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引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引 痛……锥心噬骨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后脑像被重锤敲击过,烈焰在体内肆虐,热气冲上喉咙,带着浓重的腥气,随吐纳喷出口鼻。 已经身在炼狱了吗?不……还不想死!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恍惚呢喃间,一股清凉顺着舌面滑入干涩的咽喉,檀香味丝丝飘荡在鼻端,馥郁丰馨,缓释了不堪忍受的灼痛。 一线白光刺入瞳底,随着双眼开合,在睫前幻化作五彩光斑,又逐渐凝聚成景。 深不见底的黑潭——是首先映入眸中的影象。 但她很快发现,这不是深潭,而是人的眼珠,心里一惊,朦胧的意识转瞬明晰。 “总算醒了。”浓重宽厚的嗓音,带着丝丝气声,仿佛腔振鸣,时而沉闷时而飘忽,不似从嘴里发出来的声响。 困惑一闪而逝,悬浮在上方的人头离远了些,让浓墨重彩的艳容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是个女人?那方才……她在做什么?口鼻喷香,唇上还残留着余温——她究竟做了什么?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惊异,幽暗的眼瞳里隐透微光,提起手中的玉瓶仰头喝了一口,再度俯身含住泛白的双唇,舌尖抵入齿关,将水一点一点渡进她嘴里。 “……不………” 不管是男是女,这般唇舌相接都令她无法忍受,□地想要推拒,却发现全身僵直如木,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只能怒目以对。 “不是你嚷着要喝水的么?这眼神该换成感激之情才对。”那人随手将玉瓶搁在一旁,竖起小指擦过湿润的下唇,十分闲适地侧卧在她身边。 “你是谁?” 话一问出,不住愕然瞪大双眼,她是谁?自己又是谁?只依稀记得坠落山崖前的片断——巨瀑轰鸣,飞溅的鲜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零零散散,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头疼欲裂,容不得她深想下去。 那人却不急着说话,冰凉的手指在她苍白如玉的面颊上来回游走,滑至颌下停住,屈指成钩, 以指甲轻挠,像在逗弄一只可爱的小宠。 “不要……不要碰我。”这样的碰触令她作呕。 那人却似乎找到了新奇的玩物,更加过分地将抚触往下延伸:“我救你回来,替你疗伤包扎,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细细品鉴过,不要碰?是不是说得太迟了……” “是你救了我?”疼痛令身体变得麻木,只要不去看就能无视轻佻的狎玩。 那人停住手上的动作,自喉间发出短促的笑声,答非所问:“你指端的薄茧乃是拨弦所致,擅长哪种乐器?” “七弦。” “很好,七弦,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名字。” 引在线阅读 引 - 寄人篱下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寄人篱下 正当五月花期,群芳吐蕊,香飘万里,牡丹花会在即,多少骚人墨客为睹百艳争春,千里迢迢从各地辗转赶至洛阳。 七弦蹲在花丛中为盆栽的“酒醉杨妃”修剪枝叶,她来洛阳已有半年,目前在这白云堂的花房里养殖牡丹。 正忙碌间,身后传来沉稳的踱步声,七弦转头,见到来人后连忙放下剪刀,起身福了一福:“堂主。” “不必多礼。”楚朝南轻抚长须,含笑地注视她:“辛苦你了,露华园住得还舒服吗?若是不习惯,楚某再帮你换个居处。” 七弦语带惶恐:“不劳堂主费心,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担得起如此厚爱,能住在露华园里,已是对奴婢最好的赏赐。” 楚朝南走近一步,眼神定在她雪雕般的玉容上,笑道:“楚某说过,你不必自称奴婢,你是我的琴师,也是白云堂的花主,不算下人,懂吗?” 面对这不容质疑的口吻,七弦除了颔首再无其他应对,话语中的暗示也只能充耳不闻,既是仰人鼻息,自然作不得清高的姿态,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她转身将一盆紫瓣牡丹捧在前。 “这是贵阳名种紫烟龙,月末的花会,堂主不妨就带此株前往。” 楚昭南伸手覆在她雪白的手背上:“你是我楚某的花主,这种事,你自行作主即可,此外,今晚……我欲在牡丹亭开办花宴,到时会派人去接你。” 七弦仍是垂眉敛目,恭顺地低语:“奴婢明白了。”借着弯腰放回花盆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他逾矩的接触。 这时,一名白衣女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燕投林般扑入楚朝南的怀中,缠磨着娇声抱怨:“爷,不是你说今日要陪奴家对酒的吗?婉儿一人在檐下自斟自饮好不孤单,你却来此会佳人,偏心。” 酡红的娇容美艳逼人,她媚眼半虚,巧笑倩兮地看向七弦,也不知是真心埋怨还是打趣。 楚朝南将宠妾搂在怀里,并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展示恩爱:“又喝得醉醺醺,待会儿回去好生醒个酒,莫错过了今晚的花宴。” 谢婉却推开楚朝南,一步三摇地走至七弦面前:“妹妹肯赏脸赴宴吗?姐姐我啊,最爱听你品花弹琴。” “承蒙夫人不弃,奴婢定当尽心伺候。”七弦盯着她绣鞋上的金线牡丹,姿态极是谦卑。 谢婉笑盈盈地上下打量,视线落在她沾着污泥的裙摆上,娇嗔地瞥了楚朝南一眼,伸手撩起她的裙子:“爷,您老也真是的,妹妹来这么久,也不为她置衣纳鞋,瞧这一身素净,连件首饰也没有,却不叫姐妹们笑话?” 楚朝南语带歉疚:“婉儿说得极是,是楚某考虑不周。” 谢婉抬手轻轻搭在七弦的肩头:“我那儿还有数卷未动过的上好布帛,连着珠翠花摇,待会儿叫丫头们给你送到露华园去。” 七弦忙屈膝下跪:“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 楚朝南走上前扶起她,“婉儿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勉为其难领受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她置喙的余地吗?七弦不是不知道楚朝南的用心,当初将她从街头领回白云堂,便不是单纯地要找一个琴师或仆从,只是她在一开始就把话说死了——只献艺不卖身。 白云堂是正派名门,楚朝南贵为堂主,自然不屑对一名孤苦伶仃的弱质女流使用强硬手段,却也不会就此打消收她做侍妾的念头。 回到露华园后,七弦进屋落闩,心口隐隐作痛,这没来由的疼痛近来愈加频繁,导致调息内气时,每当行气至胁部位便被阻滞。 扶墙走至琴台前坐下,指尖按住琴弦向两边滑动,这张“九霄环佩”是百里明月所赠,名曰“落月”,由于音质独特,为了驾驭它,足足耗去半年时日。 在那调养生息的半年里,她每日练琴三个时辰,直到将琴谱上的曲子弹得流水行云,百里明月才肯离去,临别时赠予玉镯一对,要求她于牡丹花期到凤仙楼弹琴,以此报答救命之恩。 而她之所以会来洛阳,倒也不只是为了实现约定,对恩情的最后一丝感念早被消磨在那人无耻的行径下,赴约不是出于感恩,两年的岁月,能冲淡很多情绪,让痛恨与嫌恶沉淀在心底,其实她大可以把莫名其妙的邀约当作过耳东风,若非必要,她永远也不想面对那张总是在噩梦中萦绕不去的脸孔。 午后,谢婉果然差人将布匹饰物搬进园中,还体贴地送来丝衫罗裙,让她在出席花宴时穿戴,这份亲热,看来早已将她当“妹妹”看待,清白……怕也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为了能在洛阳栖身,损失点名声又算什么?白云堂是个好地方,楚朝南情面大、人脉广,门下食客众多,住在这儿能为她解去不少烦忧。 到了傍晚,楚朝南派来一个名唤小夕的丫头帮她梳妆打扮,白绸素裙是谢婉的最爱,束腰的鹅黄丝带与纱罩使得原本单一的色彩生动起来,清雅中带着暖春的妍丽,再以银丝编织成的牡丹花饰做点缀,这般心搭配,绝不是顺手拈来的施舍物。 在小夕的巧手之下,浓密的乌发被盘结成典雅的包云髻,前髻正中簪上一朵宝蝉花,恬淡巧,却又不会显得太花哨。 小夕将胭脂水粉摆在镜台上,满嘴甜出蜜的奉承话:“小姐肌肤赛雪,好似玉雕出来的人,若再淡淡补上一层胭脂,就是天上仙娥也不敢与你相争,咱这是去花宴,做个出云妆正好衬出小姐的温婉气质。” 七弦微微一笑:“你看着办就是。” 不想招眼的最好方法就是随波逐流,别人怎么妆扮,她就怎么妆扮,美不美都一样,能省心最好。 小夕一面拍香粉,一面吱吱喳喳唠叨个没完没了,多余的话七弦没听进几句,只了解到这丫鬟是楚朝南替她挑选的婢女,往后就要住在露华园里贴身伺候。 这种待遇比侍妾好多了,七弦自认受不起,若不编个合理的借口推搪,只怕从此便会不得安宁。 来到牡丹亭,众姬妾已然入席,楚朝南坐在主位上,一见到她,立即起身将她迎至身侧的座位旁,而另一边则坐着正妻云渺渺。 “堂主,奴婢不该坐这儿。”七弦退后半步,数道不满的视线上来,让她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楚朝南笑道:“今晚这花宴是为你而开,待会儿还要劳烦你品鉴名花,众人也想听听这花中的妙,你不坐这儿又有谁能坐呢?或者……楚某可将主位让出。” 坐在台下右侧的谢婉拍手嬉笑:“爷呀,这主意甚好,花花草草是咱们女人家的喜好,您老也不上话,不如让贤给七弦妹妹。” 排行第二的何晓婷与她最不对盘,冷哼道:“说的倒好听,最想坐在那位子上的不是你吗?” “哎哟,二姐真是抬举我了,长幼有序,怎么也轮不到我呀,照说,大姐之后,不就该您了吗?”谢婉皮笑不笑,细声细气地反唇相讥。 楚朝南向来放任妻室之间为争宠而耍心机,但要分场合,在眼皮子底下唇枪舌剑则有冒渎权威之嫌。 “够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看向杵在座旁的七弦,语气又舒缓下来:“坐吧,别让楚某为难。” 这究竟是谁让谁为难?既然连理由都帮她想好了,再坚持未免故作姿态,七弦顺从地坐下来,美酒佳肴摆上案,待别人都下箸之后,她才拣最近的菜夹到碗里细嚼慢咽,对楚朝南的殷勤仅以一瞥间表达谢意,始终低着头,问她话时才应声。 把她拖入姬妾之中的确是很好的驯化手段,楚朝南似乎很乐见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处在高位的男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些自以为是。她寄人篱下,得到好处自当该有所回报,公平得很。 撤下盘盏,楚朝南令仆从端来三盆花色各异的牡丹,七弦仿照夫子授课,从辨明品种开始细细讲起,姬妾之中,也只有谢婉一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有感而发,其他夫人都意兴阑珊,想来是观花容易品花难。 花宴结束后,楚朝南遣散众姬妾,七弦本想随之离去,告退时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明月当空,何不留下与我共赏?”他的口气中带着浓浓的酒味与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腐浊恶气。 七弦闻之欲吐,连忙挣扎起身,双手却仍被他牢牢握住,只得轻道:“堂主,你喝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弦儿,你知道吗?我是被你醉了。”月光下的倩影飘然若仙,纤弱柔婉是最能激发男人占有欲的气质。 七弦垂下眼:“奴婢不能为堂主解忧,请自重。”语气轻柔,更添了一份坚持。 楚朝南凝眸审视她的表情,半晌后,终于放手:“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转变心意?” “奴婢对堂主只有感激之情,别无其他奢求。” “你可以有,我允你奢求。”楚朝南见她瑟缩的样子,募然觉得扫兴,沉声道:“罢了,先退吧。” 七弦犹如被下了圣旨,片刻也不敢多留,待细碎慌乱的脚步声远去后,谢婉从侧方树影中走出来。 “换作是我,早耐不住兴发了,您老可真是好风度。” 楚朝南沉着脸,把她招至身前,豁然立起身,揪住她的发髻按在椅子上,随着嘶啦一声,素白的衫子被蛮劲扯裂。 “爷,你就这么想要她吗?”谢婉咯咯浪笑,仰头靠在椅背上,舒展双臂任他疯狂地宣泄□,娇喘着在他耳边低吟:“我可以帮你……让她丢开尊严,在你身下讨饶求欢……” 寄人篱下在线阅读 寄人篱下 - 国色天香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国色天香 提起洛阳就不免想到牡丹,而国色天香也可用在绝色佳人身上。 凤仙楼就是一处盈满国色天香的百花,虽是私坊却名扬天下,其规模气派更胜御勾栏,四下里美景缤纷,重重亭殿巍峨,门首下不见乐女倚门卖笑,两座铜鼎高立在狮墩上,缥缈的白烟成缕绕梁,尽显庄严浑沉的韵味,哪像是游莺浪蝶嬉戏的温柔乡? 七弦从门楼下直走进去,没走到正院就被两名劲装结束的女子拦下,她停步行礼,从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盒:“请代为传报,七弦受楼主所邀,前来献艺。” 二女相顾对望,其中一名女子接过檀木盒打开查看,见是对古朴的玉镯,当即客气道:“请姑娘在此稍候。”转身疾行,步伐矫健,飒爽的英姿毫不逊于男子。 不多时,那女子便带着另一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走了出来,把人带到后,二女自行退开,那妇人将七弦由上到下作一番端量,笑道:“奴家贱名唐玉,七弦姑娘,楼主等你许久了,请随我来。” 七弦跟在她身后穿廊过栋,不知走了多久,林木渐密,葱翠的绿云中隐现一座玲珑塔,檐角下挂着串串金铃,风起时,叮叮铃音清脆悦耳。 唐玉将她领至院中,转身道:“奴家只能送到此处,请姑娘径上塔顶太阁,主人就在那里等候。”说罢躬身退去。 七弦抱琴登上台基,闻到熟悉的檀香味,不禁微蹙眉头,在塔底的石佛前站了许久才顺着木梯盘旋而上,寻到太阁前驻足,门扉半开合,层叠厚重的纱帐悬垂落地,她看向堆在脚前的布摺,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纵下塔楼,远远逃开。 “既然来了,还等什么?” 忽高忽低的气声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七弦心中一秉,柔和的面容转瞬凝结成霜,将古琴竖靠在肩头,拂开纱帐跨进门里,浓烈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脑门发胀。 太阁是由塔顶外槽的环形回廊改造而成,四围仅以栅栏虚隔,莲头柱连地接顶作为支撑,梁上挂帘为屏,除了柱下的香炉再无其他装饰。 百里明月横托着一管核桃木的雕花烟斗,斜倚在卧榻上喷云吐雾,见七弦走进来,将烟斗头往地上敲了敲,搁在榻旁的长案上,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七弦不理他轻慢的召唤,停在十步以外盘坐下来,把古琴横放在腿上,淡淡问道:“要听什么?” “要我亲自下来请你?”百里明月不把她的冷漠放在眼里,懒懒地舒展身体,一只脚已探出卧榻踩在地上。 七弦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人言出必行,动起手来,最后难堪的还是她,只能依言放下琴,走到榻边僵直地坐下。 百里明月执起她的手腕,并起两指捏住脉门:“你来迟了。” “牡丹花期年年有。”要怪就怪定下约定的人言辞含糊,别说迟两年,就算迟十年也不算失约。 “不识好歹,你伤势过重,极易落下顽疾,我好意想为你调养生息才定下花期之约。”百里明月切出脉象有异,凝气于掌心,轻轻推在她前疏通血气。 沉厚绵软的内力化开了长期郁结在胁的滞气,七弦这才知道时常窒闷痛的由,心里微恼:“为何不说清楚?” “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仔细?”百里明月掀唇邪笑,手掌往上推移,改而勾起她的下巴,“我记得对你说过,在那时……” 七弦微讶,暧昧的眼神唤起了封存在内心深处……最不愿意回想的那段过往。 “想起来了?还是要我帮你再回忆一遍?”百里明月挑着眼梢斜睨她,手指顺着纤长的颈项往下游移,轻薄地挑开衣襟。 七弦的回答是——抄起案上的瓷瓶,揭开盖子,把满瓶水毫不客气地泼在那张艳若桃李的粉面上,咬牙低骂:“下作!”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百里明月微眯双眸,厚重的浓妆被水晕成红白紫交错的彩汁顺着面颊流下来,一滴一滴沾污了锦袍。 七弦冷言讥讽:“救人是事实,下作是品,不矛盾。” 百里明月抹去满脸浊水,糊掉的妆容使原本妖媚的面庞变得狰狞可怖:“很好,我越来越喜欢你这张刁嘴了。”扳住她的肩膀狠狠压在榻上,双唇如鹰隼般掠夺她柔软的唇瓣。 胭脂花香与檀香味交杂在一起,浓郁甜腻的令人晕眩。 七弦伸手推打,拳头却像捶在铁板上,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一个绝顶高手来说无异于是在挠痒,她索放弃挣扎,任其随意侵犯,既不反抗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相信没多少人会对“奸尸”感兴趣。 百里明月撑起上身,舔去嘴角的朱脂,看着她唇上的红印,忽而畅怀大笑,戏弄心突起,在白皙的脸蛋上啄出一个个唇印,搓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扬眉打趣:“雪中落梅最是撩人。” “还比不过你脸上的万花齐放,端的是姹紫嫣红一片好风光。”她从没这么唾弃过一个人,披着华丽的外皮掩饰无赖的本质,对待这种人,本无需客气。 “谬赞、谬赞。”受到嘲弄的无赖笑不可支,打横抱起她拔身而起,飞纵下楼台,来到后院的水井前。 放她落地后,百里明月脱去外袍,褪下长衫,露出属于男的壮体魄,身上遍布或深或浅的伤疤,任谁也无法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妖媚绝艳的面容结合起来当作一体。 其实只要仔细留意,不难窥出端倪——玉冠与如意簪都是男子束发的饰物,从内到外的穿着,每一件皆是用料考究的男衫。 只不过此人奸诈至极,在选色上费足心思,大簇团花多彩绚丽,以宽袖厚重的锦袍遮去身形,平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再配上浓艳的妆容,就算有人看出装扮上的不协调,大多也不会往男扮女装那方面揣度,更何况,能见到他的人少之又少。 还归本相后,百里明月疏懒地展现他伟岸宽厚的膛,将外袍长衫往远处一扔:“打水。” 七弦嫌恶地别开脸,拉了一桶水上来,拽下担在横木上的布巾,先把自己的脸洗干净,再递过去。 百里明月却不接过,只把前的长发撩到身后:“来,好好服侍我。” 七弦收回手,站着不动:“我到此只为弹琴还恩。” 百里明月森然笑:“傻孩子,救命之恩岂是弹几首曲子就能还得了的。” “身体供你试毒,我已经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百里明月“哦”了一声:“为何要试毒,别告诉我你忘了。” 七弦避开不怀好意的视线,她承认,之所以试毒,是因为当时外伤过重导致肌僵麻,情况严重到用刀割也毫无知觉,为了让她恢复痛感才出此下策,当然,所谓下策也只是对她而言,某毒物本是乐在其中,玩得罢不了手,虽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但是…… “下合欢散也是为了治疗?” 百里明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不答反问:“你不认为它的疗效很好么。” “无耻。”她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对挑逗的目光视若无睹,纵使心中愤恨难抑,也不想表现出来让他当作笑柄。 百里明月偏头凝视许久,猛然向前迈进一大步,七弦□的防备,没来得及退开就被他禁锢在怀中,铁铸的长臂从背后环到前勒紧,另一手放肆地入前襟里,炙热的掌心隔着兜衣揉抚那一处丰盈。 七弦挣扎不开,紧咬牙关怒瞪他:“你……让我恶心。” “哟……这是在告诉我,即便占有你的身子,也无法得到你的心,是吗?”百里明月咬住小巧的耳垂以舌尖□,手上的动作更加放荡,感受到掌下的微颤后,更是不要脸地贴在她耳边邪低语:“瞧,这不是有感觉了吗?原来合欢散的药力能持续两年之久,是我的手艺太好,还是你的体质特殊?” “百里明月!”她忍无可忍。 “小的在。”他谦卑地应声,放纵长指探入兜衣里来来回回,享受着丝绢般柔滑的触感。 “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七弦咬住下唇,苍白的面容终是浸染上红晕,像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煞是娇艳动人。 百里明月笑的惫懒,不正不经地说:“一个无耻下作之人怎会有羞耻心,就算我在这儿强要了你,那也正常得很,不是吗?”像是为了应证这番话,不安分的手逐渐向下偏移。 “别!你不是在那时……就对我,对我……”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莫非你认为……已经失身于我?”这倒是令他讶异了,那时她有十六、七岁了吧,没经验也至少该知道落红的意义。 七弦美目微闪,要解开合欢散唯有□,难道不是?她甚至不顾一切地哀求,求他替她解除痛苦,昏蒙之中的翻云覆雨,只是一场梦吗! 百里明月何等老练,只消眼波流转,便能读出她的心思:“你是不是把合欢散与阳春露弄混了?” “都是下流之物。” 噢……看来她是不屑去分辨。 “阳春露的解方确为男女交合,但合欢散不同,只需让被下药的人……”他好心解惑,点到为止,修长有力的手指做出一个猥亵的动作:“懂了么?只以两指头进香献贡,哪能占得你的清白,七弦,你还是处子啊……” 她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目,好似堕入冰窖,寒透骨髓,但转念一想,被他这般□,与失身又有什么分别?处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那又怎样,要我再低声下气地求你住手吗?”要痛苦,早在两年前就生不如死过了,为了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连女子视为生命的贞亦可抛掉,还有什么好坚持的,随他吧! 感到怀中僵直的身子倏然软了下来,百里明月停住爱抚,偏头望下去,见她故作淡然的面孔上绷着一丝自暴自弃的倔强,原本含着逗弄的眼神从懒散渐转深沉。 “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他抽出手,指尖改而在细嫩的面皮上流连忘返,好一会儿才随着吐气哑声问道:“是要与我在这冰冷坚硬的石地上欢好,还是……替我擦身?” 七弦双唇微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开出这种毫无悬念的选择,一时无语相对。 百里明月就是要看她无法把持的神情,既然如愿以偿,也就放开对她的钳制,纵声长笑,笑的好不开怀。 七弦沉着脸僵立在原地,等他笑够了,提起水桶兜头浇下,让他从头畅爽到脚。 国色天香在线阅读 国色天香 - 妖孽难缠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妖孽难缠 百里明月披着锦袍卧在榻上,散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慵懒的姿态令七弦牙发痒,泼水的后果就是——他在她面前脱得□,厚颜无耻地迎风招展,七弦不想折磨自己的眼睛,只能认命地替他擦洗,使足了劲,恨不能剐下一层皮来。 回到太阁后连抚三曲,不觉已到晌午,唐玉捧来水食与更换的衣物,全部摆放在门外,这次七弦放聪明了,不消他指使,自发出去把衣食拿进来,将食篮里的美酒佳肴一样样摆上案。 见她抱琴立身,百里明月支起头:“做什么?” “我该走了。”若楚朝南回来发现她不在堂里又要缠问不休。 “今儿不用回去了,白云堂那边我已差人送信过去,说你与本楼花魁情同姐妹,故人相见自然要彻夜抒怀,好好叙旧一番,楚朝南数度指明要见秦雨卷都被挡下,他不会介意用你的人情拉关系。” 他好似谈天般悠哉,说出来的话让七弦惊愕不已:“你知道我在白云堂?” 百里明月品玩她倏尔戒备的神情,轻描淡写道:“楚朝南还算是有名望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皆受各方注视,在街边捡了个名为七弦的卖艺女子收做侍妾早传为话题,我会知道很奇怪吗?” “我不是他的侍妾。”七弦抱紧了琴,这种不实的传言从别人嘴里吐出来让她觉得丢脸。 “我知道你不是。”百里明月把她拽进怀里:“你瞧你,僵的像木头,哪儿像服侍过男人的样子?” “既然知道,那就放手。” 百里明月充耳不闻,提起酒壶,把壶嘴凑到她嘴边:“楼里自酿的枣酒,正好给你补血,来,尝尝看。” 他一抬手,锦袍大敞,露出光裸的身躯,七弦像被针扎了眼似的甩开头,“把衣裳穿好。” “怎么,不喜欢你看到的吗?”他坐直,锦袍随着起身的动作滑下肩头,“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风光,我可都留给你欣赏了,七弦,你是第三个被我邀入太阁的人,该欢喜才是。” 七弦挡开悬在面前晃荡的壶嘴,拾起脚边的裤衫往后一扔:“穿上。” 两条灵蛇般的长臂又环上颈项,紧跟着背后传来坚实的压迫感,热气吹得鬓发飘起,搔得脸颊发痒。 “不想知道在你之前进入太阁的那两人是谁吗?” 无非是被他召来狎玩的□,是花魁秦雨卷还是仆妇唐玉?谁都有可能,一个开青楼的男人能干净到哪里去。 “与我无关。”她对他没有好奇,不去了解别人,也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了解自己,这是最安全的处世之道。 百里明月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语,像没骨头一样,把上身的重量全压在她背上,悠悠道:“七弦啊,楼里新来了几个小丫头,琴艺方面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什么意思?”她察到一丝不好的苗头。 “意思就是——我雇你当凤仙楼的琴师。”他放开手站起来,赤条条地在她面前套上长裤。 七弦看向别处,待他穿戴齐整后才慎重地说道:“若你想听琴,我会抽空过来,凤仙楼的琴师还是另寻高明吧。”她暂时还没有离开白云堂的打算。 百里明月从她手里抽出古琴放在榻上,斜靠案边,指尖在木质的桌面上来回摩挲:“我能给你的酬劳是楚朝南望尘莫及的,时隔两年,你牵走的那瓶断魂香也该用完了吧?” 七弦低头瞪着脚尖,没错,是曾偷拿过他一瓶药,本以为没被发现,看来能得手也多承他睁只眼闭只眼。 “我不知道那是断魂香,只是借来做防身用,忘了知会你,真是对不住了。” 该厚颜的时候,她也不遑多让,听听,将这偷扒拿的行为说的多理直气壮。 百里明月提起酒壶,就着壶嘴仰头慢饮,大度地挥了挥手:“小事,只要你来教琴,我便以此为酬劳,要?不要?给我一句话。” “教琴可以,但不想见你。”七弦转过身背向而立,比起长久面对一个有理说不通的贼,她宁可多费点心思去应付楚朝南的痴缠。 “啧…啧……我就这么惹你嫌弃吗?”百里明月垂眸哂笑,屈起食指一顿一顿地敲击桌面,冷不防,出脚抵在她的后跟上往前一推。 七弦不料会遭到偷袭,双脚打滑,身体朝后仰倒,被他接了个满怀,正想起身,头一仰,却对上一副熟悉的哭丧面具,骇然之下猛的倒抽了口气,冰雕的面容瞬时崩裂。 “你……”这副面具怎么会在他手上? “近两年来在江湖上出现了一名面具杀手,神出鬼没,放毒夺命,已有十来人遇害,可巧,死者所中的毒正是断魂香,并且……是我亲自调配改制,被你顺手牵羊的那瓶。”百里明月摘下面具顶在指尖打转,偏头俯视绷紧的俏脸。 七弦如鲠在喉,无法言语,正是听他说断魂香乃江湖人常用的剧毒才敢放心施用,江湖人那么多,怎么也查不到一名弱女子头上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办案的因这毒药查到你头上来了吗?” 坦率,对于无可辩驳的事不多费口舌,先关注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以自身安危为立足点,敢收敢放,这都是行走江湖的要诀,只是……还太嫩了。 “经我调配的药无人能分辨,倒是有个冒失鬼,没做足准备就孤身闯虎,被人看到真面目后落下证物仓皇而逃,你说,那个冒失鬼是不是太不自量力?” 七弦攥紧拳头,默默承受他的嘲讽,忽而双眼微张,他当时并不在现场,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哭丧面具究竟是谁给他的? 百里明月从她眼里轻松读出了疑问:“你以为……我会放任你出山闯荡江湖?不知深浅的丫头,若不是我暗中替你打点善后,通缉榜上挂的就不是哭丧面具,而是你的花容月貌。”不急不缓的语气像在责备一只闯祸的小宠,显然没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七弦就不同了,她为躲避官府追捕一路逃到洛阳来,提心吊胆地在街头卖艺,好不容易才抓住楚朝南这棵大树庇荫,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料到又栽在他手里,更可怕的是—— “你跟踪我?” “所以你才有机会逃到洛阳来。”百里明月把话挑开,得让她垫清自己的斤两。 七弦怔愣半晌,原来从头到尾都没逃出他的掌控,瞒天过海的设想竟然还要靠别人来成全。 百里明月见她如泄了气般浑身瘫软,看来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未免她钻牛角尖,出言安抚:“除了最后一次,之前我都仅作旁观,你初涉江湖,能做到那种地步实为难得,况且,我也并非每时每刻都能看顾你。” 七弦偏头不语,还要他来宽慰才真叫人难堪,回头想想也不意外,此人秉恶劣,在玩够之前,断然不会容许她葬送在别人手里。 百里明月,用毒高手,凤仙楼的楼主——这是好听的叫法,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中,其实跟鸨母没什么差别。 她对他知之甚少,或许有必要深入了解,但……每次一这么想,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抗拒。 一个大男人浓妆艳抹已经够古怪了,诚然,他本来的面貌并无脂粉气,五官挺立深刻,眉眼上挑,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狂狷气质,正因这样,才更给人鬼魅妖孽的感觉,再加上他还开青楼当“鸨母”,斑斑劣迹令人发指。 如果有得选择,她不想跟这种妖孽有丝毫瓜葛——“除了留住在这里,其他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百里明月以手背顺抚她的面颊,从鼻翼掠到耳后,柔声引诱:“七弦,我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会替你守密,能给你助力,甚至不问你杀人缘由,在我身边……才是你最好的庇护,楚朝南能做到吗?” “他至少能以礼相待,不像你,总拿我的身体取乐。”就如同眼下,他以蛮力束缚,想抱便抱,想便,何曾问过她的意愿! “不会?你太高估男人的定力了,你的武功不及楚朝南,他兽发作时,你能控制得了吗?” 七弦冷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论无耻程度谁也及不上他,倒有脸说起别人来了。 “可不是,真小人总比伪君子来的省心,还是说……”顿了顿,低头轻咬她尖细的下颚,舌尖舔出一道濡湿的痕迹,延伸到嘴角边,贴着她的唇低喃:“你希望被第二个男人这么对待?” “呸!” 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七弦眼里泛出红潮:“我不是□!” 百里明月扯起衣袖,慢条斯理地擦拭,嘴里说着“我没把你当□”,却是言行不搭,舒展五指,把她从上到下抚了个遍,见她咬着下唇压抑的模样,做出惋惜的表情:“男欢女爱乃天经地义,七弦,你不小了,何不敞开怀享受个中美妙的滋味?” “好变成□来满足你的征服欲吗?” 百里明月故作诧异,扶她起身:“委身于我有你说的这么糟糕?” “委身?不是狎妓?有凤仙楼众多绝色任你传唤,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心。”七弦想离他远些,却挣不开扣在肩头的钢爪。 “你该听过一句话——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你就是我的那一瓢水。”对于凤仙楼众女来说,他是无缘见面的“妈妈”,哪来的传唤? 记得两年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而她一如眼前,只嗤其为——“笑话。” “你说是笑话那就笑话吧,不想身份被拆穿就乖乖听我的话,趁早离开楚朝南。” 七弦不想转移落脚地,白云堂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但能为她带来种种便利,作为花房主事,有机会接触到各地的客商游人,方便探听外面的动向。 楚朝南公事繁忙,对姬妾向来放纵,而百里明月……相处的那一年中,初时倒还好,经常把伤重的她独自丢在谷里不闻不问,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牢头,连分别后都魂不散。谁都需要独处的地方,更受不了总被人牵着鼻子打转。 还有一个原因——她就是不愿意在青楼过夜,阻止不了被侵犯至少也要尽可能地回避,若非他当初挟恩轻薄,又以疗伤为名行亵之事,单是试毒,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打从心底鄙视他,甚至感到没来由的惧怕…… 妖孽难缠在线阅读 妖孽难缠 - 银货两讫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银货两讫 七弦走后,百里明月趴在案上对镜描眉,将厚重的伪装一层一层重新敷回面上,塔楼下传来兵刃交接声,只听一名女子娇声扬起:“我是来见我的师兄,唐玉,你让开。” 唐玉恭敬道:“楼主有令,未经允许,谁也不能进塔,请别为难奴家。” “哦?方才你送出去那名女子又该如何解释,她甚至不是凤仙楼的人!” “她是应楼主邀约而来,奴家并不知道原因。” “所以才叫你让开,好让我亲自去问师兄。” 百里明月旋身上榻,右手拿起烟斗,左手揉洒草丝以拇指慢塞轻拈,漫不经心道:“唐玉,她想上来便上来吧,你先退下。”嘴巴没怎么动,声音却传至塔楼外。 这句话说完后,塔下兵戈渐止,不多时,就见一道白影从两廊柱之间飘然而入,凌虚空踏两步,娉婷落地,朝卧榻这方碎步移来。 百里明月闭着眼睛吐了一口烟气,突然道:“停,就站在那里别动。” 白衣女子顿足,站在长案后娇嗔低唤:“师兄……” 百里明月的脸上闪过淡不可察的厌烦,半掀眼皮,问道:“楚夫人来此有何贵干?” 原来这白衣女子竟是楚朝南的宠姬谢婉,她听到“楚夫人”这个称呼,凝眉瞪视他,恼怒只在脸上停留片刻,没一会儿,又盈满了笑意:“师兄,你可知道,那位七弦姑娘过不了多久也会成为楚夫人。” 百里明月斜叼烟嘴,懒懒应声:“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吗?那好,我知道了,好走不送。” 谢婉却绕到长案前跪坐下来,拈起香粉盒放在鼻下轻嗅,眼神里荡漾着毫不掩饰的浓情,投注在他面上流转:“七弦妹妹的九霄环佩乃是师父最珍爱的古琴,婉儿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她果然与你有牵连,师兄,你不会忘了对师父的承诺吧?” “你说呢?”百里明月心不在焉地反问。 不冷不热的态度令谢婉稍感安心,师兄常年以女相示人,知情者除却与他交情深厚的两兄弟,也就只有她这个“师妹”,他该不至于对一个外人道破真相,想到这层,不由舒了口气:“师兄能把落月古琴交给七弦妹妹,定然是对她的琴技极为欣赏,方才见唐玉将她领至姐妹们学艺的场所,莫非师兄想让她在楼里授琴?” 她这个师兄虽不懂琴,却喜欢听曲,犹爱收集各朝名谱叫人弹奏给他听,凤仙楼的琴师换了又换,总也找不着合他心意的,不知道这七弦妹妹能撑多久,还有一点让她不得不警惕—— “七弦妹妹与其他琴师有什么不同,能让师兄破例传唤到鲜少有人踏足的玲珑塔里?” “你管得太多了,既然嫁出去,就安心当好你的楚夫人,别做不合身份的事,我才不会介意你偶尔将凤仙楼当作娘家。” 说到这个,又勾起了谢婉心底的哀怨:“那是师父擅自作主,你该知道我最想嫁的人是……” “楚夫人。”百里明月适时打断她,“听闻堂主对你宠爱有加,做人要懂得感恩,知足才能常乐。” 知足?没有满足何来知足? 自从七岁那年被带进凤仙楼,就早已放弃了身为女人本该追求的幸福,只敢在暗处注视他,及笄之后便要学着接客,她不指望能当个清倌,只想把第一次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可当她褪尽衣裳,卑微地恳求时,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拂袖离去。 时至今日,多少次投怀送抱都被无情地拒绝,失贞之后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师父离世后,他改扮女相支撑整座凤仙楼,对此,她是暗中庆幸的,若众生平等,她甘愿做众生的一员,能忍受自己不被他所爱,却无法眼睁睁看他爱上别的女子。 “想让我知足,还需师兄垂怜恩赐。” 她企图靠近卧榻,却被一道气劲逼回原位,这绝然的排拒不仅没让她打退堂鼓,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叛逆。 以他这个年纪,不会对女毫无欲求。 谢婉半褪罗衫,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言语间极尽撩拨之能,见百里明月垂眼看着地面,嘴角勾起媚笑:“不敢看吗?就算你对我无心,也无法抗拒身体的需求,除非你不是男人。” 百里明月像是被烟呛到,轻咳数声,拇指和食指一搓,烟斗便在指尖滴溜溜转起来,他颇有兴味地瞅着打转的烟斗,轻声道:“前日我回到居所,发现炼炉里的丹药少了几瓶。” “是我拿的,那些丹药是以师父留下的药材炼制而成,本就有我的份。” 从挑选药草到研磨入丸,没出过半分力的人倒真敢说的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好吧,就不说这些年来你从我那里擅自取走多少丹药,对楼里的琴师下毒,这笔帐该如何清算?” 被他一提,谢婉才回想起来,那琴师是去年来楼里教琵琶的一名异族女子,名叫绯红,她亲见二人对桌品茗,嫉恨之下才在酒中下毒,可那女子也奇特,只饮茶不喝酒,这桩事就像没发生过似的,平平淡淡就过去了,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发现,于是她装傻抵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无缘无故与她攀交情,我能不多留意么?”百里明月五指发力,烟斗长柄“啪”的断成两截,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道:“你可知道那名琴师是活丧尸罗刹的爱人?不仅如此,数年来,你强行手凤仙楼的私务,念及你与前楼主之间的师徒情分,唐玉从不计较,你却不知收敛,我若想要女人自会安排,还需你来此卖弄风骚?” 一席话把谢婉刮得面色青白交错,以往他只会调笑,还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师兄,我……” “好了。”百里明月不耐烦地一甩衣袖,将两截烟斗丢在地上,翻身朝里,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出去!我这太阁不接待外客,下次再敢擅闯,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踏进凤仙楼一步。” 谢婉拢紧衣裳,却不急着离开,对镜理了理散乱的发鬓,起身走到楼台前回眸一笑:“师兄,在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女人,只要你能满足我一次,所有的秘密,我愿意为你带进坟墓里。” “滚。” 这最狠绝无情的一面只有她切身体味过,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谢婉咬着下唇苦笑,她能等,只要他身边没有女人,她就这么漫无止尽地磨下去。 !!! 见过百里明月之后,七弦把自己关在房里抚琴,心中烦乱,曲不成调,洗去满身的檀香味,却洗不掉烙印在心底的伤疤。 最茫然的那段时日,是他陪着一起渡过,虽然陪伴的结果是在旧伤之上又不断增加新伤,却仍是给了她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人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没有牵挂,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空白的过去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好似落入无底深渊。无数次在噩梦中坠落,都是被他摇醒,每当心生感激的时候,他又总是会以各种手段惹怒她,把那份感激之情彻底抹消掉。 感恩和厌憎两种情绪此消彼长,她已懒得区分,重新拾回生存的动力后,什么恩情恨意都变得无足轻重。 敲门声打断了紊乱的思绪,七弦警觉起身:“谁?” “我。” 是楚朝南的声音,早料想他会来询问凤仙楼的事情,可是这么晚了,让他进屋实为不妥,七弦想了想,迅速穿上外衣,开门后不等他开口,先道:“啊,堂主来的正好,奴婢有样物事要给堂主过目。” 带他走到院里空旷的草地上停下,楚朝南环顾四周,没见有什么异样,问她:“你要给我看什么?” “就在堂主脚边。” 楚朝南低头一看,就见草尖上浮着三朵形状特异的小花,不免有些失望,七弦笑道:“此花名叫雕兰,来自大理,由秦姐亲手培育,特托奴婢带回来送给堂主,奴婢打算再养它几日便移栽到盆中,摆进花房里。” 楚朝南大感意外:“你说的秦姐莫非是凤仙楼的秦雨卷?”名扬天下的花魁,他慕名已久,始终无缘见上一面。 七弦蹲下身轻抚雕兰的花瓣,把百里明月教给她的一套说辞搬出来:“秦姐是奴婢的同乡姐妹,知道奴婢流落街头被堂主收留之后,欲借赠花聊表心意,并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当面道谢。”为了不露破绽,她还在唐玉的引荐下见了秦雨卷一面,果真是知书达礼的绝妙佳人。 楚朝南听她这么说,不禁心驰神往,险些忘了来找她的目的,忙定下心神问道:“不久前,楚某才收到凤仙楼的书信,信上说你要去那里授琴?” 七弦点了点头:“近来秦姐身体微恙,据说是思乡情切,娘姨希望借个授琴的名目让奴婢去开解安慰她,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在青楼授琴传出去不好听,但凤仙楼另当别论,有资格在楼里授艺的师傅都是技艺高超,也有原本寂寂无名的琴师,在受到凤仙楼雇用后一夕成名的先例,据闻凤仙楼背后的撑头很过硬,楚朝南有意攀交,便欣然应允,想想,仍有不放心:“烟花地人多事杂,不如让小夕陪你同往。” 看来他还是不放弃在她身边安眼线的念头,七弦婉言推拒:“堂主放心,奴婢不会耽搁太久,半日即回,秦姐不喜见外人,再说,小夕尚未婚配,出入声色场所恐怕会损及她的闺誉。” 楚朝南也蹲下身,几乎要与她头碰头:“你的体贴真是让楚某心折,近来白云堂大事小事不断,楚某要外出一段时日,在此期间若缺些什么,直接对总管开口,我已经吩咐过他,务必要让你住的舒心。” 七弦听说他要外出,心中暗喜,嘴上不减客套:“堂主不必担心奴婢,自己多保重。”说着站起身来,与他拉开距离。 但楚朝南亦步亦趋,跟着她在院子里兜游打转,七弦走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能道:“堂主,晚上风凉,快些回去歇息吧。” 楚朝南从后面揽住她的肩头:“楚某明日启程,你何不奏一曲,权当为我送行。” 七弦往前走两步,借回身的动作甩开他的手,恭顺地说:“那请堂主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取琴。” “何必麻烦,我与你一同进屋便是。” 七弦垂下头:“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堂主是正人君子,请别为难奴婢。”一旦到了屋里,掩上门窗,床褥温软,什么麻烦都来了。 “看你这么推搪,是否另有意中人?”楚朝南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七弦老实摇头:“正因为没有,才不堪厚爱。” 楚朝南抚须微笑:“当下没有,不意味着永远没有,你怎能肯定不会对楚某日久生情?” 七弦踌躇片刻,在脑中搜寻可用的语句:“日久生情的重点在前两字,堂主,奴婢来此不过才半年,这一词,是否不适合用在你我之间?” 楚朝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放声大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这小嘴倒是能说会道,楚某差点看走眼,好,冲着正人君子的美誉,今夜就算了,但你要尽快考虑清楚,待我这趟回来,你可不能再逃了。” 目送他离开后,七弦到院子里打了一桶水,沾湿袖子拼命擦拭下颌,直到擦的发疼才停手,托百里明月的福,让她觉得所有男人都很“脏”,楚朝南在为人处事上圆滑老练,但某些方面却让她甚是看不惯。 已过不惑之年还继续沾花惹草,据了解,那个被派来服侍她的小夕也是众多侍妾之一,小丫鬟不过才十五岁,真是造孽。 回屋后,七弦从袖里掏出两个玉瓶,这是百里明月给她防身所用,一瓶是断魂香——剧毒,一瓶是醉狐仙——蒙汗药,这酬劳,比真金白银更有价值。 银货两讫在线阅读 银货两讫 - 朝夕共处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朝夕共处 过了城关,马车一路朝北疾行,颠簸许久,到了邙山脚下,唐玉让车夫在路旁等候,领着七弦朝山里走,到了僻静处,转身道:“奴家知道小姐身怀武功,前方道路崎岖,请跟紧奴家的脚步。” 说罢身形虚晃,眨眼间竟至一丈开外,七弦愣了愣,连忙提气往前纵跃,前面走的轻松自如,后面却追得极为辛苦,唐玉走走停停,七弦费尽心思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就这样不知攀行了多久,远见前方古柏苍翠,地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白石,日光透千万条光栏映照其上,乍看下有如碧波滚雪浪,煞是好看。 唐玉在古柏林前停步,手往前指:“奴家就送到这儿,接下来,请小姐顺着白石道一直往前走,楼主的居所就在这柏林深处。” 七弦右手抱琴,左手扶着树干喘息不止,看向她,呐呐道:“唐姨真是深藏不露,七弦拜服。” 唐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眉心微蹙地瞅了她半晌,突然道:“不瞒小姐,奴家并非女子,而是一个阉人。” “唉?”阉人?七弦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有许多贫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便指望能送进里当太监,但太监也是有门槛的,施刑后被遣返回乡的大有人在,而那些人总是受尽奚落,甚至被赶出家门,奴家深受此害,幸得楼主相救才不致横死山野。” 七弦不语,她是真的说不出话来,太过震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唐玉淡淡一笑:“奴家本不该说这些,让小姐受惊了,你会觉得奴家……很怪异吗?” “吃惊是有些……怪异还不至于,你也是不得已。”七弦不了解里的事,想必他吃了不少辛苦,能活下去是件好事。 唐玉表情未变,眼神却柔和了些:“世上能有这种想法的并不多,奴家也曾瞧不起自己,但是到了凤仙楼后,奴家才明白,原来卑贱与否,并不全是由他人眼光所决定,谁也没有资格嘲笑卖力生活的人——这是楼主教给奴家的道理。” 这番话在七弦心里掀起了涟漪,不过这片微小的起伏只是冒了个浪尖就被强压下去,她不想深究唐玉自承身世的用意,也不想去了解百里明月的为人,反正好坏都是那个德行。 白石道的尽头就是“桂石居”,破天荒的简陋,三间宅舍前后相连,两侧是带有茅顶的木屋,院墙外围由竹篱围合成一圈田地,前面种菜,后面种花草,闻起来有股清香带涩的泥土气息。 顺着田垄走进宅院,发现院内空空荡荡,白石板地如同被水冲洗过般光洁透亮,屋内陈设也很简单,方正厚实的木质桌椅,四面石墙,没有多余的装饰,到处都是棱角分明的犀利线条,很难想象这是百里明月的居所。 她挨间挨门的往后寻,在最后一座房舍的主屋里看到了与太阁相似的布置,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居中摆放的卧榻和长案,屋内四角都放着香炉,经过近日来的浓香熏染,她已经闻得很习惯了。 百里明月趴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合上书册随手丢在一旁,侧过身,拍了拍前的褥垫,对她伸出手:“过来,我要抱你。”桃花粉面上漾起刺目的邪笑。 七弦忍住掉脸走人的冲动,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双脚扎在原地:“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今日去凤仙楼授琴,还没进到门楼下就被塞进马车里,唐玉只说是楼主的命令,弄得她一头雾水。 百里明月偏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眼神异常炯亮,似乎心情不错,竟然舍得起身下榻,提着锦袍径直朝门口走来。 “你……想干什么?”七弦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觉得他跟平常有些不同。 “抱你。”手比嘴快,话说完,人也拖进了怀里。 七弦怕古琴被压坏,不敢用力挣扎,腾出一手推在他的膛上:“你……轻点。” 百里明月也觉得古琴碍事,抽出来靠在门框上,屈膝半蹲,双臂兜着裙子圈住她的腿弯,把她竖着抱了起来,七弦重心不稳,连忙按在他肩上保持平衡。 百里明月大踏步跨回去,连着她一同往榻上扑倒,七弦忍着没发出声音,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又打算怎么捉弄她。 “你来楼里授艺却不肯上太阁来见我,一连数日都是如此,眼下在这桂石居里只有你我独处,就没人能让你分心了。”百里明月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头两侧,迫不及待地索取柔软的唇瓣,舌尖抵入齿关,执意与她纠缠,直到满唇的朱脂全糊在她嘴上才肯稍离。 七弦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挣脱手,擦着满嘴红印,怒瞪向他:“你到底要怎样?把我叫到这儿来耍乐,学琴的姑娘们全被晾在楼里。” “别忧心,自会安排其他琴师暂替,我叫你来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你该清楚才是。”他的手又开始不安分。 七弦捂着衣襟翻身要起,却被从腰后环绕上前的手臂圈住,感到他的身体贴靠上来,一股炙热从背后直透前,面颊也涌上红潮,倒不是羞怯,而是有气难发作,只憋得脑涨心跳:“能不能做点别的,不要每次见面都这样。” “男人与女人,我与你,关系非比寻常,每次见面都这样再正常也不过,为什么你总是要把正常的事看作不正常?”手掌沿着曼妙的曲线缓慢移动,滑到侧腹,屈指勾住花结往上一提,腰带随即散开。 七弦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甚么,早已经历过的事,本觉得能够忍耐,可是当他的手探进兜衣里,掌心的灼烫感仍是让她慌了神,本克制不了急速窜升的恐惧。 “别!今日不要了,好不好?”按住不老实的手,她放软语气示弱, 百里明月从喉间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出来,在她耳边低吟:“知不知道这要求很残忍?总有一天,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七弦心头微抽,虽然她也时常在暗地里这么诅咒,但听在耳里又是另一种感受,果然……太怨毒的话还是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为妙,虽然讨厌他,也不至于恨到那种地步,只是单纯的……嫌恶。 “我只听说过祸害遗千年,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哟,这是在祝我福寿延年么?敢情小嘴今儿是涂蜜了,我来尝尝甜不甜。”百里明月撑起身,掰过她的小脸又缠绵了一回,沉沉低笑:“嗯,甜,真甜,比熟过头的柿子还甜。” 七弦用手背擦嘴,口鼻里全是腻人的脂粉味,直叫人胃里翻腾,她咽下酸水,闷声道:“我要去漱口,朱脂……难吃!” 百里明月感同深受,每日对镜妆扮不代表他喜欢胭脂水粉的味道,于是很配合地带她去后院洗脸漱口,也顺道用冰凉的井水为自己消解满腔□。 “在居所为什么还坚持画眉描唇,你有这个喜好吗?”七弦不解,在外面瞒人耳目还说得过去,在家里扮给谁看? 百里明月搂住她,把半湿的脸贴在她沁凉的面颊上:“这处桂石居并没有多隐蔽,不过,你若愿意日夜陪伴,我倒不怕被人看穿,如何?” “既然这里不隐蔽,那就算了。”只要他不乱,光是这么抱着也不会影响她的思考。 倒是百里明月对她这次应对小感意外:“若是有避世的地方,你就愿意陪我吗?” 七弦没有看他,手指点住下巴:“我可能在白云堂呆不了太久,最好在楚朝南回来之前找到稳妥的藏身处。” “为何?原本不是不想离开吗?” “没想到他会那么缠人,虽然不至于像你说的那般兽大发,但总被他揽来抱去也叫人极不舒服。”尤其在夜里跑去露华园,这情况已经远远超过她所能预料的范围,必须早日脱身:“你有地方安顿……” “他碰了你哪里?” “嗯?”太突兀的问话让七弦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他碰了你哪里!”百里明月勾过她的脸,微眯的双眸中闪动着冷厉的杀气。 七弦只对视了片刻就别开眼,他……今日太怪了,为什么情绪波动这么明显,明显到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就……就像你现在这样。” 百里明月定定地注视她,倏尔吐了一口气,搂她入怀,用力抱住,闭着眼睛喃喃低语:“七弦,你是我的,记住,是我一个人的,就算我死了,你也要为我守寡终生!” 又是死,他今天怎么了?情绪转换的莫名其妙,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放手,很疼。”她努力维持平淡的语调。 百里明月松开臂膀,双手捂着脸上下摩挲,当手放下之后,面容也恢复如常,往后仰倒在榻上,从枕下出一支竹笛,在指端绕了两圈之后打横放在唇下,吹出几个干巴巴的音来,笑道:“来,你抚琴,我吹笛,二人合奏一曲月落七弦。” 七弦对他的反复无常感到无所适从:“我没听过这个曲。” “没听过是自然,这曲名是我前不久才编出来的,不正是你我二人的写照吗?”说话时斜眼去瞄她的表情。 七弦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连最后一丝反应也从倏然结冻的面上褪去,只淡漠地问:“想奏什么曲,挑我会的。” 相较于她的冷漠,百里明月却是表现的更加慵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扬起竹笛晃了晃:“你随意吧,我跟着曲子合便是。” 每当被触及到内心深处的时候,她就会封闭自己,借以逃避不想面对的情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受过的伤害越深,这种本能就越是强烈,对此,百里明月唯有苦笑。 一曲秋月亭,琴声悠扬,笛曲却断断续续,干涩而不成调,终是各自成音,无法交融一体。 朝夕共处在线阅读 朝夕共处 - 画中疑云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画中疑云 在桂石居住了三日,七弦觉得百里明月着实不大对劲,不仅教授她独创的武学,还领她去炼毒房辨认药材,告诉她许多江湖□与保命的要诀,把所有事情挤在一起做,就算她是神童再世,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掌握那么多旁门左道。 由于昼时太过忙碌,入夜后更是变本加厉,炽烈的□将她烧得体无完肤,被他用手指舌尖肆意挑弄,对她而言已无贞节可言,她有求于他,就必须任之予取予求,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不让自己沦落为在他身下迎合求欢的□。 可是他把能做的都做遍了,就是守住了最后一步,难道他认为不做到那程度就不算毁人清白吗? 每到情难自抑的当口,他都咬牙硬撑,汗水沾湿被褥,扭曲的表情看的她都于心不忍,太可笑了不是?明明受到侵犯的人是她,看起来却是施加伤害的人更痛苦。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像赶着过日子似的,而自己又是怎么了,竟为他的反常惶然难安。 一路上,七弦的思绪都被这个困惑占满,不由自主地回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借此揣度他的心思。 回到白云堂,本打算独自一人好好静心,甫迈进露华园就瞧见石桌边上围了一圈人——大夫人云渺渺,二夫人何晓婷以及数名妾室,阵仗不小。 七弦还没来得及行见面礼,何晓婷就刻薄地讽刺:“哎哟,咱们的七弦小妹终于舍得离开青楼了,老爷才走就流连风月场彻夜不归,玩得可尽兴?” 好浓的酸味,流连风月场向来是男人的嗜好,七弦自认没有哪里对不住她,于是欠身低语:“二夫人,奴婢去授艺,彻夜未归是因推不掉秦姐的厚谊,的确有失斟酌,夫人教训的是。” 翠仙袖子一甩,对何晓婷道:“小姐,听说她与凤仙楼花魁秦雨卷情同姐妹,她以前也是卖艺的,说不定是想再从恩客身上多捞点好处。”她是何小婷的贴身婢女,主仆两人共同侍候楚朝南,地位高于其他侍妾,恃宠而骄,讲起话来也从不给人留情面。 七弦懒得争辩,转而走到始终沉默不语的云渺渺身前行礼:“大夫人,是奴婢失职,甘受责罚。” 何晓婷向来不把懦弱的云渺渺看在眼里,抢着说话:“谁敢责罚你呀,老爷人还在兴元府,就赶不及遣派镖行,把给你的赏赐送回来了,布帛珠翠应有尽有,众姐妹加起来也没你一人的量,好生风光露脸。” 布帛珠翠?七弦眼波流转,这才留意到房门两边长桌靠墙横放,拼搭成一条长龙,桌上堆满了花色绚丽的布匹毛毯,桌脚下摞起半人高的宝箱。 专门负责打理露华园的丫头小夕拉拉她的袖子,悄声说:“小姐,这次老爷给你的赏赐比最受宠的婉儿夫人还多,让其他人觉得不公哩,平时老爷在,她们不敢来打扰你,如今老爷不在,就拼着大夫人来这里,说是要讨个公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七弦暗自好笑,就算要讨公道,也该去找楚朝南,这赏罚之事又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了算的。 “奴婢惶恐,对堂主的厚爱受之有愧,大夫人,二夫人,请你们为奴婢出个主意。” 这样骂不还口,谦卑恭顺的姿态倒是让脾骄纵的何晓婷无从发作,对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翠仙即刻领会过来,扬声道:“这还不好办,众姐妹人都来了,七弦妹妹,你就让大家各自挑选喜爱的物品便是。” 小夕忙说:“哎呀,这都是赏给七弦小姐的,若是擅自分发,只怕会惹老爷不开心。” 何晓婷冷脸喝斥:“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婢说话了?” 小夕低着头不敢造次,何晓婷推了推云渺渺:“大姐,你也说句话呀,区区一个侍妾,得到的赏赐比你这个正妻还多,还有规矩吗?” 云渺渺顺着她的话轻声慢语:“七弦姑娘,二妹说的在理,不过,这既然是老爷赏给你的,该如何处理,还需你自己来决定,旁人作不了主。”一句话,两边都不得罪,看来这大夫人并不像姬妾间传的那么无能。 七弦叫小夕领众女去分赏,随她们拿什么,拿多少,那些侍妾何曾受过这么贵重的赏赐,一窝蜂涌过去尽拣亮眼的往怀里揣,甚至有几人为了争夺一块环佩哄抢起来,云渺渺与何晓婷只作壁上观,本来她们也不缺。 打发完众女后,七弦总算松了口气,看着满地狼藉直摇头,本打算进屋,眼角余光瞥见云渺渺还坐在原位,只得过去陪侍,站在她身前低问:“大夫人还有何吩咐?” 云渺渺客气地叫她坐下,笑得和蔼可亲:“你自作主张分发赏赐是轻贱老爷的心意,只怕他知道后会怪罪下来,二妹此举恶意昭然,正是为了要降低你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等老爷回来,你该如何分辨?” 七弦不揣测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卑微姿态摆到底:“奴婢也不知道,大夫人,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云渺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七弦姑娘,你是老爷思念多年的画中仙子,切不可让他失望,关于这件事,便全推在我头上吧,由我这个正妻作主均分赏赐,老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七弦低着头,觉得这话说的玄妙:“奴婢先谢过夫人,不过,我与老爷相识不久,以前从未见过面呀。” 云渺渺笑道:“你的相貌体态,与老爷所珍藏的那幅仙子图如出一辙,老爷迷恋画中仙子已久,你没发现众侍妾的眉眼之间多有相似之处么?老爷也是以那幅画作为挑选女子的依据。” 七弦了脸:“真有那么像吗?” 云渺渺颔首:“起初见到你时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便是画中的人,后经细想,老爷收藏这幅画已有不少年头,与你的年岁对不上,来,我带你去观画。”说着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七弦心里狐疑,也不敢表露在脸上,低头跟在她身后,走到接待外客的院落前,忽听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大笑声,远见一群男子在对酒令。 云渺渺停步道:“他们是益州城威远镖局的镖师,你的赏赐就是托他们护送过来的,坐中间的那名壮士是总镖头,名唤宋元超,跟老爷乃多年旧交。” 七弦“嗯”了声,这才抬头瞧过去,目光依次在几名镖师脸上停驻片刻,又垂下头,似乎对男人之间的事没有兴趣,云渺渺笑了笑,又领着她绕过这院落继续漫步,来到居所“渺香苑”,拿出画卷在桌上展开。 七弦走近一看,画中人果然与她形貌相似,身上的衫裙头冠颇具异族情调,不似汉人装扮。 云渺渺道:“这是我凭着记忆描摹出来的,画的还不够传神,老爷所珍藏的那卷不轻易拿出来示人,我也是偶尔见他对画兴叹,不由对画中仙子心生寄慕,如今见老爷寻得梦中人,也不禁为之欢喜。” 七弦伸手轻抚画中人:“奴婢哪及这画中仙子的半分姿容。” 云渺渺笑盈盈地望着她:“你过谦了,七弦姑娘,老爷对你有多喜爱众人都能看的出来,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会尽力帮忙,你不必有所顾虑。” 这幅画虽是描摹仿画,却细致入微,连眼角的鱼骨花记也不忘勾勒上,七弦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的母亲。 为什么楚朝南会有这幅画像?为什么云渺渺会特地引她来看?是在暗示什么,还是有意试探? 在她记起过往后便决定丢弃本名,久远的记忆被尘封在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多想的事,更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她被带进白云堂真的像云渺渺说的那样,只是个巧合还是……刻意安排? 回房后,七弦情思翻涌,满脑子乱絮纷飞,仿佛身边所有人都别居用心,本想换个藏身处……这下又被拖住了脚。 坐在桌前正想抚琴静心,却突然发现古琴不在手边,原来晌午走的匆忙,竟把琴忘在桂石居里。 她在屋内来回打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向窗外,天色尚早,不管怎么说,必须先把琴带回来,“落月”对她而言不只是一件乐器,还是能陪她渡过难关的同伴。 画中疑云在线阅读 画中疑云 - 走火入魔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走火入魔 桂石居内,百里明月独自坐在前院,提笔在画纸上轻扫,墨线曲折不成形,握笔的手抖颤不能自已,他撩着袖子坚持片刻,猛然把笔朝前面一掷,挥手扫下纸砚,浓黑的墨汁泼溅在白石板地上,沾污了锦袍一角。 吹不成笛曲,墨迹也无法描绘出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随着思念加深,体内有如被烈火焚烧殆尽,四肢百骸经脉逆流,浑身灼痛加剧,气血爆出丹田直往天顶贯冲。 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吼,矮案顿时在掌击下崩裂成碎片,他揪住襟口,浑身蜷缩地趴在地上,乌血从齿间不断往外漫溢。 “七弦……七弦………”这个名字是他痛苦的源,想借由呼唤来抑制澎湃的情潮,却是越唤越不能自已,希望能立时听到她的声音,拥抱她温软的身体。 一阵香风袭来,百里明月感到肩上被人轻按,微睁双眼,看到白绸软裙垂落在地上,连忙抬头,才露欣喜的眼神即刻转冷:“你……来做什……?”烧灼的剧痛令他无法顺利成言。 谢婉蹲在他面前,倾身搂住他,红着眼圈低叫:“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你说啊!” 七弦彻夜未归,她心觉有异,便径到凤仙楼查探,却发现授琴的另有其人,而百里明月也不在太阁,赶到北邙山下,就见凤仙楼的马车疾奔在官道上,朱帘半掀,匆忙一瞥间所看到的面容令她浑身冰凉。 他竟然把七弦带到私宅朝夕共处三日!桂石居原本是师父炼毒的场所,师父死后,他便把这儿据为己有,连她这个师妹也不让踏足,她想取丹药还得趁他不在才能拿到手,多少次放下尊严哀求都被毫不留情地逐出院门。 如今他却让一个外人在此留住三日,这叫她怎么接受得了? “……走开,不要碰我……”百里明月挥开她的手往后退缩,女的体香让腹内流窜出一股骚动。 谢婉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避若蛇蝎的态度激起了心底的疯狂,她跪着直起上身,解开腰带,紧盯着他惨白的脸,以极缓慢的动作,一层一层褪下衣裳,只留兜衣蔽体。 “师父下的药最忌动情,平日是难以消解的[火毒],一旦思欲过深就会转变成钻心蚀骨的毒——[情禅],师兄,你很想要吧,抱了我,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纾解痛楚的方法很简单,可是他却宁可自己承受也不愿伤害七弦那丫头,为什么?为什么思慕多年只换来冷言相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子却能让他动情? 若非情思入骨,火毒绝不会轻易转化,谢婉不甘心地移近,[情禅]是毒中的圣品,药如其名,虽是以阳交合来缓解痛苦,但中毒者一旦碰了某个女子,终生便只能与那名女子交欢,若再沾惹其他女人便会立时毒发身亡。如果情和欲不能两全,至少也要独占其一。 [情禅]发作时最忌女香,越痛欲念就越高涨,她就不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百里明月抬起衣袖掩住口鼻,狂烈的噬魂药让他痛不欲生,紧绷着全身的肌,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怕压制毒的真气会随之涣散一空。 谢婉贴近他,光裸的藕臂柔柔环在他背后轻抚,挺起上身,故意将前的春光凑到他脸前。百里明月闭上双眼只以口吐纳。 来自毒体本身的痛感远不及思念锥心,渴望的人不在身边,体上的欲求对他来说并不难捱。 谢婉发现他竟然还能自持镇定,苦涩的情绪填塞心口,更是卖力地使出各种手段挑逗:“这世上,只有我愿意为你分担痛苦,愿意舍弃做女人该拥有的权利,她能做到吗?做不到!她不会接受你的!我不在乎,从来也不在乎!你该知道的,师兄,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被说到了纠结处,百里明月当即沉下脸,翻腾的气血转瞬凝结成冰,红潮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云密布,浮荡的骚动胀痛逐渐转回火烧的焦灼感,比寻常更炽烈。檀香已燃尽,无法起到镇定的作用,烈焰在体内肆虐,似乎要将内腑与经脉焚烧成灰烬,但这股最直接也最熟悉的疼痛却让身体恢复了正常的知觉,痛到极致反而不再敏感。 他暗自运功,待躁动平息后电般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往地上按倒,谢婉后脑着地,登时被撞得七荤八素,颈骨被捏得咯咯作响,诧异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畏颈上的疼痛,按住他的手背,喘息着低语:“你终于肯碰我了,来啊,想捏碎哪儿都可以……这里…还是这儿?” 手指随着话语在自己的身体上游移,甚至掀动兜衣,让媚人的春情若隐若现,很少有男人能逃得过这种诱惑。 百里明月像被蛰到似的缩回手。谢婉被那种碰到脏物的神情刺伤,心里的抽痛让她走上极端,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怀里。 外面传来裙摆曳地的唏嗦声,百里明月心头一动,想要退远,无奈身手还有些迟滞,闪避不及,只能伸手扶住她的双臂,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让他嫌恶,但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暧昧的景象。 七弦站在拱门下,惊讶在眼底一闪而逝,然后做出了在这种情况下最符合身份的反应——转身回避,非礼勿视。 “哟,这不是七弦妹妹吗?别急着走呀——” !!! 百里明月以袖遮面,悄悄擦去嘴角的血迹。七弦被谢婉叫住,惶然失措地垂下头:“夫人,奴婢只是来取琴,不知道你在这儿,不是有心冒犯。” 谢婉发现百里明月眼神复杂,更是妒恨交加,所有怨毒的心思都在脸上化成可亲的笑意:“怎能怪你呢?是姐姐来的不是时候。”她边说边从地上拾起衣裳穿好,把散乱的发丝全拨到耳后。 “奴婢不敢,奴婢拿了琴马上就走。”七弦语气不稳,盯着鞋尖的眼神却冷如冰霜。 谢婉走上前,抬手搭在她肩上,凑近吐气:“七弦妹妹,你留下来替我吧,姐姐我再也经不起师兄这么折腾了。”话语中含有强烈的暗示意味,她深知情感的裂痕是由猜忌积累出来的,虽然七弦的心意暂时还不明了,但播种需要按步就班,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玉石俱焚。 待谢婉走后,七弦才抬起头:“我来拿琴。” 百里明月整好衣襟,后退两步,懒洋洋地倚在墙上,哑声道:“那就来啊……” 七弦扫过满地散乱,踌躇道:“可否劳烦你取出来。” 百里明月顺着她的视线来回游移,眉心微拧:“想要琴,自己进来拿。”也不等她,拂袖转身,贴着墙蹭到门边抬脚跨入。 七弦在院外站了会儿,没奈何,只好跟着进去,走到后间主屋里,见他斜靠榻下,把琴横放在腿上,要拿琴就必须到他身边,据以往的经验,接近他的后果就是被拖着厮磨上床。 百里明月提壶饮酒,冲下满嘴腥气,舔着下唇轻唤:“过来。”长指轻慢地在空中上下晃动。 七弦没多踌躇,依言走过去,刚要伸手,百里明月就把琴迅速推入长案底下,顺势拥她入怀。 “七弦,你来的正是时候啊,再迟一步,我就要被别的女人占去童贞,实在是可怕至极,你要好生安慰我。”他嬉皮笑脸地打趣,把脸埋入柔软的秀发间来回轻蹭,屯聚体内的热气一丝丝消褪,怀中的充实感使人安心,因她而起的痛苦也唯有她才能解得开。 七弦没有推拒,僵着身子偎在他前,顺着话里的意思冷冷道:“怎么安慰?要我替你宽衣解带吗?纵欲过多伤身,奉劝你从眼下开始学着如何节制。” 童贞?也只有他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早知道这厮不是洁身自好的人,亲眼目睹他与有夫之妇乱来仍是不免讶异。 百里明月当作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敞开锦袍把她包裹起来,纳入属于他的一方天地中。 “还不够节制?我每次可都忍住了不是吗?” “我没逼你忍。”还真不明白他的心思,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还是独对她玩这套?床笫之私于她而言就是承受与抗拒交杂的煎熬,或许也有人把煎熬当作乐趣,说起来,他的特殊嗜好也不少了,再添一个真不算什么。 百里明月把她横抱在腿上,压低上身,鼻端悬停在颈窝上方,见她绷紧下颌,笑问:“你为什么要忍?为什么不肯坦然接受我带给你欢愉,男欢女爱真的那么可耻吗?” 七弦别开脸:“你欢乐,我却不爱。”体的污秽已难洗去,如果连心也堕落了,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百里明月亲吻她的颈项,模糊地呢喃:“所以我也忍,忍到你爱上为止。” 他用了两年的跟随来理清难解的思潮,但这两年对她而言只是生存的历练,固步自封是最初的伤害造成的,后悔也无补于事,更何况爱欲自私而贪婪,独享她的身子后还不知足,更恨不得连心也一并吞噬掉。 轻抚的手如浪浮沉,忽轻忽重,若即若离,在体内投下小簇而密集的火种,七弦咬牙强撑,那么重的伤都熬过来了,没道理连这点难受都挺不了。 她闭上眼睛,正打算承受接下来的折磨,不经意想起谢婉说的话——“你留下来替我吧,姐姐我再也经不起师兄这么折腾了。” 不知怎的,忽然不能忍受他的碰触,当那只不规矩的手撇开衣物的遮挡抚上肌肤的刹那间,她开始扭动挣扎并用力推拒。 “不要用碰过其他女人的手来碰我!”语气里带着怒意,激烈得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百里明月直起身,迷乱的眼神里渗进深思,渐渐的,嘴角勾出一抹了悟的淡笑:“那种别有居心的话你也相信?你该清楚这层层套叠的长袍并不方便,真要享乐,不会挑在外院的石板地上,你的观察力有待加强。” 七弦愣了愣,随即别开脸:“她衣裳不整地被你抱着,任谁看了都会有所臆想。” “衣裳是她自己脱的,我也只是扶着不让她借故染指你专属的怀抱,感动么?”说着指头又蠢蠢欲动。 七弦抓住他的手腕:“你身上还有她的气味,我闻了不舒服。” “有吗?”百里明月作势抬起袖子左右嗅了嗅,“我怎么只闻到你的香气?” 在这长年熏染檀香的屋里,就算有其他气味也会被盖过,这……算是在呷醋吗? 七弦没留意到他眼底的雀跃,只道:“至少把你的手洗干净再来碰我。” 为了回报她难得体现出来的独占欲,百里明月欣然照办,到后院洗手擦身,回来后发现……人不见了,塞在案底的古琴也不见踪影。 这个细鬼,支走他只是为了开溜吗? 以他的脚程,想逮回来轻而易举,不过,算了……毒发作后还需调息,今儿就放过她吧。 百里明月往香炉里加了白檀木碎,盘坐榻下运功理气,脑中满是那张婉约柔美的面庞,看过她的倔强脆弱,看过她的悲痛茫然,看过她的愤怒冷漠,唯独没看过她展颜欢笑,心事过重的人都不快乐,她甚至强迫地剥夺了自己快乐的权利,让他越看越心疼……越看越是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在线阅读 走火入魔 - 远思近怯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远思近怯 七弦回到白云堂时天色已晚,在屋里坐不到半柱香就见谢婉提着食篮送来饭菜,她忙起身迎接,欠身道:“怎敢劳烦夫人?” 谢婉亲热地拉她到亭上小憩,摆上满桌佳肴,笑道:“再叫夫人可就见外啦,你我皆是爷的妾室,又同为师兄的红粉知己,这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叫姐姐就好了。” 妾室?红粉知己?七弦不知道她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小心应对:“奴婢不知道姐姐是楼主的师妹,奴婢……奴婢也只是去献艺,并无非分之想。” 谢婉体谅地拍拍她搭在桌上的手:“七弦妹子无需顾虑,凤仙楼里有不少姐妹都去陪侍过,咱们女人命薄,婚嫁不由己,爷是不错,但毕竟上了年纪,又常年在外不归,独守空闺难免寂寞,妹子……这是咱俩的秘密噢,你可不会对爷说吧?” 难道她只是来讨个保吗?也是,据律法,男女和奸,有夫者要判两年牢狱,楚朝南这等身份的人,恐怕还会用上私刑,会担忧也是正常,怪不得上来就先拉关系,点明她二人是一条船上的好姐妹。 “奴婢不敢,也请姐姐多担待,奴婢实不知楼主会……会那样……” 谢婉举盏相对,酒过半酣后面色酡红,醉意渐浓,托着腮嬉笑道:“师父临终前把凤仙楼托付给师兄,男人么,总是好面子的,自然不能用本来面目,公这词儿多难听?他呀,扮女装避人口舌,也不知怎么就扮上瘾来了。” 七弦听到这里轻咳了两声,适时接话:“楼主扮女装确实艳冠群芳,闭月羞花之姿令天下女子自叹弗如。” 谢婉软趴趴地倚桌坐下,将头斜靠在她肩上,像是颠在云里雾里般笑着嘟囔:“你别看师兄那样儿,可是个调情高手,而且他有怪癖……呵呵,每次做那事都不做完,看着女人在身下讨饶求欢更让他满足,不过,我可是尝过他的厉害……妹妹呀,他可是坐镇青楼的霸王,哪是寻常男人能比的?只要试过一次,就对他死心塌地啦~来,我告诉你他的手段……” 接下来的风流经听的七弦面红耳赤,在凤仙楼里也从没听人谈过这些,看来百里明月果然没说谎,他对她,的确是很节制了。 谢婉边说边斜眼偷觑她脸上的表情——这丫头青涩得很,不像尝过雨露。师兄为她甘受情毒之苦,楚朝南也尚未得手,若是让她变成与自己一般的残花败柳,还能再得到男人们的珍视吗? !!! 自那日逃开之后,七弦便再也没去过“桂石居”,百里明月也没借听琴为名召她到太阁取乐,不见面也省得烦心。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清净日子又接到“传唤”。 这天,她照常到凤仙楼授琴,临近傍晚时,唐玉来传话,说楼主在百竹苑设宴待客,请她过去。 刚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笑闹声,七弦愣了愣,好像很欢快的样子,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客人,走至门前轻拍,没等多久,门被往里拉开,一张明艳生花的俏脸映入眼中。 七弦微怔,面前这女子头坠银花,满身异族风情,不像是楼里的姑娘。 “嗯……楼主叫我来的。”她低下头避开对方炯亮的眼神。 那女子灿然一笑,让到旁边,见她还呆站着不动,朗声道:“快进来呀。” 七弦听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缓缓跨进门槛,抬头见堂中的圆桌上坐着两人,一人是百里明月,另一人是名面相凶恶的古怪男子,披头散发,穿着黑长袍,正趴在桌上撕咬一整只烧**。 “啊!你又把油手往袍子上擦!”那女子迅速回座,捞过桌上的布巾替怪男人擦手。 七弦站在门前进退两难——这……是要她来献艺还是陪侍? 百里明月对她招手,脚尖勾住侧面的凳子挪到身边拍了拍:“过来。” 看来是要她从旁侍候了,七弦把琴放在矮几上,走过去落座,见他托杯凑来,心下微愠,提起酒壶为他斟满。 百里明月横臂揽住她的肩头,对那一男一女笑道:“这是我的琴师——七弦。”说着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俯身低语:“来,认识一下我的好友,罗刹与绯红。” 七弦对罗刹的名号略有耳闻,抬眼看过去,见他埋首于菜盆中,旁若无人的吃相真叫人大开眼界,那名叫绯红的女子替他张罗酒水,偶尔眼波交会,不掩目中的痴缠。 不知怎么的,七弦觉得耳发热,忙又垂下头不敢多看。百里明月托腮盯着她瞧了许久,把备好的碗筷推过去,撩起袖子将每碟里的菜都夹了少许到她碗里。 七弦瞪着堆成山尖的块,这才发现桌上几乎全是大荤,油光光亮闪闪,散发出醇厚的浓香,光用看的就饱了一半。 饭后,绯红与罗刹小两口出去逛夜市,七弦本想趁机告辞,却被百里明月连拖带拽拉进了太阁。 “你到底想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七弦把琴放在长案上,用力甩开他的手。 百里明月脱下锦袍随手丢在地上,抱住她倒在卧榻上:“我对你从来都是只召不退,是你总在嫌弃我,你说谁该生气?” “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你在旁人面前动手动脚。” “罗刹与绯红,一个是兄弟,一个是茶友,都是自家人,允他们恩恩爱爱,不允我抱你一下吗?”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说法。 “你的家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们是夫妻,恩爱正常,而你我之间,什么也不是。”七弦别过脸,被酒气熏得头疼。 “什么也不是?”百里明月掰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看我,对这张脸,你除了嫌恶,就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有,艳若桃李的面孔让我自愧弗如。” 百里明月二话不说,起身下榻,打横抱起她飞身纵下塔楼。 “你又要怎样?”七弦对他的心血来潮早已见怪不怪。 百里明月斜扬嘴角,缓缓吐出几个字:“洗鸳鸯浴。” 玲珑塔西侧的谷地里开凿了一湾冷泉,水温偏寒,是百里明月专属的浴池,七弦怕冷,只跪在池边擦洗,解下发髻,任一头乌云般的长发垂落水里。 在恩客面前故作清高未免矫情,但她仍是放不下矜持,只脱了内衫,留着兜衣亵裤蔽体,不像某人,光着身子在月光下大方地舒展怀。 水刚好到他的腰际,纵横的伤疤在月光与水光的交映下更显得狰狞,对于这个处处矛盾的人,七弦不是没有好奇,只是始终不敢探究,维持互利的关系,用身体和尊严换取所需要的才是唯一最好的途径。 平心而论,他是个很慷慨的恩客,也有让女人动心的本钱,幸好二人之间的交流大多是在床上进行,这是她打从心底厌恶的源,同时也暗自庆幸这种情绪能让她坚定地保持疏离。 “又在胡思乱想?” 不知什么时候,百里明月已经走到身前,七弦抬头一看,顿时双颊火热,连忙拿起手边的锦袍给他遮掩。 “你……快把裤子穿起来。” 百里明月接过锦袍,却是披在她的身上,“看那么多次还不习惯?” 七弦拒绝回答这个下流的问题,拉紧袍子看向别处,百里明月套上裤子,光着上身往她身边一坐,很自然地把她勾到怀里:“每次都是问一句答一句,七弦,我宁可听你骂我无耻卑鄙下作……也好过一言不发。” 骂他不就是在骂自己么?银货两讫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为什么最近他越来越不知足,要她的身体,占据她的空闲,过问她的私事,搅乱她的心情,从初时的逗弄到前不久的反复无常……今日再见,似乎又有哪里变了,她害怕这种不明意义的转变。 “七弦这名字是你取的,我的事你再清楚不过,还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有?说说你喜欢什么,日后有哪些打算,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你说过不会过问!”七弦猛然转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瞠目瞪向他。 百里明月蒙住她的双眼:“好、好,不问就不问,若你愿意亲口告知,我随时洗耳恭听。”低头在她的额角亲了亲。 七弦僵直许久,拉下他的手站起身来,淡淡的说:“回去吧,我冷了。” 她就是这样,丝毫不肯撤下心防,只是稍有触及,就等不及缩进乌壳里,她不可能自己爬出来,若是强拉硬扯,又怕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 “喂……小老弟,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百里明月趴在桌上打呵欠,连扑粉的心情也没有,眼下两圈淤青。 昨夜七弦执意要献身,以为破了处就会被视如敝屐,他不在乎被当作无耻贼,却不能容忍她作践自己。 难得动怒的后果就是——他在太阁外吹了半夜冷风。 “你来真的啊?难怪昨日饭桌上你俩眉来眼去,绯红还很兴奋的问我你们是不是……那个,你知道的,她还把你当女人。”罗刹把手按在地上拼命忍笑。 “放心,你女人的适应力很强,就是告诉她也没关系。”他从来没刻意隐瞒身份,越是张扬反倒越没人怀疑,“那丫头……就是太胆小了。” 罗刹摇头又叹气:“你的情况怎么比老狐狸还严重?没见你这么窝囊过,女人嘛,看准了就下口,先吃再埋,还怕她跑了不成?” “你对绯红也是来这套?我怎么听说你到现在还没跟她圆房,喂喂,你小子可别给我出馊主意。” “我这是攸关生死,但是说到底,绯红就是给我缠回来当婆娘的,老子非她不娶,她不嫁给我,我就死给她看,一哭二闹三上吊,学着点儿。” 这种话也亏他能说得这么自豪,百里明月丢他一个大白眼:“七弦跟绯红情况不一样,你女人心里阳光灿烂,那丫头自力更生惯了,认为天下没人能靠,而且,啧……你也没对不起绯红,她对我有怨恨,难搞。” “你怎么着她了?”罗刹颇感兴趣。 “她坠崖重伤,我顺手救了她一命。” “唉?这不挺好一开场,怎么就成怨恨了?” 百里明月脸色有些白:“其实我不是想救她,只是恰巧找到三种没见过的毒草,手边正缺个能试毒的人,我估计她撑不了多久,终归都是一死,不如死的更有价值。” 罗刹无语,以这种目的来救人,他真是毒入脑髓了。 “谁知那丫头命硬,竟然挺了过来,我当时想的是,命是我救的,给我试毒也是该的,于是就心安理得的在她身上下药,用那三种毒草提炼毒源,再配以其他药材,毒药迷药□伤药,能试的都试了,当然有为她疗伤的因素在里面,不过一开始……纯粹是出于兴趣,也想看看她究竟能命硬到什么程度。” 罗刹咽了咽口水:“亏你能做得出来,比一刀杀更折腾人。”他斩百人千人也只算在江湖打杀的范畴内,撞在百里明月的手上,死反倒是种解脱了,没人敢上凤仙楼找岔正是因为这蝎子的手法太残毒,果然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若只是试毒倒还好……”后来为了让她恢复知觉下的催情药才是最要命的,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虽然最后会选择走这条路是迫不得已,那时已然动了情,不怪她不相信,连他自己也是用了两年的追随才理清那份悸动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情。 这张死人脸罗刹实在看不下去,他的两个拜把兄弟平日里圆滑世故,怎么遇到女人全变得缩手缩脚:“真对她死心塌地就告诉她,每天念,念到她耳朵里只能听得进去你的声音不就完事了?实在不行,你就放开凤仙楼,凭良心说,就你这张油猪脸,能看上是勇气,她没退避三舍,你还不把握机会?” “我有承诺在先,终生不离凤仙楼。” “笑话,人死了还有屁的承诺。”罗刹嗤之以鼻,“你与老狐狸都讲求个一诺千金,有啥必要?他还好,为了信守诺言跑遍大江南北,好歹给自己讨了个女儿,你又图啥?有唐玉和刘总管接手,没你,凤仙楼照样转,要你立誓的人死的骨头都能敲鼓花了,人走茶凉,什么承诺都是假的,难不成死人比你在乎的活人还重要?” 百里明月兀自沉默,捧起茶盏啜饮,隔了许久才偏头笑看他:“小老弟,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呀,想当初你还说女人如桌椅,唉……唉!” “那要看是哪个女人了,喂,你有没有把中毒的事告诉她?” “怎么可能?博取同情迎来慈悲施舍,那种情感不是我要的。” 罗刹捶桌大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迂,受你老娘影响太多,不是所有的男女感情都像你见到的那么尖锐,在这点上,老狐狸比你明白,感情是会变的,嘿……我说……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人能豁得出去,都这么着,就等着到老死吧。” 百里明月悬提茶盏在手里把玩,道理不是不知道,看别人都能冷静透彻,临到自己身上便乱了章法,在这世上,像罗刹这么“真”的人并不多见,而七弦的情况也与开朗乐观的绯红不同。 不过这番话确实给了他不少启发,总是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莫怪会被当成“恩客”。 “罗刹,你去过玉竹山庄,觉得玉无心的养女怎样?” “人小鬼大,有胆气,危险中能机智应变,在庄里很得人心,老狐狸宝贝得很。”只差没含在嘴里。 “噢……看来她过的不错。” 古怪的语气让罗刹挑起眉头:“难得,你会对一个陌生小鬼感兴趣。” 百里明月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当然感兴趣,我这儿正有个为找不到小妹而伤神的姐姐啊……” 他兴起了到兄弟家里窜门子的念头,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毕后便请唐玉驾车去白云堂接人,本指望能带七弦外出散心,结果人去楼空,那丫头跑了,走得干净利落,只字未留。 算她狠! 远思近怯在线阅读 远思近怯 - 焕然一新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焕然一新 七弦连换三驾马车,从京西北路直奔江陵府,换乘渡船沿江西行。面具杀手的悬赏榜已经张贴到洞庭湖一带,扮男装难免要受盘查。但女子孤身在外多有不便,不会被盯上的女人一要丑二要穷,百里明月以艳妆遮盖男面容尚且能瞒天过海,可见胭脂水粉也能当易容术来用。 七弦换了身大红大紫的光鲜衣裳,把脸涂得跟鸨儿似的,嘴下还点了颗痣,肩挎行囊,提着个装纸钱的篮子,扮作拉冥婚的私媒。 这类专事阳亲的媒婆又叫鬼媒人,是往来于司代职的“走无常”,很受人敬畏,盗匪不敢轻犯。 鬼媒人走亲时一般都要昼伏夜出,旁人见了大多会回避,其实七弦本身还是挺忌讳尸骨结亲这档事,顶着张白粉厚敷的花脸在夜间行走,别说旁人看了会吓破胆,连她自己也汗毛倒竖,尤其是走在山道上,四面暗影,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窜出什么怪物来。 出了渡口,进入岷山地带,沿山北进便能到达益州城。正走之间,前方火光闪动,到近前一看,竟是片野坟地,一小群人围在两座还没掩土的坟坑前烧纸。 半夜哭丧实为诡异,七弦正打算绕道走,不料被人发现,大呼有鬼,尖利的叫声回荡的林梢上,像夜枭凄啼。那群人中有名长者举着火把照过来,忽而抖着声音问:“你这打扮,是牵婚的?” 七弦点头,那老人连忙扑过来扯着她的裤脚哀求:“阿姐,求你行行好,替咱这一双小儿女把婚事成了吧?这附近媒婆都不肯干,说给冤死鬼牵姻缘不吉利,可这不办婚事冲煞气是大凶啊,村人怕被带累,每日来门前一闹,不让咱两家安宁。” 七弦正想找地方歇个脚兼带打探消息,便叫他家人带路进村,村头守夜的农夫听说是找来了牵阳线的媒人才肯放行。 这两户人家住在斜对门,王姓人家死了个儿子,李姓人家死的则是个女孩儿,皆未满十六岁,有一日,他们结伴去后山玩耍,就再也没回来,村人把山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半年后,从青城后山的味江河里打捞上两具尸体,县里发榜招人认尸,正是李王两家失踪的孩子。 目击者当时正在河边钓鱼,看到从上游飘来一块门板,两具尸体就被一正一反地捆在板上,尸身浮肿,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 偏僻的小山村大多崇信鬼神之说,觉得两个孩子死得太惨,怨气缠身会变成厉鬼,要两家结亲,用喜气来冲煞气。 可这附近的媒婆怕撞大凶,都不愿接手这事,这亲比阳间的亲事还要上规矩,没人牵红线就不能算是办喜,做的不好还会冲犯怨灵。 近来村民把自家不顺心的事全都赖到李王两户人家的头上,动不动就砸墙哄人,还打起了烧坟头的主意,说是要用火来驱赶冤魂,两家这才昼夜不停地轮流守坟。 七弦借机打听:“近来衙门追查的失踪案不会与此事有关系吧?” 李家老儿拄着拐杖捣地:“官老爷说可能都是同一拨人干的。” 王家的长子接话:“我早两天出山时,听人说威远镖局被劫镖,那些镖师的死法跟小弟一模一样,也是掏心挖肝。” 威远镖局那拨人比七弦早几日离开洛阳,马队的行进速度比较快,但也不会相隔太久,看来是回程途中遭人劫镖。 七弦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问:“官府抓到凶手了吗?” “哪里抓得到呀,县老爷已经把案子交上去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把零散的情报凑了起来,其中还牵扯到关于白发鬼的传说,村人都觉得这桩命案是白发鬼在作祟,因为尸体旁边有散落的银白发丝。七弦对这一点比较关注,似乎白发鬼与百里明月之间有什么特殊牵系,曾听他一语带过,没有详述。 鬼媒人要做的事七弦大抵了解过,除了说媒还要占卜设祭,婚之风在富贵人家极为盛行,兼顾红白喜事,办起来更是铺张奢侈。 贫户有时为了驱鬼冲煞也会提倡此道,王李两家的婚很受村里重视,各家各户都有出资。七弦既是媒人也是办者,但她只知道个大概,先代男方到女方家说媒,双方家人在祠堂行见面礼。 接下来准备定礼则是大难,又不能照寻常的方式来个三茶六礼,活人有活人的需求,死人也有死人的规矩,正犯愁间,忽闻村外有人喊:“村长,不用进城了,我在路上凑巧碰上个走卦的阳先生!” 山村里不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能逮着一个是一个,只要形式上不出差错就算全了礼。不一会儿,那位据说是碰巧路过的阳先生就在村人的簇拥下走进祠堂里。 七弦一看,差点没晕过去,来人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肩背巨木箱,丰姿俊朗,一派从容风范,哪儿是什么阳先生……那张熟悉的面孔,化灰她也认得。 “百……” “唉~在下姓姬,单名一个离字,自号玄度。”百里明月摇了摇手里的布衬,走到七弦身边:“这位就是媒约人?在下有礼了。” 七弦无话可说,倒是对他这身清爽的装扮感到稀奇。百里明月以测算时辰为由支开村人,卸下箱子放在脚边,伸手去刮她脸上的黄粉。 “啧啧……扮得倒是惟妙惟肖,只是有形无神,还敢揽这些麻烦事,自不量力。” 七弦拍开他的手:“你又跟踪我!” “有吗?我只是来此办事,顺道经过,碰巧遇见你而已。”百里明月凑近她的耳边呵气:“这就是缘分。” 是缘分——孽缘。 “你来办什么事?” 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问出口了,七弦没留意自己竟关心起他的动向来。百里明月当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并不急着回答,拉开木箱底层取出纸笔,写了一长串办魂该准备的定礼物事递给她。 “我的事先不忙,把你这桩麻烦解决完再说,下葬的时辰定在亥正。” 照着清单将定礼下了之后,双方还要互送过门帖,该做哪些事由百里明月告诉七弦,再由七弦转达给村民,扎草人、糊纸轿,都是些不费功夫的活,没大半天便准备停当。傍晚时起轿送草人,到墓坑前以草人代尸拜天地,把定礼和贡品一发烧了,待吉时一到,便将两副棺材下坑合葬。 礼成时已至半夜,众人陆续回村,七弦靠在树上,眼皮沉重,本想再去那村里借宿,无奈百里明月舌粲莲花,诓说坟头怨气未消,非要把她留下来“作法事”。 “累了?”百里明月见她靠着树摇摇欲坠,忙走上前扶住。 “还能撑得住。” 她推开他,径自往山下走去,就是要露宿,也不能睡在坟地里,这一路上的晨昏颠倒早让她疲倦至极,再这么连着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阵阵晕眩感袭来,七弦觉得脚下发软,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上,她只是想休息片刻再往前走,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能栖身的客栈,可是倦意频生,有如千斤坠在眼皮下,迷糊中听到清浅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安心下来,自然而然的,把身体偏靠向那处温暖,沉沉睡了过去。 !!! 泡药澡是驱散疲劳的良方,七弦坐在木桶里捧水拍脸,热气熏蒸出花草的香味,让昏蒙的脑袋渐转清醒。 不急不缓的叩门声伴随着低哑的声音传进来:“娘子,好了没?为夫给你送饭来了。” 是百里明月,昨夜他把熟睡的她带到客栈,以夫妇的名义要了间上房,之所以睡得死沉,完全是因为那家伙在祝酒里加了安神药。 这个人做好事从来就不会做彻底,七弦习以为常,至少他没把她丢在墓地边上吹夜风,还花钱住房,让她睡了个安稳觉,就连这一桶热药汤也是他开的方子叫伙计上药铺抓配的。 出水穿好衣裳,七弦托着湿发去开门,百里明月捧着食盘闪进屋里,低头在她颈间一闻:“嗯,真香,比昨儿的劣质花粉舒服多了。” 七弦走到桌前坐下,对他焕然一新的面貌还没能适应过来,装扮换了作风也变了,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放过欣赏她入浴的情形,今儿倒是老实候在门外。 “你吃错药了吗?”或许他经常吃错药,不然不会总这么反复无常。 百里明月横了她一眼,把碗推过去:“快吃吧,吃了好赶路。” 七弦警觉地看着他:“我有事要办,不能和你一起走。” “不管你要做什么,扮成媒人都是下下策,走夜路不仅不利于探听消息,还会节外生枝,我跟着为你提供一些便利,不会干涉你的私事。” 吃完饭后,百里明月把木箱拖到桌前,拉开四层屉子,里面药材书册一应俱全,他将屉子后面的暗门打开,里面放着古琴与木制面具,还有些见不得光的兵器与毒药。 七弦惊骇道:“我不是去杀人。” “有备无患而已。”百里明月把箱子一层层合上,“这儿近来不太平,多留点神总没坏处。” 被他这么一提醒,七弦突然想起件事来:“村民都说李王两家的孩子是被白发鬼所杀,我听你提过他,那不只是个传说?” “传说也是以人为本……目前顶着这个名号的是我兄弟玉无心。”百里明月拉着她坐在床沿。 七弦一愣:“唉?玉无心,他不是……茶商吗?” “是啊,是商人也是江湖人,还是……你小妹滕粟的义父,你在意的是这个,对不?”百里明月偏头审视她的表情。 七弦僵直了身子,面色冷凝:“你说什么?” “七弦,不用瞒了,你在坠崖前杀了苛待你们姐妹的总管,你在这两年所杀的人都是参与滕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以及你之所以会迫不及待地赶来这里的原因,我都知道。”她是听绯红提起滕粟才迫不及待地想赶去确认。 七弦沉默半晌,深吸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一直在打探小妹的消息?” 百里明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不完全是,玉无心在查滕家的案子,令妹比你坦率多了,结合她说的话再看你这两年来所杀的人,身份目的不难揣测。”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拆穿她的伪装,但是玉无心会找他帮忙,还牵扯到弥勒教,这些复杂的关系只凭她这个半吊子是解决不了的。 七弦双手发抖,信中所讲诉的事远远超乎她的想象:“粟粟她受伤了?” “放心,破了点皮而已。” 七弦站起来,挑起灯线打上火,把信烧成灰烬,坐在桌前抱起头,滕家的灭门案并不像外传那样是江湖仇杀,母亲查出了真凶却只来得及将她们姐妹送出庄,临行前悄悄把留书交到她手里,上面列出了凶手的名单和部分真相。 家仇血债都让她独自背负下来,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身边已经没有能够信赖的人了呀! “他不该让粟粟知道这些,远离是非才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噢……你说的自然有道理,却不一定适用于她目前的状况,麻烦有时不惹自来,起先玉无心也是和你有相似的心态,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定能护得周全,结果如何?找来罗刹帮手还是被人给摆了一道。” 不过,那个叫滕粟的小鬼很看得开,有什么心事都毫不保留地吐露给玉无心知道,相比起来,做姐姐的则是对谁都怀抱敌意,什么事都先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就如同现在—— “那做好防范即可,要让粟粟摆脱过去,就不要再手滕家的案子。” 百里明月拉开她抱着头的手:“玉无心是令妹的义父,该怎么做无需旁人过问,论及人脉与江湖历练,他比你强太多,为什么不放手让他去处理?” “爹娘的仇不能让他人代劳。”义父又怎么样?没有血脉相连能比外人亲近多少? “是不能……只是,他的手脚比你快,消息也比你灵通,代不代劳,你能控制得住?” 七弦无言以对,能力上的差别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她能花一辈子去寻仇,却不能要求别人等一辈子。 百里明月微微一笑,贴在她耳边轻喃:“我能帮你,替你打探情报,给你栖身之所,让你能尽快手刃仇人,并且……你不想说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我不懂……这么帮我能带给你什么好处?我已经没什么能回报的了。”身体早已给他了,钱财……他不缺,在她身上还有什么是他需要的呢? “这世上,除了亲人,不会有人毫无缘由地去帮助另一个人,对吧……若我说什么也不求,那是假的。”百里明月倾身抱住她,“拿你的心来回报吧。” 焕然一新在线阅读 焕然一新 - 夫唱妇随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夫唱妇随 每月逢九,隆普寺下便要开办庙市,将寺中的佛像装上彩车巡游,寺庙周围百商云集,各处都可见摆摊耍把式的。 七弦平日里行走都避开人多的地方,百里明月却正好相反,哪里热闹往哪里挤,背着木箱四处兜售药材,借着与人攀谈来打听消息,从家常琐事到时势世情,只要别人愿意说,他都照单全收,并且还能跟着一起闲侃。 换上道袍扮作游医,举手投足全都天翻地覆,哪有半点原先的影子,完全就是个市井小民,只有脸皮比墙还厚这点没变。 他说成功的易容并不是简单的改头换面,必须全身心去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并享受它。 他说她虽能掩藏真,但充其量也就是惺惺作态的程度,所以她总是回避别人的目光,因为眼神是最能反应出内心的窗口。 他说希望她也能适应并享受新的身份,为将来行走江湖打下扎实的基础。 于是……她的新身份是——卖药先生的贤惠娘子。 娘子是身份,贤惠是品,要扮得形神俱备,就该站在为□子的角度用心揣度,比如—— 相公出汗了,要主动帮他擦拭,不能等汗水滴下来。 再比如——歇脚时要主动替相公拉开座椅,茶杯空了要主动斟满,相公与人说话时要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候,相公说东她不能往西,相公说是她不能说不是。 所谓贤惠也无非就是以夫为天,扮成逆来顺受的下人她最拿手。 逛到日当中天,在百里明月问她想去哪里吃饭时,她只回了一句:“相公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于是他们在一家二层楼的饭馆坐下了,挑了楼上靠里的隔间,舒适又清净。 当百里明月问她想吃什么时,她还是:“全凭相公作主。” 于是百里明月要了荤素各三样,搭配甜汤小点,七弦不挑食,上来什么吃什么。 百里明月连连摇头:“你是我的娘子,不是侍从,不是女婢。” “这就是贤惠,丈夫说一不二,其实你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七弦喝着甜汤,觉得有股清爽的香气,挑起勺子一看,发现里面加了槐花。 百里明月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贤惠不是目中无夫,我问你,这几盘菜当中,我最爱吃哪道?” 七弦眨了眨眼睛,她当然不可能知道。 “你从没跟我说过。” 百里明月叹了口气,筷子往玉檀笋丝上敲了敲:“这道菜你吃的最多,装菜的碟子却不是离你最近的,你的口味偏甜,在凤仙楼时我就发现了,喜欢吃什么,这还需要说吗?” 七弦脸上发热,小声说:“那我下次留意。”眼神在几道菜上溜来溜去,就是不看向他。 百里明月撑起额头:“七弦,在江湖上行走,观察力很重要,今儿咱们走了几条巷子,见过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你能记得多少?” 她向来是有目的地打探消息,有需要才会特别留意,对与人的交流也是相同态度,除非有必要,否则都敬而远之,不像他——“你与人谈话漫无重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不重要的事也有必要记?” “当然,为了长见识,了解身处的环境与人事,从看似毫无关系的消息中理出有用的线索。”百里明月见她陷入沉思,又问:“我为何要到这酒楼来,选择这个隔间,点这几道菜?你觉得有什么说法?” 除了肚子饿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困惑的眼神告诉百里明月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身份,我是在做与这个身份匹配的选择,以你我身上的穿着,虽算不上大富贵至少也是不愁温饱,文人常以着道袍彰显其风骨,被迫弃墨从商的书生更注重这点,在有财力的前提下会刻意追求生活形式上的风雅,所以我挑清幽的隔间,倚窗而坐,点几道名称好听,价钱适中的菜,既不奢侈,也不会引伙计们斜眼相看。” 这时,屏风外传来脚步声,百里明月适时息声。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茶为二人斟满,待他退出隔间后七弦才开口:“你过于注重细节,谁没事留意这些有的没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小见大,如果你不能面面俱到,总有一天会摔在疏漏的环节上。” 七弦喝了一口茶,抿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抬头看向他:“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你就没摔过吗?”那一身伤疤不正是跌打滚爬的痕迹么。 “男人经得起摔。” “都是皮包着骨头,摔了一样会痛,分什么男女?”只是男人比女人更有本钱去为非作歹罢了,一旦跌落谷底,说不定比女人还懦弱。 “七弦,把头抬起来。” “嗯?” 她顺应话语的仰起下巴,忽而唇上一热,不期然望进他深邃的眼瞳里,只是刹那间的交会,就让心口募然窒闷,会害怕,也是怕这种因他而起的异样情潮。 百里明月倾身越过桌面,像是兴致突发的偷香,仅是柔柔印上一吻,片刻温存之后便坐了回去,轻声道:“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依靠,那是男人的悲哀和失败。” “把自己交托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本就说不通,只要有心自力,何必仰仗他人而活?”人与人的相处维持彼此互利、各取所需的关系就行了,否则风险太大,保不了本还要倒赔,人心只有一颗,赔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百里明月总算体会到对牛弹琴的挫败滋味,偏执是日积月累的成果,立身自我而刻意去忽视周遭的环境和人群是孤僻的表现,历经坎坷之后要怎么才能无条件地去相信别人? 本来有一次机会能让她感受到人情的温暖,当初救她时如果不做那些多余的事,相信她还不至于把人看得如此卑劣不堪。 如果连人命都能上秤争斤论两,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估价? 他愿意用十年、二十年,甚至穷其一生来填补她的伤口,本来还做了两手准备,眼下看来,这丫头的子改不了了,哪儿敢让她独身闯江湖? !!! 七弦的出走让楚朝南恼羞成怒。 “那个贱货!我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血!?”他扯下床帐,一掌把床榻劈成两半,面色扭曲狰狞,哪儿还有半点豪侠的风范。 七弦所住的露华园被他砸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块和木屑,就连院子里种的牡丹也被连拔起。 谢婉靠在门栏上,冷眼看着他气冲如牛,闲闲地说:“爷,她留书说要回乡探亲,没准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哩。” “探亲?哈哈哈……她哪儿还有亲人可探!十年前早就死绝了!”楚朝南朝墙面上狠狠一拍,顿时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谁说没有?她的小妹不是在益州吗?爷~您为此还派人暗中去查探,都忘了吗?” “她不可能知道!否则为何不早去?住在白云堂,她也没有机会出外探听。” 谢婉扭着腰肢走过去顺抚他的背脊:“凤仙楼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爷~~你不知道么,凤仙楼的楼主可是奴家的师兄呀,您在外奔波的这段日子里,师兄可是夜夜召她去楼里私会,以听琴为名……行苟且之事。” “你说什么!?”楚朝南猛然转身,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师、兄?不可能!那明明是个女人!” 谢婉丝丝吸气,艰难地发出声音:“爷,您要是杀了奴家,就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也永远……得不到那个女人。” 楚朝南恶狠狠地瞪了她半晌,挥手把她甩在地上,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你说!” 谢婉捂着脖子咳喘了一会儿,扯了下唇角,轻轻笑道:“爷见过的是我师父,如今坐镇凤仙楼的则是我师兄,啊……就算您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因为他总是扮成女人么。” “你竟然敢欺骗我!”楚朝南蹲下身揪住她的衣襟,“为何不早说?” “要为师兄守密啊,纵然他不看我,至少我是唯一能与他分担秘密的女人,爷……奴家的身体是您的,可是这颗心呀……早给了师兄,可是……这个秘密却让别的女人抢去了,您说,我还苦苦守着有什么意义呢?”谢婉伸手轻抚楚朝南的面庞,笑得魅惑。 “你!”楚朝南脸色剧变,出掌往她脸上击去,却顿在三寸之间,忽然纵声长笑。 “婉儿,你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这小子……与这身子,都叫楚某欲罢不能,”说着撕开她的裳裙恣意抚弄。 谢婉娇喘着弓身迎合,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低语:“师兄……不在凤仙楼,应当是追随她去了…师兄武功高强,但是体内有毒,只有趁这外出的机会才有办法压制他,一旦回到凤仙楼,就算倾尽白云堂全部势力,也动不了他一指头,我可以帮您从他手里得到七弦妹妹,爷呀……只要您照我说的去做……” 楚朝南眯起眼睛,冷笑道:“婉儿,你是想帮楚某还是要楚某帮你?” “有区别么?爷……帮您不就是帮奴家自己吗?” 夫唱妇随在线阅读 夫唱妇随 - 情深一往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情深一往 市集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请了说书先生的茶铺,伙计们把几张桌子拼成方台,说书人把梨花片打响,自然就能吸引往来的游人商贩停步小憩。 这茶铺里的说书先生不比勾栏曲馆,没有拉胡琴的在旁帮衬,全凭一张嘴皮子吃饭。能留住客的说书先生不单要会讲故事,还要能眼观四面、耳通八方,铺子里走江湖的,跑商的,形形□什么人都有,多是男客,男人们在一起吹牛闲侃,比的就是谁的见识多眼界广。 说书先生必须带动客人们的兴致,近到州县远达天下,但凡能让人评说的事,他都要了然于,不仅要知道,还得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江湖游人每到一个地方,想迅速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必先往茶铺子里钻。所以百里明月也带着七弦坐在茶铺外的大棚子下喝茶听讲。 今儿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近来川峡地带发生的几桩大案——十来名童子的失踪案,两起谋杀案,两起劫镖案。 命案中死的四名童子都是失踪案的受害者,而劫镖案看似与前两起案子毫无联系,杀人剖尸的作案手法却一模一样,并且在现场都发现了银白色的发丝。 坊间都传是白发鬼出没,而提到白发鬼,又要牵扯到百年前被剿灭的弥勒教。据说白发鬼正是弥勒教教主死后化身而成。 听到这里,百里明月轻笑了一声,人多嘈杂,只有坐在他身边的七弦听到了笑声,淡淡的说:“只要有查不出的案子,都往牛鬼蛇神身上推就对了。” “传说不是空来风,总有个由来。”百里明月拾起袖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七弦握住他的手,像想到什么似的,也掏出手巾往他脸上抹去,却发现他一滴汗也没出,不免有些讶异:“你不热吗?”顶着大太阳喝热茶,他的面上还能干绷绷的。 “心定自然凉。”百里明月一语带过,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七弦,你真好。” 七弦心里咯噔一跳,对温柔的笑容感到无所适从,他的嗓音还是那样带着气声,语调不再高低起伏,而是低哑的沉落入心湖深处。 她抽回手按在腿上,低垂双眼来回瞟动,不自觉的,又飘回那张和煦的笑脸上。 她是怎么了?对着枕边人也会产生这种心神不宁的情绪,说起来……最近夜投客栈,虽然同房,他也只是抱着她入睡,没再做那些肌肤相亲的事。 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的体温比常人要高,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融融的暖意,温暖的怀抱能够驱散寒气,哪怕只能得到片刻的安心,她也无从抗拒。 “夫人,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首饰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七弦偏头看去,就见一名推小车的老妪站在桌前,笑眯眯地望着她,车上横放着一个扁盒子,盒内以木板纵横区隔,每隔内都堆叠着锦绣珠翠,玉镯、珠珥、头簪,从头上的到腰上佩的,花花绿绿,满目琳琅。 “我不……”她对这些赘饰不感兴趣。 那老妪不等她说完又转去问百里明月:“这位公子,尊夫人长得标致俊俏,就是身上缺了些亮眼的珠花翠玉。” 百里明月倾身看过去,虽然不是多昂贵的珠宝,也称得上做工巧,有几件花簪式样简约又不失别致。他左右扫视,拣起一枝镶着碎梅的簪子在七弦的发髻上,托着下巴端量。 老妪见状顺势递上一面镜子,吹捧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金梅花宝顶簪,近来走俏汴京,配上同款的发钗最是衬人。”又拈起一玉梅钗递上去。 百里明月接过发钗凑到七弦眼下,低问:“喜欢吗?” 七弦虽然不懂得打扮,但在凤仙楼耳濡目染,看小姐妹相互品评饰物,见的多了,也颇有几分心得,对着镜子照了照:“……有些过艳了。” “我看看。”百里明月将手上的发钗也替她簪了上去,偏头瞅了半天,笑道:“确实,清雅的更适合你,再找找别的?” 七弦心头发慌,没心思仔细挑拣,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帮我挑。” 百里明月轻轻摘下梅簪,见她偷眼瞧上来,视线相接时如丝绵痴缠,令他闪了下神。 那老妪看得掩嘴直笑,乐呵呵地道:“老身跑摊多年,头一回见着像二位这么恩爱的小夫妻,来,尽管挑尽管试,包准有合意的。”将小车推到百里明月身前任他挑选。 一枝翡翠百合顶簪,一双白玉螭头钗加上豆绿双鱼比目环佩与数条珠玉坠子,开出三十两,七弦被这高价吓了一跳,忙对百里明月摇头。 老妪把这几样首饰的来历吹得天花乱坠,又热络地拿出个紫檀盒子说是当附送的礼物,百里明月到对面铺户里兑了钱,银货两讫。那老妪收了银子后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自往别处转悠去了。 “太贵了,不值。”七弦怨怼地横他一眼,就算有钱也不该这么花费,三十两,寻常人家得挣多久才挣得来? “你喜欢便值得。”百里明月为她上簪钗,托着下巴凝望许久,扬眉微笑:“很美,美得让为夫想亲上一口。” “别在外面乱来。” 七弦想拉下他的手,却被反握住,温厚的大掌将她的手包拢其中,这样的举动甚至比耳鬓厮磨更显亲密,就仿佛是一对新婚夫妇。 连她自己都偶尔会有这种错觉,更别说不知情的人,所以在他们离开茶铺后,一路走一路被沿街吆喝叫卖的摊贩兜售各种货品。百里明月很有耐地听着小贩口沫横飞,适当两句作探问,通常都能得到想要的情报。 临近晌午,摆吃食的流动摊子陆续出现在街道两旁,走到巷口,飘来一股热油香,七弦的脚步顿了一下,百里明月往巷子里瞧去,见墙头刻着“枣黎巷”三字,是这附近有名的小吃街,便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道边堂铺相连,每家店口都聚着一拨客人,热闹得很。七弦东张西望,只要牵着百里明月的手就不用担心会走失方向,闲下心来去看周围的景象,只觉得亲切有趣,形形□的人物,也并非全是面目可憎。 幼时也曾跟着爹娘走街窜巷,她与小妹喜欢吃甜食,每次出门都要光顾卖糕点糖果的小食铺,哄闹着要爹喝下不加糖的卤梅汁。娘说恋家的女子大多嗜甜,那是家的滋味,也只有甜如蜜糖的生活才值得女人留恋。 恍神间听到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低眼看去,就见一个女童捧着托盘冲着她笑,两条羊角辫甩来甩去,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扬声念道:“丁香桂荔枝浆,紫苏姜丝金橘团,大姐姐,你要啥?” 七弦环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被带到卖香糖果子的店铺前,百里明月站在身后笑望她:“凉水去火,香汤益气,这家铺子的果脯蜜膏都是瓜果制成,你挑些喜欢的,带去客栈好配茶吃。” 进铺后,七弦发现里面坐的大多是年轻女子,百里明月找了靠边角的一张圆桌落座,把药箱放在脚边。七弦总觉得这一方倍受瞩目,她留意到邻桌的姑娘都在朝这边张望,还不时头靠头窃窃私语。 “她们在看什么?”七弦觉得不大舒服。 百里明月只是一笑,老板娘端上两碗梨糖水,对七弦挤了挤眼睛,离桌前凑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相公太俊,可得盯紧点儿。” 七弦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姑娘不是在看她,是在看百里明月。 相公太俊?那张脸能用俊来形容吗? 对他牡丹似的花容月貌映像过于深刻,比起那张绝艳的美脸,本来面貌则平淡多了,少了妖魅,多了几分泰然自持,与手不释卷的文弱书生又不同,圆滑老练,待人处事都很稳当,而且……善于察颜观色,每次在她有所需求时,不用说出来,他也能发现并及时予以满足。 七弦很难做到这么细致,就算留意观察,也分辨不出他喜欢什么,需求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近来做任何事都是以她的需求为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想要她的心吗?原以为那是戏言,若是认真的……该怎么办? 七弦垂下眼眸,梨汤中映出她的面容,眼角眉梢早现疲态,她本打算了结仇怨后,找个清净的庵观终老一生,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像她预料地那么简单,三年来她脚步匆匆,从没有停歇过,晚上睡觉也极不安稳,脑袋里像拉了无数绷紧的弦,一刻也不肯松弛下来。 “在想什么?”百里明月伸手拍拍她的脸。 七弦摇了摇头,看向他,微微笑道:“有点累了,今日早些去客栈好不好?” “当然。”百里明月心神一荡,为这难得自然的笑容而气滞,若这时她提出要上天攀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当初会友时还嘲讽过周幽王色迷心窍,为博宠妃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终至失天下,如今也多少能体会那种心情。 七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低问:“看什么,我脸上沾虫子了吗?” “怎么会?你美得像朵花,要沾也是沾蜂蝶。”百里明月没正经地打着笑语,牵起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没留意到自己说了句废话——蜂蝶也是虫子。 亲昵的动作引来周围一小片哗然,七弦抽回手,有些无奈:“你——别总是这样,就算是真夫妇也该相敬如宾。” 百里明月笑得像只刚偷过油的耗子,之所以会克制并不是认同“举案齐眉”那一套道理,仅仅是为了讨她欢心,至少她现在会偶尔真心微笑,会提出要求,也会对他不适当的举措表示不满,比以前鲜活许多,更像是个有血有的人。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在和睦的家庭中,她应该能成长为一名温婉女子,哪怕是经历过变故的当下,再怎么费尽心思伪装也掩不去本上的柔软。 放她在江湖上独自行走——果然还是不舍得。 喝完梨水又坐了会儿,待凉快之后,百里明月买了两盒果点,带着七弦到斜对门的汤饼铺吃饭。 厨子里外忙活,内灶烧汤,外灶泼油,七弦在巷外闻到的油香就是从这铺里传出来的。 这店里有种小吃叫鸳鸯馉饳,在夜市里有专门的摊点,四四方方的薄面皮,包上咸**丝,对角折起,捏成骨朵状,留一出气口,两个一串,以篾子相连,裹上蛋,下油锅吱吱有声,香气四溢,装了盘后或淋上一层卤酱汁,或撒一把花椒粉,竹签戳破皮,热气外散,发出“噗”的一声,听的畅快吃的也舒心。 小时候,七弦的娘亲就爱做馉饳当茶点,她喜欢蘸椒面吃辣的,外脆里酥,配上鲜甜的菌蓉汤真是满嘴留香,百吃不厌。 八串十六个,对于食量小的她来说算惊人的数目了,于是百里明月仔细留意了一下馉饳的做法和酱料,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需要他亲自撩袖子掌勺。 情深一往在线阅读 情深一往 - 出乎意料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出乎意料 越是有钱的人越懂得怎么赚钱,越是会赚钱的人,就越懂得怎么花钱。 七弦觉得如果靠她自己,注定一辈子在温饱边缘挣扎,但百里明月就属于能挣能花的那一种人。住进旅店后,她弹了会儿琴便歪靠在床头打盹,百里明月继续在外贩卖药材,把早上花出去的银子赚了回来,又在附近的摊点上低价买了药草和瓷瓶粉罐,据他说,本来只值三文钱的药草,洒点香粉进去至少能抬高十文的价。 她知道,能抬价都是那张骗人的面皮加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劳,这人要是从商,绝对不是正经做生意的料。 进房后,百里明月头一件事就是洗浴更衣,然后从药箱里拿出香炉,燃起檀木。待伙计们把木桶抬出去,七弦才问:“你喜欢檀香味还是信佛?”在住所熏香还算正常,连出门都不忘自带香炉,这就有些怪异了。 “习惯了,一日不闻,就会心烦气躁。”百里明月侧靠在床上,把檀木条的一端燃起,另一端塞在嘴里深吸,散乱的头发垂在床上,把被褥弄湿了一片。 七弦看不过去,拿着干布巾走上前,坐在床头替他擦干发梢,又用绢带束起来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百里明月把木条丢进香炉里,搂她入怀,摩挲着她的发鬓低声细语:“你越来越像个好媳妇儿了。” “被褥不是你一人在用。”七弦将双手撑在他的膛上,隔出一些空隙。 百里明月沉笑了两声,抽去她的发钗,一头青丝如瀑垂落,他把手□发中,从上往下缓缓梳理,享受指间流泻的轻滑感。 七弦想问他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仰起头却发现他望着帐顶,眼神有些缥缈,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神游太虚。 如果平日倚卧榻上的惫懒是刻意摆出来迷惑人的姿态,那么这时却像是毫无防备的发呆。 七弦偏头靠在他口,从敞开的衣襟处能窥见纵横交错的疤痕,每一次看都觉得怵目惊心,以前,她总是移开视线,看了会心疼就不该再看下去,可是不看也会忍不住去挂记。 不知不觉的,她伸手抚上一处凸起的疤痕,还未来得及索,就被另一只厚实的手掌覆上。 “你在勾引我吗?”百里明月在她头上轻轻吐气,顺理长发的手移放在纤细的腰际。 七弦僵住动作,感受到膛的起伏变得有力而明显,心绪也跟着乱了起来,贴在他身上动也不敢动一下,轻声道:“我……好奇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百里明月有些讶异:“你在乎?” “不是…只是……”只是好奇吗?细想来,这也是在乎的一种,况且,以眼下的心情来说,在乎似乎比好奇更为贴切。 百里明月见她一副被饭噎到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抱住她往床头上一靠。 “江湖儿女总少不了要挨几刀,若是摊上一对行事极端,偏会得罪人的爹娘更是糟糕,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不会得到援手,打架输了还要被踩两脚,家里家外其实都差不多。” 他说的轻巧,七弦却听的难受:“你爹娘对你不好?” “谈不上吧,老头子终年在外照顾心爱的女人,一年能见上一面就不错了,老婆子对感情专断跋扈,知道丈夫在外养女人,打击过重,变得极度痛恨男人,连带我这个做儿子的跟着一起倒霉。”对上一辈的情仇纠缠,百里明月只能苦笑。 “唉?你……这个……”七弦对起手指,结结巴巴道:“男人少有专一的,你娘……太想不开了。” 血脉亲情才是最真切宝贵的情感,怎么说也不能把怨恨牵带到自己孩子身上。 百里明月对她这个观念不予置评,只说:“在我之前,老婆子是凤仙楼的楼主,虽是血亲,待我却如同仇人般横眉冷对,只允许我称她师父,在教授武功与毒术上倒是尽心,温情是没有的,呵……也或许,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吧,不然我早被她给阉了。” 七弦听得拧起眉头:“你…你娘真……真狠。” “这也不好说,她对大多女人甚为疼惜,凤仙楼对于受迫害的女子而言不是火坑,而是重新做人的安乐园,她传道授艺,教给她们的不是如何日赚斗金,而是如何活的有尊严,就算是皇帝将军,到了青楼绣房,脱了龙袍卸去战甲,一样被女人驾驭在身下。” 凤仙楼之所以与众不同,就在于楼里的姐妹与其他青楼女子心态不同,老婆子虽然个扭曲极端,但在这方面的见解却是独树一帜,恐怕全天下没几个像她那样的鸨母,很少有人自愿去当□,却有许多把□当猪狗看待的人,老婆子把楼里的姐妹都当做自家姑娘对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曾经会想,若他是女儿,或许就能得到该有的关爱,二十出头那会儿,正该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他对女人却是毫无兴趣,幸好……他对男人也没兴趣,否则真该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哪里有病了,或许心底深处对“女人”是有些恨意的,直到遇上怀里的这个。 他拍拍七弦的头,继续说道:“江湖皆传白发鬼与毒仙是一对夫妇,白发鬼的名号由玉无心承继,而后者则为我所用。” “哈?你们是夫妇?”都是男人,莫非有断袖之癖?玉无心她是不了解,但百里明月……绝对不可能。 “这么传并没有错,白发鬼与毒仙的确是夫妻,我和玉无心不过是承继各自爹娘的名号,让这个传说得以延续罢了,其实玉无心……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江湖都要炸开锅,但七弦涉世不深,倒没觉得有多意外,只感到稀奇:“没人发现吗?” “不给人见到,自然不会被发现,老头子与老婆子是相杀致死,他们死不足惜,令人为难的是仇家众多,若传出死讯,只怕会殃及无辜,那时,玉无心还没立稳脚跟,凤仙楼更不能一日无主,我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两个老家伙的死瞒下来,各代其名,各司其职,除却至交好友,并无其他人知晓这件事。” 玉无心现已淡出江湖,白发鬼的名号形同虚衔,不到万不得已时,那狐狸不会轻易显山露水。而他也将凤仙楼的管理重心逐步移交到唐玉手里,在江湖上打滚的日子久了,终是会疲惫,谁都想找个安定的居所,平淡地过完下半辈子。 “你与玉无心感情很好?”换作是她,会很难释怀吧。 百里明月笑了笑:“臭气相投,老头子拿他当保护自家心爱女人的工具,老婆子拿我当出气桶,都在鬼门关往返徘徊过,算是难兄难弟,凭良心说,那对老不死的真是绝配,我把他们合葬在老霄峰顶,让两个老家伙到曹地府也能继续缠绵。” 语气虽是波澜不兴,但说出来的话却充满怨毒,如果还存留一丝亲情,都不会这么毫无顾忌地诅咒死者,七弦看着他身上的伤疤,发现除了刀疮剑痕,下面还有许多更细长的白色伤疤:“你娘经常用鞭子打你吗?” “不……这不是打,是在救我的命,试毒,尤其是软筋散之类的麻药时,若是失去知觉就回不来了,必须保持清醒,体的剧痛是激发抗毒潜能的最好办法,甚至能够通过出血来排出毒体,虽然是生死一线,但好歹熬过来了。” 七弦双唇微张,本就白皙的面庞刷的褪去了血色,百里明月捧起她的脸:“我对你做的事,与她对我做的……一样,抱着险恶的用心去延续一个人的生命,我从来没有为此感激过她,所以,你会恨我是理所当然。” “我不恨你。”七弦轻轻吸了口气,偏眼看向床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恨你,如果我的娘亲这么对我,我会恨她,可是你……我没资格谈恨,真的算起来,你帮我的早已超过了我能付出的酬劳,我这辈子怕是还不起这笔债了。” 百里明月沉吟了半晌,歪头靠在她肩上:“这么说可是比痛恨我还无情哪,七弦,你我之间只能用盈亏来计较吗?我对你……” 七弦捂住他的嘴:“全庄上下都是为了保护我和小妹才无故丧命,他们死了我却快活度日,夜里会做噩梦。”梦见一张张扭曲哀嚎的面孔在地狱的业火中浮动跳跃,呐喊着不甘和冤屈,哭叫着想要把她也拖进深渊里。有时候……她甚至都弄不清楚是仇恨使然,还是恐惧感与罪恶感作祟。 百里明月拉下她的手包握在掌心里:“说给我听听。”见她迟疑又柔声劝哄:“只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打探消息时才有明确的方向。” 七弦闭了闭眼,缓缓道:“我爹是被毒死的,早在灭门案发生之前就死了,我娘不敢声张,怕一旦死讯泄露,就会让那些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再无顾忌,她明知道会有惨剧发生,却不遣散家仆,而是让总管把我姐妹俩偷偷带走,庄里没动静,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才有足够的时日逃出城,逃到让人找不到的地方。” 百里明月感到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又搂紧了些:“你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元普师太的徒孙苗羽,他只有耳闻,却没见过面,从七弦身上多少能想象得出来那会是个怎样的女人。 七弦叹了口气:“我也是从娘亲的留书上才知道她的用心,最后那场大火是她放的,她不走,是想跟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同归于尽,只是可怜庄里的下人,我娘在信中也有歉疚之意,但……只要能保住滕家的骨血,她不后悔。” 姐妹俩的生机是用全庄老小的命换来的,她不明白,温柔体贴的娘亲怎么会做出那样自私的决定? 百里明月倒是能理解苗羽的心情,七弦在个上的极端之处大概就是承自于母亲,外表越是温婉的女子,在遇到挫折时就越是刚强坚韧,而像老婆子那种张扬强势的女人,内心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玉无心的信里来看,这些事七弦并没有让小妹知道,这么多年来都当作秘密埋在心底,疑惑无人解答,只有靠自己去索,越是这样孤立无援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如今有个可依靠的人在身边,她该学着交托心事,寻求别人的意见,至少他可以帮着理清头绪。 “你爹是中毒身亡?可有确定是谁下的毒,又是哪一种毒?” 七弦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就连我娘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毒还是什么疾病,起先谁也没察觉出来,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迟了,我爹的身子骨硬朗得很,不可能无缘无故病发身亡。” “你爹临死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没看见,我也是从留书中才知道这件事,娘亲只略提了一下症状——口中有异香,四肢浮肿,会不自觉的发笑,死时也是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尸体还出现了返春的现象,白发变黑,面容安详红润,不似毒发症状。” 百里明月脸色沉肃,眼瞳里透出森森的寒意:“他中的是[登仙台],你娘没有发觉也正常,这种药无色无味,附骨溶血,能够麻痹神经,促使血气回流,死后就算剖尸查验,也很难查得出来。” “你能确定吗?” 百里明月颔首:“只有[登仙台]能让人死后回春,因为此毒……是我的出师之作。” 出乎意料在线阅读 出乎意料 - 水□融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水□融 [登仙台]可以说是百里明月的独门秘药,认真说来并不算毒,他炼制此药的本意是用于止痛,但药与毒原为一家,用的得当,毒亦能救人,用的不得当,药便成剧毒。 [登仙台]炼出来没多久他就卖给了医圣门,放眼整个武林,能把他的毒当作药来用的也只有医圣门的门主方泽芹。 除了医圣门,能取到[登仙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谢婉,她经常趁桂石居无人时去偷药,百里明月不是不知道,老婆子的遗留物也有她的份,拿些无关紧要的残毒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七弦不能谅解,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毒源来自于他,更可怕的是,他就没想过那些危险的药物会被拿去害人吗?还是他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啪啪啪”,拍门声响起,百里明月在外面道:“娘子,为夫在外游荡了一夜,你的气还没消吗?” “我没叫你在外游荡,是你自己出去的。”他一夜未归,她也跟着辗转难眠,想了大半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是,我若不出去,你便会出去,为夫不忍娘子受冻,自愿露宿街头,在墙下躺了一整晚,娘子行行好,放我进去吧。”七弦吃软不吃硬,昨晚如果强行搂她入睡也不是不可以,她会顺服,但好不容易对他敞开的心门也会再度关闭,最受用的当属苦计。 房里静默了许久,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七弦瞥了他一眼,转头走回桌前坐下,面向窗外一言不发。 百里明月从药箱里拿出烟斗填进烟丝,就着未熄的灯火点着,深吸几口,从鼻子里喷出烟气,走到七弦身后揽颈抱住,低语:“七弦,你不能让打铁师傅为被刀捅死的受害人担罪,是不?我炼毒的本意是救人,不是伤人。”他信口胡诌,只要能让七弦放下心结,昧着良心说话也无所谓。 “如果你真安好心的话,那些危险的毒药就不该任人随意取用。” 听这语气,纷杂激昂的情绪似乎冷却了不少,余怒未消,还需再接再厉。 “砒霜在药店亦有贩卖,若有人抓了去下毒,掌柜何辜?医圣门乃武林医药大帮,欲以[登仙台]作为开颅术的止痛药,这是助人的好事,我怎好拒绝。”方泽芹是当今世上少见的正人君子,不可能有害人之心。 “你的师妹为何能随意进出[桂石居]取药?那儿到底是你的居所还是她的?或是你二人合住……”七弦瞪大了双眼,本来是想问他为何对自己所炼制的毒药不加管制,那无异于纵容犯罪,可是话一吐出口就不可控制地变了味。 百里明月呛咳了一声,把烟斗头在桌面上敲了敲,托着长柄的手有些发颤。 “只有我不在时她才敢取药,若我在,不会让她有机会进入桂石居。” “骗……骗人,我明明见过你与她同在桂石居里。”七弦转身想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为什么那日的景象又浮现在脑海里,衣裳半褪的谢婉被他扶在身前,明明以前能淡然以对,这会儿想起来却又是另一种难言的情绪,这种感觉令她窘迫,想要立即从他身边逃离。 “那一次是意外……她见我把你带入居所朝夕共处,所以来投怀送抱,认为我既然能接受其他女人,也没有理由不接受她,若是你再迟来片刻,便会撞见我将她扫地出门,七弦,你在意?”百里明月不确定地问着,把烟斗搁在桌上,抓住她不断推拒的双手,心里竟然有几许紧张。 七弦脸颊发热,贴覆在腕上的掌心更烫得灼人,随着热度蒸腾而起的是一抹异样的情愫,不知何时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从没经历过的感受要怎么才能理清?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百里明月不再多问,她的眼神里透出迷茫,没有矢口否认就是一大进步,逼得太紧难免又把她吓回壳里。 “好了,别想太多。”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檀木盒,“来,打开看看。” 七弦看了看他,揭开盒盖,就见里面摆放着一条项饰,花坠玉温润,中心镶着颗玲珑剔透的红宝石。 “这又是在首饰摊上买的吗?”做工巧细致,想来价钱也不便宜。 “这不是一般饰物。”百里明月拈起花坠放在掌心,没多久,红宝石就由外向内,层层褪色,有如覆上一层雪霜。 七弦伸指轻戳,只觉触感冰凉,把花坠放回去后,冰封的宝石又渐渐变回原色。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饰物,你在哪儿买到的?” “外面可没有卖的,此物名为落霞霜,是我的得意之作。”百里明月挑挑眉,指向花坠:“这宝石叫作太极灵心石,可吸附人体,感知心跳与脉流,脉流越剧,体温越高,石体内部所散出的寒气就越强,我在玉山冻土层发现这种天然灵石,为了配合它制成了特殊的迷毒,灵心石本无色,是因我凿空内部灌注了药汁才显赤红。” 七弦听闻后又凑近细瞧,手指点在花坠上推了推,果然见内中波光荡漾,折出七彩辉光,更觉得新奇趣怪。 “我打算把这落霞霜送给令妹作防身之用,贴佩戴,一旦遇到危险,脉流与体温会随之波动,灵心石散出寒气促使迷毒凝结散发,范围可波及身周一丈之内,这种迷毒透体而入,凡接触到的人轻则骨酥腿软,重则功体尽散,端看寒气强弱。” 谈到毒,百里明月自然兴致高昂,一口气说下来,把七弦听的晕头转向:“你……你的好意我代小妹先说声谢,只是脉流、体温,都是说不准的事,万一迷毒散出来伤到无辜怎么办?就算不伤到无辜,也会伤到自己的吧?” 百里明月指向灵心石周围的玉,“落霞霜是毒与解药一体,宿主不会受影响,人在遇到危险时才会持续的脉流起伏、体温骤升,若只是普通的惊跳便无防,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会引动寒气,那就是——行房。” 说到最后两字时,他低头吻住她,唇瓣相贴,哑着嗓音求欢:“忍许久了,看在我整夜未合眼的份上,一次,嗯?” “别……大清早的,不太好。”七弦往后让了让,眼角余光瞥向半撑开的窗扇。 百里明月顺着她的视线抬眼,当即挥袖一扫,窗门自落,袖风将未熄的灯火也吹灭,屋里顿时昏暗下来。 “这样行不行?”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样,还问?”七弦被他的气息弄得心慌意乱,热潮一阵阵往脸上波涌,目光游移不定,却又忍不住一再瞟向那双深邃的眼瞳,最后把手轻按在他肩上,点了点头:“不要……不要太久。” 百里明月把她抱上床,放下青纱帐幔,手掌从面颊抚到颈窝,感受到她的僵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诱哄:“放轻松,七弦,你知道为什么男女之事又称作交欢么?正是彼此欢会的意思,是身心相融的交流,我不要求你积极主动,至少,也该享受一下我的伺候。”说着拉开她的襟口,开始缓慢而磨人的抚触。 怪异的感觉又在体内来回流窜,七弦咬着下唇,双手死死抓住被褥,想要强行把陡起的骚动压制下去。 百里明月停下动作,把弯曲的手指一掰开,牵着她的手环绕在颈后,亲吻由浅至深,唇舌之间的纠缠令七弦感到躁动难安,收缩的双臂让上身微微弓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像是在寻求某种抚慰,炙热的手掌平息了一波热潮,又带起了另一波。 与以前的拘谨不同,或许是因为抱着他的关系,心口相贴,交颈缱绻,不再是承受,而是感受,自第一声低吟从喉间溢出后,她就迷失了,欢愉和痛苦交叠起伏,像花瓣般层层绽放,盈满了身心。 “为什么?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忍耐?”七弦抬手轻抹他汗湿的前额,问出一直羞于启齿的疑惑。 “怕你痛了之后,从此就不愿意再与我欢好,那该怎么办?”百里明月用鼻尖轻蹭她的,手掌流连在□的臂膀上。 “我不怕疼,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 “不同的。”百里明月低笑,“等你什么时候像我这样欲罢不能了再考虑。” “我才不会,这种丢脸的事情……”七弦背过身,拉高被褥捂在前,为自己先前的迎合感到羞耻。 “怎会是丢脸的事?照你这么说,天下间的夫妻岂不都没脸见人了么?”百里明月从身后抱住她,支起头看她的侧脸。 “我们不是夫妇。”只能叫卖身或……偷情? 百里明月思忖半晌,扳过她的身子,“那就嫁给我吧。” 水□融在线阅读 水□融 - 患得患失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患得患失 七弦并没有花太大心思去考虑百里明月说的那句话,到了益州城后,她在靠近青城后山的河谷边远远瞧了小妹一眼,那日玉无心带着滕粟去钓鱼,七弦混在渔民里观察了许久,见二人和乐融融,神态之间甚为亲密,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医圣门建于仙女山中,离青城不远,七弦暂不打算与滕粟姐妹相认,弄清毒杀父亲的幕后真凶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百里明月心有定数,首先要确定[登仙台]不是从医圣门流出来的,之后他才好放手清理门户。 二人沿江南下,来到彭山县内,正遇上医圣门开堂义诊的日子,前来看病讨药的老百姓从门楼前一条龙排到山下,若不是百里明月背着药箱,自称是来送药的,否则还没走到山就要被人哄到队尾去。 坐在门楼下看诊的有三人,二女一男,都是方泽芹的亲授徒弟,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女见了百里明月后起身离座,恭敬地行了个礼:“应笑见过玄度先生。”平淡的眼神在七弦脸上一扫而过。 百里明月颔首道:“尊师可在门里?” “家师到邻县出诊,请二位随弟子入堂等候。” 柳应笑虽然态度恭敬,但神情间透出一股冷淡的气质,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符,七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临近傍晚,义诊结束,方泽芹也匆匆赶回来,见了百里明月还颇为讶异。吃晚饭时,七弦发现只有那名叫柳应笑的少女与他们同桌,其余弟子都聚在饭堂里。 如百里明月所描述,方泽芹是名温润如玉的男子,谈吐文雅,气度从容,听说他武功高强,就这么看起来却像个手无缚**之力的读书人。 无论是百里明月也好,还是玉无心也好,再怎么隐藏,眼神中自有一股锐气,不过面前这位“神医”则不会给人内敛的感觉,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温暖柔和的气息,光是听他说话就如沐春风。 而他的小徒弟正好相反,周身缠绕着凛冽的冻气,虽然言行举止都表现地乖巧恭敬,稚嫩的面孔却有如被封上了万年寒冰。方泽芹一面与百里明月说话,一面替她夹菜,照顾得无微不至,说是师徒,反倒更像是一名尽责的医者在照料病患。 饭后往庭院里沏茶小坐,方泽芹先送柳应笑回房歇息,七弦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眉头轻簇,百里明月笑道:“你对那姑娘很关心?” 七弦并不否认,柳应笑的年纪与滕粟相当,最近才见了小妹一面,难免触景生情。 “她…是不是不太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那孩子比同龄人看上去老成许多,还有些沉。 “她从没舒服过,方神医收她做徒弟也是为了就近治疗。”百里明月轻笑一声,不多置评,恰巧这时方泽芹回来了,寒暄几句,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了[登仙台]一事。 方泽芹道:“但凡是你送来的药,皆由我亲自看管,每隔半月清点一次,用了多少分量都有详记,绝不可能出差错,出了什么事吗?” 百里明月在征得七弦同意之后,将滕武中毒身亡的事情俱以告知,方泽芹对滕家的灭门案亦有耳闻,原以为是江湖仇杀,不料是徽刀门内部的纷争,听说牵扯上了弥勒教,便道:“近来发生的两起命案皆与弥勒教的祭祖手法相似,由抛尸的地点来看,失踪的孩童必然是被窝藏在龙骨山里。” 百里明月摇了摇头:“前段日子,玉无心被牵扯进去,宰了一批自称弥勒教徒的贼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找到,罗刹捉到一个名叫童患的小头目交给我拷问,只知道滕家的案子他们有参与,至于是单纯的图谋利益还是与滕家有仇怨就不得而知了,你曾在元普师太门下修习,可有听她提起过什么?” 滕家三代农夫,到了滕武这一辈,当地闹了一场瘟疫,家人病亡,他不得已才流落江湖,而苗羽的身世较为复杂,其母系一族乃是迪麻人,深居大理丹图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族群。苗羽出山后拜入元普师太的大弟子慧明门下,本该遁入空门,却因结识滕武而放弃了那段佛缘。 方泽芹所知有限,但他所提到的一件事让百里明月十分在意——当年苗羽之所以出山,是由于迪麻人行族外婚,惯与隆巴族结亲,苗羽自出生便有文定之人,本该在及笄那年嫁过去,但隆巴人有个食婴的恶俗令她无法忍受,这才私逃下山。 当晚,二人在医圣门落脚,百里明月合上门窗轻舒了口气:“毒不是从医圣门流出的,无疑是被那女人拿去了,不知道她会将[登仙台]转到何人手上。” 七弦正在理头发,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百里明月见她面色有异,眯起双眼:“七弦,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七弦踌躇良久,将楚家大夫人云渺渺带她观画的事说了出来。 “我曾听娘亲说迪麻人以黥面为美,但到了中原,却只有罪犯与军人才会刺面,是以外出时都敷粉遮盖,画中却把我娘眼角的鱼骨纹描绘的栩栩如生,若云渺渺说的话是真的,谢婉很有可能把毒给了楚朝南。” 以往寻凶,她都往滕武的江湖关系上找,从未想过苗羽是否也与人结过仇,在方泽芹提点下,结合楚朝南对她的种种痴态,某种想法呼之欲出。 “楚朝南本也是白云堂的千百食客中的一员,二十年前被推举为堂主,还因此闹了一场风波,自他上位之后,将白云堂的商道由蜀地延至大理。”百里明月翘着腿坐在床沿,屈指轻敲膝盖,与凤仙楼同城的名门望族他都深入查探过,但凡广招门客的户主,或多或少都与里的权臣有勾结。 楚朝南背后的靠山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在武官势力不断被削弱的年头,想要干出大事,就必须募集党羽,暗中排除异己,这事自然不能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来办。 百里明月只了解时局,却从不足其中,凤仙楼没有立场,只需抓住最有权利的人作靠山,这是楼里历代花魁的任务,也是凤仙楼无人能撼动的基柱。 若非关系到七弦,他也懒得关心那些权势之争,弥勒教与楚朝南之间可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船上,但如果牵系起来看,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弥勒教的存在意义也值得再斟酌,或许只是一个混淆视听的幌子,为了遮掩他本人所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次日清晨,百里明月先七弦起床,见她睡得正沉,也不多打搅,穿戴好之后,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梳洗过后往前院漫步,正行走间却瞧见方泽芹迎面而来。 百里明月拱手施礼:“方神医,这么早?” 方泽芹朝他身后望了望,微蹙起眉头,拉过他的手腕把脉,“百里,为何不在凤仙楼等我?你这脉象相当不妙,昨日七弦姑娘在,我也不好把话说明,再这样下去,毒入心肺,就算把解药调配出来也救不了你。” “眼下有没有什么续命的良方?我暂时回不了凤仙楼,可能还要在外面跑一阵子。” 方泽芹正色道:“唯有找人与你分担,七弦姑娘并不知情对吧?若你二人对彼此有意,共同承担痛苦总比天人两隔要好,至于解方,参照你所提供的几种药材,我已逐渐找出头绪。” “说的轻巧,换作是你,会让应笑承受被火灼烧的痛苦吗?” 方泽芹猛然一怔,百里明月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你宁可死,也绝不会将伤害转嫁到他人身上,我呢……还不确定自己在她心中占多少分量,值不值得她吃这个苦头……” “百里……”方泽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久久才轻叹出声:“火毒最忌动情啊,若是让毒转变为情禅,你是撑不了多久的。” 百里明月只是笑,有老婆子为情癫狂的前例在,一直以来他都对女人敬而远之,不仅仅是由于中毒才畏怯。真当眷念上了之后,才发现要抑制是多么困难。 他曾在远处看着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告诫自己不可再靠近。可是……在看到她被楚朝南接进白云堂之后,那种疯狂的欲念终于陡然溃决,不顾一切地想要占有她的全部,绝不容忍别人侵犯。 他百般束缚,努力去适应她的习惯,索她的想法,改变惯常的作风,只为找寻出一个能被她接受的相处方式。如果有足够的时日,他甚至愿意这么缠磨终生。 然而眼下不是被毒所困,而是被他自己给困住了……真是不爽利,这时他不得不羡慕罗刹的痛快子,在感情方面,那家伙自信得毫无来由,而他,在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后,实在没什么把握。 患得患失在线阅读 患得患失 - 无可取代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无可取代 一觉醒来,刚睁眼就看到柳应笑冰冷如霜的面庞,七弦不由倒抽了口气,连忙坐起身:“你怎么在这里?”游目环顾,发现百里明月不在房中,阳光透窗而入,在昏蒙的屋里投下数道光栏。 柳应笑往后退了两步,把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我是来告诉你,玄度先生活不了多久了。” “唉?”七弦一时没反应过来。 “玄度先生——百里明月,身中剧毒,若不及时救治,最多只能再撑三个月。”柳应笑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好像在谈论一只蝼蚁的死活。 七弦怔然不语,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初时惊异的神情渐渐收敛,也变得平淡无波,对她说的话抱持怀疑。 “此毒名为火毒,寄宿于人体,灼烧五内,使得宿主终年高热不息,以白檀镇痛是我师父的主意,虽不能解毒,却可以减轻痛苦,中此毒者不宜远行,动作越大,毒发散得越快,本来还能多活几年,连续奔波可是会折寿的,你是他的女人,难道没发现异状吗?” 柳应笑像在背书一般,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敲在七弦的心门上,异状早就留意到了。 他不仅熏香,更在烟草中掺入檀丝——她以为是兴趣使然。 体温比常人高出许多——她虽有疑惑,总觉得或许是练武所致。 以往非躺即坐——她嗤为故作姿态。 源竟是中毒吗? “他于调毒,怎么会连自己身上的毒都解不了?” “师父教徒弟总会留一两手,毒是他母亲下的,他母亲即是他的授艺者。” 七弦想起百里明月所说的那段过往情仇,心口猛然揪紧:“不可能…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怎会有那样的母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亲情是世间最珍贵的情感,她无法想象。 “怎么没有?”柳应笑冰封的脸上浮起森寒的冷笑:“把对丈夫的怨恨发泄在孩子身上,这不是很正常吗?他母亲痛恨男人花心,娶了妻又在外沾花惹草,便认为所有男人都是这么肮脏,于是在儿子身上下情毒,让他一生只能忠于一名女子。” “什么……意思?” “他身上的火毒会在动欲念时转变毒,变为另一种名为[情禅]的催情药,情禅发作时最忌女香,若不能自行压制,任其发展下去便会气血逆流,功体尽废,最终不治而亡,唯一的续命法就是阳交合,我猜想他定然还没要你吧,否则也不会如此气衰,你也不可能睡得这么安稳。” 柳应笑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说起这些话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七弦无暇顾及她的态度,面上虽力持平静,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她闭眼沉吟片刻,轻轻吸了口气,问道:“阳交合又会怎样?” “他的毒会流入你体内,从此只能与你□,相互易毒续命,若是沾染其他女子,即刻毒发,再无救治之法,想要救他,只有交欢一途可走,但是你能承受火毒之苦吗?那不是一般的疼痛,而是如火烤炙,半刻不会歇止。”不是瞧不起她,而是连百里明月那样自傲的人都不得不求助于医圣门的帮助,可见这火毒的狠辣绝非寻常毒药能比。 七弦不会把自己的想法与做法告诉她,只问:“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柳应笑歪过头,走到明亮处,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影,“除了你,我从没见玄度先生正眼看过哪个女人,他跟我一样,遭遇一样,对感情的态度也一样,同病相怜,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 她的语调依然木无起伏,听在七弦耳里却隐带几许辛酸,正想探问,她已垫步走到门口,回头道:“不要告诉玄度先生这是我对你说的,若是有怀疑,你不妨自己去问。” !!! 柳应笑回到房里,不怎么意外地瞧见方泽芹坐在桌前,闻到满屋的药苦味,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 “师父。”她轻唤,站在门前驻足。 方泽芹捧着药碗走到她身前,低头吹了吹,笑道:“来,先把药喝掉,不烫了。” 柳应笑看着土褐色的药汁,愣了一会儿,伸手接过碗仰头饮尽,眉头未动稍许,脸色却刷白下来。方泽芹抽出手巾轻拭她的嘴角,从袖中的暗袋里掏出一小袋冰梨片递上前。 柳应笑推开他的手,“徒儿不需要甜食下药。” 方泽芹不以为许,拈出一块冰梨凑到她嘴下:“不是让你下药,昨日去邻县看诊,顺道在市里买的,尝尝合不合口?” 柳应笑看了他一会儿,咬住冰梨含在嘴里。方泽芹把剩下的也塞到她手中,柔声问:“方才你去哪儿了?” 柳应笑沉默片刻,据实以报:“我只是将救人的法子告诉给那个叫七弦的女人。” 方泽芹闻言一怔,“应笑,你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昨日师父没说,我才擅自僭越代劳,医者以救人为本,明知玄度先生命不久矣,既然有方可救治,就不该隐瞒。” 方泽芹掩上房门,将她拉进屋里坐下,语重心长道:“救人不该以伤人为方,玄度先生并非不知道延命的手法,医者无权让他人为救治患者而受累,也该尊重患者自身的意愿。” “所以我只是告诉她而已,并没有强逼她做什么。”柳应笑直视他的双眸,“于情于理都不该瞒她,医者也无权剥夺他人救人的权利。” 这些道理说的并没有错,若只是单纯的救死扶伤不会有这些该与不该的顾虑,可是百里明月所中的毒关乎男女之间的情爱与私密,就算有心救人,也该三思而后行,可是,应笑说得有理有据,又怎能责怪她呢? “唉……接下来只能看造化了,应笑,难得你有这份心意,若日后都能这般积极,以你的天赋,无需太久便能独当一面。” 这番欣慰鼓励的话语在柳应笑听来却别有另一般滋味。 “若徒儿们都可独当一面,师父便能够安心地去里当太医了是吗?” 方泽芹愣了一愣,蹙起眉心:“你是听谁说的?”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问,柳应笑只感到心猛的往下一沉,脸色更形冰冷,不否认就说明所听非虚,每年被传召入,不被封赏才叫怪异,可是回来后,他却不曾吐露半字,若非今年有师兄跟着一起去,这件事他打算瞒多久? “我之所以把救人的法子告诉那个女人,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想看她愿不愿意做出牺牲,玄度先生对其他女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我羡慕那个女人,也欣赏玄度先生对待情感的纯粹,自己的城池只能容纳得下最珍视的人,而师父不同,你对谁都温柔,你的好不分亲疏,我讨厌你万众如一的待人态度。” 对她的话,方泽芹不能立时作出反应,而是小心揣摩话中的含义,最后笑着道:“每个人的个皆不相同,各自有各自的处事之道,我只是尽做人的本分,并非亲疏不分,为医本该对病患尽心,为人师表,便该对弟子尽责,于我个人而言,能将你照顾好便心满意足。” “等你娶妻生子之后,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我说过……” “你说过你没有娶妻的打算!”柳应笑略有些激动地打断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我听说了,里有个郡主有意招你为夫,若皇上赐婚,你推得掉吗?” “若无生育能力,纵然郡主有意,亲王也不会答应。” 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让柳应笑愕然瞠目:“你说什么?” 方泽芹轻吁一口气:“我是医者,已过而立仍未有一妻半子,放出这个风声便是要引起他人猜忌,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别说是郡主,就算寻常人家也不敢招为夫婿。” 柳应笑摇了摇头:“我不懂师父的想法,你是为了迁就我?你总是这样,为了别人不顾自身意愿,因为你曾承诺过要照顾我,若我不嫁人,哪怕遇到了心爱的女子,你也宁可不娶?” 方泽芹仍是柔和地笑望着她:“应笑,为师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是个毫无原则的人……不想做的事,哪怕自毁名誉我也会尽力回避,你不要多想,把身体养好,为师也希望能时时将你带在身边。” 又是这种体贴含糊的说辞,柳应笑咬住下唇,比之他的宽容大度,她则小气善妒,见不得他靠近别的女子,哪怕只是与患者之间的接触也难以忍耐,她讨厌这么自私无理的自己,玄度先生也算是医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 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全围绕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打转,眼神流连痴迷,不肯稍离片刻,而那名女子对人的态度壁垒分明,从进入医圣门起,她便目不斜视,将自己与旁人隔绝开来,比之玄度先生,她确实较为被动,但是,对他人的无视却明显地衬托出玄度先生的特殊。 或许双方的付出有轻有重,但毫无疑问,那两人是彼此的唯一,这是她所憧憬的感情,即便自己得不到,也希望美好能在他们身上延续。 无可取代在线阅读 无可取代 - 相濡以沫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相濡以沫 “有些事必需找吃衙门饭的人调查,恰巧有个熟识的家伙来益州办案,就是将令妹掳上龙骨山的混账,在他愧疚之际趁热打铁才能敲出更多的情报。”百里明月站在桌前整理药箱,他不像玉无心那么爱憎分明,能利用的人就要利用到底。 七弦坐在床沿看他忙碌,那双握着药瓶的手在微微颤抖,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留意得到,焚烧五内的痛苦到底是怎样一种煎熬?比绽骨裂还要疼吗? 半年的生不如死与日日夜夜的折磨似乎没什么可比。 “再留宿一日。”七弦走到桌前按住他的手,高热有如滚铁烙在掌心。 百里明月停下来望着她:“怎么,很喜欢这儿?” “我有些累,头晕不适。”七弦往他怀里偎去,她总是借由惺惺作态来伪装自己,却不擅长为了别人说谎。 百里明月扶着她坐到床上,她的额头,又拉腕切脉,“并无异状……要不要请方神医来看看?”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困乏,躺会儿就好。”七弦拉住他的袖子,“你…陪我。” 百里明月有些惊奇,平日都是强迫她作陪,被她主动要求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你怎么了?”她的表情很不自然,脸上泛起红晕,有蹊跷。 七弦垂头不语,只往他怀里蹭去,在男女□上她向来被动,对此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回想着他的行为照葫芦画瓢——先拥抱,然后抚。于是也有样学样的把手□他的襟口里胡乱索。 百里明月握住她的手腕,总算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竟然在主动求欢?太不寻常了。 “七弦,你到底在想什么?” “三天没有那样,我想再试试……上次,上次有些适应了。”匆忙的说出理由,发现也不全是谎话,但在这种情况上很难理直气壮地吐出口。 百里明月托起她的下巴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沉声问:“你知道了?” 七弦眼光闪烁,倒也不急着否认,与其这么糊里糊涂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楚。 “谁说的……方泽芹?还是那个人小鬼大的丫头?”在医圣门里,知道他中毒的也就这两个,奇了,师徒俩都不是会多舌的人呀。 “这不重要,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要了我之后便不能再物色其他更令你感兴趣的女子,所以你迟疑?” 好,很好,这丫头确实有气死人的本事,总是有办法把他的心意揣度成恶意。 百里明月怒极反笑:“只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都是违心之言,抱你吻你只是想占有你的身体,不舍得让你承受痛苦却变成了我想去物色其他女人,七弦……着良心说话,我在你眼里除了无耻下贱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声低吼,难言的酸涩涌上眼眶,就算日夜煎熬,他也这么捱了下来,可眼下,沉潜数十年的苦楚被她一句话激得沸腾起来,言语总是比刀剑更伤人,越是在乎伤得越深。 七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别这样说自己……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值得你这般对待。” 她用指尖轻抚他的眼角,脆裂的声响从心底深处传来,看他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在一片片的剥落,让她得以触及到真实的内心。 “没有别的女人,我只要你。”百里明月叹气,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推开。 “等等,把事情做完了再走。”七弦不让抽身,跳下床抱住他的手臂。 “你是在同情我?”百里明月顺抚她微乱的发丝,腹内隐隐的刺痛是火毒转化成情禅的前兆,情动难抑,却仍是想听她亲口说出真实的心意。 “我更同情路边的乞儿。”同情归同情,可没想过要献身,换了别个什么人中毒,顶多也只会唏嘘一下,她又不是滥好人,不会为漠不关心的人费神。 百里明月哑然失笑,拥她入怀,细吻从额头绵延至颈间,鼻息逐渐加重,却依然在忍耐,若是在这之后会让她痛苦,那么至少过程中尽可能的给予舒适……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七弦……要了我,你就要对我负责,不许再看上别的男人。” “你!没脸没皮。”她哪有机会去看别的男人?光这一个就搅得天翻地覆了。 百里明月最爱看她眉目含嗔的羞态,将她轻轻放躺在枕上,牵起她的手挪到襟侧的束带上。七弦明白他的意思,微颤着双手解开衣带,替他脱去外袍长衣,掌心贴在□的膛上,顺着起伏微凸的疤痕来回游移。 百里明月挥下床帐,伸手覆上她的心口:“给我。” “你强盗呀!能拿的都拿走了,还要?” 到底什么时候把心交托了出去……是他第一次畅谈往事时?是他以阳先生的模样出现在眼前时?还是更早……早在三年前那个杳无人烟的深谷,他披霜戴月地倚在卧榻前,陪着她渡过了那段最难熬的岁月,对他有厌恶有愤怒也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依赖,命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在她决定用七弦的身份度过余生时,就注定要与他牵缠不清,如今,是恩情还是动情都已经不重要了,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百里明月。”她含糊地唤着他的名字,伸手抚上他汗湿的面庞,“不要死,不要像爹娘那样离开我。” “傻话,还没拜天地就谈死,日子长久得很。” 百里明月语带怜惜,轻柔挑动她的□,吟哦浅喘,如浪沉浮,两心随之交融在一处,相互慰藉,相互填补,浓郁的香馨浸透骨髓,抚平叠荡的热潮,萦缠的发丝,织出满幕旖旎风光。 恍惚之中,忆起这情毒的真正名字,并非火毒,亦非情禅,而是……相濡以沫。 !!! 火毒真的能啃噬五脏六腑,吐纳间有如吸吞流焰,四肢形同焦灼的枯槁,九窍似被灌注熔岩,百骸尽溶,只剩下一个感觉——热……难以忍受的炙热,稍动即感到火舌钻心,烈焰四。 七弦躺在床上,满室的熏香让她在灼痛之中仍能保持冷静,不至让理智全盘溃散,据柳应笑说,这只是为百里明月分担了一半的毒体,就这一半已让她好似在受烙,如此酷刑叠双,更是非人的折磨。 想到自己能替他减轻痛苦,七弦虽受煎熬,心情却是大好,所谓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 她试着下床走动,只要忍下突来的那一阵刺痛,疼久了也就变得麻木,对她来说适应痛楚并不是件太难的事。药箱靠在墙角,百里明月不在房内,七弦喉口干灼,走到桌前倒水,颤抖的手却连茶壶也提不稳,一只冰冷的手接下茶壶,翻盏满斟一杯。 “你习惯得倒挺快。”柳应笑从身后绕上前,将茶盏端到她嘴下。 七弦看了她一眼,就盏吸了口凉茶,嘶哑着声音问道:“百里明月在哪里?”嗓音有如被沙砾磨过,糙刺耳,带着丝丝的气声,原来那种忽高忽低的诡异腔调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体内热气灼喉所致,百里已能控制得当,她只觉得有火流从口鼻里往外喷,光是吐字就异常吃力。 “玄度先生去找一个名叫李久善的提刑办事,在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时日,你留在医圣门,我会亲自为你调理。”柳应笑把茶杯放在桌上,扶她坐回床上。 “多谢。”以她目前的状态,也的确不适合跟着东奔西跑,以前只要一停下脚步,情绪就会变得很焦躁,像是身后有一群催命鬼在逼着她去不停地做些什么,眼下虽然身体受苦,头脑却益发清醒,曾经纠结的事情,回头再看,倒觉得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昨日听百里说他母亲将火毒与情禅并称为[相濡以沫],中毒的人与愿为其承担痛苦的人相互续命,在即将干涸的生命里通过彼此得以喘息,一旦离开对方便无法活下去。 与其说是一种催情药,不如说是妄图束缚人心的专情药,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癫狂的心态让她在亲生儿子身上下这种残酷的毒,没有解方,而是让两人在无尽的痛苦中苟延残喘。 柳应笑在一旁观察,发现她中毒后反倒比之前沉着许多,便道:“依你的身体,想要完全行动自如,至少需要半年的调理,我有一种法子,可以让你尽快适应火毒,但你未必能受得住。” “说。”七弦轻抚喉咙,尽量用简短的话语来传达心意,这时候也顾不得有礼无礼了。 柳应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这药会在调血理气的同时加剧疼痛,曾有病患被活活痛死的先例,已被师父列为禁药,与这个药比起来,火毒较温和,只要你受得住最初半个月的苦,往后便没这么难熬了。” 只有如此,在解去药效后,才能驾驭原有的疼痛,这其实是一种错觉疗法,在无法缓解痛苦又不得不活下去的情况下最合用。 七弦不说话,只是朝她摊开手,柳应笑嘴角微扬,将玉瓶交给她,又道:“放心,我自会教你一套打坐练气的功法,可助你压抑疼痛。” 七弦没多迟疑便服下药,原本闷在体内的热气转瞬炸开,翻腾的气血像是要破体而出,奇经八脉倒施逆流,似是被一股巨大的蛮力不断撕扯。她痛倒在床上翻滚,将床帐连顶拽下,抱着头从床上翻到床下,疼得身麻头胀,屈指在地上乱抓,牙齿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柳应笑退到十步外,见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桌前提起茶壶,将满壶凉茶兜头浇下,知道她理智尚存,便口念心诀,传授练气法门,七弦就地盘膝打坐,依照指示自下而上提气运气,坚持三五日之后即见起色。 她不打算像个废人似的,躺在床上耗一整年,心里挂着事,一日不结束就一日不得安定。 相濡以沫在线阅读 相濡以沫 - 一时疏漏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一时疏漏 夜已深,提刑府的地牢里却叫骂声不绝,这间特殊的牢房里只关押了一个人,那就是提刑使李久善的侄女断飞燕,之所以关她并不是为问罪,而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放我出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玉无心不仅害死我娘还斩断我一条手臂,你不帮着家里人报仇反倒还把我关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断飞燕用仅剩的左手抓着牢门拼命摇晃。 李久善托着灯站在不远处,无奈地叹道:“燕儿,你娘是自尽,怨不得旁人,你伤了玉老弟的女儿,他只断你一臂已是给我留了情面,如今你功力尽失,为何就是看不开呢?” 沉沉的低笑声从身后传来,李久善猛然一惊,“谁?”回头举灯照去,见一人从石级上缓缓走下,借着昏黄的烛火,依稀可见那人身披团花锦袍,头戴棕皮斗笠,笠檐下垂着遮面的黑纱帘,一时辨不清男女。 那人走到石级最后一层站定,偏身靠在墙上,懒懒出声:“在下百里明月,特来拜会李大人。” 李久善定睛瞧去,不由大吃一惊:“玉夫人?你怎么来了?” 百里明月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却也不否认:“听闻玉无心受了大人不少关照,在下自当登门道谢。”他与李久善只算是浅交,自然不可能把身家老底给亮出来。 李久善半是愧疚半是防备,前段日子他的确是遭人设计出卖了玉无心,为此,二人已割袍断交,玉无心无意继续追究,如今百里明月深夜来访,擅入提刑府如闯无人之境,加上这一番别有用意的话……恐怕来意不善。 正踌躇间,却听断飞燕嘶声大笑,阳怪气地说:“哎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夫人,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放着自家丈夫跟养女乱伦,还不辞辛苦为他上门讨公道,真是大度的女人。” 李久善面色骤变,厉声喝道:“住口!没你说话的份!”斥住她后又赶忙对百里明月陪不是。 “无妨。”百里明月轻挥衣袖,没心情跟个废人计较,只道:“李大人,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叙旧如何?”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为不妥,李久善不敢声张,把人悄悄带进书房。 百里明月往坐榻上一靠,开门见山道:“在下来此是想请大人帮忙查些事情,或许与近来的命案也有关系。”说着从怀里掏出绢制的长卷递上。 李久善接过拉开,见是一副千里江山图,图上以朱墨画出了一条线路,以开封府为始成都府为终,又特别标记了几个重要的地点。百里明月请他帮忙调阅卷宗,清点近二十年来在这条线路周遭地区所发生的悬案。 !!! 七弦蹲在树梢上屏息凝神,居高俯视林丛里的动向——她的小妹滕粟正躲在一块大石后,同行的随从受伤倒地,行凶的黑衣大汉正站两人之间,口沫横飞地宣扬着自己所犯下的丑恶罪行——窜同徽刀门的六名主事,暗中集聚同党收买人心,勾结弥勒教,血洗滕家庄园。 这个丧心病狂之徒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但这虚假的身份不过是用来掩饰曾经的罪恶,他本名叫元回,本是徽刀门一份子,也是滕武的挚友。 前不久七弦曾在白云堂见过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却没能认得出来,这件事还令她挺在意的,就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回想。近来在医圣门打坐调养,过往的记忆不断在脑中闪回重现,这才猝然惊觉原来宋元超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元回。 滕家惨遭灭门之后,元回也跟着销声匿迹,苗羽的留书中虽未提到他,七弦仍是觉得可疑,也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没想到这人竟改头换面,堂而皇之地留在故地开起了镖行。 威远镖局与玉家茶庄有商货往来,也就是说,宋元超这个危险人物始终潜伏在滕粟周围,随时有可能对她伸出魔爪。 意识到这点之后,七弦再也坐不住了,从药箱的暗门里取出面具杀手的一身家当,改换装扮径奔益州。 今日,西南商会在桃花溪边开办茶宴,玉竹山庄与威远镖局都应邀赴会。临近晌午时,滕粟带着随从到附近的山里玩耍,不久后,宋元超也借故离席。七弦情知不妙,一路□进山,远远盯梢,那家伙果然沉不住气,要对滕粟下手了。 七弦将古琴横托在臂上,之所以还没动手,一是想听他把话讲完,再来是因为玉无心与李提刑就埋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看来早有防备,若非必要,能不现身最好,毕竟面具杀手的悬赏榜还挂在大街上,山下聚集了一拨衙差,一旦露了风声想走脱便难了。 正自迟疑间,滕粟突然从石块后跳出来,看势头是要往山下逃窜,但宋元超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追了上去,七弦五指一按,捏弦在手,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见宋元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玉无心也及时赶到滕粟身旁。 本来七弦可以不用出面,但她不相信那个曾经出卖过玉无心的李提刑,与其等待开堂审犯,不如杀了省心,于是她拨弦疾发,穿了宋元超的脑颅,直接送他下地狱见阎王。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索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隐患都除干净,回程的路上,七弦潜入提刑府,在地牢里找到断飞燕,听说这个女人曾多次对滕粟下杀手,被关在牢里还骂不绝口,于是二话不说,整瓶挫骨药洒过去,让她从此只能躺着喘气。 七弦的身手还没利落到来去自如,出府时被护卫发现险些受困,幸而她将平常穿的衣物带在身边,脱身后找到一所荒废的土地庙换上裳裙,将面具与男装塞进包裹,到附近的村里借了火,连着包袱皮一发烧成了灰烬。 看着哭丧面具被火焰吞噬殆尽,她竟有种解脱的欢畅,体内灼痛不减,双肩却倏然轻了许多,今后的路不想再独自行走,还未完成的事也不想再独自背负,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她希望这副面具能得到永久的安息。 能够顺利手刃仇人也多亏柳应笑尽心调理,不仅让她在短期内行动自如,所授的练气法门还提升了内力。 最好能赶在百里明月之前回到医圣门,免得让柳应笑为难,那姑娘私拿禁药已是违背门规,这回又擅自放病患出山,不知道方泽芹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逐出师门,如果因此让他们师徒不睦就罪过大了。 出了城关后,七弦沿官路南下,曲曲折折的路旁隐现几座驿站,是行客们歇脚的地方,眼见天色不早,她挑了一间铺面大的进入,见堂内明亮宽敞,客人们都衣冠齐整,看来不像坑人的黑铺子,便投店住下了。 进房后,她还是照常关门合窗,查看隐蔽处是否有暗道和机关,待到傍晚时,敲门声响起,小二在外面喊着:“客倌,给您送饭来啦。” 七弦将装着迷药的瓷瓶握在手上,走去开门,见小二端着菜盘站在外面,正要伸手去接,忽而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香气,这分明是女人家用来熏身的香粉味,怎会出现在一个满身油污的打杂伙计身上? 有鬼! 她无暇细想,当即将手中的瓷瓶捏碎,浑黄的迷雾瞬时飘散开来,前来送饭的伙计立时昏厥倒地,与此同时,七弦也感到一阵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 奇怪,自从被百里明月试过毒后,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劣质迷药已经对她不起效用了呀,怎么还会中招? 七弦扶着门框滑坐在地,模糊的视线掠过回廊,一缕飘忽的白影从楼道口悠悠晃来,眼前的景物好似映在水中的浮影,随着波纹摇荡片刻便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再度醒来却是身处一间密室中,七弦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铁皮铆成的房顶,她坐起身,发现手脚都被拴上了铁链,无法自如地行动。 “醒了?” 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四壁灯火忽明,七弦抬头看时,就见楚朝南负手站在铁笼外。 “果然是你。” “果然?”楚朝南掀唇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感到意外。” “下毒的人是谢婉。”若有同谋者,除了楚朝南不作他想。 楚朝南走进笼里,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你的声音变了,子也变了,柔顺的姿态只是做给楚某看的吗?” 七弦冷嗤一声,并不作答,他却纵声长笑,捏住她的下巴:“很好,楚某本还大失所望,为何那般烈的女子会生出这么个不中用的女儿,就该如此,这倨傲的眼神……真是与她一模一样。” 他口中的烈女子无疑是指苗羽,这也证实了云渺渺所说的话不假,楚朝南不仅认识苗羽,或许两人之间还有一段难解的纠葛,于是他从谢婉手里拿到了百里明月亲手炼制的毒药,通过徽刀门的内鬼,将毒下在滕武身上…… 七弦脑中思绪急转,有些事情不是光靠猜测便能得出真相,必须要由楚朝南亲口说出来。 “你就那么念着我娘亲吗?既然如此,为何要杀了她?毒死我爹后,你大可带着她远走高飞。” 一时疏漏在线阅读 一时疏漏 - 无需作践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无需作践 楚朝南扳住她的肩膀:“杀她?我怎么舍得杀她?是她自己寻死,宁可葬身火海,也不愿离开那个男人的尸体,也罢,与其看她容颜老去,不如只留个美好的回忆,七弦……你可是老天给我的恩赐,这面孔、这身段,与她何其相似,甚至……更胜三分。” “禽兽。”七弦只觉得一阵反胃,用力挣开他的手,铁链的长度让她仅能退开两步。 楚朝南倒也不进逼,似乎颇有谈话的兴致:“禽兽?骂得好,说起来……你娘本该是我的妻子,你也该是我的女儿,可惜,你我无父女的缘分,做对恩爱夫妻倒也不错。” 七弦不与他废话,眼神在四下里看了一圈,问道:“我的琴呢?”在行动受制的前提下,她需要不必用太大动作便能取人命的暗器。 “喔?你还有心思弹琴吗?正好,楚某也许久未听你奏曲了,对那天籁之音思念得很。”楚朝南走出笼外,不久便将古琴交到她手里。 看来他没发现琴里的玄机,七弦暗自松了口气,盘膝而坐,将琴横放在腿上,一面拨弦一面留意他的神情,曲兴渐浓时忽然一个转调,三硬弦从琴侧暗孔弹出,分别向楚朝南的额心、心、脐中三大要害处。 楚朝南大惊,侧身避过两弦,被最后一穿肋下,忙忍痛扑上前,一把抢过古琴砸在铁栏上,将七弦按倒在地,狠狠给了她两巴掌,龇牙咧嘴地怒吼:“你这贱人,竟敢暗算我!当楚某真的不敢动你吗?给面子你不要,那就别怪我把你当□!”说着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襟。 “别碰我!” 七弦挥动手脚拼命踢打,可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兴奋,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阻止这头发狂的野兽?重的喘息声带着一股腐的臭味,让她恶心欲吐。 不同……与三年前的感觉截然不同!她可以在被百里碰过之后认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在,与其被这头禽兽侵犯,她宁可去死! “爷……您如果想死的话,奴家不会阻拦,若是不想死,最好放开七弦妹妹。”不知何时,谢婉来到牢笼前,挠有兴味地靠在铁门上看戏。 楚朝南停下动作,恶狠狠地回头瞪向她,谢婉仅是撇嘴轻笑:“她体内有毒,若您碰了她,必死无疑。” “什么意思?” “我师兄被下了一种情毒,会转移到与其□的女子身上,自此他二人只能与彼此欢爱,爷呀,您没发觉她的体温比常人高出许多吗?这便是火毒的症状,若与她做那等事,不仅她会死,您也会中毒而亡。” 楚朝南面色一变,揪住七弦的衣领拖着站起来:“臭□,在白云堂时我是如何放低身段讨你欢心?你竟然连一个开妓院的都愿意陪睡,却在我面前故作清高!太可恨了!”将她甩在地上,捂着伤处大口喘息。 谢婉走过去扶住他,柔声劝抚:“爷,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还有个机会在她面前杀掉她最心爱的男人不是吗?” 楚朝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双眼里布满血丝,面皮抽搐不止:“那个男人不也是你想要的吗?你舍得杀他?” 谢婉轻笑出声,毫无惧色地看向他:“得不到的不如毁掉,爷,奴家很想得开,倒是您,伤的不轻吧,下人已经将补汤熬好了,还是快去补补身子吧。” 楚朝南瞪了她一眼,放开手大步离去。谢婉理了理头发,走到七弦面前蹲下,托起她的下巴啧啧咂嘴:“瞧这脸肿的,爷他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七弦偏开脸,坐着退到墙角,把敞开的衣襟拢上,冷眼看向她:“为什么要把毒给楚朝南?滕家的灭门惨案你也有参与是不是?” “哎哟哟,七弦妹妹,你的变化可真把姐姐给吓到了。”谢婉揉着心口跪坐在她身前,“奴家只是供货者,至于爷要用那些毒做些什么……谁也管不了呀。” 七弦被她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激得气血翻腾,体内的灼痛陡然加剧,额上登时渗出一层汗来。谢婉留意到她的异状,眼神略显黯然:“师兄不会强逼你替他承担痛苦,看来你对他也并非无情嘛。” “与你无关。” “无关?”她掩嘴娇笑,笑得满头珠钗乱颤:“我爱了他整整十七年,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若真是绝情的人倒也罢了,谁知……却被你抢走了,七弦妹妹,这怎叫与我无关呢?” 七弦没有心思谈论情爱,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爱”就该是美好的感情,也只有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能称之为美好。若她不爱百里明月,以那家伙的个,或许最后也会走上玉石俱焚那条路。可凑巧的是,她爱上了,愿意被他独占,愿意为他付出,这就是机缘,要怨,就怨谢婉她自己造化低吧。 她不愿多谈,谢婉却偏不让她清净,小指放在嘴里咬了片刻,突然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扑哧笑出声来:“七弦妹妹,你跟师兄是没有结果的喔,嗯哼,不单是你,任何一个女子与他在一起都无法结果的,他——不能让你生孩子,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顿了一会儿,见七弦没反应,又慢慢爬近,眉目间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师父痛恨丈夫抛妻弃子,在师兄出生时就叫稳婆掐断了香火,没有哪个女人想被剥夺做母亲的权利,七弦妹妹,若早些让你知道这个秘密,你还愿意跟他吗?” “我跟他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且不说她的话可不可信,就算是真的又怎样?本打算孑然一生的人还会在乎有没有孩子吗? 谢婉错愕地瞪了她半晌,尤不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在乎?” 她的反应令七弦觉得好笑,也真的抿嘴笑了起来,难道女人都是为了生孩子才与男人欢好的吗?难道一个男人不能延续香火就不值得让女人托付了吗? 这世上已有太多女人为生孩子的事而遭到不公的对待,实在不该再让百里那个大男人进去一脚。 “呵呵……我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傻女人,没想到你比我更傻。”谢婉不可思议地惊笑,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倒显得是她小题大做了。 七弦只是冷哼,将眼光移到别处。 师兄也是,这丫头也是,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从不曾拿正眼看过她,偏她是个下贱货吗?谢婉银牙暗咬,挥袖间拂落一片雪雾般的香粉,她倒要看看这傲气的小丫头能到高贵到哪里去。 “这是奴家专为火毒所调配的夜来香,能够引动火毒转为情禅,本想用在师兄身上,倒是被妹妹你拔得头筹,如何?是不是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很受用吧?”谢婉笑着,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七弦打开她的手,果真感到腹内窜起一股热流,与寻常的灼痛不同,酥酥麻麻的,似是中了药后的反应。 “想要慰藉的话,奴家也可以给你。”谢婉勾住她的颈项,贴近身子磨蹭:“知道吗?清倌在□之前,常会让有经验的阿姐热和身子,师兄虽坐镇凤仙楼,实则不通此道,姐姐可是比他更懂得怎么让女人舒服哟。” 柔软的娇躯偎贴在身上扭曲蠕动,不管是男是女,七弦都极度厌恶这种妖的举动,但她毒发起,不敢随意妄动,只能盘膝端坐,默念心诀,照着柳应笑传授的法门运功行气。 谢婉有些讶异她竟能压制毒,争胜心陡起,执意要看她放浪形骸的模样:“为何要忍耐?何不让奴家为你寻得一时舒畅?女人……再硬气,也耐不住一夜风流,就算奴家心系师兄,也同样能在别的男人身下讨得欢愉,若是生就媚骨,唯有认命才能过得快活。” 七弦心中一动,抓住她的手腕,淡淡说道:“即便脱光了纠缠我也不会感到舒畅,你还是省省吧,何必作践自己?” “作践?”谢婉咬住下唇,牙齿深陷中:“奴家自小没爹没娘,被师父丢在温柔乡里长大,本就是个贱骨头,不似妹妹身份高贵。” “人无贵贱之分,若非自轻自贱,没人会看低你。” 谢婉“哈”的一声,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没人会看低么?师父不问我的意愿,擅自将我卖给楚朝南当小妾,师兄明知我恋慕他,却不屑多施舍一句关怀的话,你呢,我的七弦妹妹,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无耻□?” “我对你只有一个想法。”七弦稳住气,沉声道:“毒害我父亲的帮凶,你该为此伏……伏法。” 本想说伏诛,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动杀机,也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故作平淡的眼神里隐隐透着自我嫌恶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带着指控的意味,倔强偏执……让人无法恨个彻底。 “伏…法啊……”谢婉闭上双眼,嘴角轻扯,“这些道理可没人教过我。” 她放开手,从七弦的腿上移下来,起身时扔给她一个瓷瓶,“这是夜来香的解药,我已传信至医圣门,想必师兄很快就会到了,楚朝南以夜来香在入口处埋下毒阵,就算师兄再厉害,也无法抵御体内的剧毒,能否逃过这一劫,就看你开锁的技巧如何了。”说着将古琴踢了过去。 “我不会感激你的好心。”父亲的仇她始终要讨回,就算不杀她,也会要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对你,从没安过什么好心。”谢婉冷笑,如果这丫头还没与师兄结合,她会很乐意提供药帮助楚朝南一逞兽行,耗尽心血调配而成的夜来香恰能用在师兄身上,让他再也无法抗拒。 可惜一切都迟了,相互依存的两个人,既不能独自苟活,他人又无从介入,同生共死,在间与在阳世还有什么区别? 其实她狠一狠心,是可以叫他们鸳鸯断魂、共赴黄泉,甚至不久前还抱着歹毒的心思,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了心意呢? [何必作践自己]——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即便是冷漠的语气,她竟可笑地听出了一丝怜惜。 无需作践在线阅读 无需作践 - 睚眦必报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睚眦必报 龙骨山乃蜀地奇险,越近主峰地势越陡,常人不敢轻入。前段时日,玉无心和罗刹等人还在山里与弥勒教的残党交过锋,不出半年,幕后主使者又在同一个地方扎下据点。 百里明月盘坐在山崖边缘,周遭烟雾弥漫,异香缠身经久不散,十来名大汉横七竖八地倒在不远处,而另一头,楚朝南领着部众遥遥相对,数十名弓箭手一字排列在他身后引弓待命。 “楚某曾与令堂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是容姿绝丽,令人过目难忘,岂料她的儿子也有这般风华。”锦衣玉带,粉面桃花,若非事先知情,谁能想象如此艳色会是个男人。 男子涂脂抹粉,分明是妖物,也只有南院小倌与廷舍人才会以男色惑人,楚朝南深为不耻,认为他们与阉人无异,都不能算作男人。 百里明月对他的讽刺仅以一笑回应,侧躺在地上支肘撑头,挥袖扇了扇面前的粉尘,气定神闲道:“嗯……这毒阵别出新裁,想必耗费了那女人不少心血。”能困他一时,也值得称赞了。 “楚某还要对你道声谢,你的毒帮了我不少忙,说起来,滕武之死,你我皆是主凶,那贱人却厚此薄彼,哼哼……与杀父仇人苟合偷欢,好一个孝顺的女儿。”楚朝南见他虽然姿态从容,却不曾挪动半步,可见毒阵起了效用,也就有恃无恐。 “你妒恨吗?不甘心吗?除在下之外,没人能沾她,哈哈……楚堂主,在你秉持君子之风,妄图以此博取美人芳心时,七弦早就被在下抱入怀中,凤仙楼、桂石居,日夜相伴,琴笛合鸣,幸得你的伪善,才没让我的女人太过为难,承让承让。”比毒舌,百里明月向来是不落下风的,除了七弦,这世上只有他气死别人的分。 楚朝南果然受不得激,被戳到痛脚怒不可遏,当即回身抢过一把弓,搭箭疾。百里明月没费心闪避,被这一箭贯穿左肩,却仅是随着箭势轻晃了下,仍有心情调笑:“哎呀,忍不住了吗?那就来呀,迟迟不动手,是要等在下主动求饶,还是心有畏惧?” 见他连避箭的能力也没有,楚朝南放宽了心,被激起的怒火也随之消散,冷笑道:“要逞口舌之能也只有趁现在了,待那贱人到场,楚某便要在她面前将你这不男不女的妖物千刀万剐。” “不男不女好歹也还是个人,比起一头贪食的怪物可爱多了。”说到此处,百里明月以袖遮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楚朝南脸色倏变,正待追问,却听后面有人哀声惨叫,不及回头,就见七弦抱着琴从侧方疾掠而出,弦声过处白光忽闪,又有几名弓手相继倒地,他连忙喝令属下放箭,一时间百箭齐发,尖哨此起彼伏,如流光飞。七弦对紧追脑后的破风声恍若不察,径往崖边直奔。 百里明月当即拍地而起,掌印落处土崩地陷,掀起一股劲风将毒粉吹散,三丈远近不过是瞬间就能跨越的距离,他以惊人的速度闪到七弦身前,挥袖翻旋成网,将近身的飞箭尽数扫开。 “你受伤了。”七弦担忧地看着透肩而过的长箭,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百里明月将箭拔出,随手扔在地上,“无妨,你……唉,没事吧?”本该数落她一顿,真见到人,却只想狠狠拥进怀里,看她一身狼狈,想必是吃了些苦头。 七弦点了点头,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谢婉临走前丢下一张密窖路观图,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帮了她很大的忙。 “你呢?听说这儿排了毒阵,有没有关系?” “我好得很。”百里明月笑了笑,偏头在她脸上亲出一个唇印。 楚朝南见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姿态,不觉心火陡起,只挣得面色紫涨,厉声怒叫道:“原来深陷毒阵都是装出来的,你本没中毒!” “在下里外都是毒,不在乎多这么一些。”想把火毒引化成情禅是个不错的想法,只可惜那女人太低估他的内力了,能让他压抑不住的唯有七弦,心念不动,纯粹以药物催动出来的疼痛本连抗拒都嫌多余。 百里明月屈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清啸,从两面山坳处窜出十来名身穿公服的衙差,举刀杀向弓箭队。 楚朝南瞠目结舌,不知道为何反遭埋伏,这些衙差身手矫健,绝不似寻常衙门里的卒子,正待出手,却冷不防被人点住背心位,当下动弹不得,一支冰冷的铁枪头贴颈擦上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堂主,没想到你就是数桩悬案的真凶,太让李某震惊了!” 楚朝南斜眼向后瞟,惊见提刑使李久善持枪而立,不禁愕然:“李大人……为什么你会在此?”李提刑素来以刚正清廉闻名朝野,从没听说过他与江湖人士有来往,更不知道他竟身怀武功。 百里明月揽着七弦走过厮斗的人群,悠闲的好似在逛市集,但凡对他刀剑相向者,只要近到身前三步,便被扭断颈骨当场倒毙,他只像顺抚花草一般挨个过,“咯、咯”的脆响便从指尖迸出。 骨裂声听得一众宵小心惊胆裂,再无人敢上前,楚朝南自诩功夫了得,与眼前这妖怪比起来本不值一提,正自惊悚间,百里明月已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胡须拽了拽:“老鬼,你惹错人了。”狠一笑,指点喉间,封筋锁脉,让他不能动不能开口,甚至连寻死也做不到。 李久善收了长枪,一边抬袖擦汗,一边游目环视:“上次到这儿来搜过山,除了太险的地方都查过了,怎么也找不到失踪的孩子,要办他,还得先找到罪证。” 七弦从怀里掏出路观图递上前:“在洞窖之后还有个密室,暗道极为隐蔽,罪证都在那里。” 李久善照着路观图,带人寻至密室里搜查,果然搜到数具童尸,都浸在防腐的香料里,有两具已被开膛破肚,心肝五脏尽被掏空,加上去年在味江河谷发现的尸体,正好合了失踪案的人数,堪堪十六名童子,无一生还…… !!! 百里明月将楚朝南平放在地上,剥去衣物,泼水净身,以小刀刮去他的胡须,边忙边说道: “我叫李久善查的是近二十年来在白云堂的商道附近所发生的悬案,但凡打着弥勒教旗号所犯下的命案,受害者皆尸身不全。” “那不是弥勒教的祭祀手段吗?”七弦见楚朝南的眼珠上下左右转动不停,这个话题似乎令他非常不安。 “弥勒教的返祖祭只以三岁幼童为祭品,并且每次只需要一对童男童女,但凡教派,规则必不可改,然而那些悬案的受害者从孩童到青壮,男女不一,年纪也各不相同。” “你的意思是……他并不是弥勒教的人,那杀人的理由便没了。”如果是二十多年来不断作案,必然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百里明月把洗剥干净的楚朝南装进桶里,以香料和着麦糊一团团砌在桶里,直到把他埋的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才肯罢手。 “这叫麦糊桶,不仅方便随身携带,还能缓慢地腐蚀体,瓦解人的信念,这是我想出来的拷问手法,怎样?”百里明月像献宝一般将人桶推到七弦面前。 “费这么多心思干嘛,不如杀了抛在悬崖底下,这种人罪该万死。”那张恶心的面孔,七弦连一眼都不想多看,拉着百里明月走出密室,“你还没把事情说清楚。” “楚朝南原本是你母亲文定之人,晓得吗?” 七弦点了点头,楚朝南与宋元超可说是滕家灭门案的主谋,一个为了报复,一个为了利益,犯下滕家案子还算有个原因,其他受害者可是与他无怨无仇,持续不断地屠杀毫无瓜葛之人,除非是杀人魔,否则必定有什么目的。 百里明月看出她的疑惑,笑道:“有时杀人并不需要太多借口,可能仅是一念之差,楚朝南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口腹之欲。” “口腹之欲?难……难道是……”七弦想起被浸在香料中的童尸,顿时头皮发麻。 “隆巴人有食婴的习俗,这大概也是你母亲不愿意嫁给楚朝南的由,喜食人者将人称做两脚羊,男人紧,女人软,幼婴叫做和骨烂。”百里明月搂住七弦,轻拍她的肩膀:“五脏六腑都可做美食,活掏心肝,冷水泼凉,又叫做满口脆。” 七弦捂住嘴,往他肩上靠去:“这种丧心病狂之徒,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他?” “正是因此,才要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世,在这里杀了他,无非又多一桩悬案,他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堂主,这太便宜他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交给李久善?人证物证俱全,还怕定不了他死罪么?”面对李久善她还挺发怵的,毕竟前不久才去对他的侄女下了毒,幸好没被认出来。 “楚朝南背后有靠山,不便堂审,李久善只管搜集罪证,我自有门路让他身败名裂。” 百里明月从怀中掏出一枚似枣核样的木粒摊在掌心,七弦偏头瞧了瞧,“这又是什么毒?”他就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这是我为楚朝南特别调制的[乡宴],以他故乡大理特有的罗汉松与果子蛇为药底,中此毒者会贪食恋食,除却他最喜爱的人,吃任何食物都味同嚼蜡,后期会畏光畏水,产生幻觉。”百里明月兴致勃勃地拈着木粒晃来晃去,“你看这外层的木衣,能附着在肠壁上慢慢融化,所以毒发会有一个过程,我会先耗尽他的意志力,再给他求生的欲望,那时放他脱身,他必定会赶回去求援,只要将毒发的时期控制好,便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原形毕露。” 睚眦必报在线阅读 睚眦必报 - 落幕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落幕 七弦见他说的兴奋,也不泼冷水,只由衷感慨:“你对毒总是设想的这么细致。”她却是个重结果的人,或许该适当改改了。 百里明月将木粒收起来,笑的颇为得意:“一挥而就只能算是用毒,乃为最下等,真正的使毒者会据受毒之人的心理、爱好甚至经历来调配最适合的药,毒会使人痛苦,也会让人快活,过程结果各不相同,端看怎么用了。” 他的母亲之所以被称之为“毒仙”,正是深谙使毒之道,一味情毒三种变化,弄人心,代天造化,在这方面的修为,恐怕他穷其一生也无法超越。 何其幸运的是,他竟然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伴侣,虽然这段缘分差点被他自己亲手毁掉,回头想想还真是后怕。 “你发什么呆?”七弦被他直愣愣的眼神看的不自在,低下头用肩膀推了推他。 “我在想,若那一天救你的人是方泽芹,他会不求任何回报,尽心尽力的医治你,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境?” 七弦本来想说莫名其妙,可是见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凶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里讶异又好笑,不会吧,这个人——竟然在为没有发生过的事呷醋? “方神医是很好没错,可他是弥勒佛,众生平等、大爱兼容,就算那日是他不是你,我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人。” “他的想法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动情?” 七弦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不会。”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她也只会感恩。 “为什么?”百里明月托起她的下巴。 “只有你才会那么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所有物来看,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我……动情。”会始终用七弦这个名字,也许在那时心里的某个角落就默默定下了自己的归属。 百里明月满足了,低头吻上她的唇,舌尖直探而入纠缠吸吮,曾有一度怕她的疏离,越是被冷漠对待,越是想强行占有她,只有欢好时才能感受到自己对她切实的拥有。 以前觉得为情疯狂不值得,谁知情本来就会使人发疯,“就算以后你心里有别的人——我也绝不会成全你们,宁可被憎恨,也要你陪我一辈子。” 七弦动容地搂住他的颈项,望着妆容致的桃花面,促狭突起,伸指去挑他的下巴,抿嘴浅笑:“只要是你,哪怕变成女人,我……也不在乎的。” 百里明月瞪着她,眼里有丝无奈的懊恼,“还笑,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我可是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夜赶了过来,下次不许再单独行动了,听到没有?”当他查明真相,兴匆匆赶回医圣门时,没看到朝思暮想的女人,却接到一封噩耗,那种如遭雷劈的感觉他永远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说起这个,七弦确实觉得愧疚,不过在明知小妹有危险的情况下,她实在没办法安心的等下去,“抱歉,是我太急躁,以后不会了。” 以后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擅自胡来,最好找链子把两人捆在一起时刻不离。久未温存,先前又被引动情毒,仅仅是这样的拥抱已不足慰藉。 百里明月将她打横抱起,寻到充当卧房的隔间,大步跨入,将垫褥掀掉一层,不让惹人厌的气味影响了心情,随即脱下锦袍铺在床面上。 “在这里,我不安心。”没门没闩的,万一有人来了想躲都没处躲。 “洞窖外拉了风牌,若有人进入,我会听到的。”百里明月解下发冠玉笄,仰面躺倒在床上,将双臂往两边平展开来,“七弦,我被困毒阵时虽能自行压制,但眼下见了你,毒又发出来了,你忍心眼睁睁地看我受折磨吗?” 七弦本来已经忘了这档事,经他提醒又记了起来,连忙从腰囊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夜来香的解药,谢婉留给你的。” 夜来香?这是什么俗烂的名字! 百里明月嫌恶地接过瓷瓶,看也不看,随手一甩就把它砸到墙上,顺势拉七弦入怀,“我不想领她的人情,解药有你就够了。” 那女人倒是明得很,看出势头不妙先溜之大吉,最好学乖点,就此销声匿迹,若再给他撞上,不会多留半分情面。 “她说她爱了你十七年。” 百里明月冷笑:“我可没逼她非要爱,七弦,她是不是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不仅是说了些什么,还做了些什么,不过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还是避重就轻吧。 “只提及身世,或许是无人关爱才造就了她这般子。” 无人关爱?记得老婆子对她的照顾可比对亲生儿子来得还细致,若说到无人关爱,他才是自小就被鄙弃的人,如今怎样?一窝铁打的狐朋狗友,一群忠诚心腹,还有七弦,能共度此生的伴侣。 眼睛里只能放得下自己的悲惨遭遇,却看不见别人的不幸,爱了他十七年?简直是笑话!总是想着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对她好便是该的,对她不好便是欠她的,那种哀怨控诉的目光令人厌烦。 “自甘堕落怪得了谁?七弦,你不必同情她。” “不会,虽有情由,却不是理由,她该偿罪,还有你,就算是无心之过也难辞其咎,以后不许把药乱放了,害人不浅。” “日后桂石居交由唐玉接管,不需要的毒会处理掉,我炼毒本也不是为了伤人,一为兴趣,二为生计。” 若说兴趣倒是能体会,若说为生计就费解了,“楼里的收益还不够你用的吗?” “那是将凤仙楼维持下去的资产,不是我个人的生计。”绫罗绸缎、美酒佳肴都是为撑门面,他对吃穿用度并不讲究,“离开凤仙楼之后,你就要跟着我这个卖药郎中过清苦的日子了,开心不?” 当然求之不得,再清苦也好过被包养在楼里,他自己也不喜欢被绑在一处吧,细想来,桂石居的清幽简陋或许才贴合他的真,看他背着药箱八面玲珑多有乐趣,窝在楼里的那段时日,好像除了弹琴便是……被他困在床上缠磨不休,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耗去半日。 念头这么一晃而过,七弦便红了脸,像这样趴在他身上,心口紧贴,即便体内的火毒令肌肤发烫,却远不及他所散出的热度,疼痛像上世的记忆般远远飘离,只余绵软的情意,不是出于药,而是沉湎于他的气息中,自然而然的,兴起一丝骚动。 哪怕已是最亲密的关系,有些话仍是无法放开来说,她只好将脸埋入他的颈间,挑起一缕长发缓慢的,一圈圈缠绕在食指上,再一圈圈放开。 百里明月鼻息微滞,暗笑自己竟被这样的小动作撩拨的心猿意马,真是一物降一物,遇到天敌了。 “想要我?”他问,不意外地看到七弦缩回了手,像被蜜蜂蛰到般,脸上的红晕又更深一层。 “好吧……是我想要你。”百里明月哑然失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罗刹曾说过□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食欲,当时他笑得风云变色,没多久就报应临头了,“不仅想要……还想吃掉你。” 挑逗的言语比实际动作更令人羞臊,七弦以唇堵住他的嘴,换来一阵激烈的交缠。他每次都会耗上许久来让她适应,这份体贴难能可贵,若不懂珍惜便真是没心肝的人了。 “怎样……怎样才能让你也舒服呢?”七弦抹去他额上的汗,除了接受也想要给予。 “只要你舒服我便舒服,若像以往那般,像忍痛似的,我就要伤心了。”百里明月轻咬她的耳垂,手掌流连在柔软处轻抚缓触,引得她微颤不止,“这种感觉……你还害怕吗?” 七弦摇头,牙齿放开紧咬的下唇,压抑地轻喘了一会儿,双臂环在他颈后,拉起上身,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我怕你。”她拨开额前的乱发,沾着朱脂的指尖在脸上划过一道鲜红的烙印:“我怕……会看上你。” 看上啊……这词从她嘴里吐出来真是坦直到绝妙了,百里明月褪下衣裳,将披散的长发全撩到身后,舒展上身,亮出壮结实的膛:“这体魄,你看上了也不亏吧?算卦的说我是旺相,做女人就旺夫,做男人自然旺妻荫子,喜欢我这身皮囊吗?” “没正经。”七弦笑骂着拍了他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你不能生孩子吗?” 百里明月愣了一愣,一时没意会过来,“你认为男人能生子吗?”通晓医术便知道不可能有这等稀奇事,若是能生,他倒是愿意代她受这个苦。 “不是,谢婉告诉我,说你出生的时候被稳婆掐断了香火,所以不能生孩子。” 百里明月的脸色冷沉下来,微眯的双眼透出危险的气息,七弦见状连忙摆手:“我只是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百里明月俯下身,把脸埋在她前,闷声问道:“若是真的,你还愿意跟我吗?对世人而言,不能繁衍后代,与废人无异。”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好似在压抑痛苦,说话时带着鼻音,莫非竟难受到想哭吗? 七弦慌了神,张臂抱着他轻轻拍抚:“那么多人能生,也不缺你一个,就算咱们不生也不要紧啊。”人又不会死光。 颤抖更剧烈,七弦低头看下去,发现他紧闭的眼角旁渗出了泪光,当下更是揪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慌不择言道:“有那么严重吗?我又不是想生孩子才跟你的,如果我不喜欢,你就是能生一打也没用!” 百里明月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捏捏她的脸颊,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傻丫头……她说你就当真啊?我记得我也对你说过要看儿孙满堂的,嗯?” “你……你混蛋!”七弦知道被耍了,怔愣片刻后气不过地推他,“不是真的就直说,我又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百里明月对她的说法倒觉得稀奇,“延续香火可是大事,一般人都会在意,你不在意?”对于不能生育的夫妇,世俗总是把责任推给女子,殊不知原因大多出在男人身上。 “滕家也没有男丁,只有我跟小妹两个,延续香火有那么重要吗?”本来爹还舍不得娘亲再生二胎,小妹差点就没了。 “不是这般说法,正因为是心爱的女人,才希望和她孕育下一代,若不能让你生孩子,对我来说绝对是个打击,七弦,你不想为我生孩子吗?”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属于二人的骨血,他会做个尽责的好父亲,与妻子共同陪伴儿女成长,让他们拥有一个正常温暖的家。 “如果你能生我也能生,当然想要,不过……我还没想那么远。” 见她小心翼翼地着肚子,百里明月不觉莞尔,也没打算让她太早生,一来年纪太小,至少要等到二十五岁,否则生育的危险大也容易伤身,再来想多独占她几年。 “夫妻生活还没开始就想着生儿育女确实早了些。”他低头细啮,吻迹从颈间往下延伸,不让她再有胡思乱想的空隙。 热气蒸腾扩散,彼此筋骨交错般紧紧嵌在一起,贪索对方的温柔,由唇至每一寸肌肤,相互抚慰怜惜,不只是身体的渴求,更将炽热的欲望化作洗涤风霜的清流——缱绻于心。 !!! 百里明月将楚朝南养在山中,这处原是贼匪窝点,水食皆具,后山亦有冷泉可调理火毒,遂与七弦在此住了月余。 这天风和日暖,龙骨山中翠芽送香,石头里开花,遍地鸭黄嫩蕊迎风飘荡,百里明月将麦桶推出来,让早已丧失求生意志的楚朝南感受这满山的蓬勃生机。 麦糊不仅会让人浑身发痒,久浸之下更易使身溃烂流脓,百里明月又将桶放在暗潮湿的洞窖里,楚朝南只觉得身堕曹地府,此刻被阳光普照,冰冷麻木的身体似又活了过来,他不能说话,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百里明月看看差不多到时候了,便将桶里的麦糊挖去三尺深浅,打水帮他清理创口,涂抹疗伤的药膏。 先苦后甜,先击溃意志,再慢慢让他感受活着的好处,重塑生存欲望,一个只想活命的人是最好摆布的。这种反复的折磨确实比一刀了断要狠多了。 七弦抱着琴在旁观望,虽然不会同情楚朝南,对这种报复方式也没有多少积极,看百里明月很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玩了,这家伙总是能想出很多骇人听闻的鬼点子,并即时施行在楚朝南身上。 他说自己是使毒的人,在她看来,倒更像是个玩毒的,一碰到与毒相关的,便玩大发,像是个大孩子似的。 她轻笑,将琴横担在腿上,屈指揉捻,清音流泻,这张古琴实在太耐摔了,被砸在笼子上也只断了两弦,稍经修整,又完好如初,“落月”是百里明月所赠的第一件礼物,一直以来她都视若珍宝。 琴曲过半,百里明月忽而直身偏头,竖耳聆听片刻,快步走到七弦身边,“有人来了。” 七弦按弦止音,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飘来:“看来是在下叨扰雅致了。” 百里明月舒缓面色,翘首以待,七弦也顺着视线望过去,就见方泽芹踱步而来,一袭素净的白袍被山风拂得上下翻飞,有如仙人降世。 “稀客,你怎么会跑这儿来?”百里明月笑着拱手作礼。 “你在龙骨山的事没告诉其他人,这信绕了一大圈,都送到医圣门来了。”方泽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瞟向楚朝南,眉心微蹙,“百里,他是……” “我的仇人,不是病患。”百里明月接过信,未免他慈悲心泛滥,提前把话说绝。 方泽芹略一颔首,朋友之间互不干涉私事是他们的原则,即便不赞同,也只能当作没看见。 “信已送到,我就先告辞了。” “难得来此,不多游赏一番吗?后山景致怡人,说不准能采到稀有的药草。” 方泽芹苦笑着推辞:“下次吧,我是急着赶来的,若不早些回去,应笑会挂记。” 百里明月挑高眉头,见他神色惶急,也不多作挽留,七弦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么着急?难道是柳姑娘出了什么事儿吗?” “老毛病,那小鬼生来体虚,药不离口,若没师父看着,她便死活不肯吃药,任由身子骨弱下去,使子而已。” 七弦不免讶异:“唉?我看柳姑娘平日里很稳重。” “她只对方神医耍子,芸芸众生,总有一个是特殊的。” 听他这么一说,七弦倒是有些了悟,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泽芹对待柳应笑过于小心翼翼,不似师长对后辈应有的态度,柳应笑子较冷,看似七情不动,提到师父时,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怨怼之色,看来师徒二人对彼此都别有情愫。 “撇开身份来看,方神医与柳姑娘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百里明月对此只是笑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师徒俩有得耗了,外人从旁看戏就好,他拆开书信,从里面滑出一张请柬,七弦顺手接住翻开一看,当场呆住了。 这是张婚帖——竟然是玉无心和她小妹的婚帖? “怎么回事?他们……他不是粟粟的养父吗?”转头看向百里明月,却发现他正把书信往身后藏,当即一把捞在手里摊开观看。 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持信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百里明月!你竟然对玉无心下催情药!?” !!! 送给滕粟当防身物的[落霞霜]里竟然还掺了催情药,用玉无心的血为药底调配而成,只对他一人有效,结果——父女俩独处时……事情发生了。 七弦乌云罩顶,非常生气——且不说父女关系与夫妻关系的转变太过突兀,下催情药这算什么事?虽然百里明月始终强调他只是推波助澜,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谁知道之前是怎么样? 没尽到做姐姐的本分,她也有责任,事已至此,就算他们不是男女之情,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这门亲事……要她怎么面对? 于是百里明月出了主意,亲手为她重刻了一副面具,让她隐藏身份,亲眼去辨识两人的感情,若仍不能接受,大可阻止仪式进行,作为滕粟唯一的姐姐,她绝对拥有这个权利。 绝魂林幽谷的拜堂礼简单而特殊,由苗羽的师祖元普师太登坐高堂之位,观礼的亲友个个都是怪客。 七弦以面具男装示人,站在百里明月身侧从头看至尾,白发童颜执手相携,新人对拜之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像是梦里人画中仙,命定的姻缘,没人能够阻挡。 滕粟的眼中有着不容错看的眷念,只有玉无心的包容和疼爱才是让她依靠终生的港湾,七弦酸了鼻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出眼眶,心里有欣慰也有辛酸,百味掺杂,一齐涌上心头,幸而有面具遮颜,否则这一哭,不仅自己困窘,也会让别人无所适从。 百里明月凝望她许久,抬袖将面具下的泪痕擦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茶宴过后,百里明月被拉着一同闹新人,转头不见七弦身影,忙四下里寻找,寻至僻静处,远见她独自盘坐在树下,月光透过叶片间隙,洒落星星点点的微光,让她彷如被白练裹身,朦胧飘忽。 百里明月心头隐动,点足飞跃过去一把抱住她:“怎不声不响就跑来此处?” 七弦对他还有些气,轻轻挣扎了一下,也不搭理,百里明月轻叹,翻身靠在树干上,冷漠他见识过,发怒他也见识过,闹脾气这还是第一回,是该想法子逗乐她,还是干脆引她发火,让她痛快地发泄怒气? 可是……别扭的样子极是可爱,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近一炷香的工夫,百里明月微掀眼皮,见她坐的笔直,看来打算僵持到底,只好没话找话说:“你今儿心情不错吧?” “喜庆。”小妹找到归宿,她自然欣慰,百感以喜为先,其他感受都可以先闪边凉快去。 “不跟我说一声就随便出手,遇上提刑大人,你就不怕行迹败露?”百里明月嘴角轻挑,肯说话,就说明气消的差不多了。 七弦愣了下,以为他在说杀死宋元超的事。 “你已经教训过了。”还不止数落一两次。 “噢……”百里明月啧啧两声,摇了摇手指:“听说你对九头鸟断飞燕下手,令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这胆大妄为的丫头,竟然还背着他做了这档子事,如果不是听罗刹提起,她还准备瞒他到什么时候? 七弦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可谈的,来都来了,杀也杀了,顺手再解决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以“顺路”两字打发掉。 百里明月无语,顺路?光天化日之下潜入提刑府,还做的手脚不干净,险些被捉在当场,以后果然还是买条链子把她绑在身边最省心,不过对于断飞燕那种得了失心疯的女人,就算功力被废,一旦放出牢笼,必定会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且不论办的漂不漂亮,在这件事上他还是比较赞同七弦的做法。 静坐的人像在冥思,沉寂了许久,扬手拨弦,抚出一曲“别鹤”,既是兴叹也是深深的祝福。她弹的投入,百里明月听的情动,曲音方毕就从背后抱住她,揭去面具,见她双眸含泪,无声哭泣,心口猛然紧缩,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七弦,看着我,别又把情绪藏着不让我知道,若还有气,来,打我!”拉着她的手就往脸上拍。 “别,会把你的脸弄花。”七弦低声叹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倾身偎过去,“不想我气,那以后不管给谁下药,都要先知会我一声。” 百里明月顺从地颔首,捧起她的脸:“不与她相认吗?” “新婚,不想打搅他们,过段时日吧。”至少要等楚朝南的事了结。 “不用担心,玉无心会照顾好你的小妹。”百里明月敞开锦袍将她裹起来揽进怀里。 “嗯……看的出来,粟粟非常信任他,小妹长大了,也终于找到能够依靠的人。”她这做姐姐的还真有些嫁女儿的不舍。 百里明月抚她的秀发,似打趣似倾吐:“能依靠的人,你也有啊,却总是视而不见,该伤感的是我。” 七弦抿嘴微笑,偏头靠在他肩上,闭上双眼聆听虫鸣,风过林动,树叶沙沙作响,这夜……暖的透心,有人相伴相知,再纷杂的情绪也终究能重归宁静。 !!! “……只见那人势若疯虎,窜在街头巷尾抓着人便咬,被个樵子扳倒在地,他竟咬下自己胳膊上的嚼在嘴里,大呼美味,列位,可知这食人鬼是何人?正是那声名赫赫的白云堂堂主楚朝南!多年来杀人烹,与威远镖局窜通勾结,押货运人,一个名门正派,一个江湖豪侠,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书先生高坐台上,梨花片打得啪啪作响,堂里看客无不听得目瞪口呆,说到离奇时群起而哗然。 百里明月坐在二楼雅座,隔帘往下看,笑道:“没想到你这茶庄还兴这股风潮?” 玉无心摇摇扇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败坏我的名声,我也要让他们风光万代。” “好个睚眦必报的狐狸。” “那也是仰仗你蝎尾毒刺凶残。” 两人相视一笑,玉无心合起扇子点点他:“听说楚朝南的案子还牵扯到里一位权臣,从白云堂搜出数十封密谋信,这也是你动的手脚?” “何需我动手?里谋权夺势总是暗线罗织,你在我身边安眼线,我在你身边暗埋棋子,无所不用其极,楚朝南身边便潜藏一位仿摹的高手,仿画仿笔迹,可以假乱真。” 在事发之前,楚朝南的正妻云渺渺被莫名“休”回娘家,休书押印皆具,抄家灭门,她是一点也没挨上,由于七弦曾受此人提点,他格外留心,暗查之下发现这女子并非云家二老的亲生女儿,被收养之前曾是梁中书门下一名画师。 梁中书乃当朝宰相的幕僚,武官暗中积聚势力,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若论机谋巧智,那些胳膊比腿的战将哪里玩得过翻袖为云的奸猾老臣?楚朝南也不过是文武相争的牺牲品而已。 玉无心沉吟半晌,视线落在他脚边的药箱上:“你就准备这么云游四海去了吗?身上的毒不要紧?” “有七弦陪在身边便无妨,正好可寻找炼制解方所缺的药材,说实话,现下倒是感谢起老婆子来了,若没这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化开她的心结。”百里明月回头看向隔间,那边姐妹俩也正聊得窝心。 玉无心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隔着屏风正好能瞧见滕粟踢来踢去的小脚,不觉微微一笑,“粟粟总认为是她害了亲姐,不想恰巧被你救去,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百里明月撑着头苦笑:“一言难尽,我本意也不是为救她,误打误撞,唉……总归是个好结果。” 玉无心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多问,只道:“你们私拜天地就算成礼了吗?至少也要知会朋友一声。”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七弦也怕麻烦,有你与罗刹见礼便足够了,朋友那边,年底茶会不就能看到了?” 玉无心挑起眉头,举盏敬他:“自由自在最是痛快。” 百里明月与他对盏,又畅聊许久,眼见日头西落,七弦走了过来,轻道:“粟粟睡着了。” 玉无心起身走到里间,拿出薄被替小妻子盖上,听着细碎的呼噜声,不由暗自发笑,这丫头还是小孩心,连日来拉着姐姐游遍青城,就算力再好也吃不消。 百里明月与七弦在外面低声说了会儿话,见玉无心出来后,双双起身。 “在玉竹山庄住了许久,也差不多该上路了。”百里明月将药箱背上。 玉无心一愣:“怎么说走就走?” “本来也是说走就走,说来便来的,你还跟我客气?” 玉无心想想也是,回头望了滕粟一眼,见她嘴角含笑睡得正沉,也不想叫醒她,只对七弦道:“不跟她道个别吗?” “以后还会见面,无所谓。”兄弟亲,姐妹更亲,亲上加亲,都是自家人,小别小聚要当家常便饭来吃。 玉无心见他们打定主意,便不多挽留,送到楼道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让他们自行去了。 临近黄昏,云霞瑰丽,洒落一片华彩,摆晚市的摊贩已经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百里明月牵着七弦的手在街头并肩漫步。 “若想时时与令妹见面,我们可以住在绝魂林幽地,那儿也有我的居所。”他看得出她们姐妹情深。 七弦摇头:“知道她过得好便行了。”情浓不需要黏在一起,毕竟都成家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你能这么想我便宽心了,晚上想吃什么?”百里明月伸臂揽住她,不在乎往来路人惊异的目光,夫妇便当如此。 七弦虽有些羞赧,却任由他搂住,抬头眺望:“记得这市里有家老字号的汤饼店。” “六月斋的灌汤馉饳,你就这么喜欢吃那面疙瘩?”他吃过各种口味,咸甜酸辣,只觉得平常得很。 七弦捏起两指头做了个扎下去的动作:“你不觉得竹签戳皮时那'噗'的一声很好听吗?” 百里明月斜眼瞟她:“原来你不是百吃不厌,而是戳上瘾了。” “你那位罗刹老弟曾说过,享用美食不仅要通过味道,色香味缺一不可,其实他还漏了听音与感触这两样,竹签戳下时的手感能体现出面皮的酥脆,噗的一声倍添趣致,你若用心感受,也会喜欢上的。” 她说到开心时,不自禁扬起嘴角,霞光映在生动的笑脸上,洁白的皮肤被晕染出淡淡的暖光,百里明月猛然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过往的路人或驻足观望,或指指点点地四散退开。 “百里?”七弦被他拥得喘不过气来。 “只要你每日都能这么笑,叫我做什么也愿意。”百里明月贴在她耳畔柔声低语。 七弦愣了一会儿,举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环抱在他背后,夕阳的余辉笼罩在两人身上,被拉长的身影渐渐交融,不一会儿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昏黄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喧闹如常。 落幕在线阅读 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