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明》 分卷阅读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 书名: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文案 新科状元陆晋贤因错说一句话得罪了权势滔天的七王爷,被贬至乡野之地,遇上流亡到此的苏青竹。两人成为莫逆之交。 随着两人的一路升迁,一段尘封已久的感情纠葛也在苏青竹身上渐渐露出端倪。 曾经百般躲避的禁忌,和身边细水长流的温暖,到底哪一个,才是能相守一生的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铁汉柔情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晋贤,苏青竹,李臻 ┃ 配角:陈凌越,李荆,王卉 ┃ 其它: ☆、楔子 青昌县,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小县,入暑常旱,收成堪忧,三面环山,然土质不佳,不见翠绿,这里山峦起伏,但群山多裸·露着黝黑的山背,罕有植被生长,青昌县人口不多,交通不便,赋税不丰,因此从不入上位者法眼,是富庶的大天·朝为数不多的几个贫困县城之一。 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泥路上,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童正赶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车辙上沾了从南到北一路颠簸的泥泞,疲惫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敲出一串串萧条的旋律。 彼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里将蒙着厚厚一层风尘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抹素淡的青衣,从枯燥的灰中透出的一抹青色让人眼前一亮。 “小椿,还要多久才到青昌县?”那人有一把如同铮铮鸣铁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少爷,恐怕还要赶上一两天才能到,这一路过来已经是荒村野地,走半天也难得见一处人烟,那青昌县该是怎么一个穷乡僻壤。”小椿挥着鞭子,不满地嘟嚷着。 那手随即又缩回了暗红色的厚帘子里,里面似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寒窗十数载,终于换得一朝金榜题名,以为从此可以大展宏图光耀门楣,想不到竟落得这般田地,真是天意弄人。” “少爷也是心直口快,像七王爷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少爷你初入朝廷,无权无势,真是不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他的不是。”小椿年方十六,长得唇红齿白,很是俊俏,自小便被买进府里做少爷的伴读,两人亲如兄弟,小椿在心里不知为自家少爷叹了多少句不值,想他家少爷陆晋贤乃京城第一大才子,侧帽风流,出口成章,学富五车,真是将天下所有的赞词堆砌一身也不为过,第一次赶考便高中状元,那是何等威风,谁知这喜庆还没持续多久,只因在朝上多说了一句话,便被赶到青昌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仕途一落千丈,再难有翻身之日。 “你知道什么,天子眼下,权势滔天,却不愿割让出一点实权,也不把上位之人放在眼里,其心可诛。若我也趋附与他,那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马车里的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小椿撇了撇嘴,琢磨不明白这些道理。 哒哒的马蹄在小径上扬起些微的尘土,一路走向了日暮的群山。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准备把月常明重新发出来,前面的章节修完之后每日解锁一章,有存稿,每晚日更! 虽然是14年的坑,而且名字也不吸引人,但是还是想把过去的坑都完结掉。 ps:结尾有虐,心理脆弱者请谨慎食用。 ☆、青昌县 青昌县不过数百口人,来了什么人,消息不消片刻就能从县这头传到那头去,大人小孩放下手头的活如同看戏一样乐颠颠地跑到县衙门口瞧热闹。 这天灰头土脸的马车停在破败的县衙门口,当里头一身素净的青衣公子从车里探出身子,马车边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的村民纷纷露出了彷如看到谪仙的惊讶表情,遗憾他们之中很少有识得几个大字的,不然还可以冒出个“蓬荜生辉”之类的词来形容此时此景。 陆晋贤一出马车,就见一群晒得黝·黑沟壑纵横的脸凑在自己跟前,带着见鬼一样惊呆的表情,好在这些表情虽然夸张,但都是面带笑意的样子,顿时也生出一种穷乡僻壤果然民风淳朴的感觉,觉得乡亲们探寻的眼光也甚为亲切。 “各位乡亲们,在下陆晋贤。”陆晋贤下了马车,朝着人群恭敬地作了一揖,顿时让边上的人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起来,“从今日起,陆某不才将担任本县的县令,陆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望各位多多指教,凡有所托,陆某自当尽心竭力。” 围观人群鸦雀无声,似乎谁都觉得自己太过粗鄙,没有资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一片寂静时,只听得“吱呀”一声,县衙朱漆斑驳的大门悠悠然地被从内向外推开了,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门里头出现了一个体型纤瘦的人影,略微凌·乱的长发遮着半边脸,粗麻布的灰衣服上打满了各色的补丁,仿佛一支竹竿上头挂着一面破布旗,乍一看竟是比围观的乡民更加面黄肌瘦,穷得揭不开锅。 “苏青竹见过大人,大人里边请。”站在门框里头的人慢悠悠地开了口,却丝毫不作恭请的礼节,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出来迎接,静静等着陆大人自己跨进府去。 陆晋贤转头,只看见光影中一把纤瘦得似乎只剩骨头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人吹散架了,却因逆着光的缘故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是那声音与这褴褛的外形十分不相配,像一泓清澈的溪流似的,轻易地就往人的心里流去。 “请问阁下是什么人?”陆晋贤问道,态度亲和,并无倨傲,丝毫没有官老爷的做派。 “上任县令尚在的时候,我是他的主簿,他西去之后这里两年不曾有人走动,所以破败了些,大人见谅。”苏青竹随意答道,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只是微微颔首,也看不出有半分招待不周的惭愧意思。 这人竟然曾是主簿,主簿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在地方上地位斐然,竟然沦落成这副模样,难道这个县当真清贫如此,看他这副骨瘦如柴的样貌,莫非这里的县令也是饿死的不成?想及于此,陆晋贤心中不免又对七王爷腹诽了一番,七王爷对敌人下手真可谓是毫不留情。若不能招之于麾下,便断不能放任其发展成为隐患,一脚踹进这山旮瘩,倒真是个绝妙主意,事到如今,陆晋贤仍然对当时的场面记忆犹新。 当日朝堂之上,他孑然而立,无论当今圣上如何百般说情,七王爷愣是冷着一张脸不肯松口,只说新科状元目中无人竟敢忤逆皇室威严,必须严惩不贷,满朝文武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是向着七王爷说话,竟是要逼着皇上亲下指令赶走自己,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不仅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孤军奋战的无助,可惜他人微言轻,初入朝堂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 根本没有任何人脉势力可言,否则他好歹也能给这嚣张狂狷的七王爷制造几分麻烦,不至于这样两袖清风地离开朝堂。 陆晋贤招小椿收拾了马车中放置的随身细软包袱,在众乡亲们虔诚憧憬的目光下脚步悠然地登上了两尊石狮之间的石阶,跨进了府衙朱红色的门槛,苏青竹待陆晋贤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便转了个身在前面带路,一个人脚步飞快,也不帮着提一把小椿手里大包小包的包袱。 小椿翻了翻眼皮,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谙世故,对待新上任的大人和他的侍从竟然也是这般不冷不热的,要知道他虽然只是小小的侍从,但他少爷可不是普通百姓,他又是少爷眼前的红人,少爷一向惯着他,别人一概比不得,一般人为了讨好陆晋贤,对他小椿也是巴结狗腿得很,小椿因此也被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捧得心气甚高,私底下自诩半个陆家小少爷,可这个面相穷酸的人不给自己提行李也就罢了,竟然连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肯定以前也不太招人待见,才潦倒成这副形状。 围观百姓见人进了朱门,这才开始议论起来。 “他说他是新上任的县令咧。” “长得真是俊呢,说话也是文绉绉的,真好,看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婚配吧。” “王二婆你就不要想了,就你女儿王丫丫那个样子,我们这里的丑小伙都不要呢,你还想攀上人家县老爷的高枝?”不知道那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不客气地嘲笑起来,王二婆也不恼,似已经沉浸在做人家丈母娘的美梦之中,在二婆眼里,她家闺女那是鸡窝里孵出来的金凤凰,岂是别人家那些山野村姑可以比的。 “你们这群女人真是鸡婆。”掉了两颗门牙的徐老伯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看这装扮气度,准是得罪了什么人才给送来的,这青昌县虽然太平,但县令可是不好当的。”说罢卖弄天机一般神神秘秘地一笑,露出嘴里一个黑漆漆的豁口。 “说的也是,好像前几任县令也都是莫名其妙突然就没了,白白差使我们干那劳民伤财的事,这一个也不知能在这里呆多久。” 大家都是许久没见着什么新鲜事,一找到新的谈资立马又跟炸开了锅似的越发热烈,等人群四散着回家种田的种田,吃饭的吃饭的时候,还在三三两两地说着这新来的大人如何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肉体凡胎,哪家的姑娘可以配得上之类的。 陆晋贤一路跟着苏青竹竹竿似的背影,穿过第二道礼门,入眼是砖墙围成的不大的庭院。 “嘶!”小椿乍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这……这些草木怎么都死了?” “没人照料,自然都死了。”苏青竹冷冰冰地扫了他一样,似乎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奇怪。 “那,也不至于死得这么透吧!简直就像被火烧过似的,好歹野草不需要打理也能长得很好吧!”小椿有些不服气,庭院里的景致似还能看出当年人造的样子,然而毫无一点生气,最高的两棵大树,一棵似是被雷生生劈断了腰,只剩下下面半截焦黑的枯木,另一棵树干倒是还完整,但只伸展着狰狞的枝桠,现在正是暮春时节,却不见半点新绿,齐腰的灌木,也全都只剩下腐朽的枯枝,光秃秃的地面,连绿草都没有一根,整个一片灰败。 “青昌县土壤贫瘠,什么作物都养不活,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难道你们不知?”苏青竹头也不抬。 陆晋贤只看着一把蓬乱的头发遮着他大半边脸,在阳光下呈现出明暗不清的线条,那张蓬头半掩之下的垢面也是沾满了灰,令他恨不得伸手去擦一下。此时见小椿被苏青竹呛得面红耳赤,便为小椿解围道:“这一路走来确实多见不毛之地,只是也不至于如此萧条,我倒是记得路经的一座山上树木蓊郁,层层叠叠,跟周围那些山委实不同,仿若好女倒卧,鹤立鸡群。” 苏青竹这时倒是抬头看了陆晋贤一眼,那清亮的眼神瞪得陆晋贤一愣,仿佛里头明晃晃的一池水突然间被风吹皱,死气沉沉之中瞬间射·出点点亮闪闪的磷光来,那一眼似是对文人酸腐的讥诮,又似带了一种苛责的意味,陆晋贤被瞪得随即竟有一丝尴尬的感觉滋生出来,只好讪讪道:“我说得不对?” “那是乙女山,那山可去不得,上一任县令也是看那山上草木葳蕤,以为是品种奇特,能在这贫瘠土壤上生长,便差人去山上掘了一些过来移植在这庭院里,谁知过不多久,这些花木也都枯死了,那些去过山上的人,也都失踪了。”苏青竹背着阳光,此时脸上一片阴影,配着喑哑低沉的语调,让陆晋贤和小椿都不由得脊背一凉。 “那县令呢?”小椿从来胆小,这会儿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打颤儿。 “那县令——”苏青竹拉长了声音,“第二天就被发现暴毙在自己房里啦。”声音一抬,吓得小椿立马躲到陆晋贤的身后。 苏青竹又神神叨叨地念叨:“乙女山传说住着神仙,青昌县也是一直得其庇护,但是神仙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领地,所以降以天惩惩罚那些擅闯禁地的人。” “你胡说,神仙都是好的,怎么会无故伤人性命?”小椿不服气地反驳,这个苏青竹一会儿无视他,一会儿又变着法儿吓他,当真是讨厌至极。 “不是神仙,那便是鬼怪吧。”苏青竹不置可否,倒是对小椿一惊一乍的表情感到有趣,所以多说几句存心逗弄,此刻又言归正传,“总之大人不要太好奇,既然是是非之地,敬而远之即可。”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倒不知道世间还有这奇事,管他是神是鬼,陆某行的端坐得正,怕他作甚。”陆晋贤不为所动,却反而对这件事更感兴趣起来,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一行人无故失踪,县太爷无端暴毙,不是天惩,必为人祸,若是人祸,那边是他这个县太爷义不容辞的职责所在。 说着,一路走进大堂,只见大堂正中上书“清正廉明”四个大字的匾额掉落了一边,斜斜地挂在堂上,大堂的摆设并未移动过,只是都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原本的朱漆因为蒙着尘土而显得一片晦暗,屋顶房梁、斑驳柱脚、残腿座椅俱都结满了蜘蛛网,肥硕的黑·毛蜘蛛在上头静伏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被人来的声音惊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开去。 “不知道大人来得这样早,我已经叫人前来收拾了,大人先去内宅稍作休息吧。”苏青竹一手拂去那几张蜘蛛网,又一口气吹起桌椅上厚厚的灰尘,呛得陆晋贤和小椿急忙掩鼻。 “好,那就劳烦你把此前的卷宗整理出一部分给我送到房间里来吧。”陆晋贤也不嫌车马劳顿,当即就要开始处理公文,一副新官上任摩拳擦掌的架势。 “大人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 。”苏青竹听他这么一说又古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陆晋贤想这人身上也就这一对眼睛还算清明澄澈,就那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这一瞪眼却还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心想若是此人衣冠稍作整理,应该也不至于不堪入目。 “何事?”陆晋贤问。 “没什么。”苏青竹又把头低下去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大人既然来了青昌县,便好好休养生息即可,明哲保身乃是至理名言。” 陆晋贤朗朗一笑,说:“我倒真不知这几个字怎么写,否则我也不会落到这青昌县了。” 小椿听了自家少爷的话,对苏青竹骄傲地一笑,笑这人真是胆小怕事,不像我们少爷光明磊落无畏无惧,这会儿他家少爷顶撞七王爷的事反而成了他骄傲的资本。 苏青竹这次视线停留在陆晋贤身上的时间更久了,小椿觉得必定是他家少爷的一身正气征服了这个乡野小民,正等着他五体投地的夸张,只是此后他一直并未再说什么,送了主仆二人去了之前稍加整理的内宅,便一个人走了。 “少爷,我看这青昌县衙好生奇怪。” “怎么奇怪?”陆晋贤看小椿一本正经的模样,暗暗笑道,小椿这些年跟着自己,虽不爱读书,小聪明却还有一些,说出来的意见有时候倒也值得一听。 “这里毫无生气,完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而且之前的县令也死的奇怪,啊!莫非他就是在这间房间暴毙的?!”一想到这个,小椿顿时毛骨悚然,“还有那个苏青竹,看着像鬼一样,阴阳怪气的,你说前任县太爷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别胡说,我看他倒不像是坏人。”陆晋贤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书,抚平折起的一角,悠哉悠哉地坐着念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苏青竹的第一眼,便觉得有种没来由的亲切,并不是似曾相识的亲切,而是可以托付的信任,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就好像春日乍起的一抹柔风,不知从何而来,却闻得出夹带的花香,“既来之,则安之。” 小椿却不这样以为,他对苏青竹这人尤其讨厌,瘪了瘪嘴道:“反正我觉得他怪怪的,穿得这样破破烂烂,一个人住在积满灰尘的县衙里,肯定有蹊跷,说不定就是他杀了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不逃跑。” “既然这样,小椿,你去卷宗室里瞧瞧,看着苏青竹给我把两年前的卷宗找出来,不要让他有机会偷藏。”陆晋贤将手中因翻读过无数遍而变得软糯贴手的书又翻过一页,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批注。 “是,少爷。”小椿似接受了一个重大的任务,抬头挺胸屁颠颠地就跑出去监视苏青竹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陆晋贤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县令(一) 窄小的卷宗室内,苏青竹细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指落在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的卷宗上,一叠一叠不紧不慢地地取下来,也不吹一吹上面的灰,放在桌上顿时有灰尘扬起,他也不以为意,依旧慢条斯理,似是觉得这是一件颇为享受的事,许久,才抬头隔着木质书架的空格里瞧了一眼朝自己瞪圆了眼睛的小椿。 “你有事?”苏青竹问。 “没事,你干你的,我就过来看看。”小椿看他又拿起一摞书顺带扬起一片灰,立马捂住鼻子。 “这里这么脏,不怕沾你一身灰?” “嗯,不怕。”其实小椿心里嫌弃得很,这人怎么能这么邋遢,伸出来的一双手都已经乌漆麻黑了,但又想到这个县衙空空如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想要知道什么还得问他才是,便偷偷压低声音道:“喂,我说,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知道很多事吧,我们少爷可是和别的人不一样的,他那样有才华的人竟然屈居这个小县城,当然是你们三世修来的福气,你还不趁机好好巴结,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若他也是个喜欢人巴结逢迎的,跟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区别?”苏青竹一脸无辜地问话呛得小椿一时接不上话。 “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小椿在心里又腹诽了一番这人的不知变通。 “何况,你家少爷非池中之物,不会在此地久留的。”苏青竹似是不经意这么一说,又似乎与这人相熟已久,深谙其秉性一般,这一句话说得并无迟疑。 “这话倒是中听,那你更该对我们好一点,这样少爷走的时候兴许还能带上你离开这个乡野之地,咱们一起回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想不到这人其貌不扬,眼力倒还不差,小椿得意地说,说完还不忘好奇地打探情报,“你快告诉我上任县太爷究竟是怎么死的,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除了我们家少爷,对谁都不会乱讲。” “乡野之地有乡野之地的好处。真是不好意思,我耳不聪目不明,什么都没看到听到,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苏青竹又抽了几本,将桌上的一摞一并抱在怀里,准备去交差了。 小椿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地快步跟上他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发现什么了,我告诉你,你这家伙样貌不端,形迹可疑,最值得怀疑了,我们家少爷火眼金睛,一定会看穿你的本质!” 苏青竹捧着一摞卷宗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把小椿当做一只嗡嗡飞舞的蚊蝇一般置之不理,他越是目中无人,小椿就越是要挤到他眼前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扫遍他全身上下,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陆晋贤此时正专心致志看着书,突然面前抛下一大摞卷宗,登时灰尘漫天扑鼻而来,呛得他咳嗽连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圣贤君子也不由得抱怨:“你你你你你……好不斯文!”小椿连忙帮腔道:“就是,你把我们家少爷扑了一脸灰!” 等咳嗽好不容易停歇了,憋红了一张俊脸的陆晋贤看着衣服比原来更黑更脏的苏青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完全一副这有什么不对吗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计较有点小题大做,遂装模作样再咳了几声,想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翻一翻,无奈实在脏得下不去手。 苏青竹完成任务,转身就要走了,陆晋贤忙摆手叫住他。 “青竹,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人何出此言?” “我一路过来也见了不少青昌县人,也多少识得一点这里的口音,跟你我可都完全不同。”陆晋贤伸出修长的两指,夹了一本卷宗,吹了好几口气,好歹把上头厚厚的灰尘吹落了一些。小椿连忙拿出帕子,将陆晋贤手上的卷宗抢来擦了几遍,白帕子登时变成了黑帕子。 “大人英明。”苏青竹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也不多答。 “你在这里多久了?”陆晋贤从小椿手里接过卷宗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 翻开一页,一不防备又被书页里头带起的灰扑了一脸,赶紧合上,嫌弃地把卷宗推到一边。 “二十年了。”苏青竹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今年贵庚?”陆晋贤又问。 “三十有六。”苏青竹眼皮不抬。 “胡说八道,在这里二十年,口音按理也该受人影响,只要是耳聪目明的,说话应当与本地人差不离多少,断不会还带着浓重的旧乡音。”陆晋贤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双目炯炯地望向苏青竹,对方却只是低着头,视线一直垂在地下,小椿狐假虎威,也在少爷跟前吹胡子瞪眼,以为自己的模样很有威慑力。 “小人不太跟别人讲话。”苏青竹仍是一般答话,丝毫也不紧张。 “你当主簿是什么官职,县令之下少不得各处的打点,县里的大小事宜,政策的实施,可都要经手,怎会让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来做,即便是不善言辞,时时锻炼也是免不了的,怎会不太与人交谈?”陆晋贤厉声道,小椿见自家少爷前面还说此人不会是恶人,这会儿又咄咄相逼,也是看不明白,自知道自家少爷肯定如孙悟空一般火眼金睛,一般小伎俩休想蒙混过关,暗自庆幸亏自己还担心少爷受骗,其实少爷早就心如明镜。 “真是瞒不过大人。”苏青竹的谎话被拆穿后也不羞恼,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掩在蓬乱的头发后面也看不出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并不对陆晋贤有多少畏惧之心,“小人来这里也不过三五年,任主簿也不过一个月,县令就没了,各种原因我实在不太清楚。大人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换人来做,我也好回家种田。” “我又没问你这件事,本官初来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要靠你多帮忙才是,再说本官有眼有手,若有冤情错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被我找到线索。”陆晋贤倒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有些话却又像是意有所指,只是听的人完全无动于衷,他方才只是假意逼问试他一试,可是这苏青竹却毫不畏惧,陆晋贤好歹是一方县令,他的顶头上司,一般人早就被吓得慌张求饶了,可这苏青竹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唯有两个解释,此人要么是真的是不谙人情世故到迂腐的程度,要么就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区区一个县令还吓不到他,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不到被驱逐至此,却也能碰到如此有趣的人,陆晋贤心中便玩味起来。 “青竹,你去跟乡民们说,青昌县两年无人管理,今日陆某新官上任,必然要给百姓一个公道,这两年里,但凡有案件,不论大小巨细皆可上报,即便是鸡鸣狗盗、田产纷争、聚众斗殴、欠债不还的,本官也会酌情处理。”陆晋贤转了话题。 “是,陆大人。”苏青竹低眉颔首,淡淡地应了。 “还有——”陆晋贤又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是穷得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了?” “大人,古语有云,俭以立身。”苏青竹一本正经地答道。 “扑哧。”小椿一下子笑出声来,“你读过几年书,还知道俭以立身,穷就穷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正说得起劲,被陆晋贤责备地瞪了一眼,只好低头讪讪的。 “小椿,明儿个你去按着他的尺寸买两件新的。”陆晋贤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为什么要给他买衣服?”小椿当即不服气地跳将起来。 “大人,草民不需要新衣。”苏青竹倒是真没觉得自己衣着怪异,他这身旧衣服穿了两年了,破了许多处,他自己既懒得洗也懒得补,但还不到衣不蔽体的程度,比起那路边的乞丐还是要好上几分的。 “到底是我府里的人,穿得这样破旧,让人看了笑话。”这么一说陆晋贤似乎也觉得拂了苏青竹的脸面,好在他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并未觉得受了侮辱,便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苏青竹转了三回身,这一次终于能够慢悠悠地走出了门,清瘦地身子裹在破旧宽大的衣服里,看着就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那人腿也没有疾病,但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总觉得脚步有些不稳,仿佛不上去搀他一把,下一刻他就会跌倒在地似的。 “大人为何对他那样好?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小椿奇道。 “无妨,我觉得他不似普通人,御人之道要恩威并施,时日久了自然能看出端倪。”陆晋贤仍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四四方方的门框照进白日的微光,却仿佛总也照不亮那个离去的人,照不亮那人身上重重的谜团。 小椿歪着头思索了半天:“御人之道,我不懂这些。” 陆晋贤拿书敲了敲小椿地脑袋:“你不懂的多了去了,快把这卷宗上的灰擦一擦,他也真不嫌脏,就这么抱过来了。这钱你拿着,给你和青竹都添置几件衣裳罢。” 小椿接过钱袋,掂了掂,皱了眉:“少爷,你带的钱也不多,这日后的情势也不知如何,为了早日能够回到京城,免不了要四处打点的,怎不给自己多留一点?” 陆晋贤却面色坦然:“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拿了就是,免得别人说我苛待了下人。” “少爷真是菩萨心肠,见了乞丐也非要施舍。”小椿小声嘀咕着,还是把钱小心地收进衣襟里去了。 ☆、县令(二) 县衙荒废已久,原来任职的下人早已四散,还要费点心思重新挑选出一批人来。县令一职空缺两年却未能上报,这实在是古今无有的事情,一来可见青昌县消息之闭塞,二来足见此地民风尚佳,百姓不需要管束也能随遇而安。 青昌县百姓本就热情好客,听说县太爷到任纷纷赶来帮忙打扫县衙,陆晋贤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一批人扛着自家的扫把簸箕前来打扫,冷清的宅邸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扫地声,洒水声,言谈声,将久无生气的院落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除旧迎新,也是喜事。”陆晋贤在内宅听得动静,欣然一笑,撇开抱负不说,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民风淳朴的乡野小县,也爱这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光景。 县令内宅居正中,东西厢房都是用于接待贵客的客房,苏青竹占据了其中一间,里头除了一张破床,就只有简陋的一桌一椅,椅子坐上去便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散架似的。 此时太阳尚未落山,回了自己房间的苏青竹想着新县令也接来了,闲来无事了,可以早早地准备做一个美梦了。 王二婆提着扫把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苏青竹床·上拱起一团,动也不动,提起扫帚便往上使劲一抽。 只听的“哎哟”一声,苏青竹不情愿地从床·上蹦跶起来,气恼地叫道:“谁打我?” 按说王二婆这种平民百姓是不能进县衙内宅的,就连二堂也是需要门子通报才能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 进得,但这县衙两年无人,只有苏青竹一人住在这里,若不是她好心送饭,苏青竹现在必然已经成了府里另一具尸体了。 “还能是谁,你姑奶奶我。”王二婆中气十足,操着一口粗辣辣的大嗓门双手叉着腰答道。 “二婆,你干嘛啊?我正睡觉呢。”苏青竹苦着脸道。 “这日头还长着呢你就往床·上躺,可得躺出病来,年纪轻轻的这么不思进取,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啊你!”王二婆骂着骂着骤然放柔了声音,对着苏青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笑得苏青竹毛骨悚然,“青竹啊,你要闲着没事就帮二婆个忙吧。” “免了,要我娶你家丫头还是算了吧,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苏青竹说着又要把头埋进被子里,被二婆一把拦住:“你想的美,我家卉丫头也是你配得上的?你快死了这条心吧!我是想你现在帮新的县太爷办事,肯定有机会跟他亲近,你找机会帮二婆问问他婚配没有,我把我女儿的生辰八字都带来了,到时候用得着。”王二婆说着谄媚地掏出两张写着几撇狗·爬字的黄纸。 “二婆,你女儿都二十八啦,不是二八,又凶得跟个母夜叉似的,人家就算没有婚配,耳朵又不聋,眼睛也不瞎,县里姑娘挨个挑也轮不到她嘛。”苏青竹连连打着哈欠,就想把王二婆往外推。 “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那是我们闺女眼光高,又不是嫁不出去,你一句话,帮不帮忙,别忘了你这两年是靠谁才保住一条小命的,真是没良心的东西,亏我把你当儿子养。”说着举起扫帚作势要打。 “唉别打别打。”苏青竹从床·上蹿下来,只管往外跑,“我帮我帮,姑奶奶别打了。” “帮什么?”一泓清朗低沉的男声带着笑意从门口传来,苏青竹正蹦跶着一只脚穿鞋,看到陆大人也不免满脸尴尬,王二婆高举的扫把僵硬地举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陆晋贤看先前在他面前一脸淡然的苏青竹此刻狼狈的样子,陡然有股恶趣横生,想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这么性情的一面,想来本性应该不是沉闷的人,只是对着外人收起了原有的灵动。 “没什么,没什么,民妇王氏参见大人。”王二婆赶紧把扫把藏在身后,忙着下跪行礼,这会儿倒是有点后悔贸贸然闯进来了,只怪今日乡亲成群结队自告奋勇打扫县衙,王二婆便也凑着这个热闹跟着来了。 陆晋贤只是扫了王二婆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交代苏青竹道:“青竹,用过晚膳之后你到我房间来,卷宗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需要你帮我解释解释。” “是。”苏青竹苦了脸,他留在县衙不走只是想当个吃白饭的,并不想真的帮着做什么事情,苦着的脸藏在被刚才折腾的更乱的头发之后,让旁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是夜,县衙烛火时隔两年再一次燃起,说时隔两年是因为苏青竹总是日不落便歇息,睡至日上三竿才起来,从不用烛火,也没钱买烛火,对他而言一晚上的灯油钱还不如换个硬馒头填饱肚子。 陆晋贤看卷宗,苏青竹发呆。 陆晋贤问,苏青竹答非所问。 “从前年争执到去年,屡次大打出手,这王大和王二两兄弟的肉铺最后归了谁?”陆晋贤问。 “王二婆家的闺女王丫丫今年廿八,貌美如花。”苏青竹答。 “县南吴铁柱自打娶了媳妇儿便苛待老父,还将老人赶出屋子睡猪圈,可有此事?”陆晋贤问。 “王丫丫个性就是直爽了些,别的没得挑,大人要不要找机会见见?”苏青竹答。 小椿在一旁听了半个晚上类似这样的对话,直听得嘴角抽·搐,恨不得一个耳刮子抽醒这个总是不给少爷面子的穷酸主簿。 屋子里很静,间或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和烛芯爆裂的劈啪声,小椿已经在椅子上做起了美梦,苏青竹被迫坐了两个时辰,全身僵硬,双·腿麻木,抬不起眼皮,趁陆晋贤看得投入的时候偷偷一阵一阵地打着瞌睡。陆晋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觉得这人勉强支撑的模样十分有趣,每回都故意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问他话。 “你看这里,张家欠了李家2石米,李家约定来年用一园子桃子来换,但刚巧这年气候不好,桃子收成不佳,满园的桃子也不过去年的三分之一,张家不服,但借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事后来怎么了的?” 苏青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撑不住“咚”一声,脑袋磕在了桌上,也不觉得疼,顷刻就睡熟了,他听了一晚上这种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糊涂事,早就已经神游太虚了,此刻八匹马也无法把他的神志拉回来。 苏青竹醒的时候不会多话,一沉沉睡去更没有声音,连一丝的呼吸都听不到,看着他干瘦的脑袋,竟让人觉得眼前的人跟死人一般无二。比起小椿那少年红嫩的脸颊,同样都是入睡,或许都做着美梦,一个是真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一个更显得形单影只,困苦不堪。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独自一人潦倒地生活在这县衙里,陆大人一向求知若渴,自然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可是除了好奇之外,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总不由地对这个人多一分关注。 ☆、谎言 苏青竹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裹着自己那条又硬又旧的被子睡得可香,一直睡到午饭的香味钻进鼻子才被咕噜直叫的肚子闹醒,穷极潦倒的时候便会妄想练就仙人的辟谷妙方,可以不必为了果腹奔波劳碌,然而总也没有这样的方法,照样是饮水不敌饥饿。 这一觉睡醒走出屋子,顿时觉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昔日破败的县衙仿佛抖落了一身尘土的凤凰,突然间上下一新,府里来来去去走动着的下人忙忙碌碌,有的见过,有的从未见过,苏青竹不由自主地循着食物的香味去了热气缭绕的厨房,趁着厨子一个不留神偷了只鸡腿,喜滋滋地边吃边晃,十分怀念久违的肉味。 走到大堂外,透过敞开的大门瞥见陆晋贤在堂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案上依次摆着文房四宝、令签和惊堂木,硬生生坐出一种威严的气度来,底下一拨人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陆晋贤朗声道:“你们之中有的曾在府里任职过,想必对这也还熟悉,其他人也都是县民举荐的能人,待我命人一一考核过之后再做定夺,通过考核的,从今日起便各司其职,与本官一起同心协力,为民解忧,俸禄自然不会少你们的。” “还有,这里原来的主簿,你们中有人应当见过吧。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门外啃着鸡腿的苏青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下不好了,假身份要被拆穿了。 “若没记错,先前的主簿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6 姓俞名茂,年逾不惑,为人热情,办事利落,乃是县令的得力助手,只是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也一起失踪了,再无人见过。”有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嗯。”陆晋贤只是应了一声,并未太过惊讶,仿佛早已料到。 苏青竹这会儿已经啃完了鸡腿,识相地准备去收拾东西找下一个容身之所了,他是很喜欢青昌县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林立的商铺,没有横行的官宦子弟,也没有引人入胜的美景,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就没有纷争和烦恼。 反正天也热了,也许还能去山上的破庙里住一阵,当一当活神仙。 苏青竹从枕头下捞出一个扁扁的包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他隔着布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就好像里面有着一叠银票似的珍贵。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家少爷一大清早就开始忙了,也没见你人,哪有做手下的比大人还悠哉的?”小椿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 本朝县级除了县令由皇帝任命之外,县级以下人员都由县令委任,因此小椿虽无职位,却也仗着自家少爷的地位,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对苏青竹很是不客气。 “喏,这是我家少爷让我给你的。你要念着我们少爷的好,除了我家少爷,还有谁能对你这么大方?”说着把一个包袱塞进他手里就转头气呼呼地走了。 苏青竹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套崭新的衣服,一套月白,一套湖蓝,样式简单,料子却是舒适体面的。苏青竹透过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晨起的时候又忘记了梳头,衣服也散发着一股怪味。 “这大约是践行的意思吧。”这么想着,还是把衣服放在了床·上,拿起自己扁扁的似乎空无一物的小包袱准备走了。 前脚刚跨出门,陆晋贤正摇着扇子踱过来,扇子一面是他自己画的花鸟,花是恣意盛放的国色牡丹,鸟是小巧灵活的黄莺,另一面是他自己题的绝句,草书行云流水,潇洒不凡,却一个字也看不清。 “陆大人。”苏青竹漫不经心地招呼。 “嗯。吃过了?” “嗯,吃过了。” “等会儿我有些事要交代你去办。”陆晋贤道。 苏青竹于是又抬头看着他,陆晋贤再次想这眼睛倒是澄亮,放在这么一张枯瘦的脸上实在可惜了,若是再丰腴一些,大概还算清秀的。 “当年县衙里的人,即便是全部失踪,他们的家人尚在,总能问出线索来,等这几天将县里的人事整顿完毕,我最先要办的就是这个案子。” “大人真是勤勉。” “嗯。”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句夸奖颇为受用,“你背着的什么?” “哦,这个。”苏青竹一时没想到借口。 “是要出去办置些日常用品么?” “是。”谁能想到一个要远走他乡的人临走只带这点东西呢? “那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买,你带上银子,替我一道买回来吧。”说着又进屋子里提笔列了清单给苏青竹,照例是龙飞凤舞的草书,苏青竹看得头晕眼花。 “好。”苏青竹接过,也不多说什么,在陆晋贤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那一道纤细的背影逆着光穿过门框,正如他第一次看到的正面那样模糊不清,陆晋贤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少爷。”小椿从里门出来,就见着苏青竹的背影,像一根细瘦的竹竿上面挂了一块破布,“就让他这么走了?”其实心里想的是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走了正好,他们少爷这么善良的人,被人欺骗了可怎么是好。 被自己的侍从贴上“善良”标签的新任县太爷此时心里想的是新请来的厨子手艺倒是不错,晚上让他炖个猪手吃,至于苏青竹,要走的人总是留不住的,但却总觉得与此人颇有缘分,似有不久之后还能再见的预感。 庭院里头是黑乎乎的枯枝败叶。 陆县令啃着猪手又结束了干劲十足的一天。 新官上任之后,陆县令立马查办了几件陈年旧案,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惠及民心的举动,一时间青昌百姓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凡是上报县衙的案件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陆县令的声名很快便在青昌县稳定立足了,人人茶余饭后,街前巷尾,谈论的都是这个公正不阿,文雅俊秀的县太爷。 ☆、乙女山 乙女山在青昌县极为神圣,相比于其他光秃秃的山丘,这一座终年环翠,郁郁葱葱,山木茂盛,故而鸟兽甚多,一入夜各种凄鸣怒吼不绝于耳,早年有人无知无惧,想要去山上打猎的,但一个个全都有去无回,起初也有人往里头寻人的,但照样也没有回来,久而久之乙女山就成了县民眼中不可侵犯的圣地,一不可踏入此山,二不可擅捕此山所出的鸟兽,否则便会遭受天神之怒,不仅擅入之人会受到惩罚,青昌县也会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乙女山山麓下本来是有几户人家和一座禅寺的,但大约是山上的猛兽经常出来扰民,县民又有所顾忌,陆陆续续都迁走了。禅寺倒是借着乙女山都各种传说香火鼎盛,很是热闹了一阵,后来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破败了,念经的和尚越来越少,又有几家据说十分灵验的寺庙陆续建起来,渐渐地也没人再翻山越岭来这里敬香了。 苏青竹背着一个看起来空无一物地包袱走了一天地的山路才到达乙女山脚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见这里有几间老旧的茅屋,屋顶的茅草已腐烂掉落了,只剩下几根梁子横在上头,却也是腐朽得厉害,稍稍一动就会掉落的样子。 边上还有一排黄墙红瓦的土砖房,围成一座四方的院子,山门由几根方木构成,已被蚁虫蛀食得孔洞遍布,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勉强能辨出“血印”二字。 入了山门,即是主殿,几缕光线从瓦片间隙中照射下来,一股阴潮之味扑面而来,殿正中竖着一面巨大的雕像,却不是弥勒观音,也非伽蓝月老,而是一个眉目严厉的年轻男子,□□着肌肉遒劲的上半身,一手持刀,一手握拳,很是威严的样子,四面有些略小的雕像,俱是蛇颜鼠貌,兽身鬼面,衬着这晦暗的光线面目尤其可怖。男子面前摆着香案一方,香炉早已倾倒,香灰残烛散了一桌,下面是蒲团两个,俱是积满了灰尘。 苏青竹看着男子脚下的石碑琢磨了几遍,读懂上面写的大约是这里数百年前曾有妖兽横行,而眼前的青年带领县民击退了猛兽,救民于水火,此后他又为县民做了很多好事,后来不知是谁揭示他乃佛陀转世,佛陀身份暴露后便涅槃消失于人世了,世人感恩戴德,遂在此地为他建了一座庙,勤加供奉。青年本名陈印,故而庙名“血印”。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7 主殿旁的侧殿也供奉着一些小神小鬼,东西二厢原是和尚住的僧房,北侧是经堂、斋堂和一间不大的藏经阁,透过窗格望进去,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个空木架子。 苏青竹找了一间僧房,推门进去,只见一只肥硕的老鼠急溜溜地从自己眼前跑过,少顷又有一只更大的从另一个方向跑来,苏青竹实在饿极,往床上一躺,就准备去周公那里坐一坐,讨顿饭吃。 明天就去河里抓几条鱼,或者去山上逮只兔子,也能对付几顿。 为什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呢。 这被子到底是放了多少年了,怎么臭成这样。 鸡腿…… 哎呀,什么东西咬我? 天气开始热了,蚊虫也开始多了,日子真是不好过。 包子…… 小页……页……蒸……蒸…… ☆、七王爷 定安王府夜夜笙歌,礼乐歌舞俱是照着天子的规格操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使者领着一群西域的舞姬初到京城,却不急着拜见皇上,而是先到了七王爷李臻的府上,眼下夜色渐起,美酒斟满,礼乐声声,身姿妖娆的女子们穿着飘逸半透明的轻纱,堪堪围护住娇羞处,柔嫩纤细的腰肢随着节拍款款扭动,晶莹小巧的赤足上嵌着珠玉玛瑙的金银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主位之上的王爷慵懒地斜靠在白虎皮毛铺就的沉香鹿角椅上,去岁有人将这树龄超过三百年的沉香木献给皇帝,此树结香均匀,质地细腻,实属百年难得,配以新猎的鹿角八副,制成了两把椅子,一把在御书房里放着,另一把便送到了定安王府。李臻此时已经喝了不少西域烈酒,却看不出有无醉意,半眯的眼睛瞧着舞姬摇摆的身姿若有所思。 领舞的女子身材高挑,肤色如蜜,一身闪着金光的纱衣,薄纱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不断往上头递送着秋波,见王爷似乎也有几分意思,豪放的西域女子便深情款款地朝着主人舞去。 都说七王爷好色,果然不假。夜姬薄纱下的红唇轻抿,绕着王爷的座椅继续着摇曳的舞步,间或用柔若无骨的手臂从那人华丽的锦衣上欲说还羞地划过,缠绕,离去。 侍女在身侧不急不缓地倒着酒。 李臻一杯接一杯地喝,任由女子像蛇一样动机明显地挑逗。 虽非同母所生,七王爷和皇帝却是几兄弟中长相最为想象的,很是丰神俊逸,然而气质却是完全不同,圣上温文如玉,鲜少发怒,七王爷却总有一股戾气藏于浓重的眉宇之间,这一张脸是看不出喜的,让人觉得这人似乎总是不悦着。 乐声还在继续,众舞姬还在卖力地取悦。 夜姬欲擒故纵了好一会儿,却不见王爷有何动作,不免也有些心焦起来。但是他见过的男人太多,不加掩饰贪婪好色的有,衣冠楚楚故作正直的更多,最后还不是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王爷,天色不早了,不如让夜姬留下,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使者看情势暧昧得刚好,便起身告辞。 李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依旧半眯着眼。 使者朝众舞姬使了个眼色,众人鱼贯而出。 “夜姬久仰定安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夜姬有幸给王爷献舞,真是百世修来的福分。”说着,柔软的身子顺势倒入李臻的怀里。夜姬从小便被主人以政治邦交的目的培养,故而一口中原话练得十分标准,几乎听不出口音。 李臻伸臂一捞,男儿健壮的臂膀把娇小的美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顺势扯下了她的面纱,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四目相对,夜姬望见了他眼底不可见底的深邃,让人战栗却又忍不住接近。 “你叫夜姬?”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金属质感的沙哑。 “是,王爷。”周围的侍女都低着头站着,夜姬也不羞涩,一双纤纤玉指在李臻胸口划着弧线,一不留神就探进了镶着金边绣着紫纹的衣襟,胸前的雪白磨蹭着男人英挺的肩膀。 李臻既不动作,也不阻止,大有享受对方为自己服务的意思。 暮春的天气有一丝闷热,一室旖旎声响,衣衫凌乱箭在弦上的时候,突然有个侍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王爷!”侍女一进门也不敢抬头,就径直跪伏在地,头低得几乎触碰到了冰凉的地面。 “什么事?”李臻的眉头皱紧,似结了一层寒冰,原本就是严厉的面色,一皱眉更无法与之亲近。 “恭喜王爷,王妃她,她有了!” 夜姬□□的身子用薄纱堪堪盖住,对这个不识好歹的侍女心里很是腹诽了一阵。 “紫页她有了?”李臻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将为人父欣喜的样子。 “回王爷,刚才用过晚膳后王妃便吐得厉害,请王太医来看过,说是喜脉,王太医医术精湛,他这么说应当错不了。王妃现下身子难受得紧,心里却是高兴,本来不想打扰王爷,但是觉得这是大事,所以派奴婢前来禀报。”□□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发着抖,自始至终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恭喜王爷。”夜姬半带着撒娇的口气,搂紧了李臻的胳膊,像在提醒他未完之事一般。 李臻推开她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 伏在地上的□□悄悄松了口气,待王爷走出去之后悠悠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衣不蔽体的西域女子:“你看到了,我们王爷心里头可是只有王妃一个人的,真是不识好歹,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都想往王府里进。” 夜姬倒没想到这里的小丫头还能当面对她出言不逊,狗也得仗着人势才敢如此张狂,都说定安王风流,但府里的姬妾却为数不多,许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位善用心思的主儿。只是她更无所畏惧:“姐姐何必说得这么愤慨呢,王爷大好男儿,自然是有千万女子爱慕,我也和你们主子一样,不过其中之一而已。” “你,你怎敢与王妃相提并论!”□□气得不轻。 “你们主子既然深得王爷宠爱,又何必担心我们这些弱质女流呢,恐怕是有人心里不安定,才要想尽办法把王爷身边的女人都赶得远远的吧。” “你,你真是厚颜无耻!”□□见说不过,恨恨地跑出去去追先一步走的李臻。 夜姬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对着门外深邃的夜色微微一笑,艳红如血的唇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苏紫页今日干呕得厉害,现下刚饮下一小碗梅子汤,感觉稍稍缓过了气,正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 李臻进门的时候丫鬟正要通报,被他挥手屏退,一个个迈着莲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最后一个轻轻关上了门,悄无一点声响。 李臻往她床头坐了,静静地看着这张脸,紫页的容貌是清秀的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8 ,虽算不上绝色,嫁入王府那么久却仍有一股清纯的气质在,跟那个人也是极为相像的。 “你一定会很高兴吧。”像是自言自语般德低喃,李臻紧皱着的眉头松动了些,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辨的温柔,对着紫页不点而朱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浅眠的苏紫页被唇上细微的触感惊醒,睁开一双清澈柔亮的眸子,望着眼前这张刀削似的轮廓分明的脸:“王爷,您来了。” 声音是女子特有的清甜,不是很亲近,也不是很疏离,只是淡淡的,没有表现出太多喜悦。 “嗯。”李臻复又皱紧了眉,脸上是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是相对无言。 许久,李臻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躯遮住了烛光,将苏紫页笼在那一片阴影里。 “你要走了?” “嗯。” “今晚,不留下来么?” “嗯,你好好休息。” 苏紫页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终于还是觉得委屈,忍在眼眶里的泪控制不住地溢出,划过晶莹的面颊,看着着实引人垂怜。 □□随后推门进来,见到这个景象叹了一口气。 “主子,你是有身孕的人了,再有什么委屈也要想开一点,否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今晚王爷可是留什么女人在府里了?”从小背着《女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即便是出阁前被娘亲反复劝解着要贤德开明,毕竟也是寻常女子,虽知道男人难免三妻四妾,王爷更不比寻常人,但也希望男人眼中只有自己一个,容不得别的女人,善妒之心,哪个女人能没有一丝一毫呢。 “这,我看王爷对那个女人也没多大兴趣,虽然人是留下了,但我一通报主子有身孕的消息王爷便立马来主子这里,可见王爷的心里还是很念着主子的。” 苏紫页叹了口气,他这样来看一眼比不看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恐怕是因为某人所托才不得不来尽一番身为丈夫的责任罢了。 “她美么?” “红尘女子,哪比得上主子万分之一。” “你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罢。”明知道丫鬟只是安慰自己,却也只能靠着这一句半句的安慰平缓一下不安的心。 “□□,我好想他。” “爹娘不在了,也只有他能一心为我好,可是他也不见了。” 不见了。 今夜明月圆润,皎洁的月光洒下一地银灰,院子里的含笑浓郁的香气弥漫,□□将暮,不知不觉,已经两个年头了。七王爷独自站在院中,望着那一轮明月,大约也只有这轮圆月,不论天涯海角,还能照着故人的容颜。 ☆、说亲 新上任的青昌县令陆晋贤近日可谓俗事缠身。 自从昭告县民凡有难以解决的琐事皆可上告之后,各种折子就像雪花似的从四面八方飞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说,大部分还套着红艳艳的封套,里头都是各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小字画像。 “少爷,这个长得不错。那个脸上居然有一点麻子,不好看。”小椿坐在一堆画像前,一张张认真地鉴赏比对着。 “什么麻子,那是美人痣。” “那也不好看,这个好,脸圆圆的很是可爱。” “唉这个也不错,就是表情太严肃。” “你若是看上了只管跟我说,你这个年纪虽然娶亲是早了点,不过也好未雨绸缪不是?”陆晋贤捧着手里的文书,没好气地掀了掀眼皮。 “唉少爷,别,你别拿我开玩笑。”小椿见自家少爷口气有几分真意,立马把画像一扔,再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这乡野之地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家少爷呢。”小椿谄媚地讨好着自家少爷,虽说是夸着自家少爷好像自己也与有荣焉,“少爷,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么?我倒是没想过。” “是容貌姝丽,还是才貌双全的?还是温柔似水的?将来的少夫人必定是个大美人!” “你倒是会想,才貌都是其次,投缘才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倒是原来准备给少爷说亲来着,可惜突逢变故少爷就到这儿来了。” “说亲之事,全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娶回了家谁知道又是什么情状,我倒宁可跑出来,好免了这一番折腾。” 小椿想了想,依然不太明白,只好作罢,往院子里头晃了两步。 “这本是万紫千红的暮春时节,少爷你看这院子里的一片枯败,真是让人看了提不起兴致。” “相由心生,我这几日天天看着,倒也习惯了。” “少爷,你说这些植过来的树怎么就都死了呢,莫非是有什么古怪?”正是少年新奇的年纪,看到什么都要问上一问,也亏得陆晋贤好耐心,每个问题也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 “草木生长有其习性,山上的草木喜爱的土质、气候、湿重皆不同,移植过来自然是活不成的,除非连带着土一起,倒有可能还有几分生机。” “要不,何时我们也去挖两株来种种?” “怎么,这回你倒不怕了?前两日是谁半夜做噩梦嚷着不敢一个人睡的?” 小椿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反驳道:“我在这也住了这么多日了,没见着什么鬼怪,定是有人故弄玄虚,说不定就是那个姓苏的指使众人合伙骗我们,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陆晋贤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山确实有古怪,我过几日得空一定要走上一趟。说起那个姓苏的,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有。我记得他那日走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有带。” “就是呢,连少爷送他的新衣服都还留在床头呢,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他倒是,有几分禀气的。” 此时离苏青竹出走之日又过去十数天,县衙上下已被陆晋贤和他的新任手下们打点一新,终于有了县衙的威严模样。 王二婆在县衙外头等消息等得心焦,现下县衙是不能随便进了,县太爷也不是轻易见得到了,苏青竹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怎么着也得让她家丫头跟陆大人见上一面,说不定就一见倾心了呢。 这美梦倒不是她一个人做。县里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全都卯足了劲,俨然成了一场竞赛。 又说到这厢的苏青竹。 正午的日头高起,透过瓦楞的间隙晒在苏青竹四仰八叉的身子上。 感觉日头有些刺眼了,这人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复又闭上,继而肚子一阵嚣张的痉挛,发出如雷的响声,他只能睁开眼睛,眨了眨。 真是饿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才不过几天,这人竟然似乎又瘦了一圈。拖着软绵的身子爬出寺庙觅食的苏青竹被外头亮堂的阳光晃得眼花。 突然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9 ,一团白色从眼前蹦过。 苏青竹两眼顿时变成了一团烤的香喷喷的兔肉,冒着兹兹的油香,在眼前一蹦一跳地跑过。 苏青竹一纵身扑过去,那兔子撒开腿便奔得更远了,白让他扑了一身污泥,虽然饿得没有力气,但是对肉的追求是执着的,于是一只拼命跑,一个拼命追,倒像是游戏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五月比较忙比较懒orz。。。 ☆、上山 陆晋贤这日说要四处逛逛,熟悉一下地形。 青昌县土地不丰,与外界甚是封闭,若没有富饶的作物,或是织造、采矿等谋生手段,附近也没有海域可供捕捞,想要发展种植、畜牧亦或是贸易脱离贫困都实属不易。 当日陆晋贤来到青昌县便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因此一路留心观察青昌地质,虽略有头绪,还是需要去各地考察一番。而这座奇特的乙女山,便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陆晋贤原来是打算一个人去山上的,关于此山的传说邪门,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也不好让大批人贸然上山,只不过这日他甫一出门便被小椿看见了,小椿自然是要跟着自家少爷出门,陆晋贤便拿乙女山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吓唬他。小椿一阵惊叫又惊动了府里其他人。 其他人一听说老爷要上乙女山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劝阻,一会儿拿上任县令的惨案一会儿拿百姓的期待说事儿,苦口婆心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还有人讳莫如深地说起了一件怪事,几年前的夜晚县衙里的活人一夜失踪,连尸体都不见,县令又在县衙内暴毙,听说恰好在前一天,正是骄奢淫逸的前任县令嫌县衙内光秃秃的不好看,派衙役前往乙女山挖掘了一大批草木回来移植,谁想第二天就出了事,移植过来的草木也都五一村或。 “作孽啊,定是擅自上山触怒了乙女山上的神明啊。”一帮人七嘴八舌地感叹道。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平时默默无闻,陆晋贤全然不记得他的名字,此时竟然力排众议站了出来,道:“此事蹊跷,属下愿与大人一同前往乙女山察看究竟。” 登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说话的青年名叫武安,是新招来的佐史之一,平时很是沉默,一张脸总是面无表情,加之面容又长得普通,混在人堆里竟是不能一眼找出来。 武安是谁举荐的陆晋贤也已经记不清楚,佐史之中才华更甚的也有,他对此人实在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此刻竟然只有他一人站出来支持自己,才对他多看了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不出是意欲邀功,或是有所图谋,还是单纯地支持自己的想法。 “好,你跟我去。各位听好,本官既然担任本地的父母官,岂有放着不明冤案不管的道理,这山我是一定要上的,你们家有老小,如有顾虑实在不必跟我一同冒险,若我有什么不测,还请上书朝廷,再换一任县令便是。”陆晋贤这么一说,周围那些人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又有几个人犹豫着说要同去,却躲躲闪闪,并不坚定。 陆晋贤虽说是文人,自幼习武强身,武功不弱,武安比陆晋贤根基扎实一些,但似乎也并不高强,众人商议再三,另挑了两名武功最好的捕快同去,这两门捕快一名李开,一名李源,正是孪生兄弟,两人俱是从小习武,论武功,在青昌县无人可出其右,当时县衙出事的时候两人正好外出办公,因此逃过一劫。 加上小椿,一行五人就在下属们担忧的目光中出了县衙。 一跨出县衙大门,便听得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陆大人等等,加我一个。”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鸦青色的身影施展轻功跃至跟前,一头乌发简简单单用发带在脑后高高扎成马尾,五官端正,凛凛有男子之气,再加上一声鸦青色男装,背后斜挂裹剑的布包,更显得英姿煞爽,若不是开口还是女子般尖细,恐怕多有人要怀疑这人的性别。 陆晋贤一脸茫然:“请问阁下是?” 那女子在陆晋贤面前站定,竟是一改方才凛然的面容,而是露出了一丝小女儿扭捏羞赧的情态:“小女王卉,见过陆大人。” 陆晋贤哪里知道王卉何许人也,但李开李源兄弟显然是认识的,此时两个壮汉正躲在人后面不吭气,竟然都面露紧张的模样。陆晋贤以为这位王姑娘只是心血来潮想要一同去瞧个热闹,便劝阻道:“我听说乙女山上有些怪事,恐怕此行会有凶险,姑娘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得好。” 王卉娇俏一笑,往前一步伸手一拽,竟是把李开拽到了跟前,李氏兄弟人高马大,普通女子用上全部力气也无法推动分毫,可眼下竟是不情不愿地被这王姑娘拽着领子走,还一副挣脱不开的样子,要不是陆晋贤有武功底子,看得出这王姑娘武功似乎还在李开之上,人还当这是两人合演的一出戏呢。 “就算姑娘身手不凡,此番前途未卜,陆某也奉劝姑娘不要与我们一同冒险。” 王卉没料到陆晋贤这般执拗,她从外地游历归来,便从母亲口中听说这新县令如何玉树临风,与她正好相配。 她王卉何许人也,一般的凡夫俗子岂会入她法眼,今天索性来看个究竟,一见陆晋贤的面相,自然是十分合心意,倒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正碰上此时陆晋贤带着几个人要探访乙女山,她常年在外,却也听说过关于这座山的某些传闻,一般人哪敢轻易上山,这新县令倒是有几分胆色,让王卉对他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倾慕。 见陆晋贤不答应,王卉也不罢休,便一直跟着这几人前行,陆晋贤反复劝阻不成,只能由得她在后面跟着,王卉一身习武之人的江湖气,再加上一身深色男装,倒有一种男女不辨的英气。 然而这种性格注定不能被乡野之地的民风所接受,早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开了:“你看,这就是王二婆家的闺女,大姑娘家的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知道害臊。”“就是就是,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带把儿的吧,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谁家敢娶这样的姑娘哟。” 小椿倒是不讨厌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便减慢了步子跟她走在一排,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地问她:“你是谁呀,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家少爷?” 王卉也就对着陆晋贤会脸红羞涩,对其他人那是毫不避讳,直言道:“我娘说要给我和陆大人说亲,我想来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话音不轻,刚刚好飘进所有人的耳中,李氏兄弟对陆大人报以同情的一瞥,偏陆晋贤却似充耳不闻,连头都不回。 小椿顿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年纪不大,男欢女爱这种事听人谈起过不少,在京城的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0 时候,府上的下人时不时爱嚼些茶余饭后的舌根,小椿便极有兴趣地参与其中,还津津乐道,这回事关自家少爷,他更是特别上心,只是他少爷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又实为人中之龙,这个乡野小地的姑娘若是给他们少爷做妻还是不配的,但是做妾倒是可以:“那你现在看了,觉得我们家少爷怎么样?” 王卉双颊浮上一抹红晕,笑道:“确实是青年才俊,无人能及。” 小椿得意一笑,仿佛王卉夸的是自己似的,连走路的姿势都趾高气扬了起来,又本着要替少爷把关的责任在肩,一路上都忙着问王姑娘的祖宗十八代了,王卉嗓门不小,说话也干脆利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别家的女孩子扭扭捏捏,小椿倒是十分敬仰这样的女子,觉得她如此与众不同,一定能得到少爷的青睐,只可惜一路上陆晋贤并没有给王卉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主动与她多说过一句话。 王卉并不因此便觉得委屈,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便一路上尽量走在陆晋贤的身边,找着机会主动与他交谈,这一聊起来,越发觉得陆晋贤到底是京城来的,谈吐修养与旁人全然不同,自然有一股亲和力,她也知自己年纪不小,保守的乡野人家向来看不惯他,她也看不上那些如歪瓜裂枣的平庸之辈,这回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一见倾心的人,若是不积极争取,恐怕真的要被耽误青春了。 县衙离乙女山不算近,需得翻过两个不高的山头,脚程快些也要耗掉将近半天时间,暮春的天气已有些暑气,等到了乙女山山脚下的时候,众人都有一些疲累,见山脚下有些破旧废弃的民宅,尚有寺庙一座,便想着停下来休息一番,吃些预备好的干粮。 正饥肠辘辘着,远远地却传来一阵肉香。 苏青竹逮了半天兔子,终于等兔子跑累了,哀怨地被抓到了他手中,于是乎苏青竹把兔子的皮毛一褪炭火一架就乐滋滋地开始烤兔子祭祭五脏庙。 留着口水好不容易等香气冒出来了皮焦肉酥了准备下口了,却见着以陆晋贤为首的六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和手里的烤兔肉。 苏青竹恨不得把肉藏进衣服里,免得被人瞧见:“大人春游啊?” 陆晋贤见几天不见,这人又黑了一圈瘦了一圈,差点不敢相认:“苏主簿怎知本官要来,还烤了兔肉相迎,真是客气。” 根本不是为了相迎好么!苏青竹在心里大喊;“哎……不是……”视线一转,正看到缩头缩脑躲在一旁的王卉,“咦,丫丫你也来了啊?” 这一声出口王卉整张脸都黑了,她生平最恨别人叫她的乳名,放眼整个青昌县,出了她亲娘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叫这个名字,但偏偏就来了这么一个人,跟她也没有多熟,一见她就丫丫长丫丫短的,第一次王卉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第二次王卉甩了他一个打耳光子,第三次,第四次……苏青竹屡教不改,后来她也就没辙了。 可是眼下情况可不一样,在她心怡的人面前,苏青竹居然胆敢这么拆她的台,她这么英姿煞爽的女子拥有这么一个村姑名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丫丫,这名字倒是有趣。”陆晋贤显然并不以为意,“而且仿佛在哪里听过。”其实前几天苏青竹还跟他提过王丫丫,若是王卉自报家门说的是这个名字,他反倒还会有些印象。 王卉本想发怒将苏青竹再暴揍一顿,拳头都捏紧了,被陆晋贤一个“有趣”又憋了回来,心想乳名土就土一点吧,更容易被记住啊,还显得亲切不是吗:“陆大人以后就叫我丫丫吧,不必见外。” 苏青竹见这小女子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果然再勇猛的女子到了心上人面前都成了绕指柔。 “哇,闻着真香!你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嘛。”小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他小心肝儿一颤颤的,继而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过兔肉,撕下一条兔腿就递给自家少爷。 苏青竹的心在滴血。 陆晋贤总算还有良心,带着众人把他的午餐瓜分了,好歹还给他留了一只兔腿,苏青竹抓着那一截兔腿感激涕零,久久不舍得下口。 那边苏青竹还没来得及啃下一口兔腿,陆晋贤已经站了起来:“我今日来是打算上乙女山一探究竟的,正好在这里遇见你,你就同我们一道上山吧。” “大人,我还有事。”苏青竹小声地斗争,他也不是个胆大的人,虽然住在这山下这么多时日,但是要他上山还是不敢的。 “大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上山吧。” “走吧。”王卉立马贯彻了陆大人的指令,一把就提起了苏青竹的衣领。 完全无视苏青竹的抗拒。 苏青竹只好默默地跟在这群抢了他兔腿的土匪后头,拉开一长段距离,希望能在他们不注意之下脱离队伍,谁知算盘还没打好,小椿就在后头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呢,快走快走,走这么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山。” 苏青竹心里那个苦,今天真是应该睡上一天不出门的啊。 ☆、迷路 乙女山看似不高,但因为常年无人上山,山脚一带倒还有些人迹,再往上一点山道几乎被荒草野藤长满,树林茂密,阳光几乎难以透过,很是阴森,饶是陆晋贤这样有过在山间行走经历的人也不免有些畏惧,若是在这山里迷了路,很可能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为周全考虑,陆晋贤一路命武安堆砌石头作出记号。 一行人俱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和比男人还要男人的王卉,除了在后面不住哀嚎喊累的苏青竹,其他人爬得还算顺畅,有些山路陡峭的,需要费些气力,但脚程总算不慢,两个时辰之后已经过了半山腰,山腰上山雾弥漫,越往上走,雾气渐浓,几乎只能看见自己方圆数米之内。 苏青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枝想要在队伍最后面偷懒一会儿。偏偏殿后的武安一个劲地在后面催他快走。 “唉我说,你个大男人体力原来比卉姐姐还不如呢。”小椿回头嘲笑苏青竹一番,原本自己也有些疲累的,嘲笑完别人顿时就觉得烟消云散了,人都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高兴有人替自己垫底。 苏青竹在后面呼哧呼哧喘气,只觉得上了山之后出气多进气少,只能默默腹诽,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多言争辩。 “我们歇一歇吧。”陆晋贤虽然一直走在最前方,却也时不时回头关注其他人的情况,此时看苏青竹体力不支,脸色青白,便金口一开,苏青竹立马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被雾气湿润的泥地等会儿会不会弄脏了他的衣服。 山雾濡湿了衣衫,此时停下来便有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1 一股凉意沁入皮肤,雾气弥漫,几乎只能让坐在一起的七个人看到彼此的脸,却再难看清几步之外的景色。 突然一阵尖利的叫声从不远处划过,似鸟鸣,又似女子的尖叫,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凝神屏气等了半天,似乎并没发现危险靠近,才又松下气来,只是这一安静下来才发现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分辨不清,有远有近,可见这山上的鸟兽其实不少,尤其是乌鸦此起彼伏地沙哑鸣叫,仿佛一种不吉的预告,更添一种寂寥恐怖的气氛。 “陆大人,这山上凶险,我们这一路上来也没见到什么古怪,还是早早回去吧,现在下山恐怕还能在天黑之前抵达山脚,否则一入夜,野兽出没,只怕更是危机四伏。”苏青竹坐了坐,此刻脸色才稍稍缓了缓,连忙劝离陆晋贤,其实是他实在是爬不动了。 小椿本就胆小,听苏青竹这么一说也有些退却的意思。 陆晋贤折扇一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说道:“你说这山没有古怪,我却觉得皆是古怪,按说附近的村民都不敢靠近此山,山上常年人迹罕至,但我们一路上来,虽然荒芜,但仍然明显可见人踩出来的山路,可见这山还是有人上下的,尤其是越到这高处,山路反而更加清晰,可见这一带,必是有人走动。” “大人的意思是?”武安似乎已经猜到了陆晋贤的话,此时也不免警觉起来。 “看着路上被踩断的草痕,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走过,你猜得不错,这里怕是有人居住的,但这些人是敌是友,现在却还分不清楚。” “照大人的说法,我们这是踏进了别人的地盘,或许现在已经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也未可知。”苏青竹此言一出,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是背上一凛。 这四周大雾弥漫,若是真有埋伏,敌方在暗,我方在明,恐怕这一行人都要凶多吉少。 陆晋贤凛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大家提高警惕,集体行动,切不可掉队,彼此也有个照应。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探个究竟,岂有轻易回去之理。” 歇息片刻,一行人又再次前行,陆晋贤开道,李氏兄弟和王卉随后,武安走在最后,免得慢手慢脚的苏青竹什么时候掉队了都不知道。 沿着清晰蜿蜒的山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山雾弥漫,近处可见的景物又都相似,陆晋贤先发觉不对,面前这棵歪脖子树极其眼熟,像是之前见过的。 “武安,一路走来可见过之前留下的记号?” “没有。大人可是觉得有异常?”武安答道。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但高度却未上升多少,可见我们只是在这山腰打转,这点时间,即便是绕这山腰一圈也足够了,我见这树眼熟,恐怕之前来过这里的。” “可是我们一路都做下记号的,这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啊。”小椿想不明白,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害怕。 精疲力竭的苏青竹此刻早挑了一块石头坐下,乐得看他们愁眉苦脸地商讨,自己安然休息。 “你们忘了我之前说过,这山上显然是有人迹的,若是有人跟踪我们,在我们后头把记号毁坏了也不是没有可能。”陆晋贤凝神道。 “少爷,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小椿已经面露惧色。 “恐怕现在想回去也不容易了吧。”苏青竹坐在地上,拔着路边的狗尾巴草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开看了一眼苏青竹,心里想着此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身量还没有自己的一半宽,必是胆小怕事妖言惑纵之辈,不免语气中有些蔑视。 苏青竹倒是不以为意,摇着手里的草茎不紧不慢地道:“这山上这么大的雾,本就难走,况且现在怕是又有人有心让我们迷失在此地,各位想必也知道乙女山的传说,有来无回。” 纵然苏青竹语气轻松戏谑,众人却都有担忧,是以听他这么一句有来无回出口之后,每个人都是一阵悚然。 “你少吓唬人,说不定就是你,每次都落在最后,说不定就是你搞的鬼。”小椿一受惊吓,对苏青竹的怀疑便涌上脑海。 苏青竹本就行为古怪,被小椿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李氏兄弟甚至已经把手伏在刀柄上随时准备迎战了,倒是王卉和苏青竹有些交集,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身子微微跨前一步,似乎是想护在他身前。 身在数道怀疑视线中心的苏青竹本人却不辩解,只是目光坦然地看着其他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不要自乱阵脚,等休息够了我们再走一段,各自留心走过的路,标记刻在树上,即便有人毁损也能看出端倪。”陆晋贤丝毫不乱,他的沉静让其他人感觉安心不少,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和缓下来。 不敢停留太久,一行人休息过后又开始向上攀登,这次改用刀剑在树皮上刻下记号,即便遭人破坏也有迹可循。 苏青竹依然叫苦不迭,只想落在后面,其他人对他有所提防,推搡着他往前走。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雾气越来越浓,目光能见之处已经越来越少,一行人正暗自戒备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敌人就会从浓雾中杀出来。 "快看!"小椿一阵惊叫,"那不是我们刚才做过记号的那棵树?我们又回到原地了。" 李氏兄弟闻言立即上前探查,一路走来所有的记号都有些微的差别,这个记号正是最初刻上的那个。 "大人,怎么办?"李氏兄弟勇猛有余,对于这样的情况却使不上半分力。 一路负责殿后做记号的武安确认了一下自己做的记号,确实是出自自己的手,不安道:"昔日听说乙女山为仙人所居之地,有奇门遁甲之阵,所有上山之人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其门而出,被生生困死在里面,莫非竟是真的。" "既然不让我们上山,不如我们就回去吧,保命要紧,保命要紧,是吧大人?"苏青竹坐在路边道石块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穿着一身残破的粗布衣服,因为到处乱坐乱蹭早已沾满了污泥,脸上沾的灰比原来更多了一些,只一脸惶惶的样子,李氏兄弟对他胆小如鼠的模样投以蔑视的一眼。 “若是一般的奇门遁甲倒不用怕了。”小椿接口道,神情还颇有几分释然。 “为何?” “我们家少爷饱读诗书,在周易奇门方面可谓造诣颇深,平时也爱与一些朋友推演阵法,这一般的迷阵可难不倒我家少爷。”小椿扬着头,不无得意的样子。 陆晋贤在一旁听了,也不自谦否认,想来也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苏青竹看着这一对自吹自擂的主仆,无奈地耸耸肩。 “所谓奇门遁甲,意含三奇,八门,六甲,其中八门,乃体、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如若真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2 的在此地设置机关,随着天、人、时的推移,机关布阵也会随之改变,接来下必定有更凶险的杀机,如不一一破除,寻找生门,恐怕我们都回不去。”陆晋贤细细听着周围的响动,似乎在揣摩其中的奥秘。 苏青竹轻嗤了一声,似对陆晋贤的话不以为然,刚要从石头上站起,突然什么东西擦着鼻尖划过,竟是一支锋芒毕露的利剑,没入侧方的树干寸许。 苏青竹还表情呆愣着,其他人却都是心中一寒,刚才那一箭来势极快,且并没有对准要害,若是万箭齐发,这里的人恐怕难以抵挡,小椿已经被惊出一身冷汗,两股战战,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晋贤。 此时又有几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人背靠背站成一圈,举起兵器格挡,只见箭雨越来越密集,王卉抽出背上的宝剑,挥舞间将利箭悉数挡下,招式凌厉,好不拖泥带水,令人不由得叫一声好。只是随着这箭阵一波又一波地被出发,无数闪着寒光的利箭从各个方向飞来,即便王卉身手再好也无法顾及各个方向,除了李氏兄弟尚可勉强招架外,其他人都已捉襟见肘,尤其是苏青竹,丝毫不会武功,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其他人的身后,左躲右闪避开漏防的冷箭。 正当众人都觉支撑不住的时候,陆晋贤眼前一亮,指着箭雨最密集之处道:“我们往那里去。” “你疯了,要被扎成刺猬么?”苏青竹跳来跳去累得气喘吁吁,口气失了尊敬,有些气急败坏。 “这箭雨虽密,却并不致命,想来只是一个警告,想把我们驱逐到没有利箭的地方,而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因为那里才是此阵的机关所在。”陆晋贤一解释,其他人都觉得有理,便奋力朝陆晋贤所指的方向移动,苏青竹身上没半点功夫,只敢躲在他们身后,装模作样地挥舞着一根当做兵器的树枝。 行至箭雨最密集的地方,四周的冷箭竟然戛然而止,几人正松了口气,谁知脚下突然一阵颤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所站的一方土地竟然整片下陷入地。 ☆、地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幸以连枝生》完结之后开始填《月常明》,这个坑居然已经是两年以前了,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来着。 自己挖的坑,咬着牙也要填完【最近注意力不集中症好多了,准备把以前的坑一个个都写完】 另外申请了一个微博 weibo./sixingche233,用来发一些咳咳咳你懂的 七人跌至地下,但见是一个一丈见方的石室,尚未来得及细看,只听机括转动之声,头顶的缺口处迅速合拢,李开眼疾手快,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奈何石壁上长满青苔,湿~滑无比,无处借力,一翻身落了下来,便失了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洞口越来越小,只留一线缝隙。 当是时一道青影跃然而起,递出手中剑鞘,卡在石板与石壁之间,合拢的石板在剑鞘处受阻,一阵金铁斯磨声将剑鞘压至扁平之后好歹是停了下来,留了一线缝隙,这道青影的主人正是陆晋贤,李氏兄弟原本只当陆晋贤生着一张白面书生的脸,若说有点功夫,也必定是花拳绣腿,刚才乱箭之中也没来得及分神细看他的身手,现在一看这陆大人的身量,却也是轻如羽燕,小觑不得。 借着这道缝隙透出来的光亮,众人得以窥视石室之形貌,只见四壁光整,覆盖厚腻青苔,但仍可辨出人工穿凿的痕迹,必然不是天然溶洞,室中弥漫着一股阴潮腐臭的味道,令人憋闷作呕。 室内光线着实昏暗,习武之人尚耳聪目明,还能瞧个大概,像小椿苏青竹那样的,就似瞎子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清了,石室四壁地底皆是坚硬无比的石块,刀剑也无法砍入,石室高十丈有余,上有千斤巨石板覆盖,底下又无从借力,纵是再好的轻功也无法从顶上逃出。 突然小椿惊呼一声,在寂静的石壁回响下这一声如同瓮中的惊叫显得尤为可怖,刺激得每个人的寒毛都竖立起来,目光都立刻向他看去。 只见小椿踉踉跄跄奔了两步,躲到陆晋贤的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袖,受了惊吓之后说话都不太利索:“少爷,这里有……有……有个死人!” 众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西南角落里一具端坐的白骨,颅骨上两眶黑黝黝的空洞幽幽地看着众人,身上还挂着几缕尚未腐烂完全的布条。细看其他角落也有几具尸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怕是寻不到出口被困死在此地的人。”陆晋贤走近那具完好端坐的尸体一看,见他身侧有一把赤黑的宝剑,陆晋贤拔~出剑身,狭长的剑身即使是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中仍然泛着幽幽紫光,断然是把好剑无疑,“恐怕此人并不是普通的山民,而是武林人士,诸位可识得此剑?” 李氏兄弟和武安俱有些江湖朋友,却也不知。 “据我所知,近来上山之人不在少数,此处却只有几具尸身,这里必有出路,大家小心找找机关。”陆晋贤说着沿石壁摸索起来。 苏青竹不愿意触碰那些滑不溜手的青苔,一见没人注意他就一屁~股在那具白骨旁边坐下了,小椿找了一阵,看到眯着眼睛假寐的苏青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愤愤地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苏青竹一个不稳跌在那具白骨上,把人家的尸骨压得散了架。 苏青竹无辜地爬起来,抱歉地朝那位弟兄拱了拱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继续假寐,像尊活佛似的,他形销骨立,坐在那里和刚才那具白骨别无二致,倒是陆晋贤的注意被这两人的动静引来。 “这是?”武安蹲下~身,拨开刚才那具白骨所坐的地方下面滑腻的苔藓,发现这一方与别处都不同,石板上赫然刻着繁复的宝花纹图案,且这一块石板与周围石板间似有缝隙,显然是道暗门机关,陆晋贤不免又看了眼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武安看起来中规中矩,混在人堆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眼光却是犀利得很,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之下,还能找到青苔覆盖之下的图案。 其他人也都聚了过来,都是一副寻到出口的惊喜模样,陆晋贤觉得这花纹煞是眼熟,仿佛曾在哪里瞧见过,伸出手正欲碰触石板,突然手腕被一把枯骨攥~住了。 陆晋贤抬眼看着这一把枯骨的主人,正是刚才眯着眼睛事不关己的苏青竹,那一把瘦骨头上头没有一两肉,力气倒是不小,攥得人手腕隐隐作痛。 苏青竹半睁着眼睛瞥着陆晋贤道:“大人,底下凶险万分,还是别碰为妙。” “你捣什么乱?”李开拍了他一把,把苏青竹拍得骨头差点散了架:“你怎么知道底下凶险万分?我看你这人古古怪怪的,不像什么好人,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3 你却还欲阻拦,莫非要我们困死在这里不成?” 苏青竹对李开李源这样的大块头最是畏惧,委委屈屈的缩回了手:“我是为你们好,你们不听就算了。” “怎么说?”陆晋贤倒是神色凝重得看着他,一副虚心讨教的样子。 小椿本就胆小,被刚才的尸体吓得不轻,此刻只想快快找到出口回去,暗自恼恨苏青竹惹是生非,连忙把苏青竹挤到身后,道:“少爷,别理他,他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陆晋贤摆了摆手,示意小椿住嘴,继续看着闭嘴不言的苏青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青竹有点后悔引起了陆晋贤的关注,解释那么多话对他来说委实是件麻烦事,谁知道陆晋贤是这样一个凡事都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的主,只好指着那具尸骨以问代答:“这人正坐在这块石板上,这说明什么?” 李源不似李开莽撞,却也并不聪明,见别人都沉默不答,率先抛出拙见:“说明他出不去,饿死在这里。” “既然他正坐在暗门之上,怎会没有发现出口?” “这……难道他是瞎子?”李源显然脑子转不过弯来,看了一眼同样一头雾水的哥哥。 “说明他不是没有进去,而是从里面逃出来的。”苏青竹道。 陆晋贤凝眉思索,似乎是觉得苏青竹说得有几分道理。 “你说他逃出来了,为什么又被困死在这里?”小椿仍然对苏青竹的话充满怀疑。 “因为他逃出来之后,很快就死了。”苏青竹继续道,他说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声音如同一泓清澈的温泉,与这个人丝毫不相称。 陆晋贤接口道:“他中了毒。” “陆大人果然聪明。”苏青竹朝陆晋贤微微露齿一笑,他那张枯瘦如柴的脸笑起来着实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他中了毒,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所以坐在这个暗门之上,提醒后来的人,这是死路,虽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倒也是造福于民的正派人士。” “少爷,你怎知他中了毒?” 陆晋贤从地上拾起一截骨头给其他几个人看,方才此人骨骼外表看不出异样,可有几块骨头被苏青竹方才一压,碎成了几瓣,这便露出了断骨界面那一团青黑色,该是什么样的毒如此霸道,深入骨髓,不留一丝活路,陆晋贤抬眼看苏青竹,心中浮出很多疑虑,后者左顾右盼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这……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困死不成?”小椿听了苏青竹刚才一番阻拦的话,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却并不领情,他原本觉得苏青竹是又懒又笨的江湖骗子,结果竟然还有点自己不及的小聪明,这仿佛就在一向自诩聪明伶俐的自己脸上打了个嘴巴,实在惹人讨厌。 “你家少爷不是精通奇门遁甲吗?等他破了此阵,咱们就能出去了。”苏青竹揶揄道,顺道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靠着石壁又睡了起来。 “亏你还能睡得着。”小椿啐了一句,无奈地走到陆晋贤身侧。 谁知陆晋贤竟也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似乎实在勾画什么结构,李开李源只觉得这新县令还真是无一不通,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精通诗文也罢,功夫不弱也罢,这会儿竟像个神神叨叨的江湖术士真的开始测算起来,他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便觉得这陆县令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连带着自己也与有荣焉。 陆晋贤思考了一阵:“我们进来多久了?” 小椿忙答道:“约莫两刻罢。” 陆晋贤点头,指了指地上:“你看这道影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坠落下来时它的位置?” 李开李源空有一身武艺,却粗心得很,哪里会去注意什么影子,倒是武安心细,思索了片刻道:“这影子移动得太多了。 陆晋贤赞赏得看了一眼武安,此人不似李开李源等人莽撞,在人群中低调谨慎,却内藏锦绣,这样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我们掉落此地的时候,浓雾消散,正是日照西斜之时,我们在底下的时间不长,缝隙的投影位置理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一种解释,这个石室是一个活动的机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移动,想是以奇门八卦阵排列,只要我们在此静候生门开启,便可以找到出口。” 陆晋贤此言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王卉更是对此人信服不已,想来这荒山野岭,也不会有太复杂的机关,只要破了此阵,便可以顺利突围,于是便都静坐下来,凝神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未等到任何动静,室内的光线却越来越来,想是太阳已经西沉,再过片刻,连那点余光都消失殆尽,只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众人的恐惧也随之增长起来,就连外头的虫鸣和野兽行走的细微响动透过缝隙传来也唯恐是机关暗器,草木皆兵。 “都到我身侧来,切勿走散。”陆晋贤话音未落,小椿早已经躲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衣袖,李开李源、王卉也都走了过来,唯有武安和苏青竹却迟迟未动。 ☆、地宫(下) 小椿不耐道:“姓苏的,你还不过来,你这样一个人自行其是,出了事情可不要怪我们少爷不搭救你。”这一言说出之后在石室之内回响,却没有回答,四下诡异的寂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陆晋贤觉察不对,便出口唤了几声苏青竹的名字,一样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又转而叫了几声武安,也同样没有人应答,这下其他几人都紧张起来,就在刚才这两人明明还坐在这里,怎么顷刻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若是有机关开启,总也应该听到响动才对。 余下四人摸黑沿着室壁摸索过去,李开率先发现原来严丝合缝的石壁竟然不知何时开了一道门,便要进去,陆晋贤连忙拦住他道:“不急,你再四下看看。” 李开李源随即往其他方向走去,发现不止刚才那一处,每一处石壁皆开了一扇门洞,李开往里面探了探,发现门内的路并不是平的,而是个向下倾斜的陡坡,苏青竹方才正靠着墙睡觉,这石门一开,必定是沿着斜坡滚了下去,可这武安和王卉又去了哪里确实不得而知。 “少爷,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小椿问道。 陆晋贤并未思索,指了指苏青竹刚才站立的方向,小椿脸色一变:“少爷,你不会想要去救那个拖油瓶吧?他自己要到处乱跑,我们别管他了,我看这里不寻常,我们还是快些想办法离开才是。” 陆晋贤拍了拍小椿的肩膀,这侍童本就胆小,担心自己一个人出行非要跟着,这回显然吓得不轻,此时说出这种自私的话来也不忍多加苛责,道:“你别看他只会装傻充愣,其实精明着呢,看他的言谈必定是知道许多我们不知情的□□,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4 跟着他走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小椿想想有理:“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了,还担心少爷被他骗了,不过少爷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他迷惑,还是我白担心了。” “再说了,他被我硬拉上山,如果放任不管,岂不有失道义,你跟着我走便是,不要怕。”陆晋贤接着道。 小椿只好瘪嘴不语。 突然,原本站在陆晋贤身后的李开惊叫一声,众人朝他的方向望去。 “娘的,什么虫子咬我,疼死了!”李开本是习武之人,按说被虫咬只是小菜一碟,可是那虫子不知道是什么种类,一口咬下去却是剧痛无比,直入骨髓,饶是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面上有些过不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李源无奈地摇头,大哥真是定力不足,被虫子咬了一口有什么好叫的,白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晋贤见没什么大事,便命其他人跟紧,摸索着跨入甬道,这斜坡初时还不甚陡峭,越往前走,坡度越是倾斜,几乎站立不住,再往前一点,只能攀附着凸起的石块才能勉强不往下滑落。 “少爷,你看这里这么陡,再往前,不会是悬崖峭壁吧?”小椿战战兢兢地扶着石块稳住身形,“我看那苏青竹从这里滚落下去,指不定就摔死了。” 陆晋贤心中也有此虑,但既然来了,也没有回头的道理,正要往前行走,身后的小椿突然惊叫一声,陆晋贤只觉得背后一股推力,便被滚下来的小椿撞倒,也朝下坠去,这一坠下落时果然没有任何阻碍,当真是悬崖无疑,只是不知道这悬崖多高,摔下去是否会粉身碎骨。 两人下坠了许久,速度越来越快,小椿在心里已经把遗愿默念了一遍,结果却迟迟没有碰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随着“噗通”两声,落入了水中,耳鼻皆灌入了不少水,小椿自小在水乡长大,水性自是不差,在水里蹬了几下腿便浮出了水面,吐出一口水便叫少爷,不过片刻,陆晋贤也浮出了脑袋。 两人下落之处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河水深不见底,水流不疾不徐,缓缓流动,可见并非一潭死水,只见两岸星星点点长满了泛着荧光的植物,正是这些植物的光线让两人得以看清周围形状,而他们坠落之处,果然是一处悬崖,顶上没有光线,看不清实际高度,但至少有四五十丈。 “下面是河水,不妨事,你们跳下来罢。”陆晋贤朝上方喊道。 随着“噗通”三声水花四溅,李氏兄弟和王卉也跳了下来,李开从水下冒出头来,吐出一口水朝着小椿道:“方才真是惊险,你怎么就掉落下去了,还好底下并非实地,否则这么高摔下来不死也要残废。” “我正要说呢,我在上面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咬我,只觉得实在疼痛难忍,手一松便掉了下来,将我家少爷也一并带了下来。”小椿懊恼道,抬起手臂看刚才被咬到的地方,却没有发现异样,按说被蚊虫咬了还能看见个包,但现在既没有丝毫疼痒也没有红肿的痕迹,仿佛刚才的疼痛只不过是种错觉。 李开听他一说,顿时有了底气,先前他还怕丢了面子不敢细说,这回才敢谈论:“正是了,我方才也是这样,只觉得毕生从未有过如此刺痛,伸手去拍打,却什么也没摸~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虫子这样厉害。”李开撸起裤管,也跟小椿一样,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陆晋贤上了岸,岸上丛生着冒着幽蓝色荧光的植物,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冒出丰润的汁~液,随即有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想不到这草看起来好看,气味却这样难闻。”陆晋贤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笔直陡峭的山壁,且石块有如刀削般平整,想要往上攀爬似乎极为困难。 “这上面无路可走,水却是活水,水下必有出口,李开李源,你们屏息下去瞧瞧。”陆晋贤一声令下,两兄弟便又沉入水中。 片刻之后,李开浮上水面,道:“这底下有个洞口通向外面,但十分窄小,只怕只能身材瘦小之人通过,小椿王卉当然是没问题,陆晋贤身量颀长消瘦也勉强可以,李氏兄弟身高马大,就有些困难。 “既然如此,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探个究竟。”陆晋贤说罢复又跳入水中。 小椿虽惧怕前方凶险,但更不想离开自家少爷,嚷着说要跟上,王卉自然也不肯落下,陆晋贤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跟着,三人下潜三丈有余,果然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仅容一人过的洞口,便向下游去,待三人人一入洞口,后方突然水波剧烈震荡,只听李开大叫一声:“啊!什么妖怪!”陆晋贤正要返回一看究竟,突然四周震动得越发厉害,大块的山石滚落下来,其中一块千斤巨石正好堵住洞口,陆晋贤推了几下,无法推开,且水中无法呼吸,不知前方还有多长,只能拉着小椿和王卉奋力往前游去,隐隐听见背后传来数声惨叫,怕是李氏兄弟已经遭遇不测。 三人在水中潜游了一阵,忽觉前方似有光亮,便朝着光源游去,一出洞口,便觉此处亮如白昼,以为已经到了外面,谁知一出~水面,仍然在一个宽阔的山洞里,只是洞壁两侧布满了莹润的晶石,中间更是镶嵌了众多夜明珠,大者如鸡卵,小者也有也有桂圆大小,抠下一颗来,也足够半月的吃穿用度。 王卉一身衣服浸了水便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看得未经人事的小椿也面上绯红,王卉丝毫未觉,倒是陆晋贤脱下了外衫给她,她才恍然大悟,赶紧披上了衣服,面上浮上一层羞色,倒不好意思说话了。 夜明珠的光滑照在桃花□□的晶石之上,折射出粉嫩润泽的光华,小椿看着满眼的珠光宝气,早已双目放光,还真想伸手去抠,被陆晋贤及时止住:“小椿你记住,这里的东西千万不可轻易去碰,你看这些夜明珠的排列,像什么?” 小椿一脸茫然,朝陆晋贤指着的方向看了半天,方才不确定地答道:“这看起来像是一口井?” 陆晋贤点头道:“不错,若我没有猜错,这墙上是南方七宿之中的井宿。”那八颗夜明珠下方正是他们来时的洞口,如今已经被巨石堵住,地下河的另一头也是一个深邃的洞口,洞口十分宽敞,两人并行也并不嫌拥挤。洞口上方排列着七颗夜明珠,正是南方七宿中的星宿。 陆晋贤遍寻其他各处,未见出口,喃喃自语道:“按说井宿乃吉象,为何李氏兄弟会在那里遇难?” 小椿指了指唯一的洞口:“那这个路口,是吉是凶?” 陆晋贤道:“星宿大作本是吉,但是这个洞口被河水泡着,遇水则凶。” 小椿心头一凛,小声道:“那我们还去不去了。” “前无去路,走一步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5 算一步吧,也许是我想错了,这里的主人并不是按着这个想法布阵的。”陆晋贤说罢往那处洞口走去,洞中最初水深及膝,走着走着,水渐渐浅了,才到脚踝,洞中本寂静无声,现在只有三人蹚水而过的声音在长长的通道中回响,小椿毛骨悚然地屏住呼吸,尽量放低脚步声,生怕引来什么东西,甬道深不见头,眼前又是瞎子一抹黑,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小椿总觉得似有毛发之类的东西拂过脸颊,伸手一摸却又什么都没有。 走了约莫一刻钟,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路口石壁上照样用夜明珠排出星宿的图案,左边是鬼宿,右边四星居中,左右辖各有一星,状如车,当是轸宿。 王卉听陆晋贤一说道,便提议道:“这鬼宿一听就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右边吧。” 陆晋贤并未反对:“鬼宿四星册方似木柜,中央白者积尸气,确实不吉利,我们走右边。” 陆晋贤刚抬起脚步,只听得身后一声还来不及出口便被捂住的惊呼,陆晋贤只觉得左边的洞口似有一团黑丝闪过,小椿早已不见踪影。 “何方妖孽,装神弄鬼?”陆晋贤不信怪力乱神,只当是有人在作怪,提气问道,声音凛凛有威严怒意。 然而甬道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回响,陆晋贤略一沉思,朝左侧洞口走去,走了不多时,视野便开阔起来,但此处墙壁没有夜明珠,晦暗难辨,只有一点微光勉强看个轮廓,越往前走,便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隐约还有一股血腥气味传来。 甫一出洞口,便见一见巨大的石室,顶上悬挂下一个个茧形的物事,看不分明是什么东西,下方一道道沟壑将地面切割成块状,每一块上面都印着宝花纹图案,跟先前看到的那块别无二致,陆晋贤往前跨了一步,突然一滴液体落在脖子上,他伸手一触,但觉滑腻无比,鼻间闻到一股血腥气,连忙抬头,只见一双圆瞪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小椿!”那双眼睛此刻双目无神地圆睁着,目眦尽裂出~血痕,全身被倒挂在空中,血水从他身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已无一点生气。 陆晋贤心中大震,悲痛万分,小椿自小跟着他,与他情同手足,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此刻却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后悔此行将小椿带上。 正心生愤恨的时候,一双枯瘦的手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口,将他往后拽去。 ☆、血祭坛 陆晋贤握住那一双手腕,正要用力甩脱,耳边传来一声压低的痛呼:“哎哎哎,别动,是我。” “青竹?”失踪的苏青竹又复出现,陆晋贤自然十分欣喜,忍不住说话语气也亲近了几分,却还是不顾苏青竹的阻拦想要先把小椿从那束缚之物上救下来。先前他看见的那一团细如发丝一般的东西正束缚在小椿的周身,且越长越多,其他那一个个悬挂的茧蛹必然也是这种东西裹了人形成。 苏青竹心里腹诽陆大人我何时跟你混得这么熟了,面上却什么废话都没说,只将陆晋贤拉住隐入石壁深处,先一步被他拉住的王卉也在这里。 陆晋贤还要出去救小椿,苏青竹道:“你先别急着过去,他没死。” 陆晋贤心下虽然还是怀疑,却对苏青竹的话自有一番信任,松了一口气:“那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事说来话长,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陆晋贤从水里过来,现在全身还是湿淋淋的,但刚才触碰到苏青竹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干的,料想他们恐怕并不是沿着同一扇门进到这里,难道他真的知道这地宫的秘密,却瞒着不说? 正要细问,苏青竹又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 需知苏青竹流落郊外,几天未曾洗沐,手上又不知扒拉过什么脏东西,腥臭无比,陆晋贤颇有洁癖,连忙点头称知道了,继而在对方松手后不住擦嘴。 苏青竹看着他的动作,露出一点不屑的嘲弄表情,大有出门在外何必这么讲究的意思,看得陆晋贤大约也觉察了自己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有失礼数,面上羞愧起来。 “来了。”苏青竹压低声音道,陆晋贤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到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深浅不一,细辩应当是两个人。待那两人走近,面目眼熟,不是李氏兄弟又是谁。 陆晋贤心中满腹疑惑,看向苏青竹,对方却似早有预料一般,毫不意外,陆晋贤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又产生了怀疑,这人面上看起来又懒惰又糊涂,其实心里清如明镜,这样一个满身都是谜团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昌县,其实应当也有隐情可说,现在却不方便细问。 “大哥,那几人应当都中了情丝缠,为何这里只有这一个?”李源粗犷的声音传来。 李开道:“情丝缠有雌雄之分,雌虫霸道,钻入骨髓时剧痛无比,雄虫温和,虽毒性不及雌虫,但到这个时刻怕也都毒入骨髓,全身麻痹不能行走了,这里的无情草只掠食雌虫,被雌虫噬体的人便会被千丝万缕的无情草束缚住,悬挂在此地,细丝慢慢收紧,割破皮肉,便可保证血流缓慢滴落,绵延不绝,等到血液流干,情丝缠差不多能把整个人完完全全包裹其中,不致使腐烂的皮肉滴入血池,其他几人此时必定在别处昏着呢,最初建这地宫的人想必在这里放置了大量雌虫,只是二十年过去,情丝缠代代繁衍,雌雄数量竟达到了均等平衡,被雄虫噬体的人却是无用的,无妨,反正现下只缺这一个人祭便足够七七四十九人,祭坛便可以开启一次以换取新血。” 李源赞叹道:“大哥果然博学多才,情丝缠畏光,这里没有光线处的甬道上方都挂满了这种东西,只是比头发丝还要纤细轻盈,寻常人很难发现,一旦发现也已经侵入体内来不及了,好在我们提前备了解药,否则也无命回去。” 李开冷笑一声:“都怪这祭坛开启方式太过麻烦,要凑足四十九个活死人的鲜血真他妈的费劲,上回带来那么一大帮人,可惜被那个县令逃回去了,否则何必再来一趟。” 李源这话一出,陆晋贤、王卉和苏青竹三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寒,此前县衙手下失踪,县令暴毙恐怕都是这两兄弟搞得鬼,不知道这祭坛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两兄弟要费尽力气开启祭坛。 另外,三人都互相看了一眼,眼里皆是诧异和狐疑,心想如果按照李氏兄弟的说法,三人现在应当都中了情丝缠的毒,全身麻痹了,为何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只是现在三人勉强算在一条船上,还不是互相猜忌的时候。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这样恶毒的阵法,以活人血催动维持,这些悬挂的人不能速死,只能待血液一滴滴流干方能完全死去。陆晋贤不由地想到早已在江湖上销声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6 匿迹的魔教血灵圣教,他幼时还听父亲讲过一二,血灵圣教以血为媒,喜好拿活人为鼎修炼,被抓去的人往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能死去,只是自从血灵圣教经历与八大门派联盟一役之后便被剿灭了十之七八,教主梁信瑞也在此战中被杀,此后魔教余孽分崩离析,自江湖中销声匿迹,渐渐的就没有人再提及,这魔阵,莫非是当日遗留不成? 当是时,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陆晋贤凝神一看,纵横交错的沟渠中的血水在地面上汨汨流动起来,最后汇成一股而去,血流催动石壁上的阵法图案,发出耀眼的红光,血水如同被炙烤一般沸腾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少顷,只听得隆隆之声,血流尽头的石壁也连带着慢慢震动起来,震脱了表面的泥封,露出一道雕刻着繁复宝花图案的石门。 李氏兄弟欣喜若狂,打开石门机关往里走去,片刻之后,苏青竹带着其他两人蹑手蹑脚地也跟了进去。 本以为里面只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实际上却十分广阔空旷,要挖凿这样宏大的地下工程,恐怕是把整个乙女山的底部都挖空了,才能有如此规模,内里众多嶙峋怪石,正好可以掩住二人身形,不至于被李氏兄弟发现。 石室内凌乱摆放了众多宝箱,李氏兄弟却看都不看,只一门心思往前走,陆晋贤原本以为李氏兄弟是见财起意害人性命,现在看到其二人的身份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定要把两旁的宝箱洗劫一空才肯罢休。再往前去,每个路口都有数道分叉,通道盘桓曲折,犹如迷宫一般,若是没有事先熟知地形,必定要迷在其中。 陆晋贤拾起一块石头,正要在岔路口记上记号,却被苏青竹拦住:“你干什么?” “这里地形错综复杂,连我都记不分明,若是不做记号,如何认得路出来?” 苏青竹低叹道:“你这样,岂不是为守陵人指路?” “守陵人?”陆晋贤大吃一惊,他们一路走来未见人影,若说这里有守陵人,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见踪影? 苏青竹摇头:“这里遍布毒物,对付寻常闯入者绰绰有余,若我猜得不错,这地宫乃是血灵圣教朱雀宗荒废的秘密总坛,那些守陵人要守的,不是这地宫,而是主人的墓穴。” 陆晋贤原本便疑心这是魔教地宫,现在答案被苏青竹说出来,心中仍然一凛,如果这地宫没有活人也罢,若是还有守陵人,恐怕魔教余党并未完全散去,假以时日极有可能卷土重来,到时候江湖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再往前走了一阵,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眼前又是一个六棱柱形石室,室壁用朱漆龙飞凤舞地画满符文,室中一个巨大的血池,方才从祭坛那里汇聚而来的血都流入了这里,前面李氏兄弟的声音到了这里便停住了,血池中间有一块凸起的地面,上面放着一口玄棺,侧壁绘制朱红色繁复宝花纹图案,棺盖上方则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朱雀玄鸟图,那上古神鸟怒目圆睁,好似要飞将出来,将侵犯者烧成灰烬,想来这棺椁之中的东西才是李氏兄弟的目的所在。 “大哥,还等什么,开馆吧。”李源急不可耐道。 李开却是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来吧。” 李源不疑有他,提起剑便欲撬起棺盖,只是那棺盖看似木头所制,却似有千斤重,李源撬了片刻已是满头大汗,便欲求大哥李开帮忙,谁知李开却仍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李源只得继续埋头用劲,不多时,只听嘎达一声,棺盖被撬动一角,李源欣喜万分,却从棺盖里飘出一团黑气,李源来不及屏气,尽数吸入口鼻,一开始尚不明所以,只当做是陈年烟尘,片刻之后却觉得全身剧痛无比,身体不断抽搐塌缩,眨眼间便成了一副皮包枯骨的模样倒在地上,死了。 陆晋贤和苏青竹俱是心中一寒,这李开想必知道棺中机关,却还让弟弟先去,显然是早有预谋,只怕弟弟与自己争抢宝物,索性先将弟弟杀死。对待亲生兄弟尚且如此残忍,这种人实在可怕。 棺中毒气放出,李开朝着弟弟李源的尸体冷冷一笑,将棺盖踢到一旁,倾身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把东西交出来罢。”一把清冷的声音在石室之中响起,却不见人。 陆晋贤和苏青竹神色一凛,与这石室相连的只有这一条通道,那么这个声音的来源必定在他们身后了,两人一转头,便见一张破碎不堪的脸出现在眼前。 “陆大人,别来无恙。”那人正是武安,却也不是武安,那人把撕了一半的□□摘下,露出一张清风朗月,俊逸风流的脸来,他仍穿着武安那一身铅灰色粗麻布衣,却盖不住不凡气度威严,与方才判若两人。 陆晋贤几人见已经暴露,索性便走了出来,与那后来之人一起步入石室之中。 “我乃玄武宗座下弟子李开,你是何人?”李开自恃武功不弱,又熟知血灵圣教的规制,因而并不十分惧怕来人,以为搬出魔教教徒的身份,对方便会忌惮。 青年淡淡一笑,满含讥诮:“玄武宗算什么东西,阮迪笙这条丧家之犬,早就叛出血灵圣教了,还来凑什么热闹。”说话间纵身往血池中间掠去,身轻如燕,羽翼潇洒,“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知道。” 原来李开竟是魔教余孽,怪不得对此地的地形和机关布阵如此熟悉,但看这青年谈及魔教门人的时候言语熟稔,大约也和魔教脱不了干系。 李开见来人气焰嚣张,丝毫不惧玄武宗的名声,便先下手为强提剑欲刺,却只觉眼前白光闪动,看不清动作,周身真气威压如潮水一般涌来,动弹不得,几招之内已被青年制住,单手厄住喉咙提了起来,李开自知遇了高人,拼命求饶:“这位大侠,你看这棺材里空无一物,我实在也不知道那物在何处,求大侠饶我一命,我李开愿意为大侠做牛做马。” 青年双眼微眯,唇齿间迸发出一声冷笑:“你不知道?那便去死吧。” 李开直觉喉间的手似铁箍一般无论如何挣扎也是逃脱不开,空有一声武功完全被压制住无法动弹,一张五大三粗的脸憋得通红,只能一句接一句地求饶,最后病急乱投医,指着苏陆三人道:“这些人此前不知去了何处,东西、东西可能在他们那里……里!”话还未说完,手却渐渐垂了下来,显然已经断了气。 青年手指松开,微笑地看着一脸骇然的三人,李开的尸体像一团破布跌落在地上。 “陆大人,怎么不跑?” 陆晋贤岿然不动,目光坦然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不像某些人为了蝇头微利连亲弟弟都可以下毒手,我为何要跑?更何况兄台武功高强,你若是想杀我,跑也没有用,更不需要跑了。” 青年对陆晋贤微微颔首:“在下陈凌越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7 ,对陆大人的品行才能十分仰慕,以后尚有要倚仗大人的地方。”青年自报家门,显然是为了表现自身的诚意,但此人行事诡谲难测,陆晋贤自然不会轻信于他。 青年又将目光转向一脸看好戏表情的苏青竹:“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武安了吧?” 苏青竹一脸茫然,无辜道:“阁下易容术如此高明,我这肉眼凡胎怎能看穿,我也是刚刚才知晓,惭愧惭愧。”说是这么说,可是哪里有半分惭愧的意思。 陈凌越朗朗一笑,此人面目清俊,仪表堂堂,单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恣意洒脱的江湖侠士,然而从他出手就要置李开于死地的举止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别说不会武功的苏青竹,就是再加上一个陆晋贤和王卉,恐怕也不能与之相敌。 “陆大人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女人嘛,我也不屑杀,至于你嘛。”陈凌越饶有兴味地看向苏青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怎么,你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陆晋贤闻言挪了挪脚步,挡在苏青竹面前,他功夫一般,但拖上一拖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青竹皱了皱眉,将陆晋贤推至一旁,道:“陆大人,我与你非亲非故,何必护着我,我也不想平白累你,你自己想办法走便是。”又转而对那青年道,“阁下想要从我这里拿东西,又不说是什么东西,我怎知你要的是什么,你若不信我没有拿,那就自己来搜一搜身罢。”说完双手伸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陈凌越身形未动,却仿佛听到什么声响,神色突然一变:“今日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请陆大人喝酒。”说罢足间一掠,似鸿雁一般飞出几丈之外,瞬间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暗道之中。 苏青竹脸色也难看起来,急忙拉住陆晋贤往外走,想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守陵人,连陈凌越都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光凭他们三人,再不赶紧逃跑便要做这地下亡魂了,只是去路错综复杂,也不知该往哪里逃去,而陆晋贤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外面祭坛,欲砍断那些缠着小椿的无情草,只是那无情草虽斩断容易,但一斩之后立马又生出来,将小椿的皮肤上又勒出几道血痕,王卉本欲帮忙,看到此情此情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快走吧,你已经自顾不暇了,何必再添一个累赘。” 陆晋贤驻足而已,背对着苏青竹道:“苏兄你快自行逃命便是,小椿还未死,他于我情同手足,我必然要想办法救他,即便是他死了,我也要带着他的尸身一起走。” 苏青竹看着他将无情草一遍遍徒劳无功地斩断,守陵人不消片刻就会赶来,对方却似浑然不觉。 苏青竹摇摇头,终是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只见苏青竹去而复返,拿过陆晋贤手里的剑,却是朝自己的手臂抹去,顷刻间,锋利的剑刃在他细痩的胳臂上滑出一道血痕,只见他举高手臂,任鲜血低落在千丝万缕的无情草上,不消片刻,那草丝便委顿松散起来,无力束缚住闭目不醒的小椿,陆晋贤将小椿背起,时间分外紧迫,也只能将刚才看到的这一幕的满腔疑惑暂且不提。 苏青竹走在前面道:“陆大人,今日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带你们主仆二人出去,往后也不希望能得什么答谢,只希望陆大人什么都不要问,咱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如何?”虽说是谈条件,但是不待陆晋贤答应,苏青竹已经举步往外走了。 陆晋贤看着那人在前面的细痩影子,知道即便自己不答应,对方也不会弃自己于不顾,就如同最初遇见他的模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是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日月光华,氤氲流转,像是有种荡涤人心的力量,令人无端端就想要将信任托付。 苏青竹带着主仆二人和王卉七弯八扭,终于灰头土脸地从乙女山的另一侧山脚逃出了地宫,陆晋贤体力尚可,只是因为背着小椿,稍显不济,苏青竹就不一样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如牛一般喘着粗气,一副精疲力竭再也站不起来的样子,王卉也有些狼狈。 见苏青竹躺着不动,陆晋贤便在他身边站着,似乎非要待他歇完再走。 苏青竹本以为说了刚才那番话,陆县令现在应当开口告辞才对,却不想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副不等自己一起走就不罢休的模样:“我说陆大人,刚才我也说过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小椿这副模样维持不了多久,你快带他去看大夫要紧。” “青竹,跟我回去吧,你还做青昌县的主簿。” 这陆大人莫非听不懂人话? “新来的厨子那一盘红酥手做得十里飘香,可口万分。” 咕噜噜…… 苏青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开山凿石 陆县令背着小椿回到府上已是深夜,王卉自然回了家,下人见陆大人无恙归来,都是一副欣喜的样子,顾不得问起为何六人成行却只回来两个,又添了一个江湖骗子苏青竹,只称道陆大人果然吉星高照,破了乙女山有去无回的传闻。 陆晋贤找来大夫查看小椿的境况,大夫换了几拨,不是自叹学艺不精便是声称药石罔效,急得陆县令一个头两个大。 他派人搜寻了血灵圣教的诸多传闻,只知道这血灵圣教当年为祸江湖,下分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宗,被正道讨~伐之后,魔教元气大伤,余下的四宗部众也都分崩离析,不在江湖上走动,人皆以为血灵圣教已经是过去式了,想不到如今又发现魔教余孽的行踪。血灵圣教有一阵法名为“血祭”阵,采活人之血,温养尸身,便能使尸身永久不腐,历代教主及宗长皆以此法驻身后之颜,那日空棺之中理当摆放的便是朱雀宗宗主黎姝的尸身,只是不知道为何棺中空无一物,若不是故意摆放的疑棺,便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魔教善用毒物,这情丝缠毒性虽不是最烈,却最是容易着道,沾体即入,即便是武林高手,若是没有提前防范,也是无力抵挡。一旦被情丝缠侵入体内,当即便会神经麻痹动弹不得,与活死人无异,只能任人宰割,若是放任不管,七天后毒入骨髓,也是回天乏术。 而此时厅堂里的苏青竹吃完了一整盘猪蹄,正意犹未尽地砸吧着油腻的嘴,歪倒在椅子上揉着肚皮,见陆县令在对面坐下,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我问你,那日我们几人深入地宫,应当都中了情丝缠,可为何我们三人能够全身而退?” 苏青竹摇摇头,愁眉苦脸:“陆大人说好不问。” “我并未答应,何况那处地宫中的情形,你为何知道得那样清楚,若不是魔教余党,你又是什么人?” 苏青竹只好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怕陆大人不信,我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血中百毒不侵,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8 像情丝缠之类的毒物更不会近身,此前我滴血救人,也是这个道理,至于我对那地宫之中布局清楚,也只是因为以前曾随前任县令走过一遭,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前县令却还是被杀了,想来也是魔教中人以为他从地宫带走了什么东西。倒是陆大人和卉姐姐为何也没有中情丝缠,我却深感意外。” 苏青竹警惕地看了一眼陆晋贤:“陆大人不会想让我与小椿换血吧?我那日已经失血过多了,头晕得厉害,吃再多猪蹄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回来。”说罢作出一副病西施状。 陆晋贤暗觉好笑,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通体莹润剔透,内部可见血丝脉络一般一束束殷~红纹理缠绕,这血丝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规律对称,呈云纹花瓣状,血玉本身已是难得,这样纹理奇特的天然血玉更是血玉中有价无市的珍品,传闻天然血玉可消灾抵难,但天然血玉世所罕见,昔年传闻中帝王诸侯所得血玉事实上多为伪造,待人下葬之时将玉石塞入人口,死人咽喉处血管密布,死血便逐渐浸透,千年之后,血入玉心,血玉便成,更有甚者,因死人血气不活,便令活人生生吞玉噎死,为衔玉之器,以此血玉献给王公贵族,以为吉兆,殊不知以此等方法养出来的玉怨气极重,佩戴在身上不吉反凶,得到血玉的多半无端殒命,更有甚者王朝覆灭。 这块血玉能否消灾不得而知,却似乎能让寻常毒虫不得近身,如此看来倒极有可能是真的,苏青竹眼前一亮,伸出两指在玉玦上摩挲一番道:“约莫正是此物起了效果,血玉虽不能克体内之毒,却可以将情丝缠祛除体外,届时再辅以药草解毒,必定事半功倍,不知陆大人从何处得来这世间异宝?” 陆晋贤也不隐瞒道:“我自京城出发来到此地前夕,圣上暗中召我入宫,将此物赐予我,说可作防身之用,我不知此物竟然如此贵重。”但倘若此玉真的能救小椿,终也是万幸之至。 “皇上赐你的?”苏青竹有些诧异。 “皇上宅心仁厚,空有一腔治国韬略,可惜七王爷只手遮天,朝堂上下俱是他的人马,无不看着他的脸色行~事,朝臣乌烟瘴气,贪污腐败,更苦了黎明百姓。”陆晋贤心中愤懑,“我不过不肯趋炎附势于他,便被派官至此。” 苏青竹一一听了,却是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皇上既然对陆大人青睐有加,不日便会召大人回京任职,大人并非池中之物,静待机遇便是。” 陆晋贤想了想道:“这乙女山上恐怕还有魔教欲孽活动,我得将此事禀报皇上,不能让魔教余党逍遥法外。” 苏青竹静默了片刻,才说道:“大人或许不知道,朱雀宫里的守陵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为何?” “大人可听说过朱雀印与鬼面骑?” 若说时过境迁,血灵圣教的恐怖或许已被人遗忘,大名鼎鼎的嗜血劲旅鬼面骑却仍然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噩梦。 见陆晋贤并未质疑,想来也是有所耳闻,苏青竹便继续道:“魔教被灭,朱雀宗当年也未能幸免于难,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当年大战之中,鬼面骑并没有出战。鬼面骑并不隶属血灵圣教,只听从朱雀印的调配,在乙女山上的守陵人,可能就是鬼面骑中的人。” 陆晋贤略一沉思:“我明白了,我们摊上了一件麻烦事。” 苏青竹点头:“正是,所以我早劝大人明哲保身了。” 陆晋贤却摇扇一笑,毫无紧张之色:“无妨,我生平最爱麻烦。” 苏青竹瞧他面不改色的样子,不免有一丝触动,曾几何时,他也觉得大丈夫当如是无畏无惧,昂首于天地间,只是大多数人,都在现实面前成了不得不折腰的庸人。 陆晋贤却是话锋一转:“我原先觉得青昌县土地贫瘠,乃不毛之地,此番乙女山一探倒是有意外之得。” “什么意外之得?” 陆晋贤微微一笑,顿如玉树银花璀璨夺目:“此地有矿。” 苏青竹倒还没什么反应,在一旁奉茶的下人一听当即惊喜不已,忙问是何矿石。 陆晋贤抿了一口普洱,便将地宫壁上的发现娓娓道来,须知乙女山朱雀宫的壁上所镶嵌的夜明珠虽为人工所嵌,但那桃花□□的晶石却是原本便在山石基里的,被人工挖凿岩洞之时偶然露出了玛瑙的切面,当时夜明珠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便看清那粉玛瑙成色极为纯净通透,附近山脉连绵,怕都是一样的矿石,山上既然不能耕种,那么开山采石自然也是一条绝佳的出路。 两日后,拜血玉温养加上药石的功效,小椿果真醒转,虽余毒未清,却也没什么大碍,此前失踪人口皆在乙女山惨死,陆县令对外称是中了山中密布的机关,下令封了山,此案就算了结了,那些人失踪了这么久,家人早已经不抱希望,听说人已经归西了,也只能痛哭一番,对着乙女山的方面点香遥拜,烧些纸钱。 陆晋贤将地宫中苏青竹相救之事一一向小椿说了,小椿心里虽然依旧对此人充满怀疑,但也知道受了人家恩惠,别别扭扭地朝他道谢,但这两人怕是生来不对盘,客客气气了几日,小椿见他怎么都看不惯,便又开始剑拔弩张了。 陆县令带县民开山凿石,果有所获,此地玛瑙原石成色极佳,一经采出便被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千金贵妇更是以拥有一件青昌玛瑙首饰为荣,一时之间,青昌盛产玛瑙传闻远播,趋利商人纷至沓来。 又过上一段时日,青昌县上仿佛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豪华宅邸,商业贸易蒸蒸日上,哪还有原先穷山恶水的样子,县民原来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吃饱穿暖,手头还有不少余钱,对这陆县令自然是感恩戴德,敬重万分,再来这陆县令公正不阿,手下明断是非,无冤案错案,民间便私底下称其为“陆青天”,可见民心所向。 只是这每一家都想把姑娘往县衙里送,至今陆县令却从未对哪一家的千金多有一分留意,唯有那个看起来不成体统的王卉偶尔出入,王卉向来与别人家的闺阁女子不同,从不介意抛头露面,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倒未曾有什么谣言传出来。 许多远道而来的富商,财大气粗,在别处也有人撑腰,本来看不上这区区青昌县令,只是见陆晋贤才貌俱佳,加上也是一方官员,能行许多方便之事,便很有结亲的意思,于是县衙三天两头便总有媒婆上门说亲,陆晋贤一开始还婉言谢绝,到后来索性一律拦在门口,不予理睬了。 苏青竹挂着主簿的差事,却不干应该干的活儿,每天吊儿郎当在县衙里外视察一圈就算了事,心情好的时候再调侃调侃陆青天大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官大人,陆晋贤才是那个劳碌的下人。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19 ☆、山城琐事 小椿最近有些郁闷,因为他觉得自家少爷对那个苏青竹有点太好了,好得连他都有些吃醋,而且少爷看他的眼神也不同寻常,按说苏青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有什么好看的,可少爷有时候总望着他的身影出神,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害他三天两头就要看见这样的场景,比如说—— 一开始是这样的: “青竹,你脸上有脏东西。”陆晋贤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擦,苏青竹躲闪不及,被陆县令捧着脸轻轻地擦了几下,苏青竹愣住了,满是菜色的脸更青了,上头还留着陆晋贤手指粗糙的余温,只觉得陆晋贤这人大概有多管闲事的毛病,连别人脸上沾的饭粒都不放过。 三天两头如是之后,苏青竹每天晨起不得不洗三次面,再像女子一般从铜镜中仔细端详一番,确定脸上什么东西都不沾上才敢出门,免得陆大人又借机把手伸过来。 后来是这样: “青竹,你是不是不会束发,披头散发有失礼节,我来帮你梳头。”苏青竹躲闪不及,奈何一头乱发落入了陆大人的魔爪,挣扎不脱,只能望着小椿龇牙咧嘴地问:“陆大人还有这癖好?” 小椿半是气恼半是好笑,摇了摇头,天知道,他家少爷何曾亲手伺候过别人,这可是未来夫人才能有的待遇,偏偏被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占了便宜。 于是苏青竹每天晨起又只好不情不愿笨手笨脚地梳好发髻,免得陆大人再有借口对他动手动脚,陆大人梳头时不知轻重,总是要把他那满头乱发扒拉下一小把才肯罢休,他原本头发就不甚浓密,十分担心被揪出一片光明顶,那场面简直就如同受刑。 “青竹,你为何每次日上三竿才起,你每天日落而睡,睡得未免太多了些,睡得太多容易痴傻。”苏青竹甫一睁眼,便看到陆县令那张放大版的脸,再看自己四仰八叉衣冠不整的模样,吓得立马清醒,可不知为何,即便是门窗都锁得死死的,对方还是有办法在第二天晌午自自己床边准时出现,为避免惊吓过度,苏青竹只能挣扎着提早一个时辰起来,一开始每天都哈欠连天,后来渐渐习惯了,人反倒也显得精神了。 “青竹,你为何只吃肉不吃菜?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如此挑食,你若一直如此,我只能吩咐厨房一顿荤一顿素了。”小椿和苏青竹同时被这个提议吓到,小椿一记眼刀瞬间飞向苏青竹,展示他令人生畏的威胁,苏青竹只能面色惨淡地夹起一根菜心,像服毒自尽一般塞入嘴中,陆县令便满意地点头。 “青竹,你为何又把我替你做的新衣拿去当铺当了?你手头缺钱吗?”苏青竹正想点头答应,心想这样陆县令大约便会记得发俸禄了,谁知陆大人抿了抿唇:“衣服你既然当了,那便把当来的钱还我吧。” 苏青竹:“……”陆晋贤果然还没有精神失常。 从此陆县令赐的衣服他第二天就赶紧穿在身上,生怕人收了回去。 如此,白驹过隙,日子过去数月有余。苏青竹就像是一个满是泥污的莲藕脱胎换骨,渐渐褪去一身的污垢,开出了亭亭玉立的莲花,县衙里的人天天看着他的变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邋邋遢遢的人原来竟有这样一副好面相,除了面貌还有些苍白羸弱之外,竟是个赏心悦目的佳公子。 小椿最不满意苏青竹这样的蜕变,他原本觉得苏青竹这样一幅邋遢模样配不上自家少爷的赏识,结果人愣是一步步蜕变成自己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怎么想都心里不舒坦。 有一天,陆大人吃着早饭,突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一直盯着苏青竹的脸。 苏青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抹了一把脸唯恐上面又沾了什么脏东西,就这样一个目不转睛地看,一个困窘不堪地躲,苏青竹再也受不了陆晋贤的视线,便问道:“陆大人是又发现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了?” 陆晋贤这才咳了一下,捞起粥碗胡乱扒拉了两口,才喃喃道:“没想到,你长得挺好看。”小椿一口粥登时喷了出来,全数喷在苏青竹脸上,他家少爷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得了那种叫“断袖之癖”的怪病,他居然还夸这个姓苏的好看,虽然他现在是比以前那副鬼样子好看多了,可是他家少爷刚才为什么对着一个男人红了脸?!不行,他不能辜负老爷夫人的重托,少爷是要为陆家传宗接代的人,看上谁也不能看上男人,看上男人也不能看上这个苏青竹,他以后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挡在两个人中间,千万不能让少爷越陷越深。 小椿心中已经上演了千万篇棒打鸳鸯的戏码,两位当事人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椿其实不解,有一回便问了陆晋贤:“苏青竹他占着主簿的职位,却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少爷你为何还对他这么好?” 陆县令却笑了笑,避重就轻:“不妨事,反正我也不准备给他发俸禄。”苏青竹要是知道陆晋贤心里原来是这么打算的,必定要气得跳脚。 那日闲人苏青竹从外头晃荡了一圈回来,正看见一个老婆子鬼鬼祟祟朝县衙里头张望,苏青竹上前一拍老婆子佝偻的背,吓得王二婆差点三魂去了七窍。 “你是谁啊,好端端的干嘛吓老婆子。”王二婆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道。 苏青竹朗朗一笑:“二婆,你痴~呆啦,连我都不认识?” 实在是不怪王二婆眼力不好,此时的苏青竹跟原先寄住在县衙里饿得皮包骨头的苏青竹哪还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眼前这人衣着虽然不甚华丽,却素雅整洁,面目温润俊秀,眉目无瑕如丹青圣手亲笔描摹而成,一头丝绸般的乌发在头顶以素色发带扎成一束,好一个英俊公子。 “是我,青竹啊。” 王二婆还不肯信,但这一把声音别无二致,且知道身份后再回头细看,还是能看到些微相像的轮廓,当即差点惊掉了下巴:“你怎、怎的变了副模样。” 苏青竹日日看着自己,倒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在县衙吃得好穿得好,人倒是胖了不少,便转而问道:“二婆今日有事而来?” 王二婆原先觉得苏青竹未免太过落魄,有点瞧不上他,现在看他摇身一变母鸡变凤凰,顿时心里头就有些后悔,现下陆县令政绩显赫,想要结交攀附的人家不胜枚举,偏偏她家丫丫输在年纪大了一些,可不让王二婆愁白了头发,想当初要是自己有几分眼力,把女儿许给这苏青竹,不也是捡了个大便宜吗?青竹在县衙当差,也算是个官老爷,人都要敬重几分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二婆心思一转,本来打算来这里找苏青竹帮忙在陆县令跟前替丫丫美言两句的,现在突然觉得朝苏青竹下手更有把握,当即说道:“青竹啊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0 ,二婆许久不见你,真是想念的紧,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家吃饭啊,我给你炖老母鸡吃。” 苏青竹被王二婆突然间客气亲切的语气刺激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到:“二婆你不是吃错药了吧?请我吃饭?还炖鸡?” 王二婆被他一脸痞笑激得上火,道:“小崽子,对你客气你还不领情,二婆虽然嘴皮子不那么好听,对你小子哪里怠慢了,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是是是,二婆救命之恩青竹没齿难忘,您女儿就跟我亲姐一样。”苏青竹哪里不知道王二婆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赶紧将自己撇出是非之外,爽快地将陆晋贤出卖了,“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陆县令现在很器重我,我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我一定撺掇他早日把丫丫姐娶进门。” 王二婆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立刻笑开了一朵菊~花,一下下拍着苏青竹的肩膀,客客气气道:“好好好,有你办事,二婆放心,放心!” 苏青竹一脚跨进县衙,迎面扫来一阵灰,呛了他满头满脸。 “呦,米虫回来啦。”小椿拿着扫把,一下一下把尘土往苏青竹身上掸,冷嘲热讽道,他是替自家少爷不平,少爷他心地善良,定是看他可怜才百般照顾,谁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知恩图报,还是整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正事不干,真是脸皮厚如城墙,说他是米虫还是抬举他了。 苏青竹对小椿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也是早就习惯了小椿冷飕飕的说话方式,只顾着跳着脚躲开他的扫把,他越是躲,小椿越是追得来劲。 陆晋贤办了一天公务,颇为疲乏,便闲步庭中,见苏青竹与小椿两人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像两个半大不小的孩童似的,只觉这样的山城生活恬淡宁静,远离尘世喧嚣和勾心斗角,确能休养生息,怪不得古有采菊东篱,纵情山水的佳话,若是此生没有壮志情怀,在这山城县衙之中无波无澜地度过下半生,或许也算是一件乐事,只是,男儿终究当有凌云志,让他一辈子拘在这里,他也不会甘心。 “咦?”苏青竹跑着跑着,突然驻足不动了,指着庭前一截丑陋枯木,愣了片刻道:“发芽了。” “什么?在哪里?”小椿也好奇地凑上前去,这县衙里头一堆死木,枯燥无聊得很,到晚上树影弯曲狰狞还让人毛骨悚然,小椿早就觉得沉闷,如今看到这朽木上头突然冒出一朵新鲜嫩绿的新芽,那样秀美而脆弱,又有坚韧不拔的性情,自是喜不自禁,县衙里头的下人也争相过来观看,竟仿佛比昙花一现还要弥足珍贵,一边说道这是天佑青昌,神佛显灵。 苏青竹从人堆里退了出来,走到陆晋贤的身侧,收起方才一脸嬉闹的表情,垂手而立:“恭喜陆大人。” 陆晋贤目光平静望向前方,对下人三言两语的恭维显然并没有过分喜悦:“何喜之有。” “恭喜陆大人,不日便将鲲鹏展翅。”苏青竹也随着陆晋贤的目光遥望远方层叠山峦,此话竟像是思虑邈远,喃喃自语一般。 陆晋贤转头看着苏青竹的侧颜,此人身上疑团重重,但纵然是他有心去探究,却总是不能剥开一分。明明是这样一个日月宝华也为之失色的人物,为何会甘心寄居在这山林野地,任俗世红尘堆积一身厚厚的尘垢? 他从一开始是好奇,再接着是一种浓重的悲伤,后来,这种情绪又变得捉摸不定,两人谈不上主仆,也不算是朋友,更称不上知己,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陆大人尚且还不能分辨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愫,只是想着若是自己走了,两人就此分别,竟有些依依不舍。 一时之间,死树发芽的事便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迅速播散至大街小巷,县民都说是陆县令福至心灵,感化外物,以致于枯木逢春,置于死地而重生。 几日后,通往青昌县的官道上马蹄急急而来,使臣一骑风尘仆仆来到县衙,带来圣上旨意,召陆晋贤入京,封通政司参议,官拜正五品。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使臣领了赏银前脚刚走,小椿早已欢天喜地地把行李收拾妥当,跑到苏青竹门外叉着腰气焰嚣张:“我们家少爷就要离开此地了,以后咱们也没机会再见了,你以后勤快点,免得新来的县令看你不顺眼又将你赶出去。” 苏青竹当时正闷头睡午觉,小椿的大嗓门一下子就把他吓得从周公好梦中惊醒。 小椿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便接着说道:“你也不要想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在这里养你一个闲人没什么大碍,但到了京城可不行了,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少爷未免要被人说闲话,到时候少爷要是仕途有所动荡,便是你的不是了。” 苏青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他睡得极沉,醒来也比常人要多花一番功夫才能恢复清醒,小椿以为他这模样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垂头丧气,其实他只道是耳边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清小椿说了什么。 倒是门外刚来的陆晋贤把这话听了听个十成十,一脸责备地瞧着小椿,瞧得小椿脸上泛出一抹红晕。 待苏青竹醒透了,从床~上翻了起来,回过神来知道陆晋贤这是要升官发财了,连忙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谄媚模样,还客气地给陆大人倒茶。 “青竹,你跟我一起走吧。”陆晋贤此言一出,不要说是小椿,连苏青竹都有些惊讶,道:“陆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做不来事的,你还是放我在这小地方当个自由自在小虾米得了。” 小椿忙接口:“就是啊,少爷,皇上虽然升了您的官,可是这七王爷还虎视眈眈着呢,不能有丝毫差错被抓~住把柄,您身边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就行了。” 陆晋贤不为所动,对着苏青竹道:“你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起上京,到时候我在圣上那里替你谋个一官半职,也比待在这里好,你不是平庸之辈,为何要妄自菲薄不思进取?” 苏青竹白眼一翻,知道陆大人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教导孔孟仁义,连忙止住话头,换了个话题:“陆大人在青昌县时日不长,尚没有机会遍游山川溪流,五里之外有一座黑背山,山上怪石嶙峋,千姿百态,实乃观赏圣地,既然大人不日就要上京离开此地,不如明日一同前去?” 陆晋贤折扇一摇,也由着他避重就轻,道:“好,既来此地,好歹也将此地名胜风光尽揽,将来未必能得空重游,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那好,明日辰时,黑背山脚下孤芳亭一会。” 小椿见苏青竹笑得诡诘,满腹狐疑,但陆晋贤却不疑有他,也不问为何不同行出发,而要在山脚下相会,摇着扇子继续去处理公文去了。 第二天辰时,陆晋贤依约而至,却见孤芳亭四下无人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1 ,只是庭中石桌上摆着一桌残局,棋枰之上玉子通透,黑白分明,黑子局面霸道,将白子层层围截,隐隐有暴风骤雨席卷之势,置身其中,仿佛四面楚歌,哀声遍布,令人压抑憋闷不已,陆晋贤却一刻未顿,随意拿起一枚白字在黑白间落下,只是这一颗棋子,白子棋面便如妙手回春一般一反败势,反将黑子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耳边忽有鼓掌之声,只听一道妙语仙音传来:“陆大人文武双全,才华过人,原来棋艺也是不同凡响。”一袭水绿色素裙的女子缓缓走来,那女子面目姣好,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手中一柄长剑,倒是一副英姿勃发的模样,不是王卉又是谁,王卉本就长相不差,原本是男子装扮,今日换了一身素裙,更加是光彩夺目。 “青竹呢?”陆晋贤眉头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皱。 王卉嫣然一笑,容色妩媚,天知道她摆出这样的表情耗费了多少力气:“青竹早上差人带话给我,说今日有事来不了了,我们不必等他。”王卉顿了顿,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接着说道,“小女子对陆大人倾慕有佳,听闻陆大人不日就要离开青昌县上京,可否带小女子一同上路,小女子虽无姿色,手脚却是勤快,大人身边没有侍女,男人总不如我们女人心细的。” 这番话便是婉转地要自许身家的意思了,而且还表明她并没有做正妻的野心,即便是做妾也无妨的意思。 拜苏青竹成日念叨所赐,陆晋贤现在对王卉唯恐避之不及,亏她还好意思说女子心细,就她那比爷们还粗的性情,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突然装出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违和。 一般人都以为年至廿八尚未婚配的女子必定是又老又丑的,可王卉不然,这样模样出众的姑娘,就这等容貌,若能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别说在青昌县奇货可居,就算是到了京城,也属上等,怕也是眼高于顶,不轻易许人的:“王姑娘,我此番进京前途未卜,姑娘跟着我不仅要吃苦,更有可能有性命之虞,我怎能陷姑娘于险境。” 王卉又是清脆一笑,得意道:“那就更好了,我正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聊了,我的身手你也知道,一般人奈何我不得。” 陆晋贤有些头大,正想着怎么拒绝。 “我若是能让青竹与我们一同上路,陆大人是否就能答应让小女子随侍左右?”王卉古灵精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转了几圈,也不知道怎么就猜到了陆晋贤的心思。 “你如何知道青竹会答应……”陆晋贤有些诧异,但这么说话便是松了口了。 “一言为定。”不待他问完,王卉便自作主张定下了此事,心情一好,身姿也如脱兔一般灵动,一蹦一跳地往山上走,陆晋贤原本兴致恹恹,这回听了王卉的话,心中竟然隐隐有所期待,心情也似这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一般缤纷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修完了,明天开始日更新章节~ ☆、风雨欲来 两日后,陆县令启程回京城上任,青昌县百姓十里相送,从闹市长街一路到山路小道,人头攒动,就连耄耋老翁和黄发垂髫也不例外,场面不可谓不壮观,须知这些人不是为看热闹而来,而是真心从陆县令这里得到了恩惠,对陆县令心中无限感激与爱戴,舍不得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离开,陆县令上任时间不长,却把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冤案错案一一处理,事无巨细。有些人为表心意抓了养了一年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老母鸡送给县令滋补身体,有些人送来一筐子自家种的蔬菜,老妇人亲手纳了冬衣,都成了令陆晋贤无法拒绝的行李。 陆晋贤一路作揖道别,见县民们热情如此,不免也有点感动。一路走出好远,才终于不见了送别的人群,陆晋贤没见着王卉的身影,正暗自庆幸,刚要坐进马车里,里面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去啄他,俨然已经把马车当成了自己的私有领地,正在这时,从岔路上冒出了王姑娘活蹦乱跳的身影,王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窄袖轻便的衣服,肩上斜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陆晋贤本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冒失姑娘,谁知道人家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大人,奴家因为要随大人出行,心中喜悦万分,今早鸡啼三声之时便起来雕饰妆容,故而姗姗来迟,还望陆大人不要见怪。”说完还古里古怪地扭着腰行了个礼。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两人便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只见那两弯柳叶眉被描得又浓又粗,面颊上两团胭脂仿佛火烧夕阳,耀眼刺目,一双红唇更是如同燎原烈火,还不小心烧出了唇际,这已经不是窈窕淑女了,这张脸半夜出来都能活活吓死人了,陆晋贤在心中咋舌,好端端一个清秀姑娘,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德性。 王姑娘也不客气,虽然自称是来服侍陆少爷的,可是却理所当然地钻进了马车,里面那只老母鸡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听得里面一人一鸡大战了片刻,母鸡突然安静了,有几根鸡毛从帘子里飘了出来。 小椿和陆晋贤面面厮觑,都是一阵毛骨悚然,少顷王姑娘掀起帘子探出一个脑袋:“怎么,陆大人还不走哪?” 陆晋贤咳嗽了两声:“王姑娘,我们是不是要等等青竹?” 小椿脑袋一大,少爷到底在想什么,带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姑娘不算,竟然还要带上那个好吃懒做的苏青竹,京城的仕途跌宕莫测,少爷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啊,带着这么多个拖油瓶是准备要干嘛啊?! 王姑娘抖了抖手中的包袱,指着扁扁的那个小的道:“喏,这个被我偷出来了,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不怕他不跟来,我们先走就是,等他慢慢追上来。” 她说得容易,也不想他们坐的是马车,苏青竹就两条腿,要如何才能追得上他们。 陆晋贤一看,王卉手里拿的不正是苏青竹那个走到哪儿都要带到哪儿的包袱,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重要东西,每次都见他宝贝得很,看王卉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料定这法子或许真的有用,索性也不再等,钻进马车,想到那个人或许正气急败坏地在马车后面追着他跑,陆大人的心情顿时直上九霄。 不久之前他扬尘辟土地从这条路上来,而今他又壮志扬帆从这条路上回去,岂不是命运的峰回路转,令人唏嘘不已。 无话则短,陆晋贤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了整整一日,便到了云州地界,这云州与青昌县所属的雍州不同,云州多为平原,土地肥沃,河道纵横,又少有灾害,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云州刺史自然也就成了一块肥差,云州几代积富,百姓生活富裕,随便一刮便可刮下不少民脂民膏,因此云州刺使的职位炙手可热,人人都想争抢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2 。 小椿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瞧着云州的行人,此时已是傍晚十分,商街之上仍然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华丽考究的绫罗绸缎,他们那一身衣服在青昌县已属上等,到了这里仍然像土鸡落进了凤凰堆里,两旁的客栈酒楼传出阵阵饭香,闻着香喷喷的烤鸡味,小椿和马都流着口水走不动路了。 陆晋贤三人轻车简旅,一路上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找了一家寻常客栈,便决定对付一晚,这家客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甚华丽,店家手艺却是十分地道,一道香酥鸡做得飘香十里,小椿赶了一天路,已是饿极,当即便狼吞虎咽起来,王姑娘也是饿了,吃相也不怎么斯文,倒是陆晋贤,光一口一口地抿着青梅酒,也不忙着吃菜。 此时正是晚饭客流最大的时候,客栈中宾客满堂,喧哗声不绝于耳,跑堂小二端着餐盘穿梭往来,麻溜得很。 “喂,你听说了没,刘刺使最近得了一件宝贝,叫做南海鲛绡,薄如蝉翼,入水不濡,千金难得。”邻桌有人正闲聊着最近的轶事,陆晋贤左右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哦?还有这等宝物?” “刘大人得了这宝贝,便想着左右自己留着无用,打算差人进贡给七王爷,只是这鲛绡委实轻灵华美,女子见了更要挪不动步,刘刺使府上一妻十三妾,事先不知这是要给七王爷的礼物,人人都想要这鲛绡做新衣,你猜怎的?”那人说到一半便停住了,非要吊一吊人胃口。 “怎的?” “那一十四个女子为了争抢这一匹鲛绡扭打成一团,生生把这价值连城的宝物扯坏了,随后又听说老爷要拿来送礼,这下都急了,毕竟都是妇道人家,生怕被老爷责罚,便将那裂痕折在里面,教人一眼看不出来,又用盒子精心包好,刘刺使不明所以地把礼物送了上去,本以为能博得七王爷一悦,必能加官进爵,谁知道那头七王爷收到鲛绡,一看上面的裂痕勃然大怒,刘刺使不知道七王爷为何而怒,吓得这几日觉都睡不好,生怕七王爷一个不留神就要了他的脑袋,近几日~他的妻妾们才敢坦言相告,被蒙在鼓里的刘刺使大发雷霆,直说女人误事。” 一人只是当笑话讲,另一人却觉得有此等贪官乃百姓的不幸,叹气道:“哎,这种贪官污吏,活该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可惜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 “嘘——”原先说话那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咱们小老百姓的,得罪不起那些大官,还是不要说得那么大声才好。” 这边话头渐渐收拢,门口又传来吵闹之声,陆晋贤拨开人群,见门口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细痩的身子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任身边的人如何推搡,就是纹丝不动,店小二火气也上来了,谁家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有这么一个乞丐似的人蹲在门口,谁还愿意来里面吃饭,见这人怎么说都没用,当即就拳打脚踢起来,可那人也是硬气,任凭小二踢打得多么用力,就是不发一言,更不要说挪动一下了。 “住手!”陆晋贤一看这店小二手下没轻没重的,可不要把人打坏了,赶紧制止道,“还是我来吧。” 对方毕竟是衣冠楚楚的客人,店小二也不好发难,只是不满地嘟囔着:“你能有什么办法。” 只见陆晋贤走到那少年面前,蹲下~身去,温和地对他说道:“把头抬起来。” 刚才还把头埋在膝盖窝里一动不动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陆晋贤语气温和,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乌黑朦胧的双眼和满脸的脏污。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你家在哪里?”对方只是用那双迷离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公子,别理他了,这是个傻~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这两天我在附近看到他好几回了,问他话他也答不出来,八成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好心提醒道。 陆晋贤不以为意,朝客栈里面指了指:“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东西?” 那少年也随着他的目光往里面热气腾腾的饭桌上瞧去,混沌的目光也明亮了起来,口中冒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想……吃……东西。” 陆晋贤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带到自己桌上,见一桌饭菜已经被小椿和王姑娘风卷云残所剩无几,又叫了一只鸡几个小菜,店小二原本还想拦着不让少年进门,陆晋贤掏出几锭碎银子,他便喜滋滋地去倒茶了。 小椿和王姑娘瞪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少年,面面厮觑。 小椿心疼地看着花出去的银子,没好气道:“少爷,你怎么又捡来一个拖油瓶!” 陆晋贤全然不在意,依然小口抿着酒,折扇摇得风流倜傥:“你们看他像不像苏青竹?” 这下小椿和王姑娘同时猛点头,岂止是像,异口同声道:“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名字?”陆晋贤问道。 那人一手拿着鸡腿,嘴里塞得满满的,无意义地重复道:“名……子……” 陆晋贤摇摇折扇:“你要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就叫陆拾吧。” 少年还是埋头一个劲地吃,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王姑娘噗嗤一笑:“陆拾陆拾,不就是路上捡来的吗,陆大人起名真是随心所欲。” 陆晋贤却微微一笑:“名贱而福厚,我看挺适合他。” 那少年连吃了三整只鸡,看得小椿眼馋得不得了,吃完鸡嘴上的油还没抹干净呢,就往陆晋贤的衣袖上蹭,一面叫着“咯咯……咯……”陆晋贤躲来闪去,竟是怎么都躲不开,一面念着“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上等面料”,一面发现上面早已经印满了油手印。 陆晋贤脸黑成了包青天。 “他一直说咯咯咯的,难道是还觉不够,想要再吃一只?太过分了!我也只吃了半只而已!”小椿忿忿不平。 王姑娘莞尔一笑:“我看,他是把陆大人当做哥哥,想要跟着陆大人了。” 于是当晚陆晋贤向掌柜要了三间上房,陆大人自己一间,王姑娘一间,小椿和捡来的少年一间。 小椿就不服气了,凭什么少爷总是要收留莫名其妙的人,凭什么他要和少爷收留的莫名其妙的人一间,凭什么不是少爷和……好吧,少爷是付钱的人,他说了算,酒足饭饱,便各回各屋睡了。 是夜,小椿和陆拾两人的房中鸡飞狗跳,小椿手脚勤快,很爱干净,看到陆拾那邋里邋遢的样子就来气,但是陆拾不听他的话,他想这家伙看起来比自己还瘦,肯定没什么力气,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动手扒他衣服帮他洗干净。谁知道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一脸毫无防备的样子,可是每次小椿出其不意想去抓他,他都能像泥鳅似的一个闪身躲过去,小椿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3 试了几次都抓不到他,好像他背后也长着一双眼睛似的,动得比耗子还快。 两人绕着桌子一个跑一个追,绕了大半夜,踢翻了一桶洗澡水,最后小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在床~上彻底放弃了,陆拾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拉扯着生无可恋脸的小椿道:“再玩!再玩!” 小椿翻起白眼装死。 ======= 第二日陆大人顶着两轮黑眼圈起床,前半夜被隔壁房间的动静吵得不得安睡,后半夜又见窗外月色皎洁诗兴大发挥毫而作,不知不觉就写到了东方既白,本着“君子不可不修身”的原则,草草睡了一个时辰便起床用早饭,对上同样两轮黑眼圈高挂的小椿,主仆俩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时王姑娘洗漱赶紧了从房间里出来,却是和陆拾一样神采飞扬。 “卉姐姐,昨天晚上睡得可好?”王卉虽自说服侍陆大人,可这女人猛虎过江的气场,别说是小椿了,就是陆晋贤也不敢拿她当丫鬟使,欺软怕硬的小椿更是对她半分敬半分畏。 王姑娘大大咧咧地抻了个懒腰:“很好啊,你们呢?”再看两人萎靡的神色,答案昭然若揭。 “卉姐姐昨夜没听到什么动静?”小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神经异常大条的女人。 王姑娘一脸茫然:“没有啊。”说完就凑到陆晋贤跟前,企图挽住陆晋贤的胳臂,陆晋贤虽然神情委顿,但是早有提防她的突然袭击,一闪身就躲过了,王卉也不尴尬,道,“陆大人,这云州的街道好生热闹,陆大人要不要去逛一逛,买些小物事,送给……心仪的姑娘。”言下之意就是陆大人陪我逛街去吧。 “姑娘说得没错,云州乃繁华之地,几可与京城作比,又比京畿更秀婉可亲,陆兄不如在此地逗留几天,遍访风景圣地,尝遍特色美食,岂不快哉?”陆晋贤等人下楼梯正走到一半,便听得陌生人插嘴进来。 迎面走来一位身材圆润矮胖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金丝雪涛纹锦服被撑得满满当当,每走一步,那圆~滚滚的肚子就要颤悠一下,脖上挂了一块成色极好的长生玉,几圈赘肉将那根垂挂的红线包裹其中,那人笑得一双原本就如黑豆大的眼睛更不见了踪影,语气十分熟稔,好似已经跟陆晋贤认识了多年的兄弟一般亲近,他虽是一人站在厅中,外头却站着好几个家丁模样的随从,长得个个凶神恶煞,似乎一旦主人有需要,即可就会冲进来一般。 陆晋贤看来人的服装打扮和阵仗,便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不卑不亢道:“下官见过刘刺使,陆某区区五品参议,怎能劳驾刺史大人亲自迎接,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心里思索自己名气也不大,不知道为何对方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哎,陆兄这话就过于自谦了,谁不知道陆兄深得皇上垂青,这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是到时候还望记着一点我的好处。”刘刺使人到中年,比陆晋贤大了一轮,这声“陆兄”却叫得毫不拖泥带水,当真是脸皮厚如城墙,已入刀枪不入之境。 陆晋贤听了这些,心中委实不快,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是摇摇扇子道:“好说好说。” 此时,陆晋贤等人已经走入了大厅,刘刺使当即亲热地揽住陆晋贤的肩头,他人比陆晋贤矮了一大截,这一揽的动作着实有些可笑:“那便请陆兄赏光过府一叙,府上美酒美人,必让陆兄不虚此行。”说完也不等陆晋贤答应,便吩咐手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给陆大人把账结了,行李收拾收拾送到府里去,平日里养着你们干什么用,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他那头对着下人颐指气使,转过头对着陆晋贤又是一张天衣无缝的笑脸,真可谓变脸比翻书还快:“陆兄,那我们这就走吧,我的轿子在外头呢。” 小椿觉得这人笑里藏刀,无事献殷勤,正打算拦住自家少爷,陆晋贤便已经一口答应,朝着刘刺使也皮笑肉不笑:“如此,这便叨扰了。” 客栈早上也有不少来吃早点的客人,便有幸瞧见了这一幕。 私下里议论道:“让刘大人这样奴颜媚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些人有朋友亲戚在刺使府的,便比别人消息更灵通一些:“我听说,这是即将进京赴任的通政司参议陆大人。” 又有人闹不明白了:“你说这刘大人官居五品,按理说也不用对区区一个通政司参议卑躬屈膝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这刘大人近来刚得罪了七王爷,现在日子还能舒坦,没法子讨好七王爷,那只能仰仗着皇上了啊,虽说皇上现在手上没有什么实权,可人家毕竟是皇上,这朝中风云一日一个样,谁知道一夜之间谁得势谁失势呢,听说这陆大人是皇上几次三番保举过的人,只要讨好了他,他日顺便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岂不是天大的好处。” “原来如此!”其余众人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有三个脑洞想开,一个无cp武侠,一个清水科幻,还有一个尺度大一丢丢的娱乐圈文,哎呀好难取舍,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d ☆、风雨欲来2 一抬软轿将陆晋贤送进了刺史府,只见门前两尊石狮耀武扬威,门上“刺史府”三个金漆大字晃人眼球。进了朱门,脚夫将两位两人放下轿,陆晋贤由刘刺使领着观赏府中园林。 小椿少年心性,对着陆晋贤便赞叹道:“少爷,这府邸好生气派!”声音不大,却传入了刘刺使的耳朵里,刘刺使颇为得意,道:“不瞒陆兄和王姑娘,江南园林天下一绝,不少名家都是我府上之宾,这园林,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刘刺使原本开口只是一口一个“陆兄”,等到王卉从客栈里下来的时候便看清了王姑娘的脸,王卉今日不施脂粉,便露出了原来的清秀模样,看得店小二都直了眼,刘刺使娶了十四个老婆,自然是好色之徒,又听陆晋贤说这王卉只是“故友的女儿”,本着老婆多一个不嫌多的原则,便对王姑娘也是客气有佳,开头先称“陆兄、王姑娘”,至于其他两个,一看便不成气候,刘刺使是眼睛都不瞥一下。 陆晋贤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王卉让刘刺使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盯得好不舒坦,要不是看着陆晋贤的面子,按她以前的脾气,当即便要戳瞎那些个登徒子的眼睛。 但凡是大的宅邸,开门见山总失了神秘感,要么曲径通幽,要么置一立屏风。一进大门,便见一道雕花窗矮墙阻挡视线,墙上遍布爬山虎绿油油的枝藤,迎着阳光生机盎然。墙面前挖凿了一个小潭,潭水碧绿,潭中伫立着一座连绵起伏的假山,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撑着独脚立在水中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4 休憩,边上飘着零星几片莲叶,一枝黄粉色的莲花骨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矮墙两旁各开一条通道,以鹅卵石铺就,通往主园,两旁植以灌木。 穿过矮墙,便入主园,中心是个曲折蜿蜒的水池,从主园一路贯通其他副园,池水清澈见底,可见其中游鱼逡巡,自得其乐。主园植被以苍松翠柏为主,亭亭如盖,遮天蔽日,显示主人不是一朝一夕暴富,而是几代持久的富裕积攒。亭台楼榭或临水而建,或立于池心,造型精巧别致,各有名目,若是一一细看,怕是走上半天都看不完。 沿着蜿蜒小道,穿过圆形镂花拱门,又是另一番景象,此园名为“听竹园”,顾名思义,处处都是不同品类的竹影,苦慈细腻强韧,湘妃竹泪痕斑斑,佛肚竹肚大能容,小琴丝竹一秤金黄,文竹小巧精致,若是有风吹过,此处便可闻及竹涛声声。 刘刺使一面志得意满地介绍,一面领着人往里走,陆晋贤带着的三个人,小椿、王姑娘还有那傻呆呆的陆拾,三人都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一到了这刺史府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总是冒出些见识浅陋的惊叹,陆拾更好,直接动手动脚,随手一拨就把刘刺使放在道路两旁布景的盆栽弄坏了,须知养护盆栽是有大门道的,好的盆栽从栽种到成型可供赏玩需要花上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的时间,稍有一点差错,树枝弯曲的方向不对,便毁了一盘美景。别看这不起眼的一盆小玩意,造型别致年份久远的其价值也是不可估量,见陆晋贤一脸诚意地道歉,刘刺使也不能真去追究,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滴血,叮嘱下人千万要看好那个傻~子,可是这陆拾今日显然开心得很,一路蹦来跳去,把刘刺使的名贵物种都染指了一番,几个下人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只被耍得团团转。 陆晋贤看刘刺使额角抽~搐还要假装客气的模样,心里暗笑,表面上还要一脸歉意道:“家仆心智不全,万望刘大人海涵,我早说不可叨扰刘大人,平白给大人添麻烦。 “哪里的话,陆兄客气。”刘刺使的宝贝被辣手摧花,心如刀割,也无心讲解了,草草带客人进了西厢房,安排好房间,西厢房位于府邸西隅,也是自成一园,称“阳春白雪”,自然是给自诩清高的文客准备的,园林虽不及主园宏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有一番精致意趣,刘刺使准备先安顿好陆晋贤,再亲自领着王卉去到她的屋子,西厢房有两排客房,前面一排内部格局更加灵巧繁复,是为女眷准备,后面一排内部古朴典雅,只迎男客,两排客房之间隔了一道窄窄的溪涧,尚需绕道走几步。 “晚膳若准备好,下人便会来请各位入座,当是为陆兄接风洗尘,陆兄务必赏光。” “那是自然,多谢刘大人。”陆晋贤微微颔首。 刘刺使说完,三人都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王卉一人,没了那三个人的打扰,刘刺使说话也随意起来,更是企图跟王卉靠得近些,可是王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手便把背上背着的剑抽了出来,问道:“刘大人见多识广,帮我看看我这把剑是不是好剑?” 刘刺使一介文人,路都懒得多走几步,更不要说习武了,看王卉把剑抽~出来寒光闪动怎么着都有些心里发毛,冷汗涔~涔地说道:“这个,敝人不才,对刀剑倒是一无所知,咳咳,一无所知。” 王卉见收了效果,便利落地把剑收入鞘中:“那真是可惜了。”此时刘刺使已经指好了房间,“就住这件房吗,我知道了,大人请自便吧。”说完一进去反手便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留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刘刺使,在外面冷着一张阴沉沉的脸。 ========== 晚宴设在那听竹园池中山岛之上的清明阁,清明阁由数间歇山顶屋宇贯通而成,室内广阔无比,四边为宾客座位,中间空出一片,可容纳歌舞乐队,外有大~片阳台,凌空而建,只有几根石柱插入水中,聊以支撑。这阳台正对着池中一片荷花,正是观景的好去处,且十分宽敞,若是天朗气清,主人也会把宴席设在这阳台之上,虽不比内间辉煌气派,却也别有风味。 此时家仆领着陆晋贤一行人各自落座,大厅中央已有几个舞女翩翩起舞,角落几人敲着钟磬,香炉之中燃起袅袅香烟,好一派紫醉金迷的景象。陆晋贤未免陆拾再添麻烦,便提出让陆拾坐在自己旁边,刘大人自然十分乐意。 陆晋贤一落座,侍女便鱼贯而入,一道道奉上热菜。 “久闻云州富庶,今日得见,陆某真是大开眼界。”侍女将刚斟上酒,陆晋贤便站了起来,率先朝主人遥敬一杯。 “好说,好说。”刘刺使也当即举起杯子,眯着小眼睛一饮而尽,“吃菜吃菜。” 第一道主菜,由两位侍女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用圆拱形银制鎏金食盖盖得严严实实,另一个侍女将盖子打开,一阵扑鼻的肉~香迎面而来,小椿和陆拾远远闻着,已经口水直流。 “此乃我手下前几日猎到的梅花鹿崽,肉质鲜美多~汁,更妙的是这鹿血。”众人这才看到烤鹿的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巧的银壶,原来并非调料,而是鹿血,“刺鹿头角间血而取之,可补虚损,益~精血,延年益寿,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小椿原本还垂涎三尺的,一想到这原本是一头活蹦乱跳的梅花鹿,而且还是幼鹿,便觉得这未免太过残忍,食欲也没了半分。 一位侍女将鹿肉片下,为各位宾客一一送去,另一位则将鹿血滴入酒中,单单只为刘刺使和陆晋贤两位大人斟上。 小椿看着眼前的鹿肉,心中悲悯,哪里还吃得下去,倒是陆拾没心没肺,看见什么吃什么,末了还去抢陆晋贤的酒喝。 后面的菜色都别出心裁,但都不如这道名贵,暂且不提,等到酒酣一半,刘刺使拍了拍手掌,眼前这波舞女便退了下去:“听闻汉有舞姿轻~盈如燕的赵宜主,能在鼓面上起舞,我府内便有一人可出其右,请陆兄品鉴一二。” 这一波退去后,换了另一波更加明艳动人的舞女,若说这云州出美女,确实不假,但恐怕这云州美女大半都被这刺使大人收入府中了,这些女子衣着大胆,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舞姿曼妙绝伦,一曲到中间,却是几个家丁抬着一面大鼓,鼓面上一个轻~盈的女子在其上旋转舞动,如履平地,那一身轻纱曼妙,随着舞姿倏然飞出又灵巧收回,鼓面就那么点地方,眼见着女子脚步频繁移动丝毫没有顾虑,真叫人替她捏一把汗。 小椿尚未通达人事,却也是个心怡美色的男子,自然看得目不暇接,王姑娘与小椿坐在一处,此时没好气地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她气恼的是陆晋贤也看得兴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5 致勃勃,小椿是无端受了牵连。 花鼓上那名女子姿色和舞技跳完一曲,竟扭动着腰~肢来到了刘刺使的身边,亲昵地靠近他的怀里,刘刺使轻佻地朝那纤纤玉~体摸了两把,便把她推向陆晋贤:“去给陆大人斟酒。” 那女子也不扭捏,当即款款而来,刘刺使介绍道:“这是我府上的第十三妾,名唤玉梨,极善歌舞,陆兄可还喜欢。”言下之意,竟然是要让自己的小妾送予陆晋贤春风一度了。 陆晋贤正要婉拒,却觉得那女子周身馨香环绕,竟一时间意乱情迷,王卉看他并未拒绝玉梨的投怀送抱,当下更是恼怒,一拍桌子站起来,丢下一句“荒唐”便忿忿离席了。 小椿左右拉不住,也只好由着她去,刘刺使见王姑娘走了,只是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阻拦,继续不断朝陆晋贤敬酒,席间又命人送上一个方形的锦盒。 陆晋贤打开盒子,只见里面光华流转,竟是一尊七彩琉璃错金麒麟,琉璃倒不算稀罕物事,只是这七彩琉璃又分不同的成色,下等品颜色混杂,色彩暗淡,上等品则色泽鲜明亮丽,流光溢彩,而这麒麟更胜在做工细致,见微知著,细致到爪牙眼睫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刺使也是明人不说暗话:“陆兄此次上任,日后必定前途无量,还望在皇上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陆晋贤略略一想,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收进了怀里。 刘刺使心情大好,当即频频劝酒。 觥筹交错之间,陆晋贤再好的酒量也有些头晕,便装作酒醉,刘刺使这才作罢,嘱咐玉梨和另一名姿色出众的侍女扶陆大人回房,小椿和陆拾两人也跟着回去了。 ☆、春风一度 陆晋贤被两名女子扶着进了客房便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规律的呼吸声,没了动静。 玉梨唤了他两声,没有听到回答,便朝侍女使了个眼色,自己坐在床沿去动手脱陆晋贤的外衣。 侍女迈着莲步走开,在香炉里点上龙涎香,又将桌上的蜡烛吹灭了,也不退下,却仍朝着床走去,想来也是被刘大人授意今晚相陪的。 此时室内没了灯火,仅外头小路两旁的灯笼有些许光亮从开启的窗口透进来,满室都是旖旎朦胧的气氛。 玉梨身似水蛇,就这么腰~肢款摆地附身上去,贴着陆晋贤的耳~垂轻声细语:“陆大人,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你这样不解风情,倒教奴家一腔痴心都付诸流水了呢。”说着手便不规矩地伸入陆晋贤的衣襟,也不管陆晋贤是否听得见,口中脉脉含情,“陆大人这样貌实乃天人之姿,比刘大人不知强多少倍,奴家真是倾心不已,若是不嫌弃奴家出身微贱,就向老爷要了奴家一同上京,一路上夜深寂寞也好有个人暖帐,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一双瘦弱无骨的手却是被攥~住了,玉梨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一个翻身被压在身下,穴~道受制,竟然全身脱力动弹不得,再看陆晋贤一双清醒如常的眼睛,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玉梨面不改色,一脸媚~笑:“陆大人原来喜欢主动,倒是玉梨始料未及。” 陆晋贤此时突觉全身燥热异常,自然不是酒醉的缘故,自知是被人动了手脚,张口便再不留情面:“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玉梨躺在床~上,肌肤赛雪般洁白剔透,一头青丝瀑布般铺陈在枕席之上,单薄的衣衫更是欲遮还羞,纵是全身动弹不得,也足以令一般男人丧失理智:“奴家怎敢对陆大人使什么手段,陆大人莫非还未经人事,不知这男女之乐乃人之常情?” 陆晋贤见玉梨没皮没脸不知羞臊,知道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反手抓了一旁的侍女,可怜这侍女对刚才的变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逃跑,等到想跑的时候,已经被陆晋贤扣在手中了,陆晋贤闻到了房中浓郁的香味,知是点上了龙涎香。这龙涎香最初本为皇室贵族所用,有催~情助兴之功效,但经历代发达商贸传播,政府不加限制,普通达官贵族之家也可用得,陆晋贤对这香味不陌生,龙涎香催~情效果也是微乎其微,因而并不提防,可眼下自己身体的反应,当是中了那下三滥的招数了。 “快说。”陆晋贤手上一用力,那侍女觉得喉头一痛,一个气提不上来,本就胆小,此时竟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只顾着嚷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呀……” 玉梨人躺在床~上,却不忘分散陆晋贤的注意力:“奴家就躺在床~上,陆大人去抓小瓶做什么,难道是觉得小瓶比人家美貌,更想让小瓶伺候?都说陆大人乃谦谦君子,可你看看,都把人家弱女子欺负哭了。” 陆晋贤知道玉梨故意扰乱自己心神拖延时间,若从这两人身上问不出文章,那边只能以玉梨为质,先离开此地,想着便点了小瓶的穴~道,从床~上捞起玉梨。 “陆大人好兴致,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陆晋贤正俯身欲抓玉梨,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从来人的方向看正好是陆晋贤想要行~事却被打断的模样。 陆晋贤看到来人心下释然,一脸苦笑道:“青竹你来得正是时候。” 门外之人正是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苏青竹,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唯一的包袱还被王卉偷走了,只有一脸的疲惫和灰尘,可看在陆晋贤眼里却是亲切无比。 玉梨受了钳制,却丝毫不见慌乱,见了苏青竹道:“哟,这位贵客为何在晚上偷偷摸~摸进来,叫奴家措手不及呢。”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晋贤疑道,刺史府守卫不可谓不严,他们来时在明处便在每一个出入口处看见不少侍卫站哨,更不要说守在暗处的,苏青竹并非绝世高手,要硬闯定然不可能。 “这个等会儿再说,我来时看到刘刺使正在集结手下,怕是要对你下手,咱们马上离开这里才是。”苏青竹一来便证实了陆晋贤的怀疑,他原本此行是想看看这个刘刺使是否当真如百姓所说是个贪官污吏,但现在一看,这刘刺使不仅贪得无厌,还胆大包天,也不怕陆晋贤在他府上出事是否会被朝廷追究,必定是上头有着大靠山。 玉梨面色未变,又将红艳艳的唇靠近陆晋贤道:“陆大人,这一定是误会,刺史大人对您敬仰还来不及呢,怎会对您不利,刘大人说了,只要奴家今夜把大人伺候舒服了,便有丰厚的赏赐,若是让大人不尽兴,保不定有怎样的惩罚,大人可是要怜香惜玉啊。 陆晋贤虽未猜透刘刺史的用意,也知道对方绝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开,刘刺史一方面令姬妾亲近自己,想必是为了靠美人计获取他的把柄,将来得以利用,若是他不领情,便顺手杀了他,提着他的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6 尸首去向七王爷邀功,如此两面得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现在他们几人在刺史府的地盘上,刺史府的侍卫必定不乏高手,他们几人毫无胜算,可是这园子曲折复杂,却只有东南北三处有门,西厢院只有一堵高墙,除了想办法翻墙而过,去其他出口都有可能惊动守卫。 “我去叫醒小椿他们,你去南面客房第二间去叫醒王姑娘,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陆晋贤指挥道。 苏青竹却不着急,而是斜倚着墙:“陆大人,若我这次能带你出去,可否把包袱还我,让我回山里做个清闲散人?” 陆晋贤没料到苏青竹在这节骨眼上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想他一定是极其厌恶京城,终究叹了口气:“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 得了承诺,那边苏青竹屁颠颠地就去叫人了,片刻之后,几人已经聚齐,小椿睡眼朦胧的,看到苏青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王卉倒是有心叙几句旧,但是也看出来事态紧急,陆拾则是以为大家半夜起来玩什么游戏,小椿让他不许出声,他便真的一句话也不敢说,还把身体弓起来缩成一团以免被人看到,左躲右闪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苏青竹是注意到多了一人,只是外头只有远处一盏灯笼,光线微弱,看不清那人的面目,更是没有时间细问。 陆晋贤还要挟持玉梨,苏青竹直接就不解风情地把美人敲晕了,道:“刘刺使都舍得把她送给你了,你还指望着能用她来威胁那个姓刘的?” 陆晋贤无言,他虽不笨,但就是太重君子之道了,自己干不出坏事,对于人心险恶的考虑难免欠缺了些,否则也就不会被贬到青昌县去了。 “跟我走。”苏青竹领着几个人,七绕八绕便绕到了西北角,此处只有一大~片竹林。 小椿此时人已经清醒了,又跟苏青竹针锋相对上了:“你带我们来这条死路干嘛?这墙这么高,我们不可能翻得过去啊。” 陆晋贤先前的想法也是只能看这里的实地情况想办法翻墙而过,只是这面墙没有可供踩踏的镂空,且附近只有茂盛的杂草,没有任何假山或树木,就连这竹子,也是种得离墙有一段距离,要借着这竹子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是有难度。 “当然不是了,怎么高的墙打死我都爬不上的。”苏青竹继续往前走,将墙边一处杂草拨开,竟露出一个洞口。 “这……是狗洞吧。”王卉迟疑道。 “聪明。”苏青竹微微一笑,说罢率先伏地,“这是最初建园的主人留下的狗洞,大户人家就是连狗洞都要建得比寻常人家大些,大概是因为这个角落无人来往,杂草将洞口遮掩了,这么多年也无人注意,还好我们几个都不胖,从这里还是出得去的。” 苏青竹一边说着,麻利地拱了几下,人已经在围墙之外了。 出是出得去,可是心理上过不去啊。 陆拾看着好玩,立马第二个吭哧吭哧爬了出去,小椿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就是陆晋贤和王卉两人面面厮觑,最后还是王卉一咬牙率先爬了出去,最后才是陆晋贤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回望见火把的光亮,知道是刘刺使的人来了,赶紧放下心理包袱也爬了出去。 出了围墙,也并不安全,府里的人发现人跑了马上就会出来搜,此时陆晋贤只觉得内里的火一阵阵往外冒,保持清醒已有些吃力,道:“小椿,你带着王姑娘和陆拾先跑,我们俩掩护,明日辰时城中集市会合。” 苏青竹哀叹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为什么还有我?!我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男子啊!” 小椿心下还是担心,但毕竟觉得自己身为男子汉理应照顾女子和傻~子,最后带着两人走了。 ☆、春风一度2 刺史府的人发现人不见了,果然有人举着火把到处搜寻,很快便逼近苏陆两人的藏身之地,苏青竹还没反应过来呢,陆晋贤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和小椿相反的方向跑了,苏青竹也躲不了了,只能苦不堪言地跟着跑,陆晋贤练武之人自是不必说,苏青竹跑了不多时便开始喘气落后,陆晋贤未免他落单,便拉着他的手继续一路狂奔至树林深处,一路树影遮蔽,又暗无天日,后面那一拨人追着追着也就被甩脱了。 又继续跑了一段,只见前面有一个小湖,陆晋贤在湖边停了下来,他本就燥热无比,现在又跑了一路,整个人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苏青竹早已经没有形象地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了,见陆晋贤还紧紧攥着他的手,没好气道:“陆大人,你可以放开我了,我们这样简直跟情侣私奔似的。”苏青竹还在那儿因为这个比喻一阵偷笑,却看陆晋贤依旧攥着他的手腕一动没动。 苏青竹这才注意到他异于常人的温度,和不同寻常的眼神:“唉,你怎么这么烫?发烧了?”说着就要去探陆晋贤的额头。 他不动手还好,一动手陆晋贤就像突然触动扳机的猛兽一般将他扑倒在地。 “喂,你这好像……”要发~情啊,剩下几个字还没说完,陆晋贤的双~唇已经附在了他的唇上—— !!! 唇~舌相触,滚烫的热度在彼此之间传输,仿佛一道电流通贯全身。 苏青竹心里惊诧万分,可还没回过神呢,陆晋贤已经娴熟地舔~吻着他的颈项,一手去扯他的衣结。 不是吧——苏青竹多少猜到刚才他房里的两个女子多半给他下了药,但是什么药这么霸道,连男女都不分就扑上去了? 陆晋贤扯开了苏青竹的衣结,却不忙着脱,只是先褪了自己上身的衣物,苏青竹在心里苦叫一声,这陆大人穿上衣服看起来文质彬彬,脱下衣服居然有着刚健完美的肌肉,怪不得他怎么动弹都觉得被固定得死死的,完全用不上力气,两人之间本就不是一个武力级别的。 “陆晋贤!”好脾气如苏青竹一直被压着胡作非为也有些恼怒了,“你的孔孟之道呢!你的修身之论呢!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给我清醒点!” 苏青竹第一回这样大声呵斥,陆晋贤也是一愣,苏青竹趁着这个当口猛的用力一脚把陆晋贤踹进了水里。 湖水不深,却冰冷刺骨,陆大人落水的那一刻便清醒了许多,再浮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是一派神智清明的样子,但自己刚才的失态,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下了药,他也知道,对这人的感觉与旁人是不同的,否则也不会陷入那样意乱情迷的境地。 “陆大人不是很高明吗,怎么就中了圈套?”苏青竹也没注意自己外衫凌~乱狼藉,就忙着对陆晋贤冷嘲热讽。 陆晋贤一脸冰冷的湖水,此时神情还有些迷蒙:“晚宴上刘刺使将鹿血混入酒中,并在厅中点上熏香,大约是依兰之类的催~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7 情香,我当时只当是酒烈,觉察不适便装醉回房,之后玉梨和那侍女又点了龙涎香,我猜正是这三种东西混合之后,才使药效如此剧烈。”陆晋贤觉得身上燥热缓解了些,便爬上了岸。 “这区区刺使跟你又有什么仇,为何要设计害你?”苏青竹不解。 “他与我无仇,他要讨好的人却与我有仇,怕是想借花献佛吧。”陆晋贤这样一说,心中已经是断定此事八成跟七王爷脱不了干系了。 苏青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题一转:“你明知被下了药……为何不把王卉留下来?就算她身份低危,做个妾室总还是可以的吧,她大老远跟着你进京,难道你真看不上她?” “你问我为什么?”陆晋贤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喃喃自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青竹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直觉这答案再不能往深处挖掘,像个一碰就会炸开的火球。 陆晋贤望着苏青竹,那眼神越发地深邃迷离,苏青竹只觉得他的热度仿佛又烧上来了,连两眼看起来都能冒出火光,心里有些畏惧刚才的场景再度出现,便往后退了退,他退半分,陆晋贤进一分,凑近苏青竹耳畔道,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她不及你好看。” 苏青竹一愣,不知道陆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这种低俗的玩笑,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轻薄了,顿时一脚朝着陆晋贤踹去:“你就在水里待着吧你,别上来了。” 陆晋贤躲开了苏青竹的一脚,兀自到一旁去承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苏青竹跑得累极,嚷着要睡,可是闭着眼睛半天也没睡着,陆晋贤刚才那副模样,他勉力装傻充愣,不敢去深想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许久,从他那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问句:“你真的要和七王爷作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七王爷气焰嚣张,他把我当猴耍,就得想到猴子急了也能挠他一脸。”陆晋贤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有半分恼恨的样子,他要报仇,却也不曾被仇恨蒙蔽内心,依然是坦荡荡君子的习性,叫人生不出厌来。 苏青竹又不说话了。 许久,久到陆晋贤以为他都睡着了,苏青竹又开口了:“陆大人言而有信,明天把包袱还我,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陆晋贤的双眼隔着漆黑的夜幕望着这个躺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人,他一向善于在别人落魄的时候帮扶一把,小椿如是,陆拾也是,还有其他许多人,他原先也是觉得苏青竹可怜,但很快就发现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他有一种感觉,倘若苏青竹想要,他什么都可以得到,但是他不屑要,这不是多清高,而是一种淡泊,是他也无法企及的淡泊,他的智慧掩藏在愚钝普通的外表之下,和他的诸多秘密一起,他希望苏青竹能跟他一起进京,但那到底是因为不希望他的治国之才被埋没,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是的,说不清,当他在刺使府见到他的那一刻,在强烈的药物刺激之下早就扰乱了他的心神,又或者,药物只是放大了内心早已存在已久的畸念罢了,那一点点始终被忽视的畸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茁壮成长,长成了一株显眼的嫩苗。 这次是陆晋贤隔了很久,才答出一个“好”字。 他知道苏青竹应该是听到了。 ☆、命中注定 这一夜陆大人如同置于火上灼烤,苦不堪言,在湖里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总是一看到苏青竹安静恬淡的睡颜便心头火起,最后索性就在水里泡着背起了四书五经,黎明时分方才觉得体内热气消散了些。 及至天亮,苏青竹起来,发现陆大人下·半·身泡在水中,上半身趴在岸边,竟是在这夜晚冰凉的水里泡着睡着了。 苏青竹没叫醒他,去附近走了一圈,采了些野果,回来的时候看到陆晋贤已经从水里爬起来了,披上了湿淋淋的衣服,接二连三地打着喷嚏。 苏青竹将野果放下,瞧了眼他一身湿淋淋的衣服:“生个火烤一烤吧?” “你没走?”陆晋贤望着他,随即又移开了视线,“不妨事,等太阳出来了晒一会儿就干了。”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包袱还在王卉那儿。”苏青竹知道陆晋贤刚才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却还是答了一句,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两人啃了几口野果,相互间无话,便动身去集市与其他人会合。 此时集市已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两拨人兜转了很久才碰到面,苏青竹也不废话,见到王卉便气急败坏地伸出手:“包袱还我。” 王卉俏皮一笑,存心逗弄苏青竹,自然不肯给,苏青竹求助陆晋贤,谁知道陆大人只是悠闲地在旁边拿折扇扇着风,他前面那把折扇落了水,这回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新的,照样正面反面都是自己的墨宝,陆大人这一身衣服干了一半,上头全是皱褶,看起来有失体面,却丝毫不损其儒雅贵公子的气质。 陆拾见王卉和苏青竹两人你争我抢,拍着手叫好玩,苏青竹这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这一眼看完连包袱也不顾了,像见了鬼似的盯着陆拾。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青竹一脸震惊,伸手正想搭住陆拾的肩膀,谁知陆拾以为苏青竹要抓他,也不知怎么一个灵活的转身,顷刻间便反倒是苏青竹单手被制反拧于身后,弯着腰直呼痛,这一下不要说一般人看不清楚,连陆晋贤和王卉也没有看清楚,只有一个原因,除非他出手极快,两人对看一眼,都是一脸惊讶。 多亏陆晋贤及时制止,苏青竹的手才没有被陆拾拧断,可他浑然不怕,还是要去和陆拾说话:“宁儿,你还是不认得我吗?” 陆拾转着脑袋看了他一圈,摇了摇头。 “你师父呢?”说着还想去触碰陆拾的脸,陆拾见苏青竹眼中似有晶莹,指尖掩饰不住些微的颤抖,像是明白这个人不是要害自己,便卸下了防备,任由苏青竹来抚摸。 “师父……不见了……”陆拾望着苏青竹,喃喃地回答。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走,我送你回去。”苏青竹说着就要拉他走,可是陆拾定在那里,不管苏青竹怎么用力都不能让他移动分毫,反倒是陆拾一动,力大无比,苏青竹便无可奈何地像根破布条似的被倒拖着走。 陆拾也不管身上还挂着一个人,就努力往陆晋贤身边凑,一边亲昵地拉住陆晋贤一边朝他喊:“陆拾……陆拾……” “笨,陆拾是你的名字。”小椿插嘴道。 “不走。”陆拾拉住陆晋贤,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已经把苏青竹划到敌对阵营里去了。 “看这意思他是想跟着我,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陆晋贤也不再玩笑,从王卉那里取来包袱,递给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8 苏青竹,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说了放他回去,也必然不会再开口留他,“往后怕是再见无缘,各自珍重。” 这话轻飘飘地说出来,落地却似乎有千斤重,钝钝地压在心口,让苏青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有一些莫名的难受。 苏青竹接了包袱,愣了一会儿,却没有离开,陆晋贤一行人此时要出城去,苏青竹犹豫了片刻,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面上一片开朗之色,也举步跟着他们几个,小椿就膈应他:“哎,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跟着我们哪?” 苏青竹讨好一笑,道:“左右大家都是要出城,就顺便一起再走一段,再走一段。” “你就是要出城也是走反方向吧。”小椿丝毫不给面子,一下就揭开了他拙劣浅显的谎言。 “啊,我突然改主意了,听说京城繁华奢靡,我想跟着陆大人去见见世面,毕竟除了陆大人,还有谁能罩着我呢,对吧?”苏青竹说完就去搭小椿的肩膀,还叫了几声椿哥儿,叫得小椿一时得意,尾巴都乐得上了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这才对嘛。”王卉锤了他一拳,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把他锤得一个趔趄,心想这姑娘怎么到现在还是跟个纯爷们似的没轻没重,比小椿还大大咧咧,这样下去可讨不了陆晋贤的欢心,他得替二婆帮她一把才行。 走在前头的陆晋贤早听到苏青竹对小椿说的话,却没有回头说什么,只是嘴角向上弯了一弯,又弯了一弯,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走到城门附近,果然见把守士兵比来时多了一倍不止,且进出城门的人都要对着画像一一检查,刘刺使到底还不敢太过张扬,没有把通缉陆晋贤等人的告示张贴出来,只是暗中交代守卫若是遇到这一干人等千万不可放行,否则放陆晋贤进了京城,他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若是只有陆晋贤和王卉两人倒是有十足把握能够硬闯,但还要护着其他三人全身而退就有些难办了。 那头陆晋贤正在与王卉商量着想一个万全之策顺利混出城。 这头苏青竹却朝着两人摆了摆手说:“不必合计了。” 众人还当他有什么好办法吗,谁知苏青竹只是朝着城门口一指,原来几个守卫早已经往这边走了。 陆晋贤还要问怎么回事呢,却见陆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一把石头,正朝着城门守卫扔呢,一边扔还一边嚷着:“过来玩,过来玩!”这小子还真是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啊!就这么把守卫引来了! 苏青竹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陆拾拉住护在身后。 那两个侍卫原本只是受到陆拾的挑衅想要过来给他点颜色看看,根本就没想到刺史大人想要捉拿的逃犯会主动过来挑衅,一时还没有发现这行人的身份。等到看清了人,才发现竟然与画像上的面目一模一样,当即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其他守卫也招呼过来,二话不说便准备刀兵相见。 “没办法,硬闯吧。”陆晋贤说着便快步向城门走去,迎面冲上来十几个守卫,俱是舞刀弄枪,凶神恶煞,陆晋贤和王卉站在前面,王卉已经抽·出了剑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可对手还未近身呢,那十几个士兵竟然是接二连三哀叫着倒了地。 众人暗自诧异,却见陆拾仍然一脸傻笑地抛着石子,但刚才的动静俨然跟他脱不了干系。此时又有一个士兵叫嚣着冲来,陆拾依然一副玩闹的模样,手中一弹一拨,动作快得叫人眼花,那颗石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顷刻间便听见那头的士兵一声惨叫,左腿一软跌倒在地,那石子击中的力道着实不轻,中招之后的士兵竟然一时之间都无法爬起,只能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呻·吟。 守城士兵没想到这么多人尚且拦不住区区五人,此时想要再关城门却已经来不及,五人眼看就要顺顺利利走出城门,正在此时,城门上一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是弓箭手已布置就位。其他守卫还在暗自庆幸这些人肯定逃不掉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却彻底让他们笑不出来了——只见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动作,弓箭手蓄满力道射下的箭支竟都被陆拾几个起落间徒手一一接住,接住也罢了,陆拾反手一用劲,箭矢便接二连三地袭回,一支支箭无虚发地射穿弓箭手的手掌,瞬间血肉模糊,那些弓箭手纵然是想再拉弓,却也是做不到了。 陆拾如此迅疾不凡的身手,不光守城士兵吓得目瞪口呆,连他们自己人都惊诧不已,这真的还是那个一顿要吃掉四只鸡的傻小子吗?!有这样一个绝世高手在身边每天装傻充愣真是……好可怕的感觉啊! 有陆拾在,脱困出城自是轻而易举,城中追兵都是些不成体统的酒囊饭袋,被打得伤势惨重,再不敢追来。 只是此时陆晋贤等人都被陆拾这傻小子深藏不露的功夫震惊得无以复加,再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早知道自己人里面就有一个这么厉害的高手,昨晚他们还跑什么,就是大闹回刺史府要了那狗官的命再逃之夭夭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拾立了大功,却全然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又缠着小椿陪他玩,这群人里只有小椿与他年纪相仿,愿意陪他闹腾,所以他十分听小椿的话,小椿也乐意使唤他欺负他,这会儿见他挥手间就可以夺人性命,不由得后背一阵发毛,生怕陆拾记仇,哪还敢对他呼来喝去,这家伙神志又有问题,万一什么时候发起病来敌我不分,他们岂不是都要遭殃,想来想去,这样危险的人物还是躲得远远的比较好,陆拾哪里知道小椿现在是看着他就毛骨悚然,还是一个劲地凑上去,然后又反复上演了一个躲一个追的戏码。 “他究竟是谁?”陆晋贤没开口问,王卉却是先憋不住了,她自然也早看出来苏青竹与他显然不仅认识,而且还似有很深的渊源,眼下自然只能问苏青竹。 “恐怕他也姓苏吧。”陆晋贤早就注意到两人外貌有些相像,之前见苏青竹见到陆拾热泪盈眶又不得不掩饰感情的模样,两人肯定关系匪浅,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疑。 苏青竹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陆晋贤的推断,道:“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旧名惹前尘,就不要再提了罢,叫陆拾也好,名贱积福,当年我与他同遭变故,我走投无路,只能将陆拾送至少林寺诲言方丈那里,后来便再未曾见过,我们兄弟二人,舍弟少时最为聪明机灵,他从小习武成痴,我却对舞刀弄枪兴趣缺缺,没想到他因祸心智不全,武学造诣却能精进如此,真是因祸得福。” 此时后无追兵,苏青竹便多说了一些,少时兄弟二人虽然感情很好,但毕竟志趣不同,他一直也不关心陆拾练武练得如何,陆拾也对他看的圣贤书嗤之以鼻,苏青竹只知道当时两人分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29 开的时候陆拾定然是没有这么厉害,现在看这身手,即便是他这样的外行看来,大概也已能进入高手之列了吧。 也亏得他们这群人有眼无珠,陆拾那几年人被寄放在少林寺,诲言方丈不仅并未苛待他,还亲自传授武功,这便令其他弟子十分嫉妒,诲言方丈毕竟有许多杂事,不能总看着陆拾,其他的和尚便仗着他人傻常常欺负他,陆拾打又打不过,整日被折腾得灰头土脸,期间只交到了一个朋友,便是每天负责整理藏经阁书录的丹玄,这丹玄跟他年龄相仿,也是正有玩心的时候,藏经阁未免枯燥了些,正好陆拾总躲到这里来陪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可玩的,丹玄便每次念藏经阁的武功给陆拾听,陆拾按着自己的理解打出来,久而久之,陆拾将这一套套武功融会贯通,竟然阴差阳错之间自成体系,自创出了一套混合武功,变得十分厉害,原本那些比他武功高的师兄们都打不过他了,他这一回,便是把师兄们都揍了一顿,怕师父责罚才偷偷跑下山的。 苏青竹有意隐去了陆拾原来的名讳,那么青竹想必也不是他自己的真名,他既然想要隐瞒身份,陆晋贤便也不点破,只是这一个苏姓,倒是让人想起不少前尘过往,朝中老臣大概都还记得,先帝病逝之前,闹出一宗“鹿台门”谋反案,一大批朝臣被牵连其中,连向来清名在外的苏大学士也未幸免于难,只是听说当时这苏家满门都是冤死狱中,并没有一人幸存,陆晋贤只是有此猜测,苏青竹不肯说,他也不便细问:“这也是你不肯回京城的缘由?” “正是。”苏青竹正色道,“既然陆拾执意要跟着你,我也拦不住,但也不放心任他一个人。苏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进了京城之后,只做大人的一名幕僚,不欲与他人多有交际,还望大人替我兄弟二人掩护一二。”苏青竹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哪还有平时的痞样。 陆晋贤也报以严肃承诺:“那是自然。” 此时他们的马车尚停在城内,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城中必然戒备更加森严,虽然有高手陆拾,但是这高手完全不听指挥,只怕想用的时候用不上,不需要用的时候净找麻烦。但徒步上京山高水远,真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正好云州城郊有个马肆,远近闻名,便决定同去挑几匹好马再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学会了放微博挂件,下一步准备攻克首页代码【嘚瑟脸】,周末咻的一下就过去,不嗨森╭(╯^╰)╮ ☆、命中注定2 “云州人杰地灵,盛产两宝,一是窈窕美女,二是千里名驹,宫中御马都是从这云州城上供上去的,比如七王爷最是喜爱的坐骑“阙白”便是产自云州,传闻此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又不似北方马瞟肥体壮,而是俊逸飒爽,不失风雅,是别具一格不世出的良驹。”陆晋贤摇着折扇娓娓道来,又说了相马的几大要诀,一副学富五车,侧帽风流的儒雅名士做派,苏青竹见王卉在一旁看得两眼倾慕得都仿佛要冒出粉色涟漪,不由得暗暗一笑。 这云州美女都见过了,自然也要赏一赏良驹。 陆晋贤说要买马的时候,小椿心里一惊,又怕少爷丢了面子,赶紧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少爷,我们还是想办法回去把马车弄回来吧,你身上的钱买把马刷子还差不多。”陆晋贤身上有多少钱,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小椿却是再清楚不过,说他只能买把刷子是夸张了些,可是不夸张肯定拦不住他家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少爷,陆晋贤在青昌县一不曾受贿,二没有敛财,还总是乐善好施,哪里会有余钱,不过说到受贿,陆晋贤狡黠一笑,却是低声告诉他:“不必担心。” 小椿心里着急,却也拦不住,苏青竹倒是一路无话,又是那副瞌睡懒散的样子,只有在陆拾凑上来的时候他会提起十二倍的精神,微笑宠溺着去摸·他的头发,但总被陆拾躲开,总也无法碰到陆拾一分一毫。 此处马肆有数家马场,每一家马场都十分广阔,一行人走进了最大的一家,马场主一见这五人来买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桩不小的买卖,两眼放光地过来介绍。 陆晋贤潇洒地抖开折扇,扇起的清风令发丝飞舞:“一人一匹,随便挑。” 这下老板更是眉开眼笑,这是遇到有钱公子哥儿啦!又招呼了两个伙计,忙不迭地开始推荐,还净是挑名贵纯种马,不多时,小椿、王卉、陆拾均已相中,轮到苏青竹时,只见他笑眯眯地听老板讲了许久,把马槽里所有的马都摸了一遍,一边还点着头,仿佛很内行的样子,却总也不下决定。等到陆晋贤也挑好了马,马场老板和所有人都静静望着他的时候,他无辜地抬了抬手:“我就不买了,我不会骑马。” 老板脚下一个踉跄,敢情他这半天口水,都是白费的,亏他还听得那么认真,还一副怦然心动的样子! 陆晋贤道:“无妨,你跟我同乘一骑便是。” 苏青竹脑中轰隆一响,指着王卉道:“不不不,我的坐相不好,还是委屈一下卉儿吧。” 王卉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四匹好马选定,便要商议价钱了,那老板看陆晋贤一开始豪迈放话,早就认定他是哪位不务正业的世家公子,正想趁机宰他一回,便故意抬高了价格,小椿一听报价一蹦三尺高:“你抢钱啊?!” 陆晋贤一听,则是沉默不语。 莫非价格太高是起了疑心?老板暗自琢磨:“公子你放心,我们这里的马品种都是上乘的,童叟无欺,价格嘛您要是诚心要买也是可以再商量的。” 见陆晋贤不说话,老板自己往下降了一些,心下这下总成了吧。 陆晋贤依然沉默不语。 老板急了,莫非是个识货的?又降了降:“这价格可是已经很公道啦,到了别地儿你再想用这个价格买到这样好的马可是难啦。” 陆晋贤仍旧一言不发。 “公子觉得怎样的价码合适?您说吧。” 陆晋贤却老实答道:“老板,我没钱。” 老板又是一个踉跄,心内十万匹千里驹在奔腾,脸色顿时阴云密布:“没钱你来买什么马?!” 陆晋贤却不着急,而是把脸色难看的老板拉到一旁,从包裹里摸索出一物,压低声音道:“老板你看这个如何?”他拿出手的,正是刘刺使先前赠的七色琉璃麒麟。 云州的商人比别地的也要见多识广一点,并非只识得马匹,其他宝贝也是有一点眼光的,老板看后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态度仍然生硬:“你这四匹都是好马,每一匹纵然不值千金,也有百金,眼下你就拿这东西来抵,恐怕不够。” “老板,你误会了,我并非要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0 拿此物来抵,不过是作个信物罢了。”陆晋贤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乃刘刺使府上的贵客,刘刺使赠与我此物,我便以此作为信物,你拿到刘刺使府上换成现银即可。” 无商不奸,那马场老板自然是有些见识的,这七彩琉璃有价无市,一看也就刺使府能出了,当即便对陆晋贤的身份深信不疑,这琉璃价值虽及不上这几匹好马,但更重要的是给刘大人做了个顺水人情,他们这些生意人,少不得要仰仗地方官员的荫蔽,自然要跟官府打好关系。 几人骑上马就要走,此时却见一个马夫牵着一匹跛脚的马经过,往远处走。 那马伤痕累累,鬃毛早已脏污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仍然坚毅而明亮,苏青竹看了许久,问马场主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马不听管教,踢伤了富商孙老爷宝贝儿子的腿,孙老爷当场气的跳脚,打断了这畜生一条腿,还不解气,现在命我们拖到山里杀了。”老板不以为然地说道,他虽是以鬻马为生,却不需要亲自饲养,自然只是把马当成牲口,说杀便杀了,不会有有一丝留情。 苏青竹见那马被抽打得都是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却没有摇尾乞怜的意思,仍旧昂着高傲的头颅,不由心下一软拦下了牵马人:“我想买下它。”。 “这……”老板有些为难,“这不妥啊,公子您要别的马都行,这匹……要是被孙老爷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啊。” “我们把马牵走,孙老爷那边要是问起,你就说马已经杀了。”陆晋贤道。 那马场老板还在犹豫不决,陆晋贤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老板听完竟然是茅塞顿开,顾虑全无,当即便令那个伙计把缰绳交给了苏青竹。 马是买了,但是匹病马,不仅骑不得,还得好生照顾,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路上,于是到最后还是苏陆两人骑着一匹马,苏青竹在前,陆晋贤在后虚环住他,两人靠得极近,隔着一层衣物便能感知彼此的体温,苏青竹本是企图和王卉共骑一马来着,还没爬上去就已经被王卉一脚踹下来了,按说两人这个姿势,苏青竹原本是什么心思都不会有的,可是好巧不巧有了那一夜的出格越矩,他就难免要想多,把脊背挺得十分僵硬。 每每转头偷看陆晋贤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便觉得自己不争气,这样就仿佛小儿女情态,脸色一阵绯红一阵青白。 路途枯燥,是不是还要颠簸几下,颠一下苏青竹刻意留出的距离便给颠没了。 沉默着气氛更是尴尬,便努力絮絮叨叨地说东扯西。 “你刚才对那老板说了句什么话,他竟然就这么爽快地把马让我们牵走了?”苏青竹问,其实他多半也猜到了,只是没话找话。 “我说,我以与其他马匹同等价格买下这跛脚马,让他一起找刘刺使要银子去,若是那孙家不依不饶,你就搬出刘刺使的名号,告诉孙老爷是刘刺使的朋友带走了马,谅他也不敢再追究了。” “陆大人这人都出了城,还不忘给老朋友下套,刘讼雪为了请你乖乖入瓮割肉放血赠你一尊琉璃麒麟,谁知道你还不满足,反过来还要从他那里再榨出几百两银子来。” “过奖过奖。”陆晋贤突然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 “干什么……”苏青竹又僵了一僵,被困在陆晋贤两臂之间大气也不敢出。 陆晋贤又把一手放了下去:“换个手。” “……” 草木皆兵的苏青竹继续不停讲话转移注意力:“这刘讼雪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送出几分礼就必要收回几分利来,他在你这里做了赔本生意,你当老板还能顺利问他讨得钱去?” “他不给不成,云州马场几代生意人,势力必也是不容小觑的,背后更是有一帮不好惹的人物,刘刺使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给他们几分薄面。” 苏青竹淡淡一笑:“我还道你是不会算计别人的人,真是高看你了。” “非也非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话止于此,苏青竹便接不下去了,倒是陆晋贤开口:“你那跛脚马,准备叫什么名字?” “名字?还未曾想好。” “就叫留青吧。”这陆大人这是给起名起上瘾了啊,他这压根还没提要求呢,陆晋贤就擅作主张决定了。 “留青?有何名目?”苏青竹不解。 陆晋贤正经一笑:“七王爷的千里名驹叫“阙白”,你的跛脚马叫“留青”,不正是棋逢对手吗?” 苏青竹喃喃道:“你用一匹跛脚马与七王爷的千里名驹作比,这是借机嘲讽七王爷吧……” “聪明。” 陆大人认真计较起来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一路马蹄颠簸,夜往昼来又过一州,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针锋初对 京城繁华富庶,跟云州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象,京城里衣着锦绣的人,泰半都是官宦子弟,祖上三代,总能有个亲戚能担上一官半职,不管是隔了几代人,表了多远的亲戚,都是值得说道的门楣荣耀,走路都能带着点嚣张跋扈的风声。 陆晋贤就是这样的官宦子弟,曾祖父曾在朝中担任个六品芝麻官,祖父和父亲虽未在朝廷任职,却也中过举人,算半个官老爷,纵然称不上簪缨世家,也算是书香门第。 陆晋贤此番进京并不匆忙,先行回了一趟陆府,进门便见陆家上上下下的仆人全都站在门口恭迎大少爷的驾临,一行人更在管家身后走进正厅,只见沿途两旁的下人像波浪似的弯下腰来行礼,接龙似的一句接一句地念道:“恭迎少爷回府。” 苏青竹暗嘲道:“陆府好大的排场。” 陆家二老看到宝贝独子归来喜不自禁,陆老爷更是觉得皇上此番召陆晋贤回京必是即将重用的征兆,十分高兴,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今天也一直慈眉善目。 陆晋贤将随行的苏青竹、陆拾和王卉一并介绍了,陆老夫人一见王卉脸色便有些不一样了,陆晋贤去时孤家寡人,来时却带来这么一个女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陆老夫人本想找个机会私底下向陆晋贤问个明白,可惜陆晋贤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皇上一道口谕召进了皇宫,午膳时分,陆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王卉身上上下打量,恨不能从她身上戳出个孔来,王卉今天本来有所准备,尽可能地表现得端庄识大体,但是此刻在陆老夫人的注视下也不免有些心慌,不断地朝苏青竹抛出求助的眼神。 “王姑娘今年贵庚?”陆老夫人率先打破沉默。 “咳。”王卉一口豆腐羹呛在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老夫人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大姑娘家的坐要有坐相,吃得有吃相,这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1 位显然这两方面都不太合格。 王卉咳了一阵,本想就此掩饰过去,谁知陆老夫人仍然锲而不舍地等着她回答,王卉只好咕哝道:“二八。” “哦,二八,那是一十六岁?”陆老夫人瞧着她,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二十八。”王卉提高了嗓门答道。 陆老夫人声音立马拔尖了:“什么?!”片刻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继续努力扯出一丝和颜悦色的微笑:“王姑娘哪里人,家世门第如何?” 王卉自知今日躲不过,一一老实答了,陆老夫人越听越不满意,最后面上假笑都挂不住了,冷着脸道:“王姑娘,我想你也知道,我们陆家世代为官,也算是门楣有光,犬子更是天资聪颖,自幼身负家室宗族厚望,日后也必定要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才能相配,寻常的庸脂俗粉,可不要妄想进我陆家的门。 “陆老夫人,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无法与陆大人相配,但我对陆大人的真心天地可鉴,还望夫人成全。”王卉素来不会作低伏软,此刻已经是十分忍耐了。 可陆老夫人仍止不住喋喋不休:“你们从乡野之地来,自然不知道我们家晋贤在京城多么受大户人家千金的喜欢,晋贤就是逼着眼睛乱挑一个,也远远胜过你这乡下来的丫头。 王卉额角青筋直跳,已是处于发怒的边缘,又怕自控不住得罪了陆家两老,赶紧朝苏青竹使眼色让他救场。 苏青竹吃得肚皮滚·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陆家二老浑身一震,以为他要干什么事:“真了不起,陆府不过占着祖上的隐蔽在京城占了巴掌大的地,心气儿倒反而比朝廷大官还要高,挑个媳妇儿能比得上皇帝选秀,真是奇闻怪事。” 陆家二老被他一通嘲讽,气得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这样趋炎附势的家里是怎么养出陆晋贤这种谦谦君子的?”苏青竹拍拍肚子,对着目瞪口呆的二老嘻嘻一笑道:“我吃饱了。”说罢便不客气地下了桌。 主人家请客,客人就算吃饱,也是要在席上坐着等主人宣布散席的,这是基本礼数,陆老爷看着苏青竹离去的背影,顿觉面上无光,王卉见苏青竹开了头,便也找了个借口拉了还在敲筷子笑闹的陆拾一道离席了。 陆老夫人气得拍桌:“这这这……晋贤这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回来,真是山野小民,不识礼数!”陆老爷也是面色不豫,陆老爷素来严厉,无论是教子还是对待下人,一丝不合礼数的小事都见不得,非要把苏青竹拉回来理论,亏得小椿在一旁拦着,要不然两人吵起来,苏青竹转头说不定就被轰出陆府了。 话分两头,这边一顿饭,苏青竹和王卉是把陆家二老都得罪了,那边陆晋贤的马车进了宫门,被两位导引太监带着入了内宫,皇帝竟是亲自从御书房出来相迎。 陆晋贤连忙下跪行礼,衣袂还未沾地,便已被皇上扶起,陆晋贤心中感动,拱手道:“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皇上如此屈尊降贵,微臣愧不敢当。” 皇帝一听到陆晋贤到来的消息,早已屏退了左右,陆晋贤进了御书房,唯一伺候的小太监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这一番低调行·事的作为,陆晋贤便已经懂了皇帝今日要说什么了。 “朕听闻爱卿在云州地界险些遭到奸人谋害,可有此事?” 陆晋贤语气平和,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愤怒,不卑不亢地回道:“确有此事。” “岂有此理。”皇帝的神色却还比陆晋贤更加怒上一些,仿佛受害的不是陆晋贤,而是他本人,“小小一个云州刺使,也敢对京官动手,你可查清楚了他背后有什么靠山,受谁指使?” 陆晋贤心中确认此事必定和七王爷脱不了干系,表面上却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能横加指控,只是淡淡道:“微臣不知,但心中自有计较。” 如此一说,皇帝也明白了,如今朝堂之上,能够这么嚣张的还有几人,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得出来,明面上就能和他这个皇帝对着干的,也不是没有,这位尊贵的九五之尊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更显得有一丝凄凉:“朝堂上下沆瀣一气,藏污纳垢,陷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是朕无用,治国不力。” “皇上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皇上爱民如子,有这样的君王,乃百姓的福气,善恶自有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人终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只需静待机缘便可。”陆晋贤忙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自继位以来,所受的屈辱当真不是君王能够忍受的,他一直隐忍不发,早就已经练就了无所不能放下的脾性,此番作出姿态也不过就是在陆晋贤面前摆明自己誓与权臣斗争到底的决心,告诉他自己与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让陆晋贤能够安心为他办事。 正事谈罢,皇帝又与陆晋贤家长里短一番畅谈,说起陆晋贤如今尚未婚配,宫中倒有适龄的公主,七公主和九公主都是芳龄正好,各有风姿,希望陆晋贤多来宫中走动,以后亲上加亲。 陆晋贤虚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往心里去,皇帝又颁旨赐陆晋贤宅邸一座,黄金布匹及各类珠宝玩物各若干,命人送至陆府。 当朝四品以下官员往往没有私人宅邸,只能合住官邸,御赐府邸则是无上的荣耀。 陆晋贤领旨谢恩,便被导引太监领着出了内宫。只见迎面走来一人,身着官府,身材干瘦矮小,双眼极小,只仿佛从两道缝里射·出来两道精光,留了一把山羊须,走几步便要捋上一捋。 引路太监在一旁小声向陆晋贤介绍此人的身份,正是礼部尚书杨铿,陆晋贤略略行了礼,杨铿却在陆晋贤面前停了下来。 杨铿比陆晋贤矮了半头不止,气势却十分倨傲,指着陆晋贤便问:“可是新近上任的通政司参议?” 陆晋贤点头称是。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杨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大人……这恐怕不必了吧。”旁边跪着的引导太监这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前朝本有民跪官,下级官员跪上级官员的规矩,但本朝建立之后,平民仍然要朝官员下跪,官员之间便没有那么繁冗的礼数了,除了见到皇上和王爷需要下跪行礼之外,上下级官员之间相见,点头行礼也就是了,杨铿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这是要给陆晋贤一记下马威了。 杨铿踹了那太监一脚:“闭嘴,你个阉狗也敢擅自说话。” “杨大人好派头,大人乃礼部尚书,最重礼节,果然让陆某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杨大人是依据哪一条规矩让下官下跪行礼?若是前朝的规矩,先帝创业之初便推陈出新,废弃了前朝冗杂的繁文缛节,杨大人却要恢复旧制,这是对先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2 帝的不敬,若是本朝的规矩,当日我见到七王爷尚且没有下跪,若我跪了杨大人,岂不是说明杨大人的身份比七王爷还要高贵?传到七王爷耳朵里可就不太好听了。”陆晋贤眼皮不抬,说出来的话却把杨铿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偏偏他说的句句在理,杨铿又无法反驳。 “你……你……”杨铿一时语塞,此时要是陆晋贤真的朝他下跪了,他不跪七王爷反而跪他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七王爷面前煽风点火,他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反而坏事,恼恨道,“陆大人初入官场,不知水深水浅,才敢这样桀骜不驯,只可惜站错了地方,蚍蜉之力如何能撼动大树,我奉劝陆大人还是谨慎行·事,明哲保身。” 陆晋贤微微一笑,那笑容满是讥诮:“陆某熟读圣贤书,却不曾在里面看过明哲保身四个字,不劳杨大人费心,陆某自走马上任之日起,便会在家里备好一口棺材,以备不时之需。” 话已至此,杨铿本意是想让陆晋贤知难而退,可是却从陆晋贤这抹讥诮的笑容里看到了森森的杀意,此刻有一股莫名的惶恐从心底升起,觉得背上发寒。陆晋贤这种人是可怕的,他不畏死,他没有欲望,他也没有弱点可以利用,他甚至有一种预感,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在这个人的手里翻船。 “杨大人走好,下官告退了。”直到陆晋贤的身影走远,杨铿还沉浸在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当中,久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他谨慎,善于察言观色,所以他能步步高升,当上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他不能让这一切就这么毁于他人之手。 杨铿出了皇宫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坐着马车匆匆往定安王府赶去,他意识到陆晋贤此番回京,必然会掀起一番大·波浪,到时候他们这些坐在一条船上的人,难免要受到颠簸,无论这种可能是否存在,都要将威胁尽早扼杀才行。 匆匆忙忙进了定安王府,不擅察言观色的下人却说王爷在马场,让杨大人稍等片刻。谁知杨铿在客厅坐立不安等了一个时辰,还未等到人,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便让下人带着去后山马场直接找人,杨大人站在那里,远远地看见一匹马风驰电掣而来,正是朝着他的方向,杨铿赶紧抱着头躲到一边,全无朝廷大官的威风可言。七王爷一拉缰绳,那匹宝马的两只前蹄高高举起,堪堪避过杨大人的脑袋,而七王爷搂住身前红衣女子的腰,在空中一个旋身便稳稳地落了地,那名女子见了杨铿狼狈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正是最近颇受宠幸的西域舞姬夜姬。 杨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七王爷仍是搂着怀中的女子,当着杨铿的面搂搂抱抱,嘲笑道:“杨铿你老了,胆子也越发地小了。” 杨铿整了整衣衫,望了一眼衣着火辣暴露的夜姬,眼神闪烁。 “有什么话就说,不用回避。”七王爷道,夜姬闻言嫣然一笑,火热的红唇当即亲昵地印在七王爷的脸上。 杨铿的老脸浮上尴尬的红,仿佛一块新鲜的猪肝:“陆晋贤已经抵达京城,皇上今日召见了他,这人恐怕以后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王爷还是尽早除掉他为妙。” “陆晋贤?”七王爷像是回忆了许久,才想起这个不值一提的名字,道,“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有什么可惧的?你们这帮文官成日里没事干,胆子也变得老鼠大,就他一个文官,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七王爷波澜不惊,牵着刚才那匹宝马便信步走了起来,杨铿只好亦步亦走地跟着。 “王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蚁穴虽小可溃千里长堤,皇上此番力排众议召他回来,恐怕是有什么计划,未免以后夜长梦多,还是及早掐灭所有可能的火苗才是。”杨铿继续不依不饶。 七王爷一手牵着宝马,一手搂着美人,凑近夜姬的耳朵说道:“我们汉人有个成语,叫杞人忧天,杨铿你跟夜姬解释解释,这个成语的由来。” 杨铿受到这样的嘲讽,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能悻悻而去,心中的忧虑却如同一朵乌云一般越积越厚。 七王爷将马绳递给夜姬:“这是逐风,送给你吧。” 夜姬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将柔弱无骨的身子整个贴在七王爷的手臂上,瓮声瓮气道:“王爷明明答应过夜姬,无论夜姬想要什么都可以,怎么现在又舍不得阙白,拿这样普通的马来敷衍我。” 夜姬仗着最近七王爷对自己十分宠爱,行·事更加骄纵放肆,除了王爷,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他以为七王爷既然对她千依百顺,别说是阙白,就是想要一座王府,也会二话不说送给她,谁知道七王爷一听说她要阙白便冷下了脸,冷冰冰地自她怀中抽·出了手,目光锐利得甚至有些凶狠。 “王爷?”夜姬不明所以,还要将身子贴上去,却被一把推开。 “想要阙白?你不配碰它。”七王爷甩下这么一句话,便仿佛看一眼都嫌眼脏似的,甩下夜姬径自走了,留下夜姬一脸错愕。 阙白是他的马,是他们之间残存的联系之一,谁都不能染指。 夜姬不会明白,为什么七王爷会因为一匹马突然冷落她,她不会明白,为什么她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了见到七王爷的机会,在之后漫长的日子里,她只能被禁足在王府的一隅,回味着当初那烟花一般短暂的宠幸,听着下人说王府里又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然后红颜凋零,不为人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蛮喜欢七王爷的,咳咳,我就喜欢腹黑深情攻~\(≧▽≦)/~啦啦啦 ☆、浮生旧事 定安王府,后花园泰半的花都开了,一番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暑气渐至,天气有些闷热。 如今的定安王妃已经大腹便便,她身子一向羸弱,一个人的时候尚且多病,现在有了身子,更是走两步都嫌累,此时被红袖搀扶着逛了一圈后花园,便在凉亭里坐下了,下人在一旁举着扇子微微扇出一缕清风,红袖命人捧上晾凉的梅子烫,苏紫页抿了一口,便没有了胃口。 红袖心思玲珑,知道王妃心思郁结,便一个劲地说话哄她:“那个低贱的舞姬,王爷有一阵子没去看她了,连提都没有提起,我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听说那女人自以为是,竟然想让王爷把阙白赐给她,谁不知道阙白是王爷的心头肉,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就敢恃宠而骄,什么都敢伸手要,活该自作自受,希望王爷一辈子都不要想起她来。” 苏紫页听了她的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愿意说几句话:“王爷对夜姬也算是偏爱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惜福,世人都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开始后悔,但哪怕是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3 得到再失去,也比从未得到过的人好太多。” “主子,您总是这样想可不行,自从有了孩子,您这一天比一天愁容满面,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了孩子也要打起精神来才是,王爷对主子也是长情的,这府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女子,哪个能欺负到您头上去,还不是因为王爷其实还是一心护着您的。”红袖一边替苏紫页柔柔地捏着胳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 苏紫页勉力挤出一个笑容,红袖一心为了她好,她是知道的,红袖这丫头从小就跟着她,现在也已经过了婚配的年纪,恐怕就要给耽误了,可是她也从不抱怨,只说自己不想嫁人,要照顾王妃一辈子:“你别担心,我只是方才听你提起阙白,想起了故人,难免忧伤一些。” 红袖哪能不知道苏紫页想起的是谁,当初王爷年少时游历西域,带回五匹汗血宝马,每一匹都一日千里,价值连城,尤其是这阙白,全身鬃毛雪白,一尘不染,奔腾飞驰有如白龙腾云,风驰电掣,一时间名动京城,这么一匹有价无市的宝马,七王爷毫不心疼就赠与了知交好友,也就是苏紫页的兄长,苏大学士的长子苏远安。 只是不久之后,苏家就出了事,七王爷当时又带兵在外,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被苏远安提前送走的苏紫页和阙白,苏家其他的人,只听闻一个冤死狱中的结局。苏大公子还在世的时候,为人温润谦和,就是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体贴照顾,红袖自小·便对他敬爱有佳,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公子,若是还活着,现在想必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想着想着也不由得伤感起来:“若是两位少爷还在该有多好。” 苏紫页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怀了孕,便不愿意浓施脂粉,看起来人淡如水:“王爷和我大哥,那是过了命的交情,有时候我真恨这一层关系,王爷对我好,不过就是为了大哥的托付,可要是没有这一层关系,恐怕王爷又不会多看我一眼,红袖,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嫉妒大哥,能跟王爷并肩策马,游历名山大川,共商家国大事,谈笑间指点江山,而不像我,只能缩在深宫·内苑里,期盼着哪天王爷心情好了能够来一趟。” 红袖吸了吸气,王妃郁郁寡欢,她可不能跟着一起抑郁,她得安慰王妃才行:“主子,您别想那么多,苏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只有我们俩逃了出来,若是每天自怨自艾,老爷少爷就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高兴的,更何况,主子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主子有了孩子,这是王爷的骨肉,也是苏家的后代,主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开开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苏家能够保留这一脉香火,也算是对得起大少爷的一番苦心了。” 苏紫页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是的,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肚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王府里头勾心斗角一点不比朝堂之上平和,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好这个孩子,这样想着,愁肠百结的心绪终于纾解了一些,正逢腹中一阵动静,正是胎儿正在踢打着自己的肚子,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昔日苏家人一个个含恨而去,她没有亲眼见到,却每每在梦中听到这些亲人的哭声,惊扰了她无数个日夜,而现在,这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就仿佛是死灰中重新燃起的小火苗,重新燃起了希望。 “少爷和主子都那么聪明,将来这孩子也必然是人中龙凤。”红袖笑道。 苏紫页也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是的,太医说会是个男孩,那一定和大哥一样聪明。” “王爷就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捡来也不会亏待了主子。”红袖道。 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命,希望他能平安出世和长大,这便是苏紫页现在唯一的心愿了。 ☆、朝夕静好 那日陆晋贤进宫面圣,回到家里便被陆家二老叫进了里屋。 陆老爷端坐堂前,端着一杯普洱一口接一口地喝,就是不说话,旁边的陆夫人挤眉弄眼地朝陆老爷使眼色,示意他作为一家之主说话更有分量,应该先开口,陆晋贤看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着实好笑,便率先开口道:“爹,娘,你们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夫人见陆老爷端着架子不开口,只好自己来说:“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到婚配的年纪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够回京上任,朝堂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爹娘是过来人,你听爹娘一句劝,你这样的身份,交友广是没错的,但不能结交不入流的朋友,看姑娘更是要考虑门当户对,家世修养十分重要,长得漂亮的女子未必能作贤内助。” 陆夫人这话虽然婉转,但陆晋贤是什么人,一点就透,知道两老必定是误会了王卉的身份,便解释道:“娘,您误会了,王姑娘只是想来京城看看,所以才跟我一道来的,我只是将她当做朋友尽地主之谊,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陆夫人松了口气,她正怕陆晋贤对王卉已经动了情,要坚持违背二老的意思娶她呢,心想着凭她低贱的身份,最多只能同意让王卉当妾,一定要咬住口绝不能同意她成为正妻,谁知道陆晋贤竟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她费尽心思想了半天劝阻的话,最后全派不上用场了,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陆老爷咳嗽了两声接过了话:“还有你那个姓苏的朋友,我看他真是不成体统,任性妄为,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此前你得罪了七王爷,现在一时半会儿很难在朝中建立根基,我在朝中有一些朋友,交代过他们多多照拂于你,但是你行·事也需步步小心,不要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以免落人把柄。” 陆老爷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这所谓“朝中的朋友”也不过是他自己这一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送礼的时候仿佛亲如兄弟,一转头别人未必还记得他路某人何许人也,否则他自己也不会中了举人还至今谋不上一官半职了。 陆晋贤自然不敢公然忤逆拂了陆老爷的面子,躬身称是:“爹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好在皇上御赐了新的府邸,苏青竹、陆拾和王卉自然也跟着搬了过去,想看生厌的人总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了。除了小椿之外,陆夫人又点了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丫鬟,派去参议府照顾陆大人的起居,还在新居大摆筵席招待了一大帮平日里无甚来往的亲戚。 参议府比起陆府没有那么多规矩,日子过得自在许多,王卉每日在厨房洗手做羹汤,想要讨好陆大人,煮出来的东西却是黑乎乎一团完全分辨不出形状,好几回还差点弄得厨房失火。 苏青竹则又过上了混吃混喝什么都不干的清闲日子,只是每日多出一项日程,便是追着陆拾要教他读书,陆拾只想跟小椿玩,一看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4 到书就头疼,哪里会愿意读,总被苏青竹追着骂。 总之陆府上下一天天的总是鸡飞狗跳,你追我赶,热闹非凡。 陆晋贤走马上任半月有余,行·事低调谨慎,没有落下半分错处,那帮七王爷党的大臣也只敢背地里使绊子,七王爷迟迟没有授意除掉陆晋贤,他们也不敢明着打压他,人人都当这陆晋贤上任之后一定会呼朋结队,笼络那些不依附于七王爷的官员,培植自己的势力,谁知道这陆晋贤却只是兢兢业业干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别的事情一概不问,在朝堂之上也不轻易发声,更未曾拜访过任何一位官员,平时也是闭门谢客,众人便道这陆晋贤是吃一堑长一智,从此收敛锋芒,不敢再捋虎须了,只有杨铿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陆晋贤越是没有动作,就说明这个人越是可怕,他可能悄无声息地正在酝酿一盘大棋,这些能够忍辱负重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比平时说风就是雨的人更加可怕。 夜半时分,陆晋贤处理完公文,在后院走了一圈,来到了苏青竹的房门口,这几日·他新官上任,公务繁忙,苏青竹一向早睡,等到他闲下来的时候,苏青竹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也不知是不是苏青竹有心躲他,两人竟是几天没有打照面,此刻房内也是黑灯瞎火,悄无声息的。 陆晋贤轻轻敲了敲门,房门便开了一条缝,苏青竹夜里从来懒得锁门,陆晋贤便推门进去了。 月色微醺,照得院中草木都似笼了一层轻纱,影影绰绰仿佛皆能够迷惑心神。 苏青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半条被子被蹬在了地上,白色中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的颈项和一段骨骼分明的锁骨,月光照亮他沉睡的侧颜,散发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若是姿势再优雅一些,便更朦胧氤氲。 陆晋贤的脚步悄无声息,心却有一丝悸动,微微弯下腰拾起掉落一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再看他安静睡着的模样,不知怎么就移动不了步子了,仿佛黑暗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索性就在床边坐下。 你究竟是谁? 你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你梦到了什么?为什么眉头皱得这样紧? 魔怔了,陆晋贤心想,他为何会缕缕想起在云州的那个吻,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平静如水的夜里想看看他平静的睡颜,为何坐在这里,还仿佛被下了药似的,频频想去亲吻那两瓣略显苍白的嘴唇。 也不知道凝视了多久,苏青竹翻了个身,半梦半醒之际鬼使神差地睁开眼,就看到陆晋贤正坐在自己床边,苏青竹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抚着胸口喘气道:“陆大人你是不是有夜游症,大半夜的到我房里做什么?你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啊!” 陆晋贤喜欢他那气急败坏的表情,他睡着的时候,呼吸轻不可闻,面色也冷淡苍白,总觉得就仿佛随时就要羽化仙去一般,醒着的时候就不一样,无论是不耐烦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还是高兴激动的时候,都是有神采的,陆大人微笑道:“今夜清风朗月,不找个人共饮几杯岂不可惜?便来看看你睡没睡着。” “陆大人是不是有病?”苏青竹打了个哈欠,歪倒在床·上又要睡过去,“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还喝什么酒赏什么月,真是莫名其妙。” 陆晋贤不怒反笑,俯下·身笼在苏青竹身上,语气带了一丝婉转暧昧:“若是不想赏月饮酒也好,良宵苦短,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 陆晋贤近在咫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苏青竹再困也被吓醒了,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怦怦直跳,仿佛就要跳脱出来,怔怔道:“你是真有病了。” 陆晋贤索性将人拥入怀里,这种心情,连自己也难以理解,轻了怕被推开,重了怕人受疼,就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竟是有一种颇为卑微的哀伤,在他这里,苏青竹总是门扉紧闭,从未开启过片刻:“青竹,我是病了,药引在你那里,你给不给?” 屋外蛐蛐叫声仍然吵闹不休,屋内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苏青竹不自在地动了动,终究不敢去看陆晋贤那双清如明镜的眼睛,在那里仿佛轻易就能看清自己的轮廓,看到自己残破不堪的过去,他闭上眼睛,把头侧过一边,低声道:“陆大人说错了,药不在我这里,药在大人自己身上,大人尚有凌云志气,尚有前程似锦,有些杂念,当断就断了吧。” 断袖之癖,毕竟不能见光,传出去也只会沦为笑柄。 情淡如水,不知何时起,又仿佛还能轻易抽去,陆晋贤终究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是将头埋在苏青竹的肩窝,说道:“近来吃得也不少,怎么身上还是没有多少肉?” “喂陆晋贤!你手伸进来干什么?你在摸哪里啊?!”苏青竹气急败坏,终于是一脚把陆大人踹了出去,恶狠狠地栓上了门栓。 “青竹你不用连名带姓叫我的名字,显得太生分,以后你就叫我晋贤吧。”谦谦君子的陆大人站在门外,耍起小无赖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好蓝过,突然发现当初在两台电脑上同步小黑屋的时候有一章居然不翼而飞了,而且……那个剧情我真不记得该怎么补……蓝瘦……香菇…… ☆、治水 入夏之后,暴雨连绵,黄河泛滥,不堪重负的大坝决了堤,淹没村庄田地无数,一时间饥民遍地,哀鸿遍野。 朝中每日听到灾情日益严重的报告,一帮大臣商量来商量去,争得面红耳赤,却争不出一个结论来,户部号称国库空虚,赈灾银两不可再加,其他官员却在为派谁去整治水患争论不休,须知黄河泥沙淤积,河床逐年抬高,水患常年皆有,治得好是大功一件,治不好也无可厚非,赈灾又是一件肥差,捞多捞少凭自己把握,自然是人人争抢。即便是原本在同一阵营的官员,在利益面前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谁也不肯便宜了谁。 皇帝早就看透了这帮贪官的习性,便又添一道命令:“黄河水患连年,每年朝廷派出去的官员都无所作为,今次若是治水不力,便不必回来了,从此贬为平民百姓,耕田去罢。”这一石抛下,立即激起千层浪,皇帝虽然当得窝囊,处处需看七王爷的脸色行·事,却毕竟是当朝天子,威仪尚在,皇上金口玉言,文武百官都是见证,恐怕到时候就算是有七王爷的面子,也掩不了天下悠悠之口,这帮贪官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是清楚的,黄河水患不是挖几道沟渠就能解决的,要是这么容易,怎么朝廷每次派去的官员都无功而返?自己自然也是没有能力摆平的,要是贪污不成,反而丢了官职,那真是大大的吃亏,于是瞬间便又突然谦虚起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5 来,我称赞你,你举荐我,打太极似的推来推去,又都不肯去了。 如此这般吵了三日,七王爷嫌这些文官啰里啰嗦吵得头痛,索性就不上朝了,最后却是杨铿提出了建议:“我素闻陆大人学识渊博,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且爱民如子,宅心仁厚,正是治水的不二人选。”他这么一开头,七王爷党的大臣纷纷附议,派陆晋贤去治水,正好可以派自己的人时刻暗中盯着,若是陆晋贤有贪污公款的迹象,正好可以参他一本,若是治水不力,皇帝亲口说过撤了他的官职,还省得他们亲自动手,这买卖怎么计算都是划算的。 陆晋贤早就有所预料,此刻气定神闲:“各位大人对陆某称赞有佳,陆某着实惶恐,陆某请愿前往黄河整治水患,尽心竭力安顿灾民,望皇上恩准。” 龙椅之上的天子略略点头,又差御用太监拿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皇帝将此剑授予陆晋贤,道:“此乃尚方宝剑,见之如朕亲临,若有贪赃枉法之辈,可酌情先斩后奏,陆爱卿即日启程整治水患,切不可耽搁,若能解决黄河水患,回来朕重重有赏。” 陆晋贤恭敬接过,其余官员却都有些凛然,他们举荐陆晋贤,除了利益考量之外,也是仗着他品级不高,办不成大事,可如今陆晋贤有了尚方宝剑,见到上级官员也不需多加顾虑,这么一来,任是官位再高也压不住他,说不定还会给他们带来意外的麻烦,于是杨铿又道:“历来黄河水患屡治不力,正是朝廷派出的官员不作为,消极怠工,此番陆大人前往黄河治水,要是也磨磨蹭蹭,拖上几个月,到时候暴雨也停了,水也退了,又光明正大地回朝,这又如何是好?陆大人既然胸有成竹,不如定下军令状,十日之内解决黄河水患。” 杨铿这老家伙,讲话慢吞吞的像只缩头乌龟,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杀机暗藏,这是摆明了要给陆晋贤施压,让他下不来台。 十日之内,就算是重修一条拦河大坝,也须有几千劳力才能完成,到时候再给工部和兵部施压,不许派兵给陆晋贤,谅他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功成而返。 陆晋贤却似浑然不觉杨铿的阴谋,面色波澜不惊道:“杨大人说十日,那便十日吧。” 这一句话说出,满朝哗然,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想这陆晋贤真是骄傲自负信口开河,黄河水患每遇连绵暴雨便祸患成灾,这么多官员都无可奈何,区区一个陆晋贤能办成什么大事,七王爷一干党羽更是摆明了看好戏的架势。 连皇上也吃了一惊,劝道:“陆爱卿有此雄心壮志是好事,只是这十日之限未免太过仓促,不如就以半月为期吧。” 话不多说,陆晋贤领命之后,便带上苏青竹、王卉、陆拾、小椿和一干家丁简单收拾了行李细软,火急火燎地往受灾重地南阳赶去,为了加急赶路,便弃了马车,众人骑快马日夜兼程,苏青竹骑得是他那匹坡脚的留青,留青蹄子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跑起来还是有些颠,苏青竹又是最近闲来无事新学的骑术,自然比不上其他人,在队伍后面跟得十分勉强,每天下来都抱怨留青颠得他屁·股痛,要说换马他又决计不肯。 如此一行人便到达南阳境外,马蹄过处,一路都可见衣衫褴褛的饥民乞丐,拖着老人孩子千里迢迢去其他郡县讨口饭吃,年老体弱的走在半路上就累死饿死了,同行的其他人也都是饥饿交加,哪有心思埋葬,道路两旁饿殍随处可见,有些腐烂了一半,散发出阵阵恶臭,惹来成群的飞禽啄食。 到了南阳城门口,便看见大堆的流民乞丐或坐或躺在城门外,一旦看到衣衫还算整洁的人进出便上去一阵哄抢,将路人身上的钱财食物掠夺殆尽,这样的行径已经跟强盗无异了,守城的士兵人数远远比不上这些饥民,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敢上前阻拦,要知道这些快要饿死的人是罔顾王法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陆晋贤一路赶来,险些也遭到这些流民的围堵,幸而南阳守备官员们早就听闻钦差大人即将驾到的消息,表面工程需得做足,派出一队重兵远远夹道迎接,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南阳太守刘抱仁站在列队的最前方,陪着一脸笑邀请陆大人共进午膳,陆晋贤却连寒暄都不及,一行人冒着大雨马不停蹄便去河岸考察。 不看不知道,今年这暴雨来得又大又凶,灾情比往年更是严重,拦河大坝坍塌了一大段,沿河一带的村庄田地尽数淹没殆尽,仿佛沉入一片汪洋大海,当时来不及逃脱的百姓被卷入大水之中活活淹死,此时这片汪洋之中正漂浮着一具具面目肿·胀的浮尸,幸运的尚能被逃生的家人认领埋葬,不幸的举家都死了个干净,无人收尸。岸边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的幸存百姓,香火烛台沿着河岸一字摆开,白色纸钱蝴蝶般飞舞,痛哭声此起彼伏。 陆晋贤一行人本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被震撼了一番,纵然是一向事不关己的苏青竹,望着这一番情景也是皱紧了眉头,目光忧虑。 可这里的父母官刘抱仁看到这样惨烈的场面,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依旧腆着一张笑脸,鞍前马后地讨好陆晋贤道:“陆大人远道而来,还是先去府上用饭吧,这水患治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先吃饱饭要紧。”刘抱仁早已得知陆晋贤立下十五日军令状的传闻,七王爷党羽也派了人招呼他对待陆大人只需“表面逢迎”,刘抱仁此刻心里也等着看这位陆大人的笑话,但表面上仍然要客客气气,给足陆晋贤面子,至于背地里,那又两说了。 “不忙,你手下有多少人可用?这雨看起来还要下上几日,先将大坝的缺口填上才是。”陆晋贤道。 刘抱仁这下神色便有些尴尬起来,“回大人的话,府上下人三十有二,听候大人差遣。” “三十二人?这么大的灾情就靠这三十二人?此地的守军总兵是谁,为何不派兵增援?”饶是陆晋贤喜怒不外露,此刻也不免拔高了声音。 那刘抱仁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道:“回大人,镇守此地的南阳军总兵乃郑光源郑总兵,前些日子下官已经派人将此地的灾情报告给郑总兵,只是……” “只是什么?” “郑总兵说近来南阳□□频繁,南阳守军尽数派遣镇压暴民,分不出人力来修堤。”刘抱仁道,一副我就是拿不出人来,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欠揍表情。 “荒唐,暴民从何而来,不正是被水患逼得无家可归的良民吗?若不是吃不上饭他们怎会愿意去做窃贼土匪,不先来整治水患,倒急着先去镇压暴民,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陆晋贤咬牙道。 “陆大人,这……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这郑总兵来头不小啊,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6 下官这点薄面儿,人家根本就不看,不把我赶出来已经是我的运气了。”刘抱仁一脸为难的颜色,四两拨千斤便把烫手山芋抛了开去。 “哦?怎么个来头?”倒是一直不发一言的苏青竹说了话。 那刘抱仁只认识一个陆晋贤,其余众人的身份一概不知,见这苏青竹穿着普通,必然不会是什么达官显贵,猜测可能只是陆晋贤的随从,因而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说话间语气也十分随意:“你不知道,这郑大人有个养女,貌若天仙,那样貌,啧啧啧,前阵子被送去定安王府,很得王爷欢心呢。” “又是七王爷。”小椿咬牙道,“这七王爷,当真是荒·淫无道,养得这全天下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狗官,专门坑害百姓,有这样的人当权,百姓还有什么安乐可言。” 苏青竹却难得回护了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狐假虎威,老虎未必知情,也不能全怪在老虎头上。” 小椿眼珠子朝他瞥了一瞥,气道:“苏青竹,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少爷待你这么好,你竟然胳膊肘向外拐,我们是少爷的人,少爷的敌人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苏青竹无辜摊手。 “行了,你俩别吵了,赶紧想办法才是。”见两人总跟黄鼠狼遇见鸡似的,说着说着就杠上了,王卉当即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接下来多说无益的口舌之争。 “好个郑光源,那我便去会一会他。”陆晋贤道。 刘抱仁点头称是,微隐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目送着陆晋贤一行人马蹄匆匆地离去,心想什么钦差大人,势单力薄能有什么威风,等到了军营,有得好果子吃,正在得意洋洋地思量着,后背突然被人重重地一拍,才发现陆晋贤带着的一帮人里还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听小椿方才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叫苏青竹。 “刘大人,你府上的三十二人也是人力,借我一用。”苏青竹一手牵着跛脚马,一手亲密无间地搭着刘抱仁的肩。 刘抱仁身材干瘦,被苏青竹搭着就像一只动弹不得的瘟鸡,又忌惮着苏青竹毕竟是陆晋贤随身带来的人,不好当面顶撞,只敢委婉拒绝道,“不知您要这三十二人做什么?府上区区三十二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奴才,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噢,失误失误,算上刘大人,应当是三十三人才对。”苏青竹笑得牲畜无害,刘抱仁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原本觉得这人跟在陆晋贤身后沉默寡言,不像什么能人,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好打发,苏青竹继续道,“做什么?自然是做些父母官当做的大好事,刘大人放心,等回了京城,定会把刘大人今日的丰功伟绩,一分不少地写进奏折禀明圣上,让皇上知道,刘大人在这地方把父母官当得有声有色。” 刘抱仁只当他是以告御状为要挟,一头冷汗瞬时下来了,连称呼都改了,连声恭敬道:“好说,好说,一切听凭苏大人吩咐。” 苏青竹只当并未发现他语气间的变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么刘大人即刻就集结所有的手下,顺便准备五条小船,速速赶来,我就在此地等你。”说罢又补了一句,“刘大人可要抓紧时间,我的耐性就只有半炷香而已。” 刘抱仁见苏青竹那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里暗藏玄机,哪里还敢怠慢,急急忙忙赶了回去,速速准备了船只凑齐了人员来到河岸边,河岸边原本就有不少凭吊死者的百姓,此时又听说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已经到来,正差遣着刘大人做事,都闻讯前来围观,里外围了三层,多是见刘抱仁占着父母官的位置不干实事,早已对他心存不满,一方面觉得历来官官相护,钦差也不能免俗,肯定做不出什么好事来,另一方面还是希望老天有眼,能够看到有人治一治这狗官,挫挫他的锐气。 刘抱仁和他的手下一到,还没来得及喘平了气,便听苏青竹不紧不慢道:“刘大人果然效率神速,那就有劳刘大人把你的子民从河里捞上来了。” 刘抱仁哪知道这苏青竹竟然是要他干这种晦气的脏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在地。此时南阳百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更是发作不得,只好厚着脸皮差遣手下的人道:“大人的吩咐听见了没有,怎么一个个还杵在这里,还不快去捞!”自己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岸上。 苏青竹先一步跨上了其中一条船,对着刘抱仁伸出了手:“素闻刘大人爱民如子,近来频频丧子想必悲痛万分,可刘大人如此悲悯百姓全然不知,想必是大人掩藏得太深,大人,请吧,大家都看着呢。” 苏青竹这一番话说得似褒实贬,刘抱仁这下脸皮再厚,也不能在岸边干看着了,只好冷哼一声上了船,苏青竹把一头绑着网兜的竹竿塞进刘抱仁手里,笑得如同一只奸诈的白面狐狸。 半日过后,共捞上浮尸六十三具,一字在岸边排开,老弱妇孺居多,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都是当日大水溃堤却未来得及跑掉的,此刻雨势依然凶猛,雨点如豆般冷冷打在岸边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打在默哀抽泣的围观百姓脸上,打在苏青竹悲悯的羽睫上,他朝一边被迫捞了好几句尸体累得呼哧呼哧喘气的刘抱仁投以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刘抱仁心中原本不满至极,好好的一身官服都带着尸臭味,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觉噤了声,他只知道今年灾情严重,想不到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不知是谁率先抹着眼泪跪了下来:“多谢刘大人,多谢钦差大人!”其他百姓随即也接二连三地纷纷下跪,此起彼伏地喊着“多谢刘大人,多谢钦差大人”,刘抱仁自上任以来,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当什么好官,更是从未得到过百姓真心实意的尊敬,此刻见到一大·波人纷纷朝自己下跪,内心不可谓不触动。 苏青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嘴角微微一折道:“刘大人,快拿点银两出来,你的子民还等着银子办丧事呢。” 刘抱仁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心想这苏青竹不知道又唱得哪一出,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就敢朝他要钱,钱他是准备好了,可是得私底下偷偷给陆晋贤送的,哪能白白便宜了苏青竹,正要推脱,腰间的钱袋不知何时早已经被苏青竹攥在手中。 苏青竹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取出几锭碎银,高声道:“刘大人开恩,各位凡是家里死了人的,各领五两银子回去置办丧事。”说罢将银子放在一位衙役的手中,令他一一分发,百姓中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只有刘抱仁杵在一旁,又是享受百姓难得的拥戴,又是心疼自己的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想吃肉呀23333(?﹃?) ☆、治水2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7 话分两头,那边陆晋贤一行人顾不上用饭,马不停蹄地赶往南阳驻军营,他虽不知道苏青竹为何要留下不走,却也知道他自有一套小聪明,定然不会误事。 行至军营外,便被把守的士兵当场拦下。 陆晋贤彬彬有礼道:“在下通政司参议陆晋贤,奉皇命来到南阳治水,遇上了难题望能与郑总兵商量一二,烦请通报。” 那守门的士兵一脸横肉,语气趾高气扬,完全不把陆晋贤等人放在眼里:“什么姓陆的姓朱的,我没听说过,我们总兵忙着呢,谁来也不见,刘抱仁没告诉过你吗,没事别来打扰我们郑总兵。” 小椿见过鼻孔朝天的,没见过区区一个守门士兵也这样不给面子的,当下撸起了袖子提高了嗓门骂道:“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少爷可是有尚方宝剑在手,见之如见皇上,莫非你一个小小的守门兵连当今圣上也不放在眼里了?” 陆拾见小椿这霸气的模样着实可爱,也是有样学样,连着朝那守门士兵呸了好几口口水,喷得那人气急败坏,提起刀就要朝小椿砍去,刀刃还未落下来,已被陆拾接住,怎么砍都看不下去了,只一张饱满的圆脸涨成猪肝色。 “我当是谁在外面撒野,原来是陆钦差大人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接着一个身形壮实的中年男人便出现在眼前,一身甲胄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来,看谈吐应是郑光源郑总兵无疑,“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还不快请陆大人进来。” 那位守门兵原来听郑总兵的意思并不把陆晋贤放下眼里,可眼下又客客气气的,一时间也看不懂了,只知道自己擅作主张惹了祸,连自己的刀都不顾了,立刻作出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向陆晋贤一行人赔罪。 陆晋贤也不发作,跟随郑光源一路进入营中,落座看茶,一阵表里不一不知所云的客套寒暄,听得小椿都快睡着了。 “听说陆大人乃一介书生,我们武官都是一介粗人,若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的,还请大人海涵。” 陆晋贤冷冷一笑:“陆某自幼习武强身,也不算文弱书生。” 那郑光源听完笑容一顿,随即又恢复自如道:“噢,想不到大人文武双全,真是难得,既然大人也会武,不知可有兴趣切磋一二?” 陆晋贤摇了摇折扇:“今日陆某找郑总兵来是为了商谈要事,若是要切磋比武,还是改日吧。” “怎么,陆大人是怕了?”郑光源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小椿气不过,插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抬举,我家少爷哪能跟你们这些动不动就舞刀弄剑的莽汉一样,不跟你打那是给你面子,要动起真格来,你连我们这些侍从都未必打得过。 “打不过!”陆拾伸出一只拳头,帮腔道。 郑光源蔑视地看了一眼小椿,道:“你算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话音未落,郑总兵身边的一位参将便拔·出了森森的剑刃,剑身刮过剑鞘,发出金铁的刺耳刮擦声,剑一出鞘,仿佛就是某种信号似的,兵营外一队官兵立即闯了进来,将陆晋贤等人团团围住。 “郑总兵,这是什么意思?”陆晋贤早已看出来这番兵戈相向是早刘光源早有预谋,却临危不乱,“以多欺少,可不算是切磋啊。” “哈哈哈哈,姓陆的,谅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如何,既然进了我南阳地界,就得听我的规矩了,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光源目露凶光,杀意昭然若揭,上头的人说了,杀了陆晋贤,再推说是流民□□,他便立了大功一件,升迁封官指日可待。 陆晋贤叹了口气,便将手中丝绢织锦折扇一阖,道:“如此,那便得罪了。” 陆晋贤一行人除了小椿,武艺均是不弱,陆拾更是游刃有余,还能分心顾着小椿,那些士兵被几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迅速打倒在地,别说伤人,就是靠近都有困难,郑光源本就有些轻敌,以为杀一介文臣就如同切菜砍瓜一般容易,但见这一小队人马还制不住这些人,气急败坏地呼人进来,陆晋贤见外头士兵源源不断地涌进,朝着躲在一旁发号施令的郑光源扫了一眼,嘴角浮上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下令道:“我们走。” 那郑光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几人企图突围,这可如何了得,他今日胆敢暗算当朝钦差,本以为自然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杀了陆晋贤到时候再来个毁尸灭迹,朝廷之中不仅有人相助掩护,更会有好处给他,必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若是任几人逃出去了,只要这钦差大人向皇帝告上一状,皇上真要怪罪下来,他这样的小人物,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丢的,说罢自己也不敢在旁观战,指挥着全营的士兵就要拦截陆晋贤等人。 只是营地毕竟地势狭窄,他们虽然人多,却无法造成合围之势,陆晋贤等人又武艺高强,以一当十,竟然就真的毫发无损地杀出了一条出营的血路。 “陆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白来一趟?”王卉一身鸦青男装,衣襟飒飒带风,寒刃森森带血,很有几分令人闻风丧胆的侠客风范,倒是陆晋贤,以一柄折扇作武器,突围时点到即止,仍然是白白净净纤尘不染的一身素色青衫,儒雅书生的样貌,王卉看了,自然又是一阵心折,只是这陆大人对自己总是敬而远之,让她总找不到机会亲近,现在两人共陷险境,倒有些相濡以沫的情意滋生。 众人施展轻功走出一段,后头还能听到追杀士兵的喊声,陆晋贤却突然不慌不忙地放慢了脚步,择了一处高地停了下来,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番,等等那姓郑的必会恭恭敬敬地再请我回去。” 王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为何?” 陆晋贤神秘一笑,笑得无心,王卉看得却面上一热,只觉得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心如小鹿乱撞的感觉。 不多时,追兵阵营里突然一阵骚·动,随后队伍整肃站在原地按兵不动了,只有几位百户衔位的军士骑着马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小椿奇道:“咦?少爷,你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果然不追了。” 陆晋贤等人站着不动,那几位百户自然很快就赶上了,此刻俱都跨下马来,恭敬地朝陆晋贤行礼:“方才郑总兵不过是与陆大人开了个玩笑,大人海量必然不至于放在心上,郑大人派属下请大人入营,共用简膳把酒畅谈一番。” “开玩笑?有你们这样开玩笑的嘛?”小椿气这些人指黑说白,不禁拔高了声线,“堂堂南阳总兵竟然是这样无礼妄为之人,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那几位百户面色尴尬,也不敢反驳什么,只得由着小椿冷嘲热讽,面上还需客客气气的。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8 “无妨,刘总兵倒是个有趣之人,劳烦几位带路了。”陆晋贤说罢便欲跟着几人回去,王卉忙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这刘总兵一看便是不安好心,方才对他们那样不客气,现在又恭敬相请,一定不安好心,陆晋贤方才吃了一记亏了,怎么现在还要送上门去。 陆晋贤却拍了拍她的手臂,意喻放心,折扇一开,上头一株花开嫩黄的水仙,径直走了。 再回营中,那郑光源哪里还是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貌,此刻一张丑陋的方正国字脸上堆了层层叠叠的假笑,活像勾栏院里揽客的龟公,见陆晋贤来了,立刻起身相迎,还装模作样地拉开座椅,替陆晋贤掸了掸灰:“陆大人快请坐。” 小椿王卉对这人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独陆晋贤老神在在,似乎早有所料,几人一一落座,下属便手脚麻利地备好了酒菜,军营之中向来饭菜从简,可这一桌酒菜虽是仓促准备,却是菜色丰富,名目繁多,色香味俱全,想不到郑光源身在军营之中,对吃食竟也是如此讲究,看见平时也不乏盘剥百姓之举。 郑光源笑吟吟地往陆晋贤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还来不及说话呢,就见陆晋贤一筷子将肉拨了出去,郑光源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陆大人不爱吃肉?” 陆晋贤礼尚往来,从唯一一道素菜之中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郑光源的碗里,道:“总兵也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差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跌下来了,这肉太过肥腻,多吃对郑大人无益,还是吃些素菜为好。” 郑光源被陆晋贤指桑骂槐地嘲讽一番,却不能动怒,只能陪笑道:“陆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一般说一边食不知味地把青菜往嘴里塞。 陆晋贤继续不客气道:“我当郑总兵倨傲如此,还以为定是有什么别人不及的本事,想不到郑总兵武艺竟然如此稀疏平常,手下也如一盘散沙,出阵追敌都毫无阵型可言。”一番话直说得郑光源面上无光,“郑大人心思也不甚缜密,重要的东西也能丢三落四,真是让陆某十分失望啊。” 刘光源内心早已气得翻江倒海,可是这几人一看便知武功比自己高上许多,只能作出伏低做小的姿态来,眼下暗杀陆晋贤的计谋不仅泡了汤,反而受了钳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大的不划算。 陆晋贤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那郑光源的目光便直直地盯住那物无法挪开了,这东西圆润小巧,四方的底座上一只栩栩如生的伏虎,正是行军遣将的信物——虎符,陆晋贤将这小小的虎符掂在手中抛了几下,刘光源两眼放光地瞧着,恨不能直接上手去抢,需知军营之中,向来是认符不认人的,一旦丢了兵符,他上头要降罪不说,士兵也不会听他调度,他这个总兵就等同于无物。 王卉这才知道为何陆晋贤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原来是此前在一片混乱之中顺势窃得了郑光源挂在腰间的虎符,想这郑光源也是骄傲自负,一般人必定会珍而重之地将虎符藏好,他倒好,自以为身在营中不必担心,就这么唾手可得地挂在腰间。 陆晋贤拍着陆拾的肩膀道:“郑大人刚才想必也看见了,我的这位侍从叫陆拾,是位武学奇才,我要是想让他把这虎符送出去,你这全营的人一起上也未必拦得住我。” 郑光源便朝陆拾敬酒,客客气气道:“陆少侠身手了得,郑某佩服佩服。”陆晋贤这么一说,等于是扼杀了他杀人夺印的企图,眼下印在人手中,不得不服软,陆拾不知郑光源为何要向他敬酒,只觉得那人笑得讨厌,便将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握,上好的龙泉青瓷登时化成了齑粉从他指缝中留下来,郑光源脸都青了。 “陆大人,方才是我冒失了,这东西左右你拿着也是无用,还是还给我吧。”郑光源不管再去招惹陆拾,转而腆着脸向陆晋贤卖好。 陆晋贤废话不多说:“一千士兵,供我差遣,事毕兵符原物奉还,如何?” 郑光源哪能说个不字,只好委婉答应,正待讨价还价一阵,陆晋贤突然站起,道:“点齐了人马,立刻随我走吧。” 郑光源见他满桌的菜还一筷未动,本想再拖他一拖,只是见他神色凛然不怒自威,便不由得竟有些骇然,不敢再使什么绊子,不情不愿地派了一位下属,清点了一千名守兵,整队浩浩荡荡地随陆晋贤去了。 人员集结完毕,陆晋贤便将士兵分为数队,分别挖土、装袋、运送、填坝,大雨滂沱倾泻而下,陆大人站在雨中监工,一身青衫满是泥污,却不肯穿上一件蓑衣,那刘抱仁哪里知道陆晋贤竟然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解决水患,这郑总兵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这次不知道怎么竟然也肯出兵,累得刘抱仁作为下级官员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陪着,原本让手下人给他打着伞,结果看钦差大人连件蓑衣都不披,只好讪讪地让人退下,一起跟着淋雨。 刘抱仁陪着陆晋贤在雨里站了一天,站到太阳下山,河岸边点起了一线的火把,在大雨中摇曳生辉,士兵们轮班吃完晚饭,便又继续干活,刘抱仁眼看着陆晋贤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心里面叫苦不迭,正看到苏青竹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此刻见了当真是分外亲切,赶紧一溜小跑过去小声说道:“苏大人,您来得正好,您快帮着劝劝陆大人,治水筑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陆大人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又淋着雨呢,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还是快去休息休息,身体要紧。” 苏青竹知道这刘抱仁必是自己吃不得苦,又不敢对着陆晋贤明说,但细思他这些话也有几分道理,便没有挖苦他,只是道:“刘大人也辛苦了,先去用晚饭吧,我跟陆大人说说。”刘抱仁一听,当即喜上眉梢,故作矜持地道了几句“好说好说,不辛苦不辛苦”,脚底下却似抹了油一般溜得飞快。 陆晋贤见头顶的雨点突然没了,遮了一缘蜡黄的油纸伞,便将目光望向那执伞的人,清眉淡目,安静晴好。 “陆大人,忙了一天了,去吃点东西吧。”苏青竹道。 “怎么又叫大人了?多生分。”陆晋贤偏头看着他,一时间天地仿佛只在这一柄伞下,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只剩彼此的眉眼,像印章似的鲜明地刻在彼此的眼中。 苏青竹目光随即不露声色地闪避过,“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看你的形象实在高大伟岸,倒真像这些百姓聊以依赖的父母一般,唯有‘大人'一词,方可配得上你这样的人。” 陆晋贤眉头未展:“看这雨势,似乎还要下上几日,黄河水泥沙量大,日积月累,河床便日渐抬高,恐怕这大坝缺口即使堵上了,若是雨势持续不断,仍有坍塌的风险。” “那该如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39 何?陆大人难道要向大禹借息壤来用?”苏青竹玩笑道,人定胜天,说起来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人类在天地面前何其渺小,如何妄想与天斗。 “息壤?”陆晋贤望着他,目光一亮。 “息土不耗减,掘之益多,禹以之填水,若有此等宝物,也只能向神祇来借了。”苏青竹话还未说完,执伞的手却被陆晋贤一把握住,温润的热度自他掌心传来,整个手背都有些发烫,他不知道陆晋贤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周围士兵来来往往,若是被人看见未免不妥,只想挣开。 “正应如此,我竟然没有想到,还是青竹你一语惊醒梦中人。”陆晋贤眉头舒展,握住那人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苏青竹手被握得生疼,也知是陆晋贤心中欣喜的缘故,必然是想到了法子。 “填河。” “填河?” 当夜,陆晋贤便命士兵将沙袋沿岸投入河中,填窄河道,刘抱仁在府中抱着眉眼的姬妾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一通,哂笑这位钦差大人必定是立功心切,故而病急乱投医,黄河这么宽,要填到猴年马月去? 第二天一早,刘抱仁便早早地起来看好戏,只是到了河岸边一看,顿时笑不出来了,今日雨下得比昨日还大,只是这黄河的水位竟然比昨日低了下去,刘抱仁眯了眯眼睛,仔细巡视了一圈,才敢相信这个事实,莫非这填水之法,当真有效? 其实说来也简单,黄河之水泥沙含量大,河水重浊,号为一石而六斗泥,河床底部泥沙沉积,陆晋贤命人填水缩窄了河道,致使水流速度增加,便冲走了河床底部的淤泥,水位反而下降了。 第二日,陆晋贤又将士兵分成两队,一队人马继续填河,另一队人马沿河隔数十米的距离挖凿一个蓄水池,以起分流作用,南阳百姓听说了钦差大人的通天本事,纷纷赶来,男人出力帮忙,女人做一些吃食慰劳士兵,其他沿河地区的百姓也纷纷效法,所谓总认识材火焰高,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仅仅三天,洪水猛兽已经被囚笼中不足为虑,剩下的只是帮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重新安顿。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不是写着写着忘记推进感情戏了?” “(⊙o⊙)…呃,我有写,这叫含而不露。” “……”一脚踢飞。 作者【强行洗白脸】:因为一开始就想写这种君子之间似有如无的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才会让感情线这么寡淡如水的,然而……这种清汤挂面到底有谁会喜欢吃啊 ☆、治水3 陆晋贤的壮举很快传播开去,水患既除,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传到了京城,必定会得封赏,七王爷党羽本想着能够看陆晋贤的麻烦,谁知道却反被他立下大功,眼下只能趁着他尚未离开南阳,还在外地的时候给他使些绊子。 自陆晋贤抵达南阳以来,刘抱仁这一顿饭左等右请,直说了五天才得了陆晋贤的应允,酒席设在当地大名鼎鼎的酒楼采秀阁二楼最大的包厢,陆晋贤等人一到,才发现等候的不光只有刘抱仁,还有几位衣着光鲜锦缎的富绅,个个脑满肠肥,油光满面,刘抱仁一一介绍得来,俱都是南阳本地数一数二的商户。 寒暄过后,陆晋贤半推半就地坐了主位,其他人一一落座,刘抱仁和那几位富绅便轮着个儿一一恭喜敬酒。 “陆大人此行大功告成,回京之后加官进爵自不必说,以后我等还需仰仗大人多多照顾。” “陆大人足智多谋,果然人中龙凤,黄河水患经年不治,大人只花了数天便解决了这一难题,真是为我等南阳百姓带来了莫大福祉!”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溜须拍马,唯恐自己的恭维不够舌灿生花,比别人落了下风去,几轮杯觥交错下来,那些华而不实的言语都快把陆晋贤夸上天去了,陆晋贤也不作姿态,敬来的酒都一一喝了,直喝得头晕面赤。 刘抱仁见大家都是酒酣一半,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使了个眼色,让那几位富绅将准备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各色宝盒宝箱盖子一开,里面都是金银珠宝这类小而值钱的玩意儿,晃得人眼花缭乱。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恭贺陆大人往后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小椿也喝得微醺,看到眼前的珠光宝气,两眼不免有些发直,陆晋贤抿了抿嘴,沉默不语。 “陆大人?”刘抱仁坐在他的身侧,此刻出声试探了一声,他相信人有善恶之分,但世间纯善和纯恶之人毕竟都是凤毛麟角,每个人说到底都有一颗贪婪之心,要是有哪个官清正廉明,只是诱·惑不够大而已,他相信陆晋贤也绝不例外。 陆晋贤微微一笑,折扇一开掩住半张脸道:“却之不恭,却之不恭。”一旁随侍的下人手脚利落地把礼盒一一收受了,台面上又变得一干二净,每个人心里却都各有盘算。 刘抱仁一双鼠眼眯成了一条缝,继续给陆晋贤倒酒,心想好你个陆晋贤,装得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不是贪婪的伪君子,这么多钱财珠宝来者不拒,也不怕吃撑了:“大人果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喝酒!喝酒!” 酒足饭饱,陆晋贤一人到底喝不过那帮大肚便便的富绅,席罢已醉得脚步踉跄,小椿和王卉一左一右扶着他上了马车,陆晋贤却总要去贴着苏青竹,这醉鬼神志不清,力气却是不小,扒住了苏青竹就不肯撒手,惹得苏青竹一脸黑线。 刘抱仁目送马车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丑陋的面目更添一抹狡诈,这几日陪着陆晋贤作了这么多天戏,白白辛苦不说,到头来上面论功行赏的时候功劳全是他陆晋贤的,他刘抱仁的名字提都不会提,好在这陆晋贤也不是个柴米不进的主,今日来的人他日都是他受贿的人证,待他回府去洋洋洒洒写上长篇大论参他一本,朝中再有人点一把火,就是小罪名也能让他变成大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等回了下脚客栈,陆晋贤仍是拉着苏青竹不放,其他人用尽办法也扒拉不下来,泰半身子压得苏青竹站都站不住,苏青竹挣脱不开,只好让小椿帮忙一起扶他回房歇息,将人安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小椿酒量不好,又被人多灌了几杯,自己也是头晕得很,苏青竹便让他先回去睡了,自己刚想走,却见那人却还是扣着自己的手腕不放,苏青竹叹了口气:“我是不信你真醉成这样,别装了。” 陆晋贤见被人拆穿了,也不觉羞耻,索性得寸进尺,将人一拉,翻身压在身下,语气半熏半清明:“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苏青竹近来有些习惯了陆晋贤的无赖,脸颊却还是微微有些发烫,伸手徒劳无功地推了推:“陆大人现在这副模样,倒好像是泼皮流氓,真没有白日里傲视群雄的气度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0 。” 陆晋贤轻笑:“青竹,你紧张的模样着实可爱。” “我才没有紧张。”苏青竹懊恼地反驳。 陆晋贤未答,只是低头,珍而重之地吻上那对姣好的唇,细细腻腻地啄吻,如同在描画一副精巧绝伦的画作,苏青竹推开不成,纯上一阵阵乱人心神的酥·麻,回应不敢,只得像个木头似的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任他吻完了事。 王卉见今晚陆晋贤酒喝得有点多了,晚上回到房间之后还是不放心,便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了,想过来看看陆晋贤是不是需要照顾,到了门口,见房门未锁,微启的门缝中隐约可见两人交叠的身影,王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惊怒交加,却不敢推门进去,只好咬着牙回了房间,越想越觉得不堪,懊恼自己陪在陆晋贤身边这么久,竟始终未觉察两人的关系,只觉得腹中仿佛烧起一把妒火,直要把她整个人烧得灰飞烟灭。这一夜辗转反侧,又细思这断袖之恋毕竟有悖伦常,陆晋贤在朝为官,必得行的端坐的正,才能掩天下悠悠之口,再者陆府家教森严,断不能容忍陆晋贤与男人有何瓜葛,苏青竹再得宠,也搬不上台面来,如此说来,倒未必能对她产生什么威胁,反倒是陆母原本看她不甚顺眼,但若是知道了苏青竹的事,反而会对身为女人的她青睐有加也未可知。 这边有人一夜难眠,另一边两人却是□□旖旎,苏青竹任陆晋贤百般热情,就是不肯张开嘴,陆晋贤倒是有心霸王硬上弓,却也担心弄巧成拙让苏青竹真的生了气,便结束了一厢情愿的吻。 苏青竹一张俊脸绯红,眉目氤氲,衣领松散半掩着白·皙袖长的颈项和骨骼精致的半边锁骨,看得陆晋贤阵阵火起,苏青竹挣了一挣,便正巧触到陆晋贤贲张的半身,顿时僵着身子不敢动了,只好嘴上扯些正经事转移注意力:“你今日为何收了那些金银珠宝?这刘抱仁心术不正,他介绍的人必定也不安好心,别与他扯上什么关系才好。” 陆晋贤知他现在还不肯,也不想动粗伤了他,便只是忍着身上的反应,借着那人一点体温聊以慰藉:“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正愁没处募集钱款,这些只进不出的富绅就送上门来,刘抱仁虽然不曾干过什么好事,这回也算立了大功一件。” 苏青竹愕然失笑:“刘抱仁想算计陆大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重,显然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是在夸我么?”陆晋贤仍是半个身子压着他,没有挪动的意思,古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也有绝世而独立的佳人,他从前只觉得这般男·欢·女·爱是夸张,现在真的遇见了这么一个人,才知道佳人在怀,当真会让人患得患失,一会儿直上云霄,一会儿又如坠深渊。 “若我说是,你就能放我回去睡觉了?”苏青竹反问。 “夜凉如水,还是两个人挤挤吧。”陆晋贤翻了个身,将苏青竹困在床里面,像是怕他逃跑似的,仍是紧紧扣着他的手腕。 苏青竹嘴角抽·搐:“立夏早过,还夜凉如水,陆大人不仅奸猾无双,还爱睁着眼睛说瞎话。” 陆晋贤也不着恼,淡淡一笑,搂着苏青竹,借着酒劲渐渐地便睡沉了,苏青竹滴酒未沾,可不知是不是陆晋贤刚才的那一个吻过了些酒气过来,也觉得有些头晕心跳,偏头见到陆晋贤沉沉的睡颜,心头的悸动最终还是渐渐平息了下来,悖伦之恋,从来就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早些扼杀才是。 “晋贤,枉你自称聪明人,行·事怎也如此不计后果。” 陆晋贤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微微动了动,伸出手来把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苏青竹难得失眠,他在陆晋贤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可以放弃仇恨,可以沦落自我,却不能耽误了一个有为青年的大好前程,不能抹杀了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疫痢 陆晋贤治水有功,乃是福利百姓千秋万代的大事,又不知从哪里募来了钱财施粥赈灾,那些饥肠辘辘的暴民也不闹了,消息传到了京城,皇帝龙心大悦,当即派使臣快马加鞭传来圣旨,擢升陆晋贤为通政司使,官拜正三品,速速回京上任,陆晋贤领了旨谢了恩,打赏了来使,却说还不能走,要在南阳耽搁数日。 这几日陆晋贤公务繁忙,四处都要打点,餐食都是三素一汤草草对付,小椿抱怨道:“别人听闻升了官,都是火急火燎地回京去接绶印,少爷您倒好,竟然这么优哉游哉,在这里做一干吃力不讨好的琐事,不知道,还以为您不想升官呢。” 陆晋贤失笑:“治水容易,安民却难,那些被大水毁去家园的百姓尚没有安身之所,大任还只完成一半,若是现在就走,岂不是虎头蛇尾。” 王卉这几日心里有了芥蒂,面上不如平时跳脱快活:“为何不把此事全权交给刘抱仁处理,若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托付,谅他也不敢阳奉阴违。” 陆晋贤右手执箸,左手不忘折扇一摇:“你这话却是不对,南阳富庶,又离京畿不远,地方官多有靠山,贪腐已久,胆子都大得很,我要是回去了,赈灾银两就全进了他们兜里了,能真真正正落到百姓头上的,不足十一。” 却说这苏青竹换了一地,老·习惯又回来了,睡得日上三竿,直接睡过了早饭,睡到了中午时分才顶着个鸡窝头下来,眼眶下面挂着两抹青黑,走三步打一个哈欠。 小椿看他神情恹恹的样子,问道:“奇怪,我们少爷这几日忙东忙西还神采奕奕,看你这几日睡得也不少,怎么精神总是这样不济?” 王卉和陆晋贤的目光也朝他瞥来。 苏青竹咳了一声,脸色露出一丝仓皇,眼光闪烁着瞟了一眼陆晋贤,咕哝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正想含糊揭过这个问题,陆晋贤却又将手探了过来,似要来探他的额头:“怎么脸色不好,生病了?” 苏青竹惧他当着人面就敢触碰自己,慌忙躲过,连说没有,捧着一碗白饭就拼命往嘴里扒。 王卉望着他,心想也不知道这陆大人是着了什么道,这苏青竹也不像是那些风华绝代的人,凭什么就把陆晋贤勾得入了歧途。 小椿觉得自家少爷和苏青竹之间近日来总像是有什么秘密,时常透着一股别人无法揣测的怪异感,直教人看不懂。 用过午饭,陆晋贤照例出门视察,还不忘去衙门捎带上刘抱仁,水退之后,受灾村庄一片潮·湿泥泞,陆大人官拜三品又是钦差大臣,尚且徒步巡视,刘抱仁哪敢坐轿,只得苦着脸陪着,今天被陆晋贤拉出来的时候中饭还没吃,更糟的是他原本以为陆晋贤得知擢升的消息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赴京城,救灾事宜便懒得安顿,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1 哪知道这尊大佛竟还好端端地留在这里,又急着来巡视,害他连做戏安排的时间都没有。 这几日雨势小了一些,两位官员带着一干手下淋着雨在泥路上走,鞋上满是泥块不说,衣袍下摆也都粘上了泥污。 刘抱仁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拍陆晋贤马屁:“听闻朝廷已下令升陆大人的官了,恭喜大人!大人深入体察民情,视百姓为儿女,当之无愧!大人您只管放心回京去,这南阳的事情,都交给我,交给我。”正手舞足蹈光顾着说话呢,忘了看脚下,当下一只脚踩进了深坑里,跌了个狗吃·屎。 陆晋贤睨了一眼他谄媚卑躬的狼狈样子:“你消息倒是灵通。” 手下慌忙将刘抱仁从泥地上扶起来,刘抱仁满是泥污的脸色一僵,不知道陆晋贤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说,讪讪道:“哪里,哪里。” 正是午饭时分,村庄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流民,用石块搭起简易的土灶,就着破锅烂瓦煮着汤,沸腾着的黄泥汤里什么菜肉都没有,只有几片黑乎乎的树皮,一个约莫四五岁满脸泥土的孩童手里捧着一把草根,一边吃着一遍迈开两条小短腿走来,正好撞在陆晋贤的腿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面容扭曲,吐出一大滩秽·物来,随即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陆晋贤慌忙去扶,转过头却见刘抱仁竟是神色大骇地退后了七步,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指着那孩童道:“是疫疠!一定是疫疠!要传染的!快快快,快把这些人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了。” 刘抱仁这样慌张一喊,无论是他那帮手下还是附近的流民都躁动起来,疫疠一发,无论种类,大多都是顷刻间人传人不可收拾,接触过后少有几个能幸免存活的,眼下就算是没有染病,被官兵围住与染病的人关在一起,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当即有几个流民不顾一切地想逃跑,刘抱仁今日本是陪着陆晋贤视察,带的兵原本就不多,又唯恐染病丝毫不敢接近,哪里围得住,于是命令手下士兵不论生死决不能让人跑了,手下得令便拿刀枪去砍去刺那些逃跑的流民,立马就见了血光。 混乱之际,还是陆晋贤神色镇定道:“乡亲们不要慌张,眼下情况未明,是不是疫疠也未可知,各位先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擅自出逃,只怕到时候疫疠散布南阳,越发不可控制,你们放心,今日我陆晋贤便陪大家在这里吃住,就算要死,也陪着你们一起死。”说罢又命刘抱仁手下回县衙增兵将村口围住,不使人轻易进出,又令他送来粥米馒头,常用药材。陆晋贤近来在南阳深得民心,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前头几个逃走的又被官兵毫不犹豫地刺死了,剩下的人一半信服,一半胆怯,却都不敢再逃了。 刘抱仁假意劝了劝,见陆晋贤心意已决,心里偷偷乐了一把,赶紧逃远,派兵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疫疠不论真假,来得真是恰到好处,若是陆晋贤正好染病死了,既可以跟京中七王爷党交差,又不至于落了自己的差错,对他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刘抱仁回了府,派人慢吞吞地准备起物资,自己则是闲而适之的喝起了小酒,喝完酒还应南阳一位绸缎庄老板的邀约去莲枫楼听了当红花旦莫兰生演的一出咿咿呀呀的好戏。 真是好不惬意。 小椿一听说自家少爷与一堆发了疫疠的流民被围在一处的时候,急得脸都白了,王卉脸色也不好看,听了消息就要拔剑去救,陆拾又是个糊涂愚痴的,根本拿不了主意,三个人乱成一团,小椿只好去寻苏青竹,他虽然不待见苏青竹,相处久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草包,碰到事情还是有些决断的,只是觉得他这人有些薄情寡义,少爷对他这样好,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伸以援手。 苏青竹听了消息,略一沉吟,道:“不急。” “不急,怎么能不急?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就算是念着少爷每天供你吃供你住,你也不应该这么优哉游哉的。”小椿气道。 苏青竹仍是一派轻松,伸出一只手按在小椿的头顶。 “你干嘛?”小椿气道,那只手像是有魔力似的,原本乱成一团的心情居然渐渐平复下来。 “冷静下来,听我说,你家少爷恐怕是自愿留在那里的吧。” 小椿当时一听到消息就急得六神无主,哪里还知道细问详情,好在传信的人尚未走远,叫回来又问了一通,果然如此,小椿便觉得苏青竹的形象登时神通广大了起来,为刚才急得口不择言深感愧疚。 “刘抱仁区区芝麻小官,绝没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关押朝廷钦差大臣,定是你家少爷没头没脑,不知死活要跟那些灾民同生共死。”苏青竹拢了一把乱发陶侃道。 小椿又急又气,双眼都微微有些发红:“你就别忙着嘲讽我们少爷了,快想想办法吧。” 苏青竹摇了摇头,他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小椿从来听不出他话语里真正的情绪,现下神色终于是添上一抹肃然:“我这不是讽刺,而是敬佩,有像陆大人这样不畏权不畏死,一心为民的官,是黎民苍生之福。” “少爷当然是好官,那你倒是想办法救救他呀,他跟那些染了病的人同吃同住,运气再好也得染上。” 苏青竹叹了口气:“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倒是不担心晋贤染病,他读过那么多书,医术必也有所涉猎,就算治病不行,自顾的法子总还是有些的,而且他身上带着宝物,寻常病灾毒物近不了身,怕的只是刘抱仁趁此机会暗下杀手,再对外谎称晋贤是染了瘟疫病死的,到时候死无对证,才是可怕。” 小椿心思单纯,更没有想到这层顾虑,听苏青竹一说,方才觉得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苏青竹什么时候开始去了姓氏直呼陆晋贤的名字也并未注意:“那你去看着刘抱仁?” “刘抱仁畏惧的只是钦差大臣,现在晋贤人不在,尚方宝剑也不在我手,他未必肯听我们的。”苏青竹道。 小椿差点被他这慢悠悠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急死,尖着嗓子道:“那你到底是有办法没有?” 苏青竹淡淡一笑,想是很受用小椿气急败坏的表情,停下来故意欣赏了一阵,才说:“办法自然是有的,也很简单,刘抱仁最是畏死,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不愁他不配合。” 绑架刘抱仁这事,一般人做不来,他们这帮人里有陆拾王卉,功夫都是一等一,倒是意外得容易,刘抱仁前一刻还在戏院里摇头晃脑地听戏,后一刻就被五花大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苏青竹喝茶了,他心里暗恼,满以为陆晋贤已经不足为虑,谁知道忘了这帮人里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主,上回差使他捞了半天的尸体,今儿个更过分,口口声声说请他喝茶,却也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2 不问他愿意不愿意就绑了过来。 气归气,刘抱仁也清楚这帮人不是好惹的,他带的一帮衙役出来,连他们之中一个人的指头都碰不上,连他自己也受了不少拳头,脸上身上鼓起一个个包,他惜命得很,自然得作出一番贪生怕死的样子,苏青竹一壶茶还未凉,刘抱仁早已配合地写好了派发物资的公文,让一个同样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衙役带了回去,并请了两位医官,火急火燎地送去陆晋贤那里了。 送了物资还不够,刘抱仁依旧被绑着,说是陆晋贤一日不回来,便一日不放他。 苦了刘抱仁,好算盘全部打空,反落得自身狼狈不已,奈何刀架在脖子上,连一句坏话都不敢讲出来。 小椿日日在村外候着,听说里头又病倒了几个人,轻者里急后重,腹泻不止,重者昏迷不醒,四肢厥冷,第一个发病的孩童早就死了,尸体也给火化了,另有很多奄奄一息的。叫来的两个医官也是胆小惜命,并不敢去查探病人,只敢掩住口鼻,离得远远地询问病症。好半天才道应是痢疾,只要饮食洁净,应当不至于传染,但唯恐诊断有误,人还需隔离一段时日,小椿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晋贤这几日在村里不分昼夜地照顾几个人事不省的病患,硬将盐水混合着药草灌入口中,那些人看着脉微欲绝,却也吊着不死挨了好几天。 苏青竹提着一壶竹叶青来找陆晋贤时,见一向洁身自好的陆晋贤也劳碌了一身尘土泥污,素白绢面折扇早收起不用了,手指缝里也全是土,只有一张脸洗得十分白净,便陶侃道:“陆大人不是最爱干净?现下也没地方洗澡,难受不难受?” 陆晋贤已听医官论断说是痢疾,但那几个病患用了药之后虽没有死,却也没有醒,自己虽然没有什么不适症状,心里还是有些挂碍,因而即使心中想念,却也刻意与苏青竹避开十步之遥,苏青竹要往前走,他便后退,说话也不朝着他,唯恐不知不觉过了病气给他。 苏青竹几时看他这么躲闪过,更是带了几分狎昵的心思,刻意要凑上前去:“你今儿是不敢见我吗?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陆晋贤无奈,只得苦笑:“你又不是不知,你身体总是虚得很,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苏青竹趁他不察一把拉了他的袖子,陆晋贤慌忙躲闪,还是没来得及,被他扯着两人并肩在石条上坐了,陆晋贤自然还是要站起,被苏青竹一力按下,直说:“碰都碰过了,有什么关系,这里无聊得紧,带了壶酒给你解解闷。” “你这是……”陆晋贤摇了摇头,仍不自主地拉远两人的距离,“我向你示好的时候你冷心冷情,现在要推你走了,你反而又凑上来了,这还能叫我不要想多?” 苏青竹打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酒不烈,却呛喉,他咳了一阵,递给陆晋贤:“对不住,买不起好酒,这便宜的果然粗糙得很。” “你又顾左右而言他。”陆晋贤把酒接过了。 “糊涂是好事,像陆拾那样,后半生远离纷争,未必不好。” “你心里有人?”不然何以噩梦的时候频频会模糊地念着一些人的名字。 苏青竹露齿一笑:“你自己猜去吧。” 暴雨停歇之后,天气一直阴沉,此刻一道金光突然从厚密的云层透薄的缝隙里射·出,透射在两人的眼前,竟有一种佛光普照的感觉,陆晋贤仰头饮了一口酒,看向天际,道:“你倒是猜猜我在想什么?” “什么?” “我想,就在这里把你办了,你投诉无门,也只能从了我。”陆晋贤道。 苏青竹剜了它一眼,清凌凌的烟波倏忽就转出了一种波光潋滟的味道,教人移不开眼睛:“胡说八道!”他骂道,“想不到人前谦谦君子的陆大人人后竟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陆晋贤故弄玄虚地玩笑道:“食色性也,取之有道,这事圣人也无可辩驳。” “陆大人升了官,可要记得请我喝一回好酒,这酒味道太次了。” “那有什么问题,想要什么酒随你挑。” “什么酒都可以,只要能醉得快些。” 这时有个衣衫破败的流民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喜不自禁地叫着:“大人,有一个、有一个醒啦!”他自然高兴,有一个救回来了,说明他们都不必死了,还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值得庆幸的事。 陆晋贤听了这个消息,也露出十分喜色,满面红光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朝苏青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便随那人去了。 苏青竹一个人看了一会儿云开日出,心想,世事无常,却总有晴时,想着想着,嘴角也微微提了起来。 这酒虽然难喝,但醉得也快。 ☆、魔教再起 兵部尚书顾维安死了,死在自己的睡房之内,死时面容扭曲,极为痛苦,但浑身上下不见伤口,在外伺候的丫鬟也说当晚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皇上传书令陆晋贤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正是为了此事。 顾维安原先跟七王爷走得极近,又位高权重,突然暴毙,七王爷岂能坐视不理,当日便进宫向皇帝讨要说法,大理寺卿刘振德是七王爷的亲信,此案断不能交给他一个人独审,否则就算无罪也会平白多添一件冤案出来,但除了七王爷党羽,其他官员又是一群畏畏缩缩明哲保身的,除了这阵子呼声渐高的陆晋贤,别人竟都没有这般声名可以担当此任。 陆晋贤回京之后顾不得休息,便先去面见了皇帝,跪安之后递给他一本折子,里面正是南阳富绅行贿的名单数额,请皇帝留着,说不日用得着,皇帝也不细问,命太监收好,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便对顾维安一案的细节晓以利害。 顾维安死时,房间的地上用血画了一朵宝花纹,因着当年血灵圣教就是以繁复宝花纹作为教徽,当时邪·教暴虐,人人见之色变,虽过去了多年,总还有人识得,一见便诚惶诚恐。 但是魔教复辟,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经查证便传播此事,只会闹得人心惶惶,因此皇帝当即下令将此案细节隐瞒下来,只有尚书府几位仆从和皇帝本人知道。 皇帝敲了敲书案上齐身高的奏折:“陆卿,你可知道朕最赏识你什么?”皇帝稍稍顿了顿,但显然并不愿意等待陆晋贤的回答,便又开口道:“不是你不畏强权,也不是你聪明无双,而是你的君子之道,君为臣纲,礼不可废,爱卿说是也不是?” 陆晋贤心思剔透,皇帝只是不着痕迹的一句话,几个词,他便心里千回百转思量出了许多种含义,也因而全身起了一些战栗的鸡皮,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兴奋,皇帝要正君威,除权臣,那毕竟与他的信义相符,他知道,皇帝重用他,也正是看中这一点,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3 他也知道,此番才真是一场腥风血雨的真正开始。 只是这案该怎么审,皇帝却没有表态,只是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赞扬陆晋贤此番功高劳苦,顺应民心,更说出许多细节,陆晋贤便知道明的暗的有不知多少双眼睛,早已把他的一举一动时时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把话说完,御前太监领命宣唱赏赐物件,金银布帛,名目花样不少,显然对此次陆晋贤的功勋十分满意。 陆晋贤领旨谢恩,被两个太监引导着出了宫,又有陆府的马车在宫门外等着,说是此番出行,陆老夫人日日挂念,务必见陆大人无恙才可宽心,陆晋贤纯孝,二话不说上轿去了。 陆晋贤回了家,官阶又升了两等,自是全家出迎,礼仪更重于前,陆父先叫他进了书房里,耳提面命道:“你今日立功回朝,与前次不同,又升了官,少不得许多嫉恨你的人,行·事需步步谨慎,不落错处。你性子耿直,恐怕要吃亏,记得凡事不必全说,要留几分余地。” 陆晋贤一一应了,而后陆母又拉着他细细说了一通,无外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近来有不少达官贵人送来女儿的画像和生辰八字,欲与陆家喜结良缘,让他挑上一挑。 须知陆晋贤此番一回朝,原本门可罗雀的陆府便开始拜帖不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陆晋贤在短短时间内又升了官,正得皇帝恩宠,陆晋贤厌恶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自己的官邸一律谢绝外客,便都往陆家本家跑,正好陆老爷十分通达人情世故,来者不拒,一个个贺喜的求人的认亲戚求联姻的络绎不绝,陆家的门槛都快被踩断了。 陆母道:“我相了几个孩子,家世品行都是极好的,我寻思你又要迂回推脱,便自作主张替你择定了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胡希贵胡大人家的小姐,胡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时也爱读书,应当与你志趣相投,比那些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陆夫人说着还不忘含沙射影贬低王卉一番。 陆晋贤只当耳旁风似的吹过,又以公务繁忙推脱了一番,便堵得陆老夫人闷闷不乐却又说不出话来,陆晋贤虽然尊老重孝,但现在毕竟已是朝廷大官,身份地位不同往日,陆母不能将话说得太重,只能背地里抱怨,串掇陆父再去施压。 陆父一听便不高兴了:“这是你们妇人该操心的事,男人大丈夫言谈涉天下,问答论江山,这些小事你自去安排便是了,还要来劳烦我。” “我要是擅自定了,你们又要怨我自作主张。”陆母委委屈屈道,“若是晋贤一直这般无心,岂不是早晚给那个王家丫头占了便宜。” “你说的也有道理。”陆父一思量,便道,“这事你便尽快去安排吧,晋贤素来识大体,也知道我们是为了他好,不会说什么的。” 陆晋贤也只道母亲只是说说而已,若是自己不答应,也不会擅作主张,谁知道这番陆母却是打定了主意,陆晋贤前脚刚走,陆母就派丫鬟将两人的八字送去庙里合了。 却说陆晋贤刚辞了父母回到府邸,饭用到一半,忽听外面一阵惊动,是兵部左侍郎文灼酋府上的下人火急火燎地来求救,说是大理寺卿刘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文灼酋捉拿,诬陷其与魔教勾结,暗杀尚书,欲取而代之。 陆晋贤急忙召集了一队人马前去救,却被刘振德的人拦在昭狱之外,刘振德的手下一口咬定皇上将此案全权交由大理寺审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干涉,陆晋贤拿不出凭证证明皇上命他参与此案审理,便是闲杂人等。 一行人吃了闭门羹,回到府上陆晋贤将此事说起,苏青竹便道:“刘振德此人一向狐假虎威,但文大人毕竟是德高望重的元老朝臣,眼下诸多双眼睛看着,他应该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是皇上命你查案,明知道刘振德不会服软于你,却没有传出圣旨,也没有赐予任何信物,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 陆晋贤道:“皇上大概未曾料到刘振德会这般猖狂,有此思虑不周处有什么奇怪?” 苏青竹又听闻陆晋贤满口维护,心中不痛快,便说:“是不是我想多了,日后自然见分晓。” 两人心中各有算计,一时间气氛也冷却下来。 苏青竹的话如同一种风雨欲来的预言,第二天便传来工部侍郎莫襄平的死讯,死状与顾维安如出一辙,房内也是一朵一模一样的百花纹,鲜红如滴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死了一个顾维安还可瞒过,现在又死了一个莫襄平,朝廷命官接连命丧黄泉,魔教复辟的传言已经在整个皇宫中不胫而走。 而害死顾维安顾大人的疑犯尚在大牢之中,凶手便又再次作案,文大人清白与否显而易见,只是这无端被冤枉的文大人,却等不来昭雪的那一天。 早朝之时,七王爷称病未至,大理寺卿刘振德站在朝堂之上,薄夏的暑气蒸得他后背的冷汗一层叠一层地出,双股不受控制地战战发抖。 “刘爱卿,你有何话说?”龙椅之上的皇帝怒声问道。 “皇上饶命,微臣手下的人自作主张将陆大人拦在外面,我可是毫不知情啊,微臣为了尽快捉拿嫌犯,一刻不敢耽误,生怕出什么篓子,便叮嘱下人不可随意打扰,也不知皇上派了其他人督查,请皇上念在臣一片忠心耿耿,饶恕臣的不敬之罪。”刘振德伏地叩首,一把鼻涕一把泪,戏演得十成十。 “让你审案,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将忠臣贤良抓捕入狱,我问你,你与文灼酋,是有家仇还是私怨,何以毫无证据就严刑逼供?” 刘振德又一五体投地一叩首:“皇上饶命,文灼酋是顾大人死前最后见到的人,确实嫌疑最大,微臣抓他合情合理,况且文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微臣不过是略施刑罚,断不敢上大刑伺候,请皇上明鉴。” “略施刑罚?”皇帝威仪在上,“略施刑罚,人就已经没气了?”是的,文灼酋死了,死在昭狱里,表面上只有些皮肉伤,可昭狱里的刑罚很多都是折磨人却看不出痕迹的,待陆晋贤带人闯进去的时候,文灼酋一身染血的囚衣被粗重的铁链固定在墙上,已经没了气息。 刘振德昨晚审完文灼酋去睡的时候,这个人还好好的,怎知道今天一早一起来不仅工部侍郎莫襄平死了,连文灼酋也死了,当即吓得六神无主,派人去问七王爷的意思,结果人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刘振德语无伦次地求救,但这回证据确凿,七王爷又摆明了不想保他,其他人更是不愿意替他说话,皇帝理所当然地撤了他的职,流放边地,又命大理寺少卿卢飞接替了他的位置,刘振德叩首叩得顶戴乌纱落了地,也没有换来半分宽赦,终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棋局 王府之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4 内,会客大厅,七王爷身子慵懒地半坐在白·虎皮披就的躺椅之上,一手搂着一位香·肩半露的美人,半睁着眼看下面的人争论不休,这群人里有礼部尚书杨铿、工部尚书刘叔恭以及其他一干官员大臣,每个人都是面色惶惶,接连死了两位来往密切的朝廷重臣,他们知道,下一个很有可能就会轮到自己命丧黄泉。 “王爷,不论此是是不是魔教复辟,都不可不加紧防备啊,尚书府何等防范严密,凶手都如入无人之境,如此看来必定武功高绝,王爷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杨铿见七王爷谈事都不忘携着美人,心中不忿,却不敢发作,只能恨恨地瞪着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那姬妾在众人面前衣衫不整也丝毫不以为意,无视那些朝臣异样的眼光,倒像是引以为傲似的,时不时拿芊芊玉手剥上几颗葡萄送进七王爷的嘴里,掩嘴笑道:“妾身素闻杨大人胆小怕事,今天一见,还真是这样,哪像王爷英明神武,鬼神不惧,就算是血灵圣教又如何,还能翻得过王爷的五指山吗?” 杨铿位高权重,如何能忍被一个卑贱女子这样讽刺,一张老脸气得七窍生烟,怒道:“放肆,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哎呦呦。”女人娇嗔一声,把头虚虚埋进七王爷的怀里,道,“王爷,柔光好怕,杨大人做什么对我一个弱女子这样凶?” 这位王府里最近得宠的新人柔光,正是南阳总兵郑光源的亲眷,相貌出众,又擅作小女儿的娇羞姿态,颇得王爷欢心,连带着郑氏一家也狐假虎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无人敢管。 七王爷伸手拍了拍女子的背聊作安慰,示意杨铿就此打住,揭过此话,谁知杨铿这回也是动了气,继续说道:“皇上近年来励精图治,暗地里招揽了不少人才,明面上又得陆晋贤这样一位得力干将,王爷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整日里沉迷酒色,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其他几位大臣此前早就得了杨铿的吩咐,此时纷纷附和,虽然言辞更为婉转,却都是相同的意思。 七王爷面上的假笑凝住了,一张脸冰冷得如同玉做的雕像,声音更是如同铁石般没有感情:“照杨卿的意思,想要本王如何呢?” 杨铿连忙低头拱手作揖:“微臣绝不敢有逼·迫王爷的意思,微臣与王爷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故而只是想提醒王爷防微杜渐,一旦皇上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要对付他们就更加困难了,更何况眼下还牵扯到魔教,若是当年的黎姝的旧部来报仇了,我们这些人都逃不过,更何况,如果魔教未灭,那么朱雀印或许也还在,鬼面骑或许也还在。” 只是听及“鬼面骑”这个名字,在场年长的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年轻人或许不懂当年魔教的血腥残酷,但年长的人却多是亲眼目睹过魔教中人的残忍嗜血,魔教中人有各种各样残酷而血腥的手段,硬生生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有人能侥幸逃生,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而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鬼面骑,见过的人都成了死人,只知道这支军队虽然数目不多,却个个以一当十,所过之处皆是摧枯拉朽,让朝廷派去剿灭魔教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全军覆没,直到投鼠忌器的地步。 工部尚书刘叔恭站在杨铿边上,两人一个干瘦,一个肥胖,体型差了足足两倍,刘叔恭道:“为今之计,不仅要压制皇上的势力,也要加派人手,捉拿魔教余孽,追查朱雀印的下落,眼下大理寺卿的位置已经被一向不与我们来往的卢飞握入手中,而兵部尚书一职依旧空缺,需及时派可靠的人顶上,否则兵部旁落他手,于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众人于是纷纷又开始议论起来谁适合担此大任,各推举了几个人,却总有人有顾虑,啰啰嗦嗦争论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七王爷打了个哈欠,冷冷地看着底下这群苍蝇一般嗡嗡叫个不休的大臣:“本王乏了,此事就交给杨铿去办吧。”说着就要搂着柔光离席。 杨铿顿足道:“王爷留步,我等还需王爷主持大局,王爷岂可甩手不管?” 七王爷转过头,像是听到个笑话一般,对着杨铿厌恶地皱了皱眉:“杨大人不是最擅长自行其是吗?何时需要我主持大局了?当初联手逼死黎姝的时候,鹿台门一案让苏家满门顶罪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问问我的意见?” 杨铿涨红了一张脸:“苏大学士自愿牺牲自我维护王爷的声誉,我等也是无可奈何,若是老臣当年有一分别的办法,断不能让苏家满门遭灭,王爷若是体谅苏家的牺牲,更要巩固今日的地位,顺应民心,登上帝位。黎姝当年带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入宫,就算先帝百般护佑,他的身份仍然是疑虑重重,江山岂能落在外姓人的手里?”说罢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继续说道,“请王爷率领吾等谋定大局,以正朝纲!” 杨铿一下跪,其他大臣也接二连三地普通跪地,齐声道:“请王爷率领吾等谋定大局,以正朝纲!” 七王爷怒极反笑:“好,好,你们不就是想满足一己私欲吗?皇位谁来坐有什么差别,如果当年不是你们这帮迂腐的老家伙,满口礼义廉耻,对苏家的事情瞒而不报,远安就不会死。” 李臻觉得眼前一厢情愿跪下来的人都可笑之极:“我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着去跟皇兄抢皇位,为什么要给自己套上世俗的枷锁,他喜欢当皇帝,就由他去吧,我只后悔当初没有带着远安远远地走掉,现在他死了,我的心也不再跳了。” 杨铿一双满是沧桑的老眼望着他,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当初的七王李臻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却因为一个人,变得这样潦倒度日:“如果,苏远安没死呢?” “你说什么?”李臻像是沉睡的雄狮突然苏醒一般睁着通红的双眼,像要吞食了杨铿一般望着他,双手抓·住杨铿瘦削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不住摇晃,“你再说一遍!” 杨铿被晃得一把老骨头几乎都要散架,像下了十二分决心,闭目道:“罢了,都是孽债啊,苏远安没死,王爷想一想,皇帝杀他并不会获得多大的好处,若是留着他的命,万一生变,还可作为要挟王爷的手段,况且,老臣当年亲手料理苏家的遗体,其中也没有他。”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他死了!”李臻陡然提高了声音,类似野兽痛苦的咆哮,连带着从杨铿身上收回的双手都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 杨铿叹息道:“老臣只希望王爷能断了念想,为人君主,德行上不可落人诟病。” 李臻笑了起来,那一声声笑都像蘸了血似的,听在耳里都有阵阵刺痛:“杨铿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好,既然你想要我夺位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5 ,我就夺位,我当了皇帝,第一个处死你!” 杨铿再次扑通跪地:“能见到王爷君临天下,微臣死而无憾。” “疯子!”李臻摔下两个字,便不肯再多看他一眼,拂袖恨恨地走了,柔光早已被忘在一旁,此刻深知自己是听了不该听的话,吓得浑身发抖,正想追着七王爷出去,杨铿早已命令侍卫抓了她,冷淡地蹦出两个字:“杀了!” “大胆,老东西,你不知道王爷有多宠爱我,你要是敢杀了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柔光被侍卫拽住了手臂,神情却仍然倨傲。 杨铿不屑见这女子丑陋的姿态道:“你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你以为王爷还能留你?王爷待你不过露水之欢,你以为你真能比得上王爷心里的人?” 柔光像是突然想起刚才李臻从未见过的暴怒和失态,终于恍然大悟,自己与这个能让王爷如此反常的人根本就比不得,哪里还敢放肆,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一地,此刻见杨铿就如同溺水的人见了浮木,拉着杨铿的衣袖不住求饶,直说自己再也不敢如此嚣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指天发誓绝不会到处胡说的。 杨铿将她攥紧自己衣袖的涂着浓艳丹蔻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开,甩了甩被拧皱的衣袖,不耐烦地让侍卫捂了柔光的口鼻拖了出去。 “杨大人,你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刘叔恭挺着肥硕的肚子走到杨铿身侧,问道。“我应当早些告诉王爷苏远安没有死,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王爷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只要他活着,王爷就不至于消极待毙,让皇上有可趁之机,你我二人加紧追查魔教余孽,找到朱雀印的下落。” ====== 王府内院,红袖匆匆的脚步在廊中回响。 苏紫页身上孕肚微显,如今有了身子,不喜欢涂抹脂粉,衣服也穿得素淡,又添了吃斋念佛的习惯,把卧房的一侧改成了佛堂,整日点得香烟袅袅,红袖进来的时候,她正手持一串菩提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喃喃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 红袖跑得气急,喘了喘气一脸喜色道:“小姐,新来的那位,被赐死了,我刚刚瞧见的,尸体就被仍在后花园那口枯井里呢。” 苏紫页骇了一跳,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平息了方才惴惴不安的心,这几日总让人请灵关庙里的主持大师来讲经,苏紫页的心境平定不少,深知一切缘分因果都是上天注定,强求不来,在这王府里总是旧人听见新人笑,总也没有个尽头,她纵然是要怄气也没完没了。 宫里的御医诊脉,府上的老婆子按历法清宫图推演,都说腹中该是男胎,待到十月含珠生下长子,将来母凭子贵,也不愁地位不稳固。故而苏紫页总是低调地待在后院清净的一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都不去招惹,只想远离了风·波,安安担担生下孩子,听到柔光的死讯,心里头不觉得快慰,反觉得王爷太过薄情。 红袖最了解自家小姐,一见她眉间没有半分欣喜,便问:“小姐听了这个消息不高兴?” 苏紫页望了一眼窗外半凋的繁花,夏残了,院子里原来姹紫嫣红开得那样好,却也禁不住烈日酷暑一晒一蒸的煎烤,她细细捻着两颗光滑圆润的菩提珠,道:“我就像这院里的野草,倒是常年不枯不萎,可是看那些繁华缤纷开了又落,说嫉妒和庆幸都仿佛是笑话。” 红袖慌忙道:“小姐千万别这么想,小姐贵为王妃,岂可把自己比为草芥,按我说,您至少也是院子里苍松,四季常青。” 苏紫页被逗得微微一笑:“瞧你说的,我哪有松柏凌风傲寒的气节。” ☆、棋局2 文灼酋一死,家中孤儿寡母无人照料,陆苏二人一同来到文府慰问,在大门外头,便听到嘈杂的哭喊声,穿过围观的百姓,入了正门,便是挂满白幡充作灵堂的正厅,文夫人和文老太太身披缟素跪坐灵前,一脸倦容泣不成声,对着陆晋贤和苏青竹二人也只能略略点头,悲痛得说不出话来,文夫人身边跪着一双稚童,尚且不通人事,只知道敬爱的爹爹再也见不到了,也是哭泣不止。 陆苏二人不忍再看,对着文灼酋的牌位先后擎香三拜,陆晋贤又将手中钱袋交给文府老管家,管家推辞不过,只好受了,说道:“文大人在世的时候不肯拿别人一分一厘,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死后留下的钱连买副像样的棺材都不够,更不要说养活这一家孤儿寡母,这世道不给清官留活路,真是造孽啊。” 陆晋贤脸色凝重:“文大人平白受冤,也有陆某的责任,今后府上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管家抹了一把辛酸泪,躬身连声谢过陆晋贤。文灼酋生前不与人结党,也从未受过任何人的巴结讨好,反而因此令人心生不满,死后前来凭吊的官员寥寥无几,倒是百姓在门口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但贫苦百姓也只能哀叹世风日下,捐几滴悲愤的眼泪,真正雪中送炭的也唯有陆晋贤一人而已。 陆晋贤与苏青竹一前一后出了文府,两人兀自压抑,一路都没有人说话,只有彼此交叠的脚步声,响在僻静冗长的巷道中,像是无言的交谈。及至行至陆府官邸,陆晋贤才开口道:“文大人的死我难辞其咎,若我当日执意闯进昭狱,将文大人带出来,文大人也不会被□□致死。” 苏青竹拽住正欲跨入门槛的陆晋贤,道:“我说了,你未必肯听,刘振德此人奸猾,不轻易犯错,没有拿到文大人的口供,不会轻易让文大人死,凶手更有可能会是因文大人的死而得益的人,你想想,接替刘振德之位的是谁,又是谁的人?” 陆晋贤知道他话里的含沙射影,便顿住脚步,正色望着苏青竹:“你说的不过是猜测罢了,没有确实的证据,这样的揣测就算是只对我一人说也不合适,更何况皇上不是如此狭隘阴险的小人。” “你倒是一心为主,也不知道你这样一腔热血,到头来他能不能信任你。”苏青竹原本嫌他总是一副多情的姿态,现在自己说的话在他面前不占分量了,不知道怎么反而难受起来,想不明白何以陆晋贤和皇上之间为何如此相互信任,一个力排众议一路提拔,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好像是他平白无故搬弄是非一般,于是便不说话,呕着气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气哼哼走了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这样的情绪十分怪异,陆晋贤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自己素来厌恨朝堂纷争,为何要替他想那么久远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心惊,近来总是被陆晋贤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弄得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潭死水,任何撩~拨都波澜不惊,可现在却为了一个人穷思竭虑,实在反常。 陆晋贤见苏青竹眉目间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6 有愤愤之色,心中不急反而生出一分喜色,料想苏青竹这是在替自己担心,对方虽然板着一张脸给自己看,不知为何心里倒似抹了蜜一般甜腻,追着他道:“我心中自有定夺,你不必替我担心。” “我才不担心你,只是怕你心思过于磊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看来你对当今圣上颇有不满,莫非是有什么过节?” “不跟你说了,你这榆木疙瘩脑袋里也只有所谓的君为臣纲四个字了。” 后来几日苏青竹自己心思不定,便日日躲着陆晋贤不见,陆晋贤在朝堂之上越发~春风得意,不少原本迫于七王爷的淫~威不敢发声的官员见两方逐渐由势均力敌的趋势,也慢慢站在陆晋贤这一边来。 这期间倒有一件小事值得说道——六科给事中胡大鹏上书弹劾陆晋贤,说他在南阳治水期间贪污受贿,仗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人证俱在,皇上在大殿之上让胡大鹏将弹劾奏章一字一句地念出来,胡大鹏本以为自己这一本必定能杀一杀陆晋贤的风头,动摇皇上对他的信任,仰着脖子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将陆晋贤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晋贤只是面带微笑,像见跳梁小丑似的看他,胡大鹏骂着骂着便觉不对,可是口水已经喷了一大半了,一时收也收不回来,倒是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本折子,正砸在他那猪腰子似的扁脸上,把他早已打好腹稿的一大串陈词全打回了嘴里。胡大鹏一看不得了,这折子是皇帝扔来的。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仔细了!”金椅上的人近来日渐威严,慢慢地天子之气也越发外露起来,倒令原本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官员心生些许忌惮。 胡大鹏狼狈地捡起折子,见上书“南阳乡绅赈灾钱款名录”字样,再往后翻,谁谁谁捐献了多少银两一一登记在册,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当即收了先前的阵仗,转而向陆晋贤求饶告歉,直推说自己是受了小人蒙蔽,误会了陆大人。 皇帝火冒三丈,要治他诽谤朝臣的重罪,倒是近来不常上朝的七王爷讨了个情:“胡大人身为言官,督查谏言是他的分内之事,若有失误,罚些俸禄也就是了,不应惩治过严,免得让言官投鼠忌器,从此不敢发声。” 皇上坐在龙椅上望着这个异母弟弟,虽然自己是君,他是臣,虽然自己坐在上,他站在下,可这人说话的语气却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仿佛自己只能一辈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听命于他似的,压住满心的厌恶,他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皇弟说的不无道理,今日念在你无知初犯,罚你半年的俸禄,免了你的刑责,以后说话做事要有真凭实据,不要人云亦云。” 胡大鹏逃过一劫,连声叩谢,磕得脑门一片通红。 退朝之后,皇上独留陆晋贤一人,李荆自小体弱,成年之后依然身材纤瘦羸弱,此时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有一种无所凭依的寂寞感。 李荆自玉阶一步步走下来,最后走到陆晋贤的跟前,陆晋贤正要下跪,却被李荆拦住,君臣平视,这是何等的殊荣,连御前太监都惊讶万分。 “陆爱卿,朕自从登基以来便始终孤立无援,身边几乎无一人可信,如今朕愿意将信任托付于你,希望陆爱卿切莫辜负朕。” 陆晋贤低下头,在李荆灼灼的目光注视下道:“皇上放心,臣定鞠躬尽瘁,不负皇上重托。” ===== 胡大鹏是逃过了一劫,却也有许多没有逃过一劫的无辜百姓,自兵部尚书顾维安和工部侍郎莫襄平双双遇刺之后,七王爷麾下的军队便以搜寻魔教欲孽的名目四处扰民,魔教欲孽没抓到,倒是抓了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多半都是被错抓的良民,再三拷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底下的人便自作聪明,私底下做起了赎人的生意,有钱人家的子弟出些钱都平安无事地放回了,穷人家的壮丁就只能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里,等着家里人凑够钱来赎。 小椿从街上每每听了消息就回来说道:“现在世风日下啦,当官的越发无法无天了,好端端的良民走在外面都会被抓走,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看起来要天下大乱啦。” 这话仿佛是一种预兆似的,这日夜里酉时,陆府官邸突然有官兵来敲门,守门的起来开门一看,见百余身穿甲胄的士兵擎着火把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外。门房守卫骇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鼓足了勇气挺着身板,结结巴巴道:“这里可是通政司使陆大人的宅邸,你们想要干什么?” 为首的百户面无表情道:“我们跟着一个可疑的黑衣人一路过来,见他一闪身翻墙进了陆府,那人武功高强,又行迹鬼祟,怕是魔教欲孽,待我们进去搜上一搜,免得刺客藏身府上,伤了陆大人贵体。” “这这这,我可做不了主,让、让我进去请示一下。”门房结结巴巴话还没有说完,早就被一把推倒在地上,几十名士兵当即闯进了院落,只见苏青竹披了件外衣,打着哈欠推开门。 当日恰好陆晋贤被陆母骗回家去赴宴,说是吃饭,实则是请了文渊阁大学士胡希贵让他相人的,胡希贵官位在陆晋贤之下,又熟知陆晋贤人品,对他满意至极,恨不得拿绳子拴住这个金龟婿,当即便要在觥筹交错间将女儿和陆晋贤的终身大事与陆老爷商定,只待陆家正式下聘,陆晋贤心中气愤二老自作主张,又不忍当众拂了胡大学士的面子,只好想尽办法推脱,只是这一席酒二老相谈甚欢,任是他如何想要脱身,就是迟迟不完。等到酒宴结束,陆晋贤喝了个头晕脑热,陆老夫人便担心路上不安全,不放他回去了。 王卉亥时来叩陆家祖宅的时候,陆家上下已然入睡,门房见是王卉,早得了陆老夫人的吩咐不必放行,王卉不得其门而入,怒道:“你家陆大人官邸被人闯了去,幕僚也被关进了大牢,你要是不放我进去,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门房被王卉的嗓门喝住,细想自己确实担待不起,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等着,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门房跑去通报的不是陆晋贤,而是陆老夫人,老夫人近来夜间睡眠不好,难以入睡,今日心情畅快,又少饮了一点酒,人便有些飘飘然,好容易睡着了,又被人扰了清梦,脸色自然不豫,又听得报门外敲门的是王卉那丫头,说被抓的是苏青竹,恨不得拍手叫好,哪肯让人惊动陆晋贤,只打了个哈欠说:“这姓苏的没皮没脸,让他在牢里头吃吃苦头,也教他懂些规矩。” 门房得了老夫人的令,门也不去应了,任王卉在外头敲了半夜不为所动。 王卉心里百感交集,那日~她回去,便被苏青竹碰了个正着,也被他瞧见了肩上的箭伤,来不及解释,府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7 声,她便知道这是要来捉她了,心想自己若是在这里被抓,难免连累陆晋贤,正无处可躲的时候,却见苏青竹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兀自拿剪刀在肩上划了一道,便要出门去与那些官兵周旋。 “你不问我吗?”她当时拉住他。 “没什么好问的,二婆于我有施饭之恩,我答应过她要保护你,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你可要记得让陆大人早点来大牢里把我捞出来。”苏青竹笑道。 王卉无力跌坐在地上,听得苏青竹在外低声下气地解释着:“官爷,我这是和我的小情儿吵架,那婆娘也忒狠了,下手没个轻重,抓起剪刀就朝我扔,我也是可怜人啊,你们别冤枉了好人哎。” 那些官兵哪里会听他争辩,三两下便把人五花大绑抓回了大牢。 王卉待官兵走了,就急忙来陆家祖宅报信,可当被这道朱红大门阻隔在外的时候,先前的焦虑却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是嫉妒,她瞧见陆晋贤看苏青竹的眼神,她嫉妒,她瞧见陆晋贤总是在生活上对他细致体贴,她嫉妒,她瞧见陆晋贤与苏青竹两人言谈中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她更是嫉妒,她知道按自己的身份,与陆晋贤难以匹配,可苏青竹明明是一介男儿身,比他更不能为世俗认可,又是凭什么让那人的眼光总是围着他打转,女人之善妒和敏感总能迷惑了心智,原来她也不能免俗。 是以陆晋贤第二日回府才得知苏青竹被捕入狱的事情,当下连手中的折扇都差点握不住要落了地,只觉得一颗心都仿佛被这一句话给攥紧了,连呼吸都不能够,有之前文灼酋的先例,只怕人在狱中稍晚一步就可能不明不白被弄死了。 当日正是十五,当朝有初一十五休早朝的规制,陆晋贤见不到皇上,也见不到七王爷,只能先行买通刑部大牢的狱卒,先去牢中看看苏青竹的情况。 刑部大牢不及昭狱那般令人闻之色变,但毕竟不是让人进来享受的地方,大牢内里也分三等,上等的牢间干燥整洁,上头还铺着些清洁干草作床,一般是给那些来牢里暂住,不日就会东山再起的达官贵人,中等牢间次之,下等牢间则在地下一层,阴暗潮~湿,鼠虫遍地,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鼻臭味。苏青竹无权无势,却是陆晋贤府上的人,故而待遇不错,被分在中等牢间,此前受了些小刑,身上白色的囚衣染了一道道血痕,陆晋贤见了,只宁可那一道道鞭子都打在自己身上,也不舍得那人痛一下。 “青竹。”他见那人背对着他,便微微唤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苏青竹转头瞥了他一眼,面容委屈,仍是不理。 “你倒是说话啊。”陆晋贤见苏青竹脸上神情还活络,料想没有受太多的苦,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青竹背着身子,侧着脸喃喃道:“我听说陆大人回去见未来的岳丈了,怎么还有空来大牢里看我?” 陆晋贤听出他语气中不言而喻的酸气,心情倒是明朗了起来,揶揄道:“你不担心自己获罪,倒急着来吃我的醋,你放心,那个胡千金纵使再好,我也不会娶的。” 苏青竹面色微红,幸而牢内灯光昏暗不至于被发现,别别扭扭道:“谁担管你娶不娶。” “此番七王爷和他手下的一帮贪官打着逮捕魔教欲孽的招牌,抓的都是些无辜百姓,作出这种不得人心的举动,早晚要付出代价。” “话不是这么说,你别忘了,这事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最初因此而死的人是顾维安,是七王爷的人马,最后闹到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或许正是始作俑者最想看到的场面呢。” “你总说我维护当今圣上,你去问问京城的百姓,哪个不认为皇上英明仁慈,而七王爷仗势欺人,可你言谈之上维护七王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陆晋贤道。 苏青竹沉默不语。 “还是说,你与七王爷,原本就是旧识?”他近来与一些老臣走得近了,难免会听闻一些当年的奇闻异事,越听越觉得苏青竹与当年谋反的苏大学士有关联,然而即便是言语暗示,苏青竹对此却总是缄口不语,两人之间就像隔着一条鸿沟,原本一步步靠近,可到了一定的程度却再也无法跨越那层隔膜。 “我若与七王爷是旧识,总不至于流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 “那你为何明明被他抓进牢里了,还要替他说话。”陆晋贤气道。 这话倒令苏青竹无法辩驳,只能双手合十讨好地笑道:“总之陆大人神通广大,拜托快点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你又何必说什么生分的话,你有难我怎能气你于不顾呢?” 陆晋贤又叮嘱了几句,两人此前总是一个躲着另一个,这次一经磨难,倒有些依依惜别的情分。陆晋贤看苏青竹无恙,便去找了牢头,又塞了一袋银子,低声问道:“我听闻此番错抓的魔教余党不计其数,花些银子便能把人赎出来,我问你,这人多少价码,你报个数给我。” 那牢头回头看了苏青竹一眼,面露难色,把银子推了回去,也是低声耳语道:“陆大人,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这个人罪行不轻,私闯王府,七王爷说要亲自审他呢,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他给放了呀。” 陆晋贤略一思索,仍旧将银子塞进牢头手里,道:“既然如此,还是请您帮忙,让他在牢里少受些苦头。”牢头接过了银子,连连答应,亲自送陆晋贤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噫……感觉自我推销比码字困难多了 ☆、烽烟起 苏青竹在大牢里蹲了几天,除了饭菜不合口味之外一切都顺心遂意,牢里的守兵知道他是通政司使陆大人府上的人,牢头又特意吩咐过不许为难,便暗地里猜测他的身份。 当朝大臣许多都会在家中养一些才华出众却不愿在朝为官的世外高人作幕僚,就好比在官邸里圈养几只金凤凰便可以庇佑官运亨通一般,各家纷纷效仿,蔚然成风。一时之间,幕僚的身份和名声甚至成了官员之间互相攀比的要素。越是脑满肠肥无甚才学的贪官,越是要请上许多载誉民间的学士充当幕僚,每日听他们各家之言,唇枪舌剑,这帮人一来可以充当门面,显示其爱才之心,二来又可出谋划策,决策进退。陆晋贤却不同,陆晋贤本文科状元出身,学富五车,天下少有学问能赶上他的人,能有资格做他府上的幕僚,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 可任凭狱卒们如何好奇,却不能从苏青竹身上看出一身凤毛麟角来,这人进了大牢,照样不慌不忙,整日在草垛里睡觉,无论外头如何吵闹也不醒,像尊泥像似的,在狭小的牢间里像入定了一般自得其乐,一声不响也不嫌寂寞。 狱卒们整日无聊打诨,想瞧热闹,盼着看他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8 受审,可七王爷本说要亲自提他去审,但大约被什么事耽搁了,过了好几天都没有消息。 倒是朝中出了大事。 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北戎狄进犯边疆,连破太行关、娘子关,侵占宁溪、科泽两城,锐不可当,眼下戎狄大军直逼西陉关,戍边守将马正通借着西陉关两山对峙的险要地势作天然屏障,又有周边几支军队的调度支援,勉力支撑,与戎狄周旋,但戎狄个个高大威猛,骁勇善战,又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兵队更是锐不可当,若无援军,恐怕支撑不了多时连西陉关也要告破,届时我军再无天险可守,敌军可长驱直入,直达中原腹地。 戎狄残暴嗜血,所过之处,无辜百姓皆被屠戮虐杀,一时间宁溪、科泽两城血流成河,寸草不生,成了寂静的死城。 戎狄之中有一位名为恪邪的将领,是阚阕单于的亲弟弟,生性残暴,以杀人为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巫术诡方,命人专抢一岁以下的婴童烹制做菜下酒,称可滋补元精,延年益寿,百姓听其名声,往往闻之色变,偏生这位恪邪用兵如神,少有败绩,眼下西陉关久攻不下,听说阚阕单于已经派出恪邪率兵增援,西陉关内的录架、蒙城、莅阳等地的百姓纷纷闻风而逃,城池之内已经形同空城。 军报一至,朝堂之上如同炸开一锅沸水,蒸腾起争论无数。 前朝皇帝重武轻文,带着一批用兵如神的武将,打得四面邻居苦不堪言,皆放下兵戈俯首称臣,年年向朝廷上贡,是以国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太平盛世,久无外敌侵略的危机,加上现任皇帝又重视文韬,不喜舞刀弄枪之辈,前朝武将归隐的归隐,病死的病死,到如今战事又起,竟到了一扫满朝官员无人可用的境地。 而可用的人,又不欲用,七王爷李臻常年随军历练,精通兵法,可算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悍将,只是若派七王出征,一要顾及七王爷的心情,二要时刻担心七王爷的二十万大军在外会不会生出异心,拥立新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时候他要再想干涉,难免鞭长莫及。 “七皇弟一向用兵如神,依你看,此番该如何应对?”眼见下面群臣如无头蚂蚁般商议不出结果,龙椅上的皇帝单刀直入,直接问七王爷的看法。 李臻知道皇帝无人可用,只能依赖自己,却又对自己心存怀疑,而他也不相信自己出征之后皇帝在京城不会捣鬼,但他心中自负,只要军权在手,他不惧皇帝能够翻起多大的浪来,让他出征可以,但也需让皇帝付出一些代价,便沉声道:“一直听说陆大人文武双全,不止文采出众,亦精通鬼谷之术,若有陆大人从旁协助,本王便请一战,誓将戎狄屠戮驱除,令其不敢再踏足我国土一步!” 皇帝鎏冕之后的神色暗了暗,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这个李臻还是如此精于算计,率军出征脱离自己的掌控原本就占了便宜,还要剥夺自己的臂膀来要挟,一来自己会因为爱才心存忌惮,二来此去塞外路途艰险,敌军又骁勇善战,陆晋贤若是一去不回,他也不便追究责任,好一步一举两得的杀招,便望了望陆晋贤道:“陆卿文武双全名声在外,但毕竟只是一介文臣,比不得皇弟这样的武将,我朝正是用人之际,此去山高水远,恐怕陆卿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又觉自己到底需要忌惮七王爷的脸色,言辞毕竟不能过于锋利,便让陆晋贤亲自回答:“陆爱卿以为如何?爱卿若有顾忌但说无妨,朕不会胁迫与你。” 言下之意即便是陆晋贤拒绝,皇上也会应允。 陆晋贤恭恭敬敬跨上前一步回道:“承蒙王爷抬举,陆某不胜惶恐,只可惜陆某武艺确实平平无奇,若说此前有何名声,不过是结交了一些江湖朋友,全拜他人盛情夸大所致,要说这上阵杀敌,陆某自量并无此能力,更不能与用兵如神的王爷相提并论,纸上谈兵毕竟不足为外人道。” 见他语气推拒,皇帝正要舒一口气,七王爷党羽也正要蓄力大骂陆晋贤缩头乌龟的时候,陆晋贤却自己将话锋转了一道弯,继续说道,“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陆某虽为一介书生,也想投笔从戎,随军出征,将戎夷驱逐出我国土边疆!”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敲在那些看好戏的大臣耳里,竟有些振聋发聩之感,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顾立场敬佩起他的气节来。 李臻冷淡一笑,道:“陆大人话既然能说得如此漂亮,武艺想必也不会差,西征路途遥远,边地荒蛮,若有陆大人这样学识渊博的人相伴,恐怕路途也不至于无趣。” 陆晋贤拱手作揖,颔首也回以意义不明的模糊夸赞:“好说,有七王爷这般英明神武的将领,收复失地,驱逐戎夷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只是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爷能否酌情?” 李臻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陆晋贤便接着道:“王爷的手下前几日不由分说就擅闯本府,趁我不在抓走了我府上的幕僚,诬陷其私闯王府,可我知我这幕僚素来老实本分,又没有半点功夫,擅闯王府这种事他决计做不到,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还是王爷对我府上的人有什么不满?” 李臻倒是忘了还有这回事,眼下陆晋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来了,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否则他或许不愿乖乖入套,抓捕魔教余孽本身便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也没指望真的能抓到什么大人物,便添了一抹惊讶之色道:“竟有这种事情,我一无所知。也怪我放纵手下,抓捕疑犯怎么抓到了陆大人府上,此事必然是误会,今天陆大人既然为其作保,必然是信得过的人,我这就下令放人。” 陆晋贤面沉如水,并不显露出一丝轻松来,免得让七王爷起了疑心。 “不过——”李臻话语带了一丝促狭,“我倒是没想到陆大人这样才高八斗心高气傲的文臣,竟也喜欢在府上养些幕僚么,能入得陆状元的法眼,本王倒开始好奇这人有甚么特异的才华了,不知此次出征,可会带着你这位幕僚一同上路?” 陆晋贤心里扑腾跳了一下,总觉得让七王爷见到苏青竹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忙否认道:“也不能算是幕僚,只不过是知交旧友,比较谈得来罢了,府上无人闲谈,总是沉闷了一些,不过借着幕僚的身份请他在京城同住,打发些闲暇光景罢了。他倒是有一腔热血,不过身体一向羸弱,受不了长途跋涉,不能与我们一同上路,实在可惜。” 七王爷也只是心血来潮,此事便不再提。他那时并不知道,也许如果自己不放人,或是在放人之前先屈尊降贵去看一眼疑犯,他们之间的相遇,就能早上很多,也不至于使相聚的时光,短暂到如昙花易逝。 只可惜,造化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49 弄人。 三天后,定安王李臻麾下二十万大军集结完毕,雄赳赳气昂昂朝边疆挺进,御封陆晋贤为典军校尉,随定安王出征,皇帝辇架亲自送至外城门口,京城百姓围观相送,百姓原本对弄权专政、奢靡荒淫的七王爷不满已久,迫于七王爷的威严只敢在背后偷偷议论,此刻国难当头,知道些家国大事的现在反而觉得七王爷是时事所造的枭雄,他一出马,势必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平日里那些荒淫的举止,倒仿佛都不算什么大事,而是能人将士应当有的气魄。 苏紫页挺着初初显身的孕肚,坐着轿子也一路送至了城外,终于依依不舍地与李臻告别。她眉眼现在淡薄宁静,倒是和那人的气质越发想象起来,比以前可爱了许多。 “等你大军凯旋,我们的孩子该也出生了,我听稳婆说像是男孩,王爷不如先给他起个名字吧?”苏紫页一手抚着微微膨隆的肚子,一手略略碰了碰七王温热的手指。 李臻将她的柔夷放在掌心里握了握,旋即又无所留恋地松开,道:“不论男女,都叫思远吧,外面日头晒,早些回去,别中了署。” “王爷……”苏紫页欲言又止,李臻已经跨上马背,黑沉沉的玄铁铠甲外披一条鲜红色的披风,策马奔跑起来随风猎猎,苏紫页还想再送,但终究要有一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只得恋恋不舍地坐进轿子里,撩起帘子看大军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从眼前走过,看李臻策马扬鞭的红色背影像一点即将燃烧殆尽的火苗,越缩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融进地平线里,许久,她才从怔怔之中回过神来,叫了两声红袖,跟她说:“我方才看到有个人走过,很像我哥。” 红袖满眼同情地看着她,小姐成年后的时光,一直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生离死别中挣扎,像个脆弱无依的浮萍,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怜惜,她以为小姐这是因为王爷走了,又招惹起过往的记忆了,却不知道其实方才苏远安真真切切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小姐,保重身体要紧,你也在外头晒了大半天了,我们回去吧。” “王爷说孩子叫思远,是什么意思呢?若是女孩,叫思远总不合适,为什么不叫思页呢?”说罢又叹了口气,心中泛上一阵愁苦,“我在瞎想什么呢,此去纵然是千里万里,也只有我日思夜想,他断没有一刻会思我的。” 世上难得有情人,情深皆付东流水。 ☆、烽烟起2 陆晋贤下了朝之后,为免多生事变,自去凭着七王爷口谕将苏青竹先放出来,牢头见了陆晋贤大驾,面带谄媚道:“因陆大人有关照,小的们决不敢怠慢,里头那位每天吃吃睡睡,日子舒坦着呢,要是坐牢都像这么个坐法,我也想去里面待一待。” 陆晋贤没回答,眼光朝他瞥了一眼,牢头自知失言,赶忙讪讪补上一句:“玩笑!玩笑!”一路领着陆晋贤来到牢间,提起一串叮当乱响的钥匙开了锁,才算尽了本职,知趣地退了下去。 苏青竹睡得正好,那铁链锁铿铿的声音也似仿若未闻,陆晋贤在他身边的干草垛上坐下,推了推他,人才醒过来,困倦的眼神迷离,双眼皮也重了几分,到底监牢不比家里,吃不好睡不好,人显然就憔悴了,脸上好不容易新添上的肉也瘦了下去,日常只有两碗水供吃喝,洗漱自然不能,头发衣衫也是放任自流地蓬乱着,好在这人体·味轻,颓废了几日并不显得多邋遢,也不知是不是陆晋贤心理作祟,觉得他怎样都美,就是这样一幅恹恹如病的样子,也总能撩·拨得他心笙荡漾。 “知道你过得这么惬意,我便不费事救你出去了,还能省一大笔开销。”陆晋贤失笑。 苏青竹眼迷迷蒙蒙的,过了很长一刻才醒转,那懵懂如稚童的模样看得陆晋贤无端心·痒,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蹂·躏一通,只是他心里暗自还想端着架子,让苏青竹知道是欠了自己的人情,要他在别处奉还的。那双乌溜溜的眸子醒转了,眼里添了另一道精光,莞尔一笑,又有了另一种令人挪不开眼的风华:“陆大人位高权重,以后这样假公济私的事情总要干不少,先习惯习惯,以后轻车熟路也好方便行·事。” “你以为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这样原则尽失?” 苏青竹坐起身,用眼角瞧着他,陆晋贤疑心自己眼花,总觉了今日·他的一颦一笑都有些魔魅的味道,正出神,苏青竹却将上半身靠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陆晋贤轻轻推到在草垛上,双手臂撑在他的两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柔顺而略显凌·乱的长发丝绦般一束一束地垂下,有意无意地拂过陆晋贤的面颊,勾人心·痒,他笑问:“那么,陆大人想要我怎样回报您的恩情呢?” “你这是……”陆晋贤没见过他这模样,一时有些愣神,话都说不溜,“你这是吃错药了么?” 苏青竹被他那呆怔的模样逗笑:“我在牢里这么许多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苏青竹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陆晋贤的手臂在后腰轻轻一压,正好落在陆晋贤身上,后者一翻身,便把人困在了身下。 “你是认真的,还是耍我玩?”陆晋贤抚着他的脸,如同抚摸着挚爱的珍宝一般爱不释手。 苏青竹半真半假地推了推他:“大人白日宣·淫也不看看场合。” 陆晋贤只觉得那被篱墙一寸一寸封堵的心里一下子萌发了无数的新芽,一枝一枝地伸展出去,疯魔了一般生长,再也封堵不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刑部大牢,牢头照例亲送几步,后面便有几个衙役在那边推来搡去,一个形容猥琐的小个子勾了勾小指,向其他人伸出手道:“来来来,银子拿出来,我就说这人是陆大人的这个,我刚刚都看见他们俩抱在一起了。”想是之前半开玩笑似的打了赌,现在猜赢了要收赌注了。其他人哪肯认输,一味地说只他一人看到做不得数,私底下却仍窃窃私语,想不到陆晋贤这样饱读诗书的人,也兴玩兔儿爷,果然孔夫子说得对,食色性也。 ===== 苏青竹从牢里出来,王卉最是面容愧疚,抓着苏青竹上上下下察看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日子舒坦得很。”苏青竹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别内疚,我答应二婆要照顾你,女孩子家的进了大牢毕竟不妥。” 王卉本以为那天的事情会受到盘问,此前陆晋贤忙着把苏青竹从牢里救出来,无暇顾及她,而今苏青竹出来了,见了自己却也不问,反倒让她原本精心准备的理由都付了空,她也知道两人未必相信她,只是这想解释却无从解释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她知道这并非无条件的信任,而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0 是她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让他们在意。 陆晋贤原本对苏青竹的感情收不到回应也罢了,现在历经了一点小波折,一颗心被拨·弄痒了,总觉得苏青竹对别人稍有触碰都不能忍受,便不动声色地把人从王卉眼前推开,道:“青竹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问,牢里想必睡不好,其他人没事就别打扰他了。” 王卉的神色暗了暗,眉目间闪过一丝不甘。 苏青竹暗笑,他哪里是睡不好,他是睡得太多,现下让他去睡怎么还能睡着,却也不说破,自去房中,叫下人打了一桶热水洗澡,他原也是爱干净的人,后来日子过得潦倒,心中也颓废不堪,便开始不修边幅起来,直至被陆晋贤半胁迫着打理外貌,又捡回了当初的习惯,几日不沾水,便觉得浑身黏·腻着不舒服,可见娇贵也是要人宠溺出来的。 那几日在牢里其实满心惴惴,以为会见到故人,然而终究没有见到,也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人生如戏,但却在那样复杂的心境之中总想起陆晋贤,想起他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气度,想起他那里匆匆赶来的焦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想必远远不止于施舍与亏欠,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辜负那人,只可惜蹉跎了半生,到现在才因为另一个人懂得了情为何物。 陆晋贤推门进来的时候,半遮的屏风之后一片水声,苏青竹惯来如此,房中总不记得落下门栓,也不怕有人突然闯门进来,他原本是要出去的,只是透过梅兰竹菊四君子彩绣乌木屏风架的边缘看到那片白·皙瘦削的脊背,到底还是没能作成正人君子。 苏青竹泡在水中,氤氲水汽将他白·皙的身子熏蒸得略略泛出微红,单臂提起,水线沿着修长精致的手指,经过柔顺纤瘦的玉·臂,滑过骨骼匀称的身子,线条美如工笔,像平添了几分仙气。唯独那背上几道浅浅的红痕,长长的两道最深,一道划向身侧,一道划向令人浮想联翩的水下,将仙子画成了凡人,贴着他的身体都令人无端生妒。 苏青竹听见了脚步声,不能像女子一般遮遮掩掩,面上也觉热气熏熏,只是未料到陆晋贤动作那样快,竟然就着水将自己抱了起来,隔着一层单衣,还像是一团滚烫炽·热的火,一下子就把自己身上的水灼干了。 “晋贤你……”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剩下的话便都被对方吞没,一夜潮汐,那是尘欲的极乐。 次日醒来,陆晋贤还觉是自己私自做了一个美梦,看到枕边人宁静安睡的侧脸,才知道昨夜的缠·绵都是真的,一夜采折颇耗心力,那人睡得又沉又甜,嘴角还挂着莲花含苞一般的笑。 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正撞上经过的小椿,见少爷一大清早从苏青竹房里出来,惊得手里的莲子羹都险些摔倒了地上,陆晋贤无意隐瞒,只是向小椿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官邸上下今日一派忙碌,因陆晋贤要以典军校尉的身份跟随七王爷出征,明日便要进军营,随身物资都得准备齐整,小椿尤其忙碌,插着腰指挥这,指挥那,一派大总管的架势。 苏青竹醒来找饭吃的时候,便看见陆晋贤已经换上了一身马蹄袖袍式银漆铠甲,战袍上的钢星闪烁着寒光,倒是十足英姿煞爽的武将风范。昨日依稀听闻七王爷在朝堂上指名要陆晋贤随军一事,不需细问,也知道其中会有阴谋,便上前理了理盔上的红缨问道:“我的呢?” 陆晋贤一愣,他知道此去凶险,不仅要防备着敌人,还要防备着自己人,皇城兵力本就不多,皇上还派给他三千禁卫军,已是最大的恩赐。他想过带上小椿,带上陆拾,就是没想过要带上苏青竹,苏青竹身体有恙他不是看不出来,整个人日渐苍白消瘦疲乏下去,偏又逞强不肯看大夫,此前那位神医说是中毒之症,他现下倒是真有些怀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跟着受苦。 苏青竹见他沉默,便伸手去碰了碰他的手指,道:“怎么?陆大人吃干抹净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要是十年半月不回来,我岂不是要守活寡?” 这话连旁观者小椿听了都面红耳赤,赶紧推说要去准备干粮衣物告退,苏青竹却是毫不害臊。陆晋贤搂了他的腰身,道:“你这身体还想上战场,到时候我还要分心照顾一个。” “那是你的事,反正你不能丢下我。”苏青竹挣开他的手,便去房里寻他的小包袱。 三日后,大军开拔,苏青竹骑着跛脚的留青混在普通骑兵队伍里,留青的蹄子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马是不是也有心理作用,总似乎还改不了跛脚的样子,一人一马从苏紫页和李臻两人身旁经过,李臻背对着他,苏紫页的眼光却像是不经意间扫到了他,苏青竹做贼心虚地把头低了低,整张脸完全埋进银盔的阴影里,心想小页的身子丰腴了一些,莫非是有了孩子?若真是这样,苏家终于有后,总算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他知道苏紫页从小一颗心全系在李臻身上,也听闻李臻花名在外的传闻,心想普通男人都会三妻四妾,更何况李臻贵为王爷,他信得过李臻的为人,总觉得他就算念着旧情也不至于让小页受委屈。 片刻之后,李臻想是与苏紫页终于你侬我侬告完别,快马跟了上来,正巧在自己跟前停下,扫了一眼行进的长龙,终究没有看到近在眼皮底下的苏青竹便扬尘而去,器宇轩昂地走在大军最前方,陆晋贤因着军衔,也只能走在七王爷的后面,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七王爷绝不会放过这个除掉他的机会,因此出发前便把苏青竹反锁在房间,命令下人看守,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出来。 ☆、烽烟起3 一连跋涉数日,出了庸赛关,入目便是黄沙苍茫的戈壁,举目四望都是无边无际单调的枯黄,不见一片绿色。士兵们一个个脸颊被晒得通红,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夹杂着沙土的滚烫空气吸进身体里,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蒸熟了,咳一口还能咳出许多砂砾。 苏青竹总觉得,再这么走下去,还没有走到西陉关,人先要被这烈日烤死了,他是发了什么神经,不好好地待在家里睡觉,偏要混进军队,留青倒是精神矍铄,仿佛要跟那些军用马拼一口气似的,每每还嫌弃前面的马走得慢,几度想要超上前去,害苏青竹被百户长狠狠瞟了几眼。 入了夜,天又凉得很快,几十个士兵挤在一个狭窄的营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苏青竹勉强熬了许多日夜,想既然已经跟到了这里,陆晋贤断总不至于再把他赶回去了,便蹑手蹑脚地溜进陆晋贤的营帐里。 离西陉关越近,部署越严密,陆晋贤总要在七王爷的营帐中讨论军事战略到深夜才能抽身,回到营帐,见床·上蜷着身体睡着一个人,那背影又这么熟悉,顿时大惊失色,苏青竹一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1 向睡得很深,今日却轻易醒了:“怎么,陆大人见鬼了?” “你怎么来了?” 陆晋贤反射性地听了听营帐外的动静,见并未有异常响动,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床沿上,抚摸着那张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脸:“早知道把你反锁在房中仍然不保险,就应该拿条链子拴着你。” “当我是牲口不成,我千里追随,夫君感动不感动?”苏青竹笑问,他从牢里出来就仿佛改了性子,多了几分俏皮和跳脱,大概他的个性本来如此,只是以前吝于对着自己展示罢了。 “什么感动,简直就是胡闹,若是有个万一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苏青竹去搂他的脖子:“可惜胡家小姐不能看到陆校尉穿着戎装的样子,不然恐怕要非卿不嫁了。” 陆晋贤失笑:“你还记得什么胡小姐,还说你没有吃醋。” “吃醋是一回事,记得是另一回事,纵使我能忘了胡小姐,陆老爷和陆老夫人也忘不了。” 陆晋贤伸手触摸·他柔顺漆黑的发丝,总希望眼前这一刻可以停滞:“你放心,若我此番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将我们的事向家父和家母禀告,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胡小姐李小姐王小姐。” “这还差不多。” “但是你要答应我,明天天亮都回去,你留在军中太危险了,七王爷一直看我不顺眼,这次却提出由我担任殿军校尉,难保他不会趁机做点什么。” “若是这样我就更不能走了。”苏青竹握住他的手,“与其在京城等你遥遥无期的消息,还不如陪在你的身边与你一同涉险。” 陆晋贤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片温热,便俯下·身,吻住那两边薄红如桃花一般的唇,那样甘甜和美好,仿佛将一个季节的温情都酿入其中,只消轻轻触碰,便醉得如同置身云霄。 苏青竹话还未说完,只躲开,却也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的情动。 才解相思,已恨光阴短。 结束了绵长的一个吻,两人对视的双眼仍带着藕断丝连的湿意,苏青竹道:“你让我留下来,我曾经与七王爷有些交情,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或许我向他求个情,他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怎么,现在不比向我瞒着你和七王爷的交情了?”这回倒轮到陆晋贤吃味,他私底下打探过苏远安的事,知道那时候苏远安和少年时的李臻是青梅竹马,知交旧友,绝不是苏青竹自己所说的“有些交情”而已,交情若是深到能放过他这个宿敌,便不是普通的交情了。 苏青竹淡淡一笑:“陆大人早就暗地里派人调查我的身份,就算我不说,你心中早已经清如明镜了吧。” 陆晋贤见苏青竹语气里并无半分不悦,却也觉得这事说起来不像君子所为,便转口道:“今日军事计划已经拟定完毕,七王爷命我派先锋精锐部队先行增援。” 苏青竹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眼睫毛没有一丝颤抖,许久,才从干燥得略略起皮的唇·间冒出一句问话来:“他派给你多少兵力?” 陆晋贤卸下银盔,拨·弄着上头的红缨:“一千。” “什么?!”苏青竹惊坐起来,对手是戎夷主力军队,一千精兵纵使勇猛,也好比螳臂当车,若此后援军迟迟不至,等于前去送死。 李臻与陆晋贤本就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他要借这个机会除掉陆晋贤,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等同于将西陉关也拱手让给戎夷,届时大军直·捣腹地,李臻的兵力能否抵御还未可知,必定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他想象得出刚才在营帐中,七王爷理所当然地下达命令后,其他将领那些麻木冷漠的眼神,在他们眼中,没有正义对错,国家失去一个贤才无关紧要,没有百姓安危,死掉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也并无关系,他们眼中有的只是权势斗争中成王败寇的博弈而已。 “他要将我困死在西陉关,我知道,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兵不在多,而在如何使用,一千精兵,也能叫戎夷心惊胆战。”陆晋贤临危不乱,神情依旧淡然,握着苏青竹清瘦仿佛有骨无肉的手,“我只是担心不能护你周全,所以,你答应我,留在军中。” 两人之间,仿佛从来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仿佛从来就没有儿女情长,仿佛从未有过那般澎湃炽·热的情动,仿佛总在理智之下游刃有余,然而只是互相将内心的惶恐不安都强自压下而已,不忍心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不忍心招惹起生离死别的不舍和悲怆。 “我要是硬要跟着,你还能拿我怎么办?”苏青竹看着陆晋贤听了自己的话之后骤然绷紧的脸色,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跟着你,若是李臻不肯派兵,我就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来救你。” 陆晋贤听他不着边际的玩笑,并不将他的话当真,两人相拥着,听了一夜外面呼啸的风声,彼此无眠。 次日陆晋贤轻手轻脚穿披铠甲的时候,苏青竹其实只是闭着眼睛,根本并未睡着,小椿进来伺候,看到苏青竹又是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没睡醒白日见了鬼,苏青竹敲了敲他的脑门道:“你叫陆拾来见我。”小椿懵懵懂懂地去了。 “你答应我,要想办法活着。”苏青竹替他戴上银盔,双手些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情绪。陆晋贤情动,搂着他的腰低头深深地一吻。 各自无奈。 陆拾进来了,这些日子眼看着人更傻了,有时候糊涂到人都不认识,但唯独不会认错小椿,小椿一刻也不得闲地看着他,就怕他在军中犯错,给陆晋贤惹来祸端。苏青竹拽着陆拾的手,陆拾像是看懂了他满眼的悲伤,这回不挣脱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远宁,你不是向来自傲功夫过人吗,你要保护好他们两个,别让人伤了他们。”陆拾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陆晋贤,又看了一眼小椿,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天还未亮,苏青竹望着陆晋贤带着一队人马走远,渐渐消失在日头初升的天际,那轮鲜红的太阳,像一个不知怜悯为何物的神祇,又要对大地开始新一轮的烤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14年开的坑的缘故,总之连载阶段更新几乎完全木有流量Σ( ° △ °|||)︴好想把全文都放上来的说。ps:谢谢懒洋洋童鞋一如既往的鼓励,乃是不是从14年蹲到了17年?(手动表情:【笑cry】) ☆、宝花复生 陈凌越在屋外敲了敲门,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剧烈得好似要把肺咳出来,直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里面的人幽幽地说了一句“进来”,若不是陈凌越武功高强耳目灵敏,简直听不见这一声轻如蚊讷的命令。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2 陈凌越迈步进去,明明是暑气腾腾的日子,那人还裹着一床棉被,仿佛很冷的样子,空气中弥散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想是那人咳得狠了,咳出了血。地上碎了一只青花瓷茶碗,该是那人之前起来寻水喝不小心打翻在地的,还有少许碧螺春沾在上头。平时伶俐的婉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没有及时收拾。 没有人能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血灵圣教鼎盛时期的教主梁靖的独子,也是现在血灵圣教的教主梁信瑞,他三十不到的年纪,却因为久卧病榻而显得衰颓不堪,颧骨瘦得十分突出,两轮眼眶深深凹陷,他见陈凌越来了,将被子掀起一角,勉力支起的胳膊骨瘦如柴,无神晦暗的双目微微有了一些神采,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些嘶哑:“如何?” “一切顺利,朝中安插了不少我们的人,李臻手下的那批走狗都是些见利忘义之辈,到时候自然倒戈,不足为虑。”陈凌越眉目清朗,言行举止总是一股正派作风,倒不像是魔道中人。 “你那个女徒弟呢?” “她办事还欠些考虑,前几日险些暴露身份,最近不能用她,朱雀印也一直没有下落。”说着便弯腰欲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梁信瑞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一时没有拿捏好,力气用得过大了些,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别忙了,待会儿自会有下人来收拾。这段时间,多亏有你。” 陈凌越便不坚持,毕竟做不惯这样的货,改坐在床沿,道:“信瑞,你我之间多年的交情,我不求你这份感激,你也别嫌我总是老话重提,血灵圣教的内传功法太过嗜血霸道,不仅残害无辜,也会损耗练功者的心性,切不可再碰了,你本身先天不足,现在病重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才会让其他三宗的人不把你放在眼里,朱雀印的原石血玉有温养之效,待我寻得,也可解你几分痛苦。” “有劳你费心了。”梁信瑞眉间一分厉色恰到好处地藏起,“怪我无能,无法接替大任,才会让圣教的基业遭受重创,我答应了你摈弃魔功,也是为了让圣教走向正途,广纳教众,压过儒释道一干不成气候的教派,将我发扬光大,不负我爹在天之灵。” 陈凌越道:“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魔功虽能续你的命,却如同饮鸩止渴,贻害无穷。你放心,有我在,总会有其他办法,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起身离去。 梁信瑞半撑着身体,一直看着陈凌越离去的背影,直到陈凌越的脚步声走远了,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卧榻之下,在暗红色菱纹褥毯垂下的边缘之后,隐隐露出一截干枯的手臂,顺着那五根如同枯枝一般弯曲着的手指,蜿蜒流淌出一行细细的血流,只差一点,就要流出床沿之外。 ☆、山穷水尽 次日旭日东升,陆晋贤率领一千精兵整装待发,这日风沙烈烈,比前日更甚,大风卷起幕天席地的黄沙,数十步开外便是一片迷蒙,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行军赶路而不易被敌军察觉。 七王爷一身戎装,坐在马背之上,为先行部队送行,鲜红的披风在风沙中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陆校尉,这一千精骑兵乃是我军中速度最快的部队,务必要在午时之前赶到西陉关,与守将马正通会合。”七王爷字字铿锵,“我大军即刻动身,绕至敌军后方,届时两边呈包夹之势,将敌人一网打尽。” 陆晋贤看着李臻面色冷峻的脸,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他的话是真是假,然而根本无从分辨,不管李臻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此刻的他在所有将士的面前,已经骑虎难下:“末将领命。” 字正腔圆的四个字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陆晋贤调转马头,挥鞭令下,骑兵先锋部队的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土,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七王爷抬起一只手,高声道:“全军听令,半速前进。” ============ 陆晋贤领兵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到了西陉关,西陉关守将马正通看到后方尘土飞扬,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援军来到眼前的时候,一颗心却凉了半截,不足五百人,竟然只有五百人,西陉关守军五千人,尚不足以抵挡戎狄大军,此时死伤过半,这五百人就算加在一起,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不止是马正通,城墙之上苦苦支撑等待援军的将士们,看到援军只有这么一小拨人马,心也跟着一起凉了。 军心摇摇欲坠,便被攻城的敌军看出了端倪,此时恪邪正在敌方压阵,敏锐地发现这个机会,当即发动猛攻,西陉关几日来牢不可破的城门终于被撞开了一条缝,敌军随即势不可挡,如同潮水一般涌入。 马正通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沾满鲜血的脸上满是绝望,完了,西陉关被破,再没有什么能够拦住戎狄大军的了,迎接他们的将是被屠戮殆尽的命运,他的使命最终没有完成,愧对黎民百姓,愧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马正通颤抖地举起手里的佩剑放在自己喉间,为了避免受辱只能自行了断,却只听呼啸之声,一支羽箭擦着自己的脸颊,射入身后的圆柱之中,马正通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看到骑兵队伍正前方的陆晋贤,手中持弓,正义凛然地跨坐在马上,马正通看着那无所畏惧的凛然面容,心中一动。 “都不要慌,集结队形撤退至莅阳城内,骑兵队听我指挥,三奇阵冲散敌军阵型,掩护我军撤退!”陆晋贤高声下令,率先带着一队精骑兵冲入敌军,一边高声喝道,“七王爷的二十万大军随后就到,今日定叫戎狄死无葬身之地!”其他士兵也一路跟着他嚷道:“七王爷二十万大军随后就到。” 败退士兵一听说后方有二十万援军,登时士气大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马正通回过神,迅速召集残余部队,遵照陆晋贤的命令且战且退,他身在边关,对朝中事情早不甚明了,只在之前接到密保说朝廷会派七王爷增援,虽不知道这个眼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觉得能给人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不会让戎狄轻易通行,掳掠我大好河山。 七王爷并未食言,给陆晋贤的骑兵果然个个骁勇善战,配合陆晋贤先前演练的三奇阵,以三人为一个小队,冲入敌军步兵队,扰乱敌方的阵营之后又并不恋战,迅速收手,如此一来,竟将人数远远多于己方的敌军部队搅成一片混乱,恪邪一见这有序的阵法,又见这一队骑兵着装与原先的人不同,便知道守城必定来了援军,指挥必定是换了人,若论骑兵,戎狄的骑兵可是比汉人强上百倍,只是敌方援军人数未明,究竟有多少人还需要看上一看,当下便将令旗一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3 挥,派骑兵队伍上前,以骑兵对骑兵,探探对方的虚实。 自西陉关至莅阳,原本一路繁华,人口众多,此刻百姓大多已闻风而逃,林立的房屋建筑却搬不走,立在这里也算是一道掩护。陆晋贤带兵佯攻实撤,专挑空城之中的狭窄巷道走,恪邪的骑兵数目虽多,在狭窄的巷道之中最多也只能三骑并排,并不能体现人数上的优势,十分被动,恪邪追了一阵,便看穿对方兵力不足,数来数去估计不过是多了几百人,只是故弄玄虚而已,便更加放心大胆地下令追击, 追至废弃古城的深处,突然听得四面响起嘹亮的号角声,前方一路奔逃的陆晋贤此刻也停了下来,调转马头气定神闲地往回走。 “糟糕,中计了,撤退!”号令未毕,漫天的箭雨射来,恪邪一骑绝尘往回飞奔,其他士兵也跟着手忙脚乱的撤退,因着戎夷骑兵的速度快,很快便消失于视线之中,却也有不少来不及逃跑的被乱箭射中,死伤也有数百。 一些不明所以的守城士兵正要追击,却被陆晋贤拦住了。 马正通面露喜色,赶到陆晋贤面前道:“末将马正通参见大人,大人真是用兵如神,既然援军已到,大人为何不趁胜追击,让那恪邪白白逃了?” 陆晋贤面目却仍然凝肃,不见一丝松懈,正色道:“此事容后再说,你现在速速将军队转移至莅阳城内,恪邪很快就会知道上了当,必定会再次追来。” 马正通见几队士兵从四面的矮墙之后出来,无声无息地集结成整齐划一的队伍,顿时明白过来,陆晋贤是用着百余号人唱了一出空城计,现有的援军远远没有二十万。 没有时间去思考七王爷的二十万援军究竟是真是假,马正通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调动全军撤离。 莅阳城不大,城墙磊得很高,四面又有护城河环绕,易守难攻,只是城小也有一个缺点,容易形成合围之势,若是被大军包围,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光靠城中的粮草,只能撑上十天半个月,若是援军不来,就算能够死死守住城门,也会被活活饿死。 陆晋贤早有预料,撤退的一路上便命令士兵一边囤积粮草和水,果然很快恪邪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集结部队再次追来,此时的莅阳城城门紧闭,四方城门都分别有重兵把守,贸然攻城却是不智之举。 恪邪望着莅阳城上那一抹挺拔的身影,显然那位就是取代马正通的新指挥官,恪邪嘴角牵扯起一抹邪佞笑容,一碰到这种棋逢对手的较量不仅不能让他畏惧,反而会使他全身都兴奋起来,想不到汉人之中除了那个可恶的李臻,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这场战争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陆晋贤早在恪邪追回来之前,就派人给七王爷送了信,将守军退守莅阳的情况一一相告,并将援军赶到之后如何进行包夹战的细策逐条说明,只要七王爷还有一丝保家卫国消灭戎狄的心,便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虽然如此,此刻站在莅阳城城墙上的陆晋贤,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军队,心中却没有一丝心存侥幸的希望,他无法把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他必须靠自己,能撑一天是一天。 城中剩余的士兵已经不足三千,一旦城门告破,所有人只能成为戎狄的刀下亡魂,恪邪把杀戮当做毕生的乐趣,一旦打了胜仗,只会把所有的俘虏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就算是为了这些士兵,他也要撑下去。 恪邪没想到,这区区一座莅阳城,居然真的无法攻克,陆晋贤派人用水泥封堵城门,攻城锤竟然不能见效,城墙上又有数排弓箭手严阵以待,几次攻城危机都被轻易化解,恪邪知道只要没有援军,即便是久攻不下,也能让城中的人活活困死,谁知道如此僵持了一周有余,对方竟然仍然没有露出粮草不济的疲态,反倒是自己的军队,因为连日来无所事事的等待,反而变得日渐散漫起来,恪邪不免有些浮躁起来。 ☆、山穷水尽2 苏青竹这几日也过得心急如焚,七王爷率大军停留在此地已有五天,陆晋贤率领的先锋部队被围困莅阳城中的消息早已经传来,若再等不到援军,被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此刻与他坐在一起,同样心焦的人便是女扮男装混进军营的王卉,那日陆晋贤率领先锋部队支援,王卉便想混入其中,只是还未动身,便被苏青竹拉住了。 “他们这一去,摆明了凶多吉少,若是你去了,不过是多死一个人,若是你留下来,说不定还有办法可想。”王卉听罢虽说觉得有理,情义上却仍然无法割舍,倒是觉得此时此刻还表现得如此冷静的苏青竹显得有些冷酷。 “他待你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竟然还能一个人留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是真的在想办法,还是贪生怕死。”王卉道,她无非是心有不甘,陆晋贤这样看重的人,看起来却似乎对他并不在意,可即便如此,对于那个人而言,他在心里的地位也丝毫不会动摇,这根本就不公平。 “他答应过我不会轻易死去,我相信他。”苏青竹望着王卉,后者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终于让王卉动容,是的,他们之间这种信任最让人讨厌,好像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似的。 莅阳城被困五日,果然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固若金汤,并没有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七王爷每每听得军报,心情越来越差,将桌案上的军报连着笔墨一并扫在地上,怒道:“恪邪这个草包,还敢自称戎狄第一勇士,居然连个文臣都斗不过,真是可笑。” 副将连忙将众人挥退,小声道:“王爷,我们迟迟不增援,已经有不少将领心生疑虑,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到时候不好对全军将士解释啊。” 李臻斜眼挑了他一眼,道:“怎么,本王做事还需要向别人解释?!” 副将骇了一跳,连忙低头道:“哪里哪里,只是这军中必定有不少皇上安插的棋子,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还来不及等莅阳城被攻破,京城的御令就先一步送来了。 李臻望向副将,似乎将他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玩味了一番,直看得副将一身鸡皮疙瘩骤起,才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道:“君命?我现在还需要把他放在眼里?” 副将看见李臻倨傲自负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七王爷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了,他们这帮人,要么就成为反贼,要么就成为开国元勋,再不会有其他的身份,他脚步沉重地走出营帐,只觉得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后背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又等了两日,大军虽前进了几里,却依然在距离莅阳城不远的地方,呈包围之势驻扎,丝毫没有发兵的动静,苏青竹知道李臻是再也没有要增援莅阳城的意思了,只会等待城灭之后,再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4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自以为取得胜利的恪邪围杀,陆晋贤他们的价值,只是诱饵罢了。 深夜,漆黑如墨,连一点星光都看不见,万籁俱静,除了守夜的士兵,其他人都早已沉入了梦乡,苏青竹叫来王卉,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玺印,由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血玉雕刻而成,上头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展翅欲飞,他将印玺放在印玺手里,那血玉尚留着一点他的体温。 “这是?”王卉心里惊了一惊,宗主一直寻而不得的东西,竟然在他身上,宗主让她接近陆晋贤,当日小椿从乙女山回来却奇迹般地康复,她便猜想可能是朱雀印起了作用,只知道朱雀印一定在陆晋贤手中,却未曾想过当日一同前往乙女山的苏青竹,也有可能拿到这个东西。 “朱雀印。”苏青竹坦然道。 “为什么会在……”你手里,王卉问到一半,其实答案已经无关紧要。 苏青竹答道:“也不知道朱雀印能够号令鬼面骑的传说是不是真的,现在我们走投无路,找鬼面骑是来不及了,但或许可以此为筹码,跟李臻做一笔交易。” 王卉握着手里的血玉,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给我?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 “我想了很久,只有你才有可能突破重围将这东西送到晋贤的手中,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相信你,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这是装不出来的。”苏青竹淡淡地笑着,王卉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一种悲壮的味道,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以前从未仔细注意过,现在才发现苏青竹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苍白中又有一种仿佛体内积毒一般的晦暗。 “你早料到有这一天,所以才会拿走朱雀印的?”王卉问道。 苏青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拿走朱雀印,只是为了自己……”话未说完,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嘴角竟然渗出一丝血来。 王卉似是突然明白过来,抚着温热的血玉喃喃道:“听闻血玉佩戴在身上,可以克制体内的毒性,你……” “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这血玉的效果倒也实在一般,拿到手了才知道上了当。”苏青竹玩笑道。 王卉将朱雀印紧紧攥在手心,她终于明白,苏青竹并不是不在意陆晋贤的,相反,正因为他在意,所以他从一开始便为陆晋贤留好了后路,在他危难之中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他全身而退,而自己,只是一味受感情驱使而已,她看苏青竹的眼神不知不觉中也流露出一种敬意。 苏青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去快回吧,他能撑到现在,应该很不容易。” 王卉再没有说别的,趁着夜色偷偷地出了军营,未免惊扰到人,她一路施展轻功疾行,眼看莅阳城高耸的城墙就在眼前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师父……”王卉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陈凌越朗朗一笑,道:“徒儿这么急,是要赶去哪里呀?” ===== 莅阳被困已经十日有余,仍迟迟没有援军的消息,城中的粮草和水已经濒临耗竭,士兵们个个饥肠辘辘,恨不得吃土填饱肚子,而比肉体饥饿更加可怕的是精神上的绝望,已经不会有人再来救他们了,莅阳城被攻破之后,以恪邪的性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俘虏,左右都是一死,或许自我了断还能更痛快些,有人自杀,也有人饥渴难耐偷偷开始吃死去同伴的血肉,城中如同人间地狱。 陆晋贤自然也是跟士兵同甘共苦,城中缺水已经两日,所有能够利用的水都被收集起来,到最后已经到了连他都不得不饮尿饮血的程度了,偏偏这天气干燥得很,短时间不可能降下雨来。 那一日,陆晋贤召集城中的军队,站在队列前,义愤填膺地说道:“眼下我们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境地,援军已经放弃了我们,在城中渴死饿死是死,出去拼一把也是死,戎狄每每欺辱我国土边境,认为我汉人软弱可欺,杀我亲人,掳我儿女,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是要在战场中冲锋,砍下敌人的头颅,流干最后一滴血而死,还是坐以待毙活活渴死饿死?!” “冲出去!能杀几个是几个!”士兵们举起武器,大声喊道,他们的眼神不因为饥饿而恍惚,他们的声音不因为口渴而无力,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受够了,这样缩在龟壳里的日子,受够了,在煎熬中开始毁坏的人性。嘹亮的口号在城墙中不断回响,仿佛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悲歌。 恪邪正在城外等着城里的人坚持不住出来投降,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暗自心惊,这帮人被围困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弹尽粮绝,居然还有如此斗志,这个领兵的首将当真非同一般,他已经从探子的口中得知这个人的名字,他叫陆晋贤。 当时是,城门大开,竟是城里的守军都出来了,整齐划一地在城门外列阵已待,陆晋贤骑着战马上前,威风凛凛地立在风沙之中,而小椿和陆拾却不在他身边。 “怎么,就你们这点虾兵蟹将,也想与我大军相博,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不是就叫做以卵击石?”恪邪声如洪钟,豪放的笑声尖锐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 陆晋贤对着人数远远多出己方的军队也毫不露怯,道:“兵不在多,全看如何调用,恪邪将军空有数万大军,不还是无法攻进我莅阳城?” 此话正戳中恪邪的痛处,他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即便我不攻进城去,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办法,照样不是乖乖要出城来送死?” “恪邪将军也是一代名将,我军此番出阵可不是出来送死,而是主动出击,谁胜谁负,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为好。” 恪邪一阵狂笑,在马背上形态癫狂:“就凭你们这三千弱鸡?哈哈哈哈……” “有多少人,将军不妨等会儿自己亲自数数。”说罢,全军早已摆好冲锋阵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向戎狄大军冲去。 恪邪见陆晋贤率领的军队个个勇猛冲锋毫无畏惧之意,又联想到刚才陆晋贤所言,心中便有些顾忌,莫非李臻的二十万大军真的在附近伺机而动,可是据他混入军中的密探禀报,李臻并没有支援莅阳的命令,陆晋贤上回已经唱了一出空城计,这次必定是想故技重施,他恪邪才不会上第二次当。 两军战争一触即发,顿时杀声震天,血溅黄沙,陆晋贤因为手下军队人数上不占优势,因此阵型集中,以突围为目标,士兵们早已断绝了后路,此刻背水一战,个个骁勇非常,以一当十,一时间居然不落下风。 只是一旦深入敌军阵营中心,情势便开始愈发紧张起来,戎狄仗着人数优势,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杀完一波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5 还有一波,将士们渐渐开始体力不支起来,挥舞兵器的手也早已经失去了知觉,知道自己已经被援军放弃,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悲壮的,再也不可能回到故乡,再也不可能与家人团聚,为守卫国土奉献出最后一滴血,就是他们的宿命。 包围圈越缩越少,士兵的死伤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尚可勉力维持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情景仿佛就是一场残酷的围杀,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都睁着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 陆晋贤一身铠甲沾满了鲜血,手上脚上多处刀剑伤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夕阳西沉,火红的太阳将苍茫大漠和广袤天空染成一片血红,映照着血流成河的战场,仿佛要把这幅艳·丽的画面永久地留存于天地间。 他想起幼时先生教的第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是匹夫终究只能随波逐流,难有逆天之力,若能与这三千守边军一起掩埋在这苍茫广阔的荒漠之中,也不辱大丈夫气节。 三千守城军,一转眼已成沙场亡魂,余下的几十人已经杀到麻木,只顾着机械地挥舞兵器,砍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只剩下血的鲜红…… 四面的杀声突然暴涨。 只能这样了吗?陆晋贤疲惫到麻木的手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 ☆、峰回路转 苏青竹一进里屋,便被一股大力狠狠按在怀里,那力道勒得自己喘不过气,勒得自己浑身骨头都仿佛要散了架:“远安,远安,你还活着,杨铿那老东西说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是骗我的。”李臻魔怔似地不住喊着那人的名字,仿佛能提醒自己这是真的,而不是一场梦境。 苏青竹,便是当年的内阁大学士苏维善的长子,苏远安,在当初的谋反案里侥幸逃生,从此流落在外。 苏青竹肋骨差点被勒断几根,喘着气道:“李臻,你都长这么大个了,下手还是没轻没重的,你是要勒死我啊,疼死了。” “你还知道疼?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怎么不知道我疼?你就忍心一直瞒着我?躲着我?是吗?”李臻仍然下了狠劲抱着苏青竹,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再一次如同一场梦境一般消散在自己眼前似的。 苏青竹苦笑了一声:“好了,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不得已的。” “有什么不得已?就算不能接受我,也不用躲得那么远吧,看我心灰意冷你很得意是吗,让我因为你的死伤心难过你心里就痛快了?”李臻双眼里满是痛苦,除了眼前这个人,天下再不会有其他人如此牵动他的情绪了,可悲的是这个人根本就对此不屑一顾,任凭自己满腔热情都付了空。 “别这样,你先松开我,怎么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苏青竹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李臻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脸色也不好看,还有,你为什么会跟那个姓陆的在一起?” 苏青竹失笑:“这么多问题,你到底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说。”李臻见他一副玩笑的神情,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生气。 “好吧,我就从头讲起,这件事说来话长。”苏青竹拉着七王爷坐下,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当时,苏家满门被污蔑谋反入狱,是李荆偷偷派人救了我,还有远宁。”虽时隔多年,每每想起这件事,苏青竹仍然觉得悲痛交加,难以呼吸。 “他能有这么好心?”李臻冷哼道。 “你说对了,他没有这么好心,原本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心机深重的人,恐怕你也和我一样,一直受他无害的表象蒙蔽,直到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先皇突然暴毙,并且立下遗诏传位给四皇子李荆,我才意识到或许其中另有隐情,我父亲说过,李荆的身份别人不知道,先皇却是清楚的,端妃黎姝入宫的时候就已怀有身孕,先皇出于对端妃的疼爱将此事隐瞒下来,但必定不会下旨传位于端妃之子,即便他是在世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先皇心目中的皇位继承者人选始终是你,但后来,先皇还来不及立下太子,鹿台门谋反案就发生了,明面上支持你的大臣几乎被一网打尽,当时你却恰好领兵在外,有力无处使,紧接着先皇又突然染病驾崩,你不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吗?” 李臻冷笑一声:“我何尝没有怀疑过,只可惜始终找不到证据,正是因为他有身份这个把柄落在我手上,这么多年来他既然杀不了我,便只能对我低声下气,但我心里清楚,他表面上一片和气,暗地里早就把我当成了不除不快的眼中钉。” 原本,他和苏远安一样,都从未因为李荆的身世而排挤他,而是把他当做亲兄弟,只是后来,继位之后的李荆显然已经不把他当兄弟看了,或者,是他太乐观了,李荆从未将自己当兄弟看过。 “李荆救了我们,却也给我和远宁喂下了□□,我想也许是为了防你生变,一旦你抗旨不遵,便可以我为要挟,逼你就范。”一听闻苏青竹中了毒,李臻脸色瞬间一变,连忙要仔细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被苏青竹急忙制止,“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你先听我把故事说完。我怕成为你的累赘,便想方设法带着远宁偷偷从宫里逃了出来,幸得父亲的几位故交的帮助才能够顺利逃出京城,杨铿杨大人更是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我们俩出城,当时远宁年纪尚小,我无力护着他,也怕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便将他送至了少林寺,交由晦言方丈,自己漂泊在外四海为家。” 李臻略略沉吟:“杨铿一直看你不顺眼,想不到竟然会救你。” “杨大人也不过是怕我影响了你的名声,他其实一心一意都是为你好,若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传出去,对你封太子之位大大不利,所以才会一直对我冷眼想看。”苏青竹说到这里,毕竟觉得年少无知,还是有些羞赧。 李臻痴迷而担忧地望着他,时光可以改变故人的容颜,可是当他就在眼前的时候,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依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甚至因为相隔两地的思念,而比以往更加深沉醇厚,远安素来爱逞强,就算再痛苦,也只会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人一般,看他脸色这么差,说话也显得中气不足,也不知道他的毒现在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陆晋贤自然无法忽略李臻灼热的眼神,尴尬地咳了几声,两人还是少年时,李臻便对他有禁断的执念,他那时候根本也不通人事,只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因此便对此十分禁忌,认为李臻也不过是少年心性误入歧途,等到成年之后通晓了男女之事便不会对他再抱有不切实际的绮念,谁知道事到如今,仍然没有什么改变,那眼神中的感情不减反增。 他只得刻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6 意回避李臻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因为家里连遭变故,原本并未多想,后来独自漂泊在外,渐渐想明白了其中一些联系。” “李荆背叛了我们,以至于包括我们苏家满门在内的那么多人都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那时候我心灰意冷,只想着原理权力斗争,潦倒度日了此残生。”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李臻痛苦地抚着额。 苏青竹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好在后来你也有自己的手段,李荆没能除掉你,反而让你的羽翼越来越壮大起来,甚至盖过了他的风头,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李荆暗中又在召集兵马,我便知道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要对你下手了,于是我便从他的身份入手,四处打探,想要寻到确凿的证据以防万一,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李臻看着苏青竹灵动的双眼,两扇羽睫扑朔迷离,恨不得一口亲上去,哪里还有心思猜:“是什么?” “端妃黎姝,竟然就是朱雀宗的宗主,能够执掌朱雀印,号令鬼面骑的人,黎姝当年被教主梁信瑞送到宫中,梁信瑞并不知道,黎姝在走之前,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心甘情愿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由于姿容出众,黎姝很得先帝的欢心,直到身孕凸显,御医推算了时间才觉察有异,只是那时先帝已经用情至深,不惜撒谎也要保护端妃周全,那位御医被秘密·处死,四皇子的身份才得以瞒天过海。” 苏青竹继续道:“当年鹿台门一案,发现你与血灵圣教勾结的证据,也是李荆一手策划,因为与邪·教勾结干系重大,先帝迫于压力,即使对此案心存怀疑,也不得不将涉案人员处死以平众口。我走访了朱雀宗的本部,就在青昌县,寻得了一些证据,这才发现了李荆的身世。” “原来如此,那么最近血灵圣教重出江湖,恐怕也是李荆的手段。” “正是,虽然梁信瑞已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血灵圣教的余孽恐怕还有不少,李荆如果与血灵圣教联手,恐怕不好对付,而且。”苏青竹犹豫道,“传说中能号令鬼面骑的朱雀印,或许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朱雀印?” “这又说来话长了,我为了探寻朱雀宗的秘密,无意之中发现了朱雀印,发现朱雀印是由天然血玉制成,恰好能压制我体内的毒性,于是便一直带在身边,不过最近又不慎遗失了。” “那么,你跟那个陆晋贤又是什么关系?他不是李荆的人吗?凭什么让我救他?”李臻说着又作势想把苏青竹搂在怀中,苏青竹却早有所料地躲开了,李臻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妒意。 “我可没逼你救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谎称你就被困在莅阳,其实就是为了让我派兵去增援而已。” 苏青竹耸耸肩:“那就算你说对咯。” “你们不会是……”李臻的声音都带着苦涩的颤抖,他看到他提起陆晋贤时的眼神充满温柔,那是与旁人都不一样的感觉。 苏青竹淡淡一笑:“你还真是敏锐。” 李臻虽然有所预料,却还是克制不住满眼不可置信的嫉妒和愤怒:“我要是知道他是……他跟你是……我绝对会让他死在恪邪手中。” “可是你没有。”苏青竹仍然笑着,觉得李臻这样赌气的模样倒十分熟悉。 “那是因为你让人骗我说你也在莅阳城,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怕我晚到一秒钟,你就成了恪邪的刀下亡魂,结果我翻遍了每一具尸体,没有一个是你。”李臻低声咆哮着,“苏远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可笑?你对别人都情深义重,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残忍?” 苏青竹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恐怕是因为你自小·便太纵容我了吧,总觉得欺负你好像是很正常的事。” “苏,远,安!”李臻咬着牙念着这个无数次在睡梦中让自己惊醒的名字,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活在无穷的后悔和痛苦中,这个人却潇洒地在跟别人卿卿我我,便气不打一处来。 “别生气了呗,要不然你打我吧。”苏青竹话未说完,李臻便朝他伸出手,“你还真要打啊?” 李臻伸出手,却不是要打他,只是将人用力揽在怀里,无法克制自己想去亲吻他的唇,苏青竹连忙躲开,拒绝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苏青竹轻声道:“李臻,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把你当成亲兄弟一般,而已,你若是有危险,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你,可是要我回应你的感情,我却做不到,更何况,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我知道。”李臻叹了口气,只是紧紧地将对方纳入怀中,“你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苏青竹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只能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他亏欠这个人的债,只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日王卉携着朱雀印出去之后迟迟没有消息,苏青竹便知道恐怕是路上出了差池,他知道王卉身份可疑,却也相信她不会眼睁睁看着陆晋贤死,最坏的情况,便是王卉出事了,朱雀印也落入了别人手中。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选择最后一步棋,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看李臻会不会看在昔日好友的情分上出兵,他原本并不对此怀有什么期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谁知道坏也坏在李臻太念旧情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李臻对自己仍然还有这么深的执念,以致于他还来不及看一眼重伤的陆晋贤,便已经被李臻五花大绑绑回了营帐。 救他可以,你必须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那时候李臻说。 被定安王军队围杀的戎狄大军死伤过半,元气大伤,恪邪狼狈逃跑,失地又重归汉人的手中,大军便入驻了太行关内的宁溪城按兵不动,颇有占地为王的意思。 风云变幻,竟然是如此瞬息间无法预料的事,无怪乎权谋家痴迷此道,而这些权谋的背后,堆磊的却是许许多多连名字都不被记得的枯骨。 ☆、少年情 苏大学士的独子苏远安八岁便入宫跟随先帝的十二个皇子一道读书,那时候的七皇子李臻正好跟他年纪一样大,两人志同道合,因此总是玩在一块儿形影不离。 四皇子李荆因为生·母身份卑贱,又去世得早,在宫里其实是最没有地位的皇子,宫里人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见四皇子不得圣上的宠爱,便更加对这位皇子不上心了,轻则背地里冷嘲热讽,重则当面欺压打骂,就是仗着李荆吃了亏也无处告状,那些奴才平日里从皇族贵胄那里受的气便变本加厉地撒在他身上。因此李荆从记事起就是沉默寡言的,对任何人都唯唯诺诺,唯恐得罪了谁,却还是免不了被欺凌的命运。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7 那时的七皇子李臻则全然不同,自小·便聪明伶俐,个性又活泼出挑,很得先帝赏识,其他的皇子一半出自真心仰慕,一半也是为了笼络关系,当然都明着暗着拍他的马屁,每天都像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他的身边。 先帝重文轻武,才华横溢的苏大学士在朝中倍受尊崇,苏远安又是家中长子,六岁能文的神童,才智出众,自然从小·便是被苏府上下当宝贝供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虽然娇生惯养,苏维善却十分重视对子女品德的教育,因此苏远安的性子倒是并没有大户人家子女的骄纵,而是随父亲一般温文谦和,又继承了母亲的灵巧活泼,长相和人品都十分讨人喜欢,自然一进宫便被七皇子李臻纳入了己方阵营之中,成为形影不离的玩伴。 不同于活在万众瞩目的光芒中心的七皇子和苏少爷,李荆就像是个活在阴影里的隐形人,从不与人多言,因此苏远安进宫之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和李荆说上话,直到有一天—— 苏远安与李臻下学后一道在宫里闲逛,忽然听得四皇子·宫中传来尖锐的谩骂声,便走近宫墙外一听,那声音又尖又细,显然出自四皇子的随侍太监,这太监扭曲着一张丑陋的老脸,一边挥舞着细长的小木棍抽打着李荆的手心,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低贱玩意儿,有爹生没娘养的混账东西,知道自己不遭人待见就给我安分一点,大皇子打你你就好好受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居然还敢还手?你一个人遭殃也就罢了,害得我们这些倒了八辈子霉跟着你的奴才也要受牵连!” 李荆低头不语,只是倔强地咬着唇,任由那棒子一下一下地抽在手心里,肩膀因为疼痛而一阵接一阵地颤抖,却愣是咬着牙没有泄露出一丝闷·哼,显然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那老太监见李荆骨头这么硬,越发打得不解气,骂骂咧咧开了,脏话一句又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来。 “住手!”李臻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苏远安早已经冲了出去,他也只能摸·摸鼻子紧随其后。 那太监正要骂是谁不知好歹,一看竟然是圣上面前的小红人苏远安苏小公子,旁边还跟着眼下地位最受尊崇的七皇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脸面,面容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奴才参见七皇子,苏小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苏远安板着一张脸少年老成地问道。 那太监低眉颔首,忙不迭地答道:“奴才苟全。” “呵。”苏远安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是个狗奴才,怪不得讲话这么难听,来人啊,拖下去给我掌嘴一百下。” 苟全在四皇子·宫中地位不低,其他太监宫女平时都要受他管制,现下其他人面面厮觑,显然既不敢先行动手得罪了管事太监,却也没这个胆子无视苏小少爷的命令。 “怎么,都聋了?让你们打就给我狠狠地打!免得别人以为我父皇管教不严,连一个奴才都敢如此嚣张,不把皇家子弟放在眼里。”李臻正值变声期的嗓音已显露出上·位者的威严,他一说话,便有种不容辩驳的气势,原本还在观望的下人们也不得不动手了,一时间清脆的巴掌声和苟全的哀嚎求饶声混合在一起,热闹非凡。 苟全的两颊被打得红肿如猪头,跪在地上连连嚷着再也不敢了,扯着李荆的衣摆求饶,李荆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是沉默地挪开一步。 苏远安扫了一圈各自战战兢兢的奴才,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就算四皇子再怎么不得宠,他也是皇子,由不得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欺负。下次再让我知道谁胆大包天,看我不向皇上告你们的状。” 一干宫女太监连忙跪地口称不敢。 苏远安拉起瑟缩在一旁的李荆的手来,见手心被抽·出道道红痕,料想应该很疼,便朝着吹了口气,半抬起眼睫问:“疼不疼?” 李荆没想到苏远安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做出这样幼稚的动作来,觉得被看得两颊微热,尴尬地愣了一愣,摇头道:“不疼。” 苏远安回头对李臻道:“你宫里不是有许多治伤的灵药吗?反正你也用不着,拿一些过来呗。” 苏远安和这帮皇子玩得熟,因此私底下言谈并不拘束,只以姓名相称,李臻也乐得受他差遣,丝毫不介意他用命令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李荆只觉得那双握着自己的手有股奇异的温暖,仿佛被他一握,原本火辣辣的疼痛就真的消散了一般。 “谢,谢谢你。”李荆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竟然笨拙得连区区三个道谢的字都讲不好。 “不用谢我,我叫苏远安,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同我说。”说完又拍了拍李臻,道,“还有他,他虽然人笨了一点,但是还不算是个坏心人,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要是有人欺负你,他会帮你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敢说当今七皇子笨了。 李臻被少年满含期许的眼神一瞥,早就有些飘飘然,况且他一向看不惯恃强凌弱的行径,自然满口答应,又拍着胸脯跟李荆保证了一番,听起来仿佛他才是哥哥一般。 那一天,少年明朗的眉目就定格在李荆少年时的记忆里,在满是隐忍和痛苦淬炼的回忆之中开出一朵珍贵的花朵,以至于他日睥睨天下之后偶尔还会出现一阵阵不可遏制的刺痛。 苏远安和李臻的故事还要更长,长到两个人都成了玉树临风的佳公子,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其间最有可能竞争太子之位的大皇子突然暴毙,死因最终也没有查明,此后李臻风头更甚,几乎已被认定是皇位的继承人。 李臻还是同少年时一样,做什么事都要先叫上苏远安,两人总是同进同出,如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一般。 当时以杨铿为首的文臣们奉命教导和辅佐七皇子,最早察觉两人关系过于亲密不妥,便联合七王爷的生·母淑妃旁敲侧击要为七皇子选妃。 是日,七皇子寝殿暖阳殿,苏远安照旧不需通报便闯了进来,他虽不是皇家人,皇宫却向来畅行无阻,更不必说李臻的寝宫了。 苏远安进了门,见到李臻便劈头盖脸一阵笑,笑得李臻一头雾水。 “你笑什么?” “我听说最近杨大人和贵妃娘娘在为你大婚之事操心,怎么你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说这事。”李臻说起便气不打一出来,“他们背着我自作主张,我还没跟他们置气呢,你猜我母妃说什么,说我到了适婚的年龄却不好女色,整日与你混在一起,怕是要被人疑有龙阳之癖呢。” “龙阳之癖,那是什么意思……”话未问完,自己先明白过来,顿时双颊染上了一层薄红,喃喃道,“胡说,哪有这种道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8 理,你可不要把我拉下水。” 李臻见他白玉无瑕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红,只觉忍不住就想亲近,调笑道:“我看你生得面若桃花的,人又聪明伶俐,若是个女子,我定要去跟苏大学士提亲,让你做我的王妃。” 苏远安又被李臻轻佻的话说得面色发烫,忙转移话题道:“你若是中意我这种相貌的,可巧了,舍妹年方二七,样貌与我有七八分神似,只是比我更美上三分,性情温婉可人,善良聪慧,你趁早去向我父亲提亲,恐怕还有机会。” “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李臻道,还真的作出凝神细思状。 苏远安白了他一眼:“还考虑什么,我妹妹愿意嫁你还不是给你捡了天大的便宜,别不识抬举,你以为我们苏家巴望着攀附你这门亲戚啊。” “苏远安!”李臻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看来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七皇子放在眼里了啊,竟敢用此等语气与我说话,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因为有专人指导,李臻的武艺已有所成,不像苏远安,对练武全无兴趣,就是一个柔弱的白斩鸡,李臻现在个头已经拔高了不少,快要比苏远安高出一个头,一闹起来便能轻易把苏远安制在怀里,原本这一直是两人玩闹的方式,只是有了方才“龙阳之癖”一说,此时两人靠得这么近,便生出一种暧昧来。 李臻只怕贴着自己胸膛的苏远安能听出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哎,喂,我开玩笑的啦,七皇子息怒息怒,快放开我。”然而怀里的人却是毫无察觉。 ……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相伴在悄无声息间倏忽质变。 苏远安第一次意识到李臻对自己的态度有异,是在两人对饮半醉之后,李臻以为苏远安已经熟睡,意乱情迷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苏远安醒着,却不敢睁开眼睛,只是装作醉梦中翻了个身,将脸背对着他。 这或许是个意外,然而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从似有若无的亲近到爱·欲参半的热情,仿佛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李臻开始表现出对他的独占欲,不允许他对别人笑,更禁止他与女子交谈,晚上也常半胁迫他住在宫里,他的行踪需要提前报备,李臻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苏远安一来对他并没有兄弟之外的情感,二来又觉得两人之间暧昧只会有损李臻的大好前程,加上杨铿三番两次苦口婆心地劝诫,因此只能对他的感情装聋作哑,敷衍着也就过去了。 他心里清楚李臻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德行上不容有半点差池,否则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便会成为可利用的把柄,因此总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所幸李臻对自己的心意也认识得不太清楚,只觉得那是模糊的喜欢,更或许是初识情·欲的错觉,因此也没有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等到他明白自己对苏远安心意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鹿台门谋反案爆发,苏大学士举家上下受到牵连,他领兵在外,杨铿瞒而不报,回京之后听到的,却是苏家满门灭亡的消息。 有如晴天霹雳。 将他的世界的一半,劈入了深不见底的幽冥。 后来,父皇对他不再信任,一直称病不见,四皇子李荆奉遗诏登记,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已经心如死灰,那段时间每日以酒度日,醉生梦死,根本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若不是还有杨铿那批老臣苦苦支撑着,恐怕那时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京之后,苏家的旧交将苏紫页托付给他,他才知道苏家还有一个幸存者,苏紫页就仿佛是他与苏远安之间唯一的牵绊,风·波平定之后,他娶了紫页作王妃,给她最尊贵的地位和最大程度的纵然,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只是他的心,已经给不了了。 在很多年前,他的心就已经在别人身上了。 哪怕他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了,但听说月光可以照到阴阳两头,如果传说是真的,他们的距离或许不算远,起码抬起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同样一片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民那除夕快乐!!红包多多!! ☆、此情不渝 七王爷近来几乎未曾出过里屋,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人传言他染上了顽疾,不宜外出,有人声称他金屋藏娇,带了数名绝色·女子随军,但谁也不知道,他的金屋里确实藏着一个人,只是那是一个男人。 苏青竹其实是被变相地软禁起来,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李臻虽对他百依百顺,却唯独不让他出去,他几次三番想要出去看看陆晋贤的情况,都被守卫拦住,奉了谁的命令,自然不言而喻。 此时被关了有些时日的苏青竹百无聊赖地靠在床沿,无奈地看着一直坐在自己面前,已经自斟自饮了大半天,也不嫌独饮烦闷的李臻。 酒应是好酒,是当地贵族陈年窖藏的好酒,半透明的琉璃盏中盛着深紫色的液体,颇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意境,边塞之地衣食短缺,但七王爷手下自有一帮打仗虽帮不上什么忙,却能够为他搜刮到各种稀奇奢侈物品的人,走到哪儿都能把王府中的奢靡带到哪儿。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苏青竹问。 “你知道我喝得没意思,也无意坐过来陪我一起喝吗?这西域的酒不呛口,还有一丝甜意,或许你会喜欢这个味道。”李臻又一次倾杯而尽,仿佛这杯中的玉·液就像清水似的,怎么喝都不会醉,怎么喝也不解渴。 “你非要强迫无意与你共饮的人的喝酒,不是更没意思。” “我也奇怪,以前那个乐意陪我闲敲棋子,共醉良宵的人去了哪里。”李臻斜着眼睨他,七王爷的皮相不差,方正明朗,无论如何轻拢慢捻的眼神也不生妖气,反倒有一种猛虎静卧一般的威严,只是那份威严里,如今又添上一抹不可名状的痛苦。 苏青竹单眉轻挑,一颦一笑看在有心人眼里皆成了诱·惑:“我认识的那个仁德勤勉,爱民如子的七皇子不也同样不知所踪?”他倒是有心想控诉一番他近来骄奢弄权的作风,恨他自甘沦落,沉迷酒色不问政史,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是这些诘问总也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落不到实处,再说,两人毕竟久别重逢,关系仍有一层隔膜,并不能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 李臻嘴角微微牵起,现在的苏远安,有时候让他觉得熟悉,有时候又令他觉得陌生,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无法克制想要拥入怀中的冲动:“没关系,看着你喝,也一样很有兴致。” “我可没兴致当你的下酒菜。”苏青竹没好气道。 李臻听了他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往,闷闷地笑了几声,连眼角的线条都显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59 得温柔起来了,看着眼前人,恍如隔世,失而复得,原来是如此令人欣喜若狂的感觉。 他总觉得看不够他,仿佛想要把过去几年失去的时光全部一次性看回来似的,这么着急,大概也是因为怕很快又看不到他了,这几天苏青竹的身体每况愈下,两人朝夕相对,自然瞒不过他,那透过指缝间的血仿佛是从他自己心头拿尖刀一刀一刀扎出来似的,比当事人还要痛彻心扉。 偏这人没心没肺,自己不知道痛。 “你又来了,别总是这样盯着我看,怪吓人的。”苏青竹叹了口气。 “怎么看你?”李臻仍然面带笑容,七王爷本来不常笑,笑容都给了眼前这个不识抬举的人,可惜人家未必领情,连口酒都不愿意喝。 敲门声响起,手下通报说是奉命找来了一位名声远播的神医为苏青竹诊治身体,那位神医满头白发,看起来阅病无数,经验丰富。他是被刀架着脖子半胁迫带来此地,一看苏青竹脸色,便有不祥的预感,望闻问切了一番,便大概猜到这位公子并非得病,而是中毒,而且可能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毒——离魂,若是没有解药,凭他再怎么调理也不会有什么功用。 一想到七王爷那种冰冷审视的满含威胁的眼光就如同利刃一般一寸寸地剐在背后,他便如坐针毡,好在还有个陪自己一起承受背后七王爷灼灼目光的小跟班,感觉压力顿时就被分摊了一部分。 苏青竹伸出手给大夫号脉,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不畏死,却也不求死,若是这些苦得要死的汤药能吊着他一条命,也算是件幸事,他没理由拒绝。 老大夫身边还带着一名小徒弟,进来时一直低垂着头,苏青竹起初并未注意,等到人走近了才发现来人不仅面熟,还是旧识,那人正是小椿,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扮成了大夫的小徒弟混了进来,这小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七王爷眼皮底下玩这些小把戏,苏青竹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 小椿怕被发现,也不敢在眼神上与苏青竹有过多的交流,只是他原本觉得苏青竹应该是因为作为少爷幕僚的关系被俘虏,七王爷就算不对他严刑拷打也必然不会礼遇有佳,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他住在典雅奢华陈设应有尽有的房间,底下一堆人知冷知热地伺候着,桌上摆的是原封未动的精致菜肴,寒冬未至,边地却已经寒气逼人,苏青竹所在的房间暖炉早已点燃,桌椅床铺都铺了厚软的虎皮貂毛,唯恐他沾了一点凉气。 苏青竹的日子居然过得这么舒坦,亏他们家少爷还时时刻刻替他担心,派他四处打探消息,这个没良心的,不会是看七王爷有钱有势就跟人家跑了吧。 少爷当时在莅阳城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便派陆拾无论如何先护送小椿离开,小椿与他感情深厚,自然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自己先走,最后是被敲昏了带走的。 等他再次看见自家少爷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面容惨白,全身遍布狰狞可怖的伤口,好好的一个人看起来不成样子,吓得他几乎就要晕过去。 七王爷虽然把人救了回来,却没有那么好心还派医官医治,宁溪的百姓在开战前早已撤离,想要去城里找大夫也无从找起,伤口只能草草包扎,那一道道伤痕许多都深可见骨,小椿看着都心疼,陆晋贤却在清理腐肉时硬是忍住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后来一连几天因为伤口发炎反复高烧不止,晚上胡乱念的都是苏青竹的名字,小椿想着,就算是为了自家少爷,也要找到苏青竹,让他们俩见上一面,便四处找人帮忙,最后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他的行踪。 小椿心有不平,凭什么自家少爷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这个人却在这里被锦衣玉食地被供奉着,七王爷向来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莫非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小椿还在满腹怀疑,只恨七王爷在场不能开口发问,苏青竹却已经按捺不住,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陆晋贤的消息,便刻意转过脸去避开李臻的视线用唇语开阖问道:“他怎么样了?” 小椿很快便读懂了他的话,心想亏你还记得我们家少爷,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呢,虽然有些意气用事,却到底不忍心,用唇语不露声色地答道:“他很好。” 苏青竹这才松下一口气,他还活着,真好。 那大夫把了很久的脉,皱巴巴的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在寸关尺三脉上反复游移,一直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作思索状,仿佛在思考一个无人可解的大难题,根本没有发现两人在自己头顶用唇语对答,只想着等下怎么跟七王爷交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怎么样?”李臻站了起来,压迫感也仿佛随着体·位的变化更甚了几分。 小椿觉得周身的气压低了起来,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这苏青竹是害了什么重病吗?之前人不是还好好的吗?七王爷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还找大夫替他看病? 老大夫不等七王爷变脸,连忙下跪道:“七王爷饶命,草民学艺不精,治不好这位公子的病,不不不,是解不了这位公子身上的奇毒。” “哦?”李臻并没有即刻勃然大怒,而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凶残和冷漠,不要说那名战战兢兢的大夫,就连站在一边提着药箱的小椿也感觉到溢出的杀意,冒出了一身冷汗,也跟着跪了下来。 “早说没治了,你这样吓他们又有什么用?”苏青竹并非不畏惧李臻的戾气,曾经他所认识的李臻是个开朗乐观的少年,并不像现在这样喜怒无常,更不像现在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李臻心中的分量能有多重,因此也不太敢像以前那样恃宠而骄,说话也得忌惮三分,可在旁人眼中,敢用这种口气与七王爷说话,世间恐怕也没几个人了。 小椿听苏青竹这么一说,才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好,苍白发青,越看越像病入膏肓了,他不能说话,只能向苏青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却未回应。 李臻走到苏青竹身边,一手自然地将人搂进怀里,他这些年久经风月,言行举止不知收敛,苏青竹却觉得有些尴尬,总觉得李臻对自己这样亲昵,仿佛把自己当成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似的,尤其是当着大夫和小椿的面也毫不避讳,他想要挣脱,又唯恐拂了逆鳞。 这一搂,小椿便全明白了,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那一瞬间只觉得心中打翻了五味瓶,满腔委屈和愤恨无处排解,既替自家少爷不值,又觉得自己受了骗,觉得苏青竹无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又觉得苏青竹两面三刀是棵名副其实的墙头草。 苏青竹当然感觉到了小椿眼中的敌意,却也只能苦笑,一方面李臻与他毕竟是旧友,当年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60 情分尚在,另一方面他们的性命如今都握在七王爷手里,若不曲意逢迎,恐怕就算李臻不会对他下手,也断不能容陆晋贤活着了。 “怎么,就这点斤两也敢自称神医吗?我看你跟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一般无二,这把年纪,再活着也不过沽名钓誉罢了。”李臻眉不皱,眼不眨,轻飘飘地一句话,习惯了杀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意的人,丝毫不觉得死了一个庸医有什么可惜。 老大夫赶紧跪下来,头磕得啪啪响:“神医都是别人夸大其词封的,老夫学艺不精,万万不敢妄自尊大,请王爷明鉴。” 小椿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莫名其妙被殃及池鱼,也赶紧跪下来求饶。 “你这样迁怒别人又有什么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用你管。”苏青竹心中其实也有些紧张,怕李臻真动了杀意凭他也拦不住,擅作主张把两人拉了起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不用我管?”李臻嘴角的线条明显结了一层寒霜,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冰棱。 老大夫瞧了一眼表情森冷的七王爷,到底不敢动。 苏青竹见他脾气阴晴不定,只敢讨好一笑:“我是说,不想你为我担心。” 李臻凝视着他,像是要把他瞧出一个窟窿来,一手如同抚摸一件绝世珍宝似的抚摸着他的侧脸,指腹轻轻摩挲,表情无比温柔,说出的话却仿佛淬了暗黑而沉郁的毒液:“苏远安你听着,你心里装了谁我不管,你的命现在攥在我手里,你已经擅作主张死了一回了,从此以后,除了我,没有人能杀了你,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苏青竹只觉得被他的目光注视的脸孔和被触摸过的皮肤仿佛浸在通红的铁水之中,在一点点地融化。 得一人痴情如此,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君心错付便不美了。 情深到这种地步,甚至于歇斯底里,远过于感人,而变得可怖了。 苏青竹沉思片刻,拿出随身的小包袱,小椿早就好奇他包袱里的东西,此刻也忘了性命危险,睁大眼睛想瞧个究竟。 只见苏青竹大开布包的折角,掏出一沓方方正正的纸,既不是银票,也不是书信,而是一张张用蝇头小楷抄写的药方:“神医既然名声在外,必然听说过一种叫做离魂的毒,请您帮我看看,这么多药方里头,哪一种有可能解这离魂之毒?” 老大夫双眼流露出一种骇然,如同武林高手看见了一部绝世秘籍,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药方,透过细小的布满皱褶的眼缝吃力地看着,手心的汗一层层地渗出来,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水印子。 小椿虽然看不懂药方,却也探头探脑想要看个究竟。 “哪里来的方子?”李臻问道,目光灼灼,“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离魂是血灵圣教善用之毒,其毒性缓慢,却声名远播,只是因为其解药最为难得,这些年我四处探访血灵圣教残存在各地的势力,想要寻找离魂的缓解方法,被我拼拼凑凑获得了这些方子,只是每一张方子里,都有几味极其罕见的药材,即便是得了方子,没有这些世间罕有的药引也无济于事。” 老大夫将所有的药方皆看了两三遍不止,眉头一皱再皱,终于从中挑出一张,颤颤巍巍地递给苏青竹:“依老夫拙见,这张方子,或可见效,只是这归魄草,老夫游离天下,从未见过,听说离魂花和归魄草都喜生长于海拔极高的山顶之上,或许正在这一带附近。” 苏青竹接过方子,露出一副早已猜到的表情,将方子递给李臻—— 世间有一种花叫离魂,还有一种草叫归魄,离魂花美艳非常,花瓣带毒,一旦沾染便可在身体内长久地积淀,慢慢摧朽肉·身,耗尽精气,逐渐神志尽失,最后全身僵硬,仿佛魂魄离体一般成为活死人,归魄草毫不起眼,但总是生长在离魂花的附近,据说可作离魂解药中最为重要的一味药引。陆拾与他一样,也中了离魂之毒,而且中毒更深,以致于很早便出现了神智混乱不清的表现,幸亏他常年练武体魄非同常人,因此身体上的症状远远不及心智上的减退。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不如你陪我一同去寻归魄草吧。”苏青竹望着李臻,目光平静而柔和,“在此之前,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 李臻也回望着他,那眼神里分明有掩饰不住的怒气,却不舍得对着当事人发作。 “滚出去。”李臻挥了挥手,老大夫如蒙大赦,赶忙拉着小椿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李臻单手箍着苏青竹细瘦的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气息交织,语气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仿佛冰冷的毒蛇吐出蛇信触舔·着他的脸:“苏远安,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信不信我在这儿就能办了你?” 苏青竹侧过脸:“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世间根本就没有归魄草,离魂是无解的,他寻觅了这么多年,寻遍了名医,只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的性命丢掉并不可惜,可惜的是陆拾也同他一样命不久矣。 苏青竹想,用此残生来换一个人的锦绣前程,当然值得。 ☆、此情不渝2 苏青竹见到陆晋贤的时候,陆公子正穿着一身青白色的中衣,站在案前挥墨作画,画的是万马奔腾之烈,兵临城下之肃,这一切都是活生生见过的,笔下有如行云流水,胸中自有千秋万壑。 他读书作画向来沉稳专注,心无旁骛。脸上几道未曾愈合的擦伤全然无损他俊逸出尘的外貌,反而更显出男儿的血气方刚。 倒是小椿先一步瞧见了进来的苏青竹,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苏青竹朝小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椿便知趣地退了出去,料想两人死别重逢,肯定有许多话要将,便顺带轻轻地带上了门。一转身正见七王爷阴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毫无防备地被吓出一层冷汗。 李臻却没有走近,只是独自一人立在空旷的院子里,拢在宽大袖口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明明很关心里面的动静,却仍然不甚擅长地忍耐着,曾几何时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身影,此时看起来无端竟有些萧索和落寞。 小椿对他全无好感,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同情之心,站在门口一脸防备,只怕七王爷突然一个心血来·潮便再也忍耐不住,闯进门去。 “画的什么?”苏青竹指着生宣的一角笑问,“这一匹看起来像留青,英气不足,蠢笨有余。” 陆晋贤抬起头,眉间一抖泄露了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意,来人站在柔和的光线之中,不似初见时那般逆光,依然纤瘦而苍白,却又有一种氤氲不实的美艳,仿佛一幅笔法细腻的水墨画,每一笔都柔情缱绻,含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61 了作画人无以伦比的情深。 “画名叫一将功成,你看如何?”陆晋贤搁笔,一半甜蜜一半苦涩,念出了他的原名,他早知道却从来不曾念出过的名字,“远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小椿那张嘴藏不住秘密,早就将自己所见所闻向陆晋贤一一说了。 “即便是对你说了又能怎么样,那些陈年旧案,已经是贴板上钉钉的事了,根本也不可能翻案。”苏青竹叹了口气,走近陆晋贤身边,“你还是叫我青竹吧,苏远安已经死了,苏大学士举家上下屈死狱中,苏远安也不能独活。” 一个名字,却是两个立场,他陆晋贤可以与苏青竹对酒当歌花前月下,却不能与苏远安相对而坐。 当年苏大学士满门含冤入狱,背后的元凶是谁,或许当时还不甚明朗,只是时间流逝,有人失势,有人得势,便将真·相推得仿佛如干涸溪流中的卵石一般赤·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离魂又是谁下在你和陆拾身上的?” “陆大人向来聪颖,心中当有答案。你一心追随的贤明君主,说起来可是我的杀父仇人。”苏青竹仍然挂着一抹淡笑,仿佛不过是谈及一个无关痛痒的人,两人之间揭开最后一层窗户纸,反而纯粹轻松了起来,不必刻意去逃避,也不用再对他藏着掖着,他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挑开陆晋贤的中衣,带了三分挑逗的意味。 “在莅阳城是你让七王爷救了我,他的条件是什么?”陆晋贤此时倒真有坐怀不乱的气度,只因为知道对方此刻并不是深情款款向自己投怀送抱,而是来向自己告别的。 “他的条件是让我离开你。”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要不然咱们都活不了。”苏青竹失笑,继续脱他的衣衫,只是尚未成功手腕便被用力握住。 “陆大人真真小气,我不过想看看你身上的伤,你以为我还想占你便宜不成。”苏青竹笑着笑着,面对着陆晋贤一张严肃的脸,自己也觉得笑容险些绷不住了。 “你们?”陆晋贤何其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听小椿啰哩啰嗦不知所云的一通陈述里瞬间就能抓·住重点所在,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白白施舍的恩惠。 苏青竹没有答话,只是用力一扯陆晋贤衣襟,将一双略显苍白的薄唇递上,唇齿相依,仿佛点燃了一团温暖的火焰,天地间寂静无声,听得到一朵花开,一片叶落。 唇分,苏青竹拉着陆晋贤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这里的位置,永远只为你一个人而留。” 陆晋贤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那团骨骼硌得人心肝脾肺无一不痛,可是却仍然不舍得放开。 “我也是。”回以深吻。 留青留情,原来最终还是留不住眼前人。 连相守的时光都如此短暂易逝。 “我怨过恨过,也想过复仇,后来知道苦短人生时日无多,才终于想通了,我们只是成王败寇的牺牲品,如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无名小卒一样,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杀上殿前逼龙椅上的人退位,这样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白白牺牲而已。”苏青竹道,“李臻在外面等我,我们即刻便要出城去寻药,你趁这个机会就逃走吧,回京城去,回到皇上身边。” “若我不想走呢?”陆晋贤看着他。 苏青竹拉起他惯于执笔的手,摩挲着略显粗糙的指腹:“以你的仁德,加上皇上的信任,将来必是朝廷重臣,皇上心胸狭窄,邪·教又有复辟的迹象,天下需要你这样一心为民的朝臣。” “何必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我纵是不顾天下人又如何?” “你不会。”苏青竹目光坦然而断定,“儿女情长,在你眼里不及江山社稷。”他是了解陆晋贤的,或许比他本人还要了解。 还不及告别,外面等着的人终于等不住了,不顾小椿的阻拦一脚踹开了门,重重的“砰”的一声,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宣泄。 苏青竹转过头,无奈笑道:“你来了,这样也好。” 李臻与陆晋贤两个人如同两座山峰一般对峙,一个戎装加身英姿勃发,一个宁静淡然温润如玉,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彼此都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嫉妒。 “照顾好他。”最后还是陆晋贤先松了口。 李臻微微弯起嘴角:“陆晋贤,若不是立场不合,我倒是有些佩服你,只可惜,你也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而已。” 两人双双离去,苏青竹没有回头,只是走了几步,便猛烈咳嗽起来,直咳得身子都支不起来,小椿朝自家少爷望去,陆晋贤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走回到案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画作。 人被李臻抱着走了,地上只留下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小椿看着那几滴血,眼前模糊得仿佛要开出·血红色的花来,只听“啪”的一声,陆晋贤握着手心里的毛笔被生生折断了。 ==== 自太行关向西,一路穷山恶水,七王爷此行秘密带了一队不足数十余人的精兵,除了少数将领,其他人都不知情。 边地入寒早,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间将大地覆裹上银装,此时江南的雨还依然缠·绵,落入颈项之中也尚没有透凉之意。 士兵们穿上了棉衣,围着火炉取暖,在冰天雪地的安逸之中渐渐松懈怠惰,致使陆晋贤的出逃更加不受阻碍,人跑了之后,下面的将领唯恐被追究责任,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思,都没有派人将这个消息传送给七王爷,偏生这七王爷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这一去就杳无音信了。 陆晋贤等人回到京城,虽是狼狈不堪,却得到了皇上极为隆重的接待,并受封为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七王爷李臻占地为王,意图谋反,乃乱臣贼子,必诛之。” 短短数月之内,京城之中便掀起了一阵淋漓可怖的血雨,七王爷党羽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杀,礼部尚书杨铿不堪受辱在家中自尽,七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剪除殆尽,定安王府也被严密监视,大腹便便的苏紫页此刻只能每日在房中等着外面的消息,只觉得度日如年。 血灵圣教改头换面重出江湖,打着神魔的幌子愚弄民众,迅速获得一大批教徒,连皇帝本人也加入其中,教主梁信瑞被封为国师,陈凌越也成了威风凛凛的凌威将军。 苏青竹当初的预言一语成箴。 朝中大局已定,而七王爷驻扎在宁溪的二十万大军依然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李荆知道,即使手中有定安王妃为质,也未必能牵制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立冬过后,万物收藏。皇上御驾亲征,与丞相陆晋贤和凌威将军陈凌越率率领二十万军队向宁溪进发。 七王爷手下的一干将领听闻此消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眼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62 前王军越来越逼近,而七王爷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此生不悔 雪山之巅,暴风雪肆虐席卷,即便是躲在山洞里依然呵气如冰,苏青竹整个身子被宽大厚实的狐裘包裹,仍冷得不住咳嗽。 离魂花一年只开一次,每年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有人说曾在这个地方见过,若是能找到离魂花,便能找到归魄草,这几天几个人都在这附近守着,唯恐错过了花开。 “冷不冷?”李臻将苏青竹的手握在掌心。 苏青竹摇摇头。 “那就好。” “皇帝的大军不出两日就快抵达宁溪了,你再不回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臻依然握着他的手,丝毫不因他的话而动摇:“不忙,等过了今夜,找到归魄再说。” “根本就没有什么归魄草,我是骗你的。”苏青竹低下头,掩饰目光的不忍,事到如今这棵虚无缥缈的草于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可对于李臻来说却仿佛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执念,这些日子无论阴晴雨雪,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都不能让习惯于锦衣玉食的七王爷退缩分毫。 “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希望它存在,因为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的方法留住你。”李臻攥紧了苏青竹的手,“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世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与你踏遍千山万水辽阔天际,不问世事,或许也不错。” 苏青竹没有回答。 “你还想着他。”李臻道。 “我是担心小页。” “我还没有死,李荆不会急着对她不利,放心吧。” ====== 皇帝的军队很快便兵临城下,七王爷却还迟迟未回城,城中群龙无首,已经开始一片混乱,正焦头烂额之际,七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肖成顺叛变,将西侧门大开放敌军入城,里应外合,陆晋贤与陈凌越兵分两路冲锋陷阵,势不可挡,一时间定安王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千钧一发之际,七王爷一骑绝尘出现在阵前,才稳住了局面。 此时两军对垒,皆虎视眈眈却按兵不动。 陆晋贤在马上,隔着一片混合着雪与血的战场,望着对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苏青竹也在看他,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眉眼和细微的表情却都能看得分明,甚至连心声也仿佛能听得见。皇上已经答应过他,只要此战告捷,让七王爷伏诛,便放过苏青竹。 天子李荆瘦小的身子塞在冰冷的铠甲之中显得有些违和,却不碍他春风得意的表象:“李臻,想不到迟了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之间最后还是不得不兵戎相见。” 李臻冷笑道:“别装什么假慈悲了,不论是明刀还是暗枪,你惯用的手段还少吗?” “只手遮天的是你,受天下人唾骂的也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顺应民心,替天行道,我才是真命天子!”李荆高声道,这话也仿佛是一剂给自己吃的定心丸,他没有错,他不会错,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来的,不去争取,就会被淘汰。 李臻面带讥讽道:“我从未想过和你争皇位,我若是想和你争,你能在龙椅上安安稳稳坐到今天?” 李荆咬着牙,对于眼前这位兄弟的恨意,与其说是纯粹的恨,倒不如说夹杂着深深的嫉妒,他嫉妒李臻的出身,嫉妒他的才华,甚至嫉妒他有苏远安这样亲密的朋友:“醒醒吧,肖成顺已经归顺于我,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这样说话?” “你要我死可以,把解药给我。”李臻不顾苏青竹的阻拦,一骑孤身走上前去,仿佛丝毫没有把对方的千军万马放在眼里。 李荆怒视着他:“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远安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若是有半分良~知也不该害他,否则——”他的目光瞬间狠厉起来,“我就算做鬼也要先拖你下地狱!” 李荆被他凌厉的眼神骇得心惊肉跳,恨自己在他面前总是矮了一截,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即使眼下自己已经睥睨天下了,这种面对他的自卑感依然萦绕不散,他气急败坏道:“你别忘了,你的王妃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都在我手里,你李臻一条命,想换那么多东西,未免太贪心了。” “我不要什么解药。”却是苏青竹也策马上前来,他的目光看向李臻,又望向陆晋贤,最后才定格在李荆身上,“我求你放过小页,她是无辜的。” 李荆听罢忽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泪来:“你们真是天真得可笑,斩草不除根,我在夜里岂能安睡啊?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必须死,一个都不能活!” “皇上!”陆晋贤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荆,不相信他竟然出尔反尔。 李荆无视陆晋贤焦急的目光,只是退回阵后,向陈凌越作了一个手势。 杀。 □□已经拉满,今日注定血光蔽日,所有的旧债将在此作一个了断,殊死搏斗一触即发。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马蹄声,只见一队骑兵奔腾而来,如同在雪地上铺展开的一条黑色的绸带,在两军对垒的前方整齐列队,一时间马蹄齐收,复又寂静无声,这一队骑兵的战马通体乌黑,几乎比寻常战马大出一半有余,马上的奇兵皆着玄色铁甲,面上都覆盖着雕刻有狰狞恶鬼图案的铁面具,整支军队如同复制同一个人一般整齐肃穆——正是传说中的鬼面骑。 李荆起初面露喜色,以为这是陈凌越的安排,但却见鬼面骑首领不朝自己走来,反而向李臻走去,在马上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这是什么意思?鬼面骑不是圣教的军队吗?”李荆气急败坏地朝陈凌越喊道。 陈凌越也是面色不豫:“鬼面骑并不隶属圣教,只听从朱雀印的调遣。”他眼神一瞬不移地望着前方,望着那一道自鬼面骑后方出现的一道蒙着黑色面纱的纤细身影,是纤细,即使穿着男装,也知这种纤细应当属于女子。 “王卉。”苏青竹朝走来的人点头致意,接过她手中的印玺,上面展翅欲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王卉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来,像是放下了沉重的负担,料想是薄纱下微微一笑,恰好风吹起了脸上的轻纱,露出她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不愈的伤口,延伸至颈项和被衣物遮盖的全身,看来触目惊心,她单薄的身体在马上摇摇欲坠,苏青竹觉得这张被毁去的脸却奇异地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一瞬间让人不忍呼吸。 “青竹,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我知道这也是他的心愿。”她始终不敢正视陆晋贤,即使蒙了一层面纱,也害怕自己现在这个令人生厌的样子会落入他眼中。 苏青竹看着王卉下了马,一步步踉跄着朝对面走去,走到陆晋贤面前,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流下两行泪来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月常明 作者:祀行澈 分卷阅读63 ,很快便毅然决然地走到陈凌越跟前跪了下来,凄凄地叫了一声:“师父。” “孽徒!”陈凌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陆晋贤还来不及阻止,他便手腕一转挽起一道剑光,王卉便软软地倒下了,半片被削断的乌纱飘落风中,脖间一道细缝之间血液喷薄而出。 天地无声,亦无情。 李臻率先打破沉默,依然一脸嘲讽的颜色望着李荆:“我现在是不是有资格跟你谈条件了?” “你想怎么样?”李荆脸色阴沉,好不容易谋划到今天,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亲手将李臻逼入绝境,本以为可以看到他屈服的模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凭空突然出现了一支鬼面骑,为什么命运总是眷顾他更多?! “用我的命,换远安的命,和所有人的性命。”李臻道。 所有人都不解,拥有了鬼面骑的七王爷完全可以与皇帝的军队殊死一搏,胜败尚未可知,为什么七王爷却为了救一个人的命甘愿赴死。 “李臻,别这样,我不许你这么做!”苏青竹正色道。 “青竹,你心里有没有我是你的事,做这个决定是我的事。”七王爷心意已决,不容旁人置喙。 李荆面色铁青,内心挣扎过无数狰狞的欲望,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好”字。 李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走到陆晋贤跟前,道:“皇帝向来言而无信,还请陆丞相做个见证,在我死之后,护青竹周全。” “李臻!手下败将,有何面目说这种话。”李荆气急败坏道。 李臻却笑了:“你说错了,我从未输给你,我只是让你而已。”说罢下了马,扔下手中的兵器,皇帝手下的两个士兵迅速拿出铁链手铐替七王爷戴上,李臻昂首而立,虽身负镣铐,神情却依然倨傲如初,倒仿佛像个胜利者似的。 脸色难看的是李荆,是陆晋贤,是苏青竹,七王爷下了一步独赢的棋,李荆输了,陆晋贤和苏青竹也输了,苏青竹从此不会忘记他今天的牺牲,他将永远隔阻在这两个人中间,苏青竹的心里永远都有他的位置。 天空疏忽之间变得乌沉沉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覆盖了大地上的脏污和血痕,七王爷不战而降,带回京城,十日后处决。 ☆、山河依旧 行刑之日,围观百姓人头耸动,大多拍手称快,控诉七王爷骄奢淫逸、盘剥百姓,竟没有一人提及他曾立下的累累战功。 苏青竹在法场外围望着李臻戴着镣铐下跪的身影,对着身旁的人说:“烦请陆大人,把解药交给舍弟”。 “你要去哪里?”陆晋贤看着他,两人肩并肩站立着,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可跨越的鸿沟,身边的这个人,却是再也触不到了。 苏青竹微微一笑:“放心,我还不能死,我死了,没人给他收尸。” 两日后,陆晋贤带人抄了七王爷府,抄获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外头官兵吵吵嚷嚷,里头卧房里苏紫页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只有红袖和一个老妈子陪着生产,陆晋贤令官兵收了所有的房间,唯独留下这一间卧室。 “报告丞相,缴获物资已经清点完毕。”手下刚汇报完,卧房里便传来一阵啼哭声。 手下朝那道紧闭的门看了一眼。 破灭与新生,相辅相成,这声初来乍到的啼哭,干净而纯粹,如同飞舞空中的雪花一般纯白,不染世俗的一丝尘埃。 “走吧。”陆晋贤在门外,出神听了很久这新生孩童的啼哭声,终于说道。 却听背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是红袖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走了出来,径直走到陆晋贤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陆大人,孩子名叫思远,望能托付给大人照顾。” “为什么?”陆晋贤接过孩子,孩子的眉眼跟苏紫页很像,自然也有些像苏青竹。 红袖回头望,陆晋贤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自敞开的大门口,看到苏紫页被一尺白绫悬在空中的身体,白色的衣袂如同蝶翼一般翩翩飞舞。 ======= “世间事,没有对错,只有权谋成败而已,你眼见的,未必就是真实,更未必是正义。” 李荆至今仍然记得,他的父皇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为君者,儿女私情都是不必要的东西,他从前如此相信着,今后也能继续冷血无情地走下去。 分卷阅读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