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分卷阅读1 过年 作者:某瓜 分卷阅读1 《过年》作者:某瓜 简介 这圈子里,情分迟早会耗完,与其日后撕破脸,不如好聚好散——留个念想。 张山×刘韬 短篇,he 正文 “这圈子里,情分迟早会耗完,与其日后撕破脸,不如好聚好散。” 刘韬在炕上躺了一上午,揣摩这句老话,听着张山在院子里叽叽咕咕跟人侃大山。 佘县是个山城,荒得很,自从通了桥,年轻一辈大都下了山,估摸也就大年三十热闹些。从天色发白开始,鸡叫声、狗吠声、炸爆米花的声儿、烧鞭炮讨彩头的声儿、各色邻里闲话声儿,就悠悠闲闲、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好像没个尽头。 他们住的是个老平房,窗帘只有一层轻飘飘的塑料布,一丝光也遮不住,被尖啸的漏风吹得可劲地摇,阳光大喇喇从大红大绿的颜色里透出来,晃得刘韬眼睛疼。 刘韬昨天长途跋涉,实在太累,看见这待遇,破天荒什么犀利话也没说,晚饭也没吃,鞋也没脱,倒头就睡。他有点神经衰弱,半睡半醒间还能听见隔壁咣咣铛铛,往身边一摸,没人,后来不知怎么又睡了过去。 外头院子里明明是聊天,听着像吵架,几个嗓门高低起伏,情感丰沛。 刘韬在这背景音里磨磨唧唧掀开沉重的棉被。他昨天睡着后,鞋袜外衣被人脱了,窝在被褥底下烘热了,这会儿直接就能穿。他一件件套上衣服,溜达到外头,迎面的冷气吹得他打了个喷嚏,鼻水淌下来,有点狼狈。 “睡好没?着凉了?饿了没?”张山脸庞被吹得额外的红,似乎冻得都有点不对称,搓着手走到他身边风口上挡住,碍着边上还有别人,没敢伸手摸他脸,从兜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来。 刘韬没搭话,犹豫好久,皱着眉接过纸巾,拆出中间还白着的地方擦了擦鼻子,问他:“你爸妈呢?” “……他们起得早,都走了。”张山笑得勉强,随口解释了,又关切问他,“你肯定饿了,带你去吃饭吧。” 刘韬已经饿得有些没感觉,默认了,看着张山上前用土话跟小时候抱过他的十里八乡的叔舅伯婶打了一圈招呼,隐约辨认出“斯文人”“大老板”“城里人”的字样,心里烦躁,面上装作半点听不懂,耷着脑袋,跟在张山后头出了院子。 村东露天菜场靠路头的地方有个米线摊子,这会儿还烧着汤水。刘韬被安顿在磨平了卡通画的、油腻腻的四角塑料凳子上,望着地面坑洼处不知什么成分的黑污水继续发呆。 张山跟老板闲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又你来我往推让着付了钱,端着两碗米线大步走过来,推到他面前。 刘韬看仇敌一般盯着面前这一大海碗米线,连张山把磨了刺的一次性木筷子塞到他手里时摸了他手背都没注意。磕着豁口的搪瓷碗套了层油光发亮的一次性塑料袋,米线就装在里面,汤水红得异样,顶上摆着腌渍得青青黄黄的几样认不出名字的野菜,什么肉也没有。 劣质食品的气味直冲鼻腔,换往常,刘韬绝不会吃这种东西,可他实在太饿了。 “知道你不吃辣,没让放辣油,红色的是番茄。”张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话大约给了刘韬某种面子,又或者开启了什么破罐子破摔的开关,总之他头也不抬,挂着英勇就义的表情往嘴里送了一筷子,愣了愣,似乎味道并没有想象的差,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热汤水填充肠胃的感觉,终于有些软化了刘韬那张自来到佘县就阴沉得像是被欠了好几栋学区房的脸。前天到昨天,他经历了两小时飞机、八小时跨省过夜大巴、再加三小时十里八弯面包车山路的旅途——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市人,刘韬一夜没闭眼,颠得吐了两回,骨头都散了,他打小没吃过这种罪,实在半点好脸色也挤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地嗦着不知算早饭还是中饭的米线。 吃到一半,几个小孩推攘着从土路上跑过,故意往他们这边扔了什么,只听“哧啦——噼啪”,几点黑色的水渍就溅到了刘韬裤腿上。 是炮仗。 刘韬往脚下瞅了眼,脸立刻又黑了下来。 “嗳,谁家的娃子,干啥子嘞?”张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用土话高声招呼了回去,顽童们见他人高马大,气势汹汹,一哄而散。 刘韬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对张山“你要不再吃点”的话充耳不闻。张山见他没反应,讪笑着,把他的碗拉到面前,淅沥嗦啰几筷子解决了。 他们为这在外头吃剩饭的行为已经吵过很多次,刘韬如今连吭气计较的力气都没了。 刘韬伸直举着手机,扫雷似的四下摆了几个方向,又往摊棚外走了几步,屏幕上终于施舍般出现了网络信号,2g。他略略有了点精神,点开朋友圈,等得手臂都僵了,终于刷出图片来,旅游的旅游,聚餐的聚餐,感慨人生的感慨人生,果然一片歌舞升平。 今儿大年三十。 刘韬在一位他叫伯父的长辈那里看到那个他得叫父亲的人,身边跟着个有点面生的摩登女郎,穿着一身定制的中山装——这年头企业家如果只会穿西装,是要被人笑话的。 不过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刘韬想,自从早八百年前他坦白自己喜欢男生,老头子就对他彻底失了望,身边女士走马灯似地换,早不知有了多少个弟妹。能给他在寸土寸金的沪市中央留套房,就算全了血脉情分。 还好他母亲去得早,不必受这冤枉气。 刘韬有些恶劣地伸手点赞,信号不好,屏幕卡顿,点赞到另一条状态,以前设计室的同事发的。照片上两个男人背靠国外不知哪个地方海天相接的景致,露出秀恩爱的背光剪影,配字是祝福,加比心。 人物是全黑的,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薛凯和他的新欢。七年同学,四年室友,一年同事……这些词,都比不上另一个tag更有概括性: 前男友。 还要加上一句,耗尽了情分,撕破了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 老话说的半点没错:“与其日后撕破脸,不如好聚好散。” 瞧瞧,血泪教训。 刘韬想伸手取消赞,思忖一会儿又觉得矫情,干脆关了机。 眼不见为净,让他们恶心去。 刘韬放下手机,看到棚子里,张山正跟一个小姑娘说着话,姑娘穿着一身艳紫红的羽绒服,一口一个“大山哥”,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有些黑,笑得娇艳极了。 配色糟糕透顶。 张山曾经也跟她差不多,品味一塌糊涂,大红棉袄就能穿上街。经过他几年调教,好歹知道说话不能佝偻背,招呼人要讲普通话,笑起来不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过年 作者:某瓜 分卷阅读2 要露大牙,穿起衣服也像了点样子。比如这会儿,就显得出是大城市里来的。 可还是,根子里和他不一样,日子过不到一起去。强扭着过吧,说不得,往后也只会差不多。 刘韬心里有种怪诞的成就感,又油然而生一种道不明白的厌烦和悲观。要是细说起来,张山的缺点能排到西伯利亚,什么一起吃饭嫌贵,不肯去电影院看片一定要自己家里下枪版,作息不一致,洗衣服不舍得用洗涤剂,还有那些时不时找上来的、不知哪儿出现的亲戚们……他们从吵架不过夜,到时不时三五天的冷战,这次过来前,已经彼此冷面足有一个月。 归根结底,刘韬心里门清,他们的问题不是那什么几年之痒……也不全是生活方式的锅。张山一开始就是被他哄骗上这条路,如今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 倒不如干脆分开,也好留点念想。 刘韬想到这儿,朝四周望了望,往东边再走下去,是这几年新建的、跨山崖的桥,过了桥再走一段,是个简陋得令人发指的车站,昨天他们就是在那儿下的车,据说那生意每日一班,过时不候。 他晃晃悠悠往那边走了几步,趋近山崖边,眺望返途。佘县干得很,土路扬尘,空气里都带着股燥味。再往远是有些秃的山脊,零星长着些灰扑扑的植物。山路扭扭捏捏拐在上面,像坨被人遗弃在桌子上的、干瘪的米线。群山之间是陡峭的岩壁,再往下是烟土色的云雾,那座新建的桥隐隐约约露出来…… “你干什么?!”有人从后头紧紧拽住刘韬胳膊,是张山,面带惊惶,看见刘韬停下脚步,松了口气的样子,“这儿你不认识路,别乱跑。回家吧,啊。” 刘韬默不作声甩开他的手,觉得这“家”字用得荒诞之极,垂头立在那儿僵持许久,到底跟着张山往回走了。 一直回到院子里,也没人说话。 厨房四下堆着半成品年货,各色蔬菜、瓜果、麻将块大小的豆腐、盖着红绿印章的糕点、酱料、鸡蛋、翘着脚的鸡、羊肉、腊肉、还有大块过水褪毛猪肉,都等着人收拾。张山他母亲这时候在家,眼睛有些红,搓着衣角招呼他们。刘韬认出她衣领上拼的那块料子,是他以前的旧衣服,估摸是张山早几年陆续人肉背回去的。 旧衣服,刘韬往常总是换季扔掉的,张山老鼠搬家一样防着他,藏东藏西,被他埋汰过不知几回,总算不这么干了。如今却不知怎的,觉得自己没了道理。 厨房的事张山和张母都不让他帮忙,刘韬边上看了一会儿,被赶到屋里玩电脑。他笔记本里还有几张未完成的稿图,这时候拿出来,有一点没一点地调整了几笔,觉得干渴得要命,出来找水喝。 路过厨房,听到这样的对话。 “山啊,你从小就是我们命根子,身体又不好,妈啥时候见你受过这种委屈……你爸他……他也是气糊涂了,下手这么重……”张母一边掐着韭菜,一边往袖套上抹泪。 “……你从小就苦,多灾多难……妈就盼着你健康长大了,哪天给我们抱个大胖小子,看你进城上大学,不知有多高兴。隔壁王叔家闺女,小时候总跟你屁股后头耍的,也变大姑娘了,多少勤力啊,今天还夸你进城有大出息……” “……妈你别说了。”张山闷头剥笋,一声不吭,只听到后头时,直挺挺来了一句。 “你这混小子!你——你让我跟你爸怎么在村里抬头!断子绝孙啊!”张母的声音尖起来,仿佛说的是什么羞耻事一样不敢大声,气得发抖。 “妈!”张山也犟起来。大抵人面对至亲,总不会说软话,他把剥了一半的笋往竹筐里一扔,直接跪了下来,梗着脖子也吼回去。 “人救了你儿子一条命,咱还他啥都是该。要没他,我早死了!”他在张母脸前喊完这话,看她愣在当场,闷闷地续上后头的,“当年几块几毛的救命钱,咱都一笔笔记着要还的,这最大恩情还不清,我就一条命,你说咋办吧。” 张母呆滞许久,突然搂住张山的脖子哭起来:“山啊,山啊,造孽啊,造孽!” 刘韬听到这儿,大抵猜得七七八八。大半年前他们买机票的时候,张山隐约提过要把他俩那点事跟家里人交代清楚。后来矛盾爆发,刘韬也就默认这事没了下文。 没想到他还是说了。 何苦呢。 刘韬以为他会激动,可他心里灰蒙蒙的一片,什么感觉也没有。生活就像一条灰色的鲶鱼,黏糊糊,湿哒哒,长得看不到尾巴。他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无趣又矫情,谁跟了都不会有好结果。 张山至少还有关心他前程的父母…… ——再说这世上谁离了谁,日子还不是一样地过。 刘韬悄悄回到房间里,把电脑、绘图板、鼠标、电源线挨个儿装进背包,又站了一会儿,从夹层里摸出一叠钞票,塞到枕头下面。反正他有的是卡,只要到了山下,到处都能取出钱来。 做完这事,他就出了门。佘县民风淳朴,或者说,穷到没啥外人愿意来,院门都无需落锁。 他什么都没惊动。 城乡, 抑郁症, 骨髓移植 刘韬坐在一块带棱角的大石头上,裤子上成片沾着灰。在他身边,黄土地上插着根木头杆子,顶上歪歪扭扭刻着“下牛三点”四个字。 他到得早,累得够呛,没法子讲究,眯着眼睛往车来的地方瞅。山路蜿蜒消失在山脊后头,阳光苍白色,打在远近裸露的山石上,一片白接着一片灰,一片灰接着一片黄。 他像坐在拍微距的塑料地形模子里,又像跟世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朦朦胧胧的,不大真实。 路上没人,也没车。等了半天,出现的是张山,隔着老远喊了声“刘韬”,一路跌跌撞撞小跑过来,整个人像是在冒烟。 张山到了跟前,撑着膝盖佝偻着背直喘气,灵魂出窍一样呆愣愣看了好久,突然回过魂来,猛地吸气站直了,手举了起来,在刘韬上方撑出一个硕大的、野兽般的阴影,牙齿格楞楞响。 有一瞬间,刘韬觉得他大概是想一巴掌打下来,可他心里除了惊奇,一丁点害怕都没有。说起来,这片地界民风凶悍,打架的人多,可张山确实没什么气性,在家里在外头,都软和得要命,要不是越长越壮实了,绝对是受人欺负的命。 那手高高抬起来,软绵绵落了回去。 张山慢慢矮下来,瘫下来,半蹲半跪地挨在他脚边,伸手抱住他双腿,声音哑得像是喊了三天三夜:“我、我以为你……走了,电话也打不通……哥,你别吓我,哥,哥……” 张山大约吓慌了,到这会儿还一个劲儿哆嗦着,胡乱地小声嚷着,怪凄凉的,发根湿透了,风干后沾了土,一撮撮黏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过年 作者:某瓜 分卷阅读3 在一起——像刘韬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狗。 刘韬母亲去世后,家里空得吓人,一次他从路边遇到个串串,灰灰黄黄一小团,垃圾桶跟前哀嚎,觉得同病相怜,捡回去养,没多久大了三圈,门里门外跟着他,睡觉时窝在脚跟边上,热烘烘的。 后来有一次放学回来,不见了。那天他父亲招待了南方来的大老板。刘韬问了钟点工,一个人跑去垃圾站,收了堆不知是不是的骨头回来。 再后来他时常不去学校,成绩一落千丈,领身份证的当天就跟人去泡吧,玩得很开,没多久彻底跟家里断了关系,一个人住,再没养过什么。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现在回顾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感觉。 刘韬眨眨眼,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花。张山仍然紧紧抱着他脚,外套敞开一半,热气蒸散在冷风里,胸膛抽搐,脸紧贴在他腿上,有些湿热。刘韬拍拍他后背,让他把腰板抬起来,伸手给他把胸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哭啥,太阳挂着呢,我一个大男人,哪儿去不了?没那么金贵。” 又取出一张纸巾按在他脸上:“张山,咱们在一起,四年了吧。” 张山仍然揪着他裤腿,腾了一只手擦脸,囫囵点头:“四、四年整……也是年夜的时候。” 刘韬往他头顶上点了点,像平常支使他做家务那样,要他擦仔细些:“嗯。” 四年前这个时候,刘韬好些日子没回家,几个朋友那儿轮流蹭着,到了大年三十,再没脸继续打扰,搁店里坐到商场打炀,天色黑透,往7-11买了点东西,磨磨唧唧朝住的地方走。 拐过街角,小区门外路灯下,坐着个年轻人,弓背抱着个纸箱子,看到他走近了,眼睛跟着他移动,想叫又不敢叫的样子,一直到他作势要走,这才憋出来一句:“哥——我、我带了柿饼和香肠,我妈自己弄的,干净。” 刘韬这才认出,是以前帮过的学生,瞟一眼中国邮政的标志,瞅瞅他样子,心里掂量,冷不丁问:“等了好几天吧。” 张山脖子都红了,磕磕碰碰,说怕打扰,东西也简陋,不好意思问。 街道上实在没什么人,灯光牌都好像没以前那么亮,饭菜的香味混着硝烟味,电视声伴着高楼上反射的焰火光影。 什么事一定要赶着今天做呢,刘韬想。 “大年夜的,外面冷,跟我上来吧。”他说完就走了,半点搭把手的意思也没有,张山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脚因久坐麻着,一瘸一拐跟在后头,进门前才听到下一句,“家里乱,别嫌弃。” 屋内确实乱,稿纸、破镜框、干花、撕碎的照片、塑料袋……散了一地,抽屉开着好几个,张山傻了眼:“这,这不是遭贼了吧,咱报警吗?” 刘韬听着这话笑了:“跟你那事儿不一样,可给警察叔叔过个年吧。” 他停了一会儿,平淡解释了句:“——不是贼,一起住的,有了点矛盾。” 冰箱里东西都变了质,刘韬指挥张山煮了面条,蒸了香肠,客厅里收拾出一片能坐人的地方,将就着吃了,还开了瓶酒。 酒过三巡,刘韬瞅着张山看了会儿,突然有了几分兴致,在春晚咿咿呀呀的歌舞声里亲了上去,连蒙带骗把人弄上了床。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已经冷了,刘韬对着天花板看了会儿,自嘲一笑,觉得还不错,至少不做个饥渴鬼。 他磨蹭到中午才从卧室出来,愣住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 窗户擦亮了,张山把最后一袋垃圾堆到门口,直起身来擦汗,回头看到他,傻不拉几地笑。 刘韬心里被撞了下,忽然就觉得,自己也被收拾齐活了。 ——可生活啊,就是循环,该是谁的,逃不掉。 刘韬伸手揉了揉,张山年前挺早就剃过头,弄了个像板寸又有点时尚的,精神,这几天长了些,揉起来像刚冒出来的草。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精气神都倍儿棒,搁哪儿都混得好,跟谁不能过日子? 刘韬褥了几把,心里突然敞亮起来,觉得太阳好,风好,山好,路好,一切都好,时机刚刚好。 他笑得柔软、开怀,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酿了蜜,看得张山都有些恍惚。 接着下一句话响起来,轻快欢畅: “咱们分了吧。” 张山木愣愣跟他对视,脸被砸得煞白。 刘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悠悠然讲起来:“我想了挺久,你跟我在一起,是觉得我救了你的命,想报答我。其实那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打几针,歇两天,我还因这得了个表彰,破学校里啥事都抢先一步,占尽了便宜,根本没吃亏。” 这话没错。刘韬他妈是医生,他算在医院里混大的,对骨髓移植那些事儿心里门清。虽说03年以后,他对医院就恨得要命,可美色当头,为了吸引薛凯的注意,刘韬愣是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弄得整个宿舍都知情,低分辨、高分辨地一路匹配上去。 薛凯和他同一个高中。刘韬自知没用功,混上个本地二流大学就很开心,薛凯却是高考滑铁卢,还跟有名的差生分到同一个宿舍,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刘韬却渐渐上了心。 这事以后,薛凯果然对他刮目相看、照顾有加,没多久,俩人就搞在了一起。 过去那点破事历历在目,刘韬突然觉得烟瘾犯了,往身上一摸,想起来,他们月初吵架,就因为张山把他身上的烟全收走了。刘韬想,这又是干什么,过几天爽快日子都不成。他转身往包里翻了半响,从底层摸出一根夹扁了的,大喇喇送到张山面前。 张山仍然白着脸,眼睛红得吓人,嘴唇颤着,可怜巴巴看他半天,见没动静,到底从兜里摸出火机,给点上了。这两天在乡下,他没少点烟点炮仗,这会儿却手抖得厉害,没抱指望地弱弱喊了声:“哥,你别抽烟,对身体不好。” 烟味儿勾得刘韬眼发直,可他听了张山这句话,又觉得没意思起来,举着远远吸了两口烟气算是解了瘾头,搁石头上摁灭了,瘪瘪嘴:“不抽就不抽。” 刘韬夹着烟,视线越过张山肩头,望向山崖那边,太阳朝着佘县山城的方向落了些,隔着烟尘笼罩的距离,隐约一座桥跨在当中,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 他瞧了会儿,叹口气:“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四年前,其实是你救了我才对。” 四年前那时候,刘韬跟薛凯撕破脸,又被从设计室赶出来。 刘韬大学时靠着捐骨髓,平白得了奖励,后来更被推荐参加了比赛,没毕业就凭着这点资历加了个有点名头的工作室,跟着实习,加上自己喜欢,慢慢也做了些东西。 而薛凯虽然成绩好,诸事不顺,毕业大半年后,还是靠刘韬的门路才找着实习,就分在他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过年 作者:某瓜 分卷阅读4 下手。刘韬后来回想,薛凯心高气傲,怕是早就忍不下去。反正俩人虽然仍待在一个屋檐下,关系却慢慢古怪起来。 年关之前那个月,薛凯拿了他的设计稿,跳槽去了对家……刘韬引咎辞职,在朋友家里抽光一条烟,愣是做出个新的交给组长,中了标,彻底毁了薛凯的投名状。 刘韬知道薛凯肯定要出口气,不想见他人,更不想见他发火的样子,避到年关才回去。从7-11拎回来的口袋里没有吃的,是一瓶酒,跟两个不同牌子的洗涤剂。 酒他们分了。第二天一早,洗涤剂被张山拆开,统统用作了大扫除。 ——刘韬这人不信鬼神不信命,也就那一刻,觉得大概他娘在看他。 “我带你进的圈,这个事儿算最后教你。圈子里啊,情分淡,别强求,听哥一声劝,早退保平安。你岁数小,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刘韬讲完故事,把烟摆石头上,拍拍张山肩膀,冲他笑一笑,“总之,我救你一回,你也救我一回。整个儿算下来,保不定还是我欠你多些。” 张山一声不吭地听他讲完,松开从见到刘韬起就拽着他裤腿的那只手,眼神灰下去,空空的。刘韬以为他又得哭,可他没有。 他梗着脖子吞下两口气,满是血丝的两只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过来,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现在呢?还想吗?” 刘韬有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伸手去摸烟。张山突然扑上来,把他两只手都按住了,扳在背后,把他压到石头上,盯着他眼睛,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软了点,轻了点,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在求什么:“还想吗,哥?” 年轻男人紧紧贴在他身上,肌肉绷紧了,脸凑得很近,背光的影子占了他眼前大半的画面,构图带着股犟实的冲力。刘韬轻轻挣了挣,压力更重了些,他知道这是非要个答案不可,默了许久,吐出字来:“……我不知道。” 刘韬回答完,把人往外推了推,从张山僵着的臂膀里脱出手,捏捏他耳垂,眯着眼睛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挺怕我的。”张山耳垂厚,刘韬以前没少拿着个调侃他,说像小姑娘。 “我是怕你……”张山直挺挺跪在那儿,认了这句话,下一刻眼睛里滚出水来,最后一个字咬了半天,牙缝里挤出来“……更怕你……死……” “哥,分不分开都依你,别死……别吓我……求你了……”他整个儿垮下来,哭得稀里哗啦,说话颠三倒四,“我那时候就是等死,每天等死,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要没了……那太苦了,真的……” “……眼看着没指望,忽然听到配上了,又没钱……基金……沪市……打针、吃药,浑身疼,自个儿先去掉半条命……房间外头就是打电话的,每天都有人哭,钱不够了的,配不好的,感染没了的……隔壁王姐就比我大一岁,砸锅卖铁,什么都备好了,那一头突然变了卦,没几天就去了……” 刘韬默默听了会儿,医院里悲欢离合见得多,张山说的这些事,他过去知道的,海了去了,根本不会有感觉。 可当他伸手抱住张山,把头按在自个儿肩上,给人拍着背,看到远处山影雾蒙蒙的,不知怎么心里发酸,也跟着掉下泪来,避着人偷偷抹掉了。 “……后来跟做梦似的,就结束了,医院的人说你是自家人,都不用怎么动员,特省事,还提前走了,给我省了好几千住院费。”张山偏头用袖口潦草擦把脸,声音有些闷,“我那时候就想,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心的人,神仙一样,想着往后无论如何得考上沪市的大学来找你,迟早得要报答你。” “……结果见着了,啥都没来得及做,就先被你帮了一次又一次,请我吃饭,带我入学……”张山说到后头,声音小下来。 “嗨,我一个沪市人,住家不比医院好多了,还不占资源。”刘韬哧地笑了,没敢提那时候他满心想着撩薛凯,不光是为了替人省钱。 他又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得劲埋汰:“医生都说了不准联系,你倒好,就走廊上含糊听到个地点跟名字,也敢路口等上几天几夜,挨个儿问过去,能找着人真的是撞运道,再说了,要是遇上坑你钱财的怎么办……” 张山像往常一样好脾气地任他数落,一直等刘韬讲得口干舌燥,伸手抱在他身后,认真说: “哥,是我运道好,撞上你。” 这之后俩人都很久没说话。天色有些暗了,四下里静得很,些许风声,衣料摩擦声,还有心跳声。 刘韬不知怎么觉得别扭,又有些慌,推了推,张山抱得不紧,却很牢,他愣是没推动。 “哥,好人有好报,病都是能治的。”张山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来,轻轻的,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说什么人间至理,“我这样的都能好,有病看医生,得吃药。” “哥,你是不是没吃药。” 刘韬不再动,过了好一会儿,小声问他:“你都知道了?” 张山点点头:“家里垃圾都是我倒……百忧解……现在网络发达,什么查不到。哥,别怕,你怎么样了我都跟着你。” 刘韬被他抱着,许久没说话,身体渐渐软下来,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你哥没用,吃了一阵,画不出来了。” 他声音细得很,停顿一会儿,重复了一遍:“……画不出来了。” 张山从没见刘韬露过怯,突然慌起来,拍着背连声安慰他:“谁说你没用……你,你很厉害的,我知道我土,能有今天是靠谁,让我别选数学选经济,让我考这个证那个证,抓紧时间做实习……” “……画不出来就画不出来,我养你不行吗。” “嗯。” “你别自以为是,你就是我媳妇儿,我一辈子跟你好,养着你,你不能嫌弃我,始乱终弃……”张山越说越激动,一长串话喊出来,突然想起刚才刘韬吭了气,拉开距离瞅着他,“……你说啥?” “……哦,我说我再试试。”刘韬看着他,哼笑起来,看看天色,往车站的方向偏偏头,“这车估计是来不了了吧,嗯?” 张山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红了脖子,舌头打了结,支支吾吾承认:“……村里出门都是互相知会的,我去问了声,王叔今天本来就不打算做生意。” 返程的路走到后半段,刘韬没了力气,张山背着他走。 四下里黑得很,没有月亮,头顶是一片城市里见不到的、晕开的星空,星星多到数不清,像一条流动的长河,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远处,佘县的灯火飘摇在阴影里,鞭炮声和狗吠隐约传过来。 刘韬举着手机照路,突然调侃他:“张山同学,哪有报恩就赔上自己一辈子的,真不会做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过年 作者:某瓜 分卷阅读5 生意。” 张山闷头走路,隔了好久呛他:“有几辈子赔几辈子。” 刘韬笑了笑,把脸贴在他背上。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了声:“好吧。” 手机的光颠簸着,打在崎岖的路上。他们身后的路没在黑夜里,前头的,铺陈在一片温暖而狭窄的橘色光晕中,一点点向前挪着。 再过没几个小时,就又是新的一年。 ——完—— 说一个题外话,文章部分取材自知乎上看到的几个关于骨髓移植的病友的故事。 重点,就是,如果有人被匹配上了,一开始说可以,后来又反悔,是很不好的,因为中间就要开始破坏免疫系统,最后又没有接续上的话……病患基本上就是等死。所以一旦匹配上,还是要慎重咨询家人意见,反复衡量后再决定,别过于有信心。 然后捐献者和被捐献者是不能认识的。按照惯例,也按照伦理,应该是双盲。这里安排刘韬因为从小在医院,被人说了闲话,又恰好被张山偷听着了,后来张山还堵路逮人,运气好撞见,其实应该是路过不相识才对。刘韬第一次看见张山,也没带他进门,请了个饭就放人走了,意思就是下次别来了……后来是因为比较丧……嗯不说他……说起来,这俩骨血相通,其实这文是骨科cp才对…… 作者本人加入了国外的捐献计划,dkms,国内也有中华骨髓,做入库的工作。这里并不想盲目鼓励,也不想空口白牙说对人体一点影响也无,就是说,感兴趣可以关注下,可以当科普去找点资料看,嗯。 另一个是关于抑郁症……其实了解不多,就是有朋友得过,基本就是,一定要看医生,一定要坚持吃药别随意停,要相信科学相信医学,跟家里人好好沟通。 总结:骨髓移植能救命,值得关注。抑郁症要看病吃药,别瞎捱。 by坚信爱与科学拯救世界的少女瓜 分卷阅读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