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娇》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上) 岁岁娇 作者:龙宫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br>《滴滴金》第二卷,欢迎收藏。 <fo;这是通往第一卷的时光隧道 </font><input&on value=滴滴金 ondow.open(”/onebook.php?novelid=636426”)><hr size=1 />  都说春寒料峭,北地尤甚。河南虽比不得京城,但平原坦荡,更加凛冽几分。 已是连了好几年的干旱,城里灾民一年比一年多,多是奔了城中几处舍粥的所在。那粥棚原是城中富户自愿开设,可也架不住灾民日益增多,白粥也从起初的浓稠转为现在清可照人。县衙也是设了粥棚的,不过是在春夏时分当季新麦未熟时支应着,实在当不得正经。 偃师城一间破烂茅屋中,横七竖八躺着约有十几个小小孩童,靠近门的地下,则睡着两三个略大一些的少年。茅屋极小,很是破败,屋顶处处漏光,勉强可算有个木板当门,大一些的孩子们睡在门边和窗下,这样如果有人企图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占据茅屋,他们也不至于输得太快。被称作小凌的少年迷迷糊糊的想。 “小凌哥。”有人低声喊他。 他身子没动,只“嗯”了一声。 那人悉悉索索挪过来,“丽娘姐不能再留下了。” 他又“嗯”了一声。 “我们……我们可打不过老周他们一伙。” “打不过,总有别的办法的。” “丽娘也不吃亏……”那人一句还没说完,脸上忽地挨了一巴掌,顿时愣住了。 小凌又踢他一脚,喝道:“滚远点!” 那人不敢再说,远远去墙角胡乱睡下。 月光从屋顶漏下,稀稀疏疏的印在孩子们的脸上,光怪陆离。几个小孩子迷糊醒来,动了动,又继续睡了。 有压抑着的哽咽声,小凌不耐烦的道:“别哭了,睡觉!” 止不住的心烦意乱。 一群孩童想要在成群结队的成年人中讨得一口剩饭,本来就是极不容易的,粥棚不过两三座,去的晚了就连清汤都不剩下,可孩子们哪里经得起饿,只好想尽办法去找吃食。酒馆饭庄的大堂是进不去的,就是有残羹剩肴也都被卖掉运去乡下喂猪。若是运气好的话,晚上倒是能从酒馆饭庄的后门口弄到一点剩饭——若不是寒冬,泔水是不过夜的,怕酸味难闻,影响生意。 每天都有孩子死去,每天也都有新的孩子加入,只有尽可能吃得多、比别人强壮,才更有可能活下去。 但是作为势力和实力最微弱的流浪儿的群体,是最容易葬身在茫茫人海中的。 小凌再怎么孔武有力,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孩子,还是懵懵懂懂惹事闯祸的时候,小凌却已经成为照顾十多个孩子的大哥了。 他忙碌了一天,收入若干铜钱,让孩子们每个人都至少吃了一餐,为新加入的孩子捡了一身衣服,丽娘赶在天黑前将衣服的破绽处缝补好,给了那孩子。 此时那孩子被迫从原本的铺位上离开——小凌踢了那人一脚,那人便选择入伙时间最短的孩子欺负。那孩子年纪不过五、六岁,十分安静,被吵醒了也没说话,只从角落爬了出来,慢慢爬到小凌脚边,躺下。小凌皱眉,本想叫他离远些,却又什么都没说,自个儿也很快入睡。 天蒙蒙亮,小凌便醒了。接着睡在他身边的丽娘也醒了,翻身起来,挨个拍醒孩子们,轻声道:“起床了,起床了。” 孩子们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醒来,你推我挤的去上厕所。门外挖了一个坑,孩子们挨个儿便溺过,一个大一些的孩子就用半块破木板措了些浮土填了坑,四、五个小孩子便嘻嘻哈哈的又蹦又跳踩实了。 小凌见他们弄的差不多,便推开门板出来,“丽娘,你今天带着小七,跟我一起。”大小孩子们皆沉默不语,只看着小凌。 “老二带小叶子你们六个,去城东;老三、老四带小顺儿几个去城南;其他的都跟着我。” 老二、老四都是微微一怔,看了看小凌。老三便是昨晚同小凌说话那人,他也斜眼看看小凌,方对老四说:“走了,去晚了又没得吃的。” 平素都是小凌跟老二一道。他们两个年纪大些,力气也大,能抢多些食物,今日却叫老二自己出去。丽娘往日是带着最小的几个孩子沿街讨要的,今天却跟了小凌,有机灵的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丽娘大约十来岁年纪,瘦伶伶的,因了常年吃不饱,面黄肌瘦的,剪短了头发,穿着男人衣服,实在很难看得出居然是个妙龄少女。小七便是昨天新加入的孩子,紧紧挨着丽娘站着,一双漆黑眸子十分灵动。 孩子们被带领着分头而去,茅屋中只留下五个人。 “今天去哪里?”小凌问。 丽娘看他一眼,“今天要带四娘去瞧大夫。” 小凌皱眉:“又要瞧大夫!实在瞧不起了!” 丽娘笑吟吟朝他伸出手。嘟囔归嘟囔,小凌仍是拿出一只破旧荷包,小心翼翼数了二十个铜钱给她。小七冷眼瞧着,那只荷包倒也致,只是颇旧了,边角都磨得发毛。 四娘是个四、五岁的女孩儿,下颌已是瘦得尖尖的,小脸上一层红晕。小凌背了她走了几条街,寻了一家医馆进去。小厮一看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便拿了笤帚来赶人,“去去去!哪里来的野孩子!” 小凌放下四娘,抬头看那小厮。他个子不高,块头也不大,只是眼中有一种凶悍之气,小厮被他看得一愣,正要说什么,却听小七说道:“我们有钱,我们是来请大夫看病的。” 他人虽小,声音可不小,童音清亮,医馆内那些原本愁眉苦脸的病家倒被他那股子神气逗乐了,纷纷道:“原来是个有钱的小少爷。来来来,我们让先生先瞧瞧小少爷。” 小七面无表情,拱手道:“各位大叔、大哥,我家妹妹病了几天了,小子不敢请各位让让,只请这位小哥不要门缝里看人,把我们兄弟赶出去就好了。” 他表情严肃,说话斯文,众人又是一阵笑,大夫也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那小厮给个小孩童一句话说得羞红了脸,狠狠的瞪了小七一眼,倒是给他们拿了一木筹,叫他们排队等着。 小凌稀奇,道:“小七好像念过书啊。” 小七摇摇头:“没有。我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记得念没念过书?”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叫小七?” “别人都这么叫我。” 等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排到了号。丽娘抱了四娘过去,大夫号了脉,翻看眼底和舌苔,道:“染了风寒,本来不打紧的,只是拖了几天,倒要好好服几贴药才是。”随手开了药方,“先开三贴吃吃瞧,若是吃完了见好,就不用吃了。”这是体贴他们怕没有多少钱吃药。 小厮接了药方去抓药,丽娘要付诊金,大夫一挥手,“罢了,诊金就不收了,药呢,倒是不能不收钱的。” 丽娘喜出望外,躬身谢了大夫。 小厮包好了药,往柜上一丢,“拿好了,小少爷。”将“小少爷”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小七没理会他,自己拖了一只小凳踏上去,才够得着药包。 一行人又回到茅屋。小凌打发另两个孩子去寻了瓦罐煎药,小七没事做,蹲在地上拿了草棍划来划去。丽娘重新铺了稻草,放四娘躺下,随即出去瞧着煎药。 四娘烧得迷迷糊糊,细细的道:“喝水……” 小七听见,放下草棍,起身出去端了一瓢水进来,喂四娘喝了。 小凌忽地道:“做不惯的话,就不要做了。” 小七也不搭理,又回去蹲着。 过了一会儿,小七忽然问:“你认识老周吗?” 茅屋外飘进来一阵药香,一个孩子进来道:“药就快好了。”却见小七与小凌都严肃的皱眉,互相看着。 小凌道:“你出去,叫丽娘进来。” 少时丽娘进了来,道:“什么事?” “小七有几句话说,你也听听。” “丽娘姐,老周要你过去他那里,你自己想去吗?”小七年纪太小,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好笑之极。 丽娘起先一笑,但见小凌与小七态度都极认真,也不由得一凛,“……怎么这么问?”有些别扭。 “你若是想去,自然有想去的道理;若是不想去,那也有不去的计较。” “你知道……你知道老周要我过去做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小凌道。 丽娘低下头:“我当然不想去……只是……”盯着小凌:“我要是不过去,老周就会打死你和老二他们几个。” 小七道:“你别管他们,就说要是没有这桩,你愿不愿意?” “那也是不愿的,老周……他是个老头子了!”丽娘嘟着嘴。 小七一笑:“你才十三岁,老周是禽兽了点。不过你不愿意,我们,”瞥一眼小凌,“我们总不能送你进火坑。” 丽娘方觉诧异,不住的看小七。 小凌低声道:“小七,你瞧着可不像是个普通的孩子。” “小凌哥,你想的太多啦。”小七微微笑着。 老周其实不算老,二十来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留一脸胡须,左颊有道刀疤,显得颇为豪狰狞。他来偃师有年余了,手下纠集了一群流民,形式介于无家可归的灾民与当地流氓团伙之间。穷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如果说小凌他们属于最低层的第九等,那老周大概就属于四、五等之流。 并不见得处境好在哪里。 可也有足够武力威胁更加幼小更加无助的孩子们。 小七十分瞧不起这种人。 小凌不过是有几分力气,聚拢了这些孩子们,实际上除了在温饱线上稍微挣扎的更有效一点,并没有更多的实际作用了。小七瞧上的,就是这种弱小的群体。小凌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带着这些孩子们,有多么难为。他本来就不算什么有头脑的人,依仗的不过是拳头够猛,以及一股不怕死的凶狠劲头,结果老二老三几个大点的孩子也渐渐学的泼皮起来。 所以虽然年纪小,倒是一般没什么人动他们,毕竟难为一群孩子说到哪里都不大好听。 大灾之年,失去父母亲人庇佑的孩子多了去了,大多数被卖掉,或者过早的死去,人人都有悲惨遭遇,小凌从来不问寻求他的保护的孩子们都有什么不幸,他只要求他们听话。小七见过那些将健康孩子折断手足扔在街上乞讨的所谓“丐帮”,也见过那些拐骗绑架的歹人,他一个小孩子,纵有千般古灵怪,也只能先保住命要紧。 老周在本地基不够,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了,充其量也就是欺凌比他们更不如的那些老幼妇孺,早早占了粥棚靠前位子,偶尔接一些重力气活来做,还要被当地土著排挤。也并不惬意。 丽娘年方十三岁,因了常年营养不良,所谓少女妩媚那是几乎看不出来的,也不知道老周瞧上她什么了,说起来老周手下并不缺女人,失去依靠的女人,本没法考虑贞洁问题,只求活命。 晚上,小凌带了老二和小七去见老周。 老周住在一间稍微像样点的房子里,门口懒洋洋站了几个闲汉,见几个半大孩子走近,纷纷坐直了身子。 一个人便笑道:“瞧瞧,这是谁来了呀。” 小凌有模似样的一拱手:“我来见周大哥。” 那人往他身后一瞧,“怎的不见丽娘?” 小凌瞥他一眼,并不答话。 少时老周出来,小七站在小凌身后,细细打量他一番。老周个子不高,面色黯沉,一双眼睛铜铃似的,配合一脸胡须和脸上刀疤,很有些凶狠模样。 小七不由得就一撇嘴:这样的莽汉,怪不得半死不活的赖在这小小偃师城中。 小凌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周大哥,小弟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与大哥商量。” 老周眯起眼睛看他。“怎的?” “小弟想问问周大哥,是否就想这么在偃师混下去?” “你什么意思?” “要是大哥没什么追求,那小弟我也不敢打扰大哥。”小凌冷笑:“但若是小弟要求大哥带着发财,不知道大哥怎么想呢?” 旁边一人立时拍桌子:“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挥拳就要打将过来。 老二立即跳了起来,拉开架势。 老周喝道:“滚!没见哥跟人说话呢么?”一瞪眼,那人讪讪,收了拳脚。 “这年景不好,大家都不容易。”老周想了想,“哥家里的地是丢了,可也再不想回去种地。这城里的活计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地人都找不到活做,更何况我们这些没有底的泥腿子?” “小弟倒是有个主意,不说什么好的,至少能让大家每天有馒头吃。只是……” 老周道:“你我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 “大哥也知道,小弟带了这些孩子们,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大哥这里的哥哥们,也是过的不大顺心,小弟只想求哥哥们照应。” 老周瞧了他许久,才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丽娘过来我这边,可是,你倒是有什么好主意,能养活你我手下这几十个人呢?” 小凌一推小七,“你来说给周大哥听。” 小凌带了老二、小七回了茅屋,丽娘已经点上蜡烛,微黄烛光映在孩子们脸上,小凌对丽娘道:“还有什么吃的?我饿坏了。” 老三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老周没招待小凌哥吃饭吗?” 老二给他个爆栗:“你蠢啊!人家就是叫你吃,你敢吃吗?” 小凌不理他们,只问小七:“你怎么知道,老周就一定会愿意听你的?” “当一个大哥不容,能够当这些身无长才又满身光棍气的庄户闲汉的带头大哥更不容易,当然,老周也不算太聪明能干的,不然本不用搭理我们。也可以说,我也就是看中他不怎么聪明。” 小凌哼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之所以会到我这里来,多半也是看上我‘不怎么聪明’吧?” 小七抿嘴笑。其实无他,利用的就是人类求生存的本能。类似的手段很多人都在用,不过是利用人类怜悯弱者的心理,可是一样的事情,换种方法来做,效果就不大一样了呢。 丽娘端了一盘子玉米面儿的摊饼出来,又拿上来一只瓦罐,里面清汤寡水的,居然飘出一阵诱人香味。 老三吞着口水道:“丽娘太偏心了,不知哪里淘换出个**子儿,做得好香的**蛋汤啊;” 丽娘叉着腰,“小凌哥他们几个今天多辛苦,以后我们就有钱啦,你一天想吃几个**子儿都有,还惦记这个!” 老三着急道:“小凌哥,小七这小子的主意,果然是有用的?” 老二点点头,“还真是看不出来,小七这么点点大,脑瓜儿活得很,老周这样的,居然也被他说的心痒痒的。” “那也是小凌哥和二哥你们能干厉害,老周才能答应的。”小七忙拍马屁。 丽娘喜笑颜开,用个干净小碗给小七盛了碗蛋花汤,“知道你爱干净,专门给你找了只新碗。” 小凌不禁心里有点酸溜溜:这小子的待遇似乎也太好了点……不过若不是他,他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保住丽娘呢,说起来,这小子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头脑却好得不得了,就算是别有用心的混进来,可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好歹他那些主意,都是好的。 次日,小凌、老二、老三等几个大孩子,便分头带了年幼的孩子,随了老周他们,往施粥的棚子去了。 官府的粥棚与几个大户的粥棚都是近午才开始施粥,老周便带了几个闲汉,领了小凌与六、七个小孩子先排着队。 小七也同小凌一道。 这放粥也有讲究,一天两次或是一次,去的晚了,便连米汤也领不到,小凌平日总是因个矮力小,勉强能抢到几碗最底下的清汤。 老周也并不好在哪里,吃白食这也是个技术活,若拳头不是最硬,总不会次次都能拔得头筹。这日,人们竟见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孩子,不由连连看他。 老周却是做出一副护雏样子,一时喝着不让别的大孩子欺负小七等,一时又叮咛小凌少时定要让孩子们抢到粥。 孩子们手里都捧着一个破瓷碗,一脸兴奋。只有小七怀里抱着一个陶制的小瓦罐,表情平静。 老周也不禁诧异,对小凌道:“这个孩子倒是有些古怪。” 小凌懒洋洋倚在墙,并不答话。 老周就有些讪讪的。 一会儿,见等候的穷汉越发多了,老周忙喊闲汉围成一圈,将小孩子护在中间。众人见他这个阵势,均觉诧异。那富户管事的管家便喝道:“都给我先排好了队!”拿手指着老周道:“你,排在前面。” 老周见果然有效,不禁得意,忙上前拱手:“小人多谢管家老爷。” 管家白他一眼,捏了鼻子道:“我家老夫人见你带着这许多孩子,问你可还有其他孩子?叫你以后尽管带他们过来。咱们家只要放粥一日,就少不得你们的。”喊了家丁将其他汉子们都给拦着。 老周连声道谢,忙把小孩子们推到前面去。一旁便有人喊道:“小人家里也有几个孩子饿得快要死了,管家老爷行行好,给小人一口粥吧!” 管家一脸不屑,并不理会。 不多时,小厮们抬出粥桶来,果然先给孩子们盛了粥,方命家丁散去,众人顿时一哄而上,险些打翻了粥桶。 小凌带了孩子们回家,路上低声问:“你怎么知道必定能成?” 小七道:“胡家老夫人,每日施粥前,必定要遣人在一旁察看,数着人头来放米熬粥,每日只散半个时辰,晚了便没有了。又是个念佛的,左右都是做功德,施舍给孩子,一来可以少放几升米,二来也给自己多积了功德,岂不是一举两得?” 小凌见他说话斯文,不由疑惑,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流落街头。 小七又道:“咱们明儿再多找几个孩子一齐去,不出三日,胡家老夫人必定要差丫头来问话。” 小凌凝神看他片刻,“便照你的意思。” ——未完——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上)在线阅读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上) -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中) 岁岁娇 作者:龙宫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中) 作者有话要说:</br>继续新书求收藏求留言求鞭打<hr size=1 />  果然接连几日,胡家老夫人见老周每天领着小孩子们来粥棚,十分呵护,必定要叫孩子们个个都能吃到粥,是个有担当的,于是唤丫鬟来叫他过去,问了一番话,老周只说自己定要照顾这群孩子,若是只管自己走了,剩下这群孩子们无依无靠,好生可怜。 说的胡老夫人一阵眼泪涟涟。 老周趁便道:“小人有个妹子,也算伶俐,烧水劈柴都使得,不知老夫人府上缺不缺使的丫头?” 胡老夫人对大丫鬟笑道:“你看,他还真是个聪明的。” 于是便让丽娘进了胡家做丫头。丽娘为人老实,又勤快伶俐,不几日便哄得老夫人喜欢。 小凌本不想让丽娘进胡家,小七却说:“咱们男孩子,苦一点就算了,丽娘是女孩儿,进了胡家,多少吃穿就不必愁了,可不比她跟着你强?” 小凌恋恋不舍,“她本是住在我家旁边,那时候,我爹爹还活着,丽娘家里没有爹爹,娘几个但凡有重的活计,都是爹爹同我去帮忙,丽娘的娘也早就不在,是一个姨母带着她们姊妹……那时候,她偷偷给我做过鞋子、袜子,我还没舍得穿,爹爹便死了。” 他表情平淡,似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后来丽娘姨母嫁去了外地一户人家做妾,带走了小妹子。丽娘年纪实在大了,那家人就不肯要她,我们两个也没有多大,每天弄到一点吃的,我定是要带回来分她一半。她做绣活出去变卖,换了米面,也定是要给我留着的。” 脸上含笑,“我本来以为,咱们总能熬过这一次,等再大几年,我赚了多多的银子,便要风风光光八人大轿娶她过门——” 小七不忍,“小凌哥,别说了。丽娘如今不过是去做丫鬟,又不是卖身进去的,日后你有了银子,还怕赎不出她来?胡家老夫人那个情,必定会成全你们的。” 小凌怅然。 老周得了好名声,又有丽娘在胡家照应,小凌带孩子们去粥棚,便总是能排在最前面。 其他几家粥棚见胡家如此安排,也只得让带了小孩子的排在前头。如此一来,小凌手下的几十个孩子,日日都能填饱肚子。 老周等人,也得了便宜,不必与其他汉子每日拥挤争吃食。 既是温饱无忧,老周便叫了小凌来,问可有赚钱的法子。 小凌警惕,“我年纪又小,就是出去做活,人家也多有不肯要的。周大哥,论起给人帮工,又苦又累,又有什么意思?” 老周就问:“那你——小七可有什么好法子?” 小凌本不想说,但老周一脸急切,只得道:“他倒是说有个法子,比帮工强了许多。” 老周再问,小凌便不肯再说。老周无法,狠声道:“那个小七,倒是瞧不出来有甚么特别,别不过是小孩子胡扯,却把你唬住了。” 小凌笑,“他还说,你若是不信,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往城南织布巷去,若是见到一个穿灰衣的高个子半老头儿,你便求他赏口饭吃。他要是不答应,你多求几次,必定是准的。” “你莫不是消遣我?”老周怒道:“要真是真阳,你自己怎么不去?” 小凌又一迟疑,“他说了,那老头不会理会我们这样半大孩子。” 老周一想,果然是干活还是不能指望小凌这样十几岁的孩子,遂将信将疑,“我明天且去看看,若三五天的还没见到那人,你可要小心你的小命!” 小七道:“他可信了?” 小凌笑吟吟,“他还有甚么不信的?左右没什么事情,就往织布巷转一圈,也不费什么事。”沉吟片刻,“只是,我怎么听着,你说那个事,总觉着不妥?老周可不是甚么好东西,别回头惹恼了他,咱们可要倒霉的!” 小七混不在意,“织布巷里面住了一个美娇娘,跟一个小郡王有些瓜葛,只是出身不是很好,不好娶回家里,所以小郡王就金屋藏娇了。那高个子老头儿,是那美娇娘的爹,他们家正要找几房不知究底又肯干活脑子不大知道机变的忠实仆人,老周人是笨了点,想要在街头混出个样子来,不大容易。”笑嘻嘻道:“你瞧我可真是心善。” 小凌不禁越发纳罕这个小孩儿,竟有如此见识。 “老周那边的人,有几个不甘人下的,老周再这么下去,早迟是一死。他这次要是能当了人家仆人,离开偃师,也算是一桩好事。” 小凌见他安排的妥当,“你这是做甚么?” 小七看着他,“小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是你,或是老周,都没法保得那么多人生活。这年头,要狠才能赢,你们两个,都差了些,不够心狠,又不够手辣。” 小凌默默无语。许久方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懂这样多?你幸而是遇着我,换个人,早杀了你。” 小七一吐舌头。小凌顿时想到,他怕不是一早就看出,他不会对个小孩子下狠手。心下一阵叹息。 过得几日,老周果然进了那家做仆人,并带了几个素来与他交好的几个汉子去。余下众人,推了一人做首领,也就不再带小凌这儿的孩子们去粥棚站队了。只是这个法子甚好,当日便有其他流浪汉队伍来与小凌接洽,揽了这个事儿去。 小凌心中忐忑,唯恐这个法子用不了许久。 小七却道:“这个不用怕,四娘如今病已经大好了,丽娘可以养她。我叫她在胡府不远地方租了一个房子,你明日就让四娘搬过去。老二、老三这些日子以来,也知道做事了,要是他们来跟你说,要分出去自己经营,你别拦着他俩个,随他们去。” 小凌骇道:“他俩个怎么行?” “怎么不行?”小七反问:“他们又不比你小很多,也不是不懂事。” 小凌叹道:“这便如自己一手经营的家,一下子就给劈分开了,我心里好不难受——小七,我本不该收留你。” 小七一点不怕,“小凌哥,等这里事情了结了,我求你一件事情。” 小凌低头,“什么事情?你这样稀奇古怪,可别害我。” “我求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我可不会离开偃师。”小凌想都没想。小七知他是不肯离开丽娘,“等你帮我这一次,我保你有钱给丽娘赎身,并四娘也能一起养活。” 由不得小凌不心动。 他知自己本不该信这个看起来只得五六岁的孩子,只是这孩子头脑明,每做一件事情,都不会白费,想来谋划已久,专门选了自己这样笨人来行事——自己不知不觉,竟是照着他画的路子走过来了。 想来,也真是奇怪。 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暖和,小凌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少。四娘跟了丽娘去,另一个七岁的男孩子突然得了重病,没几日便死了;老二、老三带了大部分孩子走,与另一帮人结成一伙;小凌身边只剩下四、五个病弱孩子。 好在天也暖了,夜晚也能过得去。破屋既然人少了,也就宽敞多了。小凌仍每日出去寻食觅活,其他几个孩子轮流看家。等夏日过了去,小凌个子猛的窜了一下,俨然像个成年男子模样,唇上也生出了淡淡的胡须。 小七倒是几乎没什么变化,小脸却是渐渐变的白净了,丽娘数月没见着他,再见几乎愕然,“你怎么……”她说不好。 小七自己不觉有什么不同,顺口就问:“我怎么了?” 丽娘指着他,“你好像……比刚来时候白多了。” 小七一自己脸,“我怎么没觉得?”心想许是因为现在晚上睡得好,又能吃饱的缘故。只是身高没怎么增加。小凌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他说已经有六岁了,瞧着个头,倒是显得小。 丽娘这几个月来,越发出落的好了。她个子也高了些,原本黄黄瘦瘦的小脸,如今就好似银盘似的饱满起来,手臂也有了些,不再那样瘦的叫人心疼。因是胡家老夫人的丫鬟,穿戴也华丽致,又已经学会指示下人做事,越发有个小大姐的样子。 小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愈发忐忑起来。 丽娘不懂小凌心思,径自道:“小凌哥,我给你做了鞋袜并外衣,你穿穿看,要是不合身,我好赶着改出来。”十分贤惠。 小七心里也想,这两个少年男女,倒是真真合衬。小凌长相也可以算是清秀,算过得去,丽娘亦是那种小家碧玉似的女孩,身世相当,又是同甘共苦过来的,青梅竹马,大抵不过如此了。 小凌微微红了脸,接过鞋袜并衣裳,进里屋去了。四娘便道:“小七哥哥,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我可想你了。”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小心翼翼打开,原来里面放了两块米糕,已经挤碎了。 四娘一看,立时小嘴一扁,哭了出来,“哎呀,这可糟了!” 丽娘笑道:“好孩子,这值当什么呢?” 小七十分高兴,“碎了就碎了,又不打紧,又不是不能吃。”接过帕子,托在手心里面,捻了一块稍大的,往四娘口中塞过去,“咱们两个一起吃,那才叫香呢。” 四娘破涕为笑。 “我当她昨天怎么都不肯吃完,原来是想着你。”丽娘掩口轻笑。 四娘只比小七小一岁,正是最粘人的时候。当初小凌因是想着四娘是个女孩子,跟着丽娘,跟一群为人帮佣的女娘大婶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少有个照应;她年纪又是最小,再跟着自己,总是不好。 小七没事便常过去看望四娘,因丽娘毕竟是做奴婢,不得每天都能出来照顾她,有时小七便在那里过夜,小凌也不多问。所以两个小孩子倒是真要好。 小凌也曾背后同丽娘道:“小七这孩子,别看年纪不大,做事倒是井井有条,有他照顾四娘,再有你,四娘这边我就放心了。”他是真拿四娘当自己亲妹子看待。 他现在在外面做些散活,譬如帮人卸货、装货,抑或说书茶馆里面帮人跑腿的活计,每天也有些收入。那几个孩子也能出去乞讨,得些铜板,只有小七,别说从来不去乞讨,就是去粥棚,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从不正经做事。 但他居然偶尔能弄到一两以上的银子。他只要一喊上小凌,必定有不菲收入,因此那几个孩子本背后说他不事生产,整日吃白食,见了银子,也只好住口。 小凌也不是不疑心他银子从哪里来的,他只说,你只管把钱收好,别的不要问。 如此神秘鬼祟。 丽娘倒是没多想,“许是他靠自己聪明,得来的银子。他也知道自己太小,所以每次去收钱,总是叫上你,可见不是个笨的。” 小凌无奈,“我总是怕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岂不是不好?” 丽娘瞧了瞧正低头与四娘说话的小七,轻叹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但心中怎么都有一些莫名担忧。 过了许久,方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家是哪里的?” 小凌摇头,“他说是被人拐出来的,记不得父母是谁,家住在哪里。” “好可怜……” 这年秋天,小凌进了一家饭馆做小厮,生活渐渐稳定下来。 那四个大一些的孩子里面,一个被铁匠铺子寻去做了学徒;一个遇着同乡,说家乡族兄要养活他,遂哄了他去了;一个病得重了,被一个游方和尚治好,收他做了小沙弥,带了云游去了。另一个是瞎了一只眼,没有人要,仍跟着小凌。 小凌便另寻了一个小院子,同几个洗衣妇人合住。屋子略大了些,自己带了那个叫石头的孩子,并小七、四娘,一起住下。 每日早上,小凌出去上工,石头出门乞讨——他倒是便宜,人家一看他瞎了一只眼,总要多掏一个铜板,小七便在家里带了四娘生活。小七、四娘都小,够不着锅台做饭,小凌便与邻居黄婶子商议,每天五个铜板,管他两个两顿饭,早上是一人一个素馒头,中午一个素菜,一人一碗饭。晚上就等石头回来一起吃。 小凌是在饭馆里包伙,用不着在家吃,省了好些嚼用。丽娘过来的时候,也总是会带些菜食来,偶尔也能拿一块。如此,四个人的小日子倒是过得实在不错。 小七白日无事,寻了几块青石板,央石匠打磨光滑,做成方方正正样子,买了几石笔,教四娘认字。 黄婶子稀罕:“小七,你竟还认字?” 小七装憨,笑而不语。 黄婶子千辛万苦,攒钱送儿子小黄去上了学堂,小黄争气,也算学的有模有样,正学到《千字文》,见小七随便抽出哪一句,都不必看书,随口道来,不由羡慕妒忌,讥笑他“也知道之乎者也”。 小七不想理会他。四娘年纪小,多半是不能领会的,他只教了她《三字经》,略识了几个字,并会写自己名字罢了。 小黄见他也不过只会千百三几样,遂起了轻蔑之心,不把他放在眼里。小七也不去招惹他,反倒处处避让。 四娘小小年纪,也知道小黄有些蛮不讲理,委屈问道:“小七哥哥,那个小黄,也真是讨厌!” 小七一笑,她头,“别理他便是。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小黄洋洋自得,黄婶子亦觉着自己儿子聪明机敏,比起小七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强多了。 ————未完————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中)在线阅读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中) -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下) 岁岁娇 作者:龙宫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下) 又过月余,胡府却传出,胡家第五个孙少爷,要纳丽娘为妾。 丽娘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来小院找小七。她不敢径自去饭馆寻小凌,央了小七去唤他。小凌不知究底,饭馆里又走不脱,只得对小七道:“你好生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道:“去喊石头回家,好歹他也大几岁,拿不定主意的,或是问问他,或是再来告诉我。” 小七点头,回小院去了。 刚进院门,就见几个家丁从外面一拥而入,将小七推倒在一旁。小七年幼,几乎是横着飞了出去,嘴里不由就叫了一声。丽娘听是孩子呼痛声音,就往外一走,却吓得愣住了——只见一个生的颇姣好的青年男子,轻摇扇子,自门外一步三摇的进来,好生欠抽。 四娘本是在屋里跟丽娘在一起,此时也随了丽娘一道出来,见小七倒在地上,一身尘土,不由哭喊,“小七哥哥!”飞奔过去。 小七勉强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灰尘,“不妨事。”却是一阵蹙眉,显见是疼的很。 那青年男子笑吟吟道:“丽娘,你这又是何苦?我若是告诉祖母一声,说你要逃出我家,你说,祖母还有没有那么疼你?” 丽娘脸色发白。小七便知道,这个定是那个行五的胡家孙少爷了。听说这个五少爷虽是妾生的庶子,却是个伶俐会哄人的,相貌生的又好,胡家老夫人最疼他,几乎百依百顺。他想要个丫鬟为妾,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丽娘低着头,轻声道:“五少爷,奴婢不过是个蠢人,当不起您厚爱。” 五少爷眯着眼睛,“本少爷就是喜欢你这样笨笨的,可真是招人爱。”说罢将扇子一收,伸臂抵在丽娘下颌,抬起她头,“你从了我,就不是奴婢,是半个主子了,别人想都想不来。你瞧,我自己来同你说,可有多抬举你。” 便听小七在一旁噗嗤一笑。 五少爷慢慢移过视线,冷笑道:“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 小七大怒,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胡公子倒是想抬举人呢,可惜,我姐姐不想识这个抬举。胡公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纳了三房妾室还不够,一妻三妾,竟生不出一男半女,可别到时候真弄出来什么野孩子,那才是胡家的奇耻大辱!” 五少爷涨红脸,勃然大怒,“你这小混蛋好大的胆子!”左右呼喊:“还不快给小爷打死他!” 丽娘一见不好,忙扑过去护住小七,“五少爷,他不过是个孩子,懂什么呢?你大人大量,饶了他吧!” 五少爷恨道:“年纪小小,就知道满口胡说,这还了得?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他狠狠的打死!” 丽娘见那些家丁个个膀大腰圆,四娘又在一旁哭声震天,心慌意乱,也哭了起来,“五少爷,奴婢不敢当什么半个主子,求你饶了小七!” 院子里洗衣妇人都没在家,院子里面就胡家公子并几个家丁,与丽娘等几个大小孩子。丽娘也不过十四岁,要说也算可以成婚,只是小七总觉着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就要给人做妾,未免也太是个混账事了。 因此心里绝对抗拒,对胡家五少爷,也不会有甚么好声气。 只是一个少女,两个孩子,如何抵挡住家丁们拳脚,转眼小七身上已经挨了几拳,丽娘也挡了几脚。五少爷倒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见丽娘身上难免挨上拳脚,忙命住手。 “丽娘,我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你要跟了我,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她们几个有什么衣裳头面,照样给你置办。你这两个弟妹,我也当自己弟妹一样疼惜,你看如何?”一副笃定神情。 小七又哼一声。 五少爷便道:“你也不用瞧不起。咱们胡家虽说不上数一数二,但在偃师也是排的上号的富家,你姐姐最好也不过是嫁个乡人农夫,一辈子为人帮佣,生几个孩子,男人早出晚归,却养不活一家老小。”指了四娘,道:“小妹子以后也不过如此。但要是跟了我,名分上亏了一点,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我还能送你上学,给你小妹子置办登样嫁妆,以后嫁个好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满?” 小七无言以对,想了一想,道:“我姐姐若是自己愿意,才算是好。你要是强逼她,玷污了她清白,生米做成熟饭,那可不是你大家少爷的做派。” 五少爷倒笑了,“你这孩子,说话倒有意思。”自信满满,“丽娘还是有些糊涂,所以我不让管家娘子来跟她说,一定要自己来说。丽娘,你瞧我对你好不好?” 丽娘只是哭。 五少爷终是难耐,狠狠道:“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左右你也逃不出偃师去,就不要再费心思想甚么主意了!”拂袖而去。 晚上小凌回来,一听这事,只气得一拳砸在墙上。 丽娘哭道:“小凌哥,我……我打小就……咱们从前说过,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 小凌伸手想要抱她,却始终不敢,只得道:“我总会想个办法,不叫你去做那人的……那人的妾室。” “五少爷房里已经有三个妾,前头还被五少打死一个。这样大户家里,随便打死个妾,连官府都不会管,我……我怕的很。小凌哥,咱们……咱们逃走吧?” 小七道:“往哪里逃?你看外面几个人,咱们打不过他们,逃不走的。” 小凌蹙眉良久,忽的问:“石头呢?他怎么今天没回来?” 次日一早,五少爷又来小院,并带了一顶素青小轿,立等着要接丽娘进府。 黄婶子等洗衣妇人正要出门干活,见这个阵势,顿时将工作抛在九霄云外,返身站到自己房门口,围观起来。 清晨阳光斜斜照在院中,更显得五少爷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好一副赛潘安的容貌;又风度翩翩,好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洗衣妇人们无不神魂颠倒,面红心跳。 小凌正要去上工,见这样一个情景,自然走不得了。站在门口,狠狠瞪着五少爷。 五少爷是知道他的,先是一笑,“原来是你。”脸一沉,命家丁将他拉开。小凌也是街头打架打出来的,虽然吃亏在年纪小,可也有一双硬拳头,当即一拳一脚的,与家丁们争斗起来。奈何好汉不敌双拳,转眼就被打倒在地。 五少爷从容一笑,“何苦呢?我并不计较丽娘来会你,你也该识相点,莫扫了小爷的兴致。” 丽娘颤巍巍倚在门边,“五少爷,别打了……” 五少爷啧啧有声,“你倒知道护着这个野汉子!” 只听小七在里屋噗嗤一声笑出来,“胡少爷真是有趣,我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女人还没抬回家,先给自己头上戴个绿头巾的。” 五少爷哪里是能忍的,当即又翻脸,“你这小混蛋又满嘴胡唚!”也不喊仆从,一掌推了丽娘进屋,喝道:“给我老实待着!待会喜娘来给你开脸,你给我乖乖的上轿,我自不会亏待你。” 丽娘吓得哭也不敢哭。就见五少爷一阵风似地进了里屋,顿时里面一阵大响,也不知是翻了桌子,还是砸了椅子。 接着又听咕咚一声闷响,似乎有人倒在地下。 小凌、丽娘心里顿时一阵害怕,想着他别是发狠,一下子摔死了小七才是。小凌就要挣扎起来。胡家家丁担心小主人安危,也就不再理他,顿时往屋内蜂拥而去。 只听一个孩子声音冷冷的道:“都别进来!”众人都是一愣,洗衣妇人们更觉奇怪,这小七,到底怎么的,就放倒了一个大男人? 只听小七又道:“你们进来一个,我砍他一刀;进来一群,我即刻就砍死他!”说罢,只见里屋窗子推开,四娘站在窗边,地下几块青石碎块,当中躺着人事不省的五少爷,小七正骑坐在他口,一只手里正拿了一把黑乎乎菜刀。 黄婶子一怔,啐了一声,骂道:“怪道我昨晚怎么也找不见这把刀!” 围观群众见形势扭转,十分彩,不禁都神一振,更舍不得走。 家丁们失了小主人,也就茫然不知所措。好容易一个人发狠道:“你们不要张狂,我们已经回去喊人,等我们大少爷来,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你这小杂种,竟敢打伤了我们少爷?真是好大的狗胆!” 那小七听家丁口中不清不楚混骂,愈加忿恨,冷笑道:“很好!你骂我一句,我就在你家少爷脸上划一刀。”说罢真拿那柄黑乎乎油腻腻菜刀,在五少爷脸上划了一下。 顿时涌出血了。 小凌也觉着,这次真是闹大了。 丽娘已经全然没有主意。五少爷带来的喜娘正按了她绞脸上汗毛,她竟是连眼睛都不睁开,随她摆布。 小凌进来,将喜娘推开,抱起丽娘,低声道:“咱们……你怕不怕死?小七惹出这样大祸来,只怕咱们都活不过今天啦。” 丽娘浑身发抖,仍是没睁开眼睛,“小凌哥,你抱着我,我欢喜的很……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我是死都不肯给他做妾的。小凌哥,小凌哥!”低声轻唤,娇羞婉转。 小七在屋里诧异道:“谁说我们会死?” 正喧闹间,忽听外面大乱,胡家家丁奔出去,一时又回来,面有得色,狠声道:“我家大少爷来了,这下看你们死不死!” 就听一个青年公子朗声道:“我倒是想瞧瞧,谁这样大胆?” 一路听下人回禀,说是一个孩子拿青石板打晕了自家弟弟,并在他脸上划了一刀,更是冷笑连连,“瞧不出来,这里还有一个小孙叔敖。” 小七正拿了绳子捆人,听有人进来,只将五少爷捆住双手双脚便算。他力气小,折腾半天,已是满头大汗。 那胡家大少爷见弟弟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顿时大怒,喝道:“你们还不进去扶他出来?” 一脚跨进门,见小凌抱着丽娘,心头火气,“好一对奸夫□!”但一想毕竟闹大了,对自家弟弟面上不好看,于是也不多说,命人将二人拉开,送丽娘上门外小轿。 小七在里面喊道:“大少爷,你若是进来一步,我就砍了你弟弟一只脚!” 大少爷冷笑:“我谅你砍不动!”竟就进去了。 他欺小七年小,奔前几步,一脚便将小七踢开。小七撞在床沿,顿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四娘吓得半死,哭叫道:“小七哥哥!小七哥哥!你别死!” 小七勉力一笑,“我没事。” 大少爷又赶上一步,“现在没事,一会儿就不好说了。”脸上狞笑,就要一脚踩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窗外忽的飞过来一枝长箭,穿大少爷肩膀。冲力带动他径自往斜里飞起,转眼撞在墙上,好大一阵声响。 四娘惊得顿时止住哭啼,往外看去,却是一队锦衣侍从,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这个热闹越发好看了。 众洗衣妇人们均暗自夸赞自己有眼力有毅力,竟坚持留下来围观。这场好戏,可是杨柳大街的说书馆子里说书先生都掰不出来的彩桥段啊。 小七双眼模模糊糊,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青年施施然走在窗前,对四娘柔声道:“小妹子,可别怕。咱们总能治好你哥哥。”挥手命人进屋,将小七抱了出来。又命人将瘫在地上的胡大少爷并胡五少爷都捆了起来。 那五少爷方醒来,迷迷瞪瞪不知所以然。见自己大哥被人捆住,愕然道:“混账!谁捆了你?”说完才觉自己也被捆住,又喝道:“谁敢捆了小爷?!想死不成?” 便见那锦衣青年蹙眉道:“掌嘴!” 立时便有侍从上前,拿个巴掌宽二尺长木板子,一五一十的数着,打了十个嘴巴子。 五少爷本也算俊秀,这一顿嘴巴子打下来,也似个猪头,脸也红了,舌头也肿了,唔唔呀呀说不清楚话。 锦衣青年悠然一笑,“本王最烦的,就是有人长得比我还好看。”他自己长得就很是相貌不俗,丰神俊朗,气质高华,比五少爷强了许多。侍从人等自然只是当他在说笑,都赔笑道:“这厮不知好歹,竟敢在小郡王面前自称小爷,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小郡王又笑,“得了,你们也别尽挑好听的说。”于是安抚了小凌、丽娘。小凌见此事峰回路转,不由大喜。又见仆从群中,却是老周在其中,石头亦是靠在院门里面,伸头缩脑的。想来是他去找了老周,但老周如何请得动小郡王,他可怎么也琢磨不透。 就听小郡王又道:“将那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小七本是吐了几口血,血气上涌,眼睛里透着血丝,瞧不真切。一个侍从抱着他站在一旁,听话便往前面走了几步,小七挣扎,勉强对小郡王笑了一笑。 小郡王仔细打量他一番,沉吟许久,方道:“送他上马车。” 四娘年幼,见这陌生人抢了小七走,急得喊起来:“你要带他去哪里?你可不要杀他!” 小郡王奇道:“为什么我会杀他?” 四娘支吾,“你……你那样凶!” 小郡王哈哈一笑,“你莫怕,等我医好了他,自然送他回来。” 小凌此刻才稳了心神,过来跪下,“草民多谢郡王爷救命之恩。” 丽娘也跟着跪倒。四娘见他俩个都跪下,于是也扑通跪下。 “这算什么呢?”小郡王叹气,“举手之劳罢了。”对侍从道:“将这两个少爷送去胡家,对胡家老爷说,就说他也该好好管教儿子们,没得在城里胡乱闹腾,动辄要人的命,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对个几岁的小孩子也下得去手,枉费老夫人还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 想了一下,又道:“这——”指了一指丽娘,“这小娘子,已经是本王府里的人,本王若是不点头,别说要纳她做妾,就是动她一指头,我也是不依的。”随即着管家与胡家交涉丽娘契约文书之类。 丽娘惊愕,想自己转眼之间便换了个主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围观群众见小郡王雷厉风行,转瞬安排妥当,不令胡家少爷们再能找他们麻烦,都跪地称谢。 小郡王得意洋洋,上马回府。 待到了织布巷金屋,小郡王亲手抱下小七,径自抱去美娇娘房中。那美娇娘果真生的千娇百媚,一双杏核眼,床下摆了一双小巧莲钩,想来那一双小脚真格销魂。 房中另有一张藤制的躺椅,拿雪白羊毛褥子铺了,小郡王便将小七放在藤椅上。小七总算好一点,能瞧得清楚他,只定定瞧着他。 小郡王笑道:“怎么?你有胆子遣人往我这里送信物,却没胆子认?” 小七眼圈一红,哽咽道:“我……我怎么知道,你认那个?这还不是逼得没法子了,才敢拿出来?” 小郡王叹息,“好孩子,既然我去了,便是信了。你瞧,我以前可从未见过你,只是一瞧见你,就想,这孩子生的这样好,怎么会在流落到那种地方?” 小七还未说话,就听床上美娇娘娇滴滴唤道:“阿楫,这是谁呀?” 小郡王顿时眉开眼笑,“蕙娘,这个是我寿王叔祖的孙女,以前走丢了的那个。你瞧她长得多俊,好似我亲妹子一般。” 这年冬天,偃师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小七养了两、三个月伤,才算是大好了。因吃的好很多,食多了,于是身高略微长了一些,仍是瘦弱。 她本是个女孩子,到了织布巷后,就换了女孩子妆扮,四娘第一次来瞧她,唬得满脸惊愕,完全不信。小凌也是吃惊,丽娘倒是说,从前就觉着,小七不大像是小儿郎,只是她既然不说,丽娘也不会非要刨问底。 小郡王也不提送她回洛阳之事,只是为她延医诊治。小七心想他多半还是不大肯定自己真是辰溪郡王之女,寿王的嫡亲孙女。毕竟宗室血统,马虎不得。 于是暗里遣人往洛阳送信,也不说白,只说有个女童,酷似当年走失的小县主。辰溪郡王府得了信儿,正值新年刚过,出了正月。 便急急点派人手,命长子朱由柏、次子朱由枋,往偃师而来。 早春劲风凌烈,七姐儿穿了女童裙衫,正在织布巷金屋的花园中游玩。 小郡王也并不带她进郡王府,只让蕙娘照顾她,又叫丽娘进府,伺候七姐儿。七姐儿倒没拿丽娘当下人,言必称“请”字,十分客气。 丽娘知她本是郡王千金之后,倒也觉着,她那样聪慧,才是应当的。 这日她也不怕春风拂面微寒,唤了几个小丫鬟,正在园中荡秋千。她胆子大,秋千越荡越高,丽娘心里害怕,只在下面喊:“可别太高了,小心栽下来!” 七姐儿咯咯直笑。少时,慢慢停下,一脸细汗,满面绯红,微微急喘。丽娘忙上前为她擦汗。 小郡王在花园外头唤她:“小七,来见你哥哥。” 七姐儿忙往外走,就见花园门口站了一个十来岁的陌生少年,直望向这边。 七姐儿见他穿着致华贵,想来也是个富家少爷,就没往心里去,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嘀咕,觉着这样后院,就是自己年幼,紧盯着看个不停,也实在是太失礼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手里会染着那少年的鲜血。 ——end——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下)在线阅读 番外:记得当时初见面(下) -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1) 天色晦暗,正是将要落雨之前那种郁,十月已经是很是寒冷,立秋过后更是下一场雨便更冷似一阵,体质稍弱的,已然将棉衣或是大毛衣服都穿上身了。 官道上迤逦一行十几辆马车,前后左右都有侍从护卫,中间一辆马车上,一个伶俐丫鬟掀了帘子露出头,对车旁骑马护卫道:“小姐说,要落雨了,停下来将雨布披在车上,你们也都披上雨披,现在不能停,再走十几里就是保定,今晚一定要进保定府歇息。” 护卫心里已是叫苦不迭。远行向来十分艰苦,北方秋冬本来干旱,可一旦落雨,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停得了的,东家一点也不体恤下人,只看在报酬实在可观,他们也就说不得了。 那名护卫拨马向前传令,少时,车队缓缓停了下来,仆人们从大车里下来,迅速将雨布盖在主人马车上,又拿了雨披给护卫们。那丫鬟又对护卫说:“小姐说了,今夜到保定,一人打赏一两银子。” 护卫喜笑颜开:“多谢小姐!”这位小姐出手极其大方,又能做的了主,他们一路行来早就知晓了。送她一家男妇九口进京,从武行选了三十人护卫,总关了八百两佣费,安全到京还另有红包,一路又常有额外封赏,只喜得这群壮实小伙不住抓耳挠腮,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如何花销这笔不菲的工钱。 不过多久,果然稀稀落落的开始落雨了。 秋雨清冷,寒气侵骨,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护卫头领从怀里拿出一只扁扁的银酒壶,抿了一口,递给身边同伴,道:“一人喝一口,驱驱寒气。等进了城,小姐自然还会打赏好酒。”众人都乐呵呵的应声说“是”。扁酒壶容积无多,一人一小口,也没传到十个人。 方才那个丫鬟又露出头来,递了一只皮袋出来,脆生生的道:“一人一口,可不许多喝,进了城,自然管你们喝个够。” 护卫笑嘻嘻的接过皮袋,道:“知道了,多谢小姐。”饮酒是驱寒,不让喝多是不想误了行程。护卫们惯常做这刀尖上买卖,没有一个不是嗜酒如命的。 一路匆匆,雨点也是越发大滴了起来,护卫们不再说话,都将身上雨披紧了一紧。大风雨固然难以行路,也表明歹人也不会自找麻烦打劫,他们只需要看住车马不要掉队即可。 傍晚将要关城门时分,车队终于进了保定。管家上前给了城门守兵两锭雪白银丝锭,守兵便知趣的一挥手,查也不查这洋洋洒洒十几辆大车。 车队径直去了客栈,将整间客栈俱都包了下来,小厮们殷勤上前,不顾雨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抢着将骡马卸了下来,掌柜的大声道:“你们这些子蠢货!还不快点将马车赶进门廊下面?!仔细淋着贵客,看我不收拾你们!” 小厮们手忙脚乱,管家们绷着脸,指挥小厮、仆从将马车停在飞挑出来的檐廊下,掀了雨布。小丫鬟们将主子们一一扶出来,先是一位三十余岁的美妇人,再是一位貌似二十余岁的青年妇人;接着是两位少年公子,其中一人手牵一位娇滴滴羞怯怯的美娇娘;随后是两位年方二八的小姐,都穿着叫不上名字的绫罗绸缎,发髻黑压压乌真真,簪着金玉珠宝的发钗;最后是一位年纪幼小的少女,身量不足,娇小俏美,只听得她对小丫鬟说了句什么,小丫鬟便对客栈掌柜道:“老板,送热水给各位夫人、公子沐浴。” 掌柜连声应了,又一叠声催着小厮赶紧去烧热水。 二掌柜头前带路,送各位夫人、公子、小姐去了各自的房间,最后送七小姐上楼。 护卫们得到了许诺过的好酒和赏银,又切了二十斤卤牛下酒,个个快活的很。 客栈是早就安排了人头前赶路整个儿包了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几时能进城,滚水早已沸了又沸,这会儿一半小厮忙着卸车,一半小厮就忙着抬水上楼。两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伙子用扁担扛着水桶往七姐儿房里去。小姐自在里屋卧房,又是帘子又是屏风的挡着,什么也瞧不见,只有外间指挥做事的大丫鬟,一叠声的命他们放好木桶,添加热水。 天气冷,夜幕初降,两小厮抬了十多趟,才将冷热水都担完。最后一趟是送冷水上去,一个穿青的丫鬟赏了他们一人一钱银子,两个孩子顿时跪下去,谢了小姐赏赐。 下了楼,一个说:“要是这家客人能多住几天,落的赏钱可要比这个月的工钱还多呢。”心里欢喜不尽,念着要给家里小妹添置新衣,小弟上学的石板石笔也该换了。 另一个就叹道:“我今天才知道,有钱人家的气派是那样的!”好生艳羡的样子。 “你来的时间短,我们保定啊,经常有朝里大臣来呢。”这一个有些得意洋洋。 “大臣又怎么样?你看今天这位小姐,她家里的小大姐都穿的比我们掌柜的千金还要好……” 这一个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大户人家的使女子儿,都是要比一般小户小姐要娇贵的,你可没听说过‘宰相家人七品官’么?就是一样的道理。要我看哪,这个朱家可是富贵的不得了呢。” “你还不是听二掌柜的跟管账师傅说的?!”另一个满脸鄙夷。 忽听管事的低声呵斥:“你们两个躲什么懒呢?一堆事等着去做,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都是贱皮!” 小厮们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客栈里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贵客们洗浴完了还要他们上去倒水,这一道倒不用费太多事,二楼有一个专门倒水的管道,只须抬到楼角转弯地方,将盖子打开,倒下去就成。管道下面挖了一条暗沟,污水就流去低洼处了。 小厮们又被派去马厩刷马。本来在客房的小厮是不用刷马的,固然累人,且身上又会沾上难闻的马粪味儿,只是今天骡马太多,人手不够,只能见缝针,谁闲着谁干了。 就听方才被抓现行的两小厮哀叹:“糟了!这回子轮不到上去倒水了!”身上有马粪味儿,可不能冒然跑去污了贵客房间里面的空气。也就是说一会儿的赏银可就是别想了。 两人互相埋怨几句,手里也不敢闲着,拿大板刷儿使劲刷马,一个就往马身上淋净水。过一会儿,拿板刷的叫胳膊抬不动,另一个骂了一声,两人换了一下活计。 “唉,今天那几个小姐下车的时候,我可赶上偷偷看了一眼。”这一个又忍不住炫耀。 “好看不?”另一个果然受不住引诱。 “小姐么,当然是好看的不得了了,你就看那些小大姐们就知道了,但凡小姐若是自己长的不怎么好看的,就不愿意丫鬟太漂亮,不然可要被人说小姐反而生得不如丫鬟。” “你也没看见人家小姐什么模样吧。” “……放屁,老子当然是看见了的……”这一个脸一红,急忙道:“最后那位小姐年纪不大,说话声音实在好听得不得了……上次那个侍郎从徽州回来求见我们孙大人,带的那个侍妾你是没看见,声音软软绵绵的,直痒到人心里面去——听人说那就是江南口音。这位小姐虽然说话没那么软,可听了就忘不了……”不过归结底,侍郎的侍妾已经是“残花”,而七小姐,就是那娇艳盛开的鲜花啊。 冷不丁不知哪里丢过来一只板刷,准准的砸在那小厮背上,一时痛得他哇哇大叫。管事的着脸过来,“你们也太浑大胆了,仔细叫人听了去,看不割了你们舌头!”吓唬一阵,又道:“好好做事,赏钱自然少不了。这样大户人家出行,可别背后乱嚼舌头,你看那几十个护院可是吃干饭的?打死你都是少的,我们也护不了。” 两小厮一凛,点头称是——现在不许说,等客人走了,怕不是要从二掌柜的开始引头说它个几天几夜。掌柜的自然稳重,不会乱说,可架不住二掌柜嘴碎,他又能见贵客们的面,总能有最直接的谈资。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1)在线阅读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1) -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2) 正当小厮们在马厩刷马的时候,七姐儿已是除了衣饰,丫鬟扶着她进了浴桶。出门在外,不好弄什么花瓣浴牛浴了,小丫鬟将一只白的瓷瓶儿拿出来,拔开软木的瓶塞,倒了些子浓稠的红浆在水里,拿手掌划拉几下,红浆洇洇化开,一股子淡淡甜香随着蒸汽升腾起来。 “睇睇。”七姐儿唤道。 方才指挥小厮们倒水的那个大丫鬟应了,“姐姐有什么吩咐?” “把小炉子点起来,我想吃梅子糕了。” 睇睇点头,后面小丫鬟早拿出小炉子来,找小厮要了炭,一忽儿就将一口小铁锅烧热了,沸了热水,小蒸笼架上。 “怎的不用我们自己的炭?”另一个大丫鬟从里间掀帘子出来,问小丫头们。 “湘云姐姐,我们带来的炭受了潮,可点不得。还好店家送来的炭是上好的。” 湘云点了点头,笑道:“如今你们可算出息了,知道自己用脑子了。” 睇睇扑哧一下笑出来:“湘云现在可了不得,赶明儿真要爬到我头上了呢。” 两个人都才十四、五岁年纪,睇睇是黑里俏的脸庞,下巴尖尖,头上簪了两只银簪,穿了件烟霞色的衫子,水田青缎镶边比甲,下着青色绫子的长裙,被水打湿了袖子,正在叫小丫鬟上来挽袖子;湘云则是细眉细眼,面色微黄,眼睛活泼,穿了一套杏子红提花绫子衣裙,耳上一双粉色珍珠耳坠不住晃动。 “你们就在这里胡闹吧。睨儿去瞧二娘三娘和姐姐们,怎的还不回来?”七小姐问道。 “睨儿先前倒是回来一趟,说三夫人有些头晕,拿了我们的西洋药去。” 七姐儿轻轻哼了一声。 “枋哥儿、二说是先歇息,不下去用餐了。相哥儿说乏,先睡了,晚餐不用等他。” “吩咐厨子做几道菜热在笼屉里,等他醒了叫茗烟下去端上来。” 睇睇应了,又道:“五姐儿、六姐儿那里倒没什么,只是一个说胃口不好,想吃酸枣糕;一个说想借妙玉去梳头。” “那就让妙玉先过去吧。”七姐儿淡淡的道。 妙玉答应了,从里间掀帘子出来,道:“姐姐的妆盒已经收拾好了,要用的首饰都搁在最上面一层上。婢子先过去给六姐儿梳头。” “把我们夏天里做的玫瑰香膏拿一盒过去,六姐什么都好,就是也太心软了些,她那杨妈妈可不是什么好人儿,眼皮子忒浅,见什么都拿——也还好这次出远门不能带太多人。” 妙玉一笑,唤小丫鬟拿了香膏便去了。 睇睇笑道:“姐姐什么都好,就是爱管事儿。” “哼,我最瞧不上那些个欺负主子好脾气不计较的下人,给点颜色还就蹬鼻子上脸了,不拿主子当一回事。” “姐姐这是在提点奴婢们呢。” 七姐儿又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这家里很多人瞧着我年幼,都不拿我当一回事的,你们跟着我,也要机灵点,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钱呢。” 睇睇也不过十四岁,虽说聪明,到底也没多大见识,只瞪圆了眼睛,“姐姐这话可说的……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姐儿是特有主意、特有办法的小主子呢?比几位哥儿可都强的太多了。” “到底也不过是女孩儿啊,怎么都比不上哥哥们。”七姐儿叹气,道:“行了,水快凉了,扶我起来。”睇睇忙上前拿大毛巾将主子湿淋淋的身子裹起来,沁雪拿过衣裳来,伺候着穿衣梳妆。 大堂里使十几个炭盆烧得暖暖的,张次妃、金次妃已经下来了,见七姐儿姗姗来迟,脸上就有点不悦。五姐儿忙给张次妃使眼色,道:“妈,我饿了,快点叫厨房上菜吧。” 金次妃道:“七姐儿,快坐。” 七姐儿道:“二娘、三娘,叫厨房快点上菜吧。两位哥哥的晚餐我已经叫厨房备下了,有人值夜,哥哥们什么时候想吃就叫小厮们下去拿。” 金次妃道:“都知道你心细了。” 张次妃道:“今儿大家都累了,在保定就多歇息几日吧。” 七姐儿道:“是,那就大后天再走吧。” 小丫鬟们穿梭进出,少时饭菜便上齐了。张次妃嫌客栈小厮不洁净,全用自己带来的仆人下厨房,七姐儿又叫湘云做了一道青豆笋子汤和一道菌菇**片汤,五姐儿连声说美味。这五姐儿是张次妃亲生,最是娇憨,父母极是宠溺,也没学什么书,就爱好美食,幸好天生优越,再怎么吃也不见胖,已出嫁的大姐儿、二姐儿每每羡慕,说五妹天真烂漫,倒是什么都不用烦忧。 金次妃怕胖,只挑了些素净的菜餸,略吃了一小盏菌菇**片汤,便停箸不吃了。六姐儿胃口浅,也说吃饱了。七姐儿因下来之前吃了些梅子糕,也就略略吃了半碗米饭和一碗汤。 少时枋哥儿遣下人端了饭菜上去。张次妃哼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七姐儿,并不曾说什么。六姐儿在桌下捏了捏妹妹的手,笑了一笑。 第二天上午,张次妃差大丫鬟如意来找七姐儿寻东西,却只见沁雪回道:“姐儿一早就出去了。” 如意道:“去逛街吗?” 沁雪摇头:“我怎么知道?小姐做事情又怎么会跟我们丫鬟说?倒是带了睇睇和睨儿一道出去,又带了西山同去,想必是没什么要紧的。” 如意笑道:“我们二夫人常说,七姐儿心思灵巧,倒有些显得太有心计,怕日后不够有福呢。” “五姐儿倒是以后很有福气的。” 如意笑笑,不语,拿了物事转身回去了。 却说七姐儿一早便带了睇睇、睨儿一道出门,又带了家丁里面几个壮会武的陪同,坐马车去了保定府下面的高阳镇。行了一、两个时辰,便到了高阳。 孙府占了整条巷子,大门并不显眼,只斜斜的开在巷子里,门外几个小厮袖着手蹲在墙晒太阳——昨天傍晚下了好大一场雨,上半夜才停住,一大早竟出了好大的太阳。见门外来了辆马车,急忙都站了起来。 家丁西山手托一张描金大红双拜帖,朗声道:“洛阳朱氏拜会孙大人。” 一个年长端正的小厮迎上前来,双手接过了拜帖,道:“请尊客稍等片刻。”便往里去了。几个小厮上前将马车停好,睇睇、睨儿扶了七姐儿下车,小厮们都是眼前一亮,面前小美人儿不过是简简单单着了件素黄绫子云纹对襟小袄,黄地云纹飞雀百褶裙,披了件大红出锋毛儿氅,梳个小巧的髻,发上簪了一金累丝镶宝簪,一支金镶珍珠扁簪,用七、八颗黄水晶坠在脑后发髻下,一走动,水晶坠儿便微微摇动,十分风致。小姐年纪虽小,眉目却清丽之极,小厮们都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对美的审美观总是基本相同的,只在心里叹道:这么标致的小妹子,哪怕就是对我笑一下,即刻死了也甘心。 七姐儿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门上匾额,主人亲书了“孙府”二字,苍劲有力,极有风骨。小厮请客人进了门厅,少时便有一名青年匆匆迎出来,老远便道:“怠慢了贵客,失礼失礼!” “小孙大人不必客气。”七姐儿扬声道。 青年没料到会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姐,倒是一怔,才道:“朱小姐里面请。家父如今是不在家,家里主事的是我家大嫂子,莫要怪臣仆托大,怠慢了您。” 七姐儿微笑:“小孙大人太拘礼了,我本来就是来见大嫂子的。” 青年好奇,但总不能贸然问“你何时认识大嫂了”这种话吧,便恭恭敬敬请了她进去。 孙府是七进的大宅院,孙大嫂亲自迎出了二门,接了七姐儿进去。青年诧异好久,同大哥道:“大嫂子何时认识这位贵人的?弟弟竟是不晓得。” 孙大哥也摇头:“连我都不知晓呢。父亲大人虽是掌权的大官,可是跟宗室似乎并没有什么往来,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兄弟几人都很是想不通。 不多时,内宅便传话要款待朱七小姐午饭,青年小孙便又去厨房打点。又传话说七小姐要见孙府孙辈,连直系带旁系送进去头十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得了一个荷包,内里装了金银锞子各两个,开蒙上学的还得了笔墨砚台并笔洗。孙家兄弟在二进厅上吃饭,一面听内宅丫鬟、管家婆不断传话出来,说朱七小姐十分喜欢孙家二房的长子,并一个旁系家的孙女,单独赏了他二人各一个金项圈儿。 小孙咋舌:“这位贵客出手也算大方。” 大孙哼了一声:“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了可不知要怎么恼呢。” 小孙不以为意:“给小孩子的见面礼儿,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父亲为官清廉,落在有些人眼里,终归是个错。” “大嫂子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想必她也考虑过了的。” “妇人之见罢了。”大孙摇头,颇不以为然。 午后朱七小姐便告辞返回保定府,大孙、小孙都送了出来,小孙送到她出高阳镇方才返回。马车里,睇睇笑道:“孙家家教果然是严谨,这位小孙大人真是君子,连多看一眼小姐都不曾。” 睨儿掩嘴笑:“大概是觉得我们姐姐年纪太小,入不了他的眼吧。” “你们几个越发大胆了,连主子都敢嘲笑,莫不是你们两个看上了人家小孙,想变着法子撺掇着我把你们送人?”仍是笑眯眯的样子。 “奴婢不敢。”睨儿、睇睇皆唬了一跳。睇睇十四岁,睨儿十五岁,都比七姐儿略长些,偶尔忘乎所以,言语上放肆些,可都不愿见到七姐儿发火。七姐儿素来和善,但毕竟是主人,谁也不想真惹恼了她。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2)在线阅读 叁拾叁,忆梅下西洲(2) -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1) 北京,帝国的都城。 朱府坐落在权贵云集的城东,高墙深院,殷雨庭第一眼望见,就觉得古人说的“侯门一入深如海”不仅仅是个形容的句子。 今日是朱府延请西席的面试日子,主人选了几本书,要先生们各自选一本来试讲。众人不知到底要讲给何人听,管家便道:“不论年纪长幼,总要学生能够听得懂是不?”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拿未来的学生当初开蒙不久的少年看待了。一般人家多是看夫子的年纪,年长而有学识功名的,一直很是抢手,朱府却不拘年纪,请了十来个来家,各人都是教学多年的老师父,却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无不觉得好奇,又觉得这家举止离奇,授业解惑的老师也弄得跟菜市场上的大萝卜似的。 十几个人轮流叫进书房讲课,各人时间不一,或长或短,请出来之后另给了二钱银子打发老师坐车,下人态度也十分恭敬。殷雨庭进去之后,便见一个伶俐丫鬟隔着淡青的纱幔向外看,他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猜到纱幔之后说不定就坐着一位娇小姐。心里原本打好的腹稿顿时全抛弃了,定了定神,略想了一想,就开始讲课。 不过一炷香时间,纱幔后面便传出一声:“先生辛苦了。”小厮端了茶出来,殷雨庭心里忐忑,胡乱吃了几口,也没品出来是否好茶。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四、五岁,一般如他这等年纪,都是想努力在科举上求功名的,肯做私塾西席的,绝大多数都是那些考了多年仍然名落孙山的老学生,所以适才在客厅里,他就已经招致了许多不解的目光。 “先生讲的很好,浅显易懂,又能引据博典而不艰涩,不知你在哪家府上教过?” 殷雨庭一窘:“在下只在家教过妹子。” 那人大奇:“我家请老师,要的是有经验的先生,你怎么会进来?” 殷雨庭也觉得奇怪,忙道:“是在下从前同窗写了一封荐信,之前并不晓得贵府要的是老先生。” 纱幔后隐隐传出轻笑声,片刻方道:“那倒不妨事。”对外面小厮说:“小马,对周管家说给先生包个上等封,派家里马车送先生回家。” 小马应了,躬身请他出门。殷雨庭有点惊奇,紧接着见到周管家递给他二两官锭雪花银,更是惊愕。周管家笑道:“先生明儿先去置办几件新衣,后天我叫小厮去接您来入馆。” 殷雨庭大诧异,道:“这算是请我了么?”然后一想,这是人家嫌他身上衣服老土陈旧,脸上不禁一红:这可是他现在最好的一身衣服呢,样式都是时新的,只是料子不大好,寻常松江三梭布而已。 周管家甚为和善,道:“我也觉得奇怪呢,这么多老先生不请,想必先生一定才华出众,才能得到我家小姐青睐。” “我是要给小姐授课么?”殷雨庭疑惑万分:哪个府里会请个青年先生来给小女公子上课的? “两位小姐,一位公子。”说话间,仆人赶出马车来,周管家亲自扶了他上马车,道:“先生慢走!” 待到了家里,妹子迎出来,问道:“哥哥出去半日,怎么竟坐了马车回来?” “人家送我回来的,连打赏都没要。”殷雨庭说着将二两的银锭子拿出来给妹妹看,“说是请我了,后天就去开课。” “哥哥最是能干。”素素喜笑颜开。 “妹子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叫张嫂炖燕窝粥给你吃。” 殷素素摇头:“哥哥你忘记啦,燕窝早就吃完了。” 殷雨庭一怔,叹息道:“不怕,哥哥现在找到事情做了,过几日就可以再买些回来。你别起来了,就躺床上吧,日后我三餐有两餐会在朱府吃过再回来,晚上叫张嫂随便做点什么就得了。” “哥哥是家里顶梁柱,可不能吃的差了。”殷素素脸泛红晕,倒显得神了些。 殷雨庭笑道:“你今天可是没瞧见,一群老先生,就我年纪最轻,我本来还奇怪,以为走错地方了,谁知竟然不是走错。小李写的信可管用了,那家主人当场就决定请我了呢。”极力安慰妹妹。 “都是妹妹不好,连累了哥哥不能继续读书……”殷素素眼圈一红。 “傻孩子……”殷雨庭小心拍拍妹子肩头,兄妹虽是亲近,可也毕竟年纪渐长,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不若幼年时候亲密了。他比妹子大十多岁,长兄若父,妹子又自幼娇弱,这个哥哥做得又辛苦又满足。 转天,殷雨庭去买了一身细葛布的文士服,又置了顶细白花绫的凌云巾,扣上母亲遗下来的白玉葫芦,穿戴起来,很是有点翩翩尘世佳公子的样貌。剩下银子留了五钱下来给妹子做家用,其余尽买了燕窝——这点钱也买不到多少燕窝,顶多够吃三、四次了不得了。 下午又去小李家道谢报喜,临近傍晚回家,便见门外三三两两聚了些闲汉妇人,探头缩尾的。殷雨庭不知究竟,张嫂开了门,见门外闲人还未散去,恼恨的道:“哥儿快进来,可不要听那些人乱嚼舌!” “怎么了?”心里隐隐觉着不安。 张嫂道:“姐儿下午去了前头玉京居买布料,说是给哥儿做件冬天夹袄,如今哥儿有了好差事,也要穿的体面些。谁知道有个浪荡子儿一直跟到了门口,言语无礼得很,姐儿羞得不行,正在房里哭呢。” 殷雨庭跺脚:“那人也太无礼了些!”自家妹子虽说不算倾国倾城,但在做哥哥的眼里,如珍似宝的疼着,不愿意她受一丝委屈。“以后别叫她出门了,没得别再遇见什么小人。”去了妹妹屋里,见素素和衣躺在床上,眼圈儿红着。 “素素,以后就别抛头露面的出门了,”他柔声道:“今天小李跟我说了,朱府束脩丰厚,每个月有三十两脩金,年节另有封赏,下个月我就再买个小丫鬟回来专门伺候你,你也不必太辛苦了。” 殷素素勉强一笑:“哥哥如今也学会花没到手的银子了。” 殷雨庭伸出手,想给妹子理一下微乱的鬓角,终是觉得如今妹子也年纪大了,太亲昵终归不好,手臂伸到半途,还是放下了。叹了口气,走出去叮嘱张嫂煮燕窝粥给妹子用。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1)在线阅读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1) -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2) 第一天上课,三位学生先来给先生见了礼,三公子十八岁,六小姐十三岁,七姐儿十二岁。上午先给三公子讲《大学》,中间用了点心,然后是给两位小姐讲《论语》。留了午饭,又用府里马车送殷雨庭返家。 “哥哥回来啦。”殷素素迎进哥哥,欢喜的道。今天第一天授课,她倒比哥哥更紧张。 “今儿可吃了燕窝粥不成?” “吃过了。哥哥可吃过午饭了?” “吃过才回来的,管家还给我另外包了两样点心回来。”临走时,周管家端了一个食盒过来,说是上午先生赞点心味道好,六小姐特地吩咐留了两份给先生带回家。 “哥哥这个新学生可真是心细。”素素笑道。 “许是他家知道我有个妹妹吧。”殷雨庭也觉得主人心细得很。努力回想前天纱幔后面到底会是谁……两位女学生都还小,声音青稚,不大像是那天发话的女子声音。 “哥哥可要专心教书,别让人笑话先生只知道吃。”素素掩口而笑。自家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知不觉招惹了桃花也不晓得,每每累得人家女学生芳心乱跳,他自己还一脸迷惑。说起来,殷雨庭倒不算长的十分俊俏,十年前也可算得是个儒雅风流美少年,只是年纪长了些,脸上柔和线条渐渐变得轮廓分明,这几年更是常在外奔波,皮肤不够白皙,眉宇间也多了些沧桑,另有一种沉稳味道。 家道中落,要照顾寡婶,又要照顾幼妹,自己又不懂经营,又被叔伯兄弟讹去一半田产,与婶子合计了一下,便一狠心将田产宅子全卖了,换了千余两银子,搬到了京郊婶子娘家附近。这几年坐吃山空,又因百物繁琐,屡试不中,妹子病弱,婶子前年亡故,一桩桩都是花钱的所在,山穷水尽处,多亏了昔日同窗的一封保荐书,才顺利谋得了大户人家的教师职位。 虽说近年际遇窘迫,倒是多了份少年没有的成熟感,在京郊时候上门提亲的一直不曾断绝,只是殷雨庭本无意于此——他另有一层担心,唯恐娶妻之后,娘子嫌弃素素在家吃闲饭,草草嫁妹,倘不如意,他定不肯原谅自己。又加上家里确实穷困,妹妹没有拿得出手的嫁妆,日后在婆婆家也会遭人瞧不起,与其这样,还不如兄妹俩相依为命,细细寻访一个靠谱的妹夫是正经——女孩子须得嫁得好,下半生才有好依靠,做哥哥的晚些娶妻倒也不算什么。 “妹妹现在大了,也知道嘴上不饶人了。”殷雨庭打开食盒,取了点心出来。一样是香芋泥的豆面卷,一样是玫瑰松子糕,另有一小瓶子桂花糖浆,素素洗了手,沏了一壶云雾,道:“点心甜腻,吃些茶要爽口些。” “哪里还有云雾?”殷雨庭皱眉。最近两年殷家经济窘迫,仆人就留了一个老家带出来的张嫂,其他全都卖了,最近更是快要揭不开锅,哪里来的闲钱买新茶? 素素一怔:“这是上次小李哥哥拿来的,哥哥是忘记了吧?” 殷雨庭松了一口气,笑道:“是我忘记了,哥哥老了,记不好了,妹妹不要怪我。”他是担心家里没有掌家男人在,莫要给什么轻浮浪荡子儿以可乘之机。得了工作,失掉妹子,可不算什么好的。寻思着回头是请个管家大叔,还是买个小丫头儿合用。 晚上他悄悄跟张嫂商量,张嫂也道:“正是这个理儿。姐儿现在年纪大了,出入都要小心,京城九流三教的什么人都有,可乱着呢。” 殷雨庭便点点头:“那我知道了。” 次日去了朱府,中午便写了封信给小李,请他留意请个老实可靠的中年管家,托了朱府小厮送去李家。 三郎便对两位妹妹道:“新先生使唤起我家的小厮来,还真是大方的很。” 六姐儿笑道:“三哥哥这话说的,我家何时请了个姓‘辛’的先生?” “小六最近学得刁钻了。”三郎倒是笑吟吟的不以为意。他常病弱,面色苍白,又爱穿淡色,清心寡淡,使人不觉为他担心,怕风吹的大了些,他便受不住。 “什么刁钻?三哥哥你就不说点好听的词。那些小厮闲着也是闲着,送个信有什么了不得的?偏你就有那么多话说。” “我就说了一句,你倒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我咧。” “六姐姐也是奇怪,以前那么多先生,可也没见得你管人家是胖是瘦。”七姐儿拿一二股的小银叉正往口中送一小块玫瑰松子糕。 “七妹妹目光如炬。”三郎赶紧跟随七妹。 “哼,你们好生无聊!”六姐儿脸一红。 三郎捻酸,道:“这先生才来几天,就把我妹子的魂都勾去了,要再多几日,只怕先生就变成妹夫了。” 六姐儿脸飞红霞,“三哥哥太欺负人了!”掩面出去了。 七姐儿道:“三哥哥就乱说话,六姐姐脸嫩,别被你气着了,回头三娘找你的不是,可不好办。” 三郎忙道:“我头疼,快叫茗烟进来扶我回房歇息。” “你要走,我就去告诉五姐姐。” 五姐儿是三郎亲妹子,生就直爽冒失子,好管闲事,又加上她亲娘是无风还要起三尺浪的张次妃,谁也不敢惹她,亲哥哥也怕她三分。 “你够狠,小七。”三郎果然头也不疼了。 “三哥哥最近身子刚好了些,也该跟妹妹我在一起多说些子体己话。”七姐儿笑嘻嘻的,给哥哥端了盏杏仁茶来,“这是昨儿我自己剥的杏仁,三哥哥可要吃一盏呢。”她知道这个哥哥毛病多,尤其点心茶水上面,连厨房专司茶点的柳嫂子这等洁净的妇人他都要嫌手不干净,只肯吃自家妹子亲手做的。好在妹妹多,又有一个好吃的亲妹妹,倒也很是便宜。 “还是小七心疼哥哥啊。”三郎叹道:“小五这个小没良心的,每每乘我不注意,就把我的那份子给偷吃了。” “五姐姐那是担心你胃气弱,消化不了。” “开春你再做藤萝饼玫瑰饼什么的,可千万记得多给我留一点。” “前天新作的香芋绿豆卷,三哥哥没吃到吗?”七姐儿诧异。 便见三郎苦着脸:“就昨天上午吃茶的时候见着了几块,后来再要,竟是没有了。”偷偷看一眼小妹,“说是全给小六要去了。” “她又不爱吃甜的,她不是嫌太粘牙么?”说完便想到了,笑,“三哥哥,你是不能跟新先生相比了。” “哎呀,哎呀!”三郎做牙疼状。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2)在线阅读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2) -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3) 张次妃遣人请了金次妃过去,姐姐妹妹的寒暄过了,张次妃便道:“妹妹啊,说起来,六姐儿也不小了吧?今年该有十四岁了,是不是?” “琦琇刚满十四岁呢。”金次妃今年三十二岁,皮肤白净如玉,眉眼温柔,看上去只得二十五、六岁样子。 “十四岁了呢,”张次妃抿嘴轻笑:“想当年,姐姐我十四岁的时候,便已经进府伺候老爷了。这女孩子大了呢,心思就有点不好猜;老实点的呢,还好些,就怕那些看上去柔柔弱弱,可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弄出了什么有失体统败坏家风的事情来,就不大好说了,妹妹你说可是?” 金次妃微微蹙眉:“姐姐此话甚是。”两人同是侧室,明争暗斗了十多年,太知道对方说话习惯,这番话说的很是逼仄,直指金氏的女儿六姐儿的闺誉。 “听说最近三郎、六姐儿、七姐儿他们兄妹上学都很用心呢,我瞧着那先生倒是年轻得毛躁了些。” “先生是七姐儿自己选的。”金次妃自有应着。 张次妃一怔,方道:“她一个小女孩儿,怎么知道先生好坏?二郎也不管管她。” 金次妃不慌不忙的道:“这话我们怎么好去跟二郎说?毕竟那是二郎的亲妹子,连太老爷都说七姐儿要比几个兄长都强呢。” 一时堵得张次妃也说不得嘴,过了片刻,方笑道:“毕竟不是在家里,二郎虽是年纪最大,可也毕竟是小辈,不能事事周到。但凡有他想不到的,我们也能在旁说说,也省得他们走了弯路,妹妹你说是不是呢?” 忽听窗下一个年轻女子声音道:“二姨娘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二郎有什么不周全的,还有三郎呢;就是三郎年轻,一时照应不到,那还有我呢。” 张次妃也不禁蹙眉:这是哪阵风?她怎的有空过来?这几句话句句刺耳,却处处在理,更恨的是,侧室总不会变成正经主子,大户人家尤重这个身份。 说话的是二郎枋哥儿的妻子,过门还不到一年,娘家家世不算很好,不过小康有余,大富不足。她身材娇小,神态腼腆,动辄脸红,瞧上去很是柔弱,却不料倒是个顶能干的新媳妇,子是绵里藏针的那种。 二又道:“妹妹们想多念点书是很好的,二姨娘就不必为这事烦心了。再者说了,有七姐儿在,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那些有的没有的乱七八糟戏文可要少看些呢。” 张次妃饶是神经坚韧,也不禁红了脸,心里又记恨了一笔。 二回了房,晚上略微跟丈夫提了一下,二郎便道:“早叫你不要去管她们几个,你非不听,这会子她又多恨你一层。本来她就瞧我娘亲你婆母不顺眼,也看不惯你相公我,就连七姐儿这么个孩子,她都看不顺的,何苦招惹她?” “我偏要管!老爷这些年不管事,家里多了多少事情?整日价**毛狗血的,不成个体统。太老爷这次也是想叫她离了洛阳,你跟七姐儿看着,她能少生点事端,谁知道才几天,就开始摆弄六姐儿。” “是是是,我知道娘子你能干,必是要降服了她是吧?相公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凡你要做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二郎笑吟吟的,捉住妻子双手亲了亲。 “你少来了,你就是想法子叫我去做这个恶人呢,偏我就上了当!” “我是怕了她们几个,早些年闹得好不凶,你当我家为什么排年齿的儿子只有八个?” 二缩了缩脖子,道:“大户人家,可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哪家不都是这样?你家里那两个姨娘又岂是省油的灯?” “我家兄妹可都活着呢。”二哼了一声。 “就连皇上也免不了遇到这种事情——今上如今连一个皇子都还没有呢。” “你可不要命了?”二惊道。 二郎不以为然:“怕什么?过几日我们兄妹是要进觐见皇上的,那人虽说如今可算权倾天下,你可曾见到他真的对宗室下手?” “那也要小心些,你没见多少宗室见了那人都绕着走的?” 二郎摇摇头,道:“没得丢了我们老朱家的脸!连一个奴才都怕,真是过颠倒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公如今就连头一条都做不到呢。” 二郎笑不可抑:“娘子,你今天越发伶牙俐齿,真真有些管家娘子的架势了。” “相公每天尽胡闹来着,就把我丢火坑里。”她雪白细牙咬着下唇,神态可爱之极。 二郎随即正容,略想了想,道:“七姐儿虽然聪明,毕竟还小,脸皮儿薄,我还真怕张次妃恼了,索破罐子破摔,撒泼耍横的,七姐儿也就拿她没办法了。你可要多看着点,我怕妹子吃了亏说不出口——不过说起来,我倒很想知道七姐儿真的恼了会做些什么呢。” “相公真可怕,”二拍拍口,娇嗔道:“怎的尽在算计自己亲妹子?可真是个坏人!” 二郎馋着脸,“对,我是坏人,我是专门强抢良家妇女的南霸天!”说着将娘子推倒床上,翻身压了上去。 少时二压低了声音,急道:“相公,吹灯!”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3)在线阅读 叁拾肆,折梅寄江北(3) -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1) 乾清,弘德殿。 年轻的皇帝除下朝服,换了身金黄团龙常服,腰束七宝玉带,头戴嵌宝紫金冠,笑容满面的道:“赐座!” 朱家兄妹皆口称“谢座”。朱二由枋、朱三由相、朱四由郴、朱五琦珲、朱六琦琇、朱七琦琛,都是青春年少,朱二、朱三、朱四穿蓝,束着黄金冠;三位宗女皆穿粉,只是衣上绣纹不同,皆梳了小巧髻,额前戴累珠小金凤,脑后垂十粒圆金珠,耳上明晃晃金珠水长耳坠,致耀眼。 皇后笑道:“辰溪郡王好福气,儿女满堂,个个都俊秀伶俐。” “郡王近年可好?还是在修仙吗?” 朱二回道:“是,父亲近年常云游,跟道友论经。” 皇帝笑笑:“郡王倒是逍遥。” 于是略说了些京城时闻,河南趣事,皇帝、皇后都是自幼生在京城,未曾去过外地,内固然有各地人氏,又有几个人能跟他们拉家常?朱二口齿灵便,说得又极是有趣,很是得皇帝夫妻欢喜。 少时传了午膳,皇帝道:“一会儿信王要过来,他年纪还小,你们要跟他多亲近些。”皇帝其实甚是年轻,今年也不过十八岁,比二郎还小一岁,看上去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鲁钝。生得浓眉大眼,身量不高,子倒也沉稳的很。 信王只得十二岁,去年刚封了亲王,因为年幼,依旧住在中。他进了殿先给皇兄、皇嫂行了礼,然后见过各位堂兄、堂姐。他身份虽是尊贵,但年纪幼小,皇帝特着各人只需平礼。七姐儿仔细打量了一番信王,见他穿着宝蓝色的亲王常服,戴鎏金攒珠束发冠,肤色白净,面庞仍有婴儿肥,一双眸子漆黑灵动,行止进退有礼,实在可爱。 女们传上午膳来,都用黄绢领巾将口鼻遮住,以避免口鼻气息污染了菜肴,其实菜肴均是用金丝笼罩着,上覆黄绢,就为的防止灰尘和人呼吸落入御膳。北地菜肴,多重口味,又是冬季,以类为主,有糟腌猪蹄、红烧猪尾、鹅脆掌、乌笋烧鹅、卤煮鹌鹑、银鱼蒸蛋、烤鹿等二、三十道正菜,海鲜是白灼蛤蜊、炒鲜虾、蒜蓉蛏子、清蒸海蟹四样;又有鸽子枸杞汤、鱼翅汤等几色高汤,蘑菇**丝汤、玺珠糕子汤等几色清汤;面点则是如意饼、梅花烧饼、枣泥蒸糕、菊花豆卷、八宝馒头、蝴蝶卷子等十样;米食有蒸香稻、蒸血糯、稻粥、薏苡粥、松子菱芡枣实粥等十多样;水果上的是福建凤尾橘、苏州脆藕、江南橄榄、广州蜜柚等八色。其中另有几色饼、酥糕、鲍螺、雪饼等制品,甜香滑腻,松爽美味之极。 皇帝甚少与人共食,他自己独坐一桌,皇后与他并排,另摆一桌;六位宗室亦是另摆了桌子。膳桌摆在下首,但见皇帝喜欢,便有小内侍端上前。他吃的不多,喜食一味用海参、鲨鱼筋、肥**、猪蹄筋共烩的菜式,这说明皇帝的胃口也不算刁钻。内御厨也不见得手艺好在哪里,唯材料丰富,在正经被妹子们用美食养刁的二郎、三郎、四郎口中,自然比不上自家的小厨房。 六姐儿腼腆,即使不大合胃口,她也不动声色;五姐儿是吃惯了好东西的,脸上就有点不大以为然。 皇后道:“琦珲妹妹可是没有喜欢吃的菜?” 五姐儿抬头,文静的回道:“皇后,里的菜色都是很好的,只是多吃了几口,未免有些口渴了。” 皇后微微一怔,才笑道:“琦珲妹妹好生有趣。”知道五姐儿是在说里菜式偏咸。她也是吃的不多,口味清淡,只稍微进了些素菜,用了一碗鸽子汤。 七姐儿一直看着皇后,此时忽然道:“皇后大喜了。” 皇后年纪也轻,也只得十八岁,听了这半大少女的话,却是脸上一红,“琦琛妹妹多吃点鹿,活血暖身,冬天吃它是最好不过的。” 皇帝听妻子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由得看她一眼,道:“皇后今日可不老实。” 朱二瞧了瞧妹妹,笑道:“皇兄莫怪,七妹妹自幼就好做妄语,顽皮得很。” 七姐儿撇嘴:“我哪有。” 信王斜斜看了过来,对她微微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七姐儿也是微微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信王便扭过头去,跟朱二说话。 “听说七姐姐聪颖过人,却不知到底哪里聪颖了?”哎,有说当面不揭人短的嘛,这话问的很不厚道。 朱二从容道:“她念书也是乱来的,吟诗作对也是胡闹,当不得真,只是自小得祖父欢心,就说她聪颖过人,我瞧着倒是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经常惹事。” 皇后瞧了一眼丈夫,也不作声。皇帝道:“你这做哥哥的,也谦逊的过分了吧?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朕倒看琦琛妹妹机灵有趣得很。” 七姐儿笑嘻嘻的道:“臣妹学问是很糟糕的,不过从小对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事很感兴趣,也学了些皮毛。听闻皇帝哥哥对机关制造颇有些兴趣,改日臣妹倒想跟皇帝哥哥讨教一二。” 她声音青稚甜美,带有一点点江南软音,容貌也有江南的灵秀,举手投足干净流畅,比之两位姐姐都大方有风度的多,皇帝兄弟都觉得一个半大少女有如此姿态,着实甚为可爱。 皇帝欢喜,“七妹妹也爱这个吗?”一片孩童欣喜,纯真天然,倒不觉着这个堂妹妹只是在讨好自己。 七姐儿便道:“皇帝哥哥,最近我有个难题,想请皇帝哥哥参详参详。” 皇帝随口问道:“什么难题?” “臣妹现在年纪大了些,添置了好些首饰头面,便觉得匣子太小,放不下许多东西。” 皇帝笑道:“那有何难?你多置几个匣子便是。” 七姐儿摇头:“出门在外,带那许多匣子岂不是累赘?皇帝哥哥你瞧我这个图纸打不打得东西?”说着,命女向候在殿外的睨儿拿了一件物事进来,天启皇帝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木制的圆筒,七姐儿亲手打开圆筒,抽出里面的图纸,交由内侍呈给皇帝。 一说到打造东西,皇帝的兴致就高昂起来。七姐儿的图纸甚是详细,且又跟皇帝平时见到的图纸大不一样,皇帝惊异:“咦?七妹妹你这图纸谁画的?” 七姐儿犹豫了一下,道:“臣妹自己画的。请教了耶稣会的泰西传教士,这个说是他们泰西人惯用的绘图法,最是简单明白。” 皇帝点头:“确实是简单得多了。”端详良久,才道:“这个确实能打出来,又方便又小巧,倒是很新奇。不过也只是闺阁玩意罢了。” 七姐儿抿唇但笑不语。 皇帝脑筋一转,佯怒道:“七妹妹一定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拿出来。” “确实没有了。”七姐儿笑嘻嘻的。 “哼,朕很知道你聪明,可也别想糊弄朕。” “皇帝哥哥心灵手巧,臣妹万万不敢欺瞒皇上。现在臣妹确实没有其他图纸了。” 皇帝眼睛晶亮,笑着对皇后说:“你瞧瞧,这妹妹可顽皮?她说‘现在没有’,那保不齐就是说家里还有呢。” 皇后含笑不语。 信王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将七姐儿又仔细打量一番,暗暗点头。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1)在线阅读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1) -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2) 自此七姐儿便时常进,有时还留宿皇后中。她年纪幼小,又得皇帝皇后喜欢,里又没有太后管束,自是逍遥快活。她为人固是聪明,又会哄皇帝皇后开心,妃嫔们皆是啧啧称奇——倒不用担心她夺了皇帝的宠爱,虽是出了五服,也还是宗女,皇帝再喜欢她,也万万不能册立为妃的。 一时间各妃嫔也都极力讨好这位小县主。皇后拨了坤宁中一处偏殿做她住所,没几日就堆满了妃嫔们送来的礼物。 皇后取笑:“七妹妹好人缘,难得各妹妹们都喜欢你,瞧着可比我这个皇后体面多了。” “那也是各位娘娘瞧在皇后的面子上,才抬举了琦琛的。” “瞧你那张伶俐的小嘴!莫不是鹦哥儿变成的?”这哪里是责备,分明是夸奖。 “皇后姐姐这是在骂琦琛呢。” 皇后撑不住,噗嗤笑了:“好刁钻的丫头!以后怕不是也要挤兑得仪宾说不得话来。” 七姐儿落落大方:“若是我日后的丈夫说不过我,那可就要被我瞧不起了呢。” “你这小妮子!也只能找个聪明厉害的管着你才是。”皇帝尚有两个亲妹妹没有出嫁,日常也常与皇后亲近,只是她们个被教养的太拘谨,哪有朱琦琛这样子的伶俐活泼? “那可难了!我瞧不上眼的,可不要。” 皇后觉得新鲜,她是听见有传闻说郡王府大小一应事情都是这位七姐儿打理,总觉得朱琦琛年纪小小,行事却不像个少女,言语上又是极豪爽,当真罕有。 “我叫皇帝多多留意,一定要给你找个好夫婿,如何?”皇后继续取笑。 “皇帝哥哥哪有那个功夫?左右不过交给臣子们去做,回头找个外表光鲜的草包回来,妹妹可是要哭死了呢。” 皇后叹道:“你年纪小小,主意倒是很多。我就瞧着你到底能看中什么人吧。我也不瞒你,宗女呢,一般十三、四岁就要报到宗人府,择日选婿。太祖爷当年留下来的规矩,王子选妃、公主选婿,皆不得骚扰过多州府,只在京城周围府郡挑选。后来成祖爷迁都到了北京,也还是一样的规矩,左右不过都是在河北境内挑选,可选择的也就有限了。你是县主,现在又住在京里,也是需要皇帝亲自选定仪宾的,虽然他可能也就略看一看对方容貌是否配得上你,但是其他的呢,可就顾不了啦。” “妹妹知道。” “皇帝天真,”皇后又幽幽的道:“是什么都不管的,他小时候过的苦,现在不大听得进去别人拗逆,你要真在外选中了什么人,可要提早打算,不然我瞧你也未必能如愿。”说着声音微微发颤。 七姐儿握着她的手,道:“皇后姐姐,我知道你待我是真的好,我总会想办法保全你的。” 姑嫂二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皇后才勉强笑道:“说了半天话,饿了吧?这会子叫她们上茶点,不知道可早了不成。” 遂命女端上茶水点心,姑嫂二人少坐片刻,七姐儿告辞回家,皇后命内侍亲送七姐儿返回朱府。 殷雨庭如今不大常见到另一位女学生,六小姐只说妹子如今常在里暂住,别的只字不提。这个女学生腼腆的很,上课也少有提问,不若妹妹那般灵,一手小楷倒是绝好的,纤柔婉妙,比起七小姐那笔漫不经心的字体好太多了。 两位女学生各有长处,情也是极好,本不像素素一开始担心的,大户人家的子弟多骄纵蛮横。可见谣言多当不得真,还需亲眼目睹才能确定。 一个月飞快过去。这日下了课,殷雨庭唤小僮收拾好自己物事,便见周管家笑吟吟的进来,道:“先生辛苦了。” “哪里哪里。”殷雨庭试图假装没看见周管家手里红木匣子。 “三少爷说先生讲的极好,因此多给了一两打赏;二夫人又说先生的妹子身体不大好,赏了一包燕窝;三夫人送给先生妹子一领羔子皮的袄子,都已经包好了放在马车上,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殷雨庭心头一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匆匆接过了周管家双手奉上的匣子,道了谢,心神恍惚的出了朱府,坐车回家。 前几日小李找来的管家为他开了门,道:“少爷今天回来的可早啊。” “车上还有两包东西,小心点拿下来,送去小姐房里。”殷雨庭随口吩咐道。这管家年纪不大,约有三十多岁四十岁样子,一条腿微微有些跛,不注意倒是看不出来的,也因有残疾,总找不到好工作。身体倒是强健,也的会打几套拳。小李当时送过来,说殷雨庭白天不在家,素素一个女孩子,难免还是要出出进进的,跟着个管家要安稳许多。 一路去了妹子房里。素素正低了头伏在绣棚上,抬头见是哥哥,很是高兴,道:“桌上有茶,哥哥自己沏着喝啊。”一边手里忙个不停。 “你忙什么呢?”妹妹身体虚弱,北地寒冷,一般冬天他是不叫她做针线上的活计的。 “妹妹给哥哥做件袄子,新年里好穿着见客呀。”最近他们生活稳定,素素心情好了很多,身体也见好,殷雨庭甚是欣慰,不想让妹子再累着。 忙道:“我哪里就缺这么一件袄子了?去年那件还能穿呢。” “哥哥如今在大户人家里做老师,穿的不体面可是会让人笑话的噢。”素素笑吟吟的道。 妹妹如此懂事,殷雨庭也觉得甚为快慰。少时管家将燕窝和皮袄都拿了进来,打开瞧了,燕窝是上好的血燕,羔子皮袄也是全新的,触手柔软温暖。殷雨庭便觉得有些受不起,又觉着似是被人不大瞧得起。他本是磊落男儿,这几年生活困顿,反而生出了没来由的自尊到了自卑的地步,别人对他好了,便以为是可怜他;对他不好,那就是瞧不起他家现在穷了。 他只在心里默默思量,殷素素可是知道这个哥哥的,柔声宽慰道:“哥哥很有本事,学生有出息,主人家心里也是高兴的,再者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妹妹用得着的,也不是很贵,倒觉着没什么不好的。” 殷雨庭忙道:“我也并没有说什么啊。”一时兄妹二人都不说话,还是张嫂进来说,午饭已经摆下了,请哥儿、姐儿用饭。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2)在线阅读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2) -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3) 午间歇过了,殷雨庭将装在匣子里面的薪水交给妹妹收着,道:“这里是二十四两的银锭子,有整有零,还有不到一两的琐碎铜钱,我拿了六两去,下午买个小丫头子回来,平常屋里外的活儿就叫小丫头子去做,等闲你也不要出门。管家说介绍个做活的来,你跟张嫂看着点儿,先要瞧这个人老实不老实,那种油滑的,再能干也不要。”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方才出门了。 先去了小李家,说要买个使的丫头,小李笑道:“早给你看好了,前几日就吩咐了随时去领人。”说着让下人去唤了牙婆子来。二人在李家客厅里坐着吃茶,下了一盘棋,牙婆子方领了几个小丫头来。 “见过李公子。”牙婆子叫小丫头们磕了一个头。 “罢了,只说让你挑个老实能干的来,怎么带了这么些?”小李微微蹙眉。 “老身眼拙,只怕挑的不合两位公子的意。多带几个,公子也好有个比较不是。” 殷雨庭将几个小女孩儿一一打量了,指着一个穿绿的丫头说道:“这个不错。” 牙婆子便将那女孩子单领出来,道:“这丫头今年十三岁,生的是笨了点,做事倒是极麻利的。” 殷雨庭也不耐烦听她多说,请了李家的管家下去跟她签了契纸。问那女孩子,“你是哪里人?几岁了?可会些什么?” 女孩子低着头,一一答了,也不多说一句话。小李便说:“这丫头倒是本分,不过可也太木讷了些,怕不适合妹妹使唤。”他二人交好,也当素素是妹妹一般。 殷雨庭却说不妨,“就要个做使的,我瞧着她这样老实,显得倒是很淳朴。” 小李知他经济窘困,好一点的丫头现在还买不起,也说:“先凑合着使使罢,过了年我再帮你留意个在屋里照顾妹妹的。”殷雨庭心里知他意思是等过几月手里银钱多些,自然能够多花点钱买个好的回来使。又不免可惜起来,小李为人厚道,对自己和妹妹都很好,只是家里已经有妻有妾,不然将妹妹许配给他,却也是段好姻缘。 管家拿了契纸回来,双手奉给殷雨庭,道:“这婆子要六两,小人擅自做主,四两买下了。” 殷雨庭甚喜,忙道:“谢谢李管家。”他本是算着怎么说也要六两的,如今平白省下二两,想着可以给妹妹多添件衣服,像是得了意外之财一样开心。 小李道:“过年来我家吃饭,初五如何?”他家小康,守着乡下田庄和城里几处店铺,一年收入一、两千两,家口多,支出也多,生意他是不大会做的,全靠娘子和大舅子帮着,所以虽是有两房妾室,等闲也难见到,不免要跟好友倒苦水,说别看娇妾如花,还是畏惧河东狮吼的。年初三照例要陪娘子去娘家住两天,怎么也要到初五才能回来。 殷雨庭应了。想着他家在京城也没什么亲戚可走,过年可要好好陪陪妹子。又想到小李平素照拂有加,过段时间手头宽裕,一定要请出来好好吃一顿酒聊表感谢才是。 于是领了小丫头,告辞回家。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傻傻笨笨的小丫头走在路上有点不像话,又加上省了二两,便叫了一辆小车家去。 小丫头名叫小翠,殷素素见了只说:“怎么个子那么矮?倒只像十岁,哪有十三了?”命张嫂领她下去歇息、吃饭,又取了几件自己旧时衣裳给她,对张嫂说:“她穿来的衣服一件也不要留,全烧了。”怕生跳蚤。 又过十来天,小李娘子送过来几件衣服,一件是男式的冬天长衣,两套女式的衫裙,皆是时新的料子和样式。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好看衣服的,连声说李家姐姐真是心细。她自己给哥哥做的长袍也做得了,殷雨庭想了想,还是先穿了妹妹做的衣服。 六小姐见了先生身上新衣,留意看了许久。直看得殷雨庭老以为自己今天莫不是穿错了衣服…… 三郎午饭时候便嘲笑妹妹,说小六现在大了,心思也深了。 六姐儿脸红,啐道:“三哥哥就没有好听的说!” 七姐儿道:“先生穿了新衣,顿时觉得神许多。平素里瞧着也太认真严肃了点。年纪轻轻的,做那副老成样子。” “不老成持重的,你又怎么会请人家当先生?” “那也还得是先生教的好。”七姐儿不慌不忙的道。 “那也要有人慧眼识珠啊。” 七姐儿只是瞧着六姐儿笑。 六姐儿给妹子瞧得愈发腼腆起来,拿帕子掩面道:“我不吃了,留给你们这些捉狭的家伙慢慢吃去。” 三郎笑嘻嘻的道:“六妹妹别臊了就跑。” “我回屋睡觉去了。”六姐儿扭头就走。 三郎待六姐儿离开之后,慢慢收了笑容,认真看着琦琛,道:“六姐儿心思也深了,你多看着点。你知道我们家这样的,婚事就连父母都做不得主。” 七姐儿点点头,“三哥哥或许是想得多了呢,六姐姐也没说什么呀。” “她一向心事都闷在心里,子又倔,又死心眼的很,我只怕……” 七姐儿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我一个做妹子的,怎么好说?你是哥哥,你来烦恼吧!” 三郎唉声叹气,“可不是!谁叫我们是做哥哥的呢?” 七姐儿一笑,吩咐下人套了车,自顾自出门去了。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3)在线阅读 叁拾伍,单衫杏子红(3) -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1) 这日七姐儿带了一大卷图纸进。照旧是从东华门进去,数名小火者抬着步辇送她去养心殿。皇帝早等在那儿,前几日七姐儿一说要带图纸给他瞧,他忍不住心里痒痒的,早就按捺不住了。 七姐儿刚进了殿,皇帝便唤她,“七妹妹,快过来。”七姐儿正要行礼,听他这么一喊,就马马虎虎蹲了一个万福。 皇帝直摆手,“我们自家兄妹,不必那样客套。” “好歹这是皇里面的规矩,臣妹要是做错了,可是不大好。” 皇帝皱眉,“你几时学了这些臭规矩?” 七姐儿嘻嘻一笑,“你是皇帝,自然不必学规矩。” 皇帝笑着摇头,“那以后朕准你不必下跪。” “谢谢皇帝哥哥。”七姐儿脆生生道。 “快把那图纸拿来我瞧。” 说话间,小内侍早抬了一张桌子过来,七姐儿便将手中木制圆筒打开,取出图纸,在桌上展开。年轻皇帝一面细细察看图纸,一面拿手指在纸上摩画。 “朕现在知道这个是他们佛郎机人的画法,但你又何时学会了?你才几岁?还没有妍儿婧儿她们两个大,怎么懂这么多?” “以前在河南的时候,舅舅识得一个番邦海客,是跟他学的。” 皇帝点头,“京城也有几个耶稣会的教士,倒都是好学问,只是——”蹙眉不语。七姐儿见他不再说下去,也不好追问,只道:“皇帝哥哥心思灵巧,想必一看就会,臣妹就不献丑了。” 皇帝偏头瞧她,“大臣们都说朕沉溺玩物,玩心太重,不似个皇帝,你却偏偏还肯拿这些奇巧之物逗引朕。” 七姐儿泰然自若,“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皇帝想做甚么,完全不必在意他人看法。”抬眼看着皇帝,“大臣们还都说,皇帝是个昏君,将大权旁落了,以致佞臣当道,阉竖遮天。臣妹瞧着,竟不是这么回事呢。” 皇帝轻轻一笑,“这个你也听说了?那些臣子们,”哼了一声,“个个都恨不得做死谏的名臣,难道诋毁皇帝的名声,就是好的吗?” 七姐儿掩口直笑。 年轻皇帝瞥她一眼,忽的道:“你去瞧瞧皇后吧,她最近懒得动,你去同她说说话,也好疏散疏散。” “是。”七姐儿应了。 及到了皇后中,见几个女扶了皇后坐在榻上,一个面生的女正为皇后按摩腰背。七姐儿刚进了殿,一见这个场景,面色都变了,唤过皇后身边管事女官,低声说了几句。那女官点点头,对皇后道:“洛宁县主说,张娥的手法使的不对,反而没有益处。” 皇后便看一眼七姐儿,“你们都退下吧。”张娥垂着眼皮,应了一声,与众人一道退了下去。 七姐儿对那女官道:“以后不必叫人来给皇后按摩腰背。” 女官只是看着皇后,皇后点点头,她方领命而去。 皇后见殿中只留几个守门的小女,方拉着七姐儿的手,道:“这是什么意思?” 七姐儿冷笑,“亏得姐姐是统领后的皇后!连这些手段都不知道?” 皇后脸色也是一白,“他们居然……居然胆敢如此!”饶是愤怒,声音也还是压低了。“我知那人看我不顺眼,但——这可是皇上的骨血啊,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不是想让魏家的女孩子进做妃子么?”七姐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只是那个侄孙女年纪还小,不然还不早就催着皇帝哥哥下聘了?” 皇后手里拿了一只金钗,慢慢折弯了,“只要我活着,姓魏的女子,断断不会让她进。” “姐姐又何必这样刚强?那人诡计多端,你若明着说她进不来,他不就更恨你?不如让那女孩儿进来,看在你手心底下,岂不是好?又显得姐姐大度。” 皇后一笑,“这话也就是你说。我且问你一句,日后你若成了亲,丈夫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纳妾进门,你是怎么想?” 七姐儿娇憨,一吐舌头,“皇后姐姐又拿我寻开心。” 皇后又道:“你说的那个,也不是不成,只是那客氏也在中,若真让她进来,我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面上神情淡淡的,也并不显得愤慨。 七姐儿点头,“臣妹这是小家子气了。” 皇后神情恍惚了一会儿,“今日这个张娥,也是客氏送过来的,说是我身子沉重,神不济,使人来按摩筋骨,多少松散一下。哪知道……”声音微微颤抖。 “皇后姐姐,你心地善良。须知有些人,是什么坏事都敢做的。” 皇后倒笑了,“你才多大一个孩子?每每说话,我都不敢拿你当孩子一般看待。” “那是皇帝哥哥、皇后姐姐疼我。臣妹就是有些错处,你们都担待掉了,不与臣妹一般计较。臣妹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说错了话,冒犯了两位陛下,还请皇后姐姐体恤琦琛年纪小,饶了琦琛罢。” 皇后笑了半日,道:“中午陪我用膳吧。皇帝今儿想来是没空过来用膳的。你说说你,左一张图纸右一张图纸的,讨得皇帝如此欢喜,幸好你是宗室,不然皇帝准要封你做贵妃的。” 用罢午膳,竟疏疏落落飘起雪片来,细密的雪珠子拂在面上,有一种酥麻的舒畅。皇后并七姐儿站在窗前观雪,只见雪片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不多时,已经在地面上铺了一层。 七姐儿顽心大起,道:“姐姐,我们去玩雪。” 皇后抚了抚腹部,“我怕摔着。”七姐儿便眨着眼睛,楚楚可怜的瞧着皇后。皇后叹气道:“罢了,多好的雪,可不好扫兴。”遂命女搀扶着,出了殿,站在廊下。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1)在线阅读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1) -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2) 皇后抚了抚腹部,“我怕摔着。”七姐儿便眨着眼睛,楚楚可怜的瞧着皇后。皇后叹气道:“罢了,多好的雪,可不好扫兴。”遂命女搀扶着,出了殿,站在廊下。 殿前摆了几盆红梅,迎着寒雪,颤微微的盛放,白雪红梅琉璃瓦,景致分外娇娆。 七姐儿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伸手接住雪花,道:“以前我们在河南的时候,家里老人说京城可冷了,呼一口气都能冻成冰片儿。” 抬眼见皇后穿了大红织金罗缎面儿的袄子,披了一领紫貂裘衣,眉如青黛,眸如秋水,俏生生立在一株梅花后面,便如画儿一般。 七姐儿心中一怔,道:“皇后姐姐真是娇美胜花。” 一旁女儿搀扶着皇后,略走了几步,道:“七妹妹这话可说的假了。” “皇后姐姐确实很漂亮啊。”她一向直接,皇后也就是喜欢她的直爽、单纯。 “后里面,并不是最美的那个才会成为皇后的。” “慧妃虽美,不过那种美丽过于浓艳,反而不如皇后姐姐的清秀自然了。” “你一个小女孩儿,懂什么?”皇后淡淡一笑。 “皇帝哥哥心里也是明白的呢。”七姐儿道:“选后当然是要贤能的,只是姐姐如今有些贤能的过头了。” “这三六院,都是皇上的女人,我可不能拦着,毕竟皇上跟昔日的孝宗帝不能相比。”皇后浅浅笑着。 七姐儿不以为然,“我日后的夫婿,一定不许他纳妾。” 皇后倒是笑了:“你是县主,你的仪宾自然不许纳妾。” 七姐儿哼了一声:“皇帝哥哥很是糊涂。” “他忙着呢,每天要上朝,讲学,他玩心又重,就爱摆弄木头,我也从不多说。”皇后眼神迷离,看着远方天际,“他小时候过的不如意,母妃早逝,先帝爷也不管,欠乏教导,本倒是很好的,只是……”她幽幽叹了口气,“只是毕竟还是年轻,很多事情也没有办法。你瞧着他对我淡淡的是不是?他说,若是对我太好了,我就活不长啦。”她脸上带着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不知什么人的无关紧要的事。 七姐儿停在皇后身后,瞧着她发髻上的点翠凤钗,心道即使贵为皇后,也有太多的不如意……人生真是充满了各种无奈啊。 又是一年新春,四郎、七姐儿也在京城度过了十三岁生辰。 皇帝、皇后均赐了珠宝绫罗下来,信王并仍在京中的另三家亲王,都赏赐了礼物。七姐儿很是欢喜,说到了京城,反而比在家乡收到礼物还多。 那三家亲王都是泰昌帝的弟弟,也都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尚未封国,因此在京中分府居住,每日无所事事,闲得发闷。 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都是年轻闲散亲王,生活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该去哪里消遣,或是儿子不够多——因福王就藩花销巨大,以致三位亲王蹉跎到二十来岁才得婚配,都才成亲没有几年。 瑞王贪财,未婚时每每以筹措婚事为由,伸手找万历帝要钱;惠王、桂王都是恭顺皇贵妃李氏所出,年龄只相差一岁,情却天差地别:桂王好色,王妃吕氏不过成亲半年,便因他荒,郁结于心,早早薨了;惠王却是有些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个甚么所以然来。 又有几家长公主并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万历帝的女儿,泰昌帝的妹子,天启帝的姑姑;长公主是天启帝的妹子,只得三位活到成年,最幼的八公主,便是那位出名的西李所出。长公主们因都还年幼,尚未成婚,都住在皇内。 八公主朱徽媞时年不过十岁,比七姐儿还小了三岁。她母亲是泰昌帝最宠爱的妃子,她倒是不甚像母亲,却是更像父亲。圆圆小脸,圆圆眼睛,嘴巴又甜,又肯撒娇。本来人们多记恨李康妃,但谁也不忍心对这样一个小女娃摆脸色,就是天启帝并信王兄弟,也疼爱她得很,所以她也是里极得宠的。 六公主朱徽妍、七公主朱徽婧都是傅妃所出,年纪只隔了两岁,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几个女孩子年纪相仿,长公主们的情也都还好,教养的贤淑贞德,时常召了五姐儿、六姐儿进相伴。 七姐儿却是不大喜欢跟长公主们在一起,对二郎说,公主们虽然子很好,但出入行走总是要行礼,多少不习惯。 二郎便笑,“我知道你是自己尊贵惯了。可你见了皇帝,难道也不行礼?” 七姐儿撇嘴,“皇帝哥哥又没什么架子,我马马虎虎的福一下,他也不是很计较。” “都说伴君如伴虎,”二郎叹息,“你被我们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心得罪了皇帝,那才是好的!” 七姐儿混不在意,只笑嘻嘻勾住二郎脖子,“二哥哥,如今我学聪明了呢,有外人在的话,决计找不出我的错儿来。” 二郎点头,“那倒好。我就怕你仗着自己聪明,胆大妄为,丢了你那娇滴滴的小命,我就只好陪着你,水里火里的去了。” “哪有这样惊险?爹爹要是不放心我,怎么肯叫我进京呢?” 二郎点头,“爹爹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偏生来了京城?要是去别的地方,哪用这样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七姐儿狡黠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二郎抬手,一捏她面颊,“乖妹子,把你的聪明劲用上,讨个免死金牌来,免得皇帝一个旨意,你就脑袋搬家。” “二哥哥就是胆小,”七姐儿小得意,“怎么,你是怕了不成?” “就连大长公主的儿子尚且要受那人的气,又何况我们呢?” “他么,”七姐儿一脸轻蔑,“倒不用怕,再厉害,也不过皇帝家奴罢了。” 二郎只是摇头。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2)在线阅读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2) -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3) 张次妃便有不满,说七姐儿好生狡狯,自己去讨好皇帝、皇后,却叫两个姐姐应酬几位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大丫鬟如意便道:“七姐儿自小就很会讨好人,生的一副乖巧样子,也难怪皇帝会喜欢她。” 张次妃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咱们家的女儿,婚事都是要宗人府选定的,选的不好了,夫婿不中用,一辈子可就毁了。她年纪小小,倒知道先去讨好那几家大长公主,万驸马是管宗人府的,他一句话,还怕下面的人不落力办事?” 如意笑道:“二夫人这话说的。难道就独独给七姐儿占了好处,咱们五姐儿可是她姐姐呢。” 一提到女儿,张次妃又是着恼,“琦珲也是个笨的!” “五姐儿跟七姐儿这几年关系好着呢,夫人只要稍稍提下,七姐儿那个子,还有不为姐姐出力的?夫人这是太着急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张次妃颜色稍霁,“这倒是。琦珲憨了点,也有好处。说起来我就不服,你看六姐儿那个小样子,装的可有多好!把七姐儿哄得!” “夫人,您这又想错了。咱们郡王多喜欢七姐儿,说她聪明过人,就连世子爷都比不上。她岂有不知道六姐儿到底是什么子的道理?反正她是瞒过了七姐儿也好,是没瞒过去也好,咱们在后面稳稳的看戏,不是好得很?” 张次妃把如意胳膊一掐,笑道:“你也是个鬼灵!” 正月十五,内摆了家宴,只请了在京的三位亲王并几家大长公主、驸马赴宴。京城宗室本就不多,除了三位亲王外,就只得瑞安大长公主并万驸马、荣昌大长公主、寿宁大长公主并冉驸马这三家。宁无缺的外祖母新安大长公主已经薨逝,常驸马也去世多年,因此新安公主这一支并没获邀请。 辰溪郡王府上也只去了几个嫡子女。兄妹三人都容貌出众,倒把真正金枝玉叶帝子龙孙给比下去了。 因皇后宠爱,特赐了七姐儿坐在皇后下首。二郎、四郎只得坐在最下首。 座中以瑞安大长公主最尊,连皇帝尚要称一声“姑祖母”;万驸马亦掌宗人府印,年纪也有六十多岁,带了长子、长孙进得中;长孙万昱在锦衣卫里面任一个闲职,今年不过二十刚出头年纪,相貌俊朗,举止风流。 因年纪相仿,朱二郎倒是同万昱走的颇近。 万昱便与二郎笑道:“你家这个妹子,真是好生得宠。” 二郎斜睨他一眼,“怎么的?” “皇帝自己亲妹子,也不见如此得宠。”万昱叹道:“八公主还是康妃生的呢,当年也是皇帝手里抱着长大的,如今也不过尔尔。” 二郎笑了笑,“她自小骄纵惯了,皇帝不过是觉着她傻乎乎的,好玩罢了。” “长公主们教养的太好,反而失之谨慎,少了那份纯然天真。” “其实你是想说,我妹子就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野孩子罢?”二郎白他一眼。 万昱嘻嘻一笑,“你会错意了。咱们七妹妹一派天真可爱,多少人羡慕不来。” 二郎俯过身子将他桌上酒杯拿起来,“喝酒喝酒。” 四郎因年纪幼小,同几位王叔并驸马子弟等都说不来,幸而信王与他年岁相近,开席不久,信王便禀了皇帝,将四郎席位挪了过来。 四郎情本是个老成的,就不大爱与皇帝兄弟太过亲近,觉着伴君如伴虎,哪怕皇帝是堂兄,也多少小心谨慎。 信王道:“前次你们两个过生辰,我送的礼物,你们可还喜欢?”只觉是个寻常小少年。 四郎温文,回道:“殿下赏赐的,自然是好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信王微微有些不悦,“你也这样说话!” 四郎道:“不这样说,殿下想听什么呢?”一面眼睛就往皇后方向看去。 信王随他眼神,见他还是在看自家妹子,就哼了一声,“你们兄妹这样要好,就是分开片刻,也不成么?” “殿下应该知道,我跟七妹妹是同胞所出,时辰只相差了不到一刻钟罢了。我们跟寻常兄妹本来就不一样。殿下跟陛下也感情深厚,岂不是相似道理?说起来,我还羡慕皇帝对殿下的呵护周全呢。” 信王听他似乎话中有话,便打量他一下,“这事你也知道了?” “自然都是要知道的。”四郎端起茶盏,送到嘴边,一面含糊道。 “那你说话可要小心了。这左右全是他人耳目。”随即换了话题,问他最近读的什么书,学到哪里了,四郎一一答了,只说到了京城之后,又病下了,所以家里虽是请了先生,竟是一天课也没去上。 信王随口道:“既是如此,等出了正月,你进来陪我读书便是了。” 四郎方一蹙眉,信王紧接着又道:“这里……先生紧紧催着学习,我天天累的不行,夜里也不敢好好睡下。你来了,多少我也轻松些。” 四郎心里一动,犹豫一下,“这我得问问二哥哥。” 信王便将他肩膀一拍,“皇兄允了便是。” 四郎冷哼,“要是七妹妹说不好,那也是不成的。你也知道我家里,七妹妹当得半个家的。” 信王稀奇,“咦”了一声,带笑道:“怪事!你家里竟然是妹子当家。你看我几个姐妹,谁敢不听皇兄的话?” 四郎同他做个鬼脸,“因为你哥哥是皇帝呀。” 信王不服,“饶她是个极好看的小女娃儿,你们可也太宠她了!哼,我瞧她也不值那么好。” 四郎也往他肩上一拍,笑道:“没有亲妹子的人,是没法子体会的。” 信王嘴硬,“我怎么没有亲妹子?八公主便是我妹子。” 四郎只是笑。信王想了一想,八公主终究跟他不是一母所出,算不上真正的“亲妹子”,不由得有些气馁,口中嘟囔道:“她很好么?怎么人人都喜欢她?我就偏偏不喜欢!”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3)在线阅读 叁拾陆,双鬓鸦雏色(3) -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1) 正月里,因是过年,朱府停了公子小姐们的课程,殷雨庭得了一个月假期,预定二月初十开课。于是正月初五去了小李家作客,小李娘子殷勤款待,席间不住口赞素素越发娴静,十分喜欢,因此正月十六又请他兄妹二人饮宴。 素素道:“李家嫂嫂好生热情,那样夸赞,说的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殷雨庭微微蹙眉,“她就那么一说,客套罢了,你且听着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坏事。” 素素嘻嘻一笑,“我如今也给哥哥脸上增光了呢。” “你自小就乖得很,又听话又懂事,没让哥哥费什么心力,如今也长大了呢。”殷雨庭叹息。他很知道小李娘子的话外意,私下问了小李,小李说:“大约是她哪个表弟什么的,正要订亲罢。” 殷雨庭骇笑,“我妹子才多大?她到底几个表弟?” “多,我都不知她家到底有多少亲戚,过几日便冒出来一个。”小李叹气,“多问几句,便要叉腰瞪眼,将我好好数落一番。不过好在她也是有些分寸,表亲虽然多,倒没几个是来打秋风的。” 殷雨庭便暗笑。又一想,“即是如此,倒是很好。我本来担心妹子寻不到好人家……也亏得你没拿我们兄妹当外人看。” 小李一笑,“你这话说的。我娘子虽说是个河东狮,人倒是极好的,断不会委屈了素素妹子。若是表弟不是个争气的,她也不会胡乱多事。” 殷雨庭欲言又止,小李看出他心思,“不必着慌,等那日你来,也仔细相看一下那个表弟。若是中意了,自然好说;你若是不中意,也不必在意,只是亲戚作客罢了,没甚么为难的。” 殷雨庭便没与素素说。等到了正月十六那日,特意叮嘱素素穿了新衣,因最近手里宽绰,又给她置了几件首饰,也都穿戴起来。素素到底年幼,见有新衣首饰,没有不欢喜的,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及到了李府门口,小李亲自迎了出来,掀开马车门帘,笑道:“可巧今天是个好天气。”素素腼腆,叫了一声“李大哥”。 殷雨庭先下了车,再扶素素下来。小李忙会了车钱,打发马车离去。 “本该让家里车夫过去接你们,可不巧都派出去了。实在不该。” “李大哥不必客气。”素素向他福了一福。 “哎呀,还这样多礼!”小李一面笑,一面跺脚。遂引了兄妹俩往厅上去。之间厅上已是坐了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并一位年轻男子。 素素见有陌生男子在堂上,就有些迟疑。小李娘子忙站起身来,过去拉住她手臂,笑道:“不妨事的,是我一个本家的弟弟,害羞得很,刚从乡下进城。妹妹别见外。” 素素只得顺了,坐下。小李见人齐了,便道:“也好叫他们上菜了。”管家娘子应了,自去厨房吩咐。 这边小李娘子安排座次,却是拉了素素一齐,小李反陪了下首。殷雨庭与他家相熟,自然见惯不怪,那青年男子便觉着稀罕,但又不敢问表姐,只得这小夫妻不住打量。 小李娘子只当不知,同那中年妇人道:“二舅母也是许多年不见了,当年在乡下,齐云才这么一点点大。”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齐舅母笑道:“那时候你也小呢,淘气得不行。大姑娘这边才同人说着话,转头就不见了你,怎么也找不到,可是急坏了。” 小李笑道:“还有这事?” 小李娘子落落大方,“都是孩子玩意,等再大点,就知道淘气不对了。” 齐云低头一笑。 转瞬丫头们上了饭菜,小李娘子为素素布菜,道:“这个菇子,你上次说好吃,我特意叫人做给你的。” 素素羞红脸,低声道:“谢谢嫂嫂。” 齐舅母便问:“小娘子莫低着头,这可怎么吃饭呢?” “舅母,这可不是咱们家里那些皮实丫头,经不起你这样打趣。” 小李道:“殷家妹妹是这样的,她是个女孩子,倒也罢了,怎么齐云你也不说话了?” 齐云见姐夫说到他,方抬头道:“殷小姐是客人,正该主人家殷勤招待,我可不好越过姐姐、姐夫去。” 小李娘子噗嗤一笑,“这话说得,很对!” 殷素素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红穿心莲花纹上襦,一条石榴红缎子百褶裙,披了件银鼠皮的大衣,进门方脱下交给小丫头收着。这件大衣原本样式已经陈旧了,还是从家乡带来的,赶着年前翻新了下,恰好合穿。梳了一个小巧垂云髻,簪了一支白玉素簪,一支莲花金钗,鹅蛋脸,一双眸子好似小鹿一般,水汪汪黑黢黢,红唇黛眉,皮肤甚白,俏丽可人。 那齐云个子不高,皮肤也是白净,一双手十分纤秀,指上隐隐还有墨水痕迹,显见是个读书人。殷雨庭一见就觉得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年纪也不大,不过十八九岁样子,生的倒不是很俊俏,瞧上去舒服顺眼,神态也很是老实本分。 待吃过饭,小李娘子又领齐舅母并素素往她院里去说话,不外问了些平素在家里做些什么,身体可好,家里还有什么亲人,等等如此,认不认的字倒无关紧要。 殷雨庭那边,则与齐云下了两盘棋,一面随口问他一些学问,见他子沉稳,输赢不甚在意,态度平和,倒是个难得的;学问并不是很好,但小李也说了,他家里颇殷实,并不需要科考出头。 齐云本来不晓得这事,但这样一考问,他也就隐约猜到了。他对素素印象极好,本要是按照寻常人家规矩,他要到订婚才能见到未婚妻,现在这样相看,倒是很合他心意。 小李拉他出了房,悄悄笑问:“大舅哥可满意?” 殷雨庭瞪他,“此事尚未定呢,也不知齐太太可瞧得上我家妹子不。”一面忐忑,一面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素素这般可人疼,齐太太要是瞧不上,才是打了眼呢!”小李将殷雨庭一推。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1)在线阅读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1) -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2) “唉,”殷雨庭叹气,“若是父母尚在,这事本不该我来烦恼。我怕得很,怕万一妹子嫁得不好,父母大人在地下也要辗转难安。” “倒说这个?”小李瞪眼,“我素来拿素素当亲妹子看待,不为她寻个如意郎君,我睡觉都睡不安稳的。你这厮,也太瞧不起我了!” 殷雨庭笑道:“那可好。你准备送什么陪嫁给我妹子?” 小李将他背上重重拍了一掌,怪叫道:“你很好!你陪什么,我照样也陪一份,如何?”这也是他好心,知道殷家如今破落了,素素若没有像样的嫁妆,到了婆家,难免要被人奚落鄙夷。 殷雨庭沉默半响,方道:“长生,我知你是真待我们兄妹俩好,好在弟妹也不是那种小**肚肠的女子。素素这桩婚事若是能如意,我们殷家一辈子感你的情!” 小李连连摆手,“咱们还说这个?见外了不是?齐家也不过是小富,比我家尚有不如,只要我有口饭吃,素素就不会吃亏。你现如今在郡王府做事,以后机会很多,未必不会飞黄腾达,我这也是先买个路子,等你有朝一日大富大贵了,可不好意思假装不认识我。” 殷雨庭几乎落泪。 过得几日,齐家与殷家互换了儿女庚帖,这事就算初步定了下来。 四郎因是奉旨进陪信王读书,每日早早便要起床,甚是辛苦。七姐儿心疼哥哥,不免抱怨信王任。 四郎问道:“你平日常说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窝在家中伤春悲秋,如今有机会跟些大儒好好学习,你反倒又不喜欢?” “怕只怕读多了书,反而更糟糕了。” 四郎瞥她一眼:“越发没有规矩了,连哥哥都敢奚落?” “那里无疑是虎,他们是真龙,困在里面也就罢了,你去凑什么热闹?魏四不知道多腻歪我们兄妹,你偏偏还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你怕了?” “我怕他一个奴才做甚么?”七姐儿皱起小巧鼻尖,“他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去招惹他罢了。可真当我好欺负?” “你倒说呢?当日在家里,不过区区一个德昌郡王就吓得你那样,你倒说说,你最近又有甚么大长进了?” 七姐儿想了许久,才道:“果然还是得要枪杆子里面才有真理。四郎,你莫看不起我,你便等着瞧,我总要叫你服我。” 四郎大笑,“你是我妹妹,我服你甚么?” 七姐儿跺脚:“四郎顶讨厌了!” 四郎正色道:“信王比我们还小几个月,又是皇帝的亲弟弟,我跟他亲近,就同你跟皇帝亲近一样,是一个道理。咱们如今在京城,既然少不了跟皇家打交道,不如好好经营一番。” 七姐儿这才笑了,“原来你自己想的很清楚。信王么,倒是可以交的,只是他子不是很好,你须得小心些。” “这怎么说?” “他跟皇帝不大一样,子有些沉,心思沉重,等闲不能明白。好在他也没多大。”七姐儿叹气,“我倒是想跟他交好,只是他总不大愿意跟我说话。四郎,你们两个在一起,都说些什么呢?” 四郎面色一窘,支吾道:“也没有什么了。”被逼得紧了,才又道:“不过是问问我们原先在洛阳都是怎么过的,又问了好些你的事情。我向来懒得理会。” 七姐儿觉着奇怪,“他问我干什么?” “他也怪可怜的。”四郎也叹了一口气,“从生下来就关在那个大鸟笼子里面,亲娘也没了,一步也不敢走错。哪有我们兄妹这样自幼自在?”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到了京城,咱们也不自在啦。” 辰溪郡王府上本在京郊有两个庄子,一大一小,都带了田亩,十几顷到几十顷不等,这二十多年来都是委了一个老成管家打理。管家年纪老迈,又不懂经济经营,出产倒是一年比一年少,眼看只够勉强维持,竟难有盈余。 七姐儿一到了京城,便使人去将老管家喊来,几辆大车运了账本子拿给她看,二十多年账本子堆积起来,便如一座小山似的。又做的杂乱不堪,饶是七姐儿一目十行的翻看,也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方才理顺。 这日她便同老管家道:“老雷叔,你这么些年管着两个庄子,也实在辛苦。爹爹临别时候说了,老雷叔或是回洛阳老家,或是就在京城养老,都使得。” 老雷道:“多谢老爷惦记我这个老不中用的。”唉声叹气,“老奴无用,这些年了,也没给府里赚些银钱,反倒添了许多嚼用。” “老雷叔客气。”七姐儿一笑,“雷婶婶身子不好,,小雷兄弟年纪也还轻,既是京里住惯了,再回洛阳,怕也是不习惯。正巧家里并没有带几个得用的管家来,老雷叔正好也帮忙教导他们几个。” 老雷连连称是。 过了年节,七姐儿便带了睇睇、睨儿、孋珠几个识字的大丫鬟,并一队侍卫,往东郊的大庄子去了。 庄子现如今是个红褐面孔的管家娘子管理着,带了几个人在庄门外迎上来,“奴婢们见过七姐儿。”说罢齐刷刷跪了下去。 七姐儿掀了帘子,站在车上,挨个看了看那几个奴仆,缓缓点头,道:“都起来吧。”小厮忙过来在车下放了脚凳,睇睇扶着七姐儿下了马车,管家娘子头前引路,带了七姐儿往庄子里面去。 厅上早拢了几个炭盆,烧得暖暖的。门口有小丫头打帘子,请了七姐儿进去。睇睇忙跟上,伺候七姐儿脱下孔雀蓝俄罗斯毛呢大氅,接了手炉递给跟来的小丫头,道:“换几块炭再拿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少时一个丫头奉上一盘红壤西瓜,管家娘子笑道:“姐儿且尝尝,这是庄子上自己出产的。”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2)在线阅读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2) -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3) 七姐儿道:“前几日在里,倒见到有这个,我原以为只有里才吃得起呢。” “京里富贵人家多,多都是在乡下庄子上建了温棚,产些瓜果菜蔬,吃个时新罢了。” 睨儿取了小银刀出来,将瓜瓤与瓜皮分开,剔了籽儿,盛在里一个绿琉璃小碗里。七姐儿接过来尝了几块,“这时节能吃上西瓜,就很了不得了。” 管家娘子颇为自得,“俺们庄子上还出大蜜桃儿、嫩雪梨,等到了季节,姐儿定要多尝尝才是。” 七姐儿漫不经心,问道:“庄子上出产还挺不少,不拿出去生发利息,怎么到年终了竟然还要亏空?” 管家娘子顿时一怔,“小妇人也不大懂这些,只知道做自己本分,好生打理庄院罢了。” 七姐儿点头:“倒是这个理儿。”命孋珠搬了账本子出来,道:“我重做了账本,以后孋珠就在这边帮婶子管着。出入账分开做,不得像从前那样胡乱记录。以往烂帐姑且记下,看你们做事是不是够得上努力本分,我再定是否追究。婶子也是府上的老人儿了,这么些年管着这个大院子,没有辛劳也有苦劳,过得去的,我也不想理会太多。婶子还要辛苦点,跟下面的管家娘子们说下,做得好的,该奖的我自然会奖;做的不好,想继续浑水鱼的,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管家娘子垂着眼帘,连声称是。 七姐儿一笑,“婶子看我年幼,不像个管家的样子,是不是?” 管家娘子忙道:“不敢不敢,小姐是主人,您说什么,小妇人等定照着您说的做。” 七姐儿看一眼她,“孋珠识字,又会算术,她会帮你记账。今后庄子上出入明细,都要一本本的做出来,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月钱费用,都要记录;另外各个房间里面所用器物,库房里头东西,一律重新登记造册,下个月十五之前登记完了拿给我看。外面田租以及其他各种其他田亩出产收入,有老雷带着他两个儿子料理,不需你理会,你只管院子里面事物。我每三个月过来看一次账本,年底看一次总账。” 她说一句,管家娘子便应一声。 七姐儿说了半日,渴了,睇睇见她眼神,忙走到一旁,自桌上取了热水壶,烫了茶盏,倒了一杯热水端给她。 管家娘子见这个小姐虽然年纪小,花样却多,架子颇大,道理也多,心里就有些收了起初的轻心,拿出小心来。陪笑道:“厨房里现做了热糕饼,姐儿赏脸,可要尝尝?” 七姐儿点点头,睨儿这才道:“命人拿过来吧。” 转瞬小丫头们端了几盘糕点上来,多是糯米糕,配上不同配料,一色黄玫瑰糖糕,一色青瓜米糕,一色核桃糕,一色香芋糕,都做得小巧致,拿不同的模子做成各种形状,摆放在碧玉盘子里面,极是悦目。 七姐儿一见,倒是喜欢,一样吃了一个,指着翠绿的青瓜米糕道:“这个最好,核桃其次。”问道:“这是谁做的?” 管家娘子喜得眉开眼笑,“不怕姐儿笑话,这个点心是小女青青的手艺。” “你女儿?她多大了?” “今年十四了。” “难为她好手艺。” 那有眼色的丫头,忙跑去唤了青青过来,果然等青青到了厅外,就听人往外传她进去。 七姐儿见青青来的如此之快,倒有些惊诧,一想,就笑道:“这是哪个机灵的?这么会做事。” 青青也只比七姐儿大一岁多,个子娇小,反没有七姐儿个子高,又矮身行礼,看上去越发瘦小。只听她怯生生的道:“是……是玉兰姐姐叫我来的。” 七姐儿蹙眉,“玉兰是哪个?”一个小丫头忙跪下来,“奴婢在。” “起来吧。”七姐儿指着她,“以后你就跟着孋珠,一应重活都不要做了。” 玉兰大喜,忙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谢谢小姐!” “青青,你也跟着孋珠学点规矩。” 青青遂也跪下磕了头。管家娘子心中得意,掩不住口的笑。 七姐儿又道:“婶子,把这么些年的人口簿子拿给我看。” 原是这个庄子买了二十几年,当年的奴仆丁口繁衍生息,已经比当年多出一倍多人口来。人口一多,又没有正经主人在此照料,不免混乱不堪起来。 少时搬来簿子,先看了院子里三岁以上的女子,挑了八个年纪不等相貌各异的十来岁的丫头,吩咐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三公子身子不好,等天暖了,就搬过来住,你们几个要小心伺候着。你们以前没伺候过正经主人,倒也没甚么太难的,我会使人教你们规矩。须得知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别,小心做事,少说少问多干活,便是了。”于是定了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五百钱,“先都拿一样的月钱,伺候好小爷,自然要再分个次序出来。做事聪明伶俐的,就升做大丫鬟。孋珠现在月钱是二两,睨儿、睇睇都是二两二钱,你们用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又将几个病弱的奴婢单挑了出来,命人延医诊治;几个到了年纪却没有婚配的,都命其父母领回去安排婚姻。因都是家生子奴才,也没有将卖身契还给他们的说法,日后生下儿女,依旧是奴才。 如此安排调度了一圈,堪堪也就到了掌灯时分。 七姐儿忙碌一天,神萎靡,“行了,今日就这样罢。明儿再看外面的那些。” 管家娘子领命去了。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3)在线阅读 叁拾柒,西洲在何处(3) -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1) 睇睇命小丫头子拢了炭盆,端了热水,伺候七姐儿洗了脸、烫了脚,上了床,方道:“奴婢瞧着那个曹大娘,不是个老实的。” 七姐儿道:“你怎么见得?” “她自己是庄子上排第一的管家娘子,自然能叫自己女儿谋个好差事,怎么还要去厨房做事?分明是想以为女儿手艺好,能在姐儿跟前显个好,好出挑一下子。哼,还好那个青青倒是个本分的。” 七姐儿笑道:“你也看得出来?不错,曹大娘是有私心,且又显着她没徇私情,可真是会做人。至于那个青青么,就跟着孋珠,孋珠是个警醒的,有什么不好,她也好看着。” “姐姐怎舍得放孋珠一个人在这边?” 七姐儿白她一眼,“咱们这次少说也要停个半个月再回去。这里多年没有人管理,乱的已经太不像话了。你们几个,平日说话也小心些,这里外这么些大叔大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家里也不是没有人过来查账,这些年可查出什么来了?可见糊弄的好。” 睇睇惊道:“这样大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主人既然没力理会,他们可就不必客气了。”七姐儿冷哼一声,“这些年,少说也有头十万两不见了。” 睇睇咂舌:“竟……竟有这么多银子?” “也不过一年均下来四、五千两罢了,”七姐儿叹道:“账本乱得很,到现在也才算勉强理清楚了一些,且看这一年如何罢。” “那以前这些?都是……”睇睇欲言又止。 “嗯,现在不要说这些了。”七姐儿飞快瞟一眼窗外,睇睇会意,遂岔了开去,说到三郎。 “可是要将相哥儿挪出来住?郊外不比城里,冷了些。” “所以说,要等开了春,天暖和些。” “那二夫人可也要一起挪出来?” 七姐儿半闭了眼睛,“你今儿问的有些多。” 睇睇便不敢再问。待七姐儿睡着,她方去外面暖阁上睡了。 次日一早,老雷领了两个儿子到大厅上候着。 七姐儿尚未起床,三个人候了一会儿,小雷便道:“爹爹也是,来得这样早!” 老雷瞧他一眼,“说什么呢?小姐年幼,多睡一会,又有什么?咱们多等一会子,还能累着你了?” 小雷有些怕他父亲,只低声道:“架子这样大!” “她是郡王千金,是我们正经主子,又得皇帝宠爱,你可不要小看她。”大雷道:“你一个男子汉,莫要太小家子气了。” 小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老雷瞪了儿子一眼。正在这时,便见小丫头打帘子,睇睇出来,笑道:“雷管家久等!小姐昨日累着了,贪睡了一刻钟,雷管家稍等。” 老雷忙道:“咱们做下人的,多等一会也无妨。” 睇睇又向大雷、小雷一笑,掀帘子进去了。 小雷向着她背影瞧了半日,“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竟然也有如此大派头!” “‘宰相家人七品官’呢,你可别小瞧她。说是七姐儿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大雷道。 “生的可比我们庄子上任一个丫头都好看。”小雷垂涎。 老雷叱道:“不要胡唚了!”约束两个儿子。 少时睇睇复又掀帘子,请七姐儿出来。七姐儿见老雷家三人都站在那里,忙道:“老雷叔,快请坐!”命睇睇让座,又对雷家兄弟道:“雷兄弟也请坐。” 老雷道:“小姐在这里,哪有他们坐的地方?”自己谦让了,坐在最远一张椅子上。雷家兄弟站在父亲身后,随即外面偏厅候着的大小管家等都进来,在厅上站了一圈。 就听七姐儿道:“雷叔上次送去的账本子,我已经全部看完了,且是重新做了出入账,以后账房都要按照我这个格式来做账;我三个月来对一次账本,若是有出入亏空,便着账房并管事管家担当;所有账房并其他人员暂时不动,仍旧做他本分事情,三个月一考核,若是做不来的,即刻调离;失职的,便要惩罚;忠诚勤勉的,自然也会奖赏。” “今日出去,便与佃户说,今年田租减半,种子按租种田亩数量来领取,分文不收;等秋季收成时候,你们要下去田里,清点亩产收益,然后按收成重新签订租约。” “再出钱办一所公塾,请两个老师,佃户若有孩子要念书,便送来,头三年学费全免,之后酌情收学费。” 小雷便问:“既是要他们不花钱上学,为何又定三年后要收学费?” “起先三年不收学费,是为的要他们都送孩子来上学;三年后收费,是不想他们以为上学是好顽的,做甚么都要付出代价,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不过也不会收太多了,总要他们负担得起才是。” 众管家都说小姐慈悲心肠,好一阵赞美。七姐儿微微笑着,轻轻点头。 又与管家们商议细则,一项一项定下规矩,旁边账房记录下来。如此又忙碌几日,内外规矩详细记录、修订,外院、内宅分别规整、清理。管家娘子带着丫鬟们将几个大小院子整理一新,曹大娘更是事事当先,亲力亲为。 七姐儿本住的主屋,三郎院子在西边,又在东边收了两个院子出来,做七姐儿、四郎住处;又将主屋后面一个大院子收拾了,备给二郎夫妻居住。 睨儿就问:“为何姐姐不继续住在主屋呢?” “尊卑长幼有别,有枋哥儿在,姐姐怎么好一直住在主屋?”睇睇道。 “枋哥儿又不会常住,不过出来游玩,偶尔住几日罢了。”睨儿撇嘴。 “咱们那个二少,又岂是能随便的?” “哎呀!这个倒是。” “所以呢,你也用点头脑,也不小了,遇事多想想,再来问人,别整日浑浑噩噩的。” “呸!”睨儿啐道:“可显着你能耐了?瞧把你美得!”又道:“我是不如你这样聪明,赶明留你一个人伺候姐姐罢!”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1)在线阅读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1) -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2) 作者有话要说:</br> <hr size=1 />  睇睇就笑:“生气了?”伸手揽着她头颈,“你我打小一块儿长大,就是亲姐妹,也没我们那么好。我比你大几日,总得照料着你,有什么打紧呢?” “你比我大几日?你又发昏了。”睨儿在她身上扑了几下。 睇睇嘻嘻直笑,“好姐姐,你担待我一点。姐姐平日说过,你不爱多话,才是个知礼的。我么,也太呱噪了点,姐姐不大喜欢呢。” “胡说。姐姐平日喜欢你多一点才是。就是后来孋珠来了,姐姐那样喜欢她,也没待你薄了。” 两个女孩子手里一面收着七姐儿物事,一面嬉闹。孋珠进来,“姐姐要出来了,问你们拿衣服呢。” 睇睇奇怪,“衣服早就拿出去了,怎么还来找我们要?” “谁拿了?我这里并没有。” 睨儿蹙眉,“是个叫小白的小丫头来拿的。” 孋珠返身出去找小白,找个一会儿,曹青青却进来,道:“姐姐问孋珠姐姐哪里去了?衣裳怎么还没拿来?” 睇睇蹙眉,“等我过去。”另拿了一套裙衫,又将青青瞧了一下,道:“你这几日,规矩可学好了?” 青青低着头,“学了不少了。妹妹笨得很,姐姐多教教我才是。” “你跟你孋珠姐姐好好学便是。”睇睇一笑,自去了。 青青正要跟去,睨儿道:“等等,你留下来帮我做事。”青青只得留下。 却说七姐儿正沐浴,却找不到衣裳;孋珠去找小白,也不见回来。一会儿待睇睇又拿了裙衫来,才得出来。 “怎么回事?”七姐儿问。 “早先一个小丫头拿了姐儿衣裳来,孋珠却又来问,我叫她去找小白,怎么不见回来么?” “倒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你瞧这里乱的,不整治整治,如何了得?这个小白,原是哪里伺候的?” “她是去年才从那边小辛庄跟着她老娘过来的,这几日看着,倒也还好,怎么知道今日偏偏出错了?” “倒也古怪。难道她们娘儿俩不想在这庄子里面做活了不成?”七姐儿也觉着怪异。 “她还小呢,以前庄子上又没来过正经主子,没伺候过,许是跑去玩了,也说不定。” “你不用给她说好话。今日你忘了做事,明儿他开了小差,那还得了?等找着她,问明白到底她跑去做甚么呢,该怎么罚她,你叫孋珠自己做主罢。”七姐儿穿好裙衫,回了卧房。睨儿领着青青伺候她睡下,方退了出去。 及到了外面屋子,孋珠进来,轻声问道:“姐姐可睡下了?” “你今天也糊涂了。找不到小白,还不赶紧去伺候姐姐?你也糊涂了不成?”睇睇责骂道。 孋珠忙道:“唉,别提了。那个小白一团孩子气,做事不成,谁知道走到半路摔了一跤,跌得头破血流,将姐儿衣裳也弄污浊了。自己吓得不敢跟我说,跑去找她老娘去了。我既是过去一瞧,免不了要安抚一下,不然人家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姐姐,还以为是个任不讲理的小姐呢。” 睇睇诧异,“你倒是很会为姐儿着想。” 待过了约有十来天,七姐儿又去了小辛庄。小辛庄略小些,田地只得大庄子半数,宅院略小一圈,有一个大院子并两个小院子,花园亭台,样样齐全。却又比大庄子要巧些。七姐儿倒是较喜欢这里,当即在主屋住下,吩咐道:“以后这边就住主屋,不必挪动。”俨然有据为私有的架势。 小辛庄也有几个管家娘子,管事的名叫葛六嫂,领了内宅仆佣等来见小主人。七姐儿依样整治了一番,也花了七、八日时间。因有大庄子的经验,规矩都是现成的,省了些力气。 如此也就将近一个月过去了。 因孋珠留在大庄子上,只得睇睇、睨儿两个跟了过来,便又从小辛庄家生奴才里面选了几个丫头。其中一对双生子,尤其伶俐机敏,七姐儿为她们改了名字,一个叫娉娉,一个叫婷婷,都才九岁多,不到十岁。都还小,做不得什么细致事情,只跟着睨儿学规矩,做些零碎活计。 又有几个大丫头,却是睇睇带着,每日照料七姐儿起居饮食等。 这日,睇睇道:“姐姐出来也有二十来日了,也要回城瞧瞧才是。” 七姐儿这日无事,懒洋洋倚着贵妃榻,正在花架子下面看书,抬头道:“你想回去了?” “城外总没有城里热闹。”睇睇嘻嘻一笑,“姐姐难道不想郴哥儿么?” “我想他做什么?他忙着呢,哪里顾得上我?这么些日子,也不说来瞧一瞧我。我很稀罕他么?”七姐儿皱鼻子。 “哥儿要陪信王殿下读书呢,哪有空闲出城?姐姐这几日也怪累的,忙完了,正该赶紧回家才是正经。” “正是刚忙完了,趁便多休息几日。”七姐儿伸直手臂,打了一个哈欠,“回去,家里那些个事情,不够我烦呢!” 睇睇吃吃笑,“姐儿若是不想理会,不如全交给二少料理。” “又说胡话!你们几个跟着我,到底学了什么去?以前在洛阳,是大嫂当家,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换了我当家,多少好处,竟要拱手让人不成?” “二少也是嫂嫂,心里不知道多想姐姐手里这串钥匙呢。” “你倒是她肚里蛔虫了?”七姐儿把她手臂一掐,“你如今大了几岁,也会说话了。” “奴婢这不是念着姐儿管事辛苦,心疼么。” 七姐儿反倒笑了,“小样儿,怪知道疼人的,我可没白疼你。你来说说,你听人说二少什么话了?” 睇睇扭着身子,不肯说。 “你不说,我还怕别人不告诉我?”七姐儿嗤笑,“她以前在家时候,就有些意思要跟大嫂嫂争,如今越发要跟我争了。” 就听外面一个少年男子声音笑道:“谁敢跟你争什么了?” 七姐儿身子也没动,只把眼睛一抬,“四郎,你怎么有空过来瞧我?” 正是朱四郎。他旁边又有一个少年贵族,却是信王朱由检。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2)在线阅读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2) -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3) 七姐儿一见是信王,心里颇不大高兴,只得起身,福了一福,道:“见过殿下。” 信王只穿着寻常贵族少年衣衫,忙道:“七姐姐不必多礼。” 七姐儿复又坐回贵妃榻上,一旁睇睇伶俐,唤了丫头子们端了两个紫檀木圆凳出来,请了信王并四郎坐,又沏了茶奉上。 七姐儿不大理会信王,只与自己哥哥说话,问他:“你今日怎么有空?还带了殿下一道。” “殿下,”四郎瞥了一眼信王,见他只盯着七姐儿看,颇有些魂不守舍,“殿下说读书腻烦,趁了今天天气好,往外走走。” 七姐儿本想问信王出行可带了侍卫,又一想,懒得问了,道:“偏偏要到我这里来,可见你们俩个有些可怜,竟没处去。” “走的匆忙,一时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不然过几日,咱们出去打猎去。” 信王这才侧目看一眼四郎,“打猎倒是好,只是……” 七姐儿接的飞快,“咱们又不带你去。” 信王到底年幼,嘴巴往下一撇,有些恼了,“洛宁你何必这样!”洛宁这个封号,皇帝兄弟等闲不用来称呼七姐儿,信王多少有些脸上挂不住。 七姐儿就笑了一笑,“殿下跟我们兄妹又不一样,你要是出游行猎,多少侍卫前呼后拥,那有什么意思?就要人少些,才好玩。” 信王哼了一声,“七姐姐总是不大瞧得起我,每次进,都从来瞧都不瞧我一眼。” 七姐儿看一眼四郎,见他摇摇头,“殿下这话说的奇怪。”想一想,总觉得信王说话不大对劲,道:“殿下是想说什么?” 信王面上渐渐红了,不理她说话,只对四郎道:“你也见过你妹子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七姐儿就知道他有些孩子脾气,恼着她不肯对他好。于是柔声道:“殿下,皇帝哥哥要是许你跟我们一道,等过几日,我们去郊外打猎,也请殿下一道,好不好?” 信王道:“皇兄自然会许的。” 四郎把妹妹耳垂捏一下,笑道:“我先走了,你也赶快回家,二哥哥每天在家念你好几遍,怕你应付不了。今日我一看,你倒是井井有条,白教我们担心了。” 七姐儿呸了一声,“你们都嫌麻烦,不肯出头管事,都推在我头上。还是哥哥呢!好叫我瞧不起!” 四郎大笑,携了信王扬长而去。 睇睇便与睨儿等收拾衣物,次日一早,下人套了马车,七姐儿便回了城。 京郊风大,这大半个月野风吹着,七姐儿面上多少有些风霜之色,睇睇每晚拿牛给七姐儿洗面,好歹算是养住了。 七姐儿道:“牛倒是比咱们以前用的桃花水好一些,又保湿又嫩白。”桃花水,顾名思义是用桃花花瓣泡水制成的。 “桃花水夏天用着倒是好,牛秋冬用着不错。”睇睇揽镜左顾右盼,叹气道:“只是我这个颜色,怕是再也白不了了。古话都说‘一白遮百丑’,我爹娘也并不太黑,怎么生得我这样黑?”其实也就是比常人皮肤稍黑一些,倒是个极好看的黑里俏。她比七姐儿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多,正是妙龄少女。皮肤洁净细腻,下颌尖尖,生的也算俏丽。 睨儿比睇睇大了几个月,也是十四岁多不到十五岁的年龄,白净脸儿,容貌稍逊,但也是个小美人儿。 睨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扫了一眼,“快到城门了。” “小辛庄倒是离城门近一些。”睇睇道:“姐姐这次离家可有些日子,以前咱们还从没出门这么长时间呢。说来也是,枋哥儿竟从没来瞧过姐儿。” “睇睇,你最近太多话了。”七姐儿道:“等回去——”一句话没说完,马车忽然一震,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只听外面一阵争吵声,七姐儿蹙眉,听了一会儿,道:“多大的事情?是哪家的车马冲撞了咱们?” 睇睇掀了车门帘,唤了白西山来问。少时西山过来,“小姐,是魏府的马车。” “哪个魏府?” 西山略一迟疑,“是肃宁伯魏府。” 七姐儿一怔,“原来是魏四的侄子家。”轻轻一笑,“好呀,倒要看看是谁。”命道:“去问马车里坐的是谁。” 西山去了,少时回来,道:“说是肃宁伯的长女,魏小蛮。” “她叫小蛮吗?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七姐儿一笑,“去请魏小姐过来说话。” 西山去了片刻,回来禀报:“魏小姐说,她病着,正是要出城去别庄静养,不好过来拜见。” 七姐儿“噫”了一声,冷笑:“好大的架子!”问道:“他们人多不?” 西山答曰稍多些。七姐儿道:“咱们没有让着一个无知小女娃的道理。去跟魏小蛮说,本小姐念她年纪幼小,不知规矩,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可不会饶了她。”魏小蛮倒是比她大几个月,快要到十四岁了。 于是侍卫们骑了马护在前面,硬是抢在头里,先过去了。 那肃宁伯府上侍从都是素日骄横惯的,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明知七姐儿是郡王之女,是县主小娘娘,也不理会,顿时就有几个侍从打马赶上前来,将车夫推了下去,一个人就过去挽住马车,狠声道:“这可走不了了!” 睇睇害怕,对七姐儿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七姐儿心中忿怒,自座位下抽出一柄长剑,睇睇、睨儿忙往边上一让。睨儿唬得小脸发白,“姐姐,这可如何使得?” 七姐儿冷哼一声,“还了不得了!”高声道:“西山,你死到哪里去了?” 西山已经拨转马头回到马车前,只是被肃宁伯府的人拦住,急道:“小姐小心!” 七姐儿也不顾了,掀了帘子出来。那肃宁伯府上的侍从忽的见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子从车里出来,也不放在心上,只笑道:“哎哟,对不住了小姐,咱们家小姐尊贵,可得先过去。” 七姐儿不怒反笑,“我是县主,你说到底谁尊贵?”说罢,掩在身后的右臂往前一翻一扬,一剑将那侍从砍翻下去!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3)在线阅读 叁拾捌,两桨桥头渡(3) -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1) 谁都没想到,七姐儿动手如此之快,顿时当场众人都是愣住了。还是西山反应快,反手拔剑,转眼左劈右砍,将拦在七姐儿马车前面的几人都砍伤了。 肃宁伯府上侍从这才醒悟过来,纷纷拔剑在手,两下里混战起来。 七姐儿这次出门,带的全是锐,是寿王府及三家郡王府上千名侍卫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这下子动起手来,虽然只得十五个人,人数上不如肃宁伯府,却也没吃了亏去。 七姐儿手持利剑,站在马车上,面露微笑。被她砍翻那人半边身子鲜血淋淋,兀自挣扎着要往车上爬,却被七姐儿踢了一脚,又跌到尘土里,滚得浑身污秽不堪。 有人便喊:“我们是肃宁伯的人,你们好生大胆,看九千岁饶不饶得了你们!” 七姐儿轻拍口,“哎哟,我好害怕!”睇睇却怕得紧,忙出来拉她,“姐儿,可别做的太过了。世子爷临别时候千叮万嘱的什么?” 七姐儿倒是嫣然一笑,“怕什么?你等着看罢!”一副有成竹的样子。 也不过一炷香功夫,郡王府上侍卫便将肃宁伯府上侍卫全部打翻在地下,个个拿脚踩住。七姐儿喝道:“全给我拿绳子捆上,送去肃宁伯府大门口。” 旁边本来忙不迭走避的行人便有胆大的,竟拍起手来。掌声原本稀稀落落,后来竟越来越热烈。 七姐儿笑道:“哎呀,不好!这次可做的太嚣张了!”对睇睇道:“咱们先去拜访一下魏家小姐。” 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命他趴在车下,七姐儿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车。西山已经是将魏府的马车赶了过来,掀开车帘,里面一个红衣少女正雪白着小脸,缩在角落里。她前面又有两个丫头挡在前面,也是索索发抖,吓得要命。 七姐儿甜笑,“魏小姐,初次见面,小姐多有受惊,真是不好意思,还望你多担待一些。这些下人们总是如此鲁不文,整天喊打喊杀的,可真是不好。”她手里尚提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散发淡淡血腥味儿,怎不叫人更加害怕? 魏小蛮哆哆嗦嗦,“……县主……县主大人大量,下人们不晓得是您的车驾,冲撞了县主娘娘,小妹向您赔罪了。”说罢,颤巍巍伏在地下,向七姐儿拜了一拜。 七姐儿见她倒是很识相,晓得及时服软,心里不禁得意,一笑,道:“不知者不为罪。”也不提要把肃宁伯府侍卫捆了送往魏府门口的事情。 魏小蛮含羞带忿,“多谢县主娘娘宽宏大量,小妹感激不尽。” “魏小姐听闻身子不好,要往郊外别庄静养,府上这些侍卫很不中用,不如就由我家侍卫将小姐送出城去,如何?” 魏小蛮哪敢说个“不”字?于是郡王府拨了四人,送魏府马车出城。 待七姐儿回了自己马车,睇睇方道:“刚才真是吓得我出了一身汗呢。” 睨儿道:“姐儿让人送魏家小妮子出城,是不想她往九千岁跟前告状么?” 七姐儿笑道:“正是。哎呀,你可提醒我了。”吩咐车夫道:“先不回家,赶紧进走一趟。” 信王昨日与朱四郎出城游玩了大半日,今日再没有理由继续放纵,老老实实去听课。他本是个勤勉的人,自从成了皇弟之后,日日勤学不辍。他们兄弟在皇孙时代并不被重视,也没正经得到过很好教育,朱由校登上皇位后,自是对这个唯一活着的弟弟十分宠爱。 朱四郎也是个稳重少年,两个人倒有些相似之处,因此信王向皇兄请求要四郎陪读,皇帝即刻就准了。 这日大学士方讲了一课《资治通鉴》,便见四郎带进来伺候的小厮在窗外探头探脑。 大学士蹙眉,“哪里来的混小子?”命小内侍将小厮赶出去。小厮着急,大声道:“四公子,七姐儿进来了,说要见您。” 四郎一怔,信王便忙道:“先生且慢!”喊那小厮过来,“七姐儿进,不是一向只去见皇帝的么?” 小厮支支吾吾,“这个小人也不知,殿下,四公子,您二位见了姐儿便知道了。” 信王顿觉好奇,又有些高兴:好容易七姐儿这次进,不是为了见皇兄。于是对大学士道:“抱歉,先生稍等片刻。” 大学士干瞪眼,只得放他二人去了。 信王住在勖勤,七姐儿便是等在勖勤偏殿上,低着头坐在殿中。信王先进了殿,女迎上来,尚未说话,已经被信王挥手打发走。 七姐儿听有人进来说话,忙起身,却不料扑在信王怀中,一面哽咽道:“四郎,我——”才一抬头,惊见不是四郎,竟是信王殿下,不由满面羞红,往后退了一步。 信王猝不及防,被七姐儿扑了个满怀,手臂下意识的就环住她。他本没七姐儿高,七姐儿这样一扑、一退,他双唇也不知怎的,就在她脸颊轻轻擦过,留下一瓣清淡的香气,甜丝丝,柔腻腻。 信王只觉着心中猛地大跳几下。才见到七姐儿竟是满面泪痕,梨花带雨,唇瓣儿也微微肿起来,楚楚可怜。 便不由自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七姐儿眼神慌乱,直往信王身后看去。四郎见她一脸泪水,早就心疼,“琛儿!你这是——”一手指着她脖颈。信王这才看见,七姐儿脖子上扎了一块白帕子,竟隐隐透出血色。 信王、四郎都是心思聪颖之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七姐儿不知在哪里吃了亏。一时大怒,四郎忙揽过妹子,解开白帕子察看。口中道:“谁个敢欺负你?” 信王是不知道七姐儿在洛阳城受过德昌郡王羞辱的事情的,此时心头火气,冷哼道:“本王很想瞧瞧,谁敢如此大胆,连宗室皇妹都要欺辱?!” 七姐儿哭道:“四郎,四郎,我流了好多血……”四郎低头见她上襦前襟果然斑斑血渍,触目惊心,忍了一忍,“你别慌,慢慢说。到底谁敢伤你?” 七姐儿便抽抽泣泣,将城门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并不说自己原是占上风,只说自己隐忍大度,却被肃宁伯府的人伤到,自己也觉得实在丢了皇室的面子,如此等等。并不解释为何不是先回家,居然径自往皇来了。 四郎也没多想,只觉着妹子这次终于不是先想到二郎,先来找自己哭诉,更显兄妹亲近,心里很是高兴,又是伤心、忿怒。 信王也不做它想,只觉着七姐儿娇滴滴怯生生的小样子十分可爱,与她往日谈笑自若镇定安宁的模样大有不同,想她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少女,真遇到事情,一样慌乱迷茫不知所措。 倒更好些。 顿时起了英雄气概,一心要维护她。 于是柔声道:“七姐姐莫怕,就算那魏忠贤手眼遮天,也不能纵容家人奴仆当众伤害宗室。皇兄总是能为你做主的。”略想了一想,道:“四郎你先陪着她,我去禀报皇兄。”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1)在线阅读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1) -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2) 皇后张嫣道:“你瞧,伤了这样长一个口子!可真是!”亲手取了伤药,为七姐儿敷了伤口,拿净白细布重新包扎过。 七姐儿眼睛通红,“皇后姐姐——”话还没出口,就又哭了。 “哎哟,可别哭了。多好看一张脸,哭成这样。”皇后柔声道:“这次你受了委屈,皇帝总是知道的,定会护着你,你可别怕。”又笑道:“平日看着多机敏伶俐,遇着事情毕竟还是要害怕。要说也是,你几个哥哥竟不知道陪着你出门,真是糊涂!” “哥哥们有自己事情,琦琛不好不懂道理,胡乱缠着他们。” 姑嫂二人正说着,天启帝进了西暖殿来,女儿忙跪下,口称“万岁”。 七姐儿正要起身行礼,已经被皇后按住,“好了,你带着伤呢,别一动又迸开了。”皇帝也道:“七妹妹不必多礼。”快步走过来,一手轻抬七姐儿下颌,侧目察看她脖颈。 皇后道:“臣妾已经给七妹妹重新换了药,包扎过了。那伤口幸而不深,只是须得好好养着,不然若是落下疤痕,可不好看了。”一面将换下的白帕子端给皇帝看。 皇帝深深蹙眉,“这魏良卿,哼,也太是混账了!可见平常太不放人在眼里,遇着宗室也如此嚣张!” 又问:“那马车里面,坐的是谁?” 七姐儿低头道:“听说是魏家小姐,名叫小蛮的。” 皇后一听,顿时也冷哼一声。 皇帝瞧了一眼皇后,笑道:“梓童又想什么呢?左右这事须得你拿主意,你若不点头,她怎么都进不来里。” 皇后娇笑,“陛下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喜欢那魏氏小娘子,臣妾还敢拦着?” 皇帝一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年纪又小,畏手畏脚的,哪里值得封她一个妃?”对七姐儿道:“七妹妹这几日就不忙先回家,留在里多陪皇后几日。” 少时,又命弘德殿总管太监开了库房,赏了七姐儿十几件珠宝器玩,聊做安慰。 七姐儿原没想过此事就会如此轻易了结,果然午膳时候,魏忠贤便来见皇帝。 她本是陪了皇后,与皇帝一道用膳。听闻魏忠贤求见,皇后便看她一眼,笑道:“这就来了。”七姐儿忙做一副楚楚可怜状:“皇帝哥哥——” 天启帝微笑:“现在知道怕了?” 七姐儿听皇帝这样说,倒是心里有些诧异。皇帝又道:“你先避一下,他若瞧见你,朕反而不大好说话。” 女官即刻引了七姐儿走避到屏风后面,女儿上前将七姐儿的碗筷收走,椅子也一并挪走,顿时将痕迹打扫干净。七姐儿见她们动作熟练,都不必多吩咐,想来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加觉着好奇。 少时魏忠贤进来,跪拜见礼,道:“老奴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皇帝和气。 “老奴鲁莽,搅了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用膳。因老奴得了一件宝物,急急想进献给万岁,还望两位陛下恕罪。” 皇帝笑问:“是什么宝物?” 魏忠贤一拍手,殿外两个小内侍顿时抬了一个物事进来。魏忠贤上前几步,亲手揭开盖布。天启帝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手艺,是一个铁底座木制十二时辰钟,当初做好十分得意,命内室拿出去售卖,竟得了数千银两。此时却又重见,不由微微讶异。 细细端详一番,却又有些不同,皇帝略一想想,道:“这上面原本没有这个。”指着时辰钟上面一个部位。 魏忠贤满面得意,“这本是万岁爷得意之作,小侄心羡万岁手艺很久,那日连老奴也不知道,竟是他请了这个钟回家。恰是他家小女略学了些东西,不知高低,妄动了陛下圣作。” 便将机关打开,却见那多出来的部件,两边各开了一扇小小窗子,从一端走出来一个白桦木雕刻致的小小木偶舞姬,身上穿着纱衣,眉目分明,头上好一堆乌云,戴几件细小银首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皇帝大喜,拍手道:“好细的小人!”一面又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倒是没说话,只看着那木偶舞姬从一端转动着走到另一端,口中竟能做人语,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七姐儿在屏风后听着殿上动静,心中一沉,心道“不好”,没想到魏忠贤竟然能找到如此高明的工匠。她当然不信那十几岁的小女娘能有如此高超的技巧,魏家也不过是天启帝登基这几年来,才境况好转,之前魏良卿不过是个农夫,那魏小蛮也不过是个不识字险些要去富人家卖身为奴的无知少女。 她自己是不大动手做甚么东西的,所倚仗的,不过是几张复杂图纸,哄着皇帝每天忙着做手工活,动手能力就差多了。且不管这个到底是不是魏小蛮亲手做的,只要魏忠贤这么一说,皇帝也不会驳他面子,说不信的。 不禁着急,鼻尖竟也微微出汗。 那女官本一直拉着七姐儿手掌,觉着她手心出汗,便轻轻一握紧手,偏头瞥她一眼。七姐儿见她十分镇定,倒是罕见,也多打量她几眼。她年纪约有二十来岁,穿了一身绯红装,耳上、颈上戴着珍珠首饰,皮肤微微发黄,长得有些圆润,并不貌美,却有令人心安的气质。 女官见她端详自己,不出声一笑,指了指魏忠贤。七姐儿点点头,想她是叫自己继续听下去。 皇帝道:“魏小蛮倒是聪慧过人。她今年也有……有多大来着?朕记得她跟婧儿差不多大。” 魏忠贤满面堆笑,“万岁记得清楚。老奴这个侄孙女倒是个有福的,跟七公主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皇帝点头,“朕记得。倒是巧的很!她子倒也好,不像婧儿这般爱娇。”说着便微微笑起来。 魏忠贤还当年轻皇帝是想到魏小蛮,因此内心喜悦,趁机便道:“可惜小蛮这丫头子古怪,万岁前次说,要她有空便进来给几位长公主请安,她怕羞得很,等闲不敢请旨进。” 天启帝便又瞧一眼皇后,略一思忖,笑道:“又何必呢?魏卿你自己斟酌,朕赐一面金牌与她,她可随时进陪伴几位皇妹,不必特地请旨。” 魏忠贤得意洋洋,跪拜称谢。 待魏忠贤告辞走了,皇后方道:“陛下这么一来,可就好随时亲近那魏小蛮了。” 皇帝噗的一笑,“梓童还是不放心么?朕可不喜欢那种小孩儿。梓童大度贤惠,慧妃柔美,容妃伶俐,朕的后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哪里会稀罕她?” 皇后掩口直笑,“陛下很不必着急解释。” 那女官领了七姐儿复回到殿上,皇后对她道:“你瞧,陛下可是好人?一面赏了你,一面又赏了那个魏小蛮。要我说,这次你可吃亏了。” 七姐儿说不出话来。皇帝为她解围,“哪有什么吃不吃亏?那女子是甚么身份,岂能跟朕的皇妹相提并论?” “你倒知道七妹妹是皇妹,”皇后妩媚的白他一眼,“也幸好七妹妹是皇妹,不然,只怕陛下早就将魏家小女子忘到九霄云外,非要封琛儿一个皇贵妃不可。” 皇帝撑不住,大笑,“原来梓童是这样想的!”笑了一会儿,仔细瞧了瞧七姐儿,摇了摇头,“不行,我可舍不得。” 皇后嗔怒:“这是甚么话?难道臣妾等人就是进来受磨折的么?” 两夫妻打情骂俏的,显见感情极好。七姐儿反正也是不上话,索装娇憨听不懂,只是微笑。 皇帝笑而不语,过了一时,才道:“等过几日,朕下旨宗人府,赏辰溪郡王良田百顷。” 七姐儿心里就知道,皇帝这是在玩平衡,两边都哄着,好叫大家都高兴,他自己也过得舒坦些。毕竟是皇帝,虽然打小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可身为上位者,这一点灵还是能被培养的。 倒是对年轻皇帝更加起了好奇之心:这个朱由校,到底是真的昏庸懵懂,还是不鸣则已?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2)在线阅读 叁拾玖,日暮伯劳飞(2) - 肆拾,风吹乌桕树(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风吹乌桕树(1) 这日下午,四郎自中返家,即刻去见了二郎。 二郎已是知道上午城门口一事,蹙眉对四郎道:“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去招惹魏家的人?” 四郎也不甚在意,“她那个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必定是一丝亏也不肯吃的。那魏小蛮,定是得罪了七妹妹。”又道:“我瞧妹妹那个伤口,八成是自己弄出来的。” 二郎大惊:“怎么,竟是受伤了?!” 四郎挑眉,“她在外面那么些日子,你都不说去瞧一瞧她,现在倒晓得担心了?” 二郎瞥一眼他,“你去城外瞧过她了么?她如何?” “很是辛苦,倒也没白辛苦。”四郎微笑,“你当日说咱们不用管她,全凭她自己处置,倒是很好。”想一下,又道:“只是你一次也没去瞧她,我倒没想到。” “我忙着呢。”二郎敷衍,“她早晚要学着……唉,我倒是想她能在我们身边一辈子,只是……”长长一叹。 四郎低头,“她还小呢……做甚么现在就说这些。” “小甚么?大嫂像她这般大,已经同大哥哥订婚了。”二郎脸上一丝不情愿:“爹爹临别时候也说了,此次来京,定是要给她们几个妹妹选个好人家。琛儿是个有主意的,她的婚事,怕不是难着呢!” “若是报上宗人府,一旦选定,她还能违抗不成?”四郎不解。 “你瞧她现在多得皇帝的欢心?到时候只需皇帝一句话,还不得由着她的子来?不过倒好,多留她几年,也没甚么。” 四郎倒是踌躇了,一面也是想多留七姐儿在身边几年,一面又怕耽误她终身。“她自己总有主意。只是她向来不爱听这个,我也不大晓得她到底怎么想的。” 二郎幽幽叹息,“我这几年总是想,咱们兄弟这般宠着她,日后还能有谁,能像我们一样爱护她胜过自己命?说起来,她这次又怎么伤着了?怎么说是自己做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郎便将七姐儿说的一番话,又依样说给二郎听。二郎便喊了跟随七姐儿出门的几个侍卫来问。 西山因送七姐儿进,尚未回府,就叫了他表弟柳飞进来问话。 柳飞道:“七姐儿只说要进寻四公子,是西山送了她去,怎么受伤,属下并不知晓。”又道:“七姐儿离开之时,并没有受伤。那魏家小姐是属下带人送了出城,想她待我等走了之后,便遣人往魏府送信了。” 二郎嘴角一撇,“既是得罪了咱们家的小姐,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了结?若是她肯老老实实的忍了这个气,倒也罢了。但那人岂是肯吃亏的?哎呀,不好!”一双俊眉重重拧着。 四郎诧异,“怎么了?” “琛儿这回得罪了那人,惹了事,可不是好顽的。”但又一想,自己妹妹这个子,怕迟早也有这么一桩事情出来。“这次不比在洛阳,咱们尽可以慢慢谋划。她倒也聪明,知道先进去找皇帝告状。” 四郎笑道:“她可不是一进去就去找皇帝的。” 二郎笑道:“你同信王殿下在一起,她这个小心思,信王竟是不知道么?” “……怕是没想到。其实也不怕,就是想到了,他只怕也会乖乖上了妹妹的当。” 二郎失笑,“怎么,殿下也——” “咱们朱家的男孩,有几个见了七妹妹不晕头的?”四郎说的有趣,“殿下以前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几个哥哥,都只肯听琛儿的,宠得妹妹太过了,实在好笑。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一见琛儿有难,跑得比谁都勤快。” “他平日也没怎么见琛儿,倒是奇怪。” 兄弟二人静默少倾,四郎轻声道:“殿下也是可怜,打小没了亲娘,太子父亲位子又实在岌岌可危,长在那样的地方,晚上也睡不好,行动饮食都须得小心谨慎,着实不容易。” 二郎一阵唏嘘。 “你也要小心。如今妹妹惹了事情,只怕那人也要将我们当成眼中钉了。” 晚间,七姐儿便在西暖殿的偏殿歇息了。睇睇、睨儿都跟了进来伺候,并几个皇后拨过来的女、内侍。 睨儿心有余悸:“姐儿今日可真是险。” 睇睇将手指放在唇上,“这里还敢多嘴?小心隔墙有耳。” “你倒是跟玉叶姐姐学的好!” “姐儿身边,总要有个靠得住的吧?指望你么?可不成!”睇睇嘻嘻一笑。 “你就美吧!”睨儿将她手臂一掐,“姐儿现在脖子上带着伤,咱们回家,可要如何跟枋哥儿交待呢?” “且养着罢!你没听皇帝这个意思,要等姐儿养好了伤,方才能回家去?” “那可是——还真要在里住这么长时间?” “咦?你今天奇怪,不是你每次都嚷着要在里多住几日么?” 睨儿笑道:“里多好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睇睇啐了一声,“你在家里,是做饭了,还是裁衣了?” 睨儿不理会,“快拿了衣裳送过去吧,等会要是姐儿起来见不着人,又该恼了。” 睇睇遂拿了换洗衣裳去浴室伺候七姐儿沐浴。 中景致自是与别处不同,专门用雪花石修建了一方池子,数名年轻内侍轮番忙作,将池子注满热水。女又将四边雕花立柱围上幔帐,再倒了一整瓶的佛郎机花露水。七姐儿笑道:“这花露水倒是稀罕东西。” “皇后娘娘吩咐了,中一应物件,但凭县主使用。” 七姐儿点点头。少时睇睇伺候她沐浴出来,七姐儿小脸粉红,一头乌发垂到膝弯,兀自往下滴着水珠。 睇睇道:“头发太湿了,可不好现在就睡觉。”拿了几条干手巾,细细为她擦干头发。一面道:“适才信王殿下遣人来问安了,送了伤药来。我赏了他二钱银子,打发他去了。” “你有无回送殿下东西?” “咱们这次出门时间太久,也没甚好东西剩下,就姐儿前次使的那一盒香木只动了一点点,就送了那个过去。” 七姐儿微一怔,“算了,虽是不大妥当,但也只得如此。” 肆拾,风吹乌桕树(1)在线阅读 肆拾,风吹乌桕树(1) - 肆拾,风吹乌桕树(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风吹乌桕树(2) 睇睇心中思量,七姐儿似是不大愿意亲近信王,态度一直冷淡。待七姐儿头发半干了,二人伺候她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二郎递牌子进,先见了皇帝,再来西暖殿见皇后。 七姐儿正与皇后在一起闲话,来请安的妃嫔们刚刚散去,就有一个年轻的选侍因走的慢了,正在门口遇着二郎。 那选侍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生的体态微微有些丰盈,团团脸,一笑面颊上两个酒窝,倒是十分娇憨。因见二郎面生,竟能来后见皇后,想来不是宗室,便是宗亲,不敢看他,只斜了眼睛匆匆瞟一眼,忙忙离去。 二郎因心中挂记七姐儿,本不在意对面遇着谁。待女官引了他进殿,先给皇后跪拜请安,皇后赐了座,才道:“琛儿顽皮,此番又惹了祸,还望皇后千岁恕罪。” 皇后温和,“咱们自己兄妹,谈什么恕罪不恕罪?二郎莫要紧张,七妹妹很是伶俐,等闲人家可讨不了她的好去。”说罢掩口轻笑。 七姐儿有些怯怯,道:“二哥哥——” 二郎带笑,道:“过来我瞧瞧,伤的可深?”向她招手。等七姐儿到了跟前,扭头侧身露出脖颈给他看了,他蹙眉良久,“幸而伤的并不重。”本就是拿来做样子的伤势,伤口虽长,却并不险要,浅浅的,只需几日,等收了口,就好了。只是怕收的不好,落下了疤痕,总是不大好看。 心中就很是不高兴,低声道:“你也太大胆了!万一真的伤了狠了,如何了得?” 七姐儿并不在意,“哪会呢?” 二郎暗暗叹息一声。 外面女又报:“信王殿下来了。”恰是信王与四郎下了学,匆匆过来。 信王道:“昨夜我遣人去给七姐姐问安,怎么说姐姐又在沐浴?这伤口浸了水,可怎么了得?” 七姐儿看一眼二郎,随即回道:“不妨事的,事先拿细布裹了起来,并没有浸水。” 信王焦急,“女孩子肌肤最是细嫩,倘倘留下疤痕,总是不妙。” 皇后笑道:“阿检你也担心的太莫名了。”唤女上了茶点,赏了信王并二郎兄妹。 信王又道:“那魏小蛮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以后竟可以不必奉召就能随时进。” “那又如何?”七姐儿冷笑:“魏四想让他侄孙女生下皇子,日后皇明江山,也有他姓魏的一份,这个梦,做的可也真美!” 皇后手上微微一抖,半盏茶泼了出来。 二郎、四郎都看着妹子,慢慢的叹息了一声。 过了几日,七姐儿伤势渐渐好了。大内圣药果然灵验,伤口愈合极好,只几日便结痂。睇睇欣喜:“姐姐这个伤口快要好了。” 七姐儿忍不住搔抓,“太痒了。” 睨儿忙道:“千万别抓!抓破了就总也好不了。” 七姐儿嘟囔,“可真的太痒了。” “痒了就是快好了,可别前功尽弃。”睨儿拿白绢做了个围脖,给七姐儿戴上,“这个又保暖,又漂亮,且还可以遮挡。” 七姐儿叹气,“里住了几日,也觉着烦闷。” “无事就是好事,闷一点便闷一点。” “二哥哥这几日又没来瞧我。” “枋哥儿忙呢,哪得空天天进来看你?再说了,郴哥儿不是每天都来?还有信王殿下。” 七姐儿嘟嘴,“四郎当然得是要来看我的,他要不想着我,才真是——” “信王殿下这几日跑的倒是勤快,倒跟郴哥儿像双生似地,两个人同出同进,形影不离的。” “信王也是奇怪,”七姐儿一撇嘴,“非要拉着四郎一道。这个皇又不是什么好所在,哼,莫要害了四郎。” 正说着,外面女来传:“信王殿下来了。” 睇睇与睨儿一齐笑:“可不正是!” 六公主朱徽妍、七公主朱徽婧都方当妙龄,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又都是一母所出,生的花容月貌,娇嫣秀丽,气质高华,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娴静端庄,真真是皇家风范。 七姐儿却一直觉着,她们不似正常的妙龄少女,多了一份端庄,少了一份天真。就连四郎这样老成的,也觉着长公主们有些无趣。 天启帝因六公主、七公主都将到婚配年纪,已经着宗人府遴选驸马,公主府第也已择地筹建。相比三位未封国的皇叔,年轻皇帝自然更偏爱妹妹们。 七姐儿在中留了约有十来日,也曾与几位长公主聚宴游园。长公主们虽说不必亲手备置嫁妆,但也是要略微学习女红,不过是为了好看,嫁妆里面定要有一件公主亲手缝制的衣裳,一般多是驸马小衣或是鞋袜,成婚次日清晨驸马必要穿上。 当然若是女代工,这个也不必让人知道。 七姐儿自己是连绣花也不肯下力气去学的,见长公主面前桌上竟放着女红活计,不禁好奇,“怎么,姐姐们也要做这个?” 六公主就笑,“琛儿可见是不懂这个的。咱们虽说是天家女儿,身份尊贵,可若是女儿家该会的手工都一点不会,难免要被人取笑。” 七姐儿嗤之以鼻,“姐姐们贵为长公主,谁敢取笑?”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六公主微微脸红,好容易才道:“既是成亲了,夫婿贴身物事,多少要做一件,也算尽到妻子义务。”又道:“你还小,倒不必担忧这些。真要做不来,便叫你贴身心腹丫头做了就是。” 七公主略小一岁,倒是能沉住气的,“其实也不难,你瞧,都勾好了花样子,便照着纹路绣上去,也就罢了。驸马又不会在意你做的到底细不细致。” 七姐儿拿了六公主绣活略看了看,又放下,“我就没法静下来做这个,总觉着太消磨志气。” 六公主不禁笑道:“琛儿有时说话倒是有趣,很不像是个女儿家。” 三个少女遣走女,只留几个贴身心腹的在跟前伺候,一片莺声燕语,声音传出窗外,飘飘渺渺,传到外,恰逢信王下了学回勖勤,顿时住了脚步,怔怔听了好一会儿,方回了自己寝。 肆拾,风吹乌桕树(2)在线阅读 肆拾,风吹乌桕树(2) - 肆拾,风吹乌桕树(3)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风吹乌桕树(3) 六公主、七公主,都住在勖勤西面的昭俭;八公主因年幼,跟了李康妃住在哕鸾,等闲不往这边来。因信王与皇帝兄弟少时都曾由康妃养育过,因此八公主与两位兄长之间略亲近些。 倒是六公主、七公主与幼妹不甚友爱。 两位长公主也知晓七姐儿与魏小蛮之间官司,遵循中守则,都当瞧不见七姐儿脖颈上伤口,七姐儿也乐得不跟她们多说。好在伤口已经痊愈,痕迹淡得几乎瞧不见,再等几日,便可出返家了。 二郎这几日只进来了一次,匆匆瞧了她一眼,又急着走了。七姐儿不免怨怼,抱怨二哥哥不似幼时那样疼她,心里很是哀怨。 四郎就笑她:“如今也渐渐大了,怎么还跟幼时似地,整日缠着二哥哥?难道我就不是你哥哥?” “四郎自然跟我最亲,”七姐儿嘴甜,“咱们两个要好,是理所当然。二哥哥倒是娶了媳妇,就不要妹子了。” “那是自然。”四郎也讪笑:“娶了媳妇,连老娘都不要了,何况妹妹?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罢。” 七姐儿跺脚:“可真讨厌!” 兄妹俩都在勖勤中,因是四郎随了信王下学,便将七姐儿自昭俭带了过来。信王正扶在桌上练写字,一面微微笑着,偏头瞧着这对双生兄妹。 他三人本来就年纪相差无几,四郎、七姐儿是万历三十八年正月初一出生,信王则是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落地,不过差了不到一年。此时正是天启三年二月,七姐儿兄妹刚满十三岁,信王实打实的不过才算十二岁。 七姐儿见信王写字并不专心,偷偷对他做个鬼脸。“你不用拿话激我,等我回家,定是要好好问问二哥哥的。” 四郎叹气,“费这个事做甚么呢?他现在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毕竟娶了妻,不能再跟从前似的。” 说的信王也颇有感触,“有了嫂嫂,多少有些不同。” 七姐儿不甚高兴,多少有些被冷落感受。走过来瞧信王写字,心中不悦,口中也就不大客气,批评道:“字迹太飘,可见下笔无力,总是画骨不成,徒有其表罢了。” 信王倒是好脾气了,“七姐姐说的是。我是不大耐烦练这个的。”说着将手中狼毫轻轻放下。 四郎道:“你且别说殿下,你自己倒是自从过了生辰,一个字也没写过了。” “我又不考状元,练一笔好字用来做甚么?”七姐儿俏皮的白他一眼,“倒是你呢,最近有没有长进?” 四郎连声叹息,“可了不得!” 七姐儿便将他一推,“你去写几个字来我瞧瞧。” 四郎自然不会拒绝,便过去,将适才信王放下的狼毫轻轻提起,屏息写了一句词,却是李后主《虞美人》的头两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七姐儿见他竟随手写出这样亡国帝君的悲声,心里就先一沉。忙笑道:“这句未免也太飘忽了。”也过去书案边上,另选了一支白云细楷,端端正正写了两句。 信王与四郎一齐看过去,却是辛稼轩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股豪气破纸欲出。 信王拍手道:“七姐姐这句好!字也写得好,阿郴这次可比不上妹妹了。” 四郎不甚在意,“她本就比我好。”意思或是字也写得好一些,志气也高明一些。 信王不由道:“你是男儿,怎么竟让妹子强了过去?” “殿下说的好生奇怪,女儿家怎么了?凭什么不能比男儿强呢?”七姐儿笑嘻嘻的道。 信王又一撇嘴,却没说什么。 四郎瞧了妹妹一眼,“殿下的意思,多半是说,女儿家就该好好的待在闺阁之中,寻常绣绣花、打理家务,便是极好的了。” 七姐儿啧啧有声,“瞧瞧,这便是咱们大明朝的信王殿下的见识。” 信王脸上一红,听出来七姐儿这句不是什么好话。正低头想要如何回她,冷不防七姐儿笑吟吟伸手勾住他头颈,道:“阿检,我马马虎虎算比你大了一岁,承你平日叫一声姐姐,就教一教你,男人家呢,不好总是瞧不起小女子,须知没有女人家,何谈家与国?” 四郎在一边噗嗤一笑,“阿检,莫听琛儿胡诌。”又对妹子道:“你那一套说辞,可别吓着殿下。” “殿下是皇太弟,日后说不定会就是皇帝了,应该早点学着一点治国之道。” 四郎吓了一跳,忙捂住七姐儿口,“要命了!你可不要在里乱说话。” 信王有些似懂非懂,“皇兄尚当年,何愁生不出太子来?七姐姐这话以后莫要再提了。皇兄是不大在意的,只是不要令皇嫂知道。” 七姐儿在他耳边絮絮道:“听说你当日还问过皇帝哥哥,当皇帝好不好玩。皇帝哥哥亲口许了,说过几年也让你来做做。” 信王面红耳赤,“我那时有些儿笨,这种话也问的出来。现如今定是不敢说了。” 七姐儿一笑,“都说帝王金口玉言,说不定阿检日后也做了皇帝,我要不趁现在好好欺负欺负你,等以后就不敢啦。” 信王又惊又喜又忧,竟是怔住了。 午膳时候,有女来报,说魏小蛮进来见长公主。 七姐儿刚随信王、四郎用了膳,正教小女烹茶,听得回报,小嘴一撇,对四郎道:“她可算从城外回来了。” “你也别太刻薄,她也算被你教训了,以后能不招惹,便不要理会她,岂不是更好?”四郎是一种退让的思想。 “她要不来惹我,我自然也没那么多功夫理会她。”七姐儿神情不屑,“就凭她,还不配我费心力。” 信王也是极不喜魏小蛮。“那个野丫头,”更加瞧不起的样子,“也妄图登上枝头做凤凰?也不瞧她生的那个样子!”其实论起来,魏小蛮也不算貌媸,俗话说“二八无丑女”,略略打扮一下,也很过得去。只是这皇中向来不缺美人,因此就不显她容貌了。 长公主居住的昭俭与信王所住的勖勤相去不远,女往来打探便捷,一时便回报,说魏小姐与六公主、七公主相谈甚欢,三人竟往御花园去了。 七姐儿就有些微嫉妒之意,“这样会讨好长公主!果然是小家子出来的,惯会做小伏低!” 信王道:“她向来能讨六姐、七姐欢心,又不是这一次。” 七姐儿顿足:“所以说她下贱!” 四郎喝道:“怎么说话呢?” 他声音略拔高了些,七姐儿顿时眼泪汪汪,拉住信王衣袖,“阿检——”小脸粉嫩飞红,嗓音柔嫩轻软,由不得信王不动心,心下顿时一软,似是有甚么小虫儿慢慢爬过,一阵轻颤。 肆拾,风吹乌桕树(3)在线阅读 肆拾,风吹乌桕树(3) -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1) 待七姐儿返家,已是三月阳春。天气回暖,燕子北归,草长莺飞。 二郎多日未见七姐儿,心中想念,当日一早便亲去东华门外接她。信王特特交待,定要等他下学亲自来送,于是过了午,七姐儿方出了东华门。 二郎等候多时,本有小内侍传信出来,说要待午后方能出来,二郎却怕一来一回又耽误时间,不肯回去再来,仍旧等在门外。小内侍是信王得用心腹,名叫安柳柳,年纪也才十三、四岁,生的瘦伶伶的,大眼黑肤,一脸机灵。 “镇国将军稍安勿躁,殿下少时便送县主出来了。”还会咬文嚼字,可见也是个有前途的。 二郎含笑,问他原籍哪里,现下当着什么差使,信王平日如何行事消遣,等等,又赏了他一个小银元宝。安柳柳跪谢了,也就收下了。 二郎道:“洛宁近日在中,多承小公公照料。” 安柳柳连声道:“将军您太客气了。县主来了这几日,咱们殿下倒比往日更欢喜许多,夜里也睡得安稳了些。奴婢们只要主子欢喜,就是大造化了。” 二郎点头,“洛宁也就这个好处了。” 少时果见信王送了七姐儿出来。 七姐儿今日穿着一袭装,银蓝织金缎子绣凤上襦,杏子红的百褶裙摆绣满金色曼陀罗花;双鬟髻,簪了一对白玉簪,颈上一只累丝金凤的项圈;一双黑眸如鹿睛一般清澈灵动,嘴角带笑,扑在二郎怀中:“二哥哥!” 显见得十分欣喜。 二郎亦是欢喜,笑道:“来,我瞧瞧,可好全了?”拨开她脖颈发丝,细细查看,见果然痊愈,只留下几不可察的一丝痕迹。 信王庄重,在一旁默默看这兄妹几个说话。四郎也随了他们一道出来,对二郎道:“妹妹淘气,惹了殿下不悦。” 二郎侧头一看信王,并不像着恼的样子。“殿下宽宏,自是不会在意琛儿些许胡闹。” 信王不大自在,扭过脸去,并不看七姐儿,“七姐姐是很好的。” 七姐儿笑吟吟的,向信王挥挥手,糯声道:“殿下,改日等天气暖和些了,你随我们一起出城打猎呀。” 信王微微脸红,“你可一定要使人来同我说。” 七姐儿重重一点头。 二郎遂抱了七姐儿上马车,四郎也同信王告辞,兄妹三人径自往郡王府去了。 途中,二郎向四郎道:“怎的殿下竟同琛儿那样要好了?” 四郎沉吟片刻,“或许是妹妹不同寻常女孩,并不惧怕他吧。” “难道殿下自己姊妹还惧怕他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长公主们多少有些拘谨,不若妹妹那般玲珑。” 二郎叹道:“我本不想让琛儿同皇帝兄弟这般亲近,只是……”蹙眉不语。 四郎不甚在意,“二哥哥何须烦恼?琛儿虽说有时候冒冒失失,但大体上总是不错的。她要真是处处明过人,那便算不上可爱了。” 二郎拿马鞭指着他,“总之你是从没觉着妹妹不好的。” 四郎啧舌,“难道二哥哥肯说妹妹不好么?” 二郎一笑,“你少跟我这里油嘴。你现在是信王的伴读,在里可要小心。要照顾好琛儿。” 四郎隐隐觉着不对,“二哥哥莫要推托才是。” 二郎不答,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总还觉着她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那样孤零零的,站在屋檐下面,一身褴褛,面黄肌瘦。我一看到她,满心里都是疼爱,很想就此抱着她,永远也不松开——你瞧,我当时可有多傻……” 四郎是不知道当年寻回七姐儿的场景的,只得道:“二哥哥,现下妹子一日在我们身边,我们定要护得她周全,这个无需说的。” 二郎抬手擦去眼角泪滴,“我们几个是真正同胞兄妹,正当亲近非常,只是……有时候由不得人。” 四郎不禁道:“二哥哥今日说话如此古怪。” 二郎勉强一笑,“你也是做哥哥的,以后也该动点心思,别整天懵懂。妹妹留在家中的日子也不多了,你——” 四郎一惊,“怎么,竟是现在就要报去宗人府么?” 二郎沉默良久,才道:“前几日万驸马宴请,隐约提及了你们几个。小五、小六倒是无妨,本来也到了年纪。只是他特特的提及琛儿,我心里多少不情愿。” 四郎挣扎,“琛儿才十三岁,着急甚么呢?” “我是怕,她如此讨皇帝的欢心,万一皇帝一时兴起,亲自选了仪宾,届时怎么着都不成了。” 四郎思忖良久,“这事须得令妹妹知晓,她自然有办法避过去。” 待回了郡王府,睇睇、睨儿伺候七姐儿小睡片刻,傍晚方起。 七姐儿一睁开眼睛,就见四郎正坐在床边,定定的瞧着她,一脸温柔。 “四郎,你这样看着我做甚么?” “我就爱瞧你,你生的好看,不多看看,岂不是吃亏?” 七姐儿瞧了他半响,“你到底要有什么话同我说?” 四郎倒是诧异,“这样容易看出来?” 七姐儿得意洋洋,“你向来藏不住事情。” 四郎犹豫,“琛儿,哥哥想问问你,若是哥哥们要多留你几年,你会不会觉着——”甚难启齿,“嗯……会不会觉着哥哥们不想着你的终身,耽误了你?” 七姐儿诧异,“这个从何说起?” “从万驸马宴请二哥哥说起。”四郎叹息。 七姐儿便知道了,笑道:“万驸马倒是比咱们爹爹还要心急。”本不在意。 “爹爹以前说过,说任凭你自己选婿。虽是没有明说,但我们几个哥哥都是晓得的,自然不会逆了父亲与你的意思。” 七姐儿低头,“我还小呢,你们怎么总是着急提这个事情?” “我是怕,万一皇帝因太疼爱你,反倒误了你终身,岂不是不好?” “好哥哥,”七姐儿坐直身子,将面颊贴在四郎肩上,“你们只当我还是个孩子就好,别烦恼这事了。皇帝哥哥那里,我一早说过,将来仪宾,若是不得我的意,我定是不肯的。” 四郎舒了一口气,“你倒是很懂得未雨绸缪。”伸手她鬓发,“如此便是最好,我倒是想你今后也别离开我,咱们……咱们兄妹,总是要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的。”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1)在线阅读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1) -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2) 又过几日,天气晴好,三郎、四郎便筹画着,要去城外行猎游玩。 七姐儿道:“你们快定下来日程,我好遣人去同信王说。” 三郎道:“七妹妹如此惦记殿下,哥哥心里很是不痛快!” 七姐儿便笑:“三哥哥,殿下也极是可爱的。” 三郎撇嘴,“莫说这个。咱们八郎才是真正可爱,殿下么——”似是不屑。 七姐儿嚷道:“我可想八郎了!也不知道他跟了爹爹娘亲去了山上,有没有想着我?” 正说着,睇睇兴冲冲进来,道:“姐儿,相哥儿、郴哥儿,府里来信了!” 兄妹几个大喜,忙道:“快拿过来!” “都在二公子那里呢。” 说着便见二郎进来,“爹爹写信来了。” 于是将各人单独信件分给他们。三郎自然收的是弟弟六郎的信,二郎、四郎、七姐儿收的是郡王、李王妃并小八郎的信。其他另有信件,都遣人送去各人院子。 郡王无非是问了几个嫡子女健康,王妃则是给三个孩子各写了信,絮絮说了许多事情。八郎年少,也知道给兄长姐姐问好请安。 七姐儿道:“八郎说,爹爹教他学了炼丹,他正照着书上,要炼一炉养颜丹孝敬母亲呢。” 几个哥哥都笑道:“好孝顺孩子!” 二郎见他们几个一起,问:“你们几个这是在说什么呢?” “正在说,要往郊外去打猎呢。”七姐儿兴致勃勃。 三郎因体弱,等闲不爱外出,只是为七姐儿欢喜,才费力谋划。“我见这几日天气实在很好,正适宜出门,或是行猎,或是游乐,都使得。七妹妹也说,前次郊外两个庄子整治一番,正要再去看看。” 二郎点头,“倒也是好。”想了片刻,“我怕是去不成了,你们带着妹妹,经心着点。琦珲、琦琇若是要去,也一并带她们出去松散松散。” 七姐儿大失所望,连声问:“二哥哥你怎么自从到了京城,便好似变了一个人?” 二郎道:“好妹妹,我也想去,只是……应酬太多。你们都出门了,家里这么一大堆,白丢下了,要怎么办?” 七姐儿不甚高兴。她自从正月里往郊外庄子上去了,又在里住了快一个月,家里便全交由二少秦氏打理。秦氏倒也勤勉,将一个偌大府邸打点的滴水不漏。 因此七姐儿回来这几日,竟得不到机会拿回掌家钥匙,心里老大不悦。 她心里有个朴素的主意,认定掌握一家命脉,才是当家做主人,只是论情论理,都该由二少当家。四郎也说,她出身比秦氏嫂嫂高出几层,又何苦劳心劳力,若不如意,只管对二嫂直说,不必客气。 俩兄妹都是不大瞧得起这个二嫂,毕竟论起身世、教养,秦氏大大不如世子妃樊氏。 只是二郎并不知晓。 他年少时候,是个温和的子,后来遇着几件事情,方渐渐学得狠辣起来。他未成婚时,房中便没有通房的丫头,盖因七姐儿很是瞧不上这个,他心疼妹妹,就不敢惹她不悦。后来成了亲,倒成全了秦氏。秦氏因见丈夫很是洁身自好,贵族宗室中罕有,对二郎倒无有不满。 小夫妻两个琴瑟和谐,简直一时也分不开。 冷落了七姐儿,不在话下。 说话间,三郎、四郎定下行猎日子,七姐儿便要遣人去同信王说。 四郎便道:“明日我进时候,同殿下说一声便是了。” 三郎笑道:“你两个现在要好,倒似亲兄弟一般。” 四郎脸一红,转头不语。 转天,四郎照旧进,信王却还在寝,仍未起床。来讲学的大学士已在文华殿上等候,见四郎进来,蹙眉道:“小将军,殿下今日为何如此颓唐?臣要那些奴婢们去请殿下起床,竟都不敢去。” 四郎倒是诧异,眼睛转了一圈,见一群小内侍都低着头,恨不得装作他们不在。“许是殿下昨夜睡的不好,因此懒怠了些。先生稍等。”自己就转身去了勖勤。 等到了勖勤外面,见女、内侍们并无异常,问他们为何不唤殿下起床上学,那心腹小太监安柳柳便偷偷回道:“皇爷昨日宣了殿下去,半日才回来,回来就进寝了,连晚膳都没进。” 四郎不解,“皇兄宣召殿下,你没跟了去伺候?” “奴婢是去了,只是并没在跟前伺候。皇爷只与殿下两个人在偏殿里面说话。” 四郎微一沉吟,“既是这样,若是突然称病不上学了,也不好。你且去准备殿下盥洗。”自己则进了信王寝。 信王也并没睡着,眼圈下面一道乌青,神情萎靡。 寝里幔帐低垂,昏暗一如夜晚。四郎站到床前,轻声道:“殿下为何忽然闹起子?” 信王不语。 四郎又道:“皇兄昨日宣召你,今日你就称病不上学,反倒叫人瞧出来,又何苦来?” 许久,信王方恨恨道:“叫我如何忍得下?” 四郎虽不知他兄弟俩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仍是道:“不管什么,先忍着。左右皇兄是你亲哥哥,总会护着你。” 信王苦涩一笑,“也亏得皇兄一直信我——” 四郎不大愿意掺和,迅速接口道:“既是这样,便赶紧起来,照旧上学。” 信王长长叹一口气,“我总是能忍的!”也就坐起身来。外面女听宣,忙进来伺候他梳洗穿戴。 四郎见他实在是不快活,于是便道:“我们定在下个月初五往郊外去行猎,殿下要不要一起去?” 信王这才有些高兴,“幸好你还记得我!”又问:“还有谁去?七姐姐也去么?” 四郎不禁心中暗笑,“她自然也是要去的。她昨日就催着要遣人进请你,我说应该是我亲自来请殿下才是,她才罢了。” 少年亲王一脸喜色,冲淡了原先的恹恹不快。 二人中午下学回,路过昭俭,又见魏小蛮进来见长公主。俩人一听,都是将鼻子一皱,一脸不屑。 信王低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得了皇兄口谕,隔三差五便要进来。既是来了,自然免不了要去给皇帝请安。皇嫂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六姐、七姐都不大耐烦,只是一来碍着皇兄金口,二来碍着那人,都不敢说。” 四郎听了,笑道:“只要皇兄打定主意绝不收她进,皇后就不用担心。” 信王一撇嘴,“咱们家的人,哪有真想她进来做皇妃的?” “殿下。”四郎一声咳嗽。 “哼!”信王无可奈何。 待回了勖勤,却见七姐儿正等在殿上。 信王喜出望外,赶紧趋前几步,连声道:“七姐姐怎么进来了?” 七姐儿微微一偏头,“怎么?我来不得么?”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信王面颊微微绯红,“你……” 七姐儿笑嘻嘻道:“阿检,我送你一件东西。”命人呈上一只楠木盒子,信王好奇,打开一瞧,原来是一只银手柄镶宝石的手铳。 信王是男孩子,又是见过火铳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欢喜道:“这个也实在太漂亮了些。” 四郎多嘴,笑道:“花了几千两银子,再得不了你一句夸赞,那可真是——” “阿检是亲王,身份尊贵,哪能用普通货色?自然只有这种工打造的上等货,才配的上殿下。”七姐儿巧笑倩兮,“没准殿下一高兴,赏我黄金万两,我可不就是赚了?” 说的兄妹几个都一阵笑。信王知她在说笑,也顺着道:“黄金万两何足道?半壁江山也使得。” 四郎又是笑,“了不得!” 七姐儿心中却是一惊,打岔过去,“阿检好似还是个孩子,老是发傻。听说你昨夜睡得不好,莫不是中了邪?” 四郎白她一眼,“什么中邪?你又信口胡说。” 信王心里有事,脸上神色就一变,“不说那个。”强打神,“还是说说,要去哪里游猎才好?你们定了地方没有?” “也不必太远,延庆附近就很好。” 信王点头,“甚好。” “我家的侍卫不多,准备跟几位皇叔府上借些侍卫。殿下要是去,定要先同皇帝哥哥请假,他要同意,你才能跟我们一起去。不然若是你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信王当即便面露难色。七姐儿不解,但也不问,只说:“你要去,咱们就多带些侍卫。可要记得,提前告诉我,我好安排。” 信王心事重重,点头允了。 晚间,四郎方同七姐儿说,皇帝昨日似是训斥了信王。七姐儿讶异,“那是为了什么?”四郎摇头:“我可不会去问这些。” “你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七姐儿推他一下。 “他们兄弟之间事情,我怎么好去打探?” “我知道你是在里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可也是呢,谁知道你到底能信得过谁?”七姐儿叹息,“阿检真是可怜。” 四郎将她面颊一拧,“你今日拍信王马屁,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也太麻了。” 七姐儿掩口笑,“你看他是不是一脸受用?” “也还真是——你倒说说,为什么一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比别人说的要好听呢?” “就不告诉你。” 兄妹俩一阵嬉笑。恰值二郎自外面进来,见二人滚做一团,笑问:“什么事情,那样高兴?” 七姐儿一吐舌头,娇滴滴道:“也不告诉二哥哥。”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2)在线阅读 肆拾壹,树下即门前(2) -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1)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1) 作者有话要说:</br>终于有网了,擦汗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对不起童鞋们!<hr size=1 />  因郡王府的小将军们要出城行猎,上学这件事情自然要让让路,于是放了先生一旬的假。 郡王府的课业本来也就不甚重,几个学生又都是聪敏过人,殷雨庭有时都觉着,自己这个西席日子过得着实不错。他本来是没想再从科考出头,郡王府上下也不跟他提这事。想来也是,郡王是宗亲,又富裕,压没想过别人须得辛辛苦苦参加考试,方能出人头地。 小李同他提及,也说只要好好教这几个学生,以后就不愁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郡王府不在乎长期聘请这么一个老师。 殷雨庭无大志,不得富贵,但求小康,觉着这样下去,再混个三十年,也不是问题。 那日下了学,六姐儿却忽地问道:“先生,我们过几日要出城打猎,先生要不要也去玩玩呢?” 殷雨庭只一想,便知晓应不得,他们几个兄妹游猎,他去了,可算什么呢?于是笑道:“我家里有事,去不了呢。”一面脸上做遗憾神色。 三郎本看他如何答复,听他这么一说,才笑道:“六儿就是冒失。”又对殷雨庭道:“学生听说殷小姐就要订婚,想来先生这阵子也忙得狠。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开口。我家做工的下人还有几个。” 他语气平静,并没有炫耀或是倨傲的意思。殷雨庭也知道这等宗室子弟没必要对着他一个白丁炫耀财势,况且几个月教学下来,也知道几分情,三郎既是开口,他也不用当真客气,不然三郎反倒真是要恼了。且他还真是忙得团团转,家里没有长辈,也没有丫鬟,素素的嫁妆就是现在赶着做起来,到结婚那天也是本做不完的。 “倒还真是忙得不行,正要去寻家绣庄,好给妹子做嫁妆。” 三郎点头,“这事我不是太懂,家里绣娘也有几个,我已经同周管家说了,先生自去同他商议便是。” 殷雨庭谢了这学生,才去找周管家。 六姐儿尚懵懂,“三哥哥,为何……” 三郎一挑眉,“怎么?怪我不该叫家里绣娘帮先生妹子做嫁妆?” “那倒不是……只是,先生怎么居然肯点头?”六姐儿也是好奇,这先生情里面自由读书人的骄傲,等闲是不肯开头求人的。 “又不是先生主动开口要求的,我是他学生,学生要孝敬老师,还用扭捏么?你也太小瞧他了!”要真是呆板迂腐之人,他们家也不要他来教公子小姐们呀! 初四,三郎便去了三家皇叔府上,各自借了一百兵丁,约好次日一早卯时在西直门内候着。瑞王、惠王倒罢了,却是桂王笑嘻嘻道,也要一道跟着去郊外松散松散。三郎不好推脱,只得应了。 四月初五,天气晴朗。卯时二刻,天色微亮。 七姐儿穿一身男装锦袍,一头乌发也拿一个小巧的紫金明珠冠束了起来,越发显得面如皎月,白净秀丽。就是打小见惯了她容貌的三郎、四郎,也不禁在心中暗赞,自家妹子当真美貌无双——这才十三岁,要再过几年,还了得? 七姐儿神采奕奕骑在马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拿马鞭啪啪甩了几下,笑道:“四郎,今日连天公也给面子。” “你不坐马车,等会儿小心喊累,吃不消。”三郎柔柔一笑,并不是真心责备。 五姐儿没来,六姐儿却是老老实实穿着裙子坐在马车里。 二郎果然也是没来,只送他们到了西直门便回去了。 远远见几十名着鱼龙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少年候在那儿,旁边三家亲王府的侍卫侍从总数有二百多人,乌泱乌泱一大堆儿,规规矩矩下马候着。人数虽多,却丝毫不乱,可见的确是高素质的帝国英。 辰溪郡王府四兄妹,现下是三郎最年长,自然是他先上前说话。也没下马,对信王笑道:“殿下来的好早。” 信王腼腆一笑,“我可不敢让七姐姐等我。”他也是远远就见到七姐儿了,因没想到七姐儿今日会穿男装,先前还怔忪片刻,愣神想这是谁——猛地发觉竟是七姐儿,竟不知怎的,有一种别样情绪浮上心头。 几人正说着话,桂王带了人,一路飞奔而来。 信王微微蹙眉:这皇叔!他来凑甚么热闹? 及等桂王到了跟前,先对信王道:“哎呀!我起的迟了,皇侄莫怪。”又笑嘻嘻同三郎道:“三郎莫要不高兴,等下子小万俩兄弟还要来呢。” 信王就撇嘴,“他们来做甚?” 七姐儿笑道:“小万哥哥也要来么?怎么不先同我们说一声?” 桂王扶了扶头上微微歪了些儿的黄金冠,“七姐儿,怎么这等顽皮?”倒没敢说她穿男装不合体统。 “王叔,怎么不带美人儿一道出来?” 桂王大笑,却对四郎道:“你这个妹子,我实在不敢搭她话茬。” 四郎也是一笑,“王叔近日可好?小侄有些日子没给您请安啦。” 桂王忙摆手,“我们叔侄,何须那样客气?”一转头,“哎,小万兄弟来了。” 七姐儿也转头看过去,果然两个轻衣怒马的光鲜少年策马而来,前呼后拥,正是瑞安大长公主的两个孙子,万昱、万晟俩兄弟。 万昱二十岁,万晟十七岁,生的唇红齿白。大万豪爽,小万却是个腼腆的,都同信王、三郎、四郎要好,见面互相寒暄一番,又问六姐儿、七姐儿好。七姐儿便催促,“这许多人,拦在城门很好看么?” 信王便一点头,命锦衣卫在前开道,各府侍卫侍从在后护着各家主子,一行人约有六百余人,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待这一行人走了,西直门守将方将一额汗擦了去,口中兀自道:“总算走了!”门卒笑道:“大人刚才收赏钱的时候,可不见有多害怕。” 守将将眼睛一瞪,“都给老子站直喽!别殿下们一走,就没个正形了——等下中午给你们这些猴崽子们加餐。” 门卒都是一声欢呼。 守将又正色道:“刚才三公子吩咐了,说是十五以后才回京。到时候不管是哪一班当值,都给老子小心伺候着。” 众门卒纷纷应了,那守将方一摇三摆得意洋洋的走了。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1)在线阅读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1) -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2) 岁岁娇 作者:龙宫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2) 信王定是要同七姐儿走一起的,身旁是几个锦衣卫贴身护卫。七姐儿便道:“这曳撒倒也好看。” 锦衣卫都是世家子弟,就是万昱、万晟两个,也在锦衣卫领了闲职,皇子身边的护卫,更是挑细选出来,个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仪表堂堂,再穿了一色的藏青织金绣雀云纹曳撒,腰间佩绣春刀,着实气派不凡。 信王方才也没跟七姐儿说几句话,此时反而沉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四郎看的稀奇,在一旁悄悄问道:“殿下,怎么了?” 信王有些心不在焉,想了一想,道:“没成想这么多人,我原以为只得你们兄妹几个呢。” 四郎也是一叹,“昱哥儿兄弟两个倒罢了,不知道王叔这番是来凑个甚么热闹!” “不理他便是了!”信王蹙眉。 “阿检不喜欢桂王么?”七姐儿悄声问。 信王略红了脸,“皇叔的声名……”觉着十分不好意思说出口。 七姐儿也随即便明了,笑笑不说。 万昱见他们兄妹几个亲近,也凑了上来,笑吟吟道:“殿下今日神瞧着可比前几日好多了。” 信王哼了一声,“你都请了几个月假了,还玩不够?” 万昱一双桃花眼弯起,“有我家二郎在呢,殿下,你就放过我罢。”嬉皮笑脸的样子。 七姐儿挑眉看四郎,四郎答疑,“昱哥儿是殿下勖勤的宿卫首领,晟哥儿是副首领。” 七姐儿点点头,想着天启帝居然让两位长公主嫡孙来负责亲弟弟的安全工作,想来长公主一家肯定是皇帝兄弟最亲信的,万氏兄弟也应该是有些本事的。 侍卫侍从们并不是人人都骑马,行进速度并不快,近午时分才到了一处田庄,正是辰溪郡王府的小辛庄。 几个管家早早便候在门外,见一行人走得近了,虽不是旌旗招展,但见着数百人的队伍黑压压过来,前面又是锦衣卫,心里也不免有些着慌。 待到见到自家几个小主人,这才安心,亲自上前牵了马缰绳,扶了三郎、四郎下马。信王则是万昱扶了下马,万晟却是微微红了脸,翻身下马,走到七姐儿马前,道:“七姐儿,我……我扶你下来。” 七姐儿微觉奇怪,便向三郎、四郎看过去,只见自家两个兄长也是一脸茫然,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只得道:“多谢万二哥。” 一个小厮忙拿了脚凳放在车下,七姐儿扶着万晟手臂下了马车,姿态很是端庄。她个子如今长高了些,身形渐显婀娜,小手白皙,手指纤细,柔若无骨,轻轻触碰那少年手臂,万晟竟忽地觉着有些神情恍惚。 那小少女容貌秀美之极,清丽无双,正午阳光照在她面庞上,密长的睫毛仿似蝴蝶一般,在她面上投影出一小块影,那双鹿睛般水汪汪的眸子清澈见底,几乎倒映出他身影。 万晟疑心自己将要被这清泉似的眼眸淹没,顿时呼吸也一窒,半响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而此刻,四郎已是过来,不露声色拉过七姐儿手掌,道:“你体弱,可别在大太阳底下站久了。” 信王也缓步过来,偏头瞥一眼万晟,却对七姐儿道:“听说你家别庄有个很会做点心的小丫头,四郎念叨了好几次了。” 七姐儿仰头一笑,“那小丫头倒也慧巧,常用花朵来做点心,阿检你今儿也尝尝。”又转头对桂王道:“王叔进来吃口茶罢。” 遂上前挽了信王手臂,一同进门了。 桂王微微一笑,倒是最后一个进门。 让了信王、桂王等进了花厅,丫鬟们上了茶点,就有管家来回话,说大辛庄小辛庄的管事们都带了账本来,立等着回话。 七姐儿道:“阿检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匆匆将手里一盏茶饮了,去了厢房。 桂王好奇,见管事们竟然不是找三郎、四郎来回话,就问:“怎么七姐儿还管家?” 三郎吃了一口茶,放下汝窑的小茶碗儿,拿过一块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女孩子么,不学着管家怎么行?”倒是现成冠冕堂皇的理由。 桂王也没得说的,只得又将闲话提起,胡乱聊了些风花雪月。信王坐不住,拉了四郎去厢房,见七姐儿坐在上座儿,几个管家捧了账本子在门外等着。 他两个进了房也不作声,就悄悄坐在一旁看她行事,只见七姐儿手里托着账本,就这么一页一页的翻下去,神情专注,看的极快。 信王诧异,低声问:“怎么她看得这么快?” “她一直这样。” “这样就看完了?也就是瞅一眼罢了,能看出甚么来?” “啧,错一点她都能发现。” 果然这边七姐儿挑出几处错误来,叫那几个管家再重新算了来。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已经将两个庄子的账本都看完了。 待管家们都退下了,七姐儿这才转头对四郎道:“他们还指望着像以前那样,做平了帐就算糊弄过去,那可不成。” 信王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不免心中嘀咕七姐儿是不是庸俗了些?就听七姐儿道:“阿检你也不要瞧不起,古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要治国,先得治家。不从小处着手,将来如何治理国家?” 信王不安,“说甚么……治理国家……” “以后封国了,难道你可以甩手不管?”七姐儿这次倒没有乱说话。 “王府自然有属官。”信王蹙眉。 “啧啧,日后你子孙但凡有个不争气的,主子羸弱,奴大欺主,你要上哪里哭去?”四郎摇头。 七姐儿抿嘴一笑:四郎想的可真是长远呢。 这一歇息便过了午,几人在小辛庄用了午膳,锦衣卫并侍卫们添了食水干粮,这才继续出发。 七姐儿仍是没换下男装,却不骑马,单乘了一辆马车。信王跟了上马车,七姐儿将他一推,“你进来做甚?” “累了,歇歇。”信王正襟危坐。 “我要歇午,你上别的车去。” 四郎在外敲敲马车壁板,“小七,莫为难殿下。” 七姐儿掀开车窗帘,“男女有别。” “殿下是弟弟。”回答的很简洁。想一想,他也下了马,上了马车,“我也歇午。” 七姐儿遂命睇睇又拿了两张丝棉薄被出来,兄妹三个并头躺下。马车虽说宽敞,三个人挤在一处,也是逼仄。信王倒不觉着挤,他第一次跟七姐儿如此亲近,只欢喜得一颗心都要飞出口。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2)在线阅读 肆拾贰,门中露翠钿(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