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chapter00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0 那是一堵花墙，整幅墙壁上攀满了红、蓝、白三种颜色的蔷薇花，其中以鲜红蔷薇开得最艳，像美艳女子惯用的唇彩，仿佛汲取了全天下的诱惑。一道小小的喷泉自墙壁流出，沿着细长的花藤分成数道支流，缓缓汇聚到底下硕大的水池里，荡起细细的涟漪，折着将近黄昏的柔和日光，一圈一圈在水面荡漾开来。 穿着中袖月白旗袍的女子就站在水池边，嘴角的弧度并不深，仅能微微看出笑意，她慢慢开口道：“我叫苏婉兮。”一字一顿，清柔的嗓音令人联想起微凉的初秋，那种高远的不着一丝浮云的蔚蓝天空，还有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像电影播放似的，镜头转换为能看到天边夕阳的背景画面，入画的是站在女子跟前的青年。面容隽秀，凤目清魅，最动人的，是唇边那抹淡淡的温柔，如同木棉花开时徐徐飘落的绒絮，他低声问道：“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兮？” …… …… 顾言晞睁开眼睛，墙上的方形电子屏幕上显示着：伦敦时间：8点30分。赤脚下床，灌下一大杯凉开水，脑子开始逐渐清醒，只是刚才梦境中两人的身影依然萦绕在眼前。不是说梦中的事物醒来后都会忘记么，可是多年来频繁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些人和景，竟未曾模糊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越发清晰。 又是那样的梦，自13岁那年起就总会陆陆续续地梦见那个景色绝佳的园子，应该是亚洲某座房子的后院，她曾在梦中看见门栏处一团团锦簇的紫荆花。说来奇怪，一直以来入梦的都是相同的两人，十年不变。她当初在梦里清晰地看见那女子的面容时，着实吓了一跳，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仿佛镜子中的自己。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深深地怀疑也许是前世的自己尘念未了，故此托梦于她。 叩叩叩—— 言晞开门，握住门把的掌心一片冰凉，“萍姐？什么事？”门外站着的正是从小把她带大的管家，五十多岁的样子，不曾婚嫁，只让别人管她叫萍姐，不论老少。据说她已在顾家工作超过30年，做事利落周全，忠心耿耿。言晞最喜欢她做的马蹄糕，软滑柔韧，香甜爽口，听说那是她老家广东的特色小吃，百吃不厌。 萍姐笑道：“快下去看看谁回来了。”脸上的皱纹一直延伸至耳处，松松垮垮的皮肤无声地控诉着岁月的薄情，笑容却是极和蔼亲切的，一如很多年前坐在后园的苹果树下哄她午睡时那样。 言晞下楼，走到楼梯中央时已看到大厅沙发上坐着的父母大人，啊，还有许久未曾回家的兄长大人。父母背对着楼梯的方向，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倒是一脸玩世不恭模样不变分毫的大哥先看见了她。 “哟，好久不见了啊，言晞。”顾言诺轻啜一口香浓的黑咖啡，笑着跟小妹打招呼。 言晞向父母道早安后，从厨房里端出牛和三文治，才不紧不慢地奚落道：“你居然还认得回家的路，真让我惊讶啊，亲爱的大哥。” 顾言诺倒是配合地笑道：“是啊，幸亏装了gps，不然真要打电话让你出来接我了。” 顾妈妈摇摇头轻笑：“言诺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顾言诺歉意地笑笑：“一个礼拜，妈妈。” 言晞咀嚼着土司片睨了他一眼，喝下一口牛淡淡地说：“真忙啊，大哥。” “嗯哼，”顾言诺翘起二郎腿，“你以为我像你？无大志不思进取，连工作都不去找，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 言晞差点被牛呛到，尽管熟知自家大哥的子，但说到嘴皮之争她从来不是他对手，向母亲大人的身边挪近一下，才说道：“我最大的心愿是永远陪在妈妈身边，爱护孝顺她。” 顾家父母笑，眼底一片了然。 这回轮到顾言诺笑睨她：“其实你是想妈妈养你一辈子吧。” 言晞坦荡荡地回视他：“我有帮妈妈在打理云想阁的。”所谓云想阁，出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一诗，是华裔服装设计师颜子悠的品牌专卖店，主营女士礼服。 “是是，”顾言诺点头，嘴上却不饶人，“云想阁的店主和设计师是妈妈，经理是里德太太，律师是e lee，还有一群尽职勤快的好店员，请问你在里面担任什么职务呢，顾言晞小姐？” ……一支利箭正中红心，顾言晞其实只是云想阁里可有可无的闲人，惟一的职务是：店主的女儿。言晞语塞，皱着脸哀怨地向在一旁笑着的妈妈求救。 顾妈妈开口道：“言诺……” “妈妈你不用帮她说话，”软钉子艺术运用得得心应手的顾言诺微笑着打断她，“再由着她的子这么纵容下去就真的要养她一辈子了。她有大学文凭，长相也还过得去，虽然看起来一整个废材花瓶样，但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沦落成无业游民。” “喂，”言晞终于忍不住抗议道，“大哥请不要将从你boss那里受到的气发泄在你亲爱的妹妹身上！” 一直未说话的顾爸爸也凑热闹地笑道：“没办法啊，我们唯一的女儿，你唯一的妹妹，要是真的要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顾言诺摇头：“好吃懒做，顾家奇耻大辱。” 顾爸爸笑笑，转向问妻子：“云想阁香港分店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妈妈叹气，将杯中茉莉花茶一饮而尽，无奈说道：“伦敦这边的事都忙不过来，估计抽不出空去香港了。” “全部交给助理？这样好么？” 顾妈妈揉揉太阳，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妈妈，”顾言诺叫道，眼睛有意无意地瞥过像猫一样窝在沙发里的妹妹，“香港分店的事，不如让言晞去吧。” 言晞闻言一怔，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早就成年而且已经大学毕业了，不要整天赖在家里对着一部电脑傻笑，爸妈可没有义务再养你，”他用一贯的语气调侃她，听不出是玩笑还是正经，“以后嫁了人，夫家那边可由不得你再耍小子。” ……又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了，言晞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原来你是在觊觎我的嫁妆啊？要是能把你嫁出去，赔多少嫁妆我都愿意。” “言晞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帮妈妈去看看香港那边的分店吧？”顾妈妈说，典型的慈母笑容击退了顾言晞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 果然妈妈才是家里的终极boss，永远无法忤逆的存在……言晞只好点头，“遵命，母亲大人。” “香港的老房子不是说准备出售么，言晞顺便也去看看吧。”顾爸爸说。 言晞疑惑：“什么老房子？” 顾妈妈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解释道：“外婆移居英国之前的老宅，后来没有人住就逐渐荒废了，前几天听欧阳律师说已经找到买主了。” 顾言诺感慨：“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言晞叹息：“我从来没见过她。” 顾爸爸笑：“那时你还没出生。” 言晞可惜，随口问道：“外婆叫什么名字？” “唔……”顾爸爸沉吟，“这个，倒是真的不大清楚……” 言晞不满，斜瞥自家父亲，“爸爸连自己岳母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顾爸爸好气又好笑：“我叫她妈，别人称她颜太太，哪里会提及到名字？” “呵，所以说，女子一结婚，便只能成为连名字都甚少被提起的依附？” 顾爸爸卷起报纸轻敲她脑袋：“被繁华都市社会宠坏了的顾小姐，你这般愤世嫉俗的语气从何而来？” “从神自亚当身上取出一肋骨创造了女人那刻而来。” “如果你只是在纠结为何神不是先创造了女人再创造男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那么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先去好好准备一下香港之旅。”与爸爸同出一气的兄长大人说。 被戳到痛处的言晞耸耸肩，拿起茶几上的时尚杂志随意翻开。 看着女儿吃瘪的顾妈妈微笑道：“婉兮，外婆叫苏婉兮。” 言晞愣住，心中千回百转，将突如其来的诧异深藏眼底，抬头慢慢说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大哥最先笑出声来，故作惊讶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中文学得那么好。” 顾爸爸拍拍她肩膀，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深长意味，“在香港好好玩吧，年轻人。” 言晞垂眸，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原来是外婆啊。 苏婉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chapter00在线阅读 chapter00 - chapter01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1 言晞独身一人于上午九点到达香港，符桢早已在机场等候。两人从小就颇为投缘，双方家长又是多年好友，以前符桢还在上学的时候，每年暑假必到言晞家做长客。 小时候的言晞时常这样说：“阿桢，你若是男生，我一定非你不嫁。” 大她两岁的符桢摇摇头：“我若是男生，一定不会娶你。言晞你虽然也算是个小美女，但太过好吃懒做，我养不起你。” 自此，言晞每每和大哥言诺拌嘴，都会被嘲笑以后很难嫁得出去。 后来符桢去美国念书，大学毕业后回香港工作，两人便不常见面，但时时有联系，宛如至亲挚友。 省去寒暄，言晞微笑打量好友，干练短发，黑框眼镜，一身白衬衣加女式西裤，英气直爽，俨然许许多多在都市中撑起一片天的女强人。 符桢伸手接过她的行李，在一旁带路，见她面露揶揄之色，便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言晞笑：“可能我终于领悟出你告白不成功的真相了。”符桢有个暗恋了四年的学弟，言晞对此知之不少。 符桢脚步一顿，回头瞪她，挑眉道：“我并没有向任何人告白。” 言晞惊讶：“你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还不明白？” “书呆子的感情思维一向比常人迟钝。”符桢似是无奈道。 言晞凝视好友的致妆容，八九不离十地猜测道：“或许你平日太过一副理智能干的学姐模样，他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这是事实。出生在单亲家庭的符桢，从小就懂得照顾自己体贴母亲，功课门门拿a，再琐碎的事情也能处理得有条有序，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从不令长辈心。因为符桢深知，若自己再不努力争气，家中只有为生活工作劳累的母亲，她与言晞不同，身后并没有宠爱她的父兄为她撑腰。 从这个角度来讲，她一直羡慕言晞。从来衣食无忧，父慈母爱，兄长偏袒，一路生活平平顺顺，无波无折。 符桢曾经感慨：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是父亲的安琪儿。 “我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天真纯情少女，总不可能穿着超短裙借工作的名义向他发嗲。”符桢说。 “不如你直接向他明说？”言晞提议道，符桢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绝对不只是学姐对学弟的感情，唯独他四年来浑然不觉。真是个迟钝到一定程度的书呆子。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符桢打开车门示意言晞上车，语气平淡地说，“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言晞为好友惋惜，但感情这回事，各人有各人姻缘，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不好手。细细一想，那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才会让好友义无反顾等候了他四年。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来自日本的书呆子，好像叫做……入江正一的吧。言晞曾经在美国见过他一次，是个温和纯良，不善言谈的好青年。 车子开出市区，驶上一条无人的公路，渐渐远离尘嚣，一时间只听见汽车的轮子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和窗外呼呼的风声。道路两旁是成片成片透明的温室大棚，一望无际地铺排在蓝天下，似要将阳光吸纳殆尽。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言晞问。 “先回酒店放好你的行李。”符桢一边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一边答道，“然后上山看看你家准备出售的老宅，我已替你约好地产经纪人程先生。” “听欧阳律师说已找到买主。” “嗯，母亲也有提过，据说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言晞好奇，“设备先进的现代化公寓在香港鳞次栉比，为何偏偏相中一座荒废了半个世纪的老宅？” “谁知道呢。”符桢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打趣道，“或许是你外婆颜老太太家的风水好。” 言晞想象着买家的模样，笑道：“一定是个头发花白皱纹沧桑的老头子。” 符桢定的酒店位于山脚下，若开车沿着平整的山路蜿蜒而上，大概一刻钟便能到达老宅。言晞放下行李，稍作梳洗后就下楼与在大堂等候她的符桢会合。 “程先生十分钟前打来电话，说买主待会儿也要去看房子。”符桢说道。 “那个日本人？”言晞问，“他在香港？” “是。你要不要和他见一下面？” 言晞笑：“不用了吧。我和他又没有长期合作的需要，一切交给程先生和欧阳律师就好。” 现代都市就是这样好，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要有需要，律师会计经纪随时为你服务。呵，被物质社会宠坏的都市人。 言晞与符桢说说笑笑并肩而行，经过门口时突然眼角的余光一闪，有人从旋转门的另一端进入酒店。言晞下意识地偏头一看，刚好来得及看见对方白皙如玉的侧脸，顿时与某个记忆犹新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心中一惊，不自觉地怔在原地。 “怎么了？”符桢发现她的异样，奇怪问道。 而在这短短的十几秒中，那人已越过她们，走进大堂，眼看着就要进入敞开的无人电梯。 言晞此时似乎已失去思考能力，身体随着本能移动。她没有理会符桢，而是掉头小跑返回酒店。离那人越来越近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手臂拦下他。 谁知那人竟是异常敏锐，感觉到有人接近他后向旁边转身退开几步，手臂抬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避开了言晞的手。 言晞终于与他正面相对，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面容，更加不能言语。 是一个青年。凤眸薄唇，隽秀清俊，分明就是十年来频繁出现在她梦中的那张脸。 啊，那倒未必。心中有个声音不期然地否定了适才的判断，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顷刻间涌上心头。纵然是一模一样的脸，梦里的那个男子，眼中满满的是醉人的温柔。而跟前的俊秀青年，眸底却是一片不近人情的冷漠。 正如此刻，他正冷冷地看着她。 “言晞！” “#&@#%……！” 他们身边几乎同时跑来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担心言晞异样的符桢，还有一个，跑到青年身旁站定的男人，或许也可以勉强称之为青年，和凤眸青年一样一身黑色西服，却是梳着长长的飞机头，嘴里叼着一奇怪的草，正疑惑地看向他们。 他说的是日文。言晞在学校勤修多种语言，但很遗憾不包括日文。 “怎么回事？”符桢皱眉，低声问道。 言晞知道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心中不禁悔恨怎能如此鲁莽冲动，如今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 “不好意思，先生。”言晞歉意地笑笑，用英文说道，“是我认错人了。” 符桢明显的不信，但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在好友身旁，趁机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两个男子。 倒是飞机头青年像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凤眸青年说道：“#&@#%……”神情仿若恭敬请示。 凤眸青年将手滑入西服口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言晞猜想大概是“算了”的意思。然后不再看她，迈开步子走入前面的电梯。 很好听的声音。言晞真心这样觉得，和他的人一样冷冷淡淡。虽然不似大众偏爱的那种磁沙哑的惑人心扉，却是别有一番清冷风味。 飞机头青年收到指示后向她们点了点头，匆匆跟上凤眸青年。 言晞看到他们乘坐的那辆电梯，前方几步之遥处竖立着一个牌子：vip专用通道。 从酒店出来后她们驱车上山。符桢居然能忍到这时才笑问道：“真是那么简单的认错人？” “不然呢？”言晞左手肘倚在车窗上，偏头看她。 符桢笑而不语，良久，才悠悠地吐出一句：“确实是个英俊的男子。” 呵，把她当成搭讪的寂寞女人了。 言晞不欲辩解，只微笑道：“我自认见过的英俊男人不算少。”大哥顾言诺更是凭着那张俊脸骗过了多少无知少女啊，言晞时常痛心疾首。 符桢却是不肯就此作罢，笑睨她：“这等英俊美男子，见过一次就不易忘记的吧。”哪里还会轻易认错？ 言晞点头：“那人确是和他有九分相像。” “你真的见过那么相似的人？”符桢好奇道，“在哪里？” 言晞诚实回答道：“在梦中。” 车子拐弯。符桢先是一愣，而后当她是戏言，扑哧一笑：“原来是你的梦中情人啊。” 言晞当然懂得好友的揶揄，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若不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她铁定也是当成玩笑的。 于是乎，这个话题就这样忽悠过去了。 可是造物主心策划的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呢。 chapter01在线阅读 chapter01 - chapter02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2 车子终于在半山腰的一座老宅前停下，一名3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站在门边似等候模样，想必就是房屋经纪人了。言晞和符桢从车内走下，他立即迎了上来，朝符桢招呼道：“符小姐。”又看向言晞，颔首道：“这位一定是自英国回来的顾小姐了。” 言晞向他点头微笑道：“程先生你好，我想在出售前再看一下房子。” 男子轻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做了个女士先行的手势，答道：“是，两位这边请。”说完，跟在她们身旁，一一指引沿途方位。 这荒废了超过半个世纪的老宅，本应杂草丛生，乱石堆砌，但因已寻得买主，日前地产公司遣人稍作整理，倒是齐整了许多，只是仍不能掩盖败落了多年的萧瑟之感。 宅子很大，分为前院，正屋，后园三个部分，站在前院最高的石阶上甚至能眺望到远处的维多利亚港，一看便可知那是旧时的一户富贵人家。言晞曾听妈妈说过，外婆的父亲是当时香港有名的医生，家底丰厚，却只外婆一个女儿，遗产当然是全归爱女所有了。言晞想起梦中那个叫苏婉兮的女子，神态清雅自若，原是大家闺秀。虽说相貌与她极其相似，可论气质情，顾言晞还差得远呢。 “这座房子的位置视野极佳，”程经纪赞叹道，“如今在这寸金寸土的繁华都市，很难找到这样清静的一个地方了。”他语气真诚无比，似乎她们才是买家。见言晞但笑不语，又连忙补充道：“顾小姐请放心，买主十分慷慨，出的价钱很理想。” “听说买主是个日本人？”符桢明知故问道。 “是的，是个生意人。”程经纪答。 言晞想象那真会享受的日本人，打趣道：“是田中加藤铃木中村或是高桥？”只差没把日本十大姓氏一一罗列出来。 程经纪笑：“是hibari先生，中文译作云雀。” “云雀……”言晞轻声复述，笑道：“真是个美丽的姓氏。”或许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她想，潜意识中已经将这位据说喜静的买家归为半百老头子一类。 从房子的前院到正屋，足足走了近十分钟。数棵百年老树屹立在院中的各个角落，苍翠茂盛，生生不息。正屋前依稀可见当初一块块花圃的规划痕迹。一条人工河流蜿蜒着从前院绕过正屋通往后园，河上还架着一座小石桥。这河底虽早已干涸，露出一处处糙丑陋的石块，却依然可以想象得出旧日的勃勃生气——小桥，流水，人家。 符桢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原来你外婆颜老太太竟是一位千金小姐。” “我也曾听说曾祖父家底丰厚。”言晞答道。细细打量这些泛黄斑驳的墙壁，也许用的是极珍贵的材料，数十年过去了依然不显裂缝。富贵之家事端多，不知道这座大得出奇的宅子里曾经发生过何种故事呢，都已经埋没在岁月的灰尘里了吧，与这静静伫立的墙壁一起泛黄。 兜兜转转，终于是来到了后园。无水的池塘，假山，凉亭，石椅，大榕树，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一堵攀爬着各式藤类植物的墙，与前院相比毫不逊色。站在园中，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山下的绝佳景色一览无遗。 “哇，”符桢惊叹道，“这里以前一定是个世外桃源。” 程经纪开口道：“这样的大宅如今可卖出天价，顾小姐尽可坐收高利。” 言晞没有接话，从踏进这园子的第一步起，她的脸色就开始不对劲。真正震惊的是她。这分明就是梦中常见的那个园子，半个世纪以前这里一片盎然。她还记得站在水池边的男子和女子，眉目恬静，嘴角噙笑，端是一派极致的温柔。 “言晞？”符桢见她神情恍惚，便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言晞回神，却愁眉不展，低低说道：“像做梦一样。” 程经纪误解，环顾四周尽染岁月风霜的假山假石，感叹笑道：“如果能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那真是一场绮梦。” 一阵轻快的音乐声响起，似打破梦境的钟声。程经纪对她们歉意一笑，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接听。 “你脸色不太好。”符桢说，眼里有担忧，“是否在飞机上休息欠佳？” 言晞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含糊应道：“可能吧。” 符桢不疑有他，视线落在那攀满野藤杂草的低墙上，语气羡慕感慨：“若我有这么一座房子，一定舍不得将它出售。” 言晞认同：“账户后面多几个零，哪里及得上这一片光。”可惜已逾半个世纪无人居住，与其让它继续荒芜，不如售予他人，开始一番新气象。 “我十分好奇这大宅千金的故事，对于你外婆颜老太太，你知道多少？”符桢问道。 言晞颇为惭愧：“几乎一无所知，她在我出生那年因病过世。” “后辈不知前人事。”符桢一语总结。 这时，程经纪挂上电话走过来，微笑说道：“抱歉，是云雀先生助理草壁先生的电话，他们已驱车上山，十分钟后便可达到。” “那我们现在出去？”符桢说。作为礼貌，总不能让买家在门口枯等，何况还是个不吝钱财的好买家。 言晞点头。于是三人沿原路返回大门处，刚好看见一辆黑色私家车驶至门前停稳。 一名男子从驾驶位走下，恭恭敬敬地打开后座的车门，低头不知道和车内的人说了句什么。 然后言晞看见一双长腿从后座迈出，黑色的皮鞋和西裤皆为经典的意大利手工制品。在这机械化普遍的时代，手工服饰尤为难能可贵，那日本人果然很懂得享受。 长腿的主人终于从车内走出，言晞得以一睹富豪买家的真面目。 竟然是他！一个小时之前在酒店碰见的那名俊秀青年。与她梦中面孔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唯独少了那份温柔。 符桢轻推她手臂，在她耳边低声取笑道：“喏，是你梦中情人。” 原来有些东西，冥冥之中一早已有牵引。 五个人站立在大门前，这座老宅终于似乎有了点生气。 程经纪站在两男两女中间，殷勤介绍道：“这是云雀先生和草壁先生，这是顾小姐，符小姐，顾小姐是屋主顾太太之女。” 未等寒暄招呼，青年一双凤眼在言晞脸上扫了两眼，目无表情地开口说道：“我已交足定金，没问题的话尽早签约吧。”一口略带意大利口音的流利英语，十分悦耳。 人们总是嘲笑日本人的英文蹩脚可笑，如今看来并不见得。 程经纪尴尬，这云雀先生的语气，明显的是命令而不是商量，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那骄纵的富家大小姐。 偷看一眼言晞，见她脸上全无愠色，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当下好工作难觅，他一个小小的房屋经纪，两边都不能得罪。 言晞凝视面前男子的俊容，轻声说道：“若一切都谈妥，我会尽快将合约寄往家母处。” 青年不以为然：“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对价钱不满意？那开个价吧。” 符桢心里暗道：这日本人果然财大气，一见面便催促卖家签合约，也不怕卖家借故提价。且听那口气，必是在自己的统治王国里称王独裁，唯我独尊。 梦中情人？不，不。她看向身旁好友的致面容，从小被父兄宠溺的顾言晞，理想伴侣当然应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待她呵护如珍宝。 故此符桢相信，言晞对这姓云雀的日本男子必定并无好感。 chapter02在线阅读 chapter02 - chapter03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3 程经纪在一旁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入行六年，自认不算没见过大场面，那些财大气挥金如土的富豪买家在这大都市中并不缺少，但这个日本人，虽然年轻，气场却是强大得可怕。他真担心那顾小姐突然发起大小姐脾气，与买家斗气，这样必然两败俱伤，还会殃及他的饭碗。 于是凑到言晞旁边轻声说道：“这已是业内最高价了。” 言晞看着跟前的俊秀青年，那双凤眸中已露出些许不耐，与梦中的温柔相差甚远。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此刻却被分开在两条平行线上，各自清晰。 “不是钱的问题。”言晞摇摇头轻声说道。 “啊——！！！” 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尖叫，言晞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大跳，余惊未定地转头看向符桢，一向沉着稳重的好友何故如此失态？只见符桢脸色苍白，双眼惊恐地看着左前方。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言晞和程经纪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棵百年大榕树，枝叶繁茂得像一把遮天大伞，然而惊悚的是，有体从壮的树干里慢慢渗出来，汇成一道道细流滴落到地上，鲜艳刺目。 是鲜红色的血。 最先反应过来并走过去的是那名姓云雀的青年，飞机头男子随即紧跟其后。两人走到大树旁，蹲下，似细细观察。 其余三人见状，也快步走过去。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看来不像是一般的恶作剧。 “老树出血，是不祥之兆。”程经纪颤着声音说道。 言晞和符桢闻言眼神一暗，传说种在屋前的百年老树，汲取天地之灵气用以守护主屋，若突然间无征兆地从树干内流出血，则是警示屋主，近日有邪物入宅，危害家族。 邪物入宅，老树出血。 “是**血。”飞机头男子说，捡起一片沾着血的树叶递到他们面前，继续脸色沉重地分析道：“依照血的颜色和气味来判断，**只的死亡时间不超过3个小时，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只公**。” 虽然时间和场合很不合适，但言晞霎时对这名其貌不扬的男子敬佩不已，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竟然可以在不用任何工具的辅助下，判断出这滩鲜血的本体及其死亡时间与别。 就算是最出色的法医也未必做得到，当然，前提是如果他的判断全都确切的话。 “%&#，&%#%&#。”俊秀青年说了句日文，然后站起身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飞机头男子连忙应了一声，又向言晞他们颔首道：“抱歉，我们先走了。”接着便尾随他而去。 程经纪向言晞二人解释道：“云雀先生说的是‘哲，走了’，哲是草壁先生的名字。” 符桢没心情理会他，径直对言晞说道：“要不要通知警方？” 言晞还未答话，已走到前方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青年忽然回头看向她，眼神中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说道：“这件事，你们最好不要手。还是尽早准备签约吧。” 说罢，进入车中。稍后，车子绝尘而去。 符桢转向程经纪，口气不善道：“那家伙什么来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资料上说是个财力雄厚的生意人。”程经纪说。 符桢不满，当然财力雄厚，那看上去便似与生俱来的傲气，行为语气十足一国独尊的国王陛下，真是少一分底气都无法衬托出这份气场。言晞遇上这样一个买家，不知是福是祸。 “那我们也回去吧。”言晞拍拍好友肩膀，示意她打道回酒店，又向程经纪说道：“今天麻烦你了，程经纪，合约的事情我们再约时间详谈。” 程经纪点头：“好的，两位路上小心。” 当晚，言晞在酒店的过道上遇见那名俊秀青年，到底是对今天下午的事情颇为在意，便停下脚步向他招呼道：“云雀先生。” 青年此时孤身一人，那个对他亦步亦趋的飞机头男子并不在身边，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模样，脚步不停，只凤眸微微扫过言晞一眼，点点头表示应答，似要就这样擦身而过。 言晞皱眉，明明看着就是教养很好的样子，何故总是这样唯我独行？于是在他走远之前开口道：“下午的那件事……” 青年终是停了下来，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声音也是极冷冽的：“我说过你最好不要手的吧。” 言晞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那是在我家祖宅门前发生的事。” “那又怎样。”青年说，这般语气若是让符桢听见，必定在心中问候他祖先十八代，“所以说早点签合约不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从得知她是屋主之女到现在短短的一天之内，这已是青年第三次催促她签合约了，再怎么财大气也好，这样开出天价急切地希望得到那座宅子，一般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很喜欢它，要么很需要它。 言晞曾在梦里不止一次地见过眼前这张俊容，不禁心中一动，或许不只她一人有关于那座宅子的特殊境遇也说不定，于是试探道：“云雀先生之前是否见过那房子？” 青年蹙眉，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什么意思。” 这已是他的回答。言晞失望，看来是她多心了，这原本就是极玄虚的事，梦和现实终究不能混为一谈。只是今天下午所遇之事实在诡异，她不能当做事不关己。 “在中国有个传说，老树出血，必因有邪物入宅。”她轻声说道。 青年笑了，如果这也能称之为笑的话，嘴角勾起三分弧度，满满的全是嘲讽，说道：“无稽之谈。” 说罢，不再理会她，迈开步子越过她走了。 顾言晞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话可笑得很，枉她受过那么多年教育，一直自称崇尚科学主义，今天不过是遇到一件异常的事，便搬出个老旧传说来，活该遭人讥笑。 其实说起来，那青年的举动也不像一般人所为，冷静镇定得可怕，像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小事一桩，本不值得大动干戈。而且，他似乎知道或有把握将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始作俑者。 好吧。他叫她们不要手。 那她就拭目以待。 chapter03在线阅读 chapter03 - chapter04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4 草壁哲矢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本来在并盛就有一大堆事情，意大利那边又不停地催促云守回总部，如今却还要延长在香港逗留的时间，真可谓□乏术。 风纪财团近几年的发展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难逢敌手，旗下的核心企业更是在全球赫赫有名，于是云雀恭弥计划在亚洲再建造一个新基地，用以辅助日本总部财团的工作事务。 至于新基地的选址，香港当然是不二首选。 四通八达的繁华都市，其得天独厚的优势无可比拟。 云雀恭弥看中的那座旧日豪宅，除了恍若世外桃源的园林设计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恐怕是连房屋经纪都不知道的：宅子的后院有一处地方藤类植物特别茂盛，疯长的枝叶长长地垂至地下，像一幅巨大的叶帘，将后面的通道入口遮盖得密密实实。 那是一条可以直接通往山下码头的捷径。 说到底，风纪财团毕竟是个黑手党质的地下财团，多多少少有些不宜曝光的黑色作。再加上云雀恭弥生喜静，因此，这样一座幽深清静又带有鲜为人知的山下捷径的宅子，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老树出血。 草壁哲矢对着桌上厚厚一叠资料叹气，这已经是第四起针对他们的恶意事件了。交完定金的那天晚上，回程途中的那条必经之路突然路灯全熄，凭着车前灯微弱的光芒和云雀恭弥极佳的视力，才发现道路上竟全是细细小小的尖利图钉。而且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连续遇到两次不明人物的突袭。 看来，是有人不想他们买下那座宅子，或者更深一层地说，是不想他们留在香港。 其实也不难猜测，这大概是与本地的黑暗势力有关了，外来势力要进入新地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雀恭弥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本来就没有将那些草食动物放在眼里，更何况以他的子，越是千方百计地设法阻挠他，他就越是偏要把自己的势力扎于此。 想到这里，草壁哲矢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的任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除了暗自摇摇头表示无奈，便是更努力地去寻找这幕后的黑手，尽快解决这边的事情，好早日返回并盛。 可如今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从英国回来的屋主之女，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那些人的吓唬，要是一时胆怯通知了警方来手此事，麻烦就多了。 更何况云雀恭弥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和事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年来在并盛称王称霸，说话语气完全一副国王陛下的口吻，最易惹恼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到最后负责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他这个任劳任怨的助理。 女人啊，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比起他家还在淡定喝茶的主子，草壁哲矢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言晞倒是清闲得很，她原本就是因为太过游手好闲才被发配回港的，于是在香港好吃好住地继续游手好闲。 符桢白天要工作，言晞便自己拿着张地图乱逛，其实以她的子，也就走到哪算哪，逛累了就打个的士回酒店，日子逍遥得无聊。 有钱又有时间的年轻女子，不愁没有好去处。 言晞昨天向大哥汇报日常行程时，是这样说的，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顾言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轻笑一声说道：“我明白，路痴是看不懂地图的。” 很好，言晞再次完败。 这天黄昏时分，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的样子，言晞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条街道上准备截的士。 绿灯。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迎面走来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老妇人，全身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纹遍布犹如老树皮一般的脸，两只眼睛深陷进瘦削的面庞里，似发出一束诡异的光，着实吓人。 她走到言晞面前停下，双眼直勾勾地盯住言晞的脸，说道：“小姐，你额前有黑影，切记万事小心。” 言晞愣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神婆？ 老妇人低头掐指一算，再抬头时眼中光芒更盛，又说道：“小姐最近可有售宅或置业的打算？” 置业倒没有，售宅的话……前几天才发生了一件怪事。言晞一向对武侠中的那些未卜先知的神算子十分好奇，便对她答道：“是又怎样。” “于小姐这段时间的运程而言，此乃大忌。”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说着，她拖着蹒跚的步履朝前方走去，口中仍旧念念有词：“天命不可违，乾坤不可转，切记，切记……” 言晞看着她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一条暗的小巷中，黑色的斗篷长及地面，看不见腿部，像凌空缓慢移动。 天色暗了下来，飘起小雨。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渐行渐远，仿佛与天边的霾融为一体。店铺招牌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沐浴在雨丝下，整条街道顿时变得飘渺如同身在海市蜃楼中。 一辆的士在路旁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问道：“小姐是要坐车吗？” 言晞回神，拉开车门上车，报出酒店的名字。 回到酒店时雨已经停了，夜色正好，一轮明月从黑云中探出头来，高空中群星闪烁，一点儿也没有刚下过雨的迹象。 言晞在大门处遇到正要外出的云雀恭弥和他的助理。 酒店大堂里灯光璀璨，与外面幽黑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云雀恭弥正好走到半明半暗的光线边界，忽隐忽现的影投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像日本传说中的俊美鬼魅。 和她打招呼的是草壁哲矢：“晚上好，顾小姐。” 言晞应道：“晚上好。云雀先生明天下午有没有空？” 云雀恭弥不语，站在离黑暗只有一步之遥的光线边缘，目无表情地看着她，似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合约的草稿已经拟定了，云雀先生有时间的话，明天下午三点请到欧阳律师事务所商谈其余的事情。” “知道了。”青年淡淡地应了一声，带着他的助理融入夜色中。 真是个冷淡的人呢，言晞心想，周身的淡漠似与生俱来，那样俊美的脸庞，唯一一次见过他笑却是讥笑。 不过，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过几天签完正式的合约，他们也就再无交集了吧。 chapter04在线阅读 chapter04 - chapter05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5 言晞和符桢在事务所等了两个小时，直到欧阳律师说已到了下班时间，才把手中早已空了的杯子放下，最后又翻了翻合约的初定稿，告辞离去。 云雀恭弥没有来。 程经纪多次给草壁哲矢打电话，对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中。 回酒店的路上，符桢已沉不住气，冷冷地哼了一声：“三番四次催着签合约，现在初稿定好了又不来，那个日本人倒是大牌得很嘛。” 言晞坐在副驾驶位上，托腮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行人，淡淡地应了一句：“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 “连电话都没一个，他还真是贵人事忙啊。”符桢从后视镜里斜她一眼，说道，“你何故偏袒他？” 言晞转头看向好友，疑惑道：“啊？有吗？” 符桢不语，她认识顾言晞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自然熟知她的行为说话方式。刚才那句话语，也许言晞本人并没有觉察，但符桢已能感觉到，明明是带着几分偏袒意味的。 “你对他有好感？”二十年好友，不需要拐弯抹角，符桢干脆直接问道。 言晞依然一脸疑惑：“谁？” 符桢笑，是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笑容，说道：“别给我装傻。那个日本人，云雀恭弥。” 言晞蹙眉，眼神专注于前方的某一点上，似在认真思索，右手食指蜷曲放在紧抿的唇上，符桢知道这是她遇到难题时的小动作。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萦绕在梦中十年的面容，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一般人都会有特殊感觉的吧，更何况还是一张风华绝代的俊容。 虽然那青年的冷漠与梦中的温柔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并不妨碍她对那张俊容的熟悉之感，只是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好感”。 顾言晞一向喜欢英俊的男子。 这也许是顾家的恶劣风气，大哥顾言诺也只钟爱长腿美女。 感觉这种东西，最难说得清楚。言晞只能这样说道：“唔，不是你对入江先生的那种。” 符桢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心中只有一个入江正一，顾言晞哪能和她相提并论。她愿意为他拒绝一众追求者，默默守候至今，此谓之“爱情”。 言晞自认做不到如此地步。她一直想不透，到底要喜欢到怎样的程度，才会把对方放在心头至重，自己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于顾言晞而言，家人与自己才是心中至爱。 符桢眼底一片了然：“我明白。” 言晞那是感觉，不是感情。 前面是一条隧道，要回酒店，必定要经过这条隧道。 符桢握紧方向盘，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条路今天人少得出奇，一股莫名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令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车子在离隧道入口一百米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言晞问道。 符桢示意她看向前方。隧道的入口处，聚集着密密麻麻大约两百多人，挥动着各种器械打成一团，道路上已有血迹斑斑。 言晞此刻只想到一个词语来形容：“群魔乱舞。” “大概是黑帮之间的火拼了。”符桢冷静说道。 “是否要通知警方？” “估计已经有人报过警了。”符桢指着远处的一滩血迹向她分析道，“你看那边的鲜血已经风干，这场斗殴应该从很早就开始了。” 言晞看着前方的混乱场面：“竟然没有人来干涉。” 符桢微笑，这几年到底是在这个大社会里辗转历练，见多识广日渐老练，“警方也不是随传随到的，想必是有人事先打点好了。” 言晞叹气：“那我们现在怎样？回酒店只得这条路。” 其实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斗殴的人群似乎只集中在一处，空出将近半个隧道口，足够一辆车子飞驰而过。只是空中刀子铁棍乱飞，着实危险。 “你是否懂得防身之术？”符桢突然问道。 言晞沉吟：“我在学校曾学过四年跆拳道。” 符桢笑：“那教练有没有称赞你骨骼奇是天生的学武之才？” 言晞想起那指导她跆拳道的洋老头，毕业的时候对她四年来的学习作出评价，竟有模有样地用一口浓重的英格兰口音说了六个汉字，于是微笑答道：“他说：朽木不可雕也。” 符桢大笑，随即说道：“扣紧安全带，坐稳。” 言晞惊讶道：“我们真的要这样硬冲过去？” “当然不。”符桢发动车子，前后左右察看路况，“我还不想命绝于此，暂时去别处，稍后等他们打完散去了再回酒店吧。”说罢，车子掉头，沿来时的路驶去。 言晞最后看一眼那混乱的人群，忽然心中一紧，刚才稍纵即逝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在人群的中心，是一张熟悉的俊脸。 最后回到酒店已是晚上10点，言晞在走廊的转角处突然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行走。 那里，有个青年双手抱臂倚着墙散漫地站着，似正在假寐。 听到脚步声后他睁开眼睛，凤眸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沉默片刻，青年开口说道：“签约时间改期吧，我下午有事。” 言晞想笑，他都直接放她鸽子了，不改期还能怎样。“云雀先生是哪里人？”她问。 青年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像在考虑要不要回答，半晌，才说道：“并盛。” 言晞笑了，轻声说道：“这里是香港。”顾言晞并不是没有脾气的，即使她对这个青年的感觉不同于常人。但像今天这样，让她白白等了两个小时，却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有事”便想了事，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青年的眼神变得犀利，不善地看着她：“你想怎样。”他当然知道这里是香港，今天下午在去往欧阳律师事务所的路上遭到袭击，虽然解决几个草食动物并不费力，但对方有两百多人，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最终草壁还因伤住院，看来又要延长在香港的时间了。 如果是在并盛，哪里会有人敢这样做。 言晞摇摇头：“合约的事情我不急，云雀先生有空再找我细谈吧。” 青年想了想，草壁没那么快出院，很多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真是麻烦，于是答道：“那就这样吧。”说完，站直身子准备离去。 言晞不经意地看见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像是被利器划破的伤痕，细长暗红，鲜血已经凝固成形。想到下午在隧道口看到的那一幕，便小心问道：“今天下午在隧道口，你是不是……” 话语未尽便收到青年一个带着警告的眼神，他临走前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多管闲事。” 言晞噤声。真是个不好相处的青年。 chapter05在线阅读 chapter05 - chapter06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6 符桢忙于公事，言晞独自一人再次前往外婆的旧宅。 将车子停稳后，言晞深呼吸一下，刻意忽略掉心中的忐忑。说完全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上次在宅子门前发生的那件诡异的事情，多多少少给她留下了一些影，以至于现在每次看到百年老树，总会不自觉地想要远离。 铁制的大门已是锈迹斑斑，历尽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依然屹立在宅子前，它才是最忠诚的守卫。门栏处簇拥着一团团杂乱交错的紫荆，枝繁叶茂，尤显大自然的厚爱。 门上的锁却是崭新的，想必是房屋公司为了方便买家来看房子而新换上的。言晞掏出程经纪给她的钥匙，“咯吱”一声，大门缓缓向里打开，再进去，便是一个个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故事。 宅子虽大，路却是极好找的，或者说对于言晞而言，这里早已熟悉得凭感觉就能行走自如。她径直走向后园，那里是她十年绮梦的开始。 园子里有个凉亭，柱子上经日晒雨淋已出现不少细细的裂缝。亭子里圆形的石桌虽然遍布沙尘，但桌面本身却依旧是光滑平整的。三个树墩形状的矮矮石椅围成一个圈，言晞记得在梦中看到的是有四个，而如今另一个已不知去向。 五十多年以前的迤逦晴日，有个女子时常在此处弹奏古筝，挑抹滑颤，声声动听。言晞对这种古老的民族乐器并不熟悉，或者说，在音乐天赋方面她本就不如大哥顾言诺，当初学小提琴也是因为跟着大哥有样学样。顾言诺拉得一手好琴。 树间有不知名的虫鸟在鸣叫，悠哉游哉地一声接着一声，虽然算不上悦耳，却也不至于难以入耳。毕竟，这里已是它们的天堂了。 池塘里没有水，池底和内壁布满青苔，鹅卵石稀稀落落地静卧在杂草中，犹如被遗弃的旧物，一点儿也看不出当年作为观赏品与各种色彩斑斓的鱼共处一方水域的致。 真真是物非人非。 言晞环顾周围的一草一木，将梦中的景物一一对号入座，有些已是残败破碎，有些本就是踪影全无，不由得深感梦里梦外的对比太过强烈。宅子的旧日主人肯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里竟会败落萧条至此。 不过想想也是，五十多年，也许已经是许多人的一生了。 一座宅子尚且能苟延残喘，而人却已是一堆白骨。 难怪大哥顾言诺常说，世间万物，最留不住的就是时间，故此及时行乐才是正道。以前言晞常常怀疑，这不过是他频繁更换女伴的借口，如今终于明白，其实不无道理。 古人说，流光容易把人抛。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 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突然跳到她跟前，言晞一惊，后退几步踩空阶梯，脚步踉跄，不小心使手提袋从肘中滑落，袋中物品散落一地。 言晞压下余惊，弯腰逐样拾起自己的东西。落在稍远处的钱夹向上打开着，里面最显眼的那层放着一张照片，是去年母亲生日时照的全家福。顾言诺常年居住在意大利，据说工作繁忙，像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 视线扫过钱夹所在的位置时言晞不禁一愣，在离钱夹不到两公分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鞋尖黑得发亮，看得出是极好的皮质。 言晞抬头，顺势站了起来，目光落在皮鞋的主人脸上，惊讶之意毫不掩饰。他怎么会也在这里？但作为一名从小被师长教育要有礼貌的好孩子，招呼还是要先打的：“云雀先生。” 对面的青年脸色沉静，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不过是来这里打算细细勘察一下作为新造基地的优劣，没有想到又会遇上她。到底是宅子的主人之家，总不能视若无睹吧，更何况这宅子还没到他手上呢。 虽然在并盛，擅闯民居这种事情云雀恭弥也没少做。 随后，一阵沉默蔓延开来。 言晞眼角余光掠过地上的钱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捡起。它正静静地躺在青年脚边，真是个尴尬的位置。 云雀恭弥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低头，视线在钱夹上流连了一会儿，终于弯腰将它捡起来。打开着的钱夹里，全家福中的年轻女子正对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言晞暗暗松了口气，凭着之前几次接触下来的印象，她知道这青年待人实在算不上友好。不过到底是好教养，没有糟糕到将脚边的东西一脚踢开。也许他并没有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冷漠不近人情。 很快言晞便意识到这个认知确实是太天真了。因为下一秒，言晞看着回到自己手里的钱夹，一时不知道该出现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钱夹是被扔回来的。这个青年呵，何止算不上友好。 但是不管怎样，道谢还是应该的。言晞对他说了声“谢谢”，尽管有点勉强。 “嗯。”青年淡淡地应道，虽然不需要。 “吱吱……吱吱吱吱……” 尖细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杂乱无章的，一阵盖过一阵。是老鼠的叫声，而且听起来数量庞大。 果然，成百上千只灰色的老鼠从园子的各处一涌而上，朝言晞和云雀恭弥两人站着的方向奔来。毛茸茸的一团一团，恶心至极。 言晞惊吓，霎时瞳孔放大数倍，看着这不可置信的突发状况。 饶是像云雀恭弥这般处变不惊的人，也不禁脸色一沉，眸子暗了下来，仿佛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他可不想用他的拐子去对付这个数量的老鼠。 “真是一群无知鼠辈。”云雀恭弥低声冷哼道，自然是意有所指了。然后拿出一枚指环套在右手中指上，一束靛蓝色的火焰顿时在指环上冉冉晃动，园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与老鼠同等数量的猫，挥舞着尖利的爪子扑向猎物。 猫鼠大战正式开始，一时间，老鼠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横飞。 言晞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血腥味刺鼻得难受，以前从影视中看过的再触目惊心的场景，也不及此刻分毫。 “快走。” 她听见身旁的青年这样说道。回头时发现青年已率先迈开脚步，便紧跟在他身后，踏着一条血路走出园子。 chapter06在线阅读 chapter06 - chapter07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7 前院处，大门半开着，可言晞记得她进来的时候明明把它掩上了。青年先她一步走了出去，言晞紧跟其后，准备踏离这片怪异的土地，不料大门却突然自动移动，眼看着就要将她关在里面。 砰—— 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巨大响声，暗红的铁锈簌簌地掉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用左手的拐子抵住大门上的铁柱，右手抓住言晞的手腕用力一拉，终于赶在大门合上之时将她拉出院子。 言晞余惊未定，站稳脚跟后回头看身后的宅子，门上的锁像是会通灵似的，“咯吱”一声，竟自动锁上了。整座宅子如同一个塑料容器，被两只无形的手挤压扯拉，恍若被时空通道卷入异世界中。 “这是……幻术？”言晞皱着眉看向青年，轻声问道，语气中有不确定，但更多的是肯定。她曾经从大哥的书房里看过描述这类特异能力的书籍，简直是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云雀恭弥此刻倚着车子，双手在西服裤袋中，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双眸专注地盯着里面景象的变幻。闻言，他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看了她一眼，答道：“嗯。”简短的单音节回答，真像是他一贯的冷淡风格。 言晞不敢想象，若此时自己还在宅子里，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渺小，在横祸面前更多的竟是无能为力。以往总是躲在父母兄长庇护下的顾言晞终于明白，没有谁能时时刻刻护着谁。 手腕上传来阵阵痛楚，言晞低头一看，一圈淤青赫然入目，与周围白皙的肤色对比鲜明，稍微动一下都会感到痛得发麻。可见那青年是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力道问题，不过他也没有责任一定要救她不是。 生死关头得他出手相救，言晞已是感激万分，真诚地说道：“刚才谢……” 话未说完却被青年不客气地打断：“告诉顾言诺，这个人情我算是还给他了。”他这样说道，眼中有种两清无拖欠的干脆，无关其他。 言晞一愣，反应过来后脱口而出：“你认识我大哥？” 云雀恭弥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他当然认识，彭格列情报部解码天才顾言诺，整天和跳马厮混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和六道骸一样擅用幻术，也和六道骸一样是他最讨厌和最想咬杀的对象之一。 因为跳马的关系，云雀恭弥与顾言诺也并不陌生，本就是一个家族的成员，平时也接触不少，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两看相厌的对立状态。云雀恭弥每次去加百罗涅总部，总会看到顾言诺在那里与跳马相谈甚欢，而且，据说顾言诺来彭格列之前，曾是加百罗涅家族的成员。 天才，狡猾，虚伪，欠咬杀。这是云雀恭弥对顾言诺的全部印象。 偏偏该死的是，在上次的任务中，云守部门需要情报部的协助，他欠顾言诺一个人情。 若不是刚才无意中看到顾言晞钱夹里的照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所谓的屋主之女竟是顾言诺的妹妹，尽管先前早已听跳马说过顾言诺有个妹妹。 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他和顾言诺之间就两清了。下次见面，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进行咬杀了。想到这里，青年觉得那双拐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言晞并不知道自家大哥和云雀恭弥之间的种种纠纷，但看青年不悦的神情，也猜得出那两人必定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友好关系了。 但无论怎样，今天幸免于难，都是多亏了这名青年。 晚上的时候符桢来访，言晞向她说起白天在老宅的事情，到现在都觉心有余悸，但愿今夜不要做恶梦。 符桢听完后沉默半晌，眼神闪了闪才慢慢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本港有个关于老鼠骚动的传言？” 言晞奇道：“什么传言？” “在历史悠久尤其是死过人的荒废老宅里，住着一群无家可归的怨灵，它们未喝过孟婆汤，执著于前世的爱恨情仇，不肯到地府轮回转生，故此滞留在阳间，伺机向人报复。” 这大半夜的，言晞听得毛骨悚然，皱眉问道：“那和老鼠有什么关系？” 符桢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它们见不得光，只能在黑暗中与老鼠为伴，平日靠老鼠来了解尘间世事。一旦发觉有人企图侵占它们的地盘，便指使鼠辈发动攻势，与人类斗争。” “所以你是说……宅中有怨灵在作祟？” 符桢摊摊手：“这也不过是传言，怪力乱神这种东西……谁知道呢。” 言晞看看手边的电话，若大哥也一起在香港，必定自有办法应付这些怪异事件，何况，她也想问问关于那个青年的事情……忽然心中一转，言晞收回在电话按键上的手。她今年23岁，距成年那日已经过去五年了，不能再事事依靠大哥。 “再看看吧，”她说，“也快正式签合约了。” 符桢拿着茶杯在手中转动，语气玩味地说：“发生了这些事情，那日本人居然没被吓跑，真是顽强。” 这是事实，若是一般买家，一定觉得这宅子晦气不祥，早已逃之夭夭。哪像那名青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在看杂耍的样子。 但符桢话中并没有多少褒义的意味。 她从第一眼开始就对那日本人无好感。 言晞笑：“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云雀先生。” 符桢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傲慢自负，目中无人，态度恶劣，如何让人喜欢。” “没那么糟糕，他自有过人之处。”言晞笑道。 符桢意味深长地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偏袒他。” 言晞无奈：“实话实说而已。”像今天，若非他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估计她已成为老鼠们的午餐，哪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背后说他是非。虽然说，这是大哥平日打下的好基础呀。 “不过他今次还算有点人，没把你一个人留在宅子里。”符桢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以后不要孤身一人去那宅子了，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晞点点头，若只有她一人，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chapter07在线阅读 chapter07 - chapter08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8 言晞还是给大哥打了个电话。香港和西西里岛，七个小时的时差，那时顾言诺正与女伴共享晚餐。美酒佳人在前，但小妹的电话还是要接的。 顾言诺向女伴歉意笑笑，走到酒店套房的阳台上才按下接听键，一贯的吊儿郎当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没打扰到你的好事吧，亲爱的大哥。”言晞盘腿窝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地不断从一个台转到另一个台。 隔着玻璃门看了一眼正在为他倒红酒的女伴，顾言诺诚实回答道：“有。” 又去诱骗无知少女了啊。言晞无语地看向天花板，对自家大哥的风流成早已见怪不怪，只能暗自祈祷他不要有一天真的栽在女人手里。 凌晨的香港，窗外乌云密布，雨水大滴大滴地从空中坠落，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水雾中。 电视里，天文台发出黄色暴雨警告信号。 “在香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吗？”顾言诺自然深知自家小妹此刻的腹诽，也不欲辩解，直接奔向主题。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可不想用半个晚上的时间来讲电话。冷落女伴的男人啊，最不可原谅了。 言晞想起这些天遇见的种种诡异之事，不由得心中一沉：“啊，算是吧。” “需要我去一趟香港？” 大忙人这样说，言晞受宠若惊：“你有空？” “没有。”无比果断的干脆。 切。言晞万分鄙视地哼了一声，就知道他的兄妹爱不会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其实她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问他，关于那个日本青年。奇怪的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突然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想到那个青年，他之前是叫她不要手那些事情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言晞顿时觉得心安了不少，于是说道：“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顾家兄妹的通话到此结束。 灰蒙蒙的城市，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从酒店的窗户里本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这种凉飕飕的雨天，最适合一个人独处发呆。 言晞想起很多年前，大哥还未离开家，意大利也只是存在于她的地理课本上。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记忆却犹如拍成照片一样清晰依旧。 当时的言晞还是一个小小女孩，最讨厌后座的红发小胖子老是揪她的长发。大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来接她放学，和那个小胖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从此揪女同学头发这种幼稚的行为便销声匿迹。 言晞曾经和大哥探讨过小男生与小女生的相处问题。 当时已经女友无数的顾言诺这样和她说道：“男生总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因为想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是吗？那么，哥哥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当然有。” “可是哥哥从来没有欺负过女生。” “所以哥哥是绅士，他们是小屁孩。”顾言诺轻笑着小妹的头，最后总结道。 很久以后言晞注意到，无论是谈论怎样的话题，大哥都能把结论转向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翌日清早，依然是大雨倾盆。此时正值四月，应该是缠绵春雨润物细无声的好时节，然而从昨日起的这场大雨，在天地间仿佛无尽无头地撒泼。 言晞不欲外出，无所事事地窝在房间里消闲。她记得那位云雀先生也是住在这家酒店里，但于她或他的子，都不可能邀约对方喝茶闲聊。 叩叩叩—— 是难得的敲门声。符桢近来工作繁忙，言晞在香港也没有别的熟人，她想不出还会有谁来找她。 门从里面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拥有一头无比灿烂金发的年轻男子，笑容和他的金发一样灿烂：“好久不见啊，言晞。” 稀客。 迪诺·加百罗涅。 说到这位加百罗涅先生，言晞对他尚存几分怨念。当年大哥在意国留学，就是因为认识了这名金发青年，才决定留在那里工作，长居至今，鲜少回家。 彼时言晞十七岁，视他为拐带大哥的罪魁祸首。 而这个意大利青年，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好好先生模样，教人无法对他心生厌恶。初次见面，他送言晞一大盒意大利手工巧克力，包装漂亮华美。 直中少女心头好，言晞极嗜甜食。 “刚好有事路过香港，言诺托我来看望你。”青年说，三言两语解释了为何他会突然在此处。 是大哥。言晞心领神会，他到底挂念小妹香港之事，还不至于只顾一人快活风流。顾言诺依然是那个会为她教训小胖子的好大哥。 “是有什么难事吗？”迪诺问道。他本就是善良的人，更何况这是好友的小妹，无论如何能帮就帮。如果他有弟妹，也一定会是个好大哥。 言晞犹豫，大哥的好友，这层关系有点远了。但考虑到迪诺与顾家颇为熟络，也不算什么外人，和他商量也在情理之中吧。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言晞探出头看向门外走廊处，长长的过道空无一人。 “你没带下属？”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因为难得来香港，就给他们放假休息了。”迪诺笑着回答道，他一向是个为人称道的好boss。 言晞坚定了想法：“……那没事了。” 迪诺·加百罗涅百思不得其解。 从言晞那里离开，迪诺乘电梯至另一楼层。他今天冒着大雨来这里，除了受好友之托看望顾家小妹，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一段时间不见，他十分挂念他的学生。 已经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了，不知道那匹野马会不会在酒店等他。 呵呵，被迪诺暗喻为野马的学生青年第一时间就出来迎接他了，提着一双银光闪闪的拐子直接迎面砸来。 迪诺一惊，快速往旁边退开。虽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实在不想这样适应啊。 哐当—— 金发青年绊到一旁的椅子，跌坐在地上，一张俊脸无奈地赔笑道：“嘛嘛，恭弥你冷静一点……” 云雀恭弥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没带下属？”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熟悉。 迪诺回答无二：“啊，给他们放假休息去了。” 闻言，云雀恭弥收起拐子，走回办公桌前，兴致乏乏地说了一句：“那你可以滚了。” 迪诺·加百罗涅大囧。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鄙视了。 chapter08在线阅读 chapter08 - chapter09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9 这场大雨浩浩荡荡地下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勉强划下一个逗号。雨暂且是停了，天依然是一副灰蒙蒙的扑克脸，像随时准备着重整旗鼓。四月遇暴雨，古人说春是被雨打风摧去的，果然不假。 言晞在街道中央的一家咖啡馆里等待符桢，二楼靠窗的位置，可将外面汽车、行人、和路上溅起的朵朵水花尽收眼底。巨大的广告牌在城市的半空姿态各异，被几天来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天空黑压压的仿佛风雨欲来的样子，整个世界行色匆匆。 符桢一身银灰色西服出现在咖啡馆中，凹凸有致的身材和致的妆容赢得了不少回头率。在都市中打拼站稳脚跟的女子，成熟干练，较言晞这种刚踏出校门尚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女生，更别有一番风韵。 “这场雨下得真诡异。”她一坐下来就这样说道，无视身后几道欲上前搭讪的视线。 言晞替她可惜，这么好的人材，偏偏固执死守着一个小师弟。有一个死心眼的好友和一个风流成的大哥，真不知孰福孰祸。 “我目前在香港遇到的事情，有哪一件不诡异。”言晞看着窗外被风吹着乱飞的气球，微笑道。这次的香港之行，还真是惊喜连连，梦里梦外彩不断，够她回去写一本《顾言晞奇遇录》了。 “可惜都不是什么好事呢。”符桢有几分担忧地说。什么老树出血，血光之灾，老鼠暴动，怨灵作祟，件件扰人神经。言晞近来确实运程不佳。 咖啡馆内响起了一首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老歌，是周璇的《夜上海》，燕语莺声，悠扬动听。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我听说九龙有座寺庙香火十分旺盛，不如你找个时间去拜拜神辟辟邪。”符桢的声音穿在女歌手婉转的歌声中，话语内容极其不应景。 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言晞被歌词吸引，遐思纷飞。这首歌虽然写的是数十年前的上海，但用来形容如今的香港也丝毫不差。繁华忙碌的大都市，时时有人如梦初醒，悔不当初。 “我知道你信基督，但去一下寺庙求个心安也好。”符桢继续劝说道。 言晞闻言一笑，不置可否，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不是迷不迷信的问题。”符桢瞪她，忽而叹口气，端起杯子说道：“人有时也要相信真的有命运这回事。” 言晞双手交握置于桌上，笑道：“我相信主赐福予我。” 咚——咚——咚—— 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像有物体砸落在玻璃窗上，短促而无节奏。 两人转头看向窗外，天地间哗啦啦地又下起了雨。雨珠沿着玻璃慢慢滑落，最后汇成一道细流落到地面，水花四溅。 真是烦人的天气，灰暗的天空和仿佛无休无止的雨水，都市里笑容骤减。 咚——咚——咚—— 这不是雨滴的声音。言晞仔细一看，是冰雹！栗子大小的白色冰块，从城市上空无规则地坠落，砸向地上的建筑物、车辆和行人。 符桢惊讶：“竟然毫无预兆地落冰雹，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反复无常了，真担心突然有一天彗星撞地球，宇宙颠覆。” 言晞笑：“早就有人预言过2012世界末日了，可我们还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二十分钟后，雨势全无，但是天一点儿也没有要放晴的意思，沉沉的压迫感十足。 符桢还要上班，言晞只好独自步行回酒店。雨后的街道与晴天时相差甚远，稀稀落落的只有很少很少的行人，路旁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店里，妆容得体的售货员也是一副无打采的样子。 其间遇到飞机头青年草壁哲矢，脸上贴着一块白纱布，神情有些憔悴。说起来，近几天在酒店偶尔遇见云雀恭弥总是一个人，原来助理先生身体欠恙。 这名看上去憨厚老实的青年比他的上司随和得多，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顾小姐。” 言晞见他手上提着个映有医院标识的袋子，脚步有点蹒跚，便问道：“草壁先生没事吧？” 草壁哲矢不好意思地笑笑，空着的手了后脑勺：“啊，小感冒而已。”其实他伤势并未痊愈，若照医嘱，起码还要住院观察两个星期。但身为助理，总不能事事留给上司亲力亲为，更何况香港这边诸多不顺，于是才会强行提早出院。 虽然他的上司云雀恭弥曾表示：“多你一个草食动物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草壁知道这是上司独特的关心。 言晞心底了然，怎么看都不像是感冒吧，但别人的私事也不好多问，于是就此道别，各自离去。 晚上在酒店看电视，新闻台对白天的冰雹天气作专题报道，请来多位国字脸、厚眼镜的专家坐镇。三十年一遇的暴雨冰雹今日袭港，堪舆学专家纷纷表示，春末夏初落冰雹，是不祥之兆，可能寓意今年会是个多事之秋，流年不利…… 言晞看到这里的时候接到了符桢的电话，符信徒一开口连称呼都省了，直接说道：“连三十年一遇的冰雹天气都让你碰上，啧啧啧，这运程……看来真的是要去求神问佛了。” 言晞失笑，这年头，虽然科学越来越发达，但神棍却不减反增。冰雹原本就是夏季和春夏之交最为常见的天气，如今正值晚春，于情于理，何来不祥之说？没好气地说道：“那我不如找个相士来问卦，更加方便。” 符桢那头沉默了半晌，语气认真地说道：“那也未尝不可，我认识一个灵媒……” “喂喂，符小姐，”言晞好笑道，“请回归魂魄，晚上勿议鬼神。” “我是说真的，有些人确实拥有特殊能力，能与异世界通灵。”符桢说，不像开玩笑，“我明天去找你。” 话毕，挂上电话。 言晞无奈，符桢堂堂一个理科尖子生，竟如此热衷于灵界之说。不过也算了，明天就当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chapter09在线阅读 chapter09 - chapter10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0 今日竟是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大晴天，仿佛之前的暴雨冰雹都只是个了无痕迹的梦。 言晞在太阳刚升起之时被电话铃声吵醒。 是符桢。 “在你门口，快开门。”执著于要她求神问卦的符信徒亮出一贯的风行雷厉。 言晞挣扎着往被窝深处蹭了蹭，睡眼惺忪地下床，开门，放大佛。 没有丝毫犹豫，符大佛一把将她扔入卫生间，自己走到沙发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开，“十分钟。敢拖拖拉拉的话就告诉伯母你放着分店的事情不管去兰桂坊鬼混。” 很长的一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利利索索地从她口中滑出，快速平板地有如新闻播报，如果没有那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浓浓威胁的话。 言晞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母亲名下服装店的分店，她被长辈派到香港起初就是为了这个。可惜言晞在设计和管理方面全无天赋，不指望能继承母亲衣钵。分店的事情她倒是去看了一下，非专业人员也帮不上什么忙。 完了，正如大哥顾言诺所说，好吃懒做，顾家奇耻大辱。 言晞正在刷牙，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护：“我去的是正经的酒吧，喝的是正经的酒，哪里算得上鬼混。” 不去兰桂坊，不算到过香港。大哥在电话里这样跟她说。 顾家兄妹在吃喝玩乐这种事情上难得的没有分歧。 她不像符桢，在男女感情方面，符桢过的完全是苦行僧的生活。 言晞不会在不属于自己的那一棵树上吊死。 单恋和两情相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出了酒店符桢驱车直往山上驶去。 “那个灵媒是深山仙人？”言晞笑道。 “不是。”符桢说，“先去那座宅子中取点泥土。” “泥土？用来干嘛？” “天地日月之华都化在泥土里了，对于灵媒来说，没有什么比泥土更能接近神灵。”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言晞自认孤陋寡闻。 不过想想也是，世间万物最初的起源与最终的归宿都和泥土息息相关。五行中说土乃万物之母。而圣经里也有尘归尘，土归土的说法。 因着前几次不怎么美好的经历，她们没有进入宅子内，只在大大坚固的铁门旁用玻璃瓶子装了把泥土，然后离去。 言晞将视线定格在这座大而幽深的宅子上，心底一阵叹息。这原本应是她的一场绮梦，为何现在越演越似一场恶梦。 一切装点完毕后，把车停在山下的一个停车场中，符桢带着好友左弯右拐进入一条狭长小巷。 老旧的青石板地面，两边墙壁上的石灰已脱落得七七八八，露出一块块经雨水侵蚀千仓百孔的砖头，墙处的杂草倒是蔓延开来了，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点缀其间，竟是一派不合情境的生意盎然。不过也只有在这些杂草野花中，才感觉得到这条破落的小巷也尚存春天的气息。 “想不到吧？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居然还有这么破旧的一面。”符桢见她一路不语，只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便转头向她笑道。 言晞笑，神色中没有半分不适或诧异，只淡淡说道：“每一座城市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符桢心领神会，微笑着感慨道：“就像人一样，不管外表再怎么光鲜艳丽，背后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颓败。” 言晞笑笑，没有接下话。这种事情，多是因人而异罢了。 符桢在一栋大门敞开着的小房子前停下：“到了。”熟络地径直走进去，还不忘示意言晞跟上。 是个不大的客厅，略显旧的木头家具上虫眼随处可见，天花板已是泛黄一片，咋一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的危感。厅子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麻将桌，四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围着桌子搓牌，尖细的嗓子喋喋不休地说长道短。 见她们进来，坐在向门位置的细眼妇女立刻放下手中的麻将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符小姐又来了啊。” 符桢恢复起平日里接人待物的女强人模样，向她微微点头道：“珍珠在吗？” “在，在阁楼里呢。”女人说。 符桢从钱包中取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她，说道：“那我们上去了。” 女人笑眯眯地接过，便退回到麻将桌前坐下，心满意足道：“两位小姐请便。”遂埋首于一片清脆的骨牌碰撞声中。 ——你真像武侠片里传说中的冤大头。 言晞瞥了好友一眼，无声却意味深长。 ——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符桢回她一眼，眼神暗含对她这个无知小姐的鄙视。 木制的楼梯并不长，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像是随时准备倒塌似的。幸好言晞今天穿了双平底单鞋，提起长裙的下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倒不会觉得吃力。 阁楼里的摆设极简单明了，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触目之所及，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趴在矮矮的茶几上做功课。 “小珍珠。”符桢叫道。 女孩听见声响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铅笔，像个小大人一样礼貌地应道：“符阿姨好。”看来对她并不陌生。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一双大眼睛颇具神韵。 呵，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呢。言晞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原以为所谓的灵媒，必定是历经沧桑沉浮，每一皱纹都能映出岁月影子的老婆子，没想到却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原来真的是她孤陋寡闻了。 小珍珠看看言晞，腼腆地笑了笑，细细地叫了一声：“姐姐好。” 此称呼果然深得言晞心，于是她微笑道：“你好，小珍珠。”还真的有几分邻家姐姐的亲切模样。一旁的符桢黑了半边脸。 “请坐。”小珍珠学着大人的语气招呼道。 这样有着纯真面容的小女孩居然是传闻中的灵媒。 这个世界真是越发奇妙了。 chapter10在线阅读 chapter10 - chapter11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1 两人坐下后，符桢直接取出那个装着泥土的瓶子，放在女孩面前。 小珍珠打开瓶盖，在手上撒了一小部分，亮晶晶的大眼看着她们：“符阿姨想知道什么？” 符桢与言晞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凝重地说道：“这座房子最近总是不安宁，可是有魂不散的怨灵在作祟？” 小珍珠闭上眼睛，像在与神灵沟通，但言晞怀疑，这么小的孩童，可真听懂了符桢的话？片刻，她睁眼，摇摇头说道：“是人为。” 言晞心中一紧：“什么人？” 半晌，小珍珠才轻声说道：“地下之人。” 听罢，两人眼底慢慢沉下一片影。地下之人……若不是鬼魂怨灵之类，那便只能是统治着这个城市地下世界的黑色帮派了。怎么会突然惹上了那些人呢？ 慢着，言晞在心中提醒自己，小小孩童的话怎么可以尽信无疑。 “姐姐还有其他问题吗？”小珍珠澄净的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言晞褪下腕上的白玉手镯，递给女孩，微笑道：“我想知道这只镯子的原主人现在好不好。” 那原是外婆的镯子，后来留给了母亲，但顾太太一向不喜欢在手上佩戴首饰，因而一直摆在首饰盒的最底层。直到有一次言晞无意中看见它，心生莫名好感，便向母亲要了过来。 女孩低头，白嫩的小手仔细摩挲着玉镯。过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她，似为难地说道：“它的原主人现已不在人世。” 言晞一惊，她竟然真的能感应出来！ 女孩见她表情吃惊，以为她是悲伤所致，遂像是安慰道：“但你仍有机会见到她。” 到底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子，言晞平复好心情，又是自内而外一副淡然模样。呵，待她百年之后进入极乐世界，自然会在那里遇见外婆。那是迟早的事情。言晞由衷觉得这孩子果然聪慧过人，于是笑道：“说的也是。” 符桢看了言晞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半开玩笑道：“这世间的事情都是由因果循环而来，唯独爱情，因缘难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爱上一个人。” 言晞同意。亲情是与生俱来，友情是志同道合慢慢积累，只有爱情，来无影去无踪，最难捉。平日里最常见的，不就是惊叹某某某怎么会突然爱上某某某之类的么。 谁料小珍珠却是神情认真，用一副老成口吻说道：“其实一切冥冥之中皆有注定，月老的红线早已牵好。” 这话从七八岁女孩口中说出，逗得符桢呵呵直笑，她指了指言晞，打趣道：“那你可能看到这位姐姐命中的白马王子现在何处？” 言晞笑，并不做声。 小珍珠像刚才那样闭上眼睛，片刻便睁开，看着她说道：“你已遇见他。” 言晞依然微笑，不做评论。每天行走于繁华都市中，遇见的人形形□千千万万，就算有朝一日他们中的一个因某种契机成为她的枕边人，也不足为奇。 “你们会携手到老，恩爱至白头，羡煞旁人。”小珍珠继续说道，“孩子们都很乖巧孝顺，不会让你心。” 言晞笑：“那多好，我喜欢孩子。” 小珍珠嘻嘻地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是刚刚换齐的样子，说：“他也是。” 喜欢孩子的男人，终归不会差到哪里去。言晞点头道：“希望承你贵言，小珍珠。” “但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请勿轻易放弃自己感情。”女孩一板一眼地忠告。 符桢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却发现已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只好说道：“我们也该告辞了。今天真是谢谢你，小珍珠。” 女孩乖巧地向长辈道别：“阿姨姐姐慢走。” 符桢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回程的途中，言晞坐在副驾驶位上，沉默地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 符桢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一边注意着前方的路况，一边问道：“想什么了？” 言晞回神，揉揉眉心，昨晚睡得不好，今天稍微动一下就觉得累。良久，才开口说道：“阁楼里的小珍珠。” 符桢笑：“我从不知道你在取名方面那么有天分，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小小年纪便拥有过人灵，天资聪颖，只可惜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变回世俗之人，一如庸庸众生。”言晞说，语气中不无遗憾。 小珍珠若是生长在一个优越的家庭里，父慈母爱，接受良好教育，以后必能成龙成凤。 符桢笑她想得太多，只说道：“上帝赐福于众生，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言晞闭目微笑，是，好友说的对。 “据说你已遇见真命天子，唔，让我猜猜。”符桢调侃好友，“是你中学时暗恋的学长steven，还是追求你多时的陈至平医生，又或者是你哥哥的朋友加百罗涅先生？” 这个无聊的女人，言晞不想理会她，却还是忍不住揶揄道：“说不定是你觊觎了许久的好好先生入江正一。” 符桢一顿，撇撇嘴说道：“咄，朋友夫，不可欺！” 言晞笑睨她：“如今他只是你大学时的学弟，不是你夫君。” 符桢自知说不过她，换了个话题：“小珍珠三言两语便概括了你舒坦的后半生，真是厉害。” “要真是那样我也知足了。”言晞说。 红灯。 符桢停车等候，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神情严肃地问道：“你怎么看？” 言晞一时茫然：“什么？” “……地下之人。”符桢若有所指。 “唔……你觉得呢？”言晞反问好友。 优秀理科生符桢有条不紊地给她分析：“你才刚回香港不过半个月，你外婆颜老太太移居英国已逾半个世纪，都没有可能突然招惹上那些黑道之人。” 言晞理清楚头绪，渐渐明白：“你怀疑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买家而来？” 符桢冷哼：“我一早觉得云雀恭弥那对主仆来历不简单！” 绿灯亮。 车子驶入车流。 chapter11在线阅读 chapter11 - chapter12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2 言晞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说不清原因，只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如果她们的猜想属实，所有恶意事件都是针对买家而来，她只要尽快签完合约，远离那个青年便可。 黑道……她自认势单力薄，没本事惹祸上身。 这天是暴雨过后的第一个周末，多云转晴，街道上人头攒动。言晞在酒店附近散步，在脑海中将近来的事情一件一件理顺。这并不困难，难的是她压抑不住渐渐涌上心头的不安，好像隐约中遗漏了什么。 她的心情是多云转。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真是令人不得不信。 地上有个小水洼，她低头提起裙摆，小心迈过。视线之内突然出现一双白色长筒靴，离她不过半米，着实吓了一跳。 惊讶中抬头一看，只见跟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长长的白袍，目无表情，面上有刀疤。 他说：“小姐，此路不通，请绕道行走。” 言晞皱眉，这里并没有施工的标识，这名青年也没有出示任何可靠证件，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她绕路走。“这里是私人住宅区？”她问道。 青年并不回答她，只重复道：“请绕道行走。” 言晞放眼望去，前方一百米内大约有十多名和他一样的年轻男子，长统白靴，过膝的白大袍，平头，无表情，脸上有长短不一的刀疤。有点像电影中的在举行某种邪教仪式。 这条路除他们外没有别的行人。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言晞点点头，走向旁边的一个分岔路口。忽然想起之前遇见的黑袍老妇人，惊异之余不禁自嘲，真是运数高，黑白无常接踵而来。 这条路前面有个小树林，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听见了从那里传来的器械声和打斗声。这座城市最近真的不怎么太平。 从她的所站之处可以看见树林里的打斗，人数不少，进行得正激烈。鲜血溅到树干上，与树皮的一道道裂痕融为一体，触目惊心。 从小接受正统教育的顾言晞当即拿出手机，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第一反应当然是通知警方。可惜还来不及按下按键便被人紧握住手腕，力道不轻，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肤色与她相差无几，手指白皙修长，虎口处有薄茧。这只手曾经在危难之时救过她，力道分毫不差。 她看向身旁的青年，凤眸薄唇，一身黑色西服，却对于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毫无知觉。不像大哥，她本来就不是警惕异常高的人。 青年语气不带感情地这样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走开。第二……”他停了停，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死在这里。” 他不是在开玩笑。黑帮之间的斗争本就极其残酷，刀枪无眼，下一秒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他没有义务救她第二次，如果她愣是要自讨苦吃。 青年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让她报警。 他不会让任何人打乱他的计划。 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赤luoluo地用生命威胁，言晞瞬间明白了——打斗的一方是他的人。 果然是黑道。小珍珠确实有特殊感知能力。 或许是一直以来生活过得太过安稳，或许是被青年的傲慢刺激出了不合时宜的脾气，她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不是应该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做的么。” 这是挑衅。 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了，自己肯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此时若是激怒了这名青年，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了，实在是下下之策。 她从来都不是会自讨苦吃的人。刚才脑袋真的是坏掉了。 万幸的是，青年居然没有生气，而是慢慢地，薄唇勾起，应该称之为恶意的笑意比她更讥讽，更为犀利，说道：“这种事情顾言诺也做的不少了，你不妨问问他。” 听到大哥的名字，言晞脸色一变，在树荫下看着有些苍白，双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满是沉重：“你什么意思？” 青年好整以暇地放开她的手，迈步向群斗中的树林走去，脚步悠然从容，本不像是要去做多么血腥的事情。“字面上的意思。”他说。 言晞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淤青，很熟悉，心情却与上次全然不同。犹如在用力扯一团乱麻，越扯越乱。 她明白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树林中血迹四溅，黑道火拼向来生死难测，她不能相信大哥也会是其中一员。 顾言诺虽然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也没有明确的是非对错观念，但总不至于去混黑道。她至今这样认为。言晞印象里的黑道，是个危险度和死亡率极高的职业，大哥千万不要淌这趟浑水。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祈祷，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 她记起在很久以前，罗马里奥大叔曾经很骄傲地说过，迪诺是黑手党第三家族的boss……她当时不以为然，只当做是骗小孩子的玩笑，眼中只有那盒形状巧的意大利巧克力。 如今细细想来，迪诺从未掩饰过他是黑手党的身份，只是她从来不信而已。 如果迪诺真的是黑手党，之前一直跟随他的顾言诺也无需怀疑了。 言晞像游魂似的飘荡回酒店，意识深深陷在大哥这件事情上不可自拔。将自己面朝下重重地摔进大床上后，成死尸状一动不动。良久，才翻过身面对天花板，脑海中有很多东西在不断转啊转。 她拨通了大哥的电话。 “喂。”顾言诺的声音，他不知道小妹正在为他的事情纠结，懒洋洋地问道，“事情还没解决吗？” 言晞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定格在莲花形状的吊灯上，慢慢开口说道：“一直没问过你，大哥你是做什么的？我指的是职业。” 那头的顾言诺也沉默了几秒，才接下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言晞侧侧身，拿来枕头垫在脑后，“想知道而已。自从大哥去了意大利，我对大哥的事情就了解得越来越少了。” 顾言诺知道这是事实，他与家人相聚的时间的确是越来越少。“我在vongola工作。”他这样说道。 言晞一弹而起，小跑到电脑面前输入“vongola”按搜索。 意大利黑手党第一家族。连官方网站都有，很详细的介绍，一点儿也不像是从事地下人命买卖工作的。看这造势，似乎当下的主流趋势是以黑手党为荣。 这世界果然是越来越奇妙了。 “黑手党吗？”她明知故问道。 “嗯。” 然后是一阵很长的沉默，一时之间两兄妹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最终还是言晞先开口：“爸爸和妈妈都知道吗？”双亲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公民，可会同意儿子走上如此与众不同的一条路？ 顾言诺答道：“我从没打算隐瞒他们。” “那爸妈怎么说？” “他们说，我已经成年，有自己的是非判断标准和能力，不会干涉我做出的选择。” 真是开明的父母。原来大家一早就知情。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大概是感冒前兆了，却发出一声轻笑：“呵，全家只得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顾言诺放下手上的工作，认认真真地与小妹讲电话：“那时你还小，哪里懂得这些？难道要我说，来，小妹，我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哥哥加入了黑手党，你要不要一起？” 的确，如果当时大哥和她说，她也是理解不了的吧。“可是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说过黑手党的事情。” “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的。”顾言诺深知，沉静如小妹，对一切需要用武力解决的事情都兴致乏乏。 是，他说得对，言晞承认。可是自家大哥的事情要从别人那里得知，心里就是耿耿于怀的不舒服。 顾言晞是个小气的女人。她终于意识到。 “很危险。”她说。 “我有分寸。”顾言诺说。 chapter12在线阅读 chapter12 - chapter13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3 ——其实黑手党的世界并不都像你想象的那样黑暗罪恶。 ——难道它还会是圣光普照一片明亮么？ 这是顾家兄妹结束电话前的最后两句话。没有争执，没有针锋相对，甚至连一句指责的重话都没有，如同普通兄妹之间最平常不过的家常闲话。两个都是极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言晞不会对任何人大哭大闹。 一片光亮的黑手党么。对不起，她孤陋寡闻想象不能。 突然想起那个凤眸青年，那样俊美隽秀，冷冷淡淡，哪里像是行走于黑暗世界的人命贩子？她记得有本小说里这样形容男主角——这种袭人而来的贵气，犹如秉承了千秋万代的贵族之血。 很贴切的形容，与她眼中的云雀恭弥分毫不差。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骄纵傲慢的富家少爷，如何也想不到会与那种时常需要动刀动枪的血腥生活关联密切。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与大哥的谈话中，她一点儿也没有提到云雀恭弥。就是那名青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对顾言诺自以为是的认知。他曾经对她说过，救她一命算是还一个人情给顾言诺。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和大哥说起，至今原因不明。 言晞在手提电脑中翻出从小到大和大哥的合照，数量不多，也就十来张。可是每一张都是那样笑意盈盈，镜头下的顾言诺犹如天底下最宠溺小妹的好兄长。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好大哥，不称职的是她这个任又不成材的妹妹。 她记得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顾言诺常常自诩为小大人，老气横秋地对她这样说道：“我是你大哥，一母同胞，一定会爱你宠你，保护妹妹是男子汉的责任。” 当时她正是上幼稚园的年纪，抱着个小熊布偶瞪大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大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不懂什么是男子汉，但这样的大哥令她异常安心，像爸爸一样。 顾言诺真的是说到做到，为她抄写来不及完成的作业，打跑欺负她的蓝眼小胖子，教她骑马护着她不被摔下，初学小提琴时忍受刺耳的糟糕噪音为她纠正指法…… 她去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么为她着想的大哥？永远不会。 所以才不想他牵扯进任何危险的事情中，哪怕她深知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如果顾言诺知道妹妹此刻的所想，一定会笑着嚷道喂喂喂，他只是加入了黑手党，为什么像是在为他准备追悼会的哀辞。 在言晞的认知中，黑手党等于将一半的命交给阎罗王保管。 而此时在意大利的顾言诺，也早就无心工作。他从不打算对妹妹隐瞒什么，甚至一早料到她得知后会有些小情绪，大概会死缠烂打劝他放弃这份高危职业，另谋正道。 可是没有，言晞的反应还算平静，至少在电话中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圣光普照一片明亮。顾言诺想到小妹这个特意夸大的形容，不由得轻笑。圣光普照倒不至于，毕竟黑手党内污秽肮脏的事情多了去。但这么多年来他确实乐在其中。 仔细算来，他认识迪诺十年，加入黑手党十年，这却是他过得最自在最舒心的时期。 套用一句在少女纯情小说中烂俗了的话来说，认识迪诺后，他的世界一片明亮。 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爱的告白。顾言诺从抽屉中拿出一烟，点燃，他通常喜欢在烟雾萦绕中回忆以前的事情。 那年他十八岁，在意大利留学，是个为人羡慕的天才，日子过得懒散颓废，玩世不恭。是迪诺带他走入那个黑暗世界，有谋，有诡计，有暴力，有血腥，但却异常适合他。 顾言诺在那一刻才恍然明白自己真正想过的是什么生活。他在那个世界中找到无可比拟的满足感，是过去十八年里即使被称赞为天才也未曾有的。 这并不是堕落，反而是一种另类的救赎。 为此他由衷感激迪诺。如果说顾言诺是一匹十年难得一遇的千里马，那迪诺无疑就是最具慧眼的伯乐。 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后来经由迪诺的推荐进入彭格列家族，日子过得更是如鱼得水，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这样充实。boss沢田纲吉是个小他4岁的日本青年，温和谦逊，情和迪诺意外的相似。 他时常在想，迪诺也好，沢田纲吉也好，为何这样明亮到灿烂的人会成为黑手党的boss。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滋长于黑暗世界的人啊。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在家族中他认为最适合混黑的人——云雀恭弥，虽然对方老是看他不顺眼就是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对那匹野马也没多少好感。 人总是对与自己有相似之处的人倍感亲切。这句话用在顾言诺身上要大打折扣，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云雀恭弥和他其实很相似，但他还是很不爽那只凶兽。 若说起他和云雀恭弥之间的个人恩怨，要从十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指环争夺战开始。那时他随迪诺前往日本，云雀恭弥也还是一个很欠.调.教的小鬼。 于是发展成为一场诡异的师生养成（？）修行。顾言诺忍不住吐槽，说是修行，也就是双方你追我赶你打我挡的暴力游戏，无所事事的他和罗马里欧在旁边充当观众，偶尔凑凑热闹煽风点火。 迪诺和云雀恭弥，说白了就是一个欠扁，一个欠.调.教。看起来却意外的和谐。 在那之后过去了四年，顾言诺在彭格列总部遇到云雀恭弥，对方二话不说直接亮出拐子抽向他。 顾言诺感到很无辜。虽然那时他把看完的小黄书随手扔在并盛中学楼顶，但对于后来被某个学生捡到然后在校内迅速传播造成不良影响这种事情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嘛嘛，青春期的少年就是容易躁动，他是过来人表示很理解。 和云雀恭弥二到极致的“唯我独尊”不同，顾言诺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四字墨宝——世界和平。 他是个有着伟大理想的成熟男人。 言晞在纠结担心自家大哥安危的时候，顾言诺想起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往事。所以说即使一母同胞，脑内构造也是存在极大差异的。 chapter13在线阅读 chapter13 - chapter14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4 “你今天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酒店的餐厅中，符桢一落座就向对面的女子这样说道。 言晞咬着柠檬汁里的吸管，皱起眉头含糊不清地闷声道：“那么明显？我以为已经可以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了啊。”其实也所差无几了，言晞的面上表情向来起伏不大，肌线条的调动也并不频繁，距离面瘫大概只有一小步了。只是多年好友之间往往存在着一种默契，教符桢轻易读懂她的心情。 闻言，符桢白她一眼：“那是你哥顾言诺，永远一副狐狸表情。其实是笑里藏刀。” 这是言晞十分欣赏她的地方，实事求是，不被表象迷惑。女生里很少有不卖顾言诺账的，符桢就是一个，言晞称好友为女中豪杰。 餐厅里人不多，零零稀稀坐着几对情侣，软声细语，侍者脚步轻缓穿梭于桌子间，很安静。 这种安安静静的时刻的确适合用来烦恼。 言晞斟酌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拐了个弯子说道：“我问你哦，如果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大哥混上了一份不怎么正当的职业，会有什么反应？” 顾言诺？符桢看她一眼，心底不禁好奇：“怎么个不正当？” 言晞用吸管戳杯底的柠檬片，语气平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比如说，唔……黑手党。” 符桢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窗外停在高高枝头的小鸟上，说道：“你仇视黑手党？” “不，当然不。”言晞干干脆脆地表明立场，她并不是以平天下为己任的所谓正派道学家，“只是觉得很危险，好像随时随地都有踏入鬼门关的可能。” 符桢笑，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随时随地都有踏入鬼门关的可能的只是黑手党吗，像我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一般公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也是随时都有可能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一盆高空坠落的花，一辆失控的汽车，甚至连路边一只携带不知名病毒的流浪狗，都有可能成为我们告别世界的理由。” 言晞从不知好友的哲学学得这样好，笑着叹气道：“所以说人类真的很脆弱。” “没错，但是与职业其实并没多大关系。” 侍者端上一碟色彩鲜丽的甜品，浅绿色的冰沙，周围一粒一粒小小的红豆洒满一圈，几个白汤圆点缀其间，淡淡的抹茶香味扑鼻而来，只是看着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住这样的甜食诱惑。 言晞顷刻按捺不住雀跃，一尝为先。 果然不负厚望，一片冰凉在舌尖上融化，留下淡淡清香，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犹如漫步云端，令人陶醉。 在美食上，女人从不会吝惜自己的赞美。 言晞顿时心情大悦，脑中却无故浮出一张俊脸，她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好友：“这样说来，你不喜欢云雀先生原来不是因为他是黑道中人？” 符桢一怔，怎么会忽然扯上那个日本人？却还是如实答道：“当然不是，我只是针对他个人而已。” “可是总觉得黑暗世界离我们这样遥远。” 符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顿时温柔可见，嘴角悄悄蔓上一抹柔和的笑容，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也是。” “什么？”言晞一头雾水，“是什么？” “黑手党。” “谁？” “正一。” “入江先生是黑手党？”言晞惊讶，见好友眼中全无玩笑成分，才感慨道：“不可思议，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有着光明前途的好青年。” “所以说黑手党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言晞笑，对好友这个带有浓烈个人感情.色彩的结论不置可否，“你这是……爱屋及乌？” 符桢一脸正义：“是就事论事。” 窗外阳光正好，苍翠的树叶泛着金色的光。 言晞笑道：“我突然想起一部少年漫画，讲述一个全民崇尚黑手党的时代，有个强大的鬼畜教师把一个废材学生调.教成为一名优秀的黑手党首领的故事，很励志的题材。” “热血少年漫啊，”符桢眼神奇怪地看向好友，说道，“你不是只看各国史书的吗？” 除开甜食之外，顾言晞还有两大八辈子都搭不着边的爱好：美酒和古籍。前者她称为不可或缺的物质粮食，后者则为至关重要的神粮食。 由此可见，言晞钟情于兰桂坊，真的只是去喝酒，绝对与酒吧艳遇什么无关……大概。 而符桢永远对好友书房里那一排排砖头般的各国史书印象深刻。 言晞立刻撇清关系：“是我中学时的前座，她自称生活在二元次。” 有侍者慌慌忙忙地跑来，在她们桌前扫了一眼，霎时间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只差没有仰天长啸了。 “怎么了？”符桢问道。她们又不是不付钱，何故表情这样悲怆？ 年轻侍者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语道：“宇治金时……宇治金时……上错了……” 宇治金时？言晞和符桢同时看向那碟几乎见底的甜品，然后相视一眼，却传递着同样的讯息： ——不是你点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走了过来，对着年轻侍者劈头训道：“18号包厢和18号桌都能弄错，你是猪吗！那位先生是你惹得起的吗！” 言晞看了一眼他前的铭牌，原来是经理大人。于是说道：“抱歉，打扰一下，我们会付账的。”上错食物这种事情在餐厅中并不少见，虽然会让人感觉员工态度不够认真，但也并非不能原谅。这位经理先生反应过激了。 经理转过头来颇为无奈地向她们说道：“这是那位先生点的甜品，最后一份了。” “那位先生？” 经理面上闪过几分敬畏：“是一位惹不起的先生。” 符桢笑道：“莫非是特首先生大驾光临？” 经理摇摇头苦笑道：“特首先生欲树立亲民形象，这种小事大抵不会介意。”但是那位先生就不一样了，远远没有乍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公共餐厅与包厢的交界处，一名高大的西服男子在说着些什么，他跟前的几个侍者低着头，唯唯诺诺。 是认识的人——草壁哲矢。 言晞大概知道经理口中的“那位先生”是谁了。 chapter14在线阅读 chapter14 - chapter15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5 勺子与玻璃碟壁的碰撞声欣然入耳，符桢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一颗汤圆送入口中。她当然也看见草壁哲矢了，也猜得出所谓的“那位惹不起的先生”，但那又怎样，难不成他要为一碟甜品杀人灭口么。 经理先生擦擦额上的冷汗，快步走回飞机头青年面前，和他解释了几句，又朝她们的方向比划几下。 草壁哲矢顺着经理的手势看了过去，顿时一怔——不是陌生人，他们与那位顾小姐可真算有缘。只是云雀恭弥大概不会因此高兴。 见对方注意到这边，言晞站起身，无奈地看了一眼悠哉游哉靠在椅背上的好友，说道：“我们过去吧。” “过去干嘛？”符桢挑眉，镜片下一双美目满是不以为然，“要吐出来还给他吗？”她知道好友对那名日本青年有莫名好感，但这是餐厅方面的失误，她们何必多此一举去掺和？ 况且，她的确是看云雀恭弥不顺眼。 言晞自然知道好友心思，叹气道：“云雀先生也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这件事情，若要说她们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也不是，毕竟她们也是因为美食当前，忽略了其他。 “你又知道他不是蛮不讲理？”符桢凉凉地说道。她不是非要逆好友意，但那名云雀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言晞和他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为好。 有女侍者走到草壁和经理跟前，说了一下什么，面带红晕，眼角含情。随即电梯门打开，两名青年从中走出，端是眉目俊朗，衣冠楚楚，一派赏心悦目。 只是两人表情确是大相径庭，天差地别，却另有一番意味。黑发青年面若止水，凤眸沉漠，周身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而相比之下，金发青年则笑容过分灿烂，恍如盛夏阳光，英俊的面孔亮煞一众女侍者。 这画面实在是别扭得有爱，虽然金发青年笑容可掬不断在说着话，黑发青年却压不搭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但任谁都能一眼可见，那两人其实关系极好。 迪诺·加百罗涅？他还在香港？ 这是言晞的第一反应。 “原来那两个人是认识的啊。”符桢不知何时也站起身来，一手撑在玻璃桌面上。她曾经在顾家见过迪诺，知道他和顾言诺关系匪浅。如今看来，与他关系匪浅的何止言晞大哥一个。 “哟，是言晞和符小姐啊。” 踌躇之间，反而是迪诺先向她们打招呼了。 符桢撇撇嘴，言晞和他尚算熟络，这下想不过去都不行了。 云雀恭弥也看了过来，一双凤眸仍然波澜不惊，淡淡地扫了一眼，似视一切如空气。 就是这种目中无人的傲慢，令符桢最为不爽。 言晞缓步走过去，想起正是这个看似无害的金发青年将自家大哥带入歧途，不由得怒从心生，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迪诺突然被瞪得莫名其妙，却依然好脾气地笑道：“真巧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恭弥定了包厢。” 此言一出，周围温度顿时降到零点以下。草壁哲矢紧张得满头冷汗，不忘偷看他家正在散发骇人冷气的上司。 云雀恭弥一记眼刀扫向迪诺，面如冰霜，语气冷冷地说道：“不要擅作主张。” 纯良的加百罗涅boss被这股寒气慑到，连连向旁边退开几步，赔笑道：“多些人才热闹嘛，恭弥你子太孤僻了……” 完了。这是草壁哲矢脑中唯一的想法。迪诺先生大概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什么“多些人才热闹”……他忘记恭先生最讨厌群聚了么。还有，当众说出恭先生子孤僻这种话，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草壁哲矢冷汗直流，在心中暗暗为迪诺默哀——再怎么说也是加百罗涅家族的一枝独苗啊，希望恭先生念在一场师生的情分上手下留情。无力阻止的他唯有选择愧对罗马里奥大叔。 言晞也直觉一阵诡异的寒风旋境而过，从发梢寒至脚趾，一股漩涡形状的黑色气压渐渐形成，有如修罗降临。 意识到巨大不可思议危机的符桢轻推身旁好友的手肘。 言晞会意，向迪诺笑道：“我们已经吃完了，先走了，再见。”话毕，与符桢一同速速离去。 当晚再回酒店，言晞在大厅中遇到正要外出的云雀恭弥，见他脸色如常，便停下和他打招呼：“云雀先生。” 对方向她点点头算是回应，疏远而不失礼数。 其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云雀恭弥更像一个不乏良好教养的贵族青年，傲慢却体面不失。 此时他孤身一人，言晞不禁问道：“迪诺……” “他走了。”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青年打断她的话，言简意赅地说道。 说完便与她擦身而过，言晞闻到一股沐浴过后的清香气味，比那些过分芬芳的男士香水要舒服得多，不由得一怔，回头时发现那名青年已融入户外的黑暗中，了无踪迹。 今晚酒店里的工作人员似乎特别忙碌，来往匆匆一脸凝重。 再晚些时候言晞才从前来送宵夜的服务员口中得知，酒店的餐厅要重新装修了，经理先生下令，一般员工和顾客不得入内。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名服务员在离去前不无惋惜地轻叹道。 言晞笑笑，端起莲子糖水继续与父母视频通话。 “香港的事情结束后，不如你去言诺那玩几天吧。”顾太太说。这一双儿女，别人眼中乖巧懂事，成绩卓然，其实哪一个都不能让人省心。 “意大利？”言晞努努嘴，“大哥未必有时间陪我。” 顾太太数落道：“你今年二十有三，早已迈入成人行列，何需时时要兄长作陪。” “是，是。”言晞漫不经心敷衍道，忽然想起昨天致电大哥，接电话的那个陌生女声，便轻笑道：“妈妈，大哥又换女朋友了。” 顾太太睨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妈妈才开心。好端端一个妙龄女生，不知为何总是不愿意拍拖。” 言晞讪笑。 在长辈面前，婚姻大事永远是头等大事。 chapter15在线阅读 chapter15 - chapter16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6 四月份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有朵心形的白云飘浮在蓝天下久久不散，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受宠若惊。 云想阁的香港分店在这天正式开业，新装、明星、鲜花，偌大的致店面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溢。 言晞以路人甲的身份在里面逛了一圈，件件礼服设计别致，光彩照人，目不暇接之余她直叹母亲果然是业界有名的才女，只是不知为何会生出她这个对设计一窍不通的不争气女儿。 顾家奇耻大辱。她弯弯嘴角自嘲地想到。大哥的这句话说得再对不过了。 自言晞记事以来，就知道一母同胞的大哥顾言诺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学业优秀相貌出众，她就是在兄长这样耀眼到极致的光芒下长大。 幼时的顾言晞常常鼓着包子脸不甘心地说：“哥哥先我出生，把爸妈的优点都继承完了，这不公平。” 而少年老成的顾言诺会不动声色地将她碟里的蓝莓松饼吃完，淡淡的语气不以为然：“我们家一个天才一个蠢才，上主很公平啊。” 幸好顾家父母开明且知足，长子已足够出类拔萃，小女儿就算懒散任一点也没有关系，虽然他们更看好符家那女孩的勤力和上进，但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应该从一开始就被父母写好。 子女的健康与快乐，才是一个家庭最值得炫耀的教育心经。顾家父母一直这样认为。 对此，迪诺·加百罗涅在回忆自己被寄予厚望的少年时期时曾对顾言诺感叹道：“如果我出生在你们家，说不定会成为一个画家或者诗人什么的。” 这当然是个玩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看得见的笑意，却没有所谓的羡慕或懊悔，眸底是一派不可动摇的坚定——家族和同伴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不后悔。 无论是经历过怎样的生死劫难才能成为黑手党boss，还是成为了黑手党boss之后要经历怎样的生死劫难。 他从不后悔。 “虽然你的确属废材，但普通人的生活不适合你，死心吧。”顾言诺这样和他说。 他生来就应该属于黑手党。顾言诺自一开始就深信不疑。 “真是的，你都不知道我以前被reborn压迫的生活是多么艰苦。”迪诺笑着取出一瓶珍藏已久的红酒与好友共享，故作悲惨地叹息道。 顾言诺睨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觉得身为你家庭教师的reborn先生更加艰苦。” 彼时reborn刚好在意大利，不声不响地突然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赞同地点点头：“是啊，那个时候可真是辛苦呢。” “呀！reborn！”大概是少年时魔王的非人道训练太过悲催到刻骨铭心，迪诺被吓了一跳，顿时大惊失色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言诺似丝毫不意外，淡定喝酒。 “你这是什么语气。”reborn眼皮微微一抬，“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我为了培养你这个废材付出了多少辛劳。” “我怎么觉得你折磨我的时候完全是乐在其中。”迪诺小声嘀咕道。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仿佛永远是那个废材到令人提不起希望的不成材学生。 reborn看了一眼这个已能独当一面的黑手党年轻boss，压了压帽檐，将认同的笑意掩藏在眸底，说道：“那是为了减轻你的愧疚感，笨蛋。身为老师的我的用心良苦岂是你这个废材可以理解的。” “喂，喂，不要一口一个废材嘛，reborn！”金发青年无奈地抗议道。 戴着黑色礼帽的婴儿向上一跃，重重的一脚踩在青年头上，见对方立刻抱头直呼“好痛”，在帽檐的影下勾了勾嘴角，幸灾乐祸的表情与婴儿本该纯真的脸庞竟意外的相搭。 “这就是你对恩重如山的老师应有的态度吗，迪诺。我没有教过你要尊师重道吗。”婴儿说。 “是，是，我知道了。”加百罗涅的年轻boss放弃挣扎，认命地点头，余光瞥见一旁悠哉游哉的好友，和只剩下半瓶的红酒，不禁暗道真是遇人不淑误交损友啊。 “好歹也说句话啊言诺，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我的红酒喝完啊。” 于是顾言诺说话了：“的确是不关我事。”顿了顿，转向坐在迪诺肩上的大头婴儿：“你辛苦了，reborn先生。” reborn自然知道这个时常与迪诺待在一起的黑发青年，瞳黑如潭，脸庞英俊，嘴角微微翘起时总带着几分轻佻，但做事却是极沉稳可靠的，尤其是黑手党间的事务，处理起来理智果断，简直是得心应手。 这个人，异常适合混黑呐。 传闻中十年一遇的密码学天才是吧。 迪诺在看人方面果然颇具慧眼。这几年的黑手党第三家族boss看来是没有白当了。 婴儿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异光，快得令人捕捉不及。他开口说：“呐，顾，你有没有兴趣来彭格列工作。” 顾言诺看着他，眼神中波澜不起，风平浪静。 有个声音早他一步响起：“喂喂，reborn，这样当着我的面挖角很不厚道啊，话说你还真是偏心阿纲呢。” 迪诺对自己老师见到有才能的人就想拐进彭格列已经十分司空见惯了，便半真不假地作势抱怨道。其实说实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言诺在彭格列家族效力，远比在加百罗涅家族要有利的多。更何况彭格列的首领及上层干部正准备更新换代，无论是彭格列本身还是整个彭格列同盟，此时最急需的就是强大可靠的人才。 “我拒绝，没有必要。” 这是顾言诺的回答。黑发青年笑得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轻佻。他当初加入黑手党，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迪诺的关系。从以前到此刻，或者也会到以后的未来，他一直深信不会有别人做得比迪诺更好。 他并不是无所谓同伴是谁的人。 “哼。”仿佛在意料之中，婴儿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意外的好心情，说：“这样啊，那以后再说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顾言诺终究是加入了彭格列家族，那时身为门外顾问的reborn在家族总部遇见他，又是那种不出所料的笑容，说：“你来了，顾。我一早觉得你就应该是彭格列的人。我的学生不会让你失望的，无论是迪诺还是阿纲。” 当然，在以后很长久的岁月里，证明了reborn才是黑手党界洞察力最可怕的人，预言能力更是无人能及。 chapter16在线阅读 chapter16 - chapter17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7 即将踏入五月之际，言晞收到了一大束的黄蔷薇。 酒店的前台小姐把花交给她时，笑得一脸暧昧：“今天早上才从伦敦空运过来的哦，顾小姐真是幸福。” 是不是幸福就另当别论了。言晞有苦说不出，笑了笑谢过她便回房间。 怀中的鲜花娇艳欲滴，黄澄澄的灿烂如日光。 一张小卡片被夹在花丛中，上面的字迹熟悉无比，看完后她在心中无奈叹气。 今年收到的第一束花竟是出自爸爸之手。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点点丢脸。 在伦敦的顾太太肯定也收到丈夫的鲜花了，和女儿不同，她收到的一定是一万零一朵红玫瑰。 一万零一，寓意着万里挑一。 顾先生当年向未婚妻求婚，右手放在膛上坦言：她在他心中永远是万里挑一的好伴侣。 今天是顾氏夫妇结婚二十九周年的纪念日。 忘记了从哪一年开始，结婚纪念日里顾爸爸除了送妻子一万零一朵红玫瑰，还不会少了女儿的一大束黄蔷薇。 他是一个爱妻子爱女儿的好丈夫好父亲。 其实原本也没有落下身为长子的顾言诺的，但少年对他的鲜艳花朵嗤之以鼻，于是逐渐被排除在外。 对此，日渐长大的言晞无比羡慕大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父亲送的安慰礼有什么值得炫耀。 是的，与母亲盛大的万朵花海相比，她的小花丛完全就是意思一下的安慰礼。 【房子和分店的事情辛苦了，希望言晞早日收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万零一朵红玫瑰。 永远爱你的爸爸】 言晞将卡片拿到眼前翻了翻，几乎要无力扶额。 说起红玫瑰，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样让人无奈到笑着摇头。 几天前她在街上遇见云雀恭弥，本来只是普普通通的邂逅，点头招呼过后两人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可偏偏上帝喜欢恶作剧，一个十一二岁的洋女孩蹦跳着跑到他们跟前。金发碧眼，面容甜美，怀里圈着一大捧的红玫瑰，肩上斜跨着一个黑色小包。 她先是看了看云雀恭弥，然后转过脸对着言晞灿然一笑，标准的sale笑容，说道：“姐姐，你男朋友好像生气了哦，买枝玫瑰哄回他吧。” 气氛顿时一滞，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囧境中。 青年并不是生气，面无表情是他一贯的表情。 而且哪有女生买花送男生的道理。 还有，他不是她男朋友。 云雀恭弥铁青着一张俊脸，如果对方不是十来岁的孩童，他大概会二话不说一拐砸过去。但是事实令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这孩子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来卖花。 对于小孩和小动物，他一向有着比常人更甚的宽容。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云雀恭弥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只是这种温柔实在有限得很。 言晞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想笑又不好意思。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好笑。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的确是容易令人误会，可惜他们离“恋人”这个词语天差地远。 “抱歉，这位先生并不是我男朋友。”言晞笑着女孩的金发，这样说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向你买枝鲜花的。” 后一句话令女孩大喜，甜甜笑着抽出一枝玫瑰递给她：“谢谢姐姐。” 云雀恭弥早已没有耐理会旁边那两只别为女的生物，迈开脚步走向草壁哲矢缓缓驶过来的车子。 无论是以前的少年还是如今的青年，他对女人这种生物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在他眼里，生物只有两个种类——需要咬杀的和不需要咬杀的。 这样的分类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一直被视为王道。 是了，红玫瑰。 关于这种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鲜花，云雀恭弥心中有一抹即使刻意去消抹也依然存在影。 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他还在并盛念高中，平日里最重要的事还是管理学校的风纪。 迪诺仍然有事没事就喜欢往并盛跑，带着他当时关系已十分密切的助理顾言诺。 那天是5月5号，并盛中学校庆日。 云雀恭弥咬杀完突然又冒出来的迪诺后，心情很好地继续在街上巡视。在商业街中央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内，看见了正在和一美貌女子相谈甚欢的顾言诺。 后者显然也见到了他，笑容虚假地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白瓷杯子：“下午好啊，迪诺亲爱的学生小鬼。” 这神情这语气，轻而易举地让当时还是少年的云雀恭弥杀气飙升亮拐子。 当他正准备一拐抽死那个怎么看怎么不爽的害虫时，就是莫名其妙地从远处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花。 女孩看见他们时目光顿时亮得像两只百瓦灯泡，一脸期待地往他们两个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最终笑眯眯地将视线转向年长一方的顾言诺身上，语调轻快地说：“先生，买枝花送给你的小男朋友吧。” …… …… 这个世界真是巧合得神奇。 或者说真不愧是两兄妹，连这般特殊境遇都如出一辙。 这件事言晞当然不可能知道。无论是于顾言诺还是于云雀恭弥都不是一件值得宣耀的事情。 但万能的上帝总有办法令人忍俊不禁。 生活之所以彩绝伦，正是因为拥有无数出乎意料的玩笑。 言晞在回房间的途中经过32楼，那本来是个与她无关的楼层。 她在一扇门前停下，抬头默念一遍门牌上的数字。确认无误后从花束中抽出一枝开得正艳的黄蔷薇，在门把上。 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当晚九点十五分，云雀恭弥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把上着一枝静静绽放的黄色鲜花。 奇怪的是，他竟然直觉地知道这枝花的主人是谁。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秀丽的面容。 那两兄妹果然相似的令人不爽。 chapter17在线阅读 chapter17 - chapter18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8 滴呜——滴呜——滴呜——滴呜—— 酒店里火灾警报器突然响个不停，绵长刺耳的声音在过道上循环不息。 情况危急，逃命要紧，言晞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就跑了出去。 楼下的大堂里，熙熙嚷嚷聚集了许多人，她被人群推挤至角落深处。 秀眉一皱，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好静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酒店负责人通过麦克风向众人赔礼道歉，说是警报器出了问题，误会一场。 言晞抹了一把虚汗。 众人愤慨，叫骂声不绝，见负责人不断低声下气地道歉，才乱哄哄地各自散去。 最后大堂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她才发觉角落里并非只有她一人。 几步之遥被墙壁影笼罩着的地方，一名黑发青年倚墙而立，目光冷淡而漠不关心，似看一场闹剧。 中国诗词有“绝世而独立”一句，虽原本用于形容绝世佳人，但言晞却觉此刻异常应景。 这名不算熟络的日本青年，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回房前她向青年打了个招呼：“云雀先生。” 云雀恭弥点点头，抬脚似乎也准备离去。 后来一切不可思议的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一名五六岁的小男孩笑嘻嘻地蹦到他们面前，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扑闪扑闪的尤为可爱。 他目光在云雀恭弥和顾言晞脸上反复流连，尔后咧嘴一笑，似欣喜十分，稚嫩的童音清脆悦耳：“叔叔，阿姨，我见过你们。” 说着，两手一伸拉过他们，朝酒店外走去。 言晞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拖着走，只觉这小孩居然力大无比，拽着两个成年人仍步履轻松。 云雀恭弥蹙起眉头，大手一甩，欲收回手。 无果。 他的手被男孩的小手紧紧拉住，竟然抽不出来。 再次用力，那孩子依然不为所动。 就连要停下脚步都做不到，只能这样被拖着走。 这种感觉很不好，对于云雀恭弥来说，被人控制着脚步，简直是厌恶至极。 青年眸色一沉，这小孩肯定不是普通人。 再力大如牛的孩童，也不可能拉得住他走了那么长的路。 他望了一眼同样被小孩拉着走的女子，对方也是一脸困惑，可见她对此也一无所知。 年轻的黑手党拇指摩挲着中指上的彭格列指环，竟然微微勾唇一笑，唇边隐约有一抹狠戾和血腥。 真是有趣。 他要带他们去哪里呢？ 青年忍不住期待起来，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值得咬杀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能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了。 虽然平时扰乱风纪的杂鱼杂虾不少，但这个彭格列最强的守护者，确是难逢敌手。 云雀恭弥突然心情大好。视线一偏，同样被男孩拉着走的女子映入眼角的余光中。 他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无关人员的安危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顾言诺或许会紧张吧，但那又关他什么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酒店的范围。 这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路。青石地板，两旁有树木的枝桠从半空探出，叶子翠绿小巧，反着金灿灿的阳光。 一路走来，可听见不远处淙淙的流水声。 空气清新得令人不禁深深呼吸，心神愉悦。 言晞从不知道这个繁华大都市还有如此好景致。 现在却不是感叹的时候，不安和忐忑在心头沉沉浮浮，她动了动被小孩抓住挣脱不了的手。 即使再无知，也能感觉得到这男孩的异常吧。 简直就是……不似这世间人。 在兜兜转转的坡路上绕了好几个圈子，视野终于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可望见蔚蓝大海的高处平地。 一栋栋破旧的两层洋楼并列成一排，大门上雕刻着天使和圣母，家家门前开满杜鹃。 小孩拉着他们径直走到最后一栋洋楼前，那里有个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白发如霜，皱纹满面，脸上却一派安详。 “爷爷爷爷，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听见男孩铃铛一样的笑声，老人转过头来，一双昏昏暗暗的眼睛里有欣慰有意料之中。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尘埃落定的意味。 他见到云雀恭弥和顾言晞二人，竟皱纹一舒笑开了。 蹒跚地站起来，却往屋内走去，嘴里倒是念念有词：“风先生，苏小姐，你们终于来了……” 风先生，苏小姐。 不是云雀恭弥和顾言晞。 小孩松开了他们的手，笑嘻嘻地跟着老人跑入屋内。 在门口愣愣站着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个老人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小孩，老人，还有这些仿佛遗留在时光之外的老式洋楼，无一不透露着一股与日常世界格格不入的诡异感。 云雀恭弥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晞环顾打量四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一定是有什么超越正常法则的事情即将发生了，带着不得而知的过往和无法预见的未来。 不一会儿，老人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卷轴递到他们面前，面容慈祥呵呵笑：“这幅画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云雀恭弥和顾言晞相视一眼，后者接过老人口中的画卷，解开缠绕在上面的红色丝带。 十指青葱，轻轻打开泛黄的卷轴，仿佛轻抚过时光。 乍一眼，言晞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云雀恭弥也是蓦地一怔。 画中二人，也许就是所谓的风先生与苏小姐。男子优雅俊秀，女子温婉清丽，怎么看都是极登对的一双佳人。 可是那般相貌，竟与画前的青年男女几乎一模一样。 言晞猛地想起，和她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又恰好姓苏的女子…… 她抬起头，刚想问老人家所指的是不是苏婉兮，忽然眼前一黑，似掉入一个黑色旋涡，一时间天昏地暗。 紧张之时她尚记得身旁还有个云雀恭弥，便向旁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顾言晞一阵心慌，仿佛只能被旋涡卷着，游离于时光隧道中。 虽说是时光隧道，但已不知今夕是何时，也没有半点光亮。 有的只是突如其来的恐惧和迷惘。 过了很久很久，可能是一个世纪，可能是一个光年，又或者已不能用时间来衡量。 四周的黑暗慢慢退散，光亮重新聚集在一起，日光明晃。 但却是恍如隔世。 小孩，老人，洋楼，甚至云雀恭弥，全都无影无踪，犹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连天空都不再相同，头顶那一片干净纯粹的蓝，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苍穹。 在原地环顾一圈后，发觉视野之内并无人烟，言晞缓缓向前行走。 既来之，则安之？ 不不，她远远没有这般泰然，手心中不断有冷汗渗出，心头的不安定使她佯装镇定。 谁说自欺欺人无济于事？并不见得。 走了十来分钟，一座修道院映入眼帘。 终于有人可以让她询问如今状况了，言晞一喜，快步朝前去。 修道院大门敞开，却有修女从侧门慢步而出，见到神色匆匆的女子，然后露出一脸惊讶。 她说：“苏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chapter18在线阅读 chapter18 - chapter19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19 红砖白墙的修道院并不大，装修也极为简洁，倒是角落里种有一小片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朵昂起头面朝太阳，生机勃勃。 真想不到这座看似萧败的院子里竟然暗藏着如此靓丽的景致。 刚才修女的话音一落，一群孩子从门后涌出，簇拥着顾言晞走进修道院内，七嘴八舌地说着“婉兮姐姐你上次教的英文我有很努力地学习哦”，“盈盈这次考试又是全级第一”，“那个张子华先生送了一架钢琴过来”，“老师今天有夸我好乖哦”…… 活泼热烈，一个个争先恐后，教她完全不上话。 半晌过后，一名年轻女子缓缓走来，笑着说： “到时间做功课了哦，你们。” 然后朝言晞点点头，连眼睛都是笑着的。 孩子们跟着她纷纷走向另一扇侧门，院子里顿时清静了下来。 不知哪里的收音机在播放着新闻—— “下午三点二十分，投票结果正式公布，洋紫荆当选为本港市花，市民表示实至名归，意料之中……” 修女笑容温柔，说道： “今日殷小姐大婚，还以为你没有空过来呢。” 凭空又出一个殷小姐，完全不知道又是何方神圣。 苏小姐，婉兮姐姐，洋紫荆被正式定为香港市花。 将现今所遭遇的只言片语拼成一幅拼图，即使再愚钝，言晞也知道自己已不是身处在原来的时空中。 她抬眸掠过角落里的向日葵，看向身旁的修女轻声说道： “你们认错人了，修女，我姓顾。” 修女顿时惊讶不已，细细凝视她的脸庞，柳眉，大眼睛，下巴尖尖，双唇稍嫌泛白。 这秀丽相貌与苏婉兮所差无二。 但她一开口说话便可知并非那苏家小姐。这年轻女子的一口粤语虽然流利，却不像本地人，似带有些许英伦口音。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修女朝她欠欠身，歉意一笑。 “真是对不起，顾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言晞微笑还礼，随即告辞离去，走到大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修女，容我多问一句，如今的港督是哪位？” 修女怔了怔，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却依然回答道： “是去年才上任的戴麟趾爵士。” 闻言，顾言晞朝她投去一记感谢的眼神，转身走出修道院。 david bsp;bsp;trench，1964年4月15日宣誓就任第24任香港总督。 今年，是1965年。她回到了55年前。 双手在外套的口袋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她沿着有人来往的青石小道一路前行，尽头竟是一派车水马龙。 这里应该是市区了吧。 当然没有半个世纪以后的繁荣，却仍是热闹非凡。 街头有小贩在卖力吆喝，手推车上热腾腾的玉米和栗子香气扑鼻，有路人捧着掰开两半的烤番薯走过，甜甜的香味勾起她肚中的馋虫。 今天一天折腾下来，还真是粒米未进。 掏出钱包准备朝玉米小贩走过去，忽然脚步一顿，低头，自嘲地苦笑一下，然后收起钱包，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她真是不长记，这里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她那二十一世纪的纸币哪里派得上用场。 此时的顾言晞，可谓是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穿越时空这么荒唐的事情，竟然会让她遇上。符桢说的没错，她近来的确是运数“高”。 之前也有听大哥说过所谓平行世界和异时空的奇异现象，关于那个匪夷所思的十年火箭筒也略有所闻。她信科学，也信非科学，毕竟那些难以解释的怪异谜团确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世。 但当自己亲身经历，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同样是人生路不熟，可在二十一世纪的香港她至少还有好友符桢，而这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陌生时空中的陌生都市，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孤苦无依。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远处有正在修建的高楼大厦，周围却是一片只得四五层楼高的石米建筑。惟一熟悉的是那一幅幅从半空探出的广告牌，有海味店有杂货店有律师会计事务所……半个世纪之后这种风貌依然大同小异，它们是这座城市的招牌。 但到底，这已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中学时有一堂课，老师让大家说说自己最害怕的事情。 有人说最怕外星人攻打地球，有人说怕考试不及格，也有女孩子说怕晚上老鼠钻进卧室…… 言晞说——最害怕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家中父慈母爱，兄长宠溺，她一直以为不会有这么一日，如今竟着实亲身体会。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助？大抵不会有。 女子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独自一人走在入暮的街头，自然引来不少各异目光。 一名年轻男子在同伴的怂恿下走到她面前，勾唇轻笑，神色坦然。 “小姐，一晚多少钱？” 被人当街问价，任谁都不会高兴。言晞抬抬眼皮，一脸冰霜。 “先生，香港已禁娼多年。” 男子自知没趣，也不纠缠，不在意地笑笑便走开。 然后三四个衣裳破烂的小孩围上来，一张张脏兮兮的小脸仰起头望着她说： “小姐，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可怜可怜我们吧。” “小姐你一定洪福齐天。” 她为难地看着他们，一时进退不得。不是她不想做善事积德，只是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时空的她，用什么去可怜别人。 几个小孩见她无意施舍，突然一把扯过她腕上的致手链，迅速作鸟兽散去。 你看，这个陌生时空中，就连流落街头的孩童都要比她更懂得如何生存。 手腕被勒出一道红痕，隐隐见血，热辣辣的刺痛。 言晞被扯得脚下不稳，一阵踉跄。忽然从前方亮起两束刺眼的光，一辆汽车迎面而来。 她本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汽车在身旁嗖嗖而过，真是千钧一发。 那人声音中满是担忧： “婉兮你是怎么了？” 顾言晞转头，入目一张俊脸，凤眸黑瞳，眉目温柔。 他愣了愣，而后放开她的手臂，欠身说道： “对不起，小姐。我认错人了。” 话毕，朝反方向转身准备离去。 “风先生。” 她急切叫道。为了避免露宿街头，她一定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逛下去。 毕竟，在这异时空中，她也不完全算是举目无亲，虽然很难令别人信服。 青年回头，面上不露声色。 “你认识我？” 言晞斟酌片刻，轻轻恳求道： “请带我去见苏婉兮，拜托了。” 那是她在这里唯一知道的亲人，就算不被信任，她也要去试一试。 chapter19在线阅读 chapter19 - chapter20 [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20 苏宅偏厅内，茶香萦绕。 有女佣进来为客人添茶水，白茫茫的热气袅袅而上，为这初夏更增几分暖意。手下熟络麻利地斟茶，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 眉清目秀，面容白皙。 最重要的是，这般相貌与她家小姐婉兮如出一辙。 外头已有三三两两个佣人在擅自猜测，难不成这是苏家家主的私生女，如今找上门来寻求父荫。 毕竟以苏理昊医生在本港的声望，总避免不了有闲杂人等前来攀亲认戚，苏宅佣人对此已见惯不怪。 但这名顾小姐如此相貌，说是与苏家人毫无关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何况，还是风先生亲自带人过来的。 “谢谢。” 正被一干人等暗自猜想的年轻女子轻声说道。神色平和而诚恳，嘴角有一抹微笑，看得出教养极好。 苏婉兮时常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两人确实如同镜中人。 女佣愣了愣，一走神，茶水便漫上杯口，几欲溢出。她连忙放下茶壶，欠欠身退下。 富贵之家事端千丝万缕，她一个佣人，做好本分就够了。雇主姓甚名谁，她一样要勤勤恳恳，尽心工作。 敞开着的窗户漫入一丝炎热，到底是位于亚热带的香港，在这五月上旬便比伦敦更有夏天的气息。 顾言晞的心底却是凉嗖嗖的一片，忐忑不安。 那女佣暗暗打量她的眼神并不令人觉得失礼，她早就料到自己出现在苏家会引发不少好奇猜测。 半个小时前在大门处，已有佣人惊讶地说： “小姐不是说八点过后才回来吗？车子还没派出去呢。” 身旁那位风先生像是苏宅常客，出言为她解释。于是两人在佣人诧异好奇的目光中被领到这个偏厅。 苏家小姐外出未归。 言晞望向墙上滴答滴答行走着的挂钟，坐立不安倒不至于，只是心头似被重石压抑，沉重而不舒服。 待会儿见到苏婉兮，她要如何诉说自己的处境？ 若是照直说自己误入时空轨道，被抛落到55年前，这种荒唐的理由如何能让人信服。尤其是，她要怎么向一名年龄相仿的女子说，自己是她来自2020年的外孙女。 被当成胡言乱语的后果，想想都令人心中发寒。 但是，难道要她临时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谎言？可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实在是下下之策。 脸上平静的假象可以维持，但掌心的冷汗却无法自欺欺人。放在膝上的手掌五指蜷曲，不由得紧了紧。 旁边真正冷静镇定的俊秀青年看她一眼，缓缓开口说道： “顾小姐不用紧张，婉兮为人温柔和善，有什么困难就直说好了。” 言晞闻言一怔，听他的口气，似乎和苏婉兮颇为相熟，如此自然地替她说话，提到她时连笑意都无限温柔。 脑海中灵光一闪——那幅画，怪异老人口中的风先生和苏小姐。 还有那个缠绕她梦境十年之久的暧昧情景。 这两人，一定关系匪浅。 但顾言晞清楚记得，幼时对她疼爱有加的外公，与这俊秀青年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可见和苏婉兮携手白头厮守终生的，并非这位风先生。 是造化弄人还是另有隐情？后人不得而知。 短短几分钟内她心中光影交错，思绪突然集中在一个点上。 画卷，老人，小孩，洋楼……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是谁人开启了时光隧道，将她抛落于此。 半个世纪以前，为何平白无故多出一个无枝可依的她。 叩叩—— 材质良好的木板传来不轻不重的响声，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名年轻女子款款而入，旗袍，披肩，黑发盘在脑后，一双珍珠耳坠闪闪若天边星辰。 面容白皙秀气，眼角含笑，却眉心有倦色。 是一张和顾言晞极其相似的脸。 青年自然而然地迎了上去，与她并排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殷小姐的婚礼，一切都顺利吧？” 她轻笑： “嗯。阿媛还抱怨两句你连她婚礼都不给面子出席呢。” 偏偏头，眸光流转，又说道： “听说你带了一位顾小姐来找我。” 见她目光转了过来，言晞立刻站起来，神情瞬间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简单的一句： “苏小姐。” 她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苏婉兮怔了怔，和她一样神情复杂，然后垂眸不语。良久，才抬眸凝视对面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奇妙的意料之中，笑容温暖。 她轻轻说道：“是你啊，言晞。” 这几年心中有事，睡得并不是十分安稳，时常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只有她和一名五六岁的女孩。 那女孩五官俏似她，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苏婉兮。手捧一束蔷薇花，仰起脸对着她笑道： “婆婆婆婆，我是言晞。” 即使在不同时空，苏婉兮未必就不知道有个顾言晞。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羁绊和感应。 空气在这一刻开始凝固，室内一片沉默在蔓延。 言晞的大眼睛中满满是惊异和无法置信，眼前的年轻女子与梦中人重叠在一起，一时之间难以分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她记得幼时每当做错事便缩着脑袋死不承认，妈妈也不恼，只是像这般微微扬起嘴角，极耐心地看着她笑，直到她底气用尽乖乖承认错误。 原来妈妈的这个笑容是袭自外婆。 人总是会在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一些不适当的事情。就像此时，她更应该想的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苏婉兮会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是回忆起幼时的不懂事。 说到底，她只是想念妈妈的笑容。极其想念，那个生她养她的时代。 一定要回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回去的路。 她看着那张宛如镜像的脸，终于自心底发出一个笑容： “是我，我是言晞。” 这样看来，至少在这个时代她还不用风餐露宿，孤苦无依。 要弄清楚的事情有很多，总得一步一步来。 chapter20在线阅读 chapter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