说刘小奇,怎么会是你刘小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也拍了一下刘小奇的肩膀。刘小奇说这是我开的发廊。牛青松说她们强迫我洗头,可是我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 刘小奇对着姑娘们叫王芳。王芳向前迈出半步。刘小奇说你给他按摩按摩。王芳说我不干。刘小奇说你敢王芳是刚才给牛青松抓头的那位姑娘,她把牛青松从头到脚瞄了一眼,说按就按,不就是按摩吗王芳推着牛青松走进发廊的里间。牛青松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回过头来说刘小奇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存心害我。我不按摩,我没有钱。刘小奇说不要你掏钱,全免,就算是我为你接风洗尘吧。 牛青松只在按摩室里呆了两分钟,便双手提着裤子冲出来。他说她怎么解我的裤带 还捏我的下面。她怎么能够这样刘小奇和姑娘们张嘴大笑,他们的笑声邪恶淫荡,把发廊的瓶子震得晃来晃去。 刘小奇带着牛青松上了发廊的二楼,他们来到刘小奇租住的卧室里。牛青松问刘小奇,那些发廊里的姑娘,真的可以操吗刘小奇说怎么不可以只要你有钱,怎么会不可以呢牛青松说怎么能够这样我们的胡管教说不调戏妇女。刘小奇说不要再说你的胡管教了,你已经自由了,你已经18岁了,牛青松说可是,那些姑娘,我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刘小奇说今后别叫他们姑娘,你不要污蔑“姑娘”这两个字眼。你知道姑娘是什么牛青松摇摇头。刘小奇说姑娘是指处女。她们都不是处女了,所以不能叫姑娘。牛青松说那叫她们什么刘小奇说小姐。 刘小奇拍一下牛青松的屁股,说你是不是还没有操过牛青松说没有。刘小奇说想不想赚钱牛青松说想。刘小奇说下面我给你介绍几种赚钱的方法。 第一种:每天晚上,你陪着我打麻将。在打麻将之前,我们事先约好暗号。我需要什么牌,你就放什么牌。这样我们把其他人的钱赢进我们的口袋。 第二种:倒卖假古董。我们把那些假古董卖给海外老板。他们一般不太识货,即使识货他们也买。他们拿着假的去懵另外的老板,赚到的钱往往比我们赚的还多。所以,我跟他们合作得很愉快。 第三种:走私,就是到边境上走私。我想干这个差事你没有胆量。你不如选一种安全可靠的工作,那就是“掉包”。你找一位合伙人,让他把一沓纸外面用百元钞票包住丢在路上,然后你当着某位路人的面把钱捡起来藏到前兜里。这时你要故意显得慌张,故意跟某位路人套近乎,告诉他你捡到了钱,要他不出卖你。最好是两人分赃,每人一半。但考虑到在马路上不便数钱,你把捡到的钱交给他,叫他把他身上的钱交给你。 如果他身上没钱,你可以跟他要手表、项链什么的。你跟他约定好分赃的时间和地点。 人都他妈的自私,他为了独吞那一沓看上去有数万元的钱,往往不惜倾尽他身上的所有。 你拿到他身上的东西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溜掉。如果每天你能使两个人上当,那么你就会很快发财。 牛青松的脊背上冒了一层冷汗。牛青松说刘小奇,你的钱都是这样赚来的吗刘小奇说不是这样赚那怎样赚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不超生不讨饭,不给政府添麻烦;不用灯不用电,自己的设备自己干。牛青松说胡管教教导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刘小奇说我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了吗我这样赚钱容易吗 谁给我幸福了还不是我自己。牛青松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种正当的赚钱方法,我想用我的双手赚钱。刘小奇拉开他的衬衣口袋,对牛青松说看见了吗我的口袋里有好几百块钱,现在你把手伸进去,然后把钱掏出来。牛青松从刘小奇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刘小奇。刘小奇说这钱是你的了。牛青松说为什么刘小奇说别问为什么 只要你的手能够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到钱,你就尽力地掏。每个人都是用他的双手赚钱,而不是用他的脚丫子。牛青松把钱丢到书桌上,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说完,他转身下楼,骑着他的三轮车离开了发廊。他向填河路上的行人,打听煤炭公司的新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像一位退休的老人,在填河路上慢悠悠地晃动着。 在我上学、牛红梅上班的时候,牛青松就站在我家的门前打煤球,通红的太阳照着他一丝不挂的头顶。他的十根手指,交替在他的脸上擦汗,黑色的煤渣涂满他的脸。到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把脸上的煤渣洗掉,以此向我们标榜他在艰苦地劳动着。他的嗓门在劳动中渐渐洪亮,他说我打了一阳台的煤球,差不多够我们烧半年时间。牛红梅说煤球暂时不用打了。你能不能干点别的牛青松张开黑不溜秋的嘴巴,露出白色的牙齿,像马一样鸣叫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第二天,牛青松从商店买回两桶油漆。那是两桶质地优良的油漆。他翻箱倒柜,立志要把所有的家具油成绿色。这样,与母亲有关的旧衣服和乳罩被倒腾出来,码在我们的床上。与父亲紧密联系的裤衩还有破洞的裤衩,以及书籍、笔记本也被牛青松统统地掏出来,堆放在客厅里。牛青松穿行于这些杂物之间,或蹲或站,油漆沾满他的鼻梁、双手和脚板。他没有办法把沾在他皮肤上的油漆洗掉,他只好挂着那些绿色的油漆睡觉、穿衣、步行和上厕所。阳光暗淡的下午,他看上去像一位十足的小丑。 当我们的家庭快要变成绿色的海洋的时候,一本存折从父亲的书籍里滑落出来。牛青松站在气味浓烈的油漆中间,用十根绿色的手指捧着那本红色的存折窸窸窣窣地颤抖。 3000元,3000元啦他像一位摇滚歌手用尽气力唱道。 按照当时的物价,3000元可以买一辆很好的摩托车,可以让我们一家三口丰衣足食两年,可以旅游大半个中国,可以为牛青松讨到一位漂亮的妻子,可以购买彩电,可以装修房屋。但是牛红梅的计划,打破了我们的美梦。牛红梅向我们建议,把这笔钱寄给正在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的杨春光。 牛红梅的建议遭到了我的强烈反对。我说杨春光不缺钱花,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一坏就有钱。你是想让杨春光变坏吗牛红梅说如果杨春光有3000元钱,他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他有了好工作,将来你们也会有好工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说他有这3000元钱,可以分配到组织部、人事厅这样的部门吗牛红梅说能。我说如果能,我同意把3000元全部捐给姐夫,就当是捐给灾区,就当这笔钱从来没有过。范仲淹教导我们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听到这样一说,牛红梅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激动得简直没有形容词。她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双手不停地拍打她妩媚动人丰满性感的屁股。一些寄生在她裤子上的细微的尘土,在她手掌的拍打下飞扬而上。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如此兴高采烈过。但从此后,凡遇到高兴的事,她大都用双手拍打屁股。 我从牛青松手里抢过存折。我看见存折上沾上了几点绿色的油漆。牛青松捏过存折的手停在空中,他的整个身子也纹丝不动。只有他的眼珠转了一下,目送我和牛红梅走出家门。我和牛红梅肩并肩,在牛青松的目光照耀下朝着银行前进。我们手里捏着存折,心里感受着80年代夏天的阳光。我们觉得那一天的阳光比平时多灿烂了50,街道比平时多干净了20,树木比原来的树木长高了14倍。总之,那一天,我们觉得此树木不是彼树木,此阳光不是彼阳光。总之那一天,我们心情很好。 当我们把父亲牛正国的存折从栅栏的缝隙,递进去的时候。我们看见一对老花眼镜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在老花眼镜的镜片后面,是一对不停滚动的眼珠和布满皱纹的额头。 他的头微微一低,眼珠从镜框之上露出。他像看小偷一样看着我们。他说这是你们的钱 牛红梅说是的。他把存折从里面丢出来,说密码,除非你们有密码,否则这钱取不出来。 他好像知道我们不知道密码似地,胸有成竹地把存折丢出来。 翻遍了父亲所有的笔记本,我们没有找到密码。牛青松坐在一旁,看着我和牛红梅哗哗地翻动书页,客厅里到处都是打开的书和笔记本。牛青松说我认为,这笔钱应该有妈妈一份。妈妈,牛红梅从书堆中抬起头来,然后双脚往上一跳,两手拍打屁股,说对,我们这就去找妈妈,她一定知道密码。 尽管已经深夜了,我们还是决定去找母亲何碧雪。我们每人推着一部自行车,一线儿排在马路上。牛红梅向我们宣布比赛规则,谁先到达人民医院的大门,谁就可以从父亲的存上拿到1500元,第二名1000元,第三名500元。父亲的存款就这样被牛红梅瓜分了。我看见牛红梅和牛青松的身子伏在自行车上 耳光响亮第23章 - 耳光响亮第2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4章 ,第二名1000元,第三名500元。父亲的存款就这样被牛红梅瓜分了。我看见牛红梅和牛青松的身子伏在自行车上,像鸟一样滑翔而去。他们的屁股包住了坐包,头对准路面。从后面看上去,你绝对看不到他们的头,只看到他们高耸的屁股,像切破的南瓜,一半矮下去一半扬起来,如此快速的起伏,使他们的车轮滚滚。当我超过牛红梅的一刹那,牛红梅仿佛丧失了比赛的斗志。她直起腰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如缺氧的鱼大张其嘴。抬头往前看,牛青松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之中。 于是我想,别人骑马我骑驴,细细想来是不如,抬头往后看,还有打柴汉。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差一点撞到了一辆迎面而来的汽车上。 到达人民医院大门,我没有看见牛青松。我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大口喘气。汗水穿透我的衬衣,嘀嘀哒哒往下滴,自行车的车把沾满汗水。等我的汗水快被风吹干的时候,牛红梅才摇摇晃晃地到来,她的自行车发出一种嘹亮的声音,好像是链条摩擦铁皮发出的声音。她跳下自行车时,身子软得像一根面条,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了。她一手扶车一手捂住腹部说,我差一点就害了我的小宝宝。牛红梅慢慢地拉直她弯下的腰。 谁都想不到牛青松会最后一个到达。他因为不知道捷径,所以绕了一个大弯,甚至还跌了一跤。他把他跌破的膝盖指给我们看,我们的眼光中全是血。他说只能怪我的运气不好。为什么你们不跌跤,偏偏是我跌跤他把自行车放倒在地上,双手轮番着扇自己的脸。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夜空。我知道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 在从大门往母亲住处的路上,牛青松一言不发。我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嘟哝声,他仍然在痛骂自己的运气。密码对他已不重要,母亲对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跌了一跤 牛红梅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打母亲的家门,门板发出空洞的声音。敲门声响了好长时间,门板才漏出一丝亮光,一个男高音从门缝里钻出来。他说找谁牛红梅说找我妈。他说你妈是谁牛红梅说何碧雪。他说他们早就搬走了。牛红梅说搬到哪里去了。 他说不知道,好像他们都辞了职,做生意去了。牛红梅僵硬死板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话该怎样说。门板在她面前轻轻地合上,光线被掐断了。牛红梅说他们怎么就搬走了呢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她每走下一级台阶就问一声自己。她不停地拷问自己,就像某些作家拷问灵魂。 牛青松开始把散落在客厅的父亲的日记,一本一本地捡起来。他坚信存折的密码一定躲藏在日记的某个地方。他抬着胸膛向我们保证,说一定能够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 牛红梅说谁能找出密码,谁就拥有这3000元。牛红梅把存折丢给牛青松。 无论白天或黑夜,牛青松坐在他刚油完的旧家具中间,细心阅读父亲的日记。他的周围飘荡油漆的气味,气味像一根棍子不时撩拨他的鼻孔,所以他喷嚏连天。他从日记里获得不少秘密,然后在进餐时向我们卖弄。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刘大选,也就是兴宁小学的刘校长,借了父亲的两本书,至今未还。 他拿着父亲的日记去找刘校长,向刘校长索要四年前父亲借给他的两本书。刘校长已经把这件事彻底地遗忘了。刘校长说什么书牛青松说红岩和青春之歌。刘校长说我已经还给你父亲了。牛青松说没有,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堆在哪个角落 或是你当作废纸卖掉了刘校长说让我想一想。刘校长说让我想一想的时候,他用他的右食指不停地敲打右边的太阳穴。 刘校长想了一会,走到他的书柜前,然后弯腰把头送进书柜最底层。他花白头发在书柜上碰撞了几下,鼻尖上沾满灰尘。牛青松听到柜桶里发出惊喜之声,刘校长的脑袋从柜桶里退出,他的手上捏着两本砖头一样厚的书。两本书都用牛皮纸作封面,真正的封面已不复存在。刘校长用鸡毛掸子在牛皮纸上扫动,一团灰尘像蘑菇云直上云霄。写在牛皮纸上的“毛泽东选集”五个拇指般粗壮的字,像铁锤一般敲打牛青松的眼睛。牛青松说不是这两本。刘校长说是这两本。牛青松说我爸借给你的是红岩和青春之歌,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刘校长用他的拇指像洗扑克一样,哗哗地翻动发黄的书页。 他说你看,这上面全是林道静和江姐的名字,这还会有错吗这两本过去是被批判的,就像某些人一样被批判被打入另册,所以你父亲故意这样伪装它们。尽管换了书皮,但书还是原来的书,这叫换汤不换药,这就是一个人的外表不代表他的内心。你不说我还把这事给忘了,我这个人从来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 牛青松拿过两本书,认真地翻了一下。他看见林道静和江姐的名字像铁钉一样钉在书中,他放心地打了一个喷嚏,像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朝着家中狂奔而来。他把书摆在书桌上,然后满意地拍拍它们,说这不仅仅是两本书的问题,这是爸爸的遗物,它证明爸爸的日记非常诚实可信,是信得过的日记。 牛青松接着往下看,他看见父亲写道:江爱菊借钱200元。他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不错,是江爱菊借钱200元,一共54画。在这54画的下面,有一段江爱菊借钱的说明。 下午五时,牛青松站在楼梯口,等待江爱菊下班归来。他把他想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温习了一遍,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从楼梯口往外看,正好看见一个报刊零售点。零售点前摆了一块木板,上面贴满许多的杂志封面,丰乳肥臀的女郎们像真的一样,色彩鲜艳美味可口。牛青松把她们的每一个部位详细地看了一遍。买报纸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灰色的黑色的杂色的裤子和裙子,不时挡住木板上的女郎。牛青松的目光穿过裙子和裤子的缝隙,把那些招贴画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块状。一个小时就这样被他打发掉了,他看见江爱菊挽着一个菜篮,慢条斯理地朝他走来。菜篮里的青菜没精打采,江爱菊低着头看那些没精打采的菜。 到了楼梯口,江爱菊差一点撞到了牛青松的身上。江爱菊说牛青松,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牛青松说等你。江爱菊说等我干什么牛青松说钱,你借了我爸爸的200元钱。 江爱菊惊叫一声,说你爸爸都死了四五年了,我什么时候借他的钱牛青松说1975年12月15日,爸爸在日记上写道:这一天,江爱菊借钱200元。江爱菊说她家来了一个乡下的亲戚,需要一点钱。但她家的钱都由老范管理。老范从来反对江爱菊私下把钱送给江家的亲戚,所以管钱管得很紧。我们家的老何也不喜欢我把钱借给别人,但看着江爱菊那副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我从存折上取了200元给她。她说老牛呀,你真是及时雨宋江,等我手头宽松了我就还你。爸爸日记里的老范是指你们家的范伯伯,老何是我的妈妈何碧雪。江爱菊一挥右手,说真是岂有此理,这200元钱我早就还过了。牛青松说可是,爸爸的日记上没有你还钱的记录。江爱菊说这不能说明我没还钱。你爸爸又不是天天写日记,也许我还钱的那天,你爸爸正好感冒,没有写日记呢牛青松说绝对不会,许多芝麻绿豆的事他都记下来了,何况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得把钱还给我们。江爱菊哟哟地叫了救声,说看来少管所你没有自去,学到了不少东西,刚一出来就想翻案了。江爱菊一边说着一边挎着菜篮上了二楼,她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用脚后跟把门狠狠地碰回来。楼道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关门声,牛青松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他像是被关门声吓着了。 整夜没有睡好的牛青松,嘴里嘟哝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够这样他洗脸的时候这么嘟哝,刷牙的时候这么嘟哝,吃早餐的时候也这么嘟哝。他就这么嘟哝着走出家门,去市工人文化宫找江爱菊伯妈。 文化宫办公大楼的下面三层已出租给了别人,它已不属于江伯妈之流使用。一楼用来打桌球,二楼开了个餐馆,三楼正在装修,好像是一个舞厅。走过三楼时,锯木声和电钻声不绝入耳,牛青松在楼梯上跑了几步,差一点跌倒了。 他在四楼找到了江爱菊伯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两男两女,墙壁上挂满锦旗和奖状。许许多多的奖杯堆放在屋角,上面爬满灰尘。牛青松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江伯妈,我的钱,我来要我的钱。四个人,八只眼珠像八颗黑夜中闪动的猫眼,一齐盯住牛青松,仿佛要把他活活吃掉。牛青松站在门框里进退两难,昂头着着墙壁上的奖状。 一声细长的尖叫从江伯妈的喉咙里飘出,它跳下了山岗淌过了草地流向远方,它在流动的过程中逐渐变成字,逐渐组成句子你们说奇不奇怪,他刚从少管所出来就向我要钱。他说是他爸借给我的,他爸已经死了四五年了,他现在还跟我要钱,真是岂有此理。我借他爸的钱早就还过了,他又想再要一次,这和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真是岂有此理。唾沫从江伯妈的嘴里飞出,在整个办公室里飞扬。牛青松说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是国家干部,又是共产党员,岂有借钱不还之理。这钱虽然不是我的,但它是我爸爸的,我现在替我爸爸办事。江伯妈说这钱我还过了。牛青松说没还。他们的声音愈来愈大,好几个办公室的人都跑出来围着他们。 有人推了牛青松一把。牛青松站在门框下一动不动。有人说把他轰下楼去,这里不是菜市,怎么能让一个无赖在这里横行霸道。牛青松说谁是无赖,江爱菊借钱不还,才是无赖,江爱菊不是没有钱,她不会连200块钱都拿不出,她是不想还这200元钱,她认为我爸爸死了,死无对证,所以她欺负我,她这是欺负一个孤儿,你们都在欺负一个孤儿。牛青松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把手掌伸进门拉手里,现在门拉手就像一副手铐铐住了他的左手腕子。 人群中走出一位彪形大汉,他拦腰抱住牛青松。牛青松双脚离开地板,门随着他的左手摇摆。彪形大汉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牛青松的手合上了办公室的门,他的左手还卡在拉手里。彪形大汉用力摔动牛青松的身子。牛青松哟了一声,说我的手快断了。彪形大汉又摔了一下,左手腕子被门拉手拉红了。彪形大汉再摔一下,牛青松的手从拉手里脱出来。牛青松开始用双脚踢打彪形大汉,彪形大汉任凭牛青松的踢打。他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把牛青松从四楼抱到一楼,然后摔掉牛青松。牛青松用右手掌抚摸着左手腕子,从地上站起来,他看见抱他的人堵在一楼的门口,他的身子差不多把门口全部塞满了。他一跺右脚,地皮颤抖了一下。他说滚。牛青松说不滚。他说不滚,我也不会让你进去,除非你从我的胯下钻过去。他说着又跺了一下右脚。牛青松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说我就站在这里,我不滚我也不进去,我在这里等江爱菊。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彪形大汉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他们彼此对望着,彼此都发出一声冷笑 耳光响亮第24章 - 耳光响亮第25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5章 嗣窆埠凸墓瘢矣凶矢裾驹谡饫铩1胄未蠛嚎吭诿趴蛏希膊凰祷啊k潜舜硕酝牛舜硕挤3鲆簧湫Αbr > 江爱菊从门里走出来。牛青松紧紧跟随她。江爱菊说你跟着我干什么牛青松说要钱。江爱菊加快步伐,牛青松迈开大步。江爱菊钻进公厕,牛青松站在公厕的门口。江爱菊恢复了平时的姿态,她渐渐地不把牛青松当一回事。到达菜市的时候,江爱菊发现看她的人,目光都十分怪异,怪异的目光下,他们张开嘴巴,露出白晃晃的牙。江受菊一回头,看见牛青松举着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歪斜的大字:前面的这个女人,欠我200元。江爱菊抓过牛青松手里的纸,揉成团砸在地上,并用脚狠狠地踏了四五下。 她说不就是200元钱吗你何苦这样她开始往钱包里拿钱,眼看着就要把钱拿出钱包了,她的手却突然停住。她说我干吗要拿钱给你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的钱我已经还过了,我干吗要拿钱给你她把钱塞进手掌塞进口袋。 空手而归的牛青松,整整想了一天,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但他不告诉我们,他向我们保证一定能够把父亲的200元拿回来。晚上十点钟,他卷上一床席子抱上一个枕头准备出门。他说他要睡到江伯妈家的客厅里,准备跟他们“三同”,也就是同吃、同住、同气愤。牛红梅拦住他,他一扭身于冲出去。他的枕头巾掉到了门边他也没看见。 事实上,事情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复杂。当他敲开江伯妈家的门时,他们以为他是讨上门的乞丐。江伯妈揉了揉眼睛,范伯伯揉了揉眼睛。在他们揉眼睛的时刻,牛青松把席子展开,铺到客厅的地板上。范伯伯问牛青松出了什么事牛青松把父亲1975年12月15日的日记重新背了一遍。范伯伯从皮夹里掏出200元钱,递给牛青松,说你走吧。就这样,牛青松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夹着席子、枕头和200元钱回来了。从他走出去到回来,前后15分钟,他把钱交给牛红梅,他感到很不过瘾。 有一天,牛青松在父亲密密麻麻的日记里,发现了令他兴奋的秘密。父亲在日记里写道:我把我的钱送给我最爱的儿子。我的去处在南方之南,北水之滨。 父亲只有我和牛青松两个儿子,谁是父亲最爱的儿子呢日记里没有交代。牛青松认为所有的秘密,全部包含在父亲的这两句话里,这两句话是父亲人生的精华,是他所有日记的中心思想或主题。那几日,牛青松在家里茶饭不思,他不停地用手抓他的头皮,他的头发在他的手指与头皮的摩擦中,正破皮而出茁壮生长。如此抓了三天,牛青松不辞而别,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他携带父亲的日记和存折,走向了不可知的地方。为了这事,姐夫杨春光专程从南京赶回来。也是这个时候,杨春光才知道姐姐牛红梅怀孕。 杨春光在拥抱完牛红梅之后,打听父亲存折的下落。他说不用密码,只要有关系开个证明就能把钱取出来。他和牛红梅翻箱倒筐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那本存折。他们翻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直起腰来问我。他们怀疑我把存折藏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们存折被牛青松拿走了。杨春光说他又没有密码,他拿走存折有什么用我说他一定从父亲的日记本里找到了密码,否则他不会离开我们。我这样一说,杨春光的双腿开始软下来,他斜坐在沙发上,显得极其疲劳。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当杨春光和牛红梅赶到银行打听父亲的那笔款子的时候,银行的职员告诉他们款子已被提走了。牛青松提走款子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但他是怎么知道密码的他提到款子后又去向何方我们一无所知。牛青松为我们留下了两个谜团。 经牛红梅再三请求,银行的职员向牛红梅描绘了提款人的大体形象。他们说他的头发不长,刚刚长起来,像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他的无名指被刀割去一小节,但记不清是左手还是右手他先用了一个密码,不对;然后又用了一个密码,对了,我们就让他把钱取走。在牛青松后来的来信中,我们得知那天他先用的密码是6659,然后用的密码是6246。用这两个密码的灵感,来自于父亲日记上的一句话:我把我的钱送给我最爱的儿子。谁是父亲最爱的儿子呢在牛青松的印象中,父亲最爱的儿子好像是我,于是牛青松把我出生的年月日连在一起,去破解父亲留下的谜团。但是牛青松错了,他想不到父亲最爱的儿子是他。当他用他的出生年月日作为密码,孤注一掷把钱领出来的时候,他一定欣喜若狂,也一定出了一身冷汗。所谓悲喜交加又惊又喜,就是他那时的状况,那时的形容。 由牛红梅和杨春光从银行回到家的那一刻算起,不超过一天时间也就是24小时,我们就再也不谈论牛青松,像有谁在命令我们赶快把他忘记。杨春光说他去读大学这三年多时间,最有长进的是羽毛球。他说恐怕整个南宁市都没有他的对手。他的这个说法,首先遭到了牛红梅的反击。牛红梅说吹牛。杨春光说不是吹牛。牛红梅说我就可以把你打败。杨春光说今非昔比,今天的杨春光不是昔日的杨春光,不信我们可以叫牛翠柏作证比一比。在这一场比赛进行之前,我可以证明牛红梅技高一筹,她曾无数次在羽毛球场上把杨春光打败,为此杨春光心里很不舒服。他们曾用羽毛球来赌博,谁输谁就洗衣服、洗碗、拖地板。在我的印象中,这些差事都落到杨春光的头上。 杨春光和牛红梅把这场比赛订在星期天进行。地点:兴宁小学羽毛球场。裁判:牛翠柏。趁牛红梅上班的时机,杨春光买回了一副崭新的球拍,他还为牛红梅买了一双球鞋一套运动衣。离比赛还有三天时间,杨春光在我家的客厅墙上画了一个表:在表的旁边,他用白纸制作了一个倒计时牌,每天公布离比赛还有多少天、多少个小时、多少分钟。每天他都指着这个表格对牛红梅说,看谁能登上冠军这个宝座,问天下谁是英雄 说过之后,他把新买的运动服穿在牛红梅的身上。他像一位服装设计师,围着牛红梅转来转去,有时近看有时远观,嘴里不停地说着飒爽英姿。那种时刻,牛红梅幸福得像一位公主,恨不能把比赛提前。 早也盼来晚也盼,星期天啊,它终于到来。杨春光和牛红梅每人都穿着运动装,脚上的白网鞋和羽毛球拍鲜艳夺目。他们像日本电影生死恋里的三浦友和与山。百惠。 前像青春的偶像,走向兴宁小学的羽毛球场。在第一场比赛中,牛红梅多次弯腰用手捂住她的腹部。这使做裁判的我,突然想起她已经怀孕了。我劝牛红梅别打了。牛红梅不同意,说一定要把杨春光打败,第一局下来,牛红梅输了。杨春光隔着球网对牛红梅说别打了,还是别打了,就当是你让我一盘。牛红梅面色严肃,没有搭理杨春光,她走到杨春光这边,把杨春光推到她那边。第二局牛红梅赢了,牛红梅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第三局牛红梅一路领先越战越勇,终于把杨春光的嚣张气焰打了下去。败将杨春光坐到球场上,他的屁股沾了许多泥土。牛红梅把球拍高高地抛起,然后又接住。她嘴里兴奋地叫着,像一位奥林匹克冠军。就在她登上冠军宝座这一刻,她昏倒在地上,羽毛球拍被她的身子压断。 杨春光从地上弹起来,他背着牛红梅往校门方向跑。在从球场往校门的途中,要经过一个13级的台阶。杨春光在13级的台阶上只跳了三下,就跳了下去。在他们袋鼠一样的跃动中,我看见一股血从牛红梅的裤管里流出,滴落在台阶上。冠军的鲜血染红台阶,冠军流产了。 三天之后,杨春光一边喂牛红梅鸡汤,一边哭泣。他的眼泪时断时续流了三天,但仍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说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就不跟你比赛了。冠军我可以让给你,干吗一定要比赛呢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冠军。他仿佛被自己说得感动了,眼泪愈来愈多,它仍滑过杨春光的下巴,滴落在鸡汤里,然后和鸡汤一道被牛红梅喝掉。 杨春光把客厅里的那张比赛表格移到牛红梅的床头,他在冠军的位置上写下牛红梅的名字。他说红梅,你看,你是当之无愧的冠军。牛红梅看着那张表,露出了三天以来的第个笑。她说牛恨,我把流产的这个孩子取名牛恨。杨春光说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牛红梅说因为我恨你。杨春光说你怎么能够恨我第一盘的时候,我就劝你别打了。 牛红梅说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总可以吧。 背着我们,杨春光已在暗自收拾行李,他在做着回南京大学的预备动作。我走进姐姐牛红梅的卧室,自从她结婚以后,我这是第一次走进她的卧室,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我。我一直走到她的床头,我叫了一声姐,她没有回答我,我再叫一声姐,她好像听到了。我说杨春光要走了,他从南京回来,是为了牛青松的事。可是,他什么事也没做,就要走了。他这次回来,好像是专门来把你的孩子打掉。他是有预谋的,我们都被他骗了。他这是谋杀。牛红梅摇着头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见。 我把我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她说我听到了。她的耳朵好像出了故障,每一句话都要说两遍她才能听清楚。 杨春光回家之后,嘴里还喷着酒气,他跟他的朋友们喝了一个下午,现在我还能从他喷出的酒气里,分辨出他喝的是什么酒、酒精度多少他站在客厅里挥舞手臂,左手挽右手的衣袖,右手挽左手的衣袖,但他的衣袖并不按他的意图卷起来,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垮下来。他说我还要喝。他打开橱柜的门,把头埋进瓶子和碗盘之中。他说酒呢 那些酒全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双手往外一扒,橱柜里的大盘小盘、大碗小碗和大瓶小瓶全都哗哗叭叭地掉到地板上。我冲上去抱住他,他从橱柜里抓过一把钢铲,砸在我的头上。我感到一种尖锐的痛传遍我的全身,我松开他,一股鲜血穿过我丛林似的头发,流下额头。我捡起那把砸破我头皮的锅铲,准备戳向杨春光的鼻梁。他的鼻梁又高又直,是多么的笔挺又多么的像外国人,现在我的锅铲正准备戳向他的鼻梁,戳向那根曾经勾引过我姐姐的鼻梁。 有人从身后抱住我,他的嘴巴搁在我的肩上,他嘴里喷出的酒气和杨春光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品牌,一样的酒精度。我想抱住我的一定是杨春光的酒友。我挣扎了一会,终于把抱住我的人摔倒。但是锅铲已被他夺去,此刻正被他当作武器挥舞着。 同时闯入我家的有三个人,他们都是杨春光的酒友,我不认识他们。杨春光说你们来了就好,我要为牛恨开一个追悼会。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我看见他嘴角一撇,像孩子一样哭了。其余三个人也跟着他哭,哭声悲切,哀鸿遍野。杨春光伸手一抹眼泪,找来一张纸,写下牛恨同志追悼大会,然后贴到墙上。他说默哀。他的酒友们都跟他默哀。 他说默哀毕,他的酒友们都把头抬起来。他说:牛恨呀牛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我不应该叫你的妈妈打羽毛球,我不应该叫你的妈妈打羽毛球。你就 耳光响亮第25章 - 耳光响亮第26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6章 他说默哀毕,他的酒友们都把头抬起来。他说:牛恨呀牛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我不应该叫你的妈妈打羽毛球,我不应该叫你的妈妈打羽毛球。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好悔我好恨呀我好悔我好恨呀如果你是个男孩,如果你是个男孩。长大了说不定会当官,长大了说不定会当官。我们全家会跟着你享福,我们全家会跟着你享福。如果你是个女孩,如果你是个女孩。长大了说不定会成为歌星影星,长大了说不定会成为歌星影星。即使成不了什么星,即使成不了什么星。也可以嫁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也可以嫁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那样一来,那样一来。不仅你风流倜傥浪漫一生,不仅你风流倜傥浪漫一生。我们全家也无比光荣,我们全家也无比光荣。只可惜,只可惜,你在一场羽毛球赛中夭折了,你在一场羽毛球赛中夭折了。 夭折就夭折了,夭折就夭折了。但你不会知道你的爸爸现在多么的痛苦。悲伤,但你不会知道你的爸爸现在多么的痛苦、悲伤。我要化悲痛为力量,我要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争取以优异的成绩从南京大学毕业,争取以优异的成绩从南京大学毕业,你看你的叔叔伯伯们多么喜欢你,你看你的叔叔伯伯们多么喜欢你。他们和我一起参加你的追悼会,他们和我一起参加你的追悼会。他们是兴宁小学语文教师韦建国、市体委副主任幅副处杜国和、原南宁市防暴队队长现建筑公司经理正处级李小东 杨春光把每一句话说两遍,是想说给姐姐牛红梅听。他终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我听到从卧室里传出牛红梅的抽泣声。杨春光说她哭了。杨春光说完她哭了的时候,便醉倒在地板上。正处级、副处级以及语文老师也跟随他倒下,他们喷出的酒气足以引发一场大火,他们合奏的鼾声,就像4。5级的地震。 最后一个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是杨春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和他一起醉倒的酒友们一个也不在他身边,他们早就溜走了。杨春光说真不够意思。他打开卧室的门,卧室里空空荡荡,牛红梅已经上班去了。 杨春光把他的行李放在客厅的显著位置,然后搬过一张凳子,把身子斜靠在行李上。 尽管他肚子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但他还是不想做饭。当天傍晚他告诉我,那一刻真是饥寒交迫,无比凄凉。他说他扑在行李上似睡非睡,车辆声、电锯声听起来都十分遥远,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这种感觉他从来没产生过,但这天下午他产生了。他说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孤独,屋子里没有一丁点人发出的声音,好像我们全都把他抛弃了。惟有脚步声,他听起来感到特别亲切。每一阵脚步声,都仿佛是牛红梅发出来的,他盼望牛红梅早一点回来。但是每一阵脚步声都欺骗了他。当我的脚步声到达他的面前时,他大叫一声,说你终于回来啦,我还以为是你姐姐。 杨春光叫我为他熬一锅粥,我没有理会他,因为我的头上还挂着他用锅铲砸出的伤口。我煮了一锅干饭,我想你张着嘴巴等着喝粥吧,你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张着嘴巴等待吧。他一定认为我在为他熬粥,所以厨房里发出了每一个了当声都吓了他一跳。当我走出厨房时,他就斜躺在行李上不停地说话。他说话的时候,我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牛红梅终于回来了。杨春光说明天我就回学校,明天我就回学校。牛红梅洗了一把脸,说我的腰快断了,然后躺到床上。杨春光说我快饿死了,我快饿死了。牛红梅说我快痛死了。杨春光说你不知道我明天回校吗你牛红梅说回校又怎样回校就要我把你当老爷侍候吗杨春光从行李包上坐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说你竟然听到了,我还没有说第二遍,你竟然听到了你的耳朵没问题啦他说话时,双手不停地拍打他的行李。 杨春光在餐桌上没有吃到稀粥,他把筷条拍在餐桌上,说我叫你煮粥,你干嘛煮干饭,你这是成心跟我对着干,你就这样为你的姐夫送行我说爸爸曾经说过,在困难时期他连粥都喝不上,现在给你煮干饭有什么不好难道干饭不比粥好吗杨春光说可是现在我不想吃干饭。我说不吃自己煮去。杨春光看了一眼牛红梅,牛红梅把头埋在碗里,杨春光只看到她的额头,没有看到她眼睛。杨春光说家里没有粥,我只好下馆子,钱呢 牛红梅说钱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去。我的腰实在太痛,要不然我为你煮粥,煮粥有什么难煮粥不会有我上班辛苦,你只要把米洗上两遍,然后把锅头架到煤炉上就行了,何必要花钱下馆子杨春光说心痛钱了是不是今夜我偏要吃个你心痛。我叫你弟弟煮粥,他不听我的,你们是故意让我吃不上粥。杨春光走进卧室,把抽屉里大张的票子全部塞进他的衣兜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我说你把钱全部拿走了,这个月我们吃什么 杨春光说谁叫你不给我煮粥。我操起一根棍子,从后面追上去准备干掉他。但牛红梅喝住了我。牛红梅说那是让他拿去学校花的钱,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早一天花和迟一天花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再也拿不出钱了。 牛红梅满心以为杨春光会回心转意,会在她言语的刺激下走回厨房自己煮粥。但是她想错了,杨春光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双手抱在胸前,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双脚一跳一跳地下馆子去了。我说他的这一餐,起码吃去我们一个月的伙食,他凭什么这样吃。 他又不是资本家,他又不是恶霸,他凭什么可以吃我们一个月的伙食。姐,你干吗不和这个腐败分子离婚像这样的姐夫不如没有。牛红梅对杨春光的腐败现象保持沉默。我说离婚,明天你就去跟他离婚,你不去离我去帮你离。牛红梅发出一声冷笑说,你以为离婚那么容易吗我说你不离婚也可以,但你得给他一点颜色看一看,如果他把那些钱花光了,我们至少要给他看一看我们的颜色,谁也不许理睬他。牛红梅表示同意。 杨春光是哼着歌曲走进家门的。他走进家门时,我和牛红梅已经睡了。杨春光先拍牛红梅的卧室门,卧室已经反锁,牛红梅没有理睬他。杨春光又过来拍我的卧室门,他一边拍一边叫我的名字,我也没有理睬他。我和牛红梅事先已经约好,今夜让杨春光睡在客厅里。 我听到杨春光叹了一口气,然后是他的屁股坐落在沙发上的声音,然后是划燃火柴的声音。我想他现在一定在沙发上吸烟,我甚至看到了从他嘴里喷出的幽蓝的烟圈。大约是吸完了一支香烟,杨春光咳了两声嗽,清理一下他的喉咙,又开始拍牛红梅那边的门。他说: 红梅,明天我就要走了 你就忍心让我睡在客厅里 用一扇未开的门为我送行 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况,我们夫妻何止一日 就这样,我悄悄的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拍拍你的门板 告别你这个不开门的女孩 曾经,你是我梦想中的新娘 我是一条水草 醉倒在你水波似的怀里 醉过又怎样爱过又怎样 到头来你照样翻脸不认人 哪个男儿不多情 哪个女孩不怀春 尽管天涯有芳草 今夜我还爱着这扇门 要么,你就发发慈悲 让我从这里爬着进去 要么,我轻轻的走开 正如我轻轻的来 拍一拍你的门板 不带走你我的爱 几年之后,我看见杨春光站在我姐姐门前说的这几段顺口溜,以诗歌的名义发表在一张小报上,又过了两年,当我读到徐志摩先生的再别康桥之后,我才知道杨春光写的是“康桥体”,他的顺口溜也就是他的分行的散文或者诗歌,深受徐志摩先生的影响。但在当时,我的姐姐牛红梅受到杨春光诗歌的影响,她把她卧室的门呀地一声打开了。杨春光急不可待地扑了进去。 我听到卧室里传出咬脖子的声音、拥抱的声音、床板的声音、撕纸的声音,我对这些声音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把客厅的灯拉亮。我拍了拍门板,杨春光和牛红梅没有声音。我说请听我朗读新婚必读第25页,这是我爸爸的书,封面写有牛正国三个字。书上说产后10天子宫颈口才关闭,产后68周子宫附着胎盘部位的创面才完全愈合,在这期间不应性交。性交在伤口愈合后方可进行。姐姐,你可别受骗上当。 挡着我视线的门板突然拉开,杨春光拧住我的耳朵,把我关进我的卧室,然后在门外挂了一把锁。无论我怎样拍打墙壁,他们像聋子一样,只当没有听见。我大声喊道:姐姐,我这是为你好,你听到了吗你不要因为他的几段顺口溜,而丧失你的立场和原则。你不要因为明天他要走了,你就放弃了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万事如意长命百岁。你千万别豁出去了千万别破罐破摔,叫时的痛快换不得一生的幸福。 这时,我的囚禁之门被牛红梅打开了,她说你嚎叫什么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爱惜吗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坏。我说谁会相信你,一男一女关在卧室里,谁会相信你们。 事实上,我在这么说着的时候,牛红梅已走进卫生间开始冲凉,稀哩哗啦的水声,最能说明问题。 一年之后的夏天,我初中毕业,牛红梅站在一桶石灰水前,正在粉刷阳台的墙壁。 她用一根晾衣杆绑住一把高粱扫帚,然后用扫帚把白色的石灰水一点一点地刷到墙上。 墙的上半部分经她一刷已逐步变成白色,自上而下的石灰水在墙的下半部分流出不规则的图形,像是一座座倒立的山峰。这时我才发现牛红梅比去年略显肥胖。她头上搭着的那条毛巾,使她美丽得像一位村姑,一位我们的课本里经常赞美的劳动人民。她说你放假啦,她并没有说你初中毕业啦,这略略让我显得有些遗憾。她继续说整个暑假差不多有40天,你最好利用这个假期打听一下牛青松的下落。他是我的弟弟,你的哥哥,人又不是蚂蚁,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下就消失了呢刘小奇知道一点他的情况,你可以先从刘小奇那里开始。牛红梅这么说着的时候,天花板上的一粒灰尘掉到她的眼睛里,她用手揉了揉左眼,左眼冒出一轮红圈。刷墙壁的牛红梅,揉眼睛的牛红梅,这时候的牛红梅,除了我,她的身边再没有多余的亲人。杨春光在南京大学毕业之后,又考上了该校的研究生,他已经两个假期不回家了,据说这个暑假他也不会回家。 我是在七一广场的草地上找到刘小奇的,他正驾驶着一辆破吉普,在草地上转来转去,他的旁边坐着一位师傅。从吉普车的摇摆的程度,可以断定刘小奇还没有学好驾驶技术。吉普车的车辙纵横交错,压断了无数鲜嫩的草,有好几次,车头差一点撞到了电杆上。我对着吉普车叫刘小奇,他没有听见。直到他的车子几乎轧住我的双脚了,他才看见我。他说你找死呀,你。他刚骂完车子便从我身边滑过去。他开始围着我转圈。车子靠近我时,他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说找你。车子又滑过去了,他现在的工作是学开车,偶尔跟我的对话,就像 耳光响亮第26章 - 耳光响亮第27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7章 滑过去了,他现在的工作是学开车,偶尔跟我的对话,就像是他做梦时不小心漏出牙缝的呓语。他说找我有什么事我说你知不知道牛青松的下落他说牛青松,牛青松是谁呀啊牛青松,干嘛要我说牛青松我有这个义务吗我现在每说一句话收费一元,你拿钱来我就告诉你牛青松的情况。 钱呢我说我没有钱。刘小奇说没有钱,你就滚开,别影响我学开车。 姐姐给了我100块钱,她告诉我无论如何要从刘小奇的嘴里套出牛青松的下落,而且只能花100块钱,她不可能再多拿出一分钱了。我把100元钱全换成一元一张,然后把它们分别装在四个口袋里,每个口袋装25元。我用刚刚点过钞票的手,在我的上衣口袋和裤口袋的表面压了压。我想有这100元钱,肯定能完成姐姐交给我的任务,100元钱等于刘小奇的100句话。 我找了刘小奇三次,才把刘小奇找到。他说时间就是金钱,我哪里有时间坐下来跟你聊天。我说我带钱来了。他说什么钱我说按你开的价,一句话一块钱。他听说我带钱来了,脸上略略有些兴奋。他说明天吧,明天下午我在填河路按摩室楼上等你。 我按刘小奇约定的时间来到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还没起来,他为我打开门之后。 又躺回床上。他用他的双手交替揉他的眼睛。他说昨天晚上跟朋友赌了一通宵,赢了几百块钱,所以心情舒畅,可以跟我谈一谈牛青松的事情。牛青松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朋友,看在朋友的份上,是不应该收费的,但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况且一句话一块钱,这个价格不算贵。如果是别人,一句话他要收两至三元,而且句子很短。说到这里时,他提高嗓门问我,你真的带钱了吗我说带了。他说多少我说你别管我带多少,你只管说出牛青松的下落。他说我已经说了大约10句,你到书桌上给我拿纸和笔来,我每说一句画一笔,然后统一结算。我说你还没有说,怎么就有10句了他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说连“先小人后君子”也算一句他说算一句,如果你嫌贵,你可以找别人说去,我就这个价格。何况我又不是以此为业,又不是揭不开锅非说不可。你算算,在我又说了13句,加上刚才的10句,共等于23句我说一句话要说到句号了才算一句。他说我不管你逗或句号,我每停顿一下就算一句,并且是从你跟我说计时算起。现在你得先付我30元,我才往下说,否则我不说了。你不能赊帐,要付现金。 我翻开我右边的上衣口袋,我说我只有25元。刘小奇沉默着,用蔑视一切的目光蔑视我。我怕他不相信,就把右边的口袋掏空,把口袋拉给他看。他不表态,只是举起三个指头。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不说话,是怕我付不起钱,所以他举起三个指头。我转身欲走,他大喝一声,从床上跳起来。他说你怎敢言而无信你不把钱留下,你休想出门。我被他的呵斥声吓了一跳,伸手把左边口袋的25元钱也掏了出来。我把50元钱捏在手里,然后拍了拍,说我不是没有钱,但我不需要你说废话,我只问你一句,牛青松现在在哪里他说那你得让我从头说起。我说不用从头说起,我只需要结果。他说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忙举起手嘘了一声。我说你别再说了,从现在开始我拒绝付你说话的钱。 他说那你也得付我37元。我说不是30元吗怎么变成37元了他说你自己算一算,刚才我又说了7句: 你怎敢言而无信一句。 你不把钱留下,两句。 你休想出门。三句。 你得让我从头说起。四句。 哪有这么好的事啊五句。 他每重复一句就掰下一个指头,他一共掰下了五根香蕉一样的指头。我说只有5句,刚才你只说了5句,你想敲诈我。他想了想说,还有一句。我说是哪一句他说呵斥声。 他把倒下去的手指又弹直了一根。他说6句,一共是36元。我说呵斥声也算一句他哼了一声。他一边哼着一边走向我,掰开我捏紧钞票的手指,抢走了36元钱,然后大叫一声滚,今后别再来烦我。他的大叫声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把我从他的房间推出来。 我知道刘小奇喜欢喝酒,而且现在他有了几个臭钱之后,喝的都是上好的酒。为了知道牛青松的下落,我特别留意刘小奇的行踪。我发现有好几次他醉倒在回他房间的马路上。我知道他逢喝必醉,而且醉了之后总喜欢说自己不醉,不允许朋友送他。有时他摇摇晃晃孤孤单单走在深夜的马路上,但无论醉到何种程度,他总朝着他住宿的方向。 当他看见他的房间,看见他的按摩室的时候,他强打起的精神一下就没有了,好像是有人从他身上抽走了一条筋,猛地丧失了走路的力气,瘫痪在马路旁。有时他乘坐的出租车开到他的楼下,他从车门钻出来,笔挺地站在楼前,目送出租车驰出去百来米之后,双腿一软,像泼到地面的水泼在地板上。他总是看到他的房间了他才倒下。 所以我常常站在夏夜的填河路19号附近等他,仅仅是为了一个关于牛青松的消息。 我把他扶上楼梯扶进房间,为他脱鞋、抹脸,闻他臭烘烘的酒气。有一次,我正在为他脱丝袜的时候,他突然从床上侧过身子,嘴里喷出一大堆东西,它们是被他的牙齿磨细,又到胃里走了一圈的甲鱼、虾和青菜、豆腐,它们像雨水一样降临我的肩膀,仿佛复活一般缓慢地爬进我的上衣口袋,生长于我的后背。吐过之后,刘小奇清醒了许多,他叫我到卫生间洗一洗衣服,到他的衣柜里挑衬衣。他的衣柜里全是名牌,他说我喜欢哪一件就挑哪一件。我洗过衣服,换上他的衬衣,擦干净他的地板,准备离开他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他用他的小手指抠了抠耳朵,说真的我说真的。他说我有一个特点,吐过之后马上清醒,我不会受骗上当,我不会告诉你关于牛青松的任何消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聊聊别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沙发上,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也给我泡了一杯。他说现在舒服多了,如果有酒的话还可以喝。我问他想不想喝茅台他说我隔几天喝一次。我说我们家那一瓶是真的。他说怎么个真法我告诉他,那是我父亲1970年时通过熟人,从糖业烟酒公司买到的,当时很便宜。父亲买回来之后一直没舍得喝,他把它锁在箱子里。高兴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从箱子捧出来,把瓶子上的字通读一遍,还用他尖尖的鼻头在瓶口嗅一嗅。父亲常对我们说,等到有什么好事情了,就打开那瓶茅台来喝。 听我母亲说,父亲第一次想喝那茅台是1971年的春天。那时他刚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干了十几年的革命工作,兢兢业业教书,夹起尾巴做人,向党组织递交了十几份入党申请书。从他工作的那一年开始,他每年都写申请,决心不停地下,内容不断地变,可是他总有一些缺点让党的领导看不顺眼。终于1971年春天,云开日出,他在党旗下举手宣誓,并流下两行热泪。当天晚上,他炒了两碟好菜,把茅台酒从箱子里拿到餐桌上,他说今晚我要喝掉这瓶茅台。但是他吃了两碗饭后,还没有把茅台酒的瓶盖打开。他的手在瓶盖上滑来滑去,母亲问他你今天高不高兴父亲说怎么会不高兴我盼了十几年,眼睛都快盼瞎了,才盼到今天,我怎么会不高兴母亲说那就把酒开了喝了。父亲茫然的眼神落到母亲的脸上,说真的喝了母亲说喝了你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为一位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现在我命令你把它喝掉,这样才对得起党。父亲又摸了摸瓶盖,说我还是舍不得喝,说不定今后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母亲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父亲说难说,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前途会越来越光明,怎么会没有高兴的事。父亲只是摸了摸瓶盖,又把酒锁进箱子里。 父亲第二次动了要喝那瓶茅台的念头,是在1974年的秋天。那个秋天的气候和现在的任何一个秋天的气候大同小异。作为人民教师的父亲因咽喉发炎引发支气管炎,甚至还有可能引发肺炎。父亲每天生命不息咳嗽不止。他咳嗽的时候,双肩不断地往上耸,他粗短的颈脖被他耸立的双肩埋葬。白天他站在讲台上咳,夜晚他坐在床沿咳,他像一只木质愈来愈干燥共鸣声愈来愈好的音箱,把咽喉咳得像太阳一样通红。在校长刘大选,也就是你的父亲的命令下,我的父亲住进了市医院。医院给他吊了几天青霉素之后,他的身上冒出了一颗一颗的疙瘩,他过敏了。 那时候他一边用喉咙咳嗽一边用双手抓他的皮肤,他的皮肤多处被抓伤,他感到呼吸困难。你可以想一想,当一个人呼吸都成为问题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情形。父亲那时万念俱灰,他对母亲说我快不行了,我真傻,我还傻乎乎地留着一瓶茅台,想等到最高兴的时候把它喝掉,我还能高兴吗我快死了,我还有高兴的日子吗如果我还活着,那么出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那瓶茅台。 40天后父亲康复出院,他把那瓶茅台又拿到了餐桌上。他用他的手指玩弄着酒瓶盖,自言自语地说只有大病一场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区区一瓶酒还舍不得喝,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碧雪,我可真的喝啦。碧雪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说你想喝你就喝,关我什么事母亲对这瓶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少让父亲有些伤心。父亲捏着瓶盖的手突然散开,父亲说我的病刚好,是不是不宜喝酒母亲说不知道。父亲说酒对咽喉有刺激,我还是不喝为好。父亲把酒又放回箱子,我看见父亲当时不停地咂嘴巴,不停地吞食口水。 1975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母亲已经做好饭菜,我们全家人都在等待父亲归来。父亲从来都是一个按时作息的人,很少让我们这样饿着肚子等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们围坐餐桌先吃,吃得肚子快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父亲骑着他的那辆破单车回来了。 父亲一踏进门就嚷着要喝酒,我们全都感到莫名其妙。 父亲打开箱子,取出那瓶他几次想喝而又未喝成的茅台,准备开怀畅饮。我敢肯定那一瞬间,父亲的每个细胞都活跃到了极点,他的喉咙他的食道他的胃都已经张开双臂,进入倒计时状态,期待茅台的到来。但是细胞呀喉咙呀食道呀胃呀,它们仅仅是做了一场梦,父亲手里的酒瓶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母亲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喝酒这个时候你高兴吗你为什么高兴你不是说等到最高兴的时候才喝这酒吗我今天被厂里扣了奖金,你还想喝酒 母亲因为上班时打了一个盹,没有及时接好织布机上的断线,所以被扣发了一个月的奖金。母亲每天上班的时候,要在近十台机子间走来走去,她实在是太困了,就一边走一边打盹,多年来她已练成了这套打盹的本领。厂领导对我母亲说,因为你的一个打盹,吹了一桩生意,外商说我们的断线太多,所以不再进我们棉纺织厂的布匹。厂领导还说我一看那些线头,就知道是你何碧雪弄的,那些线头上简直就写着你何碧雪的名字。 试想一 耳光响亮第27章 - 耳光响亮第28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8章 匹。厂领导还说我一看那些线头,就知道是你何碧雪弄的,那些线头上简直就写着你何碧雪的名字。 试想一想,正处在如此状况下的母亲,怎么会让我父亲喝酒 母亲在跟父亲僵持片刻后,做出一点适当的让步。母亲说你要喝也可以,但你必须说出喝这瓶酒的理由,你心须说出一个让大家都高兴的理由。父亲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母亲说是不是升官了父亲摇头。母亲说是不是提工资了父亲又摇头。 母亲说除了这两样,还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父亲说我不喝了,我不喝了还不行吗母亲说不行,你非得说出一个原因不可,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了父亲一拍大腿,从地上跳起来,说冤枉呀冤枉,这酒我永远不喝了。母亲说不喝了好。母亲把那瓶茅台锁进木箱里。 那瓶茅台就这样躲在木箱人不知,父亲至死也没有再动过喝那瓶茅台的念头,他也从不打开那只箱子。你肯定没见过那只木箱,那是装炸药的木箱。 说到这里,刘小奇突然把他面前的茶杯碰翻了,那些茶叶洒在茶几上和他的拖鞋上。 他问我真有这么一瓶茅台我说有。他抬起沾满茶叶的脚背,在沙发上擦了一阵,然后用手拍一下我的后背,说走,现在我就去你家喝这瓶酒。 刘小奇穿着他那双沾满茶叶的拖鞋摇进我家,他的声音比他的身体先期到达。他说酒呢酒呢,快拿酒来。他的拖鞋好像存心不让他喝酒,在地板上滑了一下,他的身体向前倾斜大约30°。他的双臂自觉地张开,平衡他风雨飘摇的身体。只一瞬间,他便稳住阵脚,身体弹回到他本来的位置,身体垂直于地面。我领着他垂直的身体走进我父母曾经作过爱曾经播种过我们的房间,指着那一只炸药箱说酒就锁在里面,但我们没有钥匙,我的爸爸带走了一把,我的妈妈带走了一把,他们没有把钥匙交给我们。刘小奇大手一挥说,这好办,有锤子吗我说有。他说拿锤子来。 我找出一把锤子递给他,他举起锤子砸木箱上的锁头。不管他多么使劲,锁头像一位久经训练的特工,始终咬紧牙关不开口说话,它甚至在木箱上晃来晃去,好像在蔑视我们。刘小奇急出一身汗,他脱掉上衣,说我就不相信砸不开你。他运足全身的气力,对准锁头又砸了一下。我们都听到一声丁当。刘小奇说不能这么砸了,这样砸下去会震破里面的酒瓶,你们家有螺丝刀吗这是什么牌的锁头,怎么这么传统。他把他的眼睛凑到锁头上,把他的右手伸向我。他说螺丝刀。我在他的手掌里放了一把螺丝刀。 他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脱掉他的长裤。我想假如牛红梅不站在旁边,他很可能会连裤衩一起脱掉。现在他就穿着一条绿色的裤衩蹲在木箱前撬锁头,汗水像一层猪油涂满他的全身,就连他的裤衩也浸透了汗水。他以锁头为中心,不断变换方向和姿势。他的鸟仔从裤衩旁滑落出来,他全然不知。我和牛红梅看着他晃动着的鸟仔,竟然像看着一个木疙瘩,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我们只觉得他撬锁头的声音,像雨夜的雷鸣覆盖我们的耳朵。我们不关心他的木疙瘩,我们只关心他能不能撬开锁头,今夜他能不能喝上那瓶酒。 嘀哒一声,锁头被他撬开了。他从木箱里捧出酒瓶,鼻子抽了抽,嘴巴咂了咂。为了防止滑倒,他踢掉拖鞋,赤脚走出卧室来到客厅。他把酒放到餐桌上,然后围着餐桌转了一圈,从不同的角度看着那瓶带有传奇色彩的茅台。仔细地看,认真地看过之后,他像一只饿虎扑向酒瓶,猛地拧开酒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绷到极限,就像一根弦绷到极限,突然当地一声,弦断了肌肉松弛了,他张开血盆大嘴啊了一声,酒的香气扑向我们的鼻子,整个家庭没有一处不酒香。刘小奇说好酒呀好酒。他穿着裤衩坐在椅子上,不时地往嘴里灌酒,他恨不得一口气就把一瓶酒喝掉。 他的裤衩起伏着,他的眼里充满血。喝了快半瓶,他抬起头寻找我们。他说你们都坐过来,我告诉你们关于牛青松的故事。我和牛红梅坐到餐桌边,他打了一个饱嗝,放了一个我闻所未闻的响屁,他说牛青松,我知道他在哪里。刘小奇嘴里喷出的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充满酒气,如果划燃一根火柴,从他嘴里喷出的每一个字都会燃烧。 下面是从刘小奇嘴里喷出来的充满酒气的可以燃烧的关于牛青松的故事:你们绝对想象不到牛青松手里有钱时的那副嘴脸,叫什么来着叫反革命的丑恶嘴脸。大约是在去年夏天,他突然找到我,说一定要请我吃饭。我说我又不是领导,又不能给你安排工作又不能给你转干,干吗要请我吃饭呢他的双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袖,说真的。我的衣袖快被他拉断了。我说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是借钱或是免费按摩他说都不是,就是想请我吃一餐饭。天哪,都什么时代了,还从地球上冒出一个白白请人吃饭的。我说你别耍什么花招了,我喜欢直来直去,你别等我把你的饭吃完了,才给我出一个难题,到那时我可不认帐。他说绝对不会。我说绝对不会他说绝对不会。 他把我带到金马酒楼,点了几个好菜,有虾有鱼有蟹有一瓶酒。我问他你发啦他笑而不答。我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想只要把他灌醉,他一定会说出真相。 你们都知道,自从牛青松从少管所出来后,滴酒不沾,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坏习气,那一瓶酒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劝他喝一口,只喝一口。他摇着双手说不喝。我当时就生气了,我把酒瓶重重地拍在酒桌上,说你不喝我就走人,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服务员以为我们要打起来了,把餐厅里的音乐掐断,所有的吃客都看着我们。牛青松突然从餐桌边站起来,对着服务员吼道,干吗不放音乐为什么不放音乐音乐在他的吼叫声中再次响起。他以音乐为背景,脱掉衬衣,说你往我身上看一看。我看见他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它们像白杨树上的眼睛,全都注视着我。牛青松说我难道不想喝酒吗 我不敢呀。我说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 我们开始进餐,耳朵里填满低级趣味的音乐,我在嚼食声中在杯盘狼藉中喝了一口酒。我故意把这口酒喝得很响,做出一副十几年没有喝过酒的饥渴状。牛青松说三年啦,我何尝不想喝酒,只是,我好不容易把我的流氓习气戒掉,怎么又能把它捡到身上来呢 我的这些伤口,有的是别人给我留下的,有的是劳动中留下的,有的是我自己用刀子戳的,不管是怎么留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名叫牛青松的人,好让他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每一个伤口都有一段刻在骨头上的往事,每一个伤口都使我戒掉一种恶习,好像是伤口强行逼走了我身体里的恶习。那时我对着伤口发誓,我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等到我的伤口布满我的上身时,我的许多毛病也基本清除了,我自己感觉已经是一个不错的人了。我像沾满污泥的人突然洗了一个澡,我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牛青松说到兴头上,突然抓起桌上的酒瓶,说我要喝酒。我夺过酒瓶不让他喝,我说你快修成正果了,干吗还要放弃你不是说不喝酒吗你千万别功亏一篑,千万别把三年的修炼一下给毁了,如果这样,那么你就是堆九切高的土山,只差一筐土而不能完成。牛青松说不知怎么搞的,现在我突然想喝酒,只喝一口,行不我递过酒杯,他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张开嘴巴露出满脸的幸福。酒是个好东西呀,只要你喝了一口,你就会想喝第二口,就像现在很多贪污犯,只要贪了一元钱,就会贪到100元、1000元,甚至几十万元。酒能使人吐真言,酒能使人交朋友,酒能使仇人亲如兄弟,酒能使我们忘掉身份、原则,忘记收取一元钱一句话的信息费。酒杯一响,黄金万两。酒杯一碰,一通百通。 不到一分钟牛青松又向我请求喝第二口酒。我说这酒原本是你买的,你想喝就尽管喝,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他一定把我当成他的知己了,所以他又接连喝了好几口。 他的脸像初升的太阳,渐渐地变红。他说你们的父亲牛正国肯定没有死,他躲在一个叫“南方之南,北水之滨”的地方。他说这是你们的父亲在日记里留下的谜语。他让我和他一起解这道谜语。我说我不知道。我坚信你们的父亲已经死了,不是意外事故,就是遭人暗算。我不停地给牛青松泼冷水,并打消他寻找父亲的念头。但是他不听我的,他有他的理由。他说他的父亲用他的出生年月日做存折的密码,这说明他的父亲多么地爱他,多么地希望他挑起家庭的重担。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钱,如果不是留给他的,他父亲绝不会用他的出生年月日做密码。或许,他父亲留下这笔钱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希望他拿这笔钱去寻找父亲或解救父亲,或许他的父亲正在受苦。说到这里时,牛青松哭了,他的鼻子一抽一抽地,整个身子不停地抖动。他说他一定要找到父亲。那时他恨不得一下子找到他的父亲。 我像哄一个小孩一样慢慢地哄他,他止住哭声。他说他之所以请我吃饭,是因为他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我说,现在说出来了心里痛快。在金马酒楼泡了三个多小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我再次问他你发啦他说这些钱真新。他用鼻尖嗅着那些崭新的钱,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拼命地呼吸着。他说这些钱真新,真舍不得花。他把钱当抹布,在餐桌上抹来抹去,直抹得油光可鉴全身污垢之后,才把钱递给服务员。 我说牛青松,你真的有钱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沓钱。我说这么多钱干吗不存起来 他说这么新的钱,哪舍得存。我说我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他说在哪里我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你准能找到他。他说真的我说真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翠亨之行。 刘小奇又灌了一大口茅台,酒仿佛填满他的肚子又填满他的嘴巴,现在正从他的两个嘴角往下流。分不清是泪是雨,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茅台。刘小奇抬起他长满汗毛的手臂,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说你们知道翠亨在什么地方吗我们说不知道。他说翠亨在广东省中山市,是孙中山先生的故乡。 一星期之后,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随刘小奇坐上了去广州的列车。刘小奇去广东做一桩生意,而我则是为了到翠亨去寻找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出门远行,列车咣啷咣啷地开出南宁站时,我的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我想起我在兴宁小学读书时写的一篇作文:我爱你,南宁。那时我爱南宁的太阳、草坪、建筑、邕江、空气、木波罗树和朝阳路,我爱我的爸爸。妈妈、姐姐和哥哥,现在我仍然热爱他们,热爱我作文里热爱的一切,只是爸爸已经死亡,妈妈已经改嫁,哥哥流浪异乡,我正坐着火车离开,南宁只剩下我的姐姐,她会不会在汹涌的人流中想念她的弟弟 从坐上列车的那一刻起,刘小奇就向我宣布,此行的吃住全部aa制。他说我现在是沿着去年我哥哥牛青松的足迹,去寻找牛青松。我现在看见的甘蔗林、稻田、路 耳光响亮第28章 - 耳光响亮第29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9章 从坐上列车的那一刻起,刘小奇就向我宣布,此行的吃住全部aa制。他说我现在是沿着去年我哥哥牛青松的足迹,去寻找牛青松。我现在看见的甘蔗林、稻田、路树、山峦、行人,牛青松也曾经看见过。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鼻子长得与牛青松略略有些不同的话,那么他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时间不是前行而是倒退。刘小奇坦白,去年牛青松跟随他去翠亨时,牛青松的行李包里带了两件假古董。一件是九龙壶,就是一个茶壶上有九条龙,每条龙的尾巴朝上头部朝下,把九个小杯放到龙口,然后装上一壶水,水从龙口缓慢流入小杯,当九个小杯装满水时,壶里的水也正好流完。换一种说法,也就是九个小杯的容量之和等于壶子的容量。牛青松携带的另一件假古董是一个铜盆,铜盆有两个耳,在盆里放一点水,只要你用双手不停地搓动盆耳,盆里的水便不停地跃动,好像烧开的水一样不停地跳跃,甚至还起雾。如果你学过物理,你就会知道这是共振引发的现象,不足为奇。它们绝对是假古董,牛青松用2500元钱买下他们,准备拿到翠亨去出售。当时我也带了两件,我曾经在翠亨卖出过类似的古董,两件大约可以卖10万元。牛青松是在我的煽动下这么干的,当时我告诉他我好像在翠亨看见过牛叔,也就是你父亲牛正国,但是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他,因为我只跟他擦肩而过,我叫他时他没有答应我。 牛青松听我这么一说,便做出一副激动状,他说一定是他,他没有死。 到达翠亨时是第二天下午,刘小奇带我走进中山宾馆,住进405号房间。他拉开窗帘,说当年我和牛青松就住在这里,也是这一间。你好好感受一下,设想你哥哥当时的情景。他从窗口走到我的床前,叫我斜躺在床上,然后把我的两只手拉到我的后脑勺。 他说就这样,你不要动。当时,你哥哥就这么一副模样。半个小时以后,我们跟买古董的人接上了头。他们一共两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就这么走进来,嘴里叼着香烟。刘小奇一边叙述着去年发生的故事,一边模仿着去年的动作,仿佛他就是那两个买古董的人。 他们进来以后,分别看了我们的货,并跟我们谈价钱。事先我已叫牛青松不出声,所以他当时就只管斜躺着一言不发,目光冷淡事不关己。我说一个盆加一套壶要15万元,他们不同意,只给5万元。我跟他们磨了好久,我说我们也不容易,大老远地赶来,为买它们花去了8万,我们不可能做亏本生意。他们说最多给8万元。我说13万。他们说10万。 如果10万元不卖,他们就走人。我说可以,但必须买两套。他们表示同意,说回珠海去跟老板要钱来取货。双方约定第二天下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出去以后,你想一想你哥哥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刘小奇说你哥哥当时眼球快要爆炸了,他问我刘小奇这是真的我说是真的。他说我们明天下午,每人就会拥有10万元了我说小意思的啦。他用手掐了掐他的脸皮,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大概是他自己把自己指痛了,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就这么跳起来,像小孩跳蹦床一样在席梦思上跳,在地毯上跳。跳过一阵,他问我你准备拿这10万元干些什么我说再做生意的啦,10万变100万,100万变1000万的啦。他沉默一会儿,说我首先要给牛红梅买一套漂亮的裙子,然后再给牛翠柏买一套名牌西服,然后带他们去北京游长城。 毛泽东曾经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要做一个好汉的啦。那天下午,我们在每一句话的后面,都加上“的啦”,“的啦”使我们获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第二天下午,刘小奇带着我去逛中山故居、中山纪念馆。他说去年夏天,他也这么带着牛青松去逛这两个地方。 我们行走在孙中山先生曾经行走的土地上,在他的故居旁吃喝拉撒。我问刘小奇,你和牛青松就在革命先行者的出生地坑蒙拐骗刘小奇向我介绍说,为了抑制内心的极度的兴奋,当时我和牛青松详细地参观了中山纪念馆,我们像坐在历史课堂里的学生,差不多把孙中山先生的生平倒背如流。我们走出纪念馆时,才12点钟。时间尚早,我们沿着街道往中山宾馆走,牛青松向我提议每人买一个牛仔包,以便下午用来装钱。我们于是选购牛仔包,我们认真地检查牛仔包的拉链,跟货主侃价,以此消磨时光。当我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空牛仔包往宾馆走的时候,我们像提着10万元人民币一样兴奋。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珠海方面来电,叫我们把货送到珠海,并承诺每一套古董多给一万元。这像一盆冷水当头泼向我们。我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怀疑,并质问他们是不是在给我们设陷阱。他们在电话里信誓旦旦,指导我们打一辆“的”,并向我们保证不会有问题。成败在此一举,我和牛青松只能破釜沉舟了。我们把行李留在405号房间,每人只带上一只等待装钱的牛仔包。我们把货放到“的土”的后箱,朝着珠海挺进。 在边检站,我们的“的士”被拦下来检查。你应该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和牛青松的全部梦想破灭了。什么铜盆呀什么九龙壶呀,通通地被没收了,我和牛青松听候发落。好在我们携带的是假古董,如果是真的,我们都得坐牢。那时我看见牛青松脸色惨白,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颤抖。他刚出少管所,他肯定不愿再进牢房。他的双眼茫然地望着我,尽管是望着我,但他的眼睛已不是眼睛,它只是两颗玻璃球,没有形成目光。他的目光已经像水一样散落在地上。 我听到眶地一声,边检站的战士把我们的价值连城的铜盆和九龙壶丢在屋角,那里已经堆了一大堆类似的东西。他们说假的,你们走吧。我们又坐回到“的士”上,好像又回到了人间。司机把车调过头,我们缩回翠亨。坐在车上,牛青松始终一言不发,他像是被吓呆了。回到405号房间,牛青松一头扑到床上,失声痛哭,眼泪像泉水一样从枕巾的两端汩汩而出。我伸手拧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哭他不回答我,只是哭。服务员听到哭声,打开门跑进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也不知道。服务员抬抬牛青松的肩膀,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牛青松摇头,仍然哭着。我说他失恋了,你不要去惹他。服务员提着一串密密麻麻的钥匙跑出去。 我最听不得哭声,特别听不得大人的哭声,我一听到哭声我就想打人。我庄严地举起拳头,我说如果你再不停止这种声音,我就揍扁你。他用手抹一把眼泪,说10万元,10万啦。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发财为什么10万元眼看就到手了还要飞掉为什么别人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我却险些坐大牢为什么别人可以去美国,我连长城也去不了我仅仅是想给牛红梅买一套裙子,给牛翠柏买一套西服,可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牛青松不是在哭,他简直是在唱。他这么一唱,我的鼻子也有些微微发酸。我把牛仔包从窗口丢出去,他也把牛仔包从窗口丢出去。他说都怪你。我说怪我什么我们不坐牢已经万幸了。他说我原本是来找我父亲的,可是你偏要我跟着你搞什么古董生意。你说我的父亲在翠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翠柏,你知道我对你父亲在不在翠亨,没有一点把握。 我只是为牛青松提供一个假情报,我的目的是想让他跟着我做成一桩生意,然后让他发财让他人模狗样地抖起来。但是我的好心被狗吃掉了,牛青松根本不能体会我的用心,他只是一个劲地质问我。 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我们都不开灯。只有狮子和老虎的嚎叫,填满了黑暗的房间,我和他彻底地闹翻了。当一个人的好心被人误解时,那是多么令人伤心啊。我说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刚这么一吼叫,我就立即后悔了。牛青松在我的吼声中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走出去时的背影我至今仍记得,他关门时的愤怒声也不时地回到我的耳朵边。现在,我也仍在为我的那一句“滚吧”而后悔。牛青松就那样消失在翠亨茫茫的夜色中,也许说他消失在路灯的光芒中更为准确。我知道他身上已没有多少钱,我拉开门追上他,问他需不需要钱现在要往什么地方去他推开我,说别管我,我去找我的父亲。我很想跟他说你的父亲我压根儿没有见过,他已经死了。但是我想:让一个人拥有希望,总比让他没有希望好。就这样我和抱着希望的牛青松分手了,我看着他抱着希望的身影消失在翠亨隐约的路灯的余光中。 第五章 我跟随刘小奇在翠亨转了两天,没有牛青松的任何消息,我想我的翠亨之行该结束了。当我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405房时,刘小奇在翠亨结交的朋友姜八闯了进来。他告诉我们,牛青松曾有一段时间住在群乐旅店,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旅店。 姜八带着我们转了几个小巷,我们看见一块破烂的招牌,上面竖写着群乐旅社四个大字。在招牌之下坐着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她正在一只大塑料盆里洗窗帘,她的周围全是污水和肥皂泡。她看见我们时,脸上的五官堆叠到了一起。她说住店啦姜八说不住。她说不住店来这里干什么姜八说找一个人。她说找什么人刘小奇把我推到妇女的面前。说找这么样一个人。妇女的双眼定在我的脸上,她的眼睛愈睁愈大,我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她的目光。她的双手浮出水面,她不停地甩动双手,想把她手上的肥皂泡甩干净。但她还没有甩干净肥皂泡,便用她健康强壮的双手抓住我的右手臂,我感到她锋利的指甲已陷进我的肉里。她说你终于回来了。 姜八问妇女发生了什么事妇女说我在她的旅店住了差不多一半年时间,没有交一分钱住宿费便逃跑了。妇女说我是骗子,是流氓是阶级敌人,姜八说你有没有搞错他是第一次来翠亨,你再好好看一看。妇女犹豫了一下,松开她的双手。姜八示意我们快跑。我和刘小奇像是被人拍打的苍蝇,撒腿便跑。我们的皮凉鞋从那些污水上跳跃而过,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被我们甩在身后,我们像超音速飞机一样跑回宾馆,每人跑掉了一只皮凉鞋。 等了好久,姜八才回到我们的身边。他告诉我们牛青松曾在群乐旅店住了一半年时间,因为交不起住宿费,所以悄悄地溜走了。老板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刚才她还误把我当成了我的哥哥牛青松。我们把详细地址留给姜八,委托他打听牛青松的去向,只要一有牛青松的消息,就请他告诉我们。姜人拿着我们留给他的纸片,对着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便告别了翠亨。 在我离开南宁去翠亨的第二天,姐姐牛红梅便收到了一封来自东兴的信,发信人牛青松。他在信上简单地汇报了他一年来的行踪。以及他去银行领走父亲留下的3000元钱的经过。其实在我和刘小奇苦苦寻找牛青松下落的时刻,牛青松已经狗急跳墙,向牛红梅揭开了谜底。 牛红梅每天怀揣着那封信,期盼着我从翠亨归来。她站在阳台遥望长青巷口,企图从平凡的人群中,突然看见我卓绝的头发。但是她看也白看,她的颈脖拉长了,我还没有回来。于是她每天在阳台上垫一 耳光响亮第29章 - 耳光响亮第30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0章 她的颈脖拉长了,我还没有回来。于是她每天在阳台上垫一块砖头,她站得高看得远,目光越过楼群。我走进长青巷的那个上午,我看见她站在四块红色的砖头上,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她手里扬着几张信笺,想从阳台上跳下来。我推门而入,和她撞个正着。她的额头碰撞我的额头,我发觉她的骨头坚硬得可以,似乎是不把我的额头撞出一个疙瘩不罢休。 不等我放下行李,牛红梅便把我推了出来。她先在我口袋里塞了200元钱,然后又塞给我一个塑料袋。她说没有时间了,你快点走吧。她推着我往车站走。在往车站的路上,她复述了一遍牛青松的来信的内容,然后指着信笺的最后一行让我看:8月26日下午6时,务必赶到东兴中越大桥桥头。 8月26日,也就是今天,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就亲自跑一趟了,牛红梅说,边境证我已为你办好,塑料袋里是牛青松最爱吃的粽子,是我亲手包的,如果你见到他,你一定叫他回来。牛红梅不停地说着,双手推着我的后背和臀部,把我硬推上拥挤的发往东兴的客车。 我是从客车的窗口上跳下来的。客车到达东兴时已是下午6时30分,离牛青松约定的时间已超过了半个小时。等我坐着三轮车赶到中越大桥桥头时,我没有看见牛青松的踪影。我提着塑料袋站在桥头等他,我相信他会到来。 这时候我把目光投向那座在战争年代被炸断的桥,桥被拦腰炸断,两边的桥墩还保存着,许多钢筋裸露出来,像被炸断的血管。我的这种感觉在十年之后找到对应。十年之后我26岁,我认识一位钦州地区的诗人严之强,他在一首诗里写了这座中越大桥,他写那些裸露的钢筋是被炸断的血管。后来中越关系恢复正常,这座有名的大桥再度修复,严之强写道:修桥,就像是对接那些血管。但是十年前,我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桥墩旁,傻乎乎地等待牛青松。 我想在我等待的过程中,应该有几丝夏天的风掠过发梢,桥下三四十米宽的河惊涛拍岸,对面是满目的小山堆,上面布满碉堡。我向路人打听这条河流的名字,他告诉我叫北仑河。我想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仍然没见牛青松。我想牛青松失约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具膨胀的尸体从北仑河上漂下来,一直漂到桥墩边。死者拖着长长的头发,像是一个女人,但我仔细地看了一下,死者嘴角和下巴挂着浓密的胡须,它绝对不是一个女人。尸体在桥墩边逆时针转了一圈,向着下游漂去,他的五官和下巴、胡须消失了,尸体更象尸体。我的脊背一凉,我的双脚已不听我的使唤。 我对着漂出去十几米远的尸体叫了一声哥,尸体停了下来,并且慢慢地靠向河岸。 我看见放大了的牛青松,他的身上布满伤疤。我说哥哥呀,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一下子瘫坐在河边,对着哥哥的尸体痛哭。我尖锐的哭声穿透异乡的天空,像一阵雨落在北仑河两岸。我突然觉得我像一只遗落在荒原的羊羔,很孤单。我突然觉得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凄凉地坐在河边哥哥的尸体紧贴着河岸一动不动,河水从他的下面走过,波浪鼓荡着他。他做着要站起来的模样,但他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把姐姐亲手包的粽子丢下北仑河,三个粽子激起三朵浪花,我感到粽子像刚从滚水里捞起来那么热烫。我想一切都充满着暗示,姐姐发烫的粽子,还有哥哥在桥墩边逆时针旋转的一圈。哥哥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迟到了一个小时。 尸体停了十分钟,便恋恋不舍地漂走了。我对着漂走的尸体说请原谅我不能安葬你,哥哥,请原谅一个年仅16岁,身上只有200元钱流浪异乡的少年,他没有能力打捞你安葬你,你继续流浪。我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一直说到深夜。 第二天,我向河岸的居民打听有关牛青松的情况,我向他们描绘牛青松的长头发和长胡须。他们告诉我,牛青松已在北仑河岸徘徊了近半年时间,起先人们以为他是一个偷渡者,后来又觉得他像一名走私犯,再后来都说他像一位诗人。他好像在河岸边寻找什么,上下求索,但好像永远没有找到。我提醒他们,他是不是在找一个人一位卖锑桶的中年人告诉我,他好像是在寻找他的父亲,有时他会站在柜台外边跟我聊天,说一说天气和物价。河对岸遍布着地雷,一些动物常常引爆它们。每爆炸一颗地雷火光就会映红半个天空。他常常站在我的柜台边,看对岸的火光听那边的爆炸声。他说他的父亲肯定还活着,他想找到他父亲,但他没有办法进入越南,他相信他父亲在越南的芒街。 他说南方之南,北水之滨,指的就是越南的芒街。 牛青松终于破解了父亲留在日记上的谜题,但是他没有见到父亲,他在寻找的过程中沉尸北仑河。我不知道他对父亲的猜测对不对我更不知道他的死因。带着这一大堆试题,我回到南宁。姐姐问我见没见到牛青松那些粽子他喜欢吃吗他为什么没跟着你回来我说我没有见到牛青松,牛青松失约了,姐姐说我的天哪,他怎么能够这样 在姐姐牛红梅说我的天哪,他怎么能够这样的时刻,我的姐夫杨春光正穿过南京火车站的检票口,爬上了南行的火车。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半新半旧的牛仔包,包里除了装着日常用品之外,还装着一双特别宽大的臭烘烘的球鞋以及两盒避孕套。你们能够理解杨春光带着避孕套回家,但你们永远也猜不透,他为什么携带一双半新半旧的臭烘烘的比他的脚长出三公分的球鞋 还差十几天,我就是艺术学院美术系的学生了。我从一大堆相册里翻出几张牛青松的相片,它们像秋天的树叶陈旧不堪。我支起画架,临摹牛青松的头像,他的微笑从相片转移到我的画纸上,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杨春光的推门声吓了我一个大跳,他把马路上的热气、声浪和车玻璃的反光,全部带进客厅。他看着我五颜六色的手说,你在干什么我想告诉他牛青松死了,但未等我开口,他接着又问我,你姐姐呢我想说姐姐上班去了。依然是不等我回答,他接着又问我你姐姐几点钟下班自行车的钥匙呢我现在就去接你姐姐。他所问的,其实他都知道,他只是为问而问,不需要别人回答。我看着他像一阵风在客厅里卷了一阵之后,拿着自行车的钥匙跑了出去。他的脚步声急促响亮,在他急促的脚步里,偶尔还夹杂几个充满南京气味的响屁。他的响屁提醒我,他是一个低级趣味的姐夫,他才不会关心牛青松的生死。从这一刻起,我发誓不把牛青松死亡的消息告诉任何人,牛青松永远活在他们的臆想中。 18时,牛红梅双手提着装满猪肉和蔬菜的塑料袋走进来,她一路走一路笑,臀部不断地向着前方挺进,牛红梅的臀部不断地向着前方挺进,是因为杨春光不停地用手掌拍她的屁股。他每拍一下,牛红梅就往前挺一下。尽管他们把这些动作做得极其隐蔽,尽管他们摆着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但还是没有逃脱我的眼睛。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共进晚餐的时候,我发现牛红梅洁白的连衣裙上,印满了杨春光的手印。 杨春光的手印主要分布在牛红梅的臀部,大腿内侧以及胸部。 杨春光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10元钱递给我。他说人民电影院有好看的电影,你自己去看吧。我说我不喜欢看电影。他又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他把两张崭新的人民币叠在一起,递到我的眼皮底下,说那你去请你的好朋友吃夜宵。我说我现在不饿。他又往他的手掌里添了一张钱,他说随便你干什么,现在你就出去把这30元花掉。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呆在家里。 杨春光很失望地收回他的钱。他说那你收拾一下餐桌把这些碗洗一洗,我跟你姐要谈一点正经事。他拍了拍牛红梅的肩膀,牛红梅离开餐桌。他拍拍牛红梅的臀部,牛红梅像一头牲口,被杨春光赶进卧室。我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正经事可谈。我把碗筷狠狠地摔在水池里,然后拧开水笼头。我听到他们的卧室里传出嬉笑声,我觉得他们在欺骗我剥削我。我对着卧室喊姐,牛青松他卧室的门突然拉开了,牛红梅跟着拖鞋跑出来。她说牛青松怎么了我看见她的连衣裙的扣子全部解开,背部露出白色的乳罩带,她的胸部原先印满杨春光手印的地方,现在全湿了。她面带焦急,不停地问我牛青松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我用上牙咬住我的下嘴唇,我感到我的嘴唇很痛。我说没什么 我摇了一下头,泪水悄悄地飞落。牛红梅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不停地摇动,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哭,既然牛青松没出什么事,你干吗哭我说我只是想哭。 杨春光光着膀子靠在门框上,他不耐烦地看着我们。他说别管他了,他的脑子有问题。牛红梅在他的催逼下,返回卧室。她光滑的颈脖被门板挡住。我回到水池边洗碗,水花溅湿我的衣袖,油腻沾满我的手指。我从沾满油腻的手上,感受我们越来越好的生活。卧室那边传来奇怪的哼哼声。我突然觉得我十二分地窝囊,他们在愉快地歌唱,我却在为他们洗碗。我说姐,牛青松他死了。卧室里没有任何反应。我拍打门板,继续说牛青松死了,在如此悲痛的时刻,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悲痛 半个小时之后,姐姐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杨春光赤身躺在床上。那些碗筷我已洗干净,并把它们放进碗橱里。而牛红梅却衣冠不整,束腰的裙带拖到地板上,面庞发出病态的红光。她用她肮脏的右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是不是真的病了我说没有,我没有病。牛青松真的死了。我重述一遍我在东兴北仑河上的所见,牛红梅全身像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她举起右手,很庄严地扇了她自己一巴掌。她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说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想让牛青松永远活在你的脑海里。但你们做得太过分了,你们不仅要我洗碗,还寻欢作乐。牛青松死了你们还寻欢作乐。我拍门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可是你们没有。牛红梅哭着跑进卧室。呜呜,青松,他真的死了,呜呜 这时,赤身裸体的杨春光从床上弹起来,飞快地跑出卧室。他身上一丝不挂,就连拖鞋也没穿。他跑到我的跟前,扇了我一巴掌。我听到耳光的响亮,眼前一片金星,遍地萤火。他说你是存心跟我作对,牛青松死就死了,和寻欢作乐有什么关系有的事情不是说停就停得了的,你总得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完。你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我做那事的时候才说我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杨春光,看着他一丝不挂的身体。牛红梅从卧室里摔出一件背心,一条大裤衩,它们挂在杨春光的头上和肩膀上。杨春光像一棵挂满裤衩的树,不知羞耻地站在我面前,我因看见他的裸体而忘了脸上的痛。 牛青松死了。牛红梅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何碧雪。牛红梅很想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便神使鬼差地来到她的面前。 第二天早上,牛红梅提着保温壶准备到街角去买豆浆油条。拉开门,她看见一堆花白的头发靠在门框上。花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默黑的脸蛋,上面布满尘土和煤 耳光响亮第30章 - 耳光响亮第31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1章 第二天早上,牛红梅提着保温壶准备到街角去买豆浆油条。拉开门,她看见一堆花白的头发靠在门框上。花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默黑的脸蛋,上面布满尘土和煤渣。牛红梅惊叫一声,说妈,你怎么睡在楼梯口母亲缓慢地站起来,用手拍打她的裤子。母亲说我来到时天快亮了,所以没有惊动你们。牛红梅说你的钥匙呢母亲说早就弄丢了。 牛红梅说那你为什么不拍门母亲说怕影响你们睡觉。 牛红梅找出一套衣裳,把母亲推进洗澡间,然后出11去打早餐。牛红梅想等母亲洗完澡吃过早餐,再把牛青松的消息告诉她,但是吃过早餐之后,牛红梅还是没有说。我们都看见母亲的眼里布满血丝,她似乎是整夜没有睡眠。牛红梅说妈,你先睡觉。母亲抬手抹一把眼角,说我睡不着呀。听她这么一说,我们都感到恐慌,好像她已经知道了牛青松的事,她已经悲伤过了,现在正在再一次调动她的悲伤。 母亲说我和老金辞职的时候没敢告诉你们,因为当时我们相信我们能发大财。我们想发财了再来见你们,好让你们高兴。母亲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抹她充满血丝的眼角。 牛红梅以下简称牛:你们靠什么发财 何碧雪以下简称何:开矿,通过你姑姑,我们从银行贷了10万元。我们带着那10万元钱,回到老金的故乡南丹县。你们也许不知道,老金他们那个村因为开矿全都发了。他们村庄的周围全是锡矿,随便找一个地方挖下去,就是人民币。 牛:看你这身打扮,好像还没有挖到人民币。 何:都怪我们运气不好。我们挖了两个洞,每个洞挖进去几十米,但没有碰到矿。 别人挖进去几米就碰上了。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开掘的第一个洞,被别人用1000元钱买走后,他们只挖进去两米就见矿了,现在那些黑乎乎的锡矿就从那个我们开挖的洞口滚出来,他们日收入万元。老金气得血压升高心脏病发作双眼出血。 牛:贵在坚持,可是你们没有坚持。 何:怎么没坚持我们坚持了。我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又挖了一个洞。这个洞是从老金祖父的坟头挖进去,我们只挖进去10米就见矿了。老金常常感叹,为什么我一定要挖掉祖坟才碰上矿别人不用挖掉祖坟都发了,我为什么要挖掉祖坟才发别人的祖坟是祖坟,我的祖坟不是祖坟。 牛:那么说你们快发啦 何:这一点不用怀疑,我们肯定要发啦。只是现在碰到一点困难。 牛:什么困难 何:钱,我们现在没钱了。银行催我们还贷款,我们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没有钱,就没法往深处开掘,那些矿就没法变成钱。我跟老金现在吃的是粗野菜,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已经两年没添置新衣裳,半年来没吃上一餐饱饭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抹泪。 牛: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当初不辞职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何:当初辞职的时候,我曾经犹豫过。但有一个叫马艳的记者,就是给老金写报道的那个记者,她给了老金几个信封。第一个信封她叫老金照顾一位孤寡老人,第二个信封她叫老金救人一命。老金在救人一命时受伤住院,你们都知道老金成了英雄,报纸、电台印满了老金的名字,填满老金的身影。可是老金成了英雄后,没有跟单位领导处理好关系,他们发奖金分鸡蛋都没有老金的份。鸡蛋本来不值多少钱,但它说明领导眼里根本没有老金。老金觉得做英雄做名人毫无用处,便去问马艳下一步该怎么办马艳又拿出第四个信封,指导老金生活。 牛:不是第三个信封吗 何:第四个。第三个信封是老金躺在病床时拆开的。老金看到第三个信封时双手发抖,脸色发白。我曾经多次追问老金,那第三个信封要求他干什么他死活不告诉我。 马艳说你已经成为英雄,第三个信封的事就可以不去做了。当时马艳就把那个信封撕得粉碎,她给我们留下了千古之谜。 牛:第四个信封说的是什么 何:下海。马艳说赶快下海挣钱,从现在起英雄没有用了,谁有钱谁是大爷。老金曾经问马艳那我的伤不是白受了我的英雄不是白当了我刚刚有所起色,又要我下海,这是怎么回事马艳说她的决策是正确的,信则受益,不信则后悔。老金拿着马艳给的第四个信封,在家里走来走去,像电影里碰到难题的领导那样踱来踱去,一直踱了三天,抽掉六包香烟,最后一拍书桌,斩什么钉截什么铁地说:下海。 牛:斩钉截铁,形容说话办事坚决果断,毫不犹豫。 何:事实证明马艳是对的,我们很快就要发啦,只是现在资金短缺。老金叫我回南宁跟亲戚朋友们筹集资金,将来发了可以给百分之三十的利息。你投资1000元,还你的时候是1300元,投资1 元,还你的时候是13000元。只要你们肯投资,我可以先付你3000元,我只带走7000元。你想一想,一下子就捞了3000元利息,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知道你们没有钱,但你们可以发动你们的同事、朋友集资,告诉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们觉得坐在我们面前的母亲,像一位夸夸其谈的外交官,过去我们一直不知道她有能说会道的本领。如今,她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得特别大,好像是她向我们描绘的矿洞,从里面可以掏出锡矿和人民币。只可惜她现在身无分文,她正在为金钱而发愁。我们不忍心向身无分文为钱而愁的母亲施加痛苦,所以没有人告诉她牛青松死亡的消息。 牛红梅说她存有1000多元钱,那是母亲改嫁时金大印送给我们的,她一直珍藏着,并寻找机会物归原主。她说钱多少那是能力问题,集不集资那是态度问题。母亲被牛红梅说得心花怒放。何以说母亲心花怒放呢因为我看见母亲绷紧的脸皮一点一点地裂开又名解冻。当时,牛红梅是想让母亲高兴高兴,她想在母亲高兴的时刻,把那个坏消息告诉母亲。一好一坏两个消息,正如一正一负可以对消可以扯平,在高兴中淡化悲痛,在悲痛中插入高兴。 牛红梅带着母亲去银行取钱。她们走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她们走在街道两旁的玻璃里。母亲走得很谦虚,姐姐走得很骄傲,从她们走路的姿态来看,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女儿。姐姐说妈,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母亲说什么消息姐姐说你千万别难过。母亲说我不知道你要告诉我一个什么样的消息,我现在还无法决定我是高兴或难过。姐姐说我会告诉你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母亲说你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姐姐把1000多元钱塞到母亲的手里。母亲像捏着一本记事本一样捏着那些钱。母亲说我会报答你的,红梅。母亲捏了一下红梅的辫子转身欲走,她说她还得去找别的亲戚、朋友集资,1000元钱对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她问牛红梅,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我吗牛红梅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发红的眼睛和瘦削的身子,突然把话咽了下去。 她说没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母亲说那我走啦。母亲摇晃着朝7路车站牌走过去,她和那些等车的人围成一堆。7路车还没有来到,母亲回头望了一眼。牛红梅说妈,牛青松死了。母亲说什么时候死的牛红梅说8月26号。母亲说这孩子。牛红梅以为母亲会当场昏倒,或者哭上一场,但母亲没有哭,她只是不停地说这孩子。这时7路车从远处哐啷哐啷开了过来,母亲跟随人流拥向车门,她伸开双臂跳上7路车,她的身子是那么灵巧矫健。她把头挤出车窗,说红梅,我走啦。 晚上,杨春光和牛红梅在卧室里比赛着摔瓶子、砸玻璃,他们竟然毫不留情地打了起来。他们打起来的原因极其简单,杨春光说我的母亲像一个江湖骗子,到处骗钱,就连自己的女儿都骗。牛红梅说这1000元钱是金大印留下来的,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归还给他们,现在机会来了,那些钱只是回到它的原处,她压根儿不图什么回报。杨春光不相信牛红梅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他做出了一个鄙视的表情。他说从牛红梅当时的谈话语调来看,牛红梅是羡慕那百分之三十的利息的,只是自己没有再多的钱,所以才投了1000元,如果有10万,牛红梅也会投进去。杨春光估计,牛红梅拿钱给母亲的时候,就恨不得把那百分之三十的利息抢回来。 牛红梅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受过今夜这样的冤枉,她开始往地上砸她的化妆品,甚至还提到了离婚。杨春光被离婚这两个字一下子搞活跃了,他当即伏在梳妆台上起草离婚申请书。牛红梅并不把杨春光的离婚申请书当一回事,她只是不时地砸玻璃瓶子。她每砸一个玻璃瓶,杨春光的身子就颤抖一下,好像那些玻璃瓶全都砸在他的身上。为了抵抗玻璃的声音,杨春光起草一句,念一句。牛红梅说你起草也是白起草,我不会签字,我不会离婚。杨春光说不是你提出要离婚吗牛红梅说我不会离婚,反正我不会离婚,离婚不是我这样的人做的事情。 杨春光一拍床铺,说你不离但我要离。杨春光把手伸向牛红梅的历史,他开始打捞牛红梅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他说牛红梅从来没有正经过,先后跟医生冯奇才。流氓宁门牙同居。跟医生冯奇才同居尚可原谅,因为那是初恋,经验不足,况且冯奇才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但是跟宁门牙那样一个流氓睡觉,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有丝毫可以原谅的理由。他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样稀里糊涂地过来的,他对他如此好的心理承受能力表示钦佩。牛红梅不仅历史不清白,而且 杨春光说到而且的时候,拉开了床头柜抽屉。他从里面掏出一串避孕套,他说他走的时候还剩8个避孕套,可是现在只剩下4个。同志们,杨春光对着我喊同志们,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问题这4个避孕套是谁使用了 我在叙述杨春光张牙舞爪的时候,忽略了牛红梅的表情,所以我还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我的姐夫杨春光张狂到极点的时候,我别无选择地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我代表我的姐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我仇恨的余光落到姐姐的身上,她先是抱头痛哭,然后用手撕扯她的头发,然后搬起椅子砸她自己的脚背。她做完这一切之后,似乎仍然没有表达完她的心情,她拉开保险盒,准备触电身亡。她拉开保险盒的时候,杨春光正在向我晃动他手里的避孕套。我对着他们大叫一声:那4个避孕套是我用的。 他们的声音和动作全都凝固了,只有四只猫眼似的眼珠对着我。杨春光说你刚初中毕业就干这个了我说干了。杨春光把那串避孕套丢回床头柜。事实上我没有动过那些避孕套,那上面沾满了细小的灰尘。姐姐说你险些害了我。我守了一年多的活寡,一年多不知肉滋味,还反遭陷害。姐姐盖上保险盒,断绝求死的念头,她仿佛一下子变得冰清玉洁起来。 那么,这又怎么解释杨春光从床底下拖出一双特大的臭烘烘的球鞋,这不是我的鞋子,也不是你们的鞋子,那么,它是谁的鞋子姐姐的脸一下就白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杨春光从南京大学带回来的球鞋, 耳光响亮第31章 - 耳光响亮第3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2章 白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杨春光从南京大学带回来的球鞋,是他同寝室的同学刘光洁的。他从南京出发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跟我姐姐闹离婚。 这个晚上,姐姐没有回到她的卧室里去,她睡在牛青松的床上。她反复问我那4个避孕套的下落,并且为我的前途担忧。她说不管怎样,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学生是不应该做那样的事的。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圈套和陷阱,那是杨春光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他最清楚避孕套的下落,他也知道我在说谎。其实我没有干过那种事,一个没有干过那事而又说自己干过的人,就像一个穷汉说自己是富翁。穷汉冒充富翁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人知道了底细,我一冒充,他就发笑。 姐姐缩回被窝保持沉默,大热天她也感到全身发冷,她要我在她的身上加盖两床被,我听到从她抖动的牙齿缝里,冒出一连串的脏字。她的脏字直指杨春光。 第二天早晨,杨春光端了一张椅子拦在我们卧室的门口,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赤膊坐在椅子上,天气愈来愈热,他的脖子和胸膛挂满汗珠。我从卧室走出来时,他偏了偏腿,给我让了一条小路。但是姐姐要出来时,他把路封死了。姐姐说你在于什么杨春光说我要向你检讨,姐姐说有什么好检讨的,我要上班。杨春光说我已经到厂里去给你请假了,今天你休息。你看一看我身上的汗水,它们是我刚才去给你请假时骑自行车骑出来的。 我看见杨春光的后背也全是汗水,汗水沿着它的脊背往下滑,浸湿了他的大裤衩。 牛红梅站在门框边,她还没有洗脸,她的两只眼睛像是被硬物撞击后肿起来的疙瘩。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些委屈、愤怒、怨恨都随着哈欠跑出来,喷到杨春光的头发上,牛红梅说检讨吧。杨春光咳了两声,清理一下他的嗓子,说其实我是一个卑鄙小人,为了达到我个人的目的,我常常不择手段。像昨天晚上,我说你曾经跟两个男人同居,一个是知识分子,一个是流氓,这无异于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谁愿意跟流氓同居你是出于无奈。而且当初并不是你追我而是我追你,在跟你结婚之前,我也知道你的一些往事。 当时我能容忍你的前科,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容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你的历史翻出来,是我的不对。另外,我们结婚之后,我们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南宁,我没有尽丈夫的义务,我们没有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上大学之前,我是兴宁小学的体育老师,是国家干部,有工资有身份,不用读大学也可以把日子过下去。可是我偏偏没有珍惜幸福的生活,偏偏要上什么狗屁大学。这样一来,我害苦了你。 杨春光从大裤衩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右眼角的眼泪。他好像是真的流泪了。但是他没有擦左眼。我想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一只眼睛流泪,要流的话应该是两只眼睛同时流。牛红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被杨春光感动了,她摸了一下杨春光的下巴,说这样的话我爱听。牛红梅端过一张椅子坐在门框之内,她好像是要耐心地往下听。杨春光坐在门框之外。 杨春光说更叫人恶心的是,我明知道你为我守身如玉,但我还想诬陷你。8个避孕套,其实全在,我拿走了4个,然后对你发难。那双从床底下拖出来的球鞋,是我的同学刘光洁的,我从南京把他带回来,目的是想把它作为道具,迫使你离婚。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卑鄙小人 牛红梅的脸一阵黑一阵白,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杨春光说我还是一个非常懒惰的人,你回忆一下,自从我跟你结婚以后,我做过什么家务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连澡都懒得洗。在学校我从来不洗衣服,也从来不刷牙,三天洗一次脸,十天洗一次澡。我的衣裳从买那天起就穿在我的身上,一直穿到不能再穿了,我才脱下来丢到门角。当我把第二件衣裳穿得不能再穿的时候,我会回到门角去找被我丢到那里的第一件衣裳。我就这么轮番穿我那些发臭的衣裳,有时同学们实在看不过眼,便帮我洗一洗衣裳。他们一边洗一边骂我,说我小便胀了都懒得上厕所。宁可尿泡破,不愿上厕所。知我者,同学也。他们说的大致属实。 牛红梅说这些毛病你完全可以改正。杨春光说我改不了,我改了好多次都改不了,简直是顽固不化病入膏肓。我有病,有不少的毛病,比如 比如自私,杨春光说,我很自私。杨春光从大裤衩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专门为了检讨列的提纲。他的目光不时瞥一下纸片,他的双手轻度地颤抖。他说我很自私,一次我跟我的同学用纸牌赌钱,我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赢过来了,连他的饭票都被我收光。我说还要赌吗他说还赌。我说你用什么赌他说赌一根小手指。于是我们又赌了一局,他又输了。我抓起一把小刀准备割他的手指。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他说饶了我吧杨春光,今后我再也不赌了。可是一个赌红了眼的人,是不会原谅任何人的。我举着刀一定要割他的手指。他告饶不行,从地板上站起来。他把左手掌拍在书桌上,说要割你就割吧,但你只能割我的手指,你要保证这截小手指不出血,不感染,不影响我的美观,不给我的精神带来创伤。我们赌之前只约定割一节小手指,但没有约定不出血、不感染等。割了小手指之后,手指必定流血,手指流的血它不只是手指的血,它们来自血管,来自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这样一说,我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不敢割他的手指,但我用另一种办法折磨他。 他的身上已无分文,他没有钱买饭吃。同学们知道他爱赌,谁也不借钱给他。他进了蚊帐,把自己关在床铺里,生自己的气。我买了一份饭,买了几个好菜还外加一瓶啤酒,故意夸大嚼食声。饭菜的香味飘进他的蚊帐,我听到他吞食口水的咕噜声。他说运气不好。他不停地骂自己运气不好。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已在扑克上做了手脚,为了赢几个小钱,我常常在扑克上做记号。用这个故事来证明我自私,实际上不够百分之百的准确,它除了证明我自私外,还证明我贪婪、残酷、狡诈。 牛红梅说你原来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干这些勾当 杨春光说是的,我还很好色。在校园在大街在公共汽车上,只要我看见一位漂亮的女性,我的眼睛就会发亮,精神立即抖擞,我甚至产生下流的念头,想跟她们睡觉。我从南京带回来的那双球鞋的主人名叫刘光洁,他与我同寝室四年。他来自武汉,喜欢打篮球。他有一位老乡在我们学校外语系学习。一提到外语系,我想你一定猜想到了,刘光洁的老乡是一位女性,而且是一位漂亮的女性。她经常光顾我们寝室,找刘光洁散步、看电影、跳舞。只要刘光洁的老乡王祖泉一走进我们寝室,我们八位同学立即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叠被子的叠被子,看书的看书,倒开水的倒开水,咳嗽的咳嗽,搓手的搓手,总之我们都变得十分虚伪,一点也不自然。好像王祖泉同志不是来找刘光洁,而是来找我们似的。 当刘光洁和王祖泉一离开我们寝室,我们的寝室立刻炸开了锅,14只刚刚看过王祖泉的眼睛堆到一起,7张刚刚跟王祖泉打过招呼对过话的嘴巴,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感叹:真她妈的白,真她妈的丰满。王祖泉的白和王祖泉的丰满全校公认,这也是她跟你的区别。 牛红梅说她怎么个白法又丰满到何种程度 杨春光说打个比喻,她就像白云那么白,像山谷中雾那么白,你明明看见雾在眼前飘动,可你一伸手却抓不到那雾。至于丰满,主要表现在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有饭碗那么大。说到这里,杨春光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抓住了王祖泉的饭碗。刘光洁是校篮球队前锋,每当他打球的时候,王祖泉总站在球场边为刘光洁鼓掌。她一鼓掌,我们就傻眼。为什么因为她胸前的两只碗像两只野兔,不停地跳动。 有时刘光洁会叫王祖泉帮他洗衣服,洗的时候也顺便帮我洗。刘光洁有洁癖,他绝不允许把我的衣裳混到他的衣裳里。于是,王祖泉洗衣裳的时候必须用两只桶,一只桶装刘光洁的衣裳,一只桶装我的。在洗衣服之前,王祖泉喜欢掏我们的口袋,生怕我们把什么东西遗漏在口袋里。她常常从刘光洁的口袋里掏出零钱、口香糖、饭票。而从我的口袋里,她常常会掏出一张纸片。开始觉得奇怪,便打开来看。她看见我在纸片上写下的三个大字:我爱你。她对这三个字并不在意,也从来不跟我提起。但是后来她常常看到这三个字,看多了她便生疑。一次她当着同学们的面,把纸条举起来说大家都来看一看,杨春光谈恋了。同学们抢过纸条,问我爱的是谁他们坚信这是一张我没有传递出去的纸条,而丝毫没有怀疑我是写给王祖泉的。在他们逼问下,我只说了三个字:瞎写呗。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了三个字:瞎写呗。他们抱括王祖泉都相信我是瞎写。 一天晚上,王祖泉到我们寝室找刘光洁,她需要刘光洁陪她到火车站接她妹妹。但那天晚上恰好有一场nba篮球赛,刘光洁正准备出门找电视看。刘光洁爱篮球如命,特别崇拜那些美国篮球明星,他像他们一样在篮球场上不停地嚼口香糖。王祖泉的到来使刘光洁为难,他说这样吧,我叫我们寝室的人陪你去接你妹妹。谁愿陪王祖泉去一趟火车站 我们七个人同时举起手臂,说愿意。刘光洁说不行,不需要这么多人,我必须在你们中间选一位老实人陪王祖泉去火车站。所有的人都回答自己老实。刘光洁和王祖泉摇头晃脑,对我们的老实表示怀疑。为了显示公正,刘光洁建议投票,谁的票数多,谁就陪王祖泉去火车站。投票的时候,有人问王祖泉,她的妹妹漂不漂亮 投票的结果充分显示了大家的积极性,每个人都投了自己一票。只有我得了两票,其中一票是刘光洁投的。我恨不得挽住王祖泉的手昂道阔步走向火车站。但是我又不敢,我看见刘光洁向我扬起威严的拳头,说你要老实一点。我点着头说老实一点,嘿,老实一点。 尽管我的口袋没有多少钱,但我还是叫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王祖泉不停地说篮球篮球,干脆跟篮球结婚算了。我知道她是在说刘光洁,也好像是对我表示歉意。我一言不发,更不阻止她说刘光洁的坏话。我明知故犯欲擒故纵,假装看着车窗外晃动的路灯,像一位诗人正在构思一首诗那样深沉。她说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其实那些纸片,我是写给你的。她说什么纸片我说你洗衣服时从我口袋里掏出的纸片。她显得有些激动,呼吸声愈来愈粗重。她说不会吧,明知道我跟刘光洁是朋友。我说越是艰险越向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突然大笑起来,她说你真好玩。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接到她的妹妹,第二天才收到她爸爸从武汉发来的电报,说她妹妹因事没有出发。但是当天晚上,她无比焦急。她拉住我的手不是有意的,更没有任何象征和寓意,仅仅是在焦急的状态下的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一个纯粹的动作,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从这个出口 耳光响亮第32章 - 耳光响亮第3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3章 笳骱驮14猓鼋鍪窃诮辜钡淖刺碌囊桓龊廖抟庖宓亩鳎桓龃看獾亩鳎谌巳褐信芾磁苋ィ诱飧龀隹谂艿侥歉龀隹凇d切┞每途拖袷髁郑堑拿婵追氯缫镀颐谴┬衅诩洌绨蚺鲎偶绨颍觳仓馀鲎湃榉浚u汕么蚱u伞k嫡娴模蔽业母觳才龅剿娜榉渴保也钜坏憔徒衅鹄础n抑滥侵徊还敲β抑械暮侠砼鲎玻以敢饽鞘撬叫钅币丫弥螅舜朔3鲆桓鲂藕拧br > 看了几个出口,都没有她的妹妹,她满脸红光喘着粗气停止奔跑。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攥着我的手。她把手甩开。我看见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下来。她说怎么没有妹妹,会不会出什么事我说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们国家的治安状况如此之好,怎么会出事 她望了我一眼,说你真会说话,刘光洁就没有你会说话,他只会打球。说话时,她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她的脖子伸长了。她在人海中寻找她的妹妹,每一个和她妹妹身材相近的人,都被她认真地看了一遍。 我陪着她在火车站又站了40分钟,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她的妹妹始终没有出现,她压根儿没来,那时她正在武汉的家中打呼噜。回到学校时已经深夜了,刘光洁看完球赛后,站在校门口等我们。他不问青红皂白,先朝我的腹部掺了一拳,然后才问我们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感到腹部像刀割一样疼痛,整个身子快站不住了。王祖泉及时拉了我一把,我因此而没有倒到地上。王祖泉说我没有见过你这么粗鲁的人。刘光洁说你只跟他出去一个晚上,就认为我粗鲁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文雅王祖泉没有回答刘光洁,她气冲冲地走进校门,刘光洁在后面追她。 也许是刘光洁知道了真相,后来他并没有责怪我怀疑我,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王祖泉不时背着刘光洁跟我约会,但是她也常常跟刘光洁约会。跟我约会的时候,她让我把双手搁在她的胸口上,任凭我捏弄。当我向她提出更高的要求时,遭到了她的拒绝。 她说在我和刘光洁之间,她还没决定嫁给谁。在还没决定嫁给谁之前,她分别跟我们约会。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扇到杨春光的脸上,那是牛红梅运足气力横扫过来的巴掌,杨春光的脸被打歪了,五根手指印在他厚颜无耻的脸上,牛红梅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跟她睡过没有。杨春光说没有。牛红梅说没有就好。杨春光说可是,她已经爱上了我,她非跟我结婚不可。牛红梅说你告诉她,你已经结婚了吗杨春光说告诉了,她要我离婚。 牛红梅说离婚,没那么容易。 杨春光说后来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想沾点小便宜,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暂时用她来满足一下我的生理要求,但是谁会想到结局是这样。刘光洁在一次球赛中跌破膝盖,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开始重新走路的刘光洁已不是原来的刘光洁,他的膝盖骨跌破了,现在又重新长在一起,走起路来像个瘸子。王祖泉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不愿意嫁给一个跌破膝盖骨的男人,她要嫁给我。她说我五官端正身体健康,是摸过她乳房的两个男人之一。其中一个男人跌破了膝盖骨,她不愿嫁他,但另一个摸过她的男人,必须娶她。我是一个好色之徒,其实你不值得为我守身如玉。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跟一个好色之徒生活,牛红梅也不应该例外。况且 况且我已经阳痿了。你也知道,刚从南京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跟你弄了半个小时都没弄好,这种症状在我身上已有一年多时间。作为男人,谁也不会希望自己阳痿,但是阳痿了,就得面对现实。我不想害你,我不想让你永远过不上性生活,所以我们还是离了吧。我是卑鄙小人,我懒惰、自私、好色、阴险毒辣、阳痿,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都不会跟我这样的男人过日子。我看不起我自己。 牛红梅说与其去害王祖泉,还不如害我。与其让王祖泉过不上性生活,还不如让我过不上。不管你怎么阳痿、好色、自私、懒惰、阴险毒辣,反正我不同意离婚。 杨春光用双手捂着他的左脸,把头扭过来。他对我说翠柏,告诉他们我已经阳痿了,告诉所有你认识的人。 假期还没有结束,杨春光便离开南宁回南京。他是坐飞机飞回南京的,对于一个刚大学毕业正准备读研究生的人来说,坐飞机未免有些奢侈。80年代初期,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是很难有能力承担坐飞机的费用的。杨春光坐飞机不符合中国国情,他既不能享受公费,又不能贪污受贿,何苦拿本来就不多的钱来浪费我猜想他之所以坐飞机,是因为他想尽快地投入王祖泉的怀抱。 但是杨春光不愿意承认我的猜测。他说他主要是不喜欢南宁这座城市他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不喜欢生养他的这座城市。南宁有他的童年,南宁看见他流鼻涕穿开裆裤,所以他厌恶南宁,恨不得快一点离开它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急匆匆地离开故乡。 他说南京,那才是好地方,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南唐、明初、太平天国及辛亥革命时均建都于此,1927年至1937年,及1945年至1949年是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中心。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解放后,南京的工业迅速发展,化学工业占全国重要地位,钢铁、汽车、机械、水泥、无线电、仪器仪表、纺织、食品等也极其突出。有特产云锦和板鸭。鲁宁输油管接通这里。市内有南京大学、南京工学院、南京师范学院、华东水利学院等高等学校和科学研究机构。市北有南京长江大桥,市东紫金山有天文台、中山陵、明孝陵和灵谷寺。市内热河路广场建有渡江胜利纪念碑。革命纪念地有梅园新村、雨花台。名胜有玄武湖、燕子叽和莫愁湖。南宁有这么多东西吗 没有。那时如果你想让杨春光兴奋,你只管说南京的好话就够了。你赞美杨春光一人还不如赞美南京。杨春光临上飞机,对姐姐牛红梅说除非我从飞机上摔下来,否则我要离婚,你好好考虑考虑都什么时候了,牛红梅还为杨春光送行。 之后,杨春光和牛红梅书信往来频繁,信的主要内容是讨论离婚。每一次来信,牛红梅都拿给我看,一方面坚决要离,一方面坚决不离。牛红梅说她将采取持久战,把杨春光拖垮。这也是那个时期中国的大多数女公民选择的办法。 快放寒假的时候,牛红梅跟厂里请了半个月的假,她准备到南京去找王祖泉,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别的女人比她长得漂亮。为了这次远行,她用积赞下来的工资买了两套时髦的冬装,买了上好的润肤露、洗发精以及化妆品。姐姐带上这些上好的东西,坐上列车朝着南京挺进。她一面往她的脸上、手上涂润肤露,一边漫无边际地遐想,她的脑海里回荡着曾经家喻户晓的一句口号: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现在牛红梅是打进南京去,不想闹离婚。 杨春光想不到牛红梅会不远千里来到南京,他花了几天时间,带着牛红梅游了南京的名胜古迹。他们把游览的最后一站放在南京长江大桥。站在南京长江大桥的桥头,看着滚滚东逝的长江水,牛红梅用手拍打着水泥栏杆说,除了这座大桥,我并不觉得南京有什么好。杨春光说该看的地方你已经看了,该玩的地方你也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宁牛红梅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仿佛突然记起了此行的目的。她说我要见见王祖泉。 杨春光找出各种理由,不让牛红梅与王祖泉相见。性急之中,牛红梅想到了杨春光的导师。五十出头的先秦两汉文学硕士生导师田仕良丧偶多年,他把他的一腔热血放在诗经的研究上。据杨春光介绍,他有许许多多的怪癖,痛恨女人是他的怪中之怪,一般情况下,他不招女生。他的这种怪癖也体现在饮食上,凡是雌鸡他绝对不吃,凡是女人做广告的饮料,他坚决不喝。至于他何以把女人痛恨到如此地步,没有人能够弄清楚。 牛红梅背着杨春光敲开了田教授的门,敲门之前她颇犹豫了一阵。但是若为爱情故,还得壮着胆子把门敲。她想能够管住杨春光的,只有他的导师田仕良。田仕良拉开门时,把自己的身体塞在门缝里。他的眼皮迅速往上跳跃,目光炯炯有神。他没有赶走牛红梅,这说明牛红梅的某些地方吸引了他。 牛红梅像见到亲生父亲一样扑到田教授的怀里,她的嘴巴发出哭声,眼睛流出眼泪。 她的哭声穿行于发黄的先秦两汉的文学书籍之间。田教授用手不停地抹牛红梅的头发,两只老鼠眼似的眼睛望着合上的门板,生怕有什么人突然撞入。他像党的组织突然接纳了失散多年的党员,但心里却在担心这个党员叛没叛变,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他说孩子,别哭了。你怎么愈哭愈大声你这么一哭,邻居听见了还以为是我整哭了你。我们还是到校园里走一走吧。 牛红梅跟着田教授走在南京大学校园的小径上,他们走过之处落叶纷纷破碎。田教授一言不发,他伸出他的右手,保护牛红梅正在发抖的肩膀。牛红梅依然是小声地哭,但是没有刚才哭得厉害,好像暴雨过后的细雨。牛红梅一边哭一边倾诉,她说我只想见一见王祖泉,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只想见一见王祖泉。如果她长得比我漂亮,我就会同意离婚;如果她没有我长得漂亮,我凭什么要同意离婚离婚总得有一个理由。田教授说此话当真牛红梅说当真。田教授说我去把他们叫来。 田教授横穿阴暗的树丛,晃到路灯之下,他朝着研究生楼跑去。他跑步的姿态十分特别,两只手握拳抬到脸部,好像是要跟谁拳击。尽管他的头发已经秃顶,尽管他学富五车吃透先秦两汉,但他跑的步伐还是普通人的步伐。他竟然为这么一件事情着急,牛红梅的心里有一丝感动。 田教授坐在一张塞满枕头的藤椅上,他的对面坐着杨春光、牛红梅和王祖泉。大家都沉默着,只有杨春光和王祖泉不时用他们中国人的嘴巴,说几句并不流畅的英语。牛红梅要求田教授给她和王祖泉作出权威性的评判,她们谁更漂亮田教授感到无从下手,他看着他们,嘴里不停地吐出烟雾。他说你们两个都给我站起来。牛红梅和王祖泉同时站起来。田教授说你们以我的藤椅为圆心,围着我的藤椅走一圈。牛红梅和王祖泉围着藤椅走。田教授的头跟随她们的步伐转动,转了一个半圆之后,田教授的脖子扭得像麻花。田教授把脖子和脸回到正常的位置,接着看她们走。走了一圈,她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田教授说现在,我向你们两位提出一个问题,看谁能够回答并且回答得好。请问离骚的作者是谁牛红梅摇摇头,王祖泉也摇头。田教授说屈原,屈原你们都不知道。田教授不可理解地叹一口气,说你们知不知道诗经对后代文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牛红梅说一定要知道离骚和诗经吗这和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田教授冷笑一声,说王祖泉你知不知道诗经对后代文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王祖泉说我是学英语的,我又不学中文。田教授说你这是崇洋媚外,中文是基础的基础,诗经和离骚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 耳光响亮第33章 - 耳光响亮第3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4章 我又不学中文。田教授说你这是崇洋媚外,中文是基础的基础,诗经和离骚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你们怎么不读一读诗经的不少雅诗和颂诗是属于统治阶级的庙堂文学和宫廷文学,后世封建文人正是把这些继承下来,用以歌颂统治阶级的文治、武功和祖先的“圣明”,成为他们献媚求宠的手段,历代礼乐志中所载的郊庙歌、燕射歌,以及虚夸的赋、颂、铭、谏等都是这一类作品。这就是诗经对后世的不良影响。 田教授把他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然后踏上一只脚。他似乎是要撕破脸皮下定决心说一点什么了。他的左手叉腰,右手不断地挥舞着。他说王祖泉除了会说英语外,并没有更多的优势,当然皮肤的白,胸部丰满是两大优点。但只要你看一眼牛红梅,你就知道你的这些优点不是优点。你看看,你看看田教授微眯双眼,嘴巴不停在咂着,像看着某件艺术品一样看着牛红梅。他接着说人家牛红梅,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身材苗条,臀部丰满,牙齿雪白,手臂修长。我真不知道杨春光,你怎么会忍心丢掉这么美好的东西你知道我一贯讨厌女人,可是当我看到牛红梅之后,我就改变了我这个坚持了多年的习惯。杨春光只是低头不语,他用左手掌抚摸他的额头。 等了好一阵子,杨春光才抬起头。他说面对两位伟大漂亮的女性,我感到渺小丑陋。 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两位伟大漂亮的女性走出田教授的客厅,客厅里只剩下师徒二人。师傅说你的理由是什么王祖泉并不比牛红梅漂亮。徒弟说为什么要有理由你们那一代人一定要有理由,我们这一代人不一定要有什么理由。如果硬要找出理由的话,我想是因为我太贪心,学海无涯,艺无止境。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如果当初我娶的是王祖泉,那么现在我会追求牛红梅。师傅一拍大腿说,这就是理由。 牛红梅的南京之行,即将圆满结束。杨春光似有回心之意,他说再让他考虑考虑。 牛红梅说我比王祖泉漂亮,这可是你的导师说的。有了导师的正确权威的评价,牛红梅像吃了定心丸,仿佛是打了胜仗的运动员,踏上了回南宁的列车。她把头伸出车窗,对送行的杨春光说我等你的信。杨春光频频摇动手掌,像是驱赶蚊虫。 周末,我从艺术学院回家去看望姐姐牛红梅,她独自坐在新买的电视机前看电视。 看见我回来了,她抬起头说你姐夫还没来信。这是我第四次听她说你姐夫还没来信。姐姐从南京回来后,除了上班基本不出门,基本不走亲访友,仿佛这样坐在家里,就能把姐夫的信盼来。 姐姐利用星期天专门打扫了一下我们的信箱,她从里面扫出许多尘土和蟑螂屎,然后剪了一张白纸垫在信箱底层。万事已备,只等信来。 一天早上,姐姐正坐在财务室里数钱,那些钱都很新,姐姐数过之后,分别把它们装进不同的信封。她桌子上摆满了信封和钱。有人丢了一个信封在她的桌子上,她以为是空信封,没有认真地看一眼,等她把百多个信封全装好钱后,才捡起那个她认为是空的信封。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那是杨春光从南京寄过来的信,杨春光没有把信寄往家里而是寄到单位,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牛红梅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信封。 姐姐躲到厕所里,她的书桌上摆满全厂干部职工的奖金。她的同事们进进出出看到百多个信封,却看不到她。财务科长对着门外喊牛红梅。有人说她上厕所了。财务科长就跑到女厕所门口喊牛红梅。财务科长是男性,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牛红梅回答,便拉住一个路经厕所的女工,他让女工到女厕所里看一看,看牛红梅是不是呆在厕所里。 女工用手掌捂住鼻于,刚走进女厕所就退了出来。女工说牛红梅在厕所里面哭。 财务科长说,哭,有什么好哭的,牛红梅,你把大家的奖金放到桌上,却跑到厕所里来哭,你就不怕把钱搞丢了。今天是全厂发年终奖金的大喜日子,你干吗跑到厕所里去哭财务科长说了一阵,没有把牛红梅从厕所里说出来。他生怕那些奖金被人拿走,又匆匆忙忙赶回财务室。 同事们不知道牛红梅为什么哭,他们只是把她的哭当作笑谈广为传播。而在我每周回家的有限日子里,我没有看见牛红梅流过一滴眼泪。只是她再也不提杨春光的信,楼下的信箱渐渐又沾满尘土和遍布蟑螂屎。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有一次周末我推开家门,看见牛红梅一边吃一边看信。她的面前摆着一菜一汤,信纸摆在她的左手边,她吃一口饭菜,看一行文字,然后又吃一口饭,她像是被信纸上的内容深深吸引了。她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气氛中,脸色红润,以至没有注意我的到来。 我走到餐桌边,她慌忙把信笺收到她的手掌里。她说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总是这样,一边看信一边进餐,我已经这样好久了。我问她看谁的信她说是一个朋友写来的。 我说能不能给我看一看。她说不能。姐姐的睑是幸福的脸,她的表情是重新谈恋爱的表情。 姐姐又回到她的朋友和同事之中,有时她还把那些神秘的信件拿去给她的女朋友们传阅,也有人找上门来看那些信件。一个姐姐她们单位到青秀山野炊的星期日,我闯进姐姐的卧室。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入姐姐的卧室了,她屋里的摆投在我的眼里顿时生动无比,姐姐的气氛感弱,女人的气氛浓重。我拉开她的抽屉,发现了十几封她爱不释手的信。 这些信全是杨春光从南京写来的,我拿着它们的了微微地颤动,如果你们对这些信感兴趣,那么清随我的目光往下看。 第一封信 经过反复考虑,我还是选择了王祖泉。我的这种选择,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缺陷,而是王祖泉太厉害了。我取得硕士学位之后,一定会留在南京,王祖泉现在也联系了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你曾经很在乎我跟王祖泉睡没睡过,现在我正式告诉你,我们已经睡过了。事情就发生在你离开南京的那个晚上。 第二封 你走之后的那个晚上,王祖泉来找我。她首先是痛骂我的导师,她认为她比你漂亮,而我的导师却说她没有你漂亮,所以她说我的导师没有档次,素质差极。骂完导师之后,她要我表态,就是在你们两个之间作出选择。我说我选择她。她问我用什么证明。我说我发誓。她认为发誓等于放屁,丝毫不能证明什么。我征求她的意见。她说最佳的证明方法,就是两个人睡在一起。未等我反应过来,她便拉着我朝着一个地方奔跑。我衣冠不整,脚下只穿着一双拖鞋。我们朝着一个地方跑步前进。 第三封 天气非常之冷,我感到有许多风划过我的耳朵。奔跑中我们都出了一层汗,彼此也听得到喘息声。在一幢建筑物前我们停了下来,那是乒乓球室,有一扇窗口已经破烂了,我跟随王祖泉从窗口往里爬。她爬了好久都爬不进去,我用双手抬了一下她的臀部,她像一个篮球从窗口滚进去。我在抬她的臀部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我决定今晚要大干一场。等我爬进去以后,王祖泉已经脱下她的裤子躺在乒乓球桌上。 因为天气的原因,她没有脱上衣。你很难想象不脱上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这种景象提醒当事人,这是一次偷偷摸摸的工作,是一次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工作,富有刺激和挑战性。我们之间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镜头,我不知道你不脱上衣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第四封 我们又忙碌十多分钟,便把事情办完了。我感到天气特别寒冷,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被冻僵了。其中有两个细节我必须告诉你:一是她不像你那样大喊大叫,她比较有涵养,始终保持沉默。我说你叫床呀。她叫了一声“床”。她在叫“床”的时候,我噗嗤一声笑了。当时我们的床是乒乓球桌,她叫的“床”就是乒乓球桌,这说明她经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太多。第二就是我们在办完事情的时候,乒乓球桌被我们压塌了。那是一张用了多年乒乓球桌,它的腿已经腐烂。当然如果我们稍微收敛一点,不用太大的力气,也不致于把球桌压塌。 第五封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体不存在任何毛病,我没有阳萎。我跟你说我阳萎,是因为我对你已经失去激情。每个周末我都和王祖泉在乒乓球室幽会。现在天气转暖了,我们可以在乒乓球室过夜。你知道我们一夜千多少次吗七次,这已经打破了我和你的纪录。 第八封 今天是星期天,我约上了几个朋友到诗人单克家玩。我们先是包饺子,然后猜谜,然后各自唱几首流行歌曲。羊克同志朗诵了几首他的新诗,我们都听不懂。晚上我们在羊克的客厅里铺了一个地铺,三男三女睡在客厅里。王祖泉睡在我的身边,王祖泉的身边是胡月,胡月的身边是赵杰。大家同睡在一起,我感到特别兴奋。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字母s。我叫王祖泉睡成s状,我也睡成s状,两个s合并在一起,我从后面把王祖泉收拾了。王祖泉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在我们干活的时候,故意鼾声如雷。完事的时候,她把她的裙子塞到我手里。 第十一封 当我们进入乒乓球室的时候,我们发现已经有人占领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找了一张离他们较远的球桌躺下来,彼此目不斜视。但是我们制造的声音还是干扰了他们。他们于是弄出比我们更响的声音。你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王祖泉也不甘示弱,我们决不容允别人的声音比我们的响亮,我们差不多又把那张球桌压垮了。他们或许是疲劳了,或许是感到自卑,终于从窗口爬了出去。第二天木工们修复了那个破烂的窗口,还装上了铁条。我们再也进不了乒乓球室,我们必须转移地方。 杨春光的信像三流小报的连载小说。我把我看过的这几封信揣进兜里。下午,牛红梅野炊归来,我问她干吗不跟杨春光离婚。她说干吗要离婚,这样不是很好吗离婚还得结婚,我为什么要从这个坟墓跳进另一个坟墓。晚上吃饭的时候,牛红梅发现她的信件少了好几封,她翻箱倒柜找信,好像家里失窃一样焦急。她问我是不是从她的抽屉里拿走了信件我说没有。她有气无力地坐到沙发上,认真严肃地回忆信件可能的去向。 我叫她吃饭,她说她没有胃口。半年多来她总是一边看信一边吃饭,就像有的人一边看报纸或者看电视一边吃饭那样。 我从兜里掏出那些信件丢在餐桌上。牛红梅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向餐桌,她立刻变得有精神有胃口了。牛红梅对我说当初看这些信的时候,她曾经用手扯过自己的头发。 恨不能用石头给天砸出一个窟窿。但是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她靠这些信件和电视打发无聊的日子。她说你就把它当作小说来看,其实王祖泉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她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你想一想,她能在诗人羊克家的客厅里睡成一个s,还打鼾声,这多么了不起。牛红梅像表扬自己一样表扬王祖泉。 后来,在无数个我回家的周末,牛红梅断断续续地告诉我:王 耳光响亮第34章 - 耳光响亮第35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5章 了不起。牛红梅像表扬自己一样表扬王祖泉。 后来,在无数个我回家的周末,牛红梅断断续续地告诉我:王祖泉病了。 他们吵架了。 田仕良导师对杨春光的行为表示反感。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过性生活了。 如果王祖泉少说两句,那么他们的关系不会闹得这么僵。 王祖泉为什么不主动一点,真是急死人了。 他们终于和好了。 牛红梅像谈论国家大事一样谈论以上的内容。当她接到杨春光跟王祖泉合好的这封信的周末,她硬拉着我跟她下馆子。我拒绝她的邀请,我说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站在客厅一言不发,整整站了15分钟。她说如果我不跟她下馆子,她就永远这么站着。15分钟、20分钟、30分钟、35分钟,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被牛红梅邀请的还有她的同事张珠玲,好朋友罗东荣。三个女人再加我,正好组成四人帮。牛红梅建议大家都必须喝一杯啤酒,没有人表示反对。牛红梅举杯邀大家,说为杨春光和王祖泉言归于好干杯。四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啤酒的泡沫溢出杯口,流到女人们的手背上。喝到最后,她们都有些醉了。我发觉她们只是一个劲的傻笑。牛红梅的笑声特别响亮,好像是有人在挠她的胳肢窝。牛红梅愈是笑得开心,我愈是想哭。我觉得牛红梅已经变态了。她们的笑声莫名其妙。她们摇晃的身体和张开的嘴巴,都显得十分虚假。 从此以后,我开始摹仿牛红梅写字。我从纸堆里找出一本牛红梅高中时期的作业本,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严格地说,这是牛红梅高中时期的作文本。翻开一页,你会看见论幸福的标题,然后是说说谦虚。记一件难忘的往事、毕业后的打算。牛红梅在论幸福这篇作文里,引用了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第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把她的这本作文认真地抄写了一遍,最后我的字迹和我的思想全部牛红梅化了。我用牛红梅的字体给杨春光回了一封信: 春光: 你好在你跟王祖泉相好的日子里,我也认识了一位男朋友。他是画家,长头发大胡子。他常到我们卧室里来作画,我给他做模特儿。画着画着,他便丢下画笔,把我抱到床上。他的手上全是颜料。他从来不洗手,他把那些颜料涂到我的身上。他说我的身子就是他的画布。有一次他丢给我一个画夹,要我画他,他做我的模特儿。他像一个野人,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力量。我只看他两眼,便感到四肢无力,连一支画笔都举不起来,差一点晕了过去。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仔细地看过一个男人,包括你。 红梅 9月27日 这封由我策划以牛红梅名义发出的信件,导致的结果就是牛红梅再也收不到杨春光的来信。她不知道杨春光断信的原因。她问她单位的同事,你们看见我的信了吗她开始留意楼道里的信箱,每天下班回来她总要把眼睛贴到信箱四望一阵。她像在报纸上看连载小说的读者,突然买不到报纸那样焦急。她常常在周末问我今天是星期几,是上午或是下午我吃饭了没有她连自己吃饭都模糊了。 班主任告诉我们,如果大家愿意出钱,我们班可以请一位模特儿,每个星期天的上午模特儿来一次画室,让我们班的同学练一练画人体的基本功。班主任刚一宣布这个决定,所有的课桌被同学们的手指、巴掌和拳头敲响了。我们进艺术学院美术系已一年时间,还没有画过真的人体。 又一个周末,我吹着口哨推开家门,我准备跟牛红梅要一点钱,拿去交给班主任。 牛红梅不在家,她大概又在她的同事家中打麻将。近半年来牛红梅迷上了麻将,她已经把她的爱好从阅读杨春光的信件,转移到了麻将上。有一次我问她,杨春光来信了吗 她说杨春光是谁说过之后她接着自个发笑。她自己惊讶自己怎么连杨春光都遗忘了。 我打开电视,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牛红梅归来。我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地睡去。我是被牛红梅归来的推门声惊醒的。牛红梅看了我一眼,便直奔洗澡间。电视上布满着雪花点,我想时间不早了。睡意一阵阵袭击我,想说的话撞击我的喉咙。我对着洗澡间说给我一点钱。洗澡间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里面像是在下场大雨。我说给我一点钱。我说得很坚决,并且很响亮。牛红梅说你要钱干什么我说我们班要集资请一位模特儿。 牛红梅说一定得情吗我说一定。牛红梅说不画模特儿就成不了画家吗我说成不了,不画模特的美术系学生只能画黑板报,绝对成不了画家。牛红梅说要多少我说100元。 牛红梅在洗澡间里尖叫一声,说怎么要那么多我刚刚输掉了一个月工资,现在身上一文不名,等明天我赢了再给你。我说你赌钱了牛红梅说玩点小刺激。我说你怎么能够保证明天晚上你会赢牛红梅拉开门,赤身裸体从洗澡间冲出来。她身上的水滴还没有擦干。她说如果我赢不了她们,我就给你做模特儿,你看一看我,哪一点不比那些模特儿强家里有,何必花钱。 我看见牛红梅用拧干的毛巾,在她身上来回地擦。她一边擦一边望着我笑。她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揉她的乳房。她折射客厅的灯光,使深夜明亮无比。她通体透明,像透明的白萝卜。她的每一根汗毛和她的心脏。肝、肺、以及大肠,被我清楚地看见。我甚至看到了她的心理活动。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冲动。我想如果她不是我姐姐,我就把她强奸了。我的拳头愈捏愈紧,手指骨的味咋声惊天动地。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我低下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她。我一定要报答她。 我想我报答她的惟一方式,是给她再找一位丈夫。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希望得到刘小奇的帮助。我告诉刘小奇牛红梅快完蛋了。刘小奇用一种十分惊奇的目光打量我。 那时他正在指挥一群工人装修他的按摩室,他吞并了临近的两间发屋,然后大兴土木,准备开一家桑拿按摩中心。木头、瓷砖和水泥堆满了屋子。他穿着一双沾满白色石灰的皮鞋,在材料之间上蹿下跳。他说为了这个中心,他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从图纸设计到购买原材料到定床以及擦皮鞋纸,没有一样他不亲自过问的。 我跟着他在三间屋子里走动,他一会儿纠正瓷砖的帖法,一会儿告诫电焊工注意防火,并要求水泥工节约水泥。他告诫工人的时候。我偶尔也插上两句话,内容不外乎是他说的内容,只是口气比他更严厉。其实这个按摩中心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的严厉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他上厕所,我也跟着他上厕所。他小便我也小便,他大便我也大便。 我发觉他在大便的时刻,还在用手机跟别人通话。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他还忙的人 出了厕所,我始终比他慢半步,让他感觉跟着他的是一位无足轻重的人,让他感觉良好。他好像这个时候才发觉我的存在,他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啊你刚才在说牛红梅,牛红梅怎么了我告诉他牛红梅快完蛋了,她整天沉迷赌博,才20多岁却像一个老奶一样生活,是一个不求上进低级趣味的人。她甚至连性生活都不过,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看在已故的哥哥牛青松的份上,我们能不能为她重新设计一下她的人生刘小奇大手一挥,差不多把他捏在手里的大哥大挥掉了。我从他挥动的手臂上,看到了一种力量。他说设计什么鸟人生,你叫她到我的按摩室来。每月工资1000多元,还不包括小费,下星期就开始培训,地点在二楼大厅。 我把这个消息转告牛红梅。牛红梅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她当即就用手掌压迫她的指关节,从她的手掌之下传出指关节放松时的咋咋声,仿佛是马上要给人按摩。但是她仍有忧虑,她说她是国家的正式职工,她舍不得丢掉这个铁饭碗,白天上班晚上按摩,她怕身体吃不消。我建议她先试一个星期,如果刘小奇这边的待遇确实好,可以考虑停薪留职。牛红梅表示同意。 牛红梅按时参加刘小奇开业前办的按摩培训班学习。在老师手把手的教导下,她记住了人体的不同穴位。她知道按什么穴位,人会感到四肢无力或酸麻或产生说不出的舒服。一次她叫我伏在她的床上,做她的试验品。她从我的头部一直按到我的脚板底,每一个步骤都极其严密,轻重缓急适当。我感到我的血液欢畅,每一个细胞都像春天的小草活跃起来。但是待我从床上爬起来时,看见牛红梅大汗淋漓,她的衬衣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她呼吸混乱,面带笑容。她好像是为掌握一门技术而兴奋。 刘小奇按摩中心开业的那天晚上。二十多位按摩小姐统一着装上班,她们的胸前都挂着一块牌,那是她们的编号。牛红梅的名字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9”字,只要领班喊到9号,牛红梅就必须站起来,服从领班的分配。领班叫干啥就干啥,哪里需要往哪里。在一大群十八九岁的姑娘们中间,牛红梅年龄最大,她突然产生了自卑感。 她后悔加入了这一支奇怪的队伍。她想逃跑。 小姐们陆陆续续地被领班叫了出去,她们出去的时候,腿根贴着腿根,连跑带跳,像是准备登台演出那么兴奋。回来时,她们显得极其疲惫。她们哈欠连天,像卓别林一样迈着外八字步伐凯旋而归。有几个小姐连续被退了回来,她们说碰上了一位难缠的客人,她们不被他看中,所以他把她们退回来了。这时领班终于叫到了9号,牛红梅临危受命,朝着最艰苦的包厢走去。 包厢里躺着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像手指一样抚摸着牛红梅。他故意沉默了两分钟,或者说深沉了两分钟,然后说是她们派你来的牛红梅说是的。他说你是不是这里最漂亮的小姐牛红梅说不知道。他突然伸手在牛红梅的胸口摸了一把。牛红梅后退一步。他说我不需要按摩,我需要特殊的服务。我的车停在楼下,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到我的别墅去。我拥有轿车和别墅,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养你,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你让我高兴了,我还可以用公款给你买摩托车、手机什么的,但是前提是你必须让我高兴。 这位秃顶的可以利用公款为牛红梅买摩托车和手机的中年人,说话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只有在每个句号的地方,他才把眼睛睁开。当他第四次睁开眼睛时,牛红梅已经退到了包厢的门口,她准备逃离此地。他闭上眼睛大喝一声站住。他说你要知道今天刘小奇请的客人,都是尊贵的客人。只要我一不高兴,刘小奇就有可能办不成这个按摩中心。我,也许是你这一生见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不要不识抬举。 牛红梅看见他的嘴巴突然变大了,他的秃顶像一只光滑的葫芦,不停地晃动。冯奇才、宁门牙、杨春光像英雄人物,从她的眼前一闪过。她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就是宁门牙也比他强一百倍,他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按摩中心的楼梯口 耳光响亮第35章 - 耳光响亮第36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6章 叛酪脖人恳话俦叮趺疵挥幸坏阕灾鳌u饷绰薇呒实南胱诺氖焙颍丫叩搅税茨x行牡穆ヌ菘凇br > 刘小奇从后面追上来,他说红梅姐,你不能走,他看上你了,他一定要9号给他按摩。牛红梅说我是国家正式职工,我不干这个。刘小奇从他的上衣袋,掏出一个放大了的挖耳瓢。他说你看好了。刘小奇把挖耳瓢塞进他右边的耳朵眼,来回掏着,他的五官因为耳朵的快感扭成一团。他说你说说,挖耳瓢和耳朵谁舒服耳朵并不因为挖耳瓢而有所损失,你为什么不干何况你还可以拿钱。牛红梅大笑着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刘小奇说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给钱。牛红梅说多少刘小奇说2000元,不,1000元。 刘小奇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他一百两百、三百四百,五百六百地数着,当他数到1000的时候,他把手里的钱全部递给牛红梅。牛红梅重新数了一遍,刘小奇递给她的钞票只有600元。刘小奇把100元放大成200元,他的数字高出实际差不多两倍,也就是近乎翻了一番。牛红梅说言而无信,我不干。她把钱还给刘小奇又说,你像一位手里捏着铜板的财主,拼命地张手指,让铜板从指间滑落。等你把怜悯我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时,你的手中只剩下一枚铜板了。刘小奇说英雄也有不英雄的时候。我现在手头比较紧。牛红梅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感到快乐无比。一个喷嚏使人快乐,一声吆喝使人忧伤。牛红梅哼着当时流行的一首俄罗斯民歌,离开了刘小奇的按摩中心。 我提着饭碗往学院的食堂走去,许多同学都和我一样提着饭碗往食堂走,他们以步伐为节奏,以勺子为锤,以饭碗为鼓不停地敲打着,丁丁当当的声音从他们的手掌间滑落出来,填满他们身后的空间。我在想今天的晚餐到底是吃瘦肉豆腐或青菜萝卜的时候,刘小奇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告诉我牛红梅放弃了他那里的工作,希望我能劝一劝牛红梅。 刘小奇的嘴巴在跟我说话,眼睛却跑到了那些女学生身上,似乎要打她们的主意。 刘小奇请我在学院门口吃一份快餐,便用他的摩托车拉着我回去见牛红梅。牛红梅不在家,她又出去打麻将去了。我和刘小奇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楼上的江伯妈家找到她。我们把她从麻将桌上叫了下来。她满脸痛苦。我们则恨铁不成钢。刘小奇说他现在是创业时期,万事开头难,希望牛红梅支持他的工作。牛红梅认为那种地方,不应该是她去的地方。他们连宁门牙都不如,为什么向我提出无理的要求刘小奇点上一支香烟,然后慢慢地吸,烟雾从他头上的气孔里冒出来。他说牛红梅的首要问题,是改变观念的问题,观念改变了其它问题则迎刃而解。比如说地里长着一棵萝卜,你把它拔出来,土地并没有受到伤害。我说杨春光在南京过着腐败的生活,你为什么不可以以牙还牙刘小奇立即纠正我的观点,他说我是严重的个人主义者。只要牛红梅接受他的观点,那不仅仅是报复杨春光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前景广不广阔的问题。将来的世界是有钱人的世界,谁有钱谁是大爷。现在两条路摆在牛红梅的面前,一条是贫穷一条是富裕,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一个晚上可以拿到一个月的工资,牛红梅你到底选择哪一条路是继续贫困下去呢,或是迅速富裕起来 牛红梅脑袋里的麻将声渐渐被我和刘小奇的声音所取代,我们像两只打气筒不断地给她打气。刘小奇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把它当作一场梦,恶梦醒来是早晨,谁人会责怪你在梦中所做的事我说你可以把真的当作假的。牛红梅的脑袋快被我们说爆炸了。 最后,刘小奇说为了清洗大家的脑袋,他在二楼大厅开办一期按摩小姐心理素质培训班,他希望牛红梅能够参加。 我是一个心理阴暗的人,我特别希望牛红梅堕落,事实上我和刘小奇就像两只手,在暗暗地把牛红梅往一个地方推。我们都希望牛红梅做一个魔鬼而不是上帝,我们在引诱她。刘小奇这样做的目地,是为了他的生意。而我,则是为了报复杨春光。如果牛红梅听刘小奇的话,跟着刘小奇走,那么,这将是对杨春光最有力的还击,也会使我扬眉吐气。 牛红梅按时参加了按摩小姐的心理素质培训班。她和她的年龄参差不齐的同学们,先是看录相,了解国外的按摩情况。然后再看几个充满激情的故事片。故事片的情节大都遗忘了,她只记住片中的大量接吻镜头,接吻的镜头后面,是像诗歌一样的音乐。教员站在电视机旁说在西方,接吻就像握手。什么时候你们能够把接吻当作握手了,我们才开始讲课。故事片仍在继续着故事,教员不时提问这是什么学员们回答接吻。教员很失望地摇头。等下一个接吻的镜头出现时,教员再提问。有三分之一的学员答握手,三分之二的学员答接吻,大厅里的声音,在吵架。教员在等待时机,当学员们被故事片吸引的时候,他突然按了暂停。他问学员们这是什么回答握手的人愈来愈多,他们由三分之一发展到三分之二,到近乎三分之三。只有一位学员说这是接吻。教员用手敲了敲银屏,说这是接吻吗学员说接吻。教员说真是接吻学员说真是接吻。所有的学员都望着这位孤零零的站立着的学员发笑。教员又敲了敲银屏,说你敢肯定这是接吻吗 学员说是握手。教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学员们全都噼噼叭叭地鼓掌。 接下来由教员授课,他告诉学员们在按摩室里必须正话反说,这样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拿到更多的钱,使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归。他举了很多例子,其中有几个牛红梅记忆深刻。比如你不爱,你必须说爱;你不喜欢,必须说喜欢;你不同意,必须说同意;你同意,则说不、不、不教员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些关键的词,让学员们反复朗读,互相测试。学员们异常活跃,一些没有学会正话反说的学员,不时发出惋惜,她们要求测试她们的学员重新测试。这样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学员们把黑板上的那些词背得滚瓜烂熟。 不爱说爱 不喜欢说喜欢 不同意说同意 同意说不不不 不高兴说开心 高兴说高什么兴 痛苦说愉快 丑陋说英俊 失败说成功 钱少说钱多 粗俗说高雅 流氓说英雄 坏人说你好 好人说你坏你坏 死亡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文盲说知识分子 黑暗说灯火通明 没有才华说才华横溢 衰老说幼稚 年轻说成熟 拍马屁说志向远大 第六章 有一天刘小奇骑着摩托车外出采买时路经我家,他看见我家的门窗全部敞开着。他把摩托车停在我家门前,然后提起摩托车后座上的一捆麻绳,径直走进我家。室内的光线相当昏暗,牛红梅披头散发正专心致志地拖地板,她好像要利用这个下午把家里彻底清洗一遍。清水在地板上滚动,当她看见刘小奇走进来时说,室内一片光明。 这是牛红梅在刘小奇开办的按摩小姐心理素质培训中心,学会的一种正话反说法,她故意把昏暗的室内说得灯火通明。刘小奇说红梅姐,你想好了没有牛红梅说什么想好了没有刘小奇说你去不去我的按摩中心工作牛红梅说不去。刘小奇一扬手里的麻绳,说今天你不想去也得去,我要把你绑到我的按摩中心。刘小奇手里的麻绳和他的手拇指一样粗,麻绳的一头在他挥手的一瞬滑落,像一根拐杖连接地板和他的手臂,地板上的一些水迅速跑到麻绳上。这一小捆粗糙的麻绳,使牛红梅想起了码头、农村,想起了城市之外的广阔天地。 刘小奇拖着一截麻绳追赶牛红梅。牛红梅以为刘小奇只是开开玩笑,所以并不躲避。 刘小奇手中的麻绳很快架到了牛红梅的脖子上,牛红梅感到脖子冰凉,她一弯腰从绳索之下逃脱,跑到门外。刘小奇强行把她推上摩托车,拉到按摩中心,反锁在一间小包厢里。 包厢里有沙发有音响有电视机,刘小奇告诉牛红梅什么时候同意按摩了,什么时候按铃。刘小奇刚走出包厢,音乐随即响起来。那都是牛红梅特别喜欢的音乐,她坐在沙发上自个唱开了。唱了一首又一首,牛红梅感到口渴,便按了一下呼叫铃。刘小奇堆着笑走进来,问牛红梅同意了牛红梅说我要喝水。刘小奇转身退出包厢,他隔着门板上的一块玻璃,对着牛红梅摇头。牛红梅不停地按呼叫铃,她不停地按,呼叫铃一直呼叫着,却没有人进来。这时牛红梅才知道刘小奇给她设了一个圈套,她紧闭嘴巴停止歌唱。 包厢里的音乐突然变了节奏,现在是摇滚乐,尽管牛红梅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受骗上当,但她的身体还是像蛇一样摆动起来,她听到自己摆动的身体拍打空气发出的声音,汗水一丝一缕地从毛孔流出。她感到很累。她倒在沙发上想睡上一觉。 睡意像两只不紧不慢的小虫,爬上她的眼皮,但音乐却像棒子一样敲打她的额头。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改变音乐的节奏和强弱,牛红梅觉得棍子漫天飞舞,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它们有时像狂轰滥炸的飞机,有时像深夜里女人的哭泣或嚎叫,它们存心不让她入睡。牛红梅想非得答应刘小奇不可吗我不答应他,他又能把我怎样谁给他的这个权力你有你的权力,我有我的道德,我干吗要听从你的安排你是上帝吗不是。刘小奇你不是上帝。 从来没有这么认真想过问题的牛红梅,突然产生了一种思考的快意,她坚决地认为这就是思考,我一思考,刘小奇的目的就达不到。牛红梅对着门板上那一小块透明的玻璃咆哮,外面往来穿梭的人恍若隔世,他们好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动作。 门板上的玻璃快被她的吼声震破了,包厢里的音乐像洪水猛兽淹没她的声音。她想我要继续思考,我思考的问题是谁剥夺了我睡觉的权力 下半夜,门板上的那块玻璃被音乐震破,它像解冻的冰块,发出嘎嘎声。牛红梅看见四五条裂纹由上而下,把玻璃划开。牛红梅蜷缩在沙发上想睡,但音乐声不绝于耳,它们没有丝毫的倦意。牛红梅打开门窗,想从窗口往下跳,但窗口已被铁条封死。她觉得包厢像一座牢房,她的身体和思想被囚禁在里面。音乐,那些让她无比崇拜的音乐,现在像成堆的垃圾倾倒在她身上,她面对着窗台呕吐。 擦干净嘴巴,她想我还是妥协吧。她刚想妥协,包厢的门便推开了,刘小奇堵在门口问她,你终于想通啦刘小奇的眼角挂满眼屎,他一边说话一边打哈欠。牛红梅对他的这种自作聪明的问话非常反感。牛红梅说你怎么知道我想通了你又不是上帝,你看得见我在想什么吗刘小奇发出一声冷笑,转身朝走廊招手。音乐突然消失了,两位女服务员提着拖巴和铁皮撮走进来。她们细心地打扫窗台上的秽物。牛红梅挥舞手臂,像是赶苍蝇,又像是赶躲在角落里的音乐,直到服务员失手,把铁皮撮砸在地板上,她才停止挥手。她终于听到了铁皮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她高兴地叫起来, 耳光响亮第36章 - 耳光响亮第37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7章 钡椒裨笔郑烟ご樵以诘匕迳希磐v够邮帧k沼谔搅颂ぴ以诘匕迳系纳簟k咝说亟衅鹄矗路鸹氐秸媸档氖澜纭k粤跣嫠滴也换岽鹩δ愕囊蟆br > 两位服务员收拾完窗台,往包厢外走去,她们一个人的手里拿着拖巴,一个人手里提着铁皮撮。她们对着牛红梅做了两个鬼险。刘小奇双手抱在胸前,他的手掌轻轻拍打他的手臂。他说既然你不同意,那只好再委屈你一下。刘小奇离开包厢,门再次被反锁。 牛红梅面对刘小奇离去的背影骂了许多脏话。她的嘴巴是印刷机,它把那些脏字全部印到了刘小奇的背部。 令人作呕的音乐声再次响起,它们现在已不是音乐,而是垃圾是噪音,牛红梅感到头皮快裂开了。她决定答应刘小奇的要求。她想不就是按摩吗按摩是什么按摩是皮肤跟皮肤的接触,它和不能睡觉相比,和眼前的痛苦相比,几乎不算一回事。牛红梅伸出她细长的食指,在呼叫开关上狠狠地按了一下,一下两下三四下,五下六下七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包厢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小姐的脸,它像一幅画。牛红梅说你告诉刘小奇,我答应。玻璃那边的脸消失了。消失了大约半个小时,那张脸又贴到玻璃上。这次,牛红梅注意到玻璃上的裂纹,裂纹把小组的脸切割成不规则的块。小姐说她找不到她们的刘经理,他找地方休息去了,他走之前告诉按摩中心的服务员,没有他的同意不准打开包厢,不准停放音乐,连音乐的音量都不准调小。总台的服务员找了一阵,没有找到这间包厢的钥匙,有可能是刘经理把钥匙带走了。没有刘经理,谁也无法打开这扇门,除非把门砸了。 牛红梅用指甲撕扯沙发,她撕扯了几十下才把沙发皮撕破。她从沙发内掏出海绵,然后用海绵塞住耳朵。她感觉这样好受一些,于是蜷缩在沙发上。她双手抱住肩膀,双脚弯曲,保持婴儿在母亲子宫的那种姿态。她的膝盖几乎碰到了她的额头,她尽量缩小自己的肉体,仿佛缩小了就能逃避噪音的伤害。那一刻,她甚至想变成一只蚂蚁,藏到沙发的缝隙。 噪音持续发展到第二天下午三时。这并不是刘小奇所希望的结局。他离开牛红梅时,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他实在太困了。于是他钻进了牛红梅隔壁的包厢倒头大睡。睡下时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睡死,要随时注意牛红梅那边的动静。他在迷迷糊糊中睡熟,熟得像一只腐烂的苹果。当他醒来时,他手表上的日历已跳了一格,时针已指向第二天下午的三点。他从沙发上跳起来,隐约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错误。犯了什么错误呢 他一时想不清楚。他走出包厢到卫生间去撒尿,尿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牛红梅。 他以最快速度撒完尿,以最快速度拉好裤子上的拉链,有几滴没有排干净的尿,滴落在他的裤裆里。 刘小奇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包厢,包厢里的声音形成一股气浪,冲击他的耳膜、眼睛、鼻子,他倒退一步,命令他的手下关掉声音。声音关掉了,它们像浓烟从门洞往外泄漏。浓烟散尽,刘小奇看见蜷缩在沙发角落的牛红梅,慢慢地伸长她的腿,就像一只垂死的母鸡那样伸长她的腿。当她把腿绷直脚尖碰到沙发扶手时,她睁开眼睛。但是她只睁开了一秒钟,又迅速合上眼皮。她像一个长久蹲在黑暗的人,在突然看见光线的那一刹那,害怕睁开眼睛。她说我答应你,但你必须让我睡上一觉。她伸出舌头舔舔嘴皮,翻了一个身,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鼻孔里喷出了引擎似的声音。 刘小奇关上包厢的门,坐在一旁看牛红梅睡觉,他发现牛红梅的耳朵里塞满海绵。 他说红梅姐,要睡你到家里去睡。牛红梅哪里听得到刘小奇的说话,她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睡去了。刘小奇技开她耳朵里的海绵,又说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牛红梅仍然听不到。刘小奇看了一眼海绵,把它摔到茶几上。他开始拍牛红梅的肩膀,扳动牛红梅的身体。他说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睡,也可以到我的卧室去睡,甚至可以到宾馆里去睡,但你千万别在这里睡。牛红梅仿佛死去一般,任凭刘小奇扳动、拍打、咆哮。刘小奇伸手抓她的胳肢窝,她没有反应。刘小奇拍打她的乳房,她也没有反应。刘小奇把海绵重新塞进她的耳朵。 刘小奇想现在我即使把她强奸了,她也不会知道。刘小奇关好包厢的门,脱光牛红梅的衣裤。牛红梅苗条的身材,在黑色的沙发衬托下,愈加显得美,美得像一座山,美得像一尊发光的奖杯,而她身下的沙发就是奖杯的底座。刘小奇扳开她的大腿,她的一条腿架在沙发上,另一条腿滑到了地板上,她的腿被刘小奇扳成直角。刘小奇就在沙发上,把牛红梅给干掉了。在干的过程中,牛红梅一直处于睡眠状态,除了发出几声呓语之外,她始终没发出多余的声音。从包厢外走过的小姐们,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看见刘小奇起伏的脊背,她们知道刘小奇在干什么,刘小奇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牛红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周末,刘小奇找到我,他说他的按摩中心需要更换招牌,希望我能抽空为他设计。我说我对招牌的设计没有什么研究。他说没研究不要紧,可以向别人学习,也可以摹仿好的设计,天下设计一大抄。他用摩托车拉着我,参观几条主要的街道。他把摩托车的速度降到最低。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尽力伸长脖子,看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广告牌。刘小奇不断地回头告诉我,看仔细了,你看别人的招牌是怎么设计的。在频频回头的时候,摩托车差一点撞到了一辆出租车的车灯。 回到填河路19号,我开始为刘小奇设计招牌。他打开曾经囚禁我姐姐牛红梅的那个包厢,把纸、笔和各种颜料摆在茶几上,然后打开空调打开音乐,我像皇帝一样被他侍候着。我坐在包厢里为他设计招牌,他走进走出,不时对我的设计提出他的修改意见。 话题突然转到我姐姐牛红梅的身上,那个下午,我还不知道他曾经囚禁过我姐姐,曾经在我坐着的沙发上把我姐姐干掉了。我听从他指挥,对他友好地微笑。他则对我姐姐表现出最大的同情。他说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你姐姐解放出来。我说有什么办法他说登一则征婚广告,让你姐姐从应征者中选择合适的丈夫,然后放弃杨春光。 设计完招牌之后,我们坐在包厢里起草牛红梅的征婚广告,我们在征婚广告里用了两个形容词:貌若天仙、身材苗条。喜欢文学,成为牛红梅的爱好,打羽毛球是她的特长。牛红梅被我们写得面目全非。写完之后,刘小奇在上面加盖了他们公司的公章,并掏了100块钱,到邮局把广告寄往北京发行量最大的一张报纸。 我们像期待共产主义一样,期待那一则征婚广告的回音。一个月之后,牛红梅开始陆续收到应征者的信件。她对这些信件感到莫名其妙。她举着那些参差不齐的信封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的恶作剧她已经看到了那一张刊登她征婚广告的报纸。她说她看到那一张报纸时,她的脑袋里轰地响了一下,好像是谁拿电棒敲了她一下。她发现财务室的所有同事那一刻都盯住她,她的脸像火烧着那么烫。她把她们工厂里几订有那份报纸的办公室、车间清理了一遍,把那张报纸偷了出来。 牛红梅说翠柏,你知道吗你们这是犯法,你们想要我犯重婚罪吗 从此牛红梅再不正眼看那些信件,她把它们丢在沙发的角落。每个周末,我都把那些信件小心地剪开,看男人们如何向她表白爱慕之情,如何向她掏心挖肺。偶尔从信封里滑出一两张男人英俊的面孔,我就拿到牛红梅的眼前,晃来晃去,想让她为他们打分。 但是任凭我怎样晃动,她都不看。只要我手里拿着照片走向她,她就提前闭上眼睛。她闭上眼睛时,眼角堆起许多皱纹,从皱纹堆叠的程度,可以判断出她是在用力关闭眼睛。 由此也可以推断,她对眼睛的诱惑坚决抵制。 我对于来自北京的信件充满好感,我认为那里的人品质优良,诚实可信。事实上,十多年来,我把北京一直当作我的心脏,它供给我血液和思想。但是没有北京的应征者给牛红梅写信,他们的条件大都优越,不屑于在报纸上寻找配偶。只要北京的男人们一招手,天下的美女都会拥进京城。在一天又一天的盼望和遐想中,我终于盼来了四封来自北京的求爱信。 第一封信的主人寻问牛红梅是不是处女第二封信的主人抄袭了当时极其流行的一首情诗。第三封信的主人说冬天快到了,你能不能为我织一件毛衣一直到第四封信的出现,我才为牛红梅看到了希望。 第四封信来自北京电影制片厂,写信人姓苏,名超光。他说他身高1米8,体重80公斤,摄像师,每月工资收入千元,父亲是高干,有四室两厅的住房。他是独子,现跟父母居住。如果牛红梅同意,他可以南下见面。如果牛红梅想去北京,他可以提供飞机票。 如果双方的感情能够按他的愿望往下发展,牛红梅调进北京不成问题。如果来信一口气写了十几个如果。我把来信向牛红梅宣读时,牛红梅用棉球塞住她的耳朵。我把照片拿给她看时,她坚决地闭上眼睛。最后,我把照片和来信贴到她卧室的门板上,我相信她会被来信和照片打动。 在我回艺术学院的日子里,牛红梅详细地阅读了那封贴在门板上的信和照片,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态度异常坚决的牛红梅开始跟那位姓苏的摄像师通信。她把苏超光的来信锁在抽屉里,她还剪下几丝头发寄给苏超光。高兴时,她偶尔说两句苏超光,她说苏超光曾给中国当时较红的几个影星摄过像,是几部著名影片的摄像师。牛红梅似乎已经坠入情网,她把跟苏超光的通信当作那个时期的一大乐事。他们在信里商量约会的时间,但牛红梅编造各种理由,把约会的时间一推再推。她决定去北京之前,先跟杨春光办妥离婚手续。 接到牛红梅的电报后,杨春光坐飞机回到南宁。他把一只大皮箱丢在客厅后,便到卫生间洗澡。牛红梅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迎接他,餐桌上有白切鸡、白灼虾。酸甜排骨、红烧鱼,这一桌菜花掉了我姐姐一个月的伙食费。杨春光看着这一桌菜直拍巴掌,他说好吃,真好吃,真他妈的好吃呀。他的赞叹声,常常会被大团大团的食物打断。看着他的吃相,你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明天就要去办离婚手续的人,他像是专门从南京赶回来吃这一餐饭似的。 吃饱喝足之后,杨春光打出两个响亮的饱嗝。他拍拍他的肚皮,肚皮沉默着没有发出声音。他从皮箱里拿出一双女式皮鞋,递给牛红梅,牛红梅没有伸手接住。杨春光把皮鞋放在沙发上,这时他发现了堆在沙发角上的信件。他坐在沙发上读那些信件。每读完一封信,他把信纸放在腿上,用手掌抚平那些信纸。信纸被他抚平后整整齐齐地码着。 他问牛红梅有没有夹子,他想把那些信件夹好来。牛红梅把一个黑夹子丢到沙发上,整个客厅里只有铁夹子碰击木沙发的声音。牛红梅顺势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杨春光脱掉 耳光响亮第37章 - 耳光响亮第38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8章 他问牛红梅有没有夹子,他想把那些信件夹好来。牛红梅把一个黑夹子丢到沙发上,整个客厅里只有铁夹子碰击木沙发的声音。牛红梅顺势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杨春光脱掉她的拖鞋,套上新买的皮鞋。在套新鞋的时候,杨春光乘机捏了牛红梅一把。牛红梅的小腿往上一抬,皮鞋飞过电视和餐桌,落到对面的角落里。 第二天早上,牛红梅穿着那双新买的皮鞋,紧跟着杨春光出了家门。他们准备到兴宁区人民政府去办离婚手续。由于路途不远,他们一致同意步行。在步行的过程中,他们还可以说一说话,脑子里也能倒一倒往事。他们刚走到长青巷口,牛红梅突然蹲了下来。她对着路边的邮筒发出干呕声。她的嘴巴张开有乒乓球那么大,但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她像一只失去水的鱼那样,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她没吐出什么来。杨春光站在邮筒边,身子靠在邮筒上。他说怎么了牛红梅说不知道,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杨春光的身体像被谁戳了一下,说是不是怀孕了牛红梅说怎么会呢我又没跟男人睡过觉。杨春光发出一声冷笑,说走吧,快走吧,反正我们就要离婚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杨春光的步子迈得快,近乎小跑。他总是跑出去十多米了,又才停住等后面的牛红梅。牛红梅说我也曾经想我可能怀孕了,但是我确实没碰过男人。怀孕,是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一千个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牛红梅不停地说着,她的汗水冒出来了,她的脸色发白了。杨春光只管低头走路,他对牛红梅的辩解充耳不闻。 他们终于看到了兴宁区人民政府的招牌。牛红梅突然感到马路上的汽车全钻进了她的脑袋里,它们在里面轰鸣奔跑。牛红梅的身子开始摇晃,她扬起右手,在脑门拍了一下,就像拍蚊子那样拍了一下,便倒到了马路旁。倒下去时,她叫了一声春光。 杨春光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牛红梅送进医院。医师告诉杨春光,牛红梅怀孕了。牛红梅只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便不再有昏眩感。走出医院大门时,牛红梅仍然往兴宁区人民政府方向走。现在是她走在前面,杨春光走在后面。杨春光说你打算要这个孩子牛红梅说怎么不要我连名字都给他她想好了。杨春光说叫什么名字牛红梅说牛感情。杨春光说可是他她没有父亲,他她的父亲是谁牛红梅说我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给他她找一个。 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们的脚步声显得十分夸张,仿佛把车流声全部盖住了。兴宁区人民政府的招牌,像火辣辣的阳光刺到他们的眼球上。杨春光在后面叫了一声牛红梅。 牛红梅说怎么啦走呀。杨春光说如果你有难处,我们可以推迟离婚,孩子总得有一个爸爸。推迟一年、两年都可以,反正我也不急着跟别人结婚。我跟王祖泉仅仅是同居,知道吗同居。 杨春光调转身往回走。牛红梅的眼泪被他说出来了。牛红梅说春光,我要为你买一张飞机票。 牛红梅真的给杨春光买了一张飞机票。杨春光于次日飞离南宁。牛红梅要我跟学院请一天假,她要我跟她一起分析和思考一下,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她坐在沙发上,勾着她的脑袋。我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昂首挺胸。我们像坐在考场上的考生,将对一些问题进行分析和思考。 我们首先采用排除法,对牛红梅周围的男人进行排除。牛红梅说两个月前,税务部门曾经到我们的财务室进行税收大检查,我跟检查组带队的人握过手。他是检查组里惟一的男同胞,握手总不会怀孕吧我说不会。她说也是两个多月前,我去给厂长送季度奖金。我们的厂长从不好色,口碑好得很。我送奖金时,他的办公室没有人。他接过奖金,在我的左边肩膀上拍了一下,说红梅呀,你怎么越长越漂亮了。我说漂亮又不犯法。 他哈哈大笑,把他的手掌收回去。拍肩膀是不可能使人怀孕的,我敢肯定这一点。我说我也敢肯定。如果拍肩膀也能使人怀孕,我们艺术学院的女孩子,差不多全怀孕了。 牛红梅说也是在两个多月前,我们厂招待几个医药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发了一个通知,通知我和另外的几个女同胞去舞厅陪经理们跳舞。不知道你去没去过花山舞厅,那里的灯光十分昏暗。有一个来自玉林的房经理,肥得像一头猪。他喝了很多酒,他喷出来的酒气都差不多把我熏醉了。可能是他看出了我对他的反感,他说我喷出来的酒气,全是茅台的酒气,每一口气都值几十元。跳了两曲之后,我不想再跟他跳了。办公室主任说牛红梅,你要为我们的厂里想一想,跳舞能跳出经济效益,你现在不是代表你自己,而是代表全厂干部职工跟他跳舞。我只好继续跟他跳。他问我愿不愿做他的情人,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给我买轿车、项链、住房。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跟他跳舞。他说请不要假正经的啦,像牛小姐这么漂亮的小姐,早就应该被人养起来的啦。他试图贴近我,但由于他的腹部大突出,始终未能得逞。只是在我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刻,他的腹部会从我的腹部轻轻擦过。腹部和腹部的轻微摩擦会使人怀孕吗我说不会,但你那天晚上喝没喝酒她说没喝。我问她后来呢还有没有其它不轨的动作。 牛红梅说舞会快结束的时候,他在我的胸口摸了一把。我想反击他痛骂他,但已经来不及了,舞厅的灯那一刻全部明亮了。第二天厂长对我说,红梅呀,这一摸,全厂有了奖金;这一摸,房经理跟我们订了100万元的合同;这一摸呀厂长说到最后的时刻,竟然唱了起来。厂长怎么知道“这一摸”呢我想肯定是房经理跟他说的。 我说厂里给没给你多发一点奖金牛红梅说没有。他只是在全厂的大会上表扬过我一次。他说每一个干部职工都应该爱厂如家,要有献身精神,像财务室的牛红梅同志,就给我们厂带来了经济效益,大家要向她学习。厂长这么一说,全场的干部职工把巴掌都拍红了。我感到脸一阵热,我想我的脸那一刻一定红得发紫,一定红到了脖子根。后来,有许多熟悉我的人都问我,我是怎么给厂里带来经济效益的,能不能给他们介绍一下我的经验。他们问我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奇怪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是在奚落我。我尽量回避他们的奚落,一听到他们发问,我就像一个罪人一样低下头,像处女一样让脸蛋和脖子发红。我愈是这样,他们愈是兴奋。他们把我当作落水狗痛打,把我当作穷寇追赶。等我低了差不多100次头,红了近100次脸的时候,我感到我的脖有一些酸痛,我的脸它再也不红了。我在心里暗示它红,它就是不红。我想不就是让别人摸了一把吗于吗要在别人的面前装孙子。我对盘问我的人说,是呀,我让房经理摸了一把,给厂里带来了100万元的合同,你们不知给别人摸了多少把,却没给厂里带来一分钱。 我对牛红梅说这和怀孕无关,你别把话题扯得太远了,问题的关键是两个月前,你跟没跟过男人睡觉一听到睡觉这两个字,牛红梅像摸了大奖一样,眼睛顿时明亮了一百倍。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拍了一下,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响噹噹。牛红梅说有了,一定是刘小奇于的好事。她不等我寻问有关情况,便推着我出了家门。她要我跟她一块去找刘小奇。 在去填河路19号刘小奇按摩中心的路上,牛红梅向我详细地介绍了刘小奇绑架她的过程。我们一致把疑点放在牛红梅在包厢熟睡的五个小时上。五个小时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怎么不可以使牛红梅怀孕呢我提醒牛红梅认真回忆一下那天下午的所有细节,她摇摇头说全都记不得了,那天实在是太困了。她只记得她醒来的时候,两只耳朵眼里都塞满了海绵。海绵怎么会跑到耳朵里去呢她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 到达刘小奇按摩中心,正好是上午十点。我设计的那块招牌已经挂了出来。我和牛红梅直奔二楼刘小奇的卧室。一敲门,我听到卧室里发出刘小奇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我想我们已经把他堵在卧室里了。 刘小奇打开门,我看见他只穿着一条绿色的裤衩。他从门缝里看了我和牛红梅一眼后,又把门合上了。他隔着门板对我们说你们,找我干什么我拍打着他的门板,说你先让我们进去,进去了再说。他说我还要睡觉,我需要休息,有什么事就赶快说。我说你先让我们进去。他说我的房间还有人,你不能进来。无论我怎样哀求,刘小奇就是不把门打开,他其至保持沉默。从门缝里隐约传出他的鼾声,他好像是睡熟了。 我又拍了一下门板。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我们的姐姐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乘人之危,把我姐姐害苦了。你怎么能乘我姐姐熟睡的时候,和她干那种事你干我的姐姐,也就是干你的姐姐。 刘小奇敞开门,现在他已经穿好了衣裤,只是还没有洗脸,他的眼角挂着两团眼屎,他的眼皮还没有完全彻底地睁开。我从来没有发现他如此丑陋,他的扁鼻梁,他的大嘴巴,他的黄牙。他抱着膀子坐在我们对面的床上。他说你们这是敲诈,是勒索,红梅姐,你说一说我什么时候干过你了干这事不是说干就干的,它需要感情,需要时间和环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它不是拍肩膀,不是摸乳房,不是脱衣裳。如果你们认为我干了什么,那么请你们说一说我是在什么地方干的我是怎么干的牛红梅说我只是怀疑,我没有说一定是你干的。你没干就算了,何必扣那么多帽子。我怀孕了,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怀孕的。我没有跟任何男人睡过觉,杨春光在南京一直没回来,我只是在你的包厢里睡过五个小时。刘小奇说我可以对天发誓,那五个小时没有任何人碰过你。如果真有什么人碰过你,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地方是女人最敏感的地方。牛红梅拍拍脑袋,说所以我感到奇怪。 两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晚上,我和牛红梅共进完晚餐。牛红梅在餐桌上铺开一张报纸,然后对她腹中的胎儿进行胎教。她的左手边放着一本怎样做妈妈,右手边放着一沓稿纸。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牛红梅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她发现我没有注意她。她把她的左手按在她的腹部,右手捏住一支钢笔。她说牛感情,妈妈现在教你写作文。你听到了吗现在妈妈教你写作文。今晚写的题目是爸爸在南京。 我的爸爸叫杨春光,他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为了要大学本科文凭,也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刻苦学习,终于考上了南京大学中文系。他不远千里去了南京,留下妈妈牛红梅一个人。平时妈妈好孤独,有什么心里话没人说,有什么困难没人帮助。但是妈妈是好样的,天塌下来双手擎,地陷下去独身顶。她一咬牙,把所有的困难都克服了。 爸爸也是好样的,读完本科读硕士,为了学业假期也不回南宁。他游过秦淮河、总统府,他看见南京的柳丝黄了又绿了这时,牛红梅拍拍腹部说,感情,你知道吗,这是景物描写,刚才写爸爸的相貌是肖像描写。爸爸尽管没有 耳光响亮第38章 - 耳光响亮第39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39章 才写爸爸的相貌是肖像描写。爸爸尽管没有多少钱,但他经常坐飞机。他曾经想跟妈妈离婚,他有点不爱妈妈了。但当他得知妈妈怀孕后他推迟了离婚的日期。爸爸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他还是爱我。他不是爸爸胜似爸爸。他虽然不在我的身边,但我们的心却连在一起。我的好爸爸,他在南京。 牛红梅画完最后一个句号,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潮湿了。电视上此刻正在重播王景愚表演的一个哑剧,题目叫吃鸡。王景愚用牙齿咬住鸡肉,双手拼命往外拉扯,鸡肉像橡皮一样愈来愈长,但怎么也拉不断。拉到不能再拉了,王景愚一松手,鸡肉弹回他的脸上。牛红梅好像是看到了这一幕,她离开餐桌走到沙发边。她发出一串笑声。拉不断的鸡肉,当然都是虚拟的鸡肉,王景愚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他只是用他的夸张的动作告诉观众,他是在吃鸡。拉不断的鸡肉,让王景愚恼怒,他开始把鸡肉拉长到脚板底下,用脚拼命地踩,鸡肉仍然不屈不挠,任凭王景愚的腿伸出去多长,都没有把鸡肉扯断。看到这里,牛红梅发出了更为响亮的笑声。她用手掌捂住嘴巴,想尽量克制自己的笑声,但笑声像水一样从她的指缝泄漏,愈漏愈多。最后,她干脆把手掌移开,让牙齿全面暴露出来。她不停地笑着,好像有人在挠她的胳肢窝。她双手抱着腹部弯下了腰,嘴里不断发出哎哟哎约声。 王景愚的表演仍在继续,他找来一把锤子和一颗铁钉,把鸡肉的一头钉在餐桌上,嘴巴咬住鸡肉的另一头,绕着餐桌不停地转,鸡肉在餐桌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但是那些坚韧的鸡肉啊,依然坚韧着。牛红梅又大笑了几声。我看见她的嘴巴张着,却没有笑声跟上来,仿佛已把笑声用完,现在再也发不出笑声。她双手撑住膝盖,从地板上艰难地站立,有一股浓稠的血在她站立的一瞬间,像蛇一样滑出裤管。牛红梅在笑声中流产了。 从进入医院那一刻起,她就不停地笑。她对着医生、护士笑,对着同室的引产或刮宫的妇女们笑,对着我笑。我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笑声。笑了三天之后,她才平静下来,脸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出院后,我劝牛红梅写一封信给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像师苏超光,我提醒她,她已经好久没给人家回信了,可人家的信总是按时寄来。我说现在牛感情流产了,杨春光会马上跟你办离婚,你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好归宿。牛红梅对着我直摇头,好像不把她的脖子摇断,誓不罢休。 我曾经摹仿过牛红梅的字体给杨春光写信,现在我又重操旧业,给苏超光回信。我在写信的时候,手指变得修长,胸部渐渐膨胀,我的身体和思想全部牛红梅化,也就是说我在写信的时候,要暂时变成牛红梅。我告诉苏超光,因为单位临时派我到外省去推销药品,所以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也因此误过了见面的时间。如果他真有诚意,希望他到南宁来,彼此认识认识。苏超光来信说他现在正在拍一部冲击金鸡奖的电影,时间很紧。如果我有诚意的话,可以到北京去,来往路费以及吃住全部由他包干。 我每一次寄出的信和苏超光的来信,都让牛红梅过目,她只是把那些字看一遍,并没有喜悦或思念的表情,好像那些字与她无关。我从她的相册里偷出她的照片,不断地寄给苏超光。苏超光好像是真正地被感动了,他来信说看得出我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十分真诚。和我比较起来,他说他反而显得虚伪,他身高只有1米75,却骗我说有1米8,他为此事深表不安,并请求我谅解。我去信告诉他,外表美不算美,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尽管他身高只有1米75,我还是愿意见上一面。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也不瞧。 苏超光又一连来了两封信,他把他的身高从1。75米降到1。7米,再降到1。65的米。 他说这才是他身体的真正高度,为什么要把自己从1。65米拔高到1。8米呢因为他怕我歧视他。现在的很多姑娘,都喜欢找高个于男人,他害怕失去我,所以把自己加高了0。15米,希望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告诉他,其实我也有虚伪的地方,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的失身是别人强迫的。有一天我在家里睡午觉,我弟弟外出时忘记锁门了。他的朋友刘小奇来找他。刘小奇没有找到我弟弟,却发现我睡在床上。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的身上穿得十分有限。刘小奇看了我一会,发现家里没人,便把我糟踏了。你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竟然被一个毛孩子糟踏了。 苏超光变被动为主动,他想尽办法安慰我。他说我被别人糟踏了实在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人容易被糟踏,别人强迫并不等于自愿,希望我不要在意。他说他也不会在意,没有缺点的人反而显得不可信,也不可爱。 我和苏超光的书信愈来愈频繁地往来,有时一天写一封。我和他的对话也渐入佳境。 我想我们已发展到非见面不可的地步。在我们敲定最后见面的时间时,我告诉他我还有一个弟弟牛翠柏,必须允许他与我同行。苏超光表示同意。 我和苏超光约定的时间是旧历年底的一个日子,我们打算在北京过春节。牛红梅正在勤奋地阅读苏超光的来信。她不时从信笺上抬起目光,问我现在离春节还有多少天 我们真的去北京过春节吗我说真的。牛红梅说你们不要合伙骗我。我说我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会骗你。如果连我都骗你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人不骗你。她说不骗就好。她把目光落到信笺上,继续阅读苏超光的信件。她想从来信中对苏超光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以免见面时闹出笑话。我发觉姐姐突然滋生盼望的心情,这种心情像禾苗一样,在她的身体内部慢慢生长。 我提醒她为苏超光准备一份礼物,这份礼物不一定昂贵,但必须别致,必须出人意料,并且能代表爱情。她说她已经准备好了。我想看一看她准备的礼物,她不让我看,故意做出神秘的气氛。 杨春光在我们去北京之前,赶回来跟牛红梅办离婚手续。办完手续后,他们站在兴宁区人民政府的门口握了大约两分钟的手。他们暗暗使劲,总想使对方的手疼痛。彼此都疼痛了一下,手指离开了手指,他们发出友好的微笑。牛红梅由微笑发展到大笑,由量变到质变。她的笑声使马路上的汽车停了下来。杨春光站在一旁说,这有什么好笑的,离婚有什么好笑。 走出北京火车站,我看见一双手、两双手、许多双手举着纸板,我在纸板中间寻找牛红梅三个字。我的目光越过一块又一块纸板,没有看见牛红梅的名字被人举着。我们随着人流往前走,走了大约十米,我看见拥挤的人群之外,有一块纸板被人高高地举着,上面写着牛红梅的名宇。这块纸板比别人的纸板高出一倍,所以我能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它。 我的目光沿着纸板往下滑,我看见粗壮的手臂,人头呢子大衣,呢子大衣的下摆盖住一颗人头,人头下面是一件棉衣、棉裤、大头皮鞋、水泥地板。这块纸板之所以举得如此之高,是因为它是由两个人共同举起来的。举纸板的人坐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当他看见我们时,他从另一个人的肩膀上跳到地面,他像是突然缩小了一倍,由高大变得平凡而普通。他先付给另一个人20元钱,等那个人走开了,他才转过身来跟我和牛红梅握手。他说他叫边鼓,欢迎我们到北京来。他是苏超光的朋友,昨天下午,为了那部冲刺金鸡奖的影片,苏超光被导演临时拉到保定去补拍镜头去了,预计今天晚上或明天赶回北京,我们的吃、住和游览由他负责。 这个名叫边鼓的人身高不足1米6,比牛红梅还矮半个脑袋。如果你把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分开来看,没有一处不优秀的,但是当它们组装到他的脑袋上时,却夸张变形了,他的面孔与国外许多现代派画家笔下的面孔极其相似,好像是有什么重量长期压迫他的面部,那些绷紧的肌肉会因重量的消失,在某一瞬间突然恢复到正常位置,而这一瞬间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他拦了一辆黄色“面的”,把我们拉到电影制片厂附近的一家宾馆。我和牛红梅分别住进三楼的两个单间。房间里有暖气,我们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边鼓坐在牛红梅的房间里,和牛红梅聊天。边鼓说他是从陕西来的自由撰稿人,每天靠一把剪刀加浆糊为各地的晚报、小报提供影视拍摄动态和电影明星的照片,以及介绍影视明星的文章,偶尔也与别人合作写写剧本,现在苏超光他们正在拍摄的电影唱遍天涯,就是他和另一位北京的作家合编的。他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名字,常常会把我吓一个大跳。那些我在电视里或报纸上看见过的明星,现在就在他的嘴里滚动着。他每说一个演员的名字,就用右手拍打一下他左边的胸膛。他的胸膛像一面鼓,被拍得咚咚地响,仿佛拍得越响,他说的话就越真实。 为了陪我们,他在三楼也订了一个单间,他说钱都是苏超光留下来的,不花白不花。 我遵照他的指示,在共进晚餐时点了几个好菜。他说点吧点吧,反正苏超光有的是钱。 用罢晚餐,我们仍然回到宾馆牛红梅的房间。边鼓坐在沙发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继续说演员们的轶闻趣事,他的嘴角堆积了两团白色的泡沫,我都为他感到累了,可是他还在说话。我说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走了,你陪了我们半天时间,也挺累的。他说不累,一点也不累,苏超光反复告诫我要陪好你们,我怎么能不陪好你们呢 牛红梅从她随手携带、有备无患的坤包里,抓出一把红豆递给边鼓。牛红梅说我们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口袋红豆。边鼓双手接过红豆,说这就是王维诗里写过的红豆 牛红梅点点头。边鼓说这就是用来表示爱情的红豆牛红梅又点了点头。我们以为他拿到红豆后,会知趣地走开。谁知他又以红豆为话题,说了两个多小时。他离开牛红梅房间后,我们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边鼓带我们去颐和园。我们爬了佛香阁,荡了昆明湖的舟,晚上回到宾馆,边鼓去找苏超光。苏超光还没回来。我对边鼓说,他怎么能够这样,他把我们骗到了北京,自己却溜了。边鼓不停地搓着他的手掌,说他也有他的难处,他得听导演的。你们再耐心等一等,或许明天他就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我陪你们去游长城。你看怎样 边鼓用讨好的口气,征求牛红梅的意见。牛红梅说你问我弟弟。我说他再不回北京,我们也不玩了,我们回去。边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一会儿拍脑袋,一会儿摸下巴。他说怎么能够这样呢你们刚来就想走。你们连长城和故宫都还没有玩,怎么就想走了。 很早我就听到边鼓的敲门声,我没有开门。牛红梅早就起床了,她把口袋里的红豆散发给宾馆里的服务员。那些年轻的服务员抓住红豆,就像抓着爱情那么兴奋。边鼓叫服务员打开我的房门,然后他跟着服务员走进来。他掀开我的被子,说快起床,我带你们去找苏超光。 我们跟着边鼓出了宾馆,进了电影制片厂,左拐10米,再有拐20米,再往前走30米,我 耳光响亮第39章 - 耳光响亮第40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0章 带你们去找苏超光。 我们跟着边鼓出了宾馆,进了电影制片厂,左拐10米,再有拐20米,再往前走30米,我们来到一排低矮的房屋前。边鼓指着一扇破烂的门板说这就是苏超光的宿舍。边鼓拍了一下门板,同时叫了一声苏超光。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我们估计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声音,边鼓只是拍给我们看一看,以此证明苏超光真的不在北京。边鼓抬起右脚,开始踢门板,他每踢一下,就骂一声他妈的苏超光。门板摇摇晃晃,差不多被他踢破了,一些粉尘和朽木脱落到他的皮鞋上。我说我们走吧。边鼓说他真的不在,我们与其在这里踢门,还不如去逛一逛天安门,去逛一逛故宫。 这天晚上,边鼓拿着苏超光发自青岛的一份电报给我们看。苏超光说他们摄制组已被导演拉到了青岛,为了赶镜头,他恐怕一两天还回不来。他委托边鼓照顾好我们,并保证在春节前赶回北京。我们只好跟着边鼓。去长城游玩那天,牛红梅忘了穿棉衣。出门时谁都没注意,一直上了旅游车,边鼓才呀地叫了一声,说牛红梅你怎么没穿棉衣 牛红梅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没穿棉衣,她望了望车窗外的雪花,再看看自己的身子,说不冷,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哎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也是从这一天起,我才知道牛红梅不怕冷。她穿着一件毛衣,在八达岭的长城上走来走去,一点也没觉得冷。她还扒开砖头上的雪花,去辨认砖头上的字,去看谁谁到此一游了。 第二天,边鼓又接到苏超光的一份电报,他说他们摄制组飞到上海,他希望我们玩得开心。再过一天,苏超光又来一份电报,他说他们已飞到福州,恐怕要在福州过春节。 他让边鼓为我们买两张返程的火车票,他在福州拍摄完毕后,即赶到南宁与我们见面。 我和牛红梅要在北京过春节的想法就此破灭。边鼓想尽办法用高价为我们买了两张卧铺票。他坚持要送我们上火车。我对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当然我也骂苏超光不是个东西,是大骗子,狼心狗肺。边鼓说骂得好,苏超光他不是个东西。 临上火车时,牛红梅把她口袋里的红豆全部倒到垃圾桶里。她说南宁有的是红豆,我不可能再把它们背回去。边鼓放好我们的行李包,把车票交给我们后,便下了火车。 他站在车窗外,跟我和牛红梅说话。我看了看手表,火车要30分钟后才开。我说你回吧,天气怪冷的。他双手抱在胸前,双脚跺了跺,说没什么,我陪你们说一说话。我一时找不到话说,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他张了几次嘴巴,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车的人愈来愈多。边鼓望了那些跑动的人群一眼,然后又跺了跺脚。他说红梅,其实我就是苏超光。他说这句话时,有许多热气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我被他的这句话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看牛红梅,她基本没做出什么反应。边鼓低下头,我宁可他永远是边鼓而不是苏超光。边鼓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真不忍心把你们送走,我真希望你们能跟我在北京过一个春节,可是我再也骗不下去了,我不想再骗你们。我知道你们看不中我,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跟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说过这么多话,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她们总看不上我,我能写文章,边鼓是我的笔名。我也有钱,家里没任何负担,可是她们就是不愿跟我结婚。我起码谈了二十多次恋爱,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我知道我们也不会成功,夫妻不成朋友在,就算是我请你们来北京玩了一趟。如果你们不认为我是骗子,愿意跟我在北京过春节,现在我仍然欢迎你们下车,过完春节后,我再买票送你们走。 我知道我说也白说,你们不会看上我,你们不会下车。 我看见牛红梅的脚动了一下,好像是要下车的样子。我迅速用手按住她的膝盖,不让她站起来。她的眼泪,她好长时间没有流过的眼泪,这一次终于奔眶而出。边鼓吊着两只手,呆呆地站在窗口外面,说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骂我她是被我吓怕了吗我告诉边鼓,她这是高兴,我的姐姐她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不高兴时,她常常发笑。高兴的时候,她常哭。如果不是你真的长得难看,我百分之两百地愿意让她下车。边鼓说人总得讲一点感情,为什么要以貌取人你让红梅自己表态,她的命运她可以自己选择。 红梅,你说呢这时火车已开始启动,边鼓小跑跟随我们的窗口,他似乎是在等待牛红梅的回答。牛红梅抹了一把眼泪,她把眼泪摔出车窗。眼泪砸在边鼓的脸上。边鼓说红梅,你说呢牛红梅说我听我弟弟的。边鼓停止奔跑,车速愈来愈快,我看见他被抛在站台上,他呐喊着,不停地用手扇他自己的脸蛋。 从此,我再也不相信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外表美不是真正的美。有时,外表美实在是太重要了。 火车所过的城市或村庄,到处洋溢着春节的气氛。我看见欢度春节的巨大横幅挂在高楼上,农村的孩童在收割后的稻田里点炮仗,我看见土墙上的春联,看见汽车撞死了一位中年妇女她骨头被压碎的声音铺天盖地,看见夜晚的城市里燃放的焰火,看一位坐在自家门前的老大爷,缺了四颗门牙。我和牛红梅都想不到,我们会在火车上度过除夕之夜。 第二天早晨醒来,已经是春节了,火车仍然在我们陌生的地盘上滚动着。牛红梅从中铺伸出头来,说了新年里的第一句话。她说他们的名字差不多,都有一个“光”宇。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我说不知道。牛红梅摇了摇脑袋,头发像水一样从中铺飞流直下。她自个笑了。在她的笑声中,窗外闪过一堆小山和一排挂满冰雪的树木。 我刚走出南宁火车站,就被一双手抓住了左手臂。抓住我的手温柔细腻阴险毒辣,它的十个手指中,至少有两个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指甲们深深地戳进我的肉里。这是一双愤怒的手,这是一双有话要说的手,它长在发誓永不嫁人的老处女牛慧的身上。牛慧是我的姑姑,我已经好久没提到她了。 牛慧抓过我的手臂之后,又去抓牛红梅的手臂,她把牛红梅的手臂当做话筒。她说你们终于回来啦,我接了三天的站才接到你们。你们去北京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们的眼里还有我吗我不明白,你们干嘛要跑到北京去谈恋爱更不明白你们干嘛要恋爱 干嘛要结婚没有男人你们就活不下去了吗不谈恋爱你们就不是你们吗 从牛慧的嘴里一连吐出了十几个问号,我们无法回答她如此深奥的提问。她在发问的时刻,根本不考虑听到什么回答。她像领导作报告一样,只顾不停地说。说过来说过去,始终没主题。最后她告诉我们,他还活着。我突然感到脊背一阵一阵地冷,我一直害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牛红梅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应有的反应,她问牛慧谁还活着谁牛慧说牛正国,你们的父亲。牛红梅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牛青松都已经死了,他怎么还活着。牛慧说一个星期前,我收到他托人从东兴寄来的信,他现在在越南的芒街,他要我代他向你们问好。牛红梅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带上他曾经用过的一些用品,跟我到芒街去找他,牛慧说,我知道他的脾气。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把牛慧的话当作耳边风。牛红梅说我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再走下去的力气,现在我需要睡觉。牛慧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她严肃认真地看着我,说他是你们的父亲,又不是我的父亲,你干吗一动不动地坐着。我说我宁愿他死了。牛慧抽动双肩,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尖叫。她说你真没良心。我说我宁愿他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他为什么在消失十年后,又回来打乱我们的生活计划只要他还活着,就说明我们全错了,何碧雪错了,金大印错了,牛青松白死了,我们白活了。因为他的出现,我们所做的一切,包括我们为他流过的眼泪,全部变得没有意义了。 牛慧像是被我说服了,她带着征求的口气问我,那还去不去找他我说不去。她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跑到我卧室的书桌边,寻找牛正国曾经用过的用品。她从书桌里翻出几张旧照片,一把旧牙刷和一支旧钢笔。她用手抹这些旧东西,想把上面的灰尘抹掉。 她一边抹一边说还是去见一见他,说不定他发财了,我们可以分一杯羹。 第二天,我背着还未打开的旅行包,跟随牛慧向着东兴进发。牛慧要去见她阔别十年之久的哥哥,我代表牛红梅、牛青松去见曾经死去的,现在又复活的我们的父亲。青松已死,父亲健在,我愤怒、恐慌、好奇、悲伤、怀疑地坐在汽车上,想象我父亲的模样。牛慧问我见到他时会怎样她连拥抱的姿势都已经想好,并且决定给他一个吻,这将是她此生中献给男人的第一个吻。我告诉她我一点都不激动,我很想激动,但是我的大脑、心脏它们一点也不激动。 牛慧通过熟人,在东兴办了我们两人的临时护照。我们踏上木船,夕阳正好西下,北仑河红得像一滩血。船每移动一下,河水就皱起一条又一条的波纹,人的倒影、土堆的倒影、楼房的倒影全都不见了,只有晚霞的倒影那么红色地刺激我的眼睛,把我的眼睛刺瞎了。一船人说着乱七八糟的语言,它们从船头飘到船尾,又从船尾荡回船头。我想起胡须飘扬满身伤疤的哥哥牛青松,我们的船仿佛正从他的尸体中间穿过。我提高警惕,认真聆听周围复杂的空气,我闻到了父亲的气息。他的这种气息,在几十公里之外,我也嗅得出来。 姑姑手里拿着父亲给她的信件,迈着殷勤的步伐。尽管她年过40,但她的身材苗条,女性的气息饱满。我用力迈开大步,但总跟不上她的速度,她近乎小跑,好像要一直跑进父亲的怀抱。遇到十字街口,我们就停下来,向行人打听父亲留下的地址。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牛慧用手指,把他们的目光拉到信纸上,他们仍然摇头。他们不认识我父亲写的汉字。 我们只好站在路口,等待机会。我们对着所有从我们面前走过的人点头、微笑。姑姑叫我对着街口喊谁知道芒果路10号。我说我不喊,要我这样喊,还不如回家去。姑姑白了我一眼,好像很失望。她用手抹了抹颈脖,对着街口喊谁知道芒果路10号谁知道芒果路10号她的喊声尖利高亢,十足的美声喊法。在她的喊声中,几十张面孔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面对着她。面孔们或笑或不笑地看着姑姑,他们或许认为姑姑正在歌唱。 他们只看了几十秒钟,便背叛了姑姑的喊声,又把他们的面孔调回到他们原先保持的角度。 谁知道芒果路10号谁带我们去芒果路10号,我给他100元人民币。谁带我去,我给他130元人民币。终于有一位我们的同胞,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迎着姑姑的喊声走过来。他说我带你们去。姑姑说走吧。他站在姑姑的身边不走。姑姑说走呀。他说先付钱。姑姑从小挎包里掏出130元人民币递给他。他的双腿为人民币而开始迈动,我们一左一右地跟随他,生怕他突然跑掉。 左转大约200米,遇到一个路口。路口全是中国人开的 耳光响亮第40章 - 耳光响亮第41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1章 悸醵颐且蛔笠挥业馗嫠滤蝗慌艿簟br > 左转大约200米,遇到一个路口。路口全是中国人开的餐馆。从一个粤菜馆的巷口往右转,过两个路口后再往左。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门牌号。他说快到了。我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铺天盖地带着越南人的特色,我一时还搞不清这是什么气味。 越往前走,这种气味越浓烈,我抽一抽鼻子,想这是厕所的味道。他站在厕所前,转动了一下头部,说怎么会是厕所芒果路10号,怎么会是厕所他从姑姑手里拿过信,眼珠子在信纸上滚了一圈,然后说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们认为他在骗我们,所以拦住他不让他走。他指着厕所上的“10”说,这就是芒果路10号,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目的地。 我们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说怎么不是真的,这里明明写着芒果路10号。他冲开我和姑姑的肩膀,从来路走回去。从他气冲冲的步伐和摇晃的背影判断,他还在生我们的气。 我们开始认真打量这两间厕所,它没有丝毫的特别之处。它的左边画着男人头,右边画着一个女人头,墙根之下,堆着一大堆碎玻璃。我想父亲不可能变成厕所,假若窗口是他的眼睛,砖墙是他身子,那么他的头呢在哪里还有他的尾巴,他的尾巴会不会变成一根旗杆,立在厕所的后面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头掠过一阵痛快,我大声笑起来。我想我错了,父亲又不是猴子又不是孙悟空,他怎么会有尾巴 姑姑说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姑姑说这话时,天色完全暗淡了,我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我说有人在开我们的玩笑姑姑说是谁我说给你寄信的人。姑姑说寄信的人是谁我说我怎么知道但是他知道我们。我们看不见他,他看得见我们。我们不知道他,他知道我们。姑姑说是谁在戏弄我们呢 晚上住在一家简陋的旅店,姑姑一直没有睡意,他要我陪着她说话。她把她身边的人回忆了一遍,认为在她的朋友中或熟人中或反目为仇的人当中,没有谁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她又把我和牛红梅的朋友过滤一遍,始终找不出合适人选。我感到很疲劳,我说睡觉吧。姑姑说再说一会话。再说什么话呢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我说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她的脸色很难看,站起来想走。但刚走出去两步,她又倒退着走回来,坐到那张惟一的椅子上。我说姑姑,你还是不是处女她的脸突然红了。她竟然脸红了。 好像是椅子上长出了钉子,她跳起来走出我的房间。她说我哥哥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我想姑姑终于走了,我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我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拍门声惊醒。我拉开门,看见一位小姐站在门外。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虽然我还没有下流过,但我无师自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把她挡在门外,她用力往门缝里挤。她快挤进门来了,我猛一使劲,关上了门板。 我听到她仍然拍打门板的声音。那声音悦耳诱人,我想如果她总这么拍下去,我会挺不住的。我用枕头捂住我的耳朵,捂了一会,拍门声消失,世界上没有声音。我再也没有睡意,我的脑子里飞舞着小姐的各种器官。那些器官像塑料做成的,它们飞舞着,显得很虚假。我尽力想把它们变成真实的肉体,但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塑料继续塑料着,虚假依然虚假吧,我的脑子里突然窜出这么一句。 我又听到一连串拍门声,它肆无忌惮地勾引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 我决定打开门,把拍门的小姐抱到床上。房间里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也熄灭了。我不打算开灯,摸索着走到门口。拉开门,我把拍门的小姐抱进房间。小姐的双脚来回晃动,踢打我的腰部。她也许是害怕跌到地板上,所以用双手吊住我的脖子。她吊得越紧身子就扭得越厉害。我把她丢到床上,床板发出一声喊。她说开灯,我是你姑姑,开灯。打开灯,我看见姑姑躺在我的床上,她的眼睛像是不适应灯光,依然紧闭着。闭了一会,她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姑姑说睡不着,所以把你叫醒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想戏弄我们的人会不会是吴明天我问姑姑谁是吴明天她说我过去的恋人。我说你谈过恋爱她说谈过。我们还一起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要我跟他结婚,我不愿结婚,我认为爱可以超越一张结婚证书,何必那么不自信,非领结婚证不可。他说总要有一个说法。我不喜欢有说法,他一定要有说法,就这样我们分手了。就这么简单,我们分手了。我说你原来不是老处女姑姑说谁规定我一定要做老处女,谁的规定我说不是谁的规定,只是有人在背后曾这样骂你。 姑姑说了一会吴明天,又回她的房间睡觉去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入睡,反正我是在极度的疲劳之下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我又听到了敲门声。姑姑一边敲门一边叫我的名字。我打开门。姑姑说我真蠢,我后悔了一个晚上。我们为什么不走进厕所去看一看,哪怕进去撒一泡尿都好,说不定厕所里藏有什么秘密。天亮之后,我们还得去厕所看一看。不进去看一看就这么回去了,我不甘心。 天很快就亮了。我和姑姑再次来到芒果路10号。姑姑说我进女厕所,你进男厕所,我们都进去撒一泡尿。我说我没有尿。她说没有也得进去。我说我不进去。姑姑跑进女厕所,她隔着花窗吩咐我。我没有听她的吩咐,只盯住墙根下的那一堆玻璃。那些玻璃闪闪发光,有几块稍大的玻璃还映出了我的头像。在我的头像后面是一间三层楼的楼房,有两颗脑袋正伏在二楼的栏杆上,张望我的后脑勺。我猛一回头,我相信我看见了牛正国。 我朝着厕所对面的楼房喊了一声爸爸,并且跑过马路,扑到楼房前的铁门上。二楼的两个人没有反应,老者木然地站在那里,老者旁边的小孩却对着我莫名其妙地傻笑。 姑姑及时从厕所赶出来,她一边跑向铁门一边扣皮带。她说哥哥,我是牛慧,这是你和我们合影的相片,这是你曾经用过的牙刷,这是你用过的钢笔。老者和小孩从二楼走下一楼,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那张我们熟悉的面孔,悬挂在离我0。5米的正前方。我说爸爸,我是牛翠柏,你还记得我们吗你曾经把我吃进嘴里的三个小馒头打了出来。牛正国摇摇头,他从姑姑的手上拿过钢笔和牙刷,他把这两件物品举到头上,偏着头认真地看了一遍。好像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把牙刷和钢笔还给姑姑。姑姑把相片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相片,对着他身边的孩子说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越南话。孩子跑上二楼,叫来了一位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妇女问我们找谁我们说找牛正国,他是我的爸爸,是牛慧的哥哥。妇女看了牛正国手里的相片,对着牛正国耳语一阵。牛正国摇头。妇女说他说他不认识你们。他现在已说不成中国话了。有什么话跟我说。姑姑把他收到的信递给牛正国,牛正国仍然摇头。姑姑又把信递给妇女。妇女说我不认识中国字。他是从东兴跑过来的,他是我的丈夫。这是我们的儿子,已经8岁了。 我的手穿过铁门,抓住牛正国花白的头发,用力拉过他的头。他的头撞到铁条上,就像一只皮球撞到铁条上,发出噗噗声。他们三人惊叫起来。我说牛正国,你他妈怎么不认识我们。当我再次拉他的头,准备撞向铁条时,妇女伸出她的两只手卡住我的手臂。 她说你别这样,你放了他,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他像是受过刺激,什么也记不起来。一分钟前做的事和说的话,他都记不起来。你不能怪他,你松手。我不会松手,我怎么会松手呢,我紧紧抓住他花白的头发,我听到头发脱落的声音。我的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缩回手,顺便拔出牛正国的一小撮头发。我的手背上,印满了小孩的牙印。没等我手背上的疼痛消失,他们已转身钻入楼房。疼痛依然像一只虫子爬在我的手背上。 走出芒果路,我发现那位又黑又瘦的妇女跟踪我们,她一直跟到我们住的旅社门口,才转身离开。姑姑说也许他杀过人,否则他不会受这么大的刺激。我说他恐怕是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见我们了,才心血来潮写了一封信给你。从他留的地址来看,他是想见我们,而又不想让我们看见他。姑姑说他怎么变成这样呢 中午,那位越南妇女走进我的房间。她从她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布包。打开第一层灰布,我看见一块黑布;打开黑布,又看见一块红布;打开红布,露出一块白布;打开白布,是一块黄布;黄布之下,是一层塑料布。她整整打开六层布的遮盖,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笔记本。我接过笔记本时,她回头看了两眼,然后跑出房间,跑出旅社。 我锁上房门,开始静静地翻阅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大事记。这三个字是我父亲的手书,我十分熟悉。翻过这一页,我看见: 1976年9月9日凌晨,去学校路上,我想偷,被人看见,打了他一拳,他倒地,后脑勺撞水管,死。走过去看他脸,是个瞎子。 9月9日晚,到东兴。 9月10日请人带路,过河,到芒街。 我的妻子叫何碧雪,女儿牛红梅,儿子牛青松、牛翠柏。 我家的地址:南宁市兴宁路长青巷21号。 牛慧,妹,南宁市人民银行。 在芒街嫖一女人,她说要做我老婆。 贩卖200克海洛因成功。 走私汽车三辆。被追,几乎中弹。 再嫖。女人说她有钱起房。 同居,等于结婚。女人叫胡丽娟。 见面,说价钱。 坚持就是胜利。学越语。 暗号:5481460 生小孩,取名牛皮、牛彼岸、牛鬼、牛牛、牛想家、牛中国、牛仔。 去旅社,赌,嫖。 没钱,再赚。老三说,不要害怕。 托老三,寄信。 我的地址:芒街芒果路10号对面。 吵,忘记。 金勺缺点无尾鱼 我又听到拍门声,姑姑问我还去不去找他我说回家吧。我们收拾行李,结了帐,过边检站,到河边,上船。从船上望过去,东兴的楼顶上挂着各类啤酒。电视、电池、冰箱、洗衣机的广告牌。狗肉的香味飘到了河的中央。我在河的中央,丢掉了牛正国的那本绿色笔记本。笔记本一点一点地被水浸湿,摇晃着像一块木板,像一只纸船,像一张树叶,像一泡大便,像一只避孕套,像一声救命,像一个标点符号,像一本笔记本,慢慢地飘远、下沉。我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姑姑说你说什么他一定杀过人,否则他不会这样。 尾巴 艺术学校毕业以后,我分配到话剧团做美工。我常常看我们的演员们排练,也常常随剧团到各地去演出。这样混了七八年,我开始写剧本。团长告诉我,现在人们都像被什么拖着,一个劲地往下掉,要写,你就写向上的作品。按照团长团长也是导演的意思,我把剧本修改了一遍。团长说不行,还得修改。我不是专业编剧,我的职业是美工,所以我并不急 耳光响亮第41章 - 耳光响亮第4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2章 佳荩┑囊馑迹野丫绫拘薷牧艘槐椤m懦に挡恍校沟眯薷摹n也皇亲t当嗑纾业闹耙凳敲拦ぃ晕也2患弊判薷木绫尽n野丫绫靖樵诔樘肜铮桓榫褪且荒辍br > 一年之后,团长已经把我的这个剧本彻底地遗忘了。我原以为没有我的这个剧本,剧团就找不到戏演。谁知这一年,全国各地涌现了一大批先进人物,剧团光演这些先进人物,都演不及,哪里还考虑我的本子。 我把这个本子改编成单本电视剧,到电视台找一位名叫张三秀的导演。张三秀是省里的名导,他曾多次获导演奖。我并不认识他,只是通过报纸的介绍,对他略知一二。 当我把剧本递给他时,他看我足足有两分钟。他说你是干什么的我说美工。他说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你拉到30万元赞助,咱们就拍这个本子。我说你还没看本子呢他说只要你拉到赞助,什么样的本子,我都能拍好,这就是我与其他导演的不同之处。 到哪里去找30万元钱呢30万,对于我来说比登天还难。我去找刘小奇。他说拍电视我从来不看省电视台的节目,凭什么要我赞助他们30万元我说反正你钱也有了,我们玩一玩电视剧。刘小奇说玩这有什么好玩有30万元,干吗还要他当导演我自己都可以导了。刘小奇说那么多废话,不外乎是证明30万元多么重要,而要他掏那么多赞助绝不可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拍一个电视剧那么看重,那时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卖了,然后用卖自己得来的钱拍我写的剧本。我听别人说金大印在南丹开矿,发了大财。于是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到南丹去找金大印。 我向县文工团的朋友打听金大印的情况。他们露出惊讶的神情,说他是你什么人 他可发了现在他已是千万富翁。我说我是他的朋友。 第二天,姓候的朋友带我进入金大印开采的矿区。我们在一个矿洞边找到了金大印。 他的脸好像几天没洗了,上面沾满矿渣。他的脚下蹬着一双解放鞋。看见我时,他裂嘴笑了一下,说来啦。我说来啦。他说你去找你母亲吧,她在对面的那幢白屋子里。那是矿区里惟一的一幢白屋子,我朝着它走去。 母亲看见我时,不停地抹泪。她的手一下又一下抬起来,抹着她的眼窝,看上去,她的动作就像电视里的慢动作。她说你终于来啦,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记了呢红梅呢 她还好吧我说好,好我一连说了十几个好。这一年母亲已经60岁了,她的头发像纸一样白。我说你都差不多老死了,还呆这里干什么是为了钱吗母亲说不为什么,只是给老金煮煮饭,给他看着这个地方。母亲对南宁已没有什么印象,她愿意呆在山里,她甚至发誓要死在这个地方。 晚上,我跟金大印谈了电视剧的事情。他说不就是30万吗我答应。我说你真是个好人,是一个懂艺术的人。我还差不多叫了他一声爸爸。 沉默了一会,金大印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什么条件他说你让我跟牛红梅结婚。我说这绝对不可能,你已经跟我母亲结婚了,你是我爸爸,怎么想出这样的坏主意金大印说我跟你母亲只是同居,我们从来没领过结婚证。你母亲已经60岁了,而我只有58岁。你母亲的头发全白了,而我的头发比你的还黑。你看一看,你认真地看一看,我现在还长出了一颗牙齿。金大印张开他的嘴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好像要把我吃掉。他新长的牙齿,有电话上的按键那么大。 我把金大印的要求转告母亲。母亲说这也是她的主意。母亲说只要牛红梅为姓金的生出一个孩子,他的钱就全是我们的钱。母亲要我回去跟牛红梅商量商量。我说那你呢 你的位置在哪里母亲说我就做他们的顾问,有兴趣可以垂帘听听政,关键的问题他们必须请示我。母亲说到这里时,不停地用手拍打她的膝盖,好像已经有人在向她请示了。 回到南宁,我向姐姐牛红梅转告了金大印和何碧雪的意图。姐姐保持沉默。她不回答我的提问,她只顾翻阅那些流行杂志。我再问她,你同不同意姐姐从杂志上抬起头来,像是十分害羞的样子,用杂志挡住了她的半边面庞。说我听你的。但是,翠柏,你真的能拍电视剧吗我说能。她说你干吗要拍电视剧我说玩一玩,当你把人物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快乐。姐姐说我听你的。 金大印来到南宁,他把我叫到他的别墅里。他在南宁早就买房于了,但他现在才告诉我们。他提出要跟牛红梅订一份合同。我说一定要订合同吗他说一定要订。我说你们一领结婚证,那就是合同。他说仅仅是结婚证是不够的,现在的许多夫妻都不把结婚证当一回事。他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草拟的合同书。 合同书 甲方:金大印 乙方:牛红梅 经双方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1。在领取结婚证之后,甲方赞助乙方弟弟30万元人民币,用于拍电视剧。 2。乙方必须受甲方,体贴甲方,必须忠贞不二,必须为甲方生一小孩。 3。凡涉及到家庭的重大开支、经济收入等,甲乙双方必须请示乙方的母亲。 4。结婚那天,乙方的所有陪同人员在离开家时,不准调头往后看。 我在这张草拟的合同书上,增加了一点: 5。乙方只居住在南宁,不随甲方到矿区生活。 金大印说可以。但还要加一点: 6。如果乙方违反合同,必须陪回30万元赞助费包括利息。 我知道牛红梅因多次流产,已丧失生育能力,所以我说再加一点。 7。生儿育女,关系双方身体状况,倘若因生理因素不能生育,不应追究责任。 金大印以为我藐视他的生儿育女之能力,于是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这一要求。他说我就不相信我操不出儿女来。 我轻而易举地摹仿牛红梅的字迹,在合同书上签了字。金大印拿着合同书去找牛红梅,问是不是她签的字。牛红梅说我弟弟签的字,也等于我签的字。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还可以在上面按一个手指印。金大印掏出一盒印油,牛红梅狠狠地按了一下印油,她的手指像出血一样的红,她把指印轻轻地留在合同书上。她的指纹清晰可辨。 时间是秋天。金大印选择一个日子,开着一辆奔驰、两辆本田车来接牛红梅,他要把她接进他的别墅里。车子都上了一层蜡,显得十分光亮精神。车身上缀满鲜花。我和母亲、姑姑都换了新装,新装都是金大印买的。金大印在姐姐的脖子上挂了两条项链,在姐姐的十根手指上戴了六枚形式不同的戒指。金大印反复告诫我们,等会出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能回头。如果一回头,我们就会回到贫穷的生活里。 三辆车子缓缓地驶出长青巷,我们全都伸长脖子往前看。我们的目光掠过高楼、围墙,看到远处的蓝天上。我们的目光愈拉愈长,仿佛看到了共产主义。我想那才是我最向往的生活。我很想问金大印,是不是看得愈远,将来的生活就愈好。但看着金大印挺拔的颈脖,我不敢问他。 没有人回头。车队像一条河,缓缓地流在深秋的风里。 1997年6月12日写毕于南宁东西斋 苦难记忆的现时回访 洪治纲 小说是一种与苦难有着密切关系的艺术当然,这种苦难并不是指生了一场大病或者失去了躯体的某个部位,它是指精神。作为一个终日与灵魂打交道的人,作家存在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他必须直视人类生存的苦难,必须对人在历史、社会以及自我的抗争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心灵疼痛做出独抒己见的表达。炸家的心灵质量直接决定着作品的深度与力度。至于作家用什么样的话语方式来表达,那是作家自个儿的事。譬如大胡子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等人喜欢用冷峻批判的方式,契诃夫、马克吐温之类则爱用不动声色的讽刺手法,艾特玛托夫对梦态抒情却情有独钟,卡夫卡则异常迷恋变形夸张的手段这都没有影响他们成为世界文学大师,关键在于他们的写作都是直陈人类内心的疼痛,都对人在历史生活中的精神状态做出了准确的反映和判断。 明白了这种看似简单的道理,非常有助于我们对耳光响亮的理解。这部小说将作家个人的生存记忆投置在历史更替的巨大时空之中,以作家独有的灵性感悟着存在的艰辛、咀嚼着生活的苦涩,并不断地发掘出生命内在的繁复本质,揭示出在现实生活盘压下。心灵成长的沧桑和无奈。这里,作家在重构历史与心灵之间微妙关系的同时,把人的生存理想、成长过程与社会背景巧妙地探合在一起,以极富个性的青春话语深刻地展示出60年代出生在中国大地上的青年心灵成长的苦难史。 小说把叙事时间择定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历史时期对于政治,它是由彻底拨乱走向全面反正的关键时期;对于社会,它是由集体创伤走向完全苏醒的理疗时期;对于人民,它是由苦难记忆走向迎纳希望的调整时期;而对于那些成长中的青少年,它却是艰难地告别与迷们地寻找地“人生转型期”正是在这种极为独特的社会背景中,以牛氏三姐弟为代表的人物出场了。他们想告别“文革”记忆,却又时时不自觉地用“文革”时期的生存方式制造着生活的酸甜苦辣;他们四处寻找着理想的奋斗目标,却又被不断变化的生存现实所扭曲和错位。这个特定的时域,既是作家本人生存履历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又为作家潜入人性内部、打探生命内在的创伤提供了相当准确的历史通道。 站在这个独特的历史之境中,东西精心选择了牛翠柏这个人物内视角,让他以见证人的身份开始对成长的苦难进行历史的复述。由于他是小说事件的“在场”主体,所以每一次生活动荡都构成了他的心理创伤;由于他位于小说主角的边缘,因此他又有了旁观者的清醒和准确。这个不谙世事而又必须时刻直面世事的叙述者为小说的记忆叙事打开了一个独特的话语空间,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生存的痛苦与诗意的理想奇妙地缠绕在一起,不幸的遭遇与精神的贫乏却把生活激活得鲜嫩无比。小说的主体事件是牛正国的突然失踪所导致的整个牛家的解体。面对父亲的消失和母亲的离走,牛红梅、牛青松、牛翠柏这三姐弟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但是,由于“文革”记忆的注塑,传统文化教育的疏离,以及青春期少年本身的非理性躁动,他们不可能理解人生的道义、责任和义务;生存价值观的缺失,使他们不可避免地步入一种伤害与被伤害之中。 这种伤害首先就集中在对母亲何碧雪和姐姐牛红梅的人性褫夺上。何碧雪在失去丈夫和家庭重荷的双重盘压下选择与金大印结合,原本是为了挽救濒于溃散的家庭,肩负起孩子们成长的责任和义务。但是,牛家三姐弟却用超越人伦的辱骂和一系列乖张的行为将之击得粉碎。与物质上的困顿相比,何碧雪更感痛楚的是来自心灵上的凌辱,因为这种凌辱不是源于政治、道德、伦理等外在形态,而是基于血肉亲情的不理解,是她的亲生骨肉的一次次 耳光响亮第42章 - 耳光响亮第4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3章 辱,因为这种凌辱不是源于政治、道德、伦理等外在形态,而是基于血肉亲情的不理解,是她的亲生骨肉的一次次彻底而坚决的反击。她用最为质利、的母性精心地关照着三个孩子,无论是别人捉奸牛红梅时她挺身而出,还是定期给三个孩子生活费,都证明了她作为母亲的韧性基质。然而,当她最后带着木然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儿走进金大印的新房,她已感受不到、或者她已不相信几十年的爱却再一次对她构成伤害。她以整个生命的奉献和最后的一无所有,完成了人性内在的悲剧实践爱和伤害,在扭曲的人性中被强制性地统一起来。 牛红梅的伤害则来自于青春期的情爱,她的存在际遇实质上是用现实苦难彻底地支解了有关爱情的所有神话。她试图用少女最为可贵的无畏和纯真去寻找她的情感归宿,然而没有浪漫与温情的现实以其极为冷酷的手段消解了她对生存的诗意怀想。在与刘小奇的纯真初恋中,她勇敢地直面外在势力的凌辱,却没想到被牛青松无知的“复仇”所埋葬。当她与杨春光相爱并结婚后,她以巨大的牺牲精神完成了作为妻子和女人所应尽的所有道义和职责,而她换回的仍是婚姻的失败和理想的溃灭。她抗拒着一切堕落的行为包括拒绝给刘小奇作按摩小姐,以特有的顽强寻找一个女人最基本的生存方式。 可是,她不是被北京的“苏超光”所骗,就是被自己的弟弟所出卖。这里,东西并不仅仅用这样一个人物来演绎有关命运的某种不幸,而是通过她跨越巨大时空的寻找与失败,表明了作者对诗性存在的质疑:那些用真诚浇铸起来的爱究竟在哪里因为穿越牛红梅整个情感历程的,似乎只有“欲望”二字。物欲、肉欲、名欲从不同的角度,全方位地剥夺了她相爱的权利。在爱与欲望的永久性对峙中,她像那位老堂吉诃德战风车一样,韧性越强、挣扎越努力,悲剧性也就越深刻。 与何碧雪和牛红梅相比,牛青松和牛翠柏的苦难似乎更具悲剧震撼力,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一个被伤害者,同时还是一个伤害他人的能手这个“他人”不是别人,而是给了他们生命、爱和成长关怀的亲人。他们以少年特有的反叛精神和对自我伦理“尊严” 的捍卫,陷入了伤害与被伤害的怪圈。从发生学的意义上看,他们每一次伤害亲人的行动,都是为了维护某种潜在的自尊;而当他们完成了那种“尊严”维护之后,他们却没有看到也无法看到自己已对人性的某些基质做出了更深的摧残。无论是他们攻击、凌辱金大印,还是引诱宁门牙强暴牛红梅,都显示了特殊时代的意识形态所培植的青春在畸变过程中的癫狂性。正是这种带着深刻的历史痕迹的人格,促成了他们作为一个受害主体又在愿望与效果的巨大反差中,不自觉地步入了施害者的行列。特别是到了最后,牛翠柏竟然为了30万元的电视赞助费再一次出卖姐姐的幸福,从而把这种伤害推向了极致,也使小说在内蕴上直入生命本质的悲剧中由爱而生恨,由恨而生复仇,由复仇而导致自我残害。然而,支撑这个悲剧过程的文化背景,却是我们特殊的历史话语对青春的扭曲。 人类的精神创伤,实际上是无所不在,关键在于我们作家如何独到地对之做出表达。 为了获得记忆叙事的原创性和亲临性,耳光响亮在话语的运作上更是别具匠心。它择取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叙事方式:诙谐机智的反讽与细致缜密的写实相揉合,记忆流程的解构与经验场景的临摹相穿插,主流价值的显在消解与人性主体的潜在呼唤相映衬 一方面作家成功地调用了大量的、伴有主流意识形态明确标记的时代性口号,让它们深入到人物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人物表达思想的自然语码,以折射权力话语对人性成长的强烈制约,从而把悲剧延伸到更为广阔的历史文化之中;另一方面,作家又发挥自己的智性特长,用一种杂揉了反讽、诙谐、调侃等各种审美特质的语调,颠覆了现实叙事的呆板性,改变了抚摸苦难的通常方式,使小说在接受过程中既显得灵动诙谐,饱浸着艺术智性,又减轻了由苦难主题可能会引起的沉闷和压抑,缓释了叙述本身的滞重性。 所以,呈现在我们阅读视野中的这部小说,给我们的感受是不像生活又像生活作为人物的命运过程,它是真实的,而其中的许多细节场景,又让我们觉得带有某种夸张和诙谐的不真实感。这恰恰证明了东西对艺术真实性的积极探索。我们说,小说的内容永远是生活,每一部小说都描述或建构了生活的一个片段,一个缩影,一种模型,以此传达了作家对生活的一种理解。昆德拉就常常用海德格尔的“存在”范畴表达他所理解的生活,即它的基本要求是真实,但不是反映论意义上的真实,而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真实这种本体论的真实,是作家透过生存的表层现实,看到的人类生命存在的种种可能性,而不仅仅是必然性。我们的一些作家常常局限于各种局部的现实,或者习惯于对现实生活作某本质主义的抽象,把它缩减为现实的某一个层面和侧面这种叙事由于顺应了我们的经验和习惯,所以可以轻松地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被接受。但是,它常常导致的结果是,作品变成了情欲、忏悔、自传、报道、说教、布道、清算、告发、披露隐私的工具,昆德拉称这种情况为“存在的被遗忘”。一部好的小说不只是一种文学体裁,更是一种看生活的眼光,一种智慧,一种对生活可能性的“发现”。耳光响亮在叙事上着意改变的就是人们对既成现实的过份依赖,这与它表现的主题有密切关系。 因为它试图洞察的不是6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在现实际遇中的种种外在困惑,而是他们带着心理记忆和文化积淀在谋求理想过程中的内在创伤。这种创伤不是用一般故事的因果律可以透彻地表达,它必须在错位、反抗、理性与非理性的平衡中得以折射。 为了达到这种心灵的真实性,以适应作家对同时代人生存苦难的独特理解,东西机智地选择了反讽和诙谐的语流。所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叙事场景是:为了讨论父亲是否已死亡,母亲竟要求我们全家进行举手表决;当凌辱牛红梅的宁门牙被枪决,牛红梅却用唱歌和朗诵来排遣心中的不快;杨春光为了消除与牛红梅之间的爱情余患,竟选择与妻子进行羽毛球比赛,促成了牛红梅的流产,而且在流产之后,他还邀请一帮朋友为流掉的孩子开追悼会;金大印依靠马艳的三封信,竟然真的完成了作为英雄的角色体验这些看似乖张的细节,实际上以反讽的方式动摇了生活的绝对性,改变了生存的必然性逻辑,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生活的另一种真实场景。母亲要全家人举手,证明父亲的存在与否,是为了更深地表达自己对失去丈夫的恐惧,谋求苦难来临前的心理支撑,所以当她看到只有牛翠柏站在她一起时,她那伤心的泪水已预示着这个家庭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杨春光在自己的计划完成之后,为掩饰阴谋被揭露的尴尬,用一场滑稽的追悼会实则是一个庆祝会来安慰内心的道德谴责,周时也修饰了他作为当代知识分子形象应有的责任与义务,嘲讽的力量不言而喻。金大印在卑微的生活里过了半辈子,他接受的是被人忽略、没有爱与关怀的生存现实,他仅有的生活乐趣就是抓抓小偷,听小偷叫他几声爸爸。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理想人生的向往与追求,所以当一封读者来信进入他的视野,他便从一种人生价值被肯定的契机中开始了对不平凡生活的打探。所以马艳的三封信在把他推向一种全新生活时,也向我们剖开了更深一层的人性:人的崇高行为与庸常人性永远交织在一起。作为质朴的劳动者,金大印不可能用“英雄”的桂冠稀释掉内在的顽劣。“英雄”只是作者敲开金大印内在人格的一个道具,或者说给金大印的一生涂上了一层幽默的光亮。最具有深刻意义的还在于有关牛红梅参加按摩培训中心的描述,通过反义词的教学与训练,把现实的存在与心灵的存在、虚伪的表象与赤裸的内心、理性秩序与本能要求表达得淋漓尽致,其反讽物欲现实的审美目标非常明确,同时又带着深刻的隐喻功能。 同时,从更广泛的生存背影上,这种叙事还颠覆了我们历来所仰仗的两种思维方式: 一是逻辑,二是道德。从逻辑出发,我们习惯于在事物中寻找因果联系,而对在因果性之外的广阔现实视而不见;从道德出发,我们习惯于对人和事做善恶的判断,而对在善恶彼岸的真实生活懵然无知。关于此点,请参阅周四平小说的智慧,载于天涯1997年6月这种思维方式极大地籍制了作家艺术的能动再创造,也使许多小说无法摆脱现实的拘囿而走向平面化和平庸化。东西聪明就聪明在他敢于挑战这种模式,突破逻辑的制约,在不可能的地方开辟艺术的可能性,使人物在一些似真非真、又像又不像的地方凸现自己的灵魂,剖示自已的人性本质,同时也使叙述获得了艺术特有的灵性。尤其是小说中大量关于“文革”语录的袭用,尽管失去了社会土壤的滋生,显得滑稽而玩世不恭,但它同样证明了历史记忆对人性的潜在规约,反讽和批判的锋芒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道德,这个令人生畏的社会学语汇,在耳光响亮中无疑被暂时地悬置起来。因为在东西看来,无论是牛青松打金大印,还是叫宁门牙强暴自己的姐姐;也无论是杨春光不爱牛红梅,牛翠柏出卖姐姐,都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来进行评判。尤其是最后有关牛红梅与金大印结婚的那份合同书,不仅把婚姻与责任、条件、交易统统组构在一起,也把苦难、无奈与希望缠绕在一起,远不是道德所能注解的。生存的苦难和人性的悲剧,一旦纳入道德的律令中就显得非常单纯,而实质上,生命的不朽与繁复远远在于道德之外。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如果对耳光响亮中的人物进行好坏的判析,不仅没有意义,也曲解了小说本身。 不应该忘记的还有语言。这是东西作为一个颇具潜力的作家所拥有的丰厚资产,也是我们看到耳光响亮后觉得异常鲜美的另一个关键所在。遍布在这部小说中的,除了东西极为姻熟的诙谐与反讽之外,还有他对叙述准确性的刻意追求,对小说作为语言艺术的诗性品质的逼近,对小说审美信息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开发和探索。这从小说的开头就可以看出。在叙述的一开始,作者就让牛翠柏以倒着行走的方式抛开记忆叙事惯用的“多少年之后,当我回想起某年某月”之类的腔调,让故事跟着叙述者以行动而不是想象的方式进入历史。这里,叙述者用他“在场”的身份表明了故事将与他有关,与他的眼光、心灵、人生际遇密不可分。这种叙述实际上为小说的故事构架做了一个精心的设置,也为话语的择用确定了某种基调。 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作者对小说内部细节的准确把握,那种艺术的灵动性和表达的生动性确实是非一般作家所能比拟,此处我们不妨略举一例。第二章中,牛翠柏拿 耳光响亮第43章 - 耳光响亮第44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4章 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作者对小说内部细节的准确把握,那种艺术的灵动性和表达的生动性确实是非一般作家所能比拟,此处我们不妨略举一例。第二章中,牛翠柏拿着姐姐的照片去找杨春光时。为了试探杨春光对牛红梅的兴趣,他巧妙地运用“比美法”,让杨拿出得意的女孩照片同他手中姐姐的照片比较,由此观察杨的心里反应。杨春光是个中学教师,他的手中珍藏着不少自认为得意的女孩佳照,当他看到牛翠柏姐姐的玉照时会是什么感受这不仅影响到牛翠柏自作聪明的行动能否实现,还涉及到对牛红梅整个形象的审美评价,甚至对牛红梅命运发展的新转折也有重要的预示作用。结果,东西把这个比较过程写得鲜活淋漓。当杨春光抽出第一张照片,牛翠柏也拿出了姐姐的第一张玉照,这时,只见杨春光的“眼睛发出嗖嗖的响声”,通感式的表述一下子激活了杨的心理感受。杨不甘示弱地从相册中找出了第二张照片,而当他看到牛红梅的第二张玉照时,“嘴里发出啧啧声”。到了第三张照片一比较,杨的“一丝口水从他的嘴角缓慢流出,灌溉他的下巴”。经验告诉我们,牛翠柏的努力已实现了一半。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牛红梅对杨春光的感觉了。于是东西叙述到:姐姐看到扬春光的相片时,眉头打结,捏在她手里的茶杯噹啷落地,她像遭遇木棒突然打击,右手捂着额头,身子前后晃动。而她的左手不停地在空气中抚摸着,终于摸到了一张椅子,她站稳了,模糊的眼睛渐渐明亮。她告诉我她感到头重脚轻,怀孕的人都有这样的反应。但很快我就发现姐姐不能自圆其说,她往洗衣盆里放洗衣粉时,她把满满一包洗衣粉全都洒进洗衣盆里,而且在洗衣粉洒完之后,她的手仍然捏着空袋子发呆。我说姐姐,你怎么了她仿佛大梦初醒,停要半空中的手臂和紧闭的嘴巴,像有一根线的拉动,开始找回失去的动作。 这里,姐姐的惊慕、失态、痛楚以及女性特有的害羞等复杂心态,通过两个定格式的临摹表现得入神入画。它脱离了人为的激情,让叙述本身摆脱了日常生活的平庸状态而显得熠熠生辉,使我们惊慕地看到,姐姐的爱情虽然饱受挫折,但她从来没有失去对理想爱人的祈求。这种话语的表述有力地改变了苦难对于人性的残压,让人们从不幸的缝隙中不时地看到人类诗性理想的顽强复活。它不仅为故事的推动做出了必要的铺垫,也在不动声色中对人物的性格作了鲜活的注解。 我始终认为,一部好的小说,它的叙述不应该只是客观地呈示事物是什么,而必须让它带动事物走向“怎么样”的状态。它应该以艺术特有的飞翔气质,引领着人物和事件超越庸常的形态,变得具有审美的质感和想象的空间。东西的这种努力似乎就是为了获取这种审美的效果。所以整个小说中,我们很少看到他在正襟危坐地叙写着呆板的故事进程,而是不时地调用机智与幽默,对一些细节场景进行智性处理,缓释国记忆的沉重所导致的语调上可能出现的低迷,以戏剧性方式激活情节的流动,以合乎情理而不荒诞乖张的言语规避生存现实的惯常性。正是这种颇具匠心的话语选择,使耳光响亮在细节拼缀中保持着亮丽的特质,把一个有关成长的苦难史表现得轻松而不浮泛、灵动而不滞涩,显示了作者良好的艺术素养和驾驭语言的功力。 如果说小说的思想含量就是立足在作家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怀疑、吁请、想象的广度和深度上,那么耳光响亮的巨大深厚性就是建立在作家对人的理想。本能、行为和结局的不可协调性的揭示中,它带着青春话语的特有秉性,又伴随着某些反抗与破坏的非理性本质,从而道出了有关生命在特定历史时域中成长的痛苦景观,给人以惊悸的审美效果。米兰昆德拉曾说,现代的愚昧不是意味着无知,而是意味着对流行观念的无思考。小说家存在的意义不是对既成的现实做出准确的临摹,而是必须对存在做出判断和思考。东西对历史记忆的苦难回访,不是试图去重构自身在成长过程中的某些难忘过程,而是想透过这种回忆,从中咀嚼到属于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心灵际遇。它体现出的是一种生存的焦虑,是作家对我们生活处境的深刻洞察,是对非人道生活的尖刻反讽和对诗性生活的另一种关怀。我们没有理由要求一个作家在小说中进行道德式的说教和政治式的历史评判,但我们不能拒绝他们对人的精神创伤的抚摸和追问。这不只是作家的艺术操守问题,而是艺术之所以成为精神标尺的基本要素。 在这个世界上,虚构的只是事物的表象结构,而灵魂永远是真实的。耳光响亮向我道出了这样一种真实:成长、环境、遭遇、努力一切可以言说的和无法言说的,它在演绎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同时,触摸到了饱含伤痛的、真实的自己。歌德说:“一件艺术作品是由自由大胆的精神创造出来的,我们也就应尽可能地用自由大胆的精神去观赏和欣赏。”东西这一记来自心灵深处的、响亮的耳光,让我们“欣赏”到了什么 全书完 耳光响亮第4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