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青玉》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上) “嘿,站住!”黑压压的云层里,三个全身散发出浅白光芒的男人,来势汹汹地挡住了青玉的去路,“我等奉天帝之命,前来讨伐叛逆。叛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鼠辈,懒得与你们废话!喝呀——”青玉脚步不停,手中闪过一片朱红的强光,光中无数粉红色的雷电,向那三人横袭过去。 “哈哈哈!……呃?”看那三人左支右绌甚是狼狈,青玉开怀大笑,冷不丁感觉颔下一阵麻痒。难道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他伸手去,却又完好无损。 那三人却不容他思考,各展神兵扑了上来。青玉脚下不退,横过双手当:“小人!以多欺少,我怕你们不成?再来战过!” 这是一个早春的清晨,梧山的溪谷间弥漫着白色水气,青玉毫无戒心地蜷在小小的碧水潭里,梦中化作天庭的反臣,和表哥们正在混战。 一个身穿白布衣的男人,正襟危坐在碧水潭边芽叶嫩绿的参天枫杨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并不在意全身上下滴下的水珠洇湿了地面。 老道说,云从龙,风从虎。 晨**初鸣的时候正当雨霁,他在琯县馆驿的窗外,望见淡墨色的天上,一朵与众不同的乌云向梧山飘去,便一路狂奔追赶。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时辰之前,让他在碧水潭中寻到了这深青色的龙族的身影。 他硬着头皮潜下潭去,那青龙正闭着眼呼呼大睡,只在颔下有一点青白的亮光,长大的后半截身体,隐藏在黑黢黢的潭水之中,似在搅起一阵阵寒冷的水流,永巷的寒风似的抚过他的后颈,让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这时才突然想起,老道似乎忘记交代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算找到了龙族的所在,如何才能让高高在上的龙族,低下头来注意到自己这个卑微渺小的人类,让自己有机会拿出那半块救命的白玉璧? 他想了想,游近青龙拳头大小的眼,右手高高地举起白玉璧,左手轻轻地戳了戳它的脸颊。指尖传来龙鳞坚硬的质感,但这青龙连一动也不动。 莫非不够用力?我推—— 还不行?那么——他用拳头用力敲了敲它的额头,潭璧上传来瓮声瓮气的“咚——咚——”回音,瘆得人心里发慌;他费劲地拨开了它的眼皮,巨大的眼白里半颗金青的眼珠,正对着他无神地幽幽浮着,他按捺下惊骇,大力挥舞着白玉璧…… 它似乎终于动了?白衣的男人半惊半喜,连忙退后了几尺。可那青龙只是懒懒地翻了翻身,在潭面上激起微浪,让他差点以为它立刻就要冲天而去!他在水下口不能言,正紧张得全身轻颤,它却自顾自地偏了偏头,竟然又沉睡过去。 这……事已至此,恐怕只能先斩后奏…… 他浮上水面,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重新潜了下去。 半块白玉璧,轻轻地划开了青玉颔下鳞片后细嫩的粉色薄膜,露出了里面散发着月下珍珠般的柔光的龙珠。那正是青玉在梦里脖子、却什么异样也没发现的时节。 直到又半个时辰之后,青玉方才睡饱梦足,柔韧有力的龙尾一搅潭水,一道急箭也似的长青线便从水面冲天直上,才不管身后潭水翻腾澎湃,枫杨嫩叶簌簌作响。 “龙兄!”白衣倏地站起,高声呼喊,但怎及青玉的风驰电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朵乌云悠悠地又向山后边飘去。 青玉蹬着乌云,伸个懒腰,一甩长长的湿发,仿佛记起了什么,向颔下一,突然“哎呀”一声脸色惨白,空中一个急停,返向梧山疾驰而来。 呼……那棵树下,有龙珠的光芒——等等,有人类!是术士或修道者?青玉趴在云层中窥探,只见大树下那男人身边既无强大法宝的宝气,又无修道之人的道光,虽然一股不屈不挠的神,如紫电青霜直冲云霄,但他之于自己,宛若蝼蚁之于人类,完全不是对手! 想到这里,他的身躯立刻化作黑风浓烈,从云中轰然直注地面,一拧眉,向那男人伸出手去:“那偷儿,东西还我!” 话音袅袅未落,白衣只觉得浓烈雨气扑面而来,恍惚中眼前已立着一人,清逸俊秀,面有微汗而青丝稍乱,锦袍之上织成青山欲雨,雾气蒸腾,几缕阳光斜注,山崖上野花争秀。 他看得一恍神,未曾当即作答,青玉只当他不肯,柳叶眉立时一竖:“快把珠子还我!是你偷珠在先,我就算杀了你,雨官也判不了我的错,你要不要命?” “……自然是要,”白衣握着玉璧的手心,汗早已干透几回,此时把它举在了身前,“我受这白璧主人之托,请龙兄送我去一处所在。方才偷取宝珠,是为能与龙兄相见,请看在玉璧主人的面上,万勿怪罪!” 青玉一惊,看那玉璧,只见宝光小小,所蕴法术不过比琯县人家门上的普通符箓稍显进。 他一皱眉:“这种浅薄法术,算什么令符?不论主人是谁,要凭此号令龙族,简直痴心妄想!你去找找山水怪,说不定还有些法术低微的愿听你号令……我要回去了,你快把龙珠还我。” 怎么会!那些人,尤其那老道,明明…… “此事关系重大,恳请龙兄援手!”白衣看着青玉,听出他话音中瓷瓶冰裂的纹路一般细微的不决绝,只当他故作刁难,撩衫慨然一跪,点头到地。 “喂……”青玉在祈雨坛前见来祈雨和求风调雨顺的人类跪惯了,倒不觉得怎么稀奇,也从未听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这人类的身体里似乎含藏着点不相同的东西……他伸手一颔下一道浅浅伤痕,是了!怎么可能? “你?” 白衣听他出声,抬头相望,青玉这才看清他不羁的眉、无畏的眼。他吞吐的气息里却又不是一味的刚强,反而有一种枯水焦山的凄凉神伤,和浩瀚如汪洋般的孤独的忧郁奇异地交织。青玉自是不能在瞬间品评这人类予他的种种感觉,却不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一动:“你要去哪里?” “向西。” “西到哪里?” “我现在不能说。”在老道本来的计划中,任何龙族一见此玉璧,自是会不问任何缘由地为他效命。 “不能说还叫我送你去?”青玉柳眉再轩,花颜动怒,想起什么来大声责难道,“岂有此理!莫不是他们派你来耍我的?” “龙兄!此事绝非戏耍……” “还说不是耍我?没人教你,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偷走我的龙珠!还说向西……那不正是他们的地盘?”青玉越想越不甘心,从思绪中再看白衣,骇然见他竟趁自己不备,一把将鸽蛋大小的龙珠送进了口里! 青玉这一惊非同小可,电光石火之间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白衣凡人身躯,岂能当得住,眼前顿时金星乱冒,颈项几乎折断,只下意识地用白玉璧向青玉手臂上砸去。青玉吃痛,突然一阵警醒。 不行!不要说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人类,本下不去手,就算真杀了他,这人类的魂魄要是告到雨官那里,所有人岂不都会知道,自己竟因无法化解表哥们的恶作剧,而滥杀了一个只是道具的人类?那自己在龙族同辈里法术出众的声名也就彻底蒙羞了! 青玉手上的力道却不由得松懈半分,白衣知觉敏锐,连忙嘶哑地挣扎喊道:“放手!你的龙珠已在我心中,人亡珠毁!” “你!”青玉气得颤抖。什么?他们竟连龙族自上古以来一直小心保护的大秘密都告诉了这个普通的人类? “龙兄若能保护我一路不死,到了那里我就还你龙珠!” 得寸进尺!青玉狠狠地看进白衣的眼睛——亏他还能如此清澈通明,仿若婴儿又暗藏太极,怎么可能?……是了,莫非表哥们骗了他?或者竟以他心爱之人或物相威胁?可他们虽然常常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却不像会是这样的人啊…… 慢着——这人类说龙珠在他心中,可龙珠的光芒怎么还在他的上丹田?难道说他并不是真的会运动龙珠?……哼哼,就知道他不是修道之人,如此微末小技,还敢威胁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哟…… 青玉脑中念头动若游蛇百转千回,白衣哪里知道,只道:“龙兄若是答应,可否放手?”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上)在线阅读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上) -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下) 青玉噘嘴哼了一声,忿忿地咬牙,终于松手一推,白衣顿时被他甩出数步,一时天旋地转,只得靠在黑褐的参天巨木上喘着长气,眼神却片刻不肯离开青玉。 “喂,你刚才说向西,是不是说珉县?还是琭县?难道是玉凉神山?” “龙兄请见谅,我现在不能说。” “还不能说?这一路上有许多仙家禁地,凡人无从入内,我可不会保护你去那种地方!” 白衣摇摇头:“我正是从要去的那处来的,龙兄不必担心。” 咦,看来他也不是要去龙、仙山,那可真是奇怪了……若真是表兄们捣鬼,他们到底是想怎样捉弄自己? 不过青玉跃跃欲试的激动心情,叠加在确认了龙珠不会有碍的喜悦之上,早就如东岳泰山一般,一覆手就将最后这点虾米大小的怀疑压得碎如齑粉。 他负手转身,面向梧山深削的溪谷里渐渐消散的雾岚,绣袍的衣裾被凉风掀起,露出霜雪色的裤腿和白玉般的双足:“那我有一个条件……” “龙兄请吩咐!”白衣哪敢再看,连忙抬头朗声拱手,只见青玉侧对着他的眼中飞来电光般的一瞥,转瞬即逝,他却仿佛觉得心里有龙珠响应了青玉似的,整颗心都怦怦地乱跳起来。 “那个……我要从人间经过,吃住行动都要和你一样;我问你人间的事,你全部都要如实回答;除了保护你不死,其他事我一概不管!”青玉背向白衣,十指在身后扭摆交缠,把自认为有些无赖的条件,暴雨般一股脑儿地泼了下来。 白衣一愣。 青玉却早已旋过身来,杏眼斜看,眉梢微挑,一脸的紧张暴露无疑:“你不肯?” “在下从命!”白衣匆忙回答,仿佛惶恐。老道说,路上不可张扬,若是能取道人间混沌红尘,是最好不过;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条件竟会是由青玉来说,虽然还附加了些奇怪的要求…… “呼,那就好,”青玉原本绷紧的脸,在瞬间神奇地展开烂漫一笑,露出一排贝齿,乌溜溜的眼里仿佛有黑色的火焰被点亮,“说定了!” 白纱般的雾霭淡去,阳光开始在碧水潭边的草尖上跳舞,白衣看着青玉伸到自己眼前的小指,一时竟不能反应过来:“这是?” “约定啊,”青玉从白衣抱拳的双手中,勾起了他右手的小指,一道青蓝色的亮光,从青玉的指尖上飞出,围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转了三圈,又从白衣的指尖里钻了进去,“背约变心的,明日遭天官雷劈!” 白衣只觉得指尖上有些酥麻,一路传到了心里。一直到他领着青玉下了被白雾濡湿的梧山,穿过绿意如烟的旷野,踏进琯县青灰色的城郭时,那奇怪的感觉才慢慢地消散。不知这龙族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 清晨的一场透雨,将城里青石板的街道洗刷得溜滑可鉴,野草和青苔在街边的角落里疯狂地滋长。青玉站在一家驿馆挑高檐角的影下,仰着头,仔细地呼吸着。雨后的空气中似乎可以嗅到溪岸小花的淡香,但扑鼻而来的,却是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类的气味。这些人类嘈杂、世俗、充满汗水、忙忙碌碌、热闹非凡,而现在青玉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为这种无休止的活跃而发热。 琯县起伏的古旧城墙、纵横的长短街巷,青玉都并不陌生。从前他也曾经许多次偷偷地溜进这里,却只敢躲在覆盖着浓荫的窄巷里,向外窥视红尘中人类的生活。不过,今天却是他第一次,要跟着一个真正的人类游荡在真正的人间! 青玉傻傻地笑,满脑子再也想不进别的东西。这经历如此难得,就算到时候表哥们要怎么嘲笑他的被戏耍,他也不打算放弃! 当青玉的眼光,追随着水果小贩装满桃红杏黄的扁担,一晃一晃地经过长街的时候,随着一声马的响鼻,一匹毛色光亮的大花马驾着一辆黑色结实的马车从驿馆之侧的小巷中驶出来,正停在他的身边。赶车的把式冲他耳边响亮悠长地一喝:“公子爷,上车喽!” 青玉一惊,倏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是谁?他在叫我吗?我们并不熟悉,他怎么就敢对我如此高声喝命,连那吞了珠子的人类都不曾…… 他的长袍卷起猎猎风声,落在馆驿大门的那一侧,这一步足足有常人二十步远。 “哗!”五十步内所有人的眼光突然齐刷刷地转了过来,街上一瞬间听得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青玉骤然成了众人围观的中心,脑中轰地一炸,脸一下子红过荔枝,和车把式惊慌地相互对望着。 “薛公子……”盛年不再的车把式纵然见多识广,却被青玉冷不丁地这么一退一瞪,唬得连忙低声地向车中人求助。 白衣低叹一声,撩起窗帘,接下了青玉不知所措的眼神,眼角微微一挑:“是我,上车吧。” 青玉在目光交织的网中,手脚僵硬地走到车窗跟前,微微弯下腰来,极轻极细地把嘴贴在白衣耳边:“他是谁?是你的侍从还是你的仇人?我刚才做错了什么?” “龙兄不必惊慌,我们上车详谈,”白衣也轻细地答话,又扬声对车把式道,“赵师傅莫怕,这位龙小侠士家里是我的世交,他这次陪我出门,路上不免小心谨慎,对师傅你并无恶意。” “原来是保镖……” “这小子真年轻,长得又好,想不到身手这么俊!” “请得起保镖的都是富贵人家,别老盯着了,小心惹事……” 街头人群又“轰”地一声走散,推小车的,挑担子的,三三两两的,拖儿带女的,不一会儿就都消失在长街的各条小巷里,仿佛间歇喷涌的泉水流入了山间的道道小溪。 青玉新奇地看着这幕短剧,竟不知道自己还微微地张着嘴。 “龙兄,”白衣敛眉,轻拍着车壁,“上车吧。” 青玉抚着释然一笑,走到车窗跟前,比个手势要白衣让开。 干嘛?白衣疑惑着,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他只觉得眼前一晃,青玉早已舒臂塌腰穿窗而入,眨眼间坐起在他对面的角落里,娟洁俊秀的无瑕面容,距他不到三尺。 “公子爷,现在启程吗?”车把式犹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走。”白衣口中答应,眼睛只看着青玉不敢离开。 青玉灵动的眼珠,像一对黑晶搅开了雪白的羊,仔仔细细地把车厢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落在了白衣的身上。 他孩子气地撅了撅嘴,看得白衣心中一跳。 “这里不如外面有意思。” “外面?”白衣微微一愣,抬手撩起了窗帘。温暖的阳光洒在地面,远近的青山过雨,翠嫩欲滴,道旁的农田多半都还是深沉的褐色,路上有农人推着空独轮车,满面欢喜地回家去。 原来马车早已出了城门,在青玉的感觉里,乌爬一样慢悠悠地前进着。那些景物在青玉的眼里,一点也不陌生。 “这个赵师傅听你的话,看来是你的侍从?那我刚才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青玉想起了方才白衣答应继续的话题,蹭了上来拉住白衣的手臂,一对漆黑瞳仁深邃无底的夜空般望了过来,白衣硬着头皮把眼迎了上去,只觉得彷佛那里面有许多快活明亮的星星在闪烁。 “他不是我的侍从。”白衣竟难得地微笑了起来,认真解释了雇车的车夫和侍从家仆的区别。青玉那看起来温驯的态度,又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劝诫道:“方才龙兄的行动太过招摇,要知道人间的百姓好奇心盛……纵然龙兄天生神力,但我此行并不想惹来太多的关注。” “我知道了,”青玉嘟着嘴,一吐舌头,满不在乎地答应,“看你偷偷地,绝不是什么好事!” 白衣心里刚是惊得一跳,青玉早又转了转眼珠,落在了白衣身边一个长条形的青布包裹上。从刚才的观察来看,那东西,感觉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那是什么?” 白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拿起了那个包裹,在青玉望眼欲穿的鼓励神色下,解开绳索,露出了里面一块扁长的木头,一端圆、一端方,通体乌黑,却是一张结构分明,普普通通的五弦琴。五条琴弦发出冷冷的银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琴弦下嵌着珠贝螺钿,在日色里幻出几许柔色毫光。 青玉倒是认得这东西,不请自来地伸过手,颇有兴趣地拨了拨琴弦,那弦懒懒地发出几声噪音。 “你会弹琴?”他的双眼放出光芒,像有火花一闪,“可不可以弹弹我听?” 白衣盘坐,将琴架在膝上,微微皱眉,表情有些犹豫:“我……尽力一试。” 明明带着琴,哪有不会弹的道理?青玉看不懂他有什么好犹豫,于是自己支着头靠在小窗上,满心期待地望着白衣。他此时认真的神色和清亮的眼神,让白衣几乎忘却了他先前风驰电掣的法力,温馨地一笑。 自己真的是会弹琴的吗?该从何处下手?白衣放松神,让双手自然地落在弦上,手指便熟悉地右弹左揉、勾挑抹捻。幽远深沉的琴声,充盈在狭小车厢里,仿佛在低诉空山微雨、小荷浮萍。 “好像回到家里一样……”青玉一个懒腰,延展着瘦长的身躯,“你对龙族很熟悉吗?” 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青玉嗤地一笑,莫名地灿烂得如同早春里第一丛明丽的山花。他突然转头又向白衣道:“跟我说说人间别的东西吧。” 白衣倏地收回了望在他脸上的眼神,看向别处:“龙兄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下)在线阅读 1. 相逢空山新雨后(下) -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上) 午后的阳光很烈,马车停在驿道一侧客舍外的面摊,白衣给自己、青玉和车夫老赵各叫了一碗咸菜面。青玉兴趣盎然地继续练习使用筷子,抱膝坐着,一双白嫩的赤脚,悠然自得地踏在阳光曝晒、但依然徘徊着早春寒意的砂地上。 他王孙公子般的面容、肌肤和气质,与乡野小子般的赤足吃相,两两相悖。老赵虽已经见怪不怪,但邻桌的客人们却一再投来好奇的目光。 自从琯县出发,已经三日,青玉吃吃睡睡,一路缠问人间风俗,也颇自得其乐。他嫌车厢里的狭小环境很不舒服,很快就在前辕上车夫的身旁找到了视野广阔的新位置。 老赵开始答话,总是毕恭毕敬叫他“大侠”,不过很快就发现,他的所问,从“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它的屁股”,到“你们总是祈雨,但为什么下雨的时候,又要头顶大帽子,不让雨打到身上”,总是令人啼笑皆非。 而雇他车的另一位白衣公子,总是呆在车厢中,不大喜欢露面,像是对这个未经世事的保镖也颇为无奈。 跑了多年的江湖,老赵早就放下了好奇,并不打算要多问客人的私事,免得惹火上身。他很快就吃完了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胳膊腿脚。白衣也放下空碗,望着远山螺黛有些出神。青玉埋着头,继续和筷子较劲着。反正自从嫂子表姐新进了门,家里不缺他这个劳力,就算他在外面疯玩,晃荡个两三个月,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想想又爽快又别扭。 在他全神贯注得头上渗出了细汗的时候,有邻桌的客人走过来,自来熟地坐到白衣的身边席上,看了对面的青玉一眼,对白衣笑道:“朋友,这位小哥是你的……” 白衣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已经起了几分警惕,出于礼貌答道:“算是伙计。” 客人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呵呵地笑笑得更厉害:“真是天真烂漫。没有出过远门吧?” 白衣的眼神汇聚起来,认真地打量着这客人。这人身材高大,筋骨结实,一身普通客商的打扮,但骨子里却给他一种凌厉凶顽的感觉。他比老赵更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故作不经意地说:“他是个蛮子,不过力气可大得很,随便能扛千斤石磨。——我们有事在身……赵大哥,上路了!” “诶。”老赵看眼色赶紧答应了一声,走向马车。 白衣暗自提防着,起身拍了拍青玉的肩:“蛮子,快吃完,我们走。” 青玉回头一笑,端起碗呼哧呼哧把剩下的面一口气灌进了嘴里,狼吞虎咽的吃相配上天真美貌的外表,让客商们又一次暗地里惊奇。 “朋友,你们去哪里?”那名凑过来打听的客商不死心地追问。 白衣遥望烈日下远山一路烟尘:“往西。” “这么巧,我们也是往西,听说那边路上不大太平。你看,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多点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客商对着白衣说,眼光却没有离开过青玉被青色宽腰带衬得妖娆别致的蜂腰。青玉本人倒是浑然不觉,一个故意诱惑似的懒腰之后直接坐到了老赵身边。 白衣仿佛有点明白过来,却又明白得并不彻底,虚笑拱手:“多谢这位大哥的好意。不过我们有急事赶路,恕先行一步。” 他转身快步走到青玉身边,柔和地轻声道:“下来,我们进车厢去。” 青玉道:“不好。我喜欢坐这里。” 他跳珠掷玉的清朗声音足够大,白衣瞥见那边客商玩味的眼神,略一皱眉 “你说行动相同,我坐车厢,你难道不该也坐车厢?” 青玉一转眼珠,却是聪明地答:“那之前你怎么都不说?” 觉得自己维护他的好心,全如明珠投暗,白衣不得不愕住。他看见那客商已经暗笑着拔脚走来,只得也跳上前辕,挤在青玉身边:“赵大哥,我们走。” 看白衣那种紧张的表情,老赵也不敢主动去跟青玉胡侃,只管策马奔驰,很快就把客舍和面摊远远地抛在身后。 青玉在狭小的前辕上,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加上这些天来都没什么消耗,按人类身体的习惯算,刚刚饱食太过,天又干热得厉害……总之因为所有青玉能够想出来的原因——除了自己贪睡之外——他在颠簸里,就这么又睡着了。 白衣看着他摇摇晃晃,一歪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细巧的鼻翼轻扇,深细绵长地呼吸。青玉睡得迷迷糊糊中伸过来抱着他手臂的指尖微带凉意,勾着白衣的心突突地跳,另一边手臂辣辣地发起热来。白衣只管想,这一定是身体里那颗龙珠的缘故。 他让老赵停下车,试了试,便把青玉打横抱了起来。青玉也不过一人重,似乎还要略轻一些,比他原来想象的要差许多。青玉从来不换的那件白锦袍,一直洁净如玉,在手里细滑如水,沁凉沁凉地,又轻如微风,仿佛抓也抓不着。白锦袍下的肌肤,带着微温的热量,弹的触感,却让他感觉到一股世俗的欲望。 几天前,这青龙在白衣眼里还是威猛冷酷的神将,现在,却真的仿佛一个小蛮子,总是笑嘻嘻地抓着他的衣服,忽闪着亮晶晶的黑眼,不满意的时候撅起来的娇嫩红唇,更是…… 不要想了!白衣告诫着自己,轻轻地把青玉放在车厢里,拿过自己的换洗衣服来做枕头,又分了一件盖在他的肚子上。 也许瞌睡也是会传染的,倚着颠簸的车壁,仿佛在母亲的摇篮,白衣也渐渐地睡了过去。睡着之前,他还在盘算:按原订计划和这个车程,今天晚上就能到珉县,休整一下启程,再过两天,就到琭县。听赵大哥说珉琭两县之间有一段山路近来有山贼出没,那么将来两日要时刻戒备,现在多睡一些也是应该的…… 车上的两人睡得深沉,直到夕阳嫣红色的光芒从车窗缝中透过,停留在白衣沉静的脸上。白衣擦擦脸,不情愿地醒过来,想要挪动挪动麻木了的身子,双腿却仿佛失去了知觉,青玉半梦半醒间舒服地“呜”了一声鼻音之后,又继续沉默睡了过去。白衣低下头,突然脸上发烧:青玉的睡姿已经从刚开始仰面朝天的大字变成了侧身向下的趴势,沉重的双腿微曲地落在他的腿上,自己原来不舒服地蜷曲着的腿不知不觉中伸直,被压在了青玉的身下。 马蹄得得声传入耳中,白衣动弹不得之间,抬手卷起窗帘,娇红日影正照在他的脸上,泛起一片凝然光彩。窗外平野广阔,远处的青山倩影流线美好。薄山的夕阳,虽不如蓬莱外海的落日那般壮观宏博,印染了一天一海的金色,却是秀雅朦胧、谦和古朴。微凉的风扑面,让他暂且忘记了此行未卜的前途。 不知从何时起,青玉也坐了起来,窝在白衣对面的角落里,伸了个招牌的懒腰,拉长年轻而结实的肌。白衣看着他刚睡醒的红润的脸颊,在衣裳上堆起褶皱,故作轻松地问:“睡得还好吗?” 青玉倚着另一边的窗,用食指向外戳着竹帘,引入更多华美的光线:“还不错啦。就是干巴巴的,真不习惯……什么时候可以停下?” “应该就快了,”白衣盘坐起来,“今晚在珉县休整,县里附近没有溪流,要不晚上你找口井将就一下?” “让我睡井里?”青玉折了眉心,痛苦无奈的样子倒也惹人怜惜,“我以前试过了,那转身都困难的地方,还是算了吧。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睡!” 青玉很平常地说出“一起睡”的话来,让白衣差点飙血,也差点漏听了下面“原来人类能睡的地方,我也可以……”。 白衣心里哀叹了一声,嘴上道:“随便你。不过说好,城里人多眼杂,不比乡里客舍,既然要跟我同住,行动说话就要看我眼色。” 青玉撇撇嘴:“你们人类之间说话就是那个腔调,我说了这么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要看你脸色?” 白衣无奈摇头道:“是‘眼色’,不是‘脸色’,是让你小心言语,别露出马脚。你一口一个‘你们人类’,被别人听见岂不生疑?况且,要不是你偏要穿着锦缎又赤足、还用不好筷子,今天那个行商怎么会对你那么感兴趣?” 青玉噘嘴哼了一声,抬高了头,表示自己享受那种受人关注的感觉。 白衣对他耍孩子脾气的行为噎然无语,青玉却仿佛全无前事地爬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忽闪着亮晶晶的黑眼,一口糯软的撒娇语气:“你弹琴给我听吧?” 这个语调!白衣的心猛地一缩,眼前突然恍惚,似有一双浅色的瞳眸从五弦琴暗黑的体色中缓缓地浮起,满腹心事地低垂着,欲言又止。他的头被挤压了一般地隐隐作痛:是谁?那是谁? “你在看什么?”青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又眨了眨眼,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取来了那琴,讨好爹娘兄嫂那样地一笑。 白衣的手指沾着琴弦,琴音飞出了马车的窗外,仿佛色彩调和绚丽的琉璃,却又总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如同一层黑色的暮霭,模糊着琉璃通透的颜色。 是谁,那是谁……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上)在线阅读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上) -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下) 当漫天的星斗都亮起,赵大哥已经在珉县同福客栈的马厩里,和在此歇脚的同行们躺在草垛上,开始了一边扪虱一边夜谈的难得休闲生活。 大堂里,白衣正跟伙房伙计商量着买上十多个大饼,做往后三天的干粮。青玉锦衣赤脚站在他的身后,全神贯注地窥视伙计背后厨房里,打荷炒菜的忙忙碌碌。火光映在他好奇的眼中,惹得伙计频频注视。 突然,一只糙有力的手掌冷不丁拍在了青玉挺秀的肩上:“小公子,有缘又遇见了!” 青玉心知是谁,嘴角一动,还未笑开,一边的白衣已经连忙回过身来,用力地把青玉拉到身后,让自己面对着这午间见过的客商。 “这位朋友,还没有请教贵姓?”白衣抱拳,微微一揖,客商连忙不习惯地梗着腰还礼。 “免贵姓张。两位怎么称呼?” “我姓薛,至于我的伙计,张兄叫他蛮子就可以了,”白衣本不愿多说,但看到张客商的眼神直往青玉身上飘忽,像是心里有话,像百鼠挠心,不吐不快,不得不先转开话题,“张兄贩的是什么货,往哪里去?” 张客商嘿了两声,谦虚道:“小本生意,也是往西。这里往西是琭县,本月十九是观音诞,两位莫非是去县外万渡山千秋寺上香还愿的?” 白衣轻快地摇头:“那倒不是。我们赶路有事,只怕不能在路上逗留。” 张客商看着白衣身后青玉明亮的眼睛哪肯放弃,又道:“这里到琭县山高水深,路上可不太平,还是结伴而行比较安全,小公子你说是不是?” 青玉微笑着,明眸如黑晶,樱红的唇瓣微启,似乎是要说什么。白衣倏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否决道:“这两日香客如云,张兄找人结伴应该不是难事;我们二人赶路要紧,还请张兄另觅伙伴吧。先告辞了。”说着拉了青玉就走。 青玉回头向张客商抱歉地露齿一笑,把他酥酥地就定在了当场。 青玉被白衣硬拉着,穿过星光微曚的天井,直上后院的桐木小楼。白衣的手掌修长而劲键,力气倒也不小,青玉虽然不感到疼痛,却也终于隐隐觉察出一丝怒气。 回到屋里脚刚点地,白衣还没说话,青玉先一努嘴扬眉:“我又没有破坏约定,你发怒干嘛?连跟别人说句话都不许?你能说,我不能说?还拉我那么紧!” 白衣连忙把他的手甩开,关上房门:“我哪里发怒。你可知道那个客商这么粘你是要干什么?” “不就是想跟我说说话吗。你以为我有问题,就一定要问你?以前我跑到人类的地方,多得是人想跟我说话。”青玉瞪着白衣,哼了一声。 白衣哭笑不得:“你就不觉得他除了说话,还想做些什么别的?还是你本就不在乎?” “在乎什么?”青玉一脸无辜,“我的珠子都在你那里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白衣再叹一声,原来虽然三日来这个小龙儿大体上还算举止自如,其实内心里还是一点人事不知……找到这样一条龙,不知道老道那里能不能派上用场…… 青玉看他不答,催道:“你说啊,你觉得他还想要做什么?” 白衣背着青玉,脸微一红,随即坐在床榻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青玉也坐下,顾左右而言他:“这么多天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青玉,”青玉倒一点不觉得现在才互通名字有些奇怪,暂时还真把客商的事情丢在一旁,半天看白衣并未回应,才想起来反问道,“你呢?” “应该是姓薛。你我不必客气,你叫我老薛便好。” “老薛?你很老吗?你几岁了?” 白衣倒被他问得一愣:“我不记得了,不过人生不满百……你们龙族的寿命应该很长吧,不知道百岁算是老还是小?” “还好吧,不太老,”青玉吐舌扮了个怪脸,笑道,“我都一百多岁了,肯定不能叫你老薛,还是叫你小薛吧!小薛,小薛——” 小薛看他扑闪着眼睛,在那里自娱自乐,也莫名地在嘴角浮上一丝微笑,仿佛细雨入湖泛起的涟漪:“那么龙族几岁才是冠龄呢?” “冠龄?那是什么?” “就是成年,不再散发要束头巾的年龄。” “头发是变成人形才有的东西,爱披着就披着,爱束起来就束起来,跟成年不成年有什么关系啊?”青玉无聊地翻翻白眼,顺手拉了拉自己束在头顶却又散落肩后的黑发,在油灯暗暗摇曳的光中,呈现青铜色的光泽。 “那么你们变成人形的样子,也会随着年龄而变化吗?” 青玉带着“这你也不知道”的神色点点头,却忽然恍然大悟了似的,跳了起来,瞬间变了脸色:“你……连你也敢嫌我小!哼,莫非是他们这样教你的?十年以前,在碧幽潭就没有敢这样说的人了,我的朱雷集雨……朱雷集雨,你知道么?”他瞪了瞪眼,半握的右手举到前,伴着噼噼啪啪的轻响,隐约可见他手指之间血红色的闪光。 小薛看见青玉的眼里升起一股急切,原本对他的年龄的猜测更得证实,不由一分神松懈,便听自己已经淡然出口:“略有耳闻。” 青玉倒是微微一惊,收住了手。在这个年纪修行出龙族的厉害法术一向是他的骄傲,每次他拿此威胁的时候,连三个表哥都作鸟兽散,眼前这个人类明明说他听说过,却还毫不在乎?莫非他就是装的吧? 他想着,故意斜眼睥睨着小薛,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几眼,撇嘴道:“想你这个单薄的身子也扛不住,下次不准再提了,听到没!” 小薛无奈一笑:“听到了……,但是你这么凶,很容易把想跟你说话的人类都吓跑了吧?” 青玉微恼得脸上又开始发红,抿着唇,动作明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却绝对不开口道歉。 两人僵持对望了一刻,青玉终于红着脸轻轻跺脚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么?这话早就有人跟我说过了!我这次跑出来,本来也是想多见见人类的世界。赵大哥不懂的事情也很多,但是你在车上宁愿闲得睡觉,也不肯跟我说说话,还不让我跟别人说话!我们的约定里,可没有这一条!” 小薛听完青玉一连串近似哀怨的数落,突然发现他的想法并没自己先前认为的那么幼稚,只是他想事情的出发点天生和一般人类不同,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对答。 青玉见他沉默得幽静,心中竟莫名地不踏实起来,又忙道:“我知道,你不开心。那你就说你的心事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他说着,睁着水水的闪光的眼睛盯着小薛。 这话像一个软锤子,敲在小薛心上,竟几乎打出两眶“竟有人怜惜我”的眼泪。他连忙低头,避过青玉灼灼的目光:“多谢你的心意。今晚好好睡下,明日赶路的时候再说吧。” 小薛下了榻,去自己的包裹里取了铺盖,有些心慌地看了青玉一眼:“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向店家要床被子。” 青玉眨了眨眼,才想起来:“我现在睡不着。嗯……我想出去一会儿。回来就在那边打坐。你自己睡吧。” “你……”小薛一点也不想放青玉出去,也不知道是怕他被那行商占了便宜,还是担心那行商会因为一些无心之举而惨遭朱雷集雨的毒手。 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青玉早已推门出去,这时穿过些许散乱到额前的发丝回眸一笑,樱唇微挑:“别担心,我当然安排好了。你觉得我会抛下你不管的么?” “你不会。”小薛下意识地回答,身上突然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然而却无法遮盖空落落的心。方才粘着他要他讲解人间的事,一转眼又自顾自地跑去玩耍,从来不觉得旅途孤单的自己,竟在他返身关上门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无孔不入的寂寞。 钻进又硬又冷聊胜于无的棉被,小薛开始胡思乱想,下午青玉柔软坚韧的肌肤的触感又浮上心头,他闭上眼,时间似乎就停留在夕阳衔山的瞬间,青玉脸上的红潮,懒腰,刚睡醒微糯的嗓音,还有他招牌似的深黑色水水的眼眸。 小薛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梦中似乎有白衣少年远远相望,风飘起衣裾,似乎有些寒凉。他微笑地满足远望的距离,却看不清远方少年的眉眼和表情。 更鼓敲过二更三点,青玉蹑手蹑脚地推开西窗的时候,小薛正在梦里微笑着。当青玉悄无声息地盘坐在小薛卧床边的一张小榻上之后,却隐隐地听见客房外悉索的脚步,渐行渐近,最后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外。 是遍布这个县城的狗、猫或耗子么?那个步履平均的、能将客栈的木走廊压出沉重响声的接近者,却必然有着远大于猫狗的重量。这就是强盗?仗力行抢,时或杀人的一群?从来没有遇见过呢! 青玉饱食鱼虾之后,本来有些昏沉,这么一想,突然神了起来。 来人的呼吸在寂静的深夜里渐可听闻,一点没有离开的迹象;榻上的小薛呼吸细软绵长,龙珠在他的身体里发出温馨的召唤。他的一双剑眉傲气地挺着,唇瓣有红润的血色,睫毛闪动,眉间那该死的心伤,在睡梦中也竟然不饶过他! 青玉抿着唇,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小薛的眉心,似乎想熨平他眉间纠结的情绪,回应的却是对方一个激灵的清醒。那双骤然清醒黑白分明的眼是那样冷酷,不带着半点温度,小薛的左手立刻擒住了青玉纤巧的手腕,右手的匕首横过来,带着风雷破空之声,眼见要折断青玉的前臂! 青玉一敛眉,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匕首,低声道:“你疯了?是我!” 小薛一面挣扎着,一面攒紧青玉的手腕,温度一层一层慢慢地回到的他的眼中:“你在干嘛?” “我……门外有人,你说是不是强盗?” 小薛攒着青玉不动,一面凝神静听,只有微微风吹窗棂之声,轻声道:“哪有?” 青玉望向门外,总觉得外面有两道目光也望着自己:“你听不见,我听得见。就算不是强盗,也不是个好人,夜半跑到别人房前站着……嘿嘿,你说我把他抓进来怎样?”说罢就要起身。 小薛忙拉住他手,沉声道:“你抓来以后能把他怎么办?等他的同伙来找我们麻烦?也不要中了调虎离山计。” 青玉听到后面,嘴角一撇,睥睨小薛一眼,傲然道:“怕什么,我为了龙珠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好吧,我就坐在这里不动,这下你可以放心睡了吧?” 小薛闻言闭上眼睛,但不到一刻又睁了开来。 “又怎么?”青玉在他脸上恣意逡巡的眼被逮个正着,不由脸上有些发红,为了掩饰自己,态度恶劣地冲口而出。 小薛倒吃了一惊,看得青玉愈加不好意思,讪讪低头道:“干嘛?” “刚才你抓着我的匕首。没受伤吧?” 青玉见他关心自己,心中一热:“没。凡人的刀枪伤不了我。” “真的?” 青玉忽然来了劲,一扬眉:“哼,不给你见识见识你还不信!”说着捋开袖子,露出象牙白的一截皓腕,隐约可见细嫩的肌肤下交错的血脉。 小薛坐了起来,盯住他的手腕有些出神,青玉皱眉道:“你不是要看吗?让你划一刀。” 小薛的左手托住青玉的腕,在手心里纤巧得不足一握,征询地看了青玉一眼。青玉一抬下巴,一个“你快干吧”的神色。小薛手握匕首,在青玉的雪腕上横着切过一刀,看似切过嫩豆腐,只有小薛自己知道,刀下皮肤竟似比牛皮还硬。 “你用点力气好不好。”青玉扬眉吐气,嘻嘻哈哈地道。 小薛饶能神色不变,微笑道:“有意思。”话音未落,竟一刀向青玉的小臂!他快,青玉更快,右手不知从哪里横穿过来,直接握住了匕首闪着微白光芒的锋刃,小薛进也不是,退也不能,抬头看青玉的表情,竟却是心满意足噘着嘴望着自己。 小薛松开握着匕首的手,适时给了青玉他想要听的赞扬:“你果然厉害。” 青玉张开右手掌,青铜吞口的雅致匕首现出来。他看似细嫩的手上只平白多了两道挤压的红痕,半点血丝不见。 他邀功请赏地笑:“好啦,你快点睡。记得明天要陪我说话哦。” 小薛收回匕首,心突突地跳,沉沉地应了声,不敢再看青玉,自顾自睡过去了。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下)在线阅读 2. 驿路野鹤对孤云(下) -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上) 清晨,又是一个清晨。嫣红的朝阳已升,却时时隐没在嶙峋的黛色远山之间。霜化为露,缓缓流动的风里氤氲着山岚的水气,赵大哥握着手中湿冷的缰绳无可奈何,青玉却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大口呼吸着。赵大哥与相熟的车夫结伴,清脆马铃声惊散路旁嫩枝上绒羽的鸟雀。 “今年的香客不少是从南边过来的,”老赵说着,眼角的余光瞟到青玉眼里浓浓的兴趣,得了鼓励便更加兴奋起来,“说是今年年头的时候天象不好,他们听说千秋寺的菩萨灵验,都赶来这边上香祈福了。” “是么?怎么不好?”青玉一边问着,一边却在腹诽小薛。说好了今天要陪自己说话,到现在上路快半个时辰了,却还在车厢里抱着那张古琴,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赵大哥偷偷看了青玉一眼,压低了声音继续为昨天听来的故事加码:“据说倒不只是天象的问题。南边从年初开始就一直着天,天天雷声滚动,但就是不下雨,草木没有半点复苏发芽的迹象。他们请了术士来看,说是玉凉山的一个大妖孽从地底逃了出来,连带着小妖都不安分。因为术士的符纸都不管用,他们才上万渡山来求菩萨降天兵天将收服妖孽。不过,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江湖术士么,不都是靠嘴皮子混饭吃。” 青玉不以为然地摇头,墨水般的眸子望着四野细嫩的绿意,有些出神。这里往西不到二百里,就是玉凉神山的地界,这里往南,也是清幽秀丽的洞天福地云集之处,宝光道气仿佛云蒸霞蔚,要说有什么大妖孽能从玉凉神山的地底逃出,还在众多仙家道人眼皮底下作乱人间一个多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青玉想得出神,突然却听见耳边一个微喘的声音:“小兄弟,早上兴致不错啊。” 青玉早听出来人的声音,笑嘻嘻地抬起头来。张客商骑在乌黑骏马上,衣装冠饰都用心地打理过,正小心地俯下身来,明的眼捕捉着青玉的反应。青玉前后稍一张望,只见后面结伴的车旁,另几位客商落在数丈之后,互相交头接耳。 赵大哥本还要再说玉凉山妖孽的事情,看到张客商透着富贵气息的衣饰,自己心里先矮了一截,不敢话,只得又正襟危坐,专心赶车。 张客商的目光落在青玉贝齿咬着的红唇上,努力咽了一把口水,凑到青玉耳边,吹气在他的耳廓上:“你不是他的伙计吧?跟他不如跟我,有得是吃喝享受,也不用东奔西走。不好吗?” 青玉几乎半边脸都红了。他闻得到张客商身上男人的汗味,混合着某种浓烈的香料味,随着他近在咫尺重的呼吸,传到青玉的鼻端。 他的毛发比小薛重,横眉浓密,眼睛闪亮却不是小薛那种温润悠长的光芒,他的唇鼻如刀削般挺直,却比小薛多了一分戾气。 青玉突然想起似乎有人对他说过看人要看手,便自然地抬手拉过张客商执鞭的右手放到眼前。这只手上有许多老茧,手心纹路纵横深刻,手指上还有几处似乎是刀斧之伤的疤痕。青玉不由微微泛起怜悯之情,抬头水水地看了张客商一眼。 张客商哪里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意中人拉着自己的手,还那样温柔地注视自己,明显也是对自己有意,难道不是吗?他喜出望外:“你愿意跟我走?”他兴奋得手脚都不知往那里放好,只因骑在马上,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青玉莫名其妙,只是摇头,松开手任张客商的手空落落地荡下,再奇怪地皱眉。 张客商差点恼羞成怒,幸好知道这个少年不识世事与众不同,才厚着脸皮忍了下来,抬头生硬地问赵大哥:“赶车的,你们这一路上哪?”赵大哥知道主顾不喜欢张客商纠缠小蛮子,张客商却偏偏威严有力,每句话后面似乎都藏有雷霆万钧,他也不敢不答,便道:“去琭县。” “只到琭县?那么这是贩货呢,投亲呢,还是求学?” “这个小人也不清楚。我只是赶车的,这得问主顾人家。”赵大哥赶紧撇清关系。 “他们打哪雇的车?这孩子从哪儿跟着的?” “就从琯县,他们一起的。” “哼,私藏逃奴,是要下大牢的,包庇逃奴也得吃官司,你就随随便便搭这两人,到底得了什么好处?连王法都敢不顾?嗯?” 赵大哥听张客商暗指青玉是逃奴,四肢一阵发寒。他几天也没生意,见那位薛公子已付了一半的现钱,举止就如一般的书生,哪还去查看主顾的家底。谁知道竟上来青玉这个美若天仙也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尤物,还招摇过市,终于惹来麻烦。 赵大哥抖抖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见头顶上简单地琅琅挥弦一响,天地仿佛为之清明,浊气奔逃四散。张客商惊骇之下,差点失落了鞭子,他身后数骑,连忙赶了上来。 青玉闻声抬头,秀逸的脸上绽放出明艳的光彩:“小薛!”也不见他站起攀爬,只是瞬间一跃,便已上了车顶,挨着小薛身旁坐下,赵大哥已经是第二次见,仍然溢出惊呼,亲眼目睹的客商和后车的车夫更是瞠目结舌。 小薛向青玉恬静一笑,转向张客商:“张兄,我家小蛮子如有得罪,请多见谅!他武功高强,身世却和逃奴有天壤之别,此次西去,我等实有私事,不便相告。在下在此鼓琴赔罪了。” 说罢也不等张客商回话,随手又是一挥,这次琴声泠泠,凝心结肺;小薛轻挑慢揉,扣弦铮铮,似有飞霜雨雪寒意逼人。青玉早就听得痴了,哪怕平常不惧霜雪此时也不由得瑟瑟发抖,这才注意到这琴上隐隐泛出柔和宝光,幻彩流转,徽上天女朦胧、窈窕若舞,弦间金戈交鸣、风雷激荡,虽然还是昨天所见的琴,却已经全然不似人间之物。 青玉再看张客商,牙关颤抖,手势僵硬,威严的脸色变得死灰一般,其他客商和赵大哥也都面色发青,颤颤巍巍地随时都可能从车马上跌落,连驾车的马都走得不太寻常,抬着蹄子不知该放在哪里好,一路车身摇晃的咯吱响声掩藏在响彻天地的琴声里。 青玉面色大变,一伸手用力按住:“小薛,停下!” 小薛并不转头,只是从眼角里冷冷地看了青玉一眼,全然不似平常模样,看得青玉一瞬间遍心凉透,却还好琴声嘎然而止,小薛猛烈地咳嗽了两声,两颊泛上些红润,微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青玉皱眉,转头对张客商急切道:“你快走吧。我和小薛一起够了,我不想跟你走。” 张客商铁青着脸,没有答话。 青玉催促道:“快走呀。小薛再发作起来你们可能都会死的!” “大哥,”其他几位客商围了上来,“怎么办?” 张客商瞪着青玉和小薛,青玉的眼神是真诚的焦急,小薛的双手按在琴弦之上,颤抖不已,仿佛随时还可以那么惊破天地地一响。 张客商把手按在鞍囊上,囊中显出了刀剑的形状,习惯了奔波的赵大哥,心跳到了嗓子眼,全身冷却了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原来这些人是强盗啊!他这一早上已经够惊险了,强盗和小薛青玉他一个都惹不起,两边一触即发,莫非今日自己命丧于此? 张客商一行想趁小薛低落喘息时攻击一举成功,青玉哪里清楚,只是按着小薛的手不肯这琴再出声响,突然前后的车里爆发出喊叫:“有妖怪啊!”“有琴妖!”“快逃命啊!” 一时山路之上乱作一团,马嘶人喊,褐色中微带嫩绿的静谧山林瞬间就成了一锅沸粥,前面的车马哐当哐当地疾驰起来,后面的香客行人扶老携幼肩背手提各色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向山上还嫌稀疏的林中,后车车夫急急忙忙地掉转车头,向来路而去。赵大哥连车也不敢要了,噌噌地四肢并用向山上逃去。 张客商见状当作是个机会,一把抽出宝刀,高喊道:“弟兄们,今日为民除妖!”强盗们纷纷亮出兵器,映日青光森寒。 青玉跺脚道:“我们才不是妖!” 强盗们哪里管他,一心想杀了小薛,把青玉劫下,向张大哥邀功,在他说话间,早就从车厢四面爬上,刀剑全都向小薛招呼过去。 小薛脸色惨白。虽然青玉刀枪不入,毕竟实战不足,难免错过一些攻上来的兵器,他自己手无长兵,只好勉强抱起琴来招架,所幸这些强盗还真怕这琴里有妖怪,竟也不敢硬碰。 眼看几个魁梧强盗的刀剑从背后向小薛劈头砍下,青玉情急之中,突然舍下了缠住自己对战的强盗,将全身覆在小薛的背上。强盗们只觉得周遭骤然一暗,山色全都不见,只有数道粉色的惊雷,在头顶炸响,直劈脚边,官道平整的地面瞬间成为焦土! “说过让你们快走的,小薛不是妖怪!我不想伤害你们!” 嘴上说“除妖”是一回事,当真的感觉到非人力能为的强烈闪电擦着皮肤过去、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之后,哪个强盗也不敢再逞能,都慌慌张张地愣在原地,惊骇得不能再动。 “快走!”青玉感觉到怀中的小薛不住地冷颤,急得瞪了张客商一眼。 张客商混迹江湖多年,比手下还算镇定,声音发紧地道:“好,今日算我走眼,我们走!” 众强盗恍恍惚惚地下车上马,在官道上奔驰了几十步。张客商不甘心地回头一望,只见微风中小薛抱琴与青玉并肩相靠,白衣长衫,青玉的清逸更衬出小薛的凝重庄严。谁敢不承认,那才是一对璧人……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上)在线阅读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上) -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下) 阳光渐渐沉暗,染红了山间缥缈的雾霭。它又从疏枝之间穿过,在官道畔的小溪上留下横斜的清影,溪流转过卵石,向官道那边的涧谷而去。青玉赤足踏在寒凉的水中,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早上,因为同行的旅客全都逃得不见踪影,赵大哥也不知何处去了,渐渐缓过气来的小薛不愿劫走赵大哥赖以生活的马车,便和青玉整了行装,下车步行。 小薛盘坐在溪畔,乌黑宝琴在膝。琴上的宝光已经完全黯淡。他若有所思地抚过螺钿宝徵,努力地回想,但始终一无所获。 “送你琴的人什么也没说?”青玉干脆全身躺倒在溪流里,让后面的话语显得瓮声瓮气,“这样的宝物,就这么随便地送给你了?” 那个老道,应该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衡量的吧。小薛想着,摇摇头:“他只说背着这琴可以防身,但没说原来还能以琴音动人心魄。” “哼,你有这等宝物,还要别人保护做什么。如果我不按住你,琴声一起,周围的人类不死也得重伤,哪还需要我保护?” 小薛心里道声惭愧,不免耳有些发红:“我那时只想弹些清冷些的曲子,镇一镇他的心思……” 他飞快瞥了青玉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连忙垂下眼帘。 青玉笨拙地搅起一阵水声:“嗯,我说,该继续上路了吧。” “嗯,天色晚了,我们得赶紧找个人家投宿。我得看看这附近有没有村庄人家……”小薛从怀里出一张布帛,上面用墨线疏落地勾画了水草一般交错的官道和几个县城。青玉好奇地伸头去看,官道的一头伸向琯县以外,另一头结束于群山之间。 青玉抬头看看天:“你知道我们走到哪儿了吗?” “我来的时候算过自己的脚程是一日八十里,今日从珉县出发,先坐了半个时辰的车,中途又耽搁了半晌,后来又休息了数次……”小薛的手指在官道上滑过,落在一处空白,“这上面画的村庄都是我来时投宿过的,附近应该也有。今天车马熙攘,等会我问问便可。” 青玉不知道熙攘是什么意思,但也问得乏了,只道:“为什么一定要投宿村庄?有我在,这山里的小妖野兽不会敢来打扰的。你要睡觉,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好了。”青玉说罢,随手指了指背后的官道边寸草不生的高岩。 “喂,那里我随便一翻身就摔下来粉身碎骨了……”小薛学着青玉的神色撇嘴反驳,话音未落,就见到山路那边转来一队人马,簇拥着几辆色彩斑斓、装饰华丽的马车,将整个官道占满,绚丽夺目地迤逦而来。 小薛连忙来到路中,迎了上去,远远地朝在前开路的高头大马上的骑士挥挥手臂。青玉觉得有些无趣,斜倚路边岩石,顺手拔起一棵嫩草,咀嚼它多汁的。 车马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似乎加快了速度,在背景里扬起了一阵烟尘,被斜阳照耀,模糊了背后的远山。 小薛更加大幅地挥手,高声喊道:“诸位大哥,请问这前面多远才有人家?” 骏马奔腾起来,那队人马迅速地接近,青玉微扬着嘴角打量车夫和骑士的反应,却突然有几点金光在眼中一闪而过,车夫夸张地驾马扬鞭,骑士们张弓搭箭姿势颇是英挺:“小薛,快闪开,他们要放箭!” 他这边喊,小薛自己也已瞧见,心喊不妙,一闪身要向山谷方向躲去,想借路基下的陡坡躲过箭矢。谁知看着还远在五十步外的骑士,在小薛脚步移动的瞬间,竟一跃马便到了跟前!弓弦如满月,箭矢如流星,相隔不到一丈,哪有偏的道理;马蹄声,如惊雷,就算避开了箭,小薛也难免命丧马蹄之下! 小薛来不及想,脚下一弹,竟然不顾一切向陡坡外跃了出去。马上骑士却像是早已料到,弓弦又满,箭头的金银光芒在斜阳中如晨星璀璨。小薛这才感觉到自己双脚悬空,心儿跳得像要蹦出腔,血乱流,双眼也模糊起来。 “小薛!”他似乎听见青玉的声音,微带着惊恐,扑面而来。 他眨了眨眼,再睁开,只见眼前白云轻卷,碧山如洗直天际,一队华丽的车马从上方辚辚而过。再清醒些,他觉得后脖颈一阵凉意,山风从袍袖中倒灌进来,自己的腰间背上,却有两股力量□地支持着。 青玉的头,埋在他的肩窝,水润的黑发在风中飘散,双臂坚实地环过他的腰,整个人紧贴在他的前。明明身体正悬在半空,缓缓下落,小薛却感觉到很是自然,唯有被青玉贴住的那部分前的肌肤上,传来一种奇异的热量。 突然,他已经麻木的双脚砸到了坚硬的地面,一个支持不住,整个人向后坐倒下去,眼前出现了青玉乌眸红唇的脸。 “你还好吧?”青玉紧张地问,抬头瞥了一眼消失在山那边的烟尘,“吓死我了!明明是人类,却要去跳崖,你不知道你这样会死掉吗?” “我……如果向另一边躲,不是贴在山岩被人当靶子么?”小薛一口大气还没喘过来,抚着心道。 青玉捉住小薛的两边手臂使劲地摇了摇:“你不会躲到我身后的吗!你就算躲这边,最后还不是我帮你挡了箭!你差点让我连一个人类都保护不了,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让我一百年都抬不起头来的!” 小薛还未答话,青玉却突然一反手,解开腰带,把白锦袍脱了下来,捧在手里研究,线条分明的肩臂和锁骨大喇喇地暴露在小薛的眼前。 小薛一愣,却听青玉道:“果然。他们用的还不是普通的箭,果真以为我们是妖族呢。” 小薛扶着地面舒展了一下腿脚站起来:“一天下来,只怕我们是妖孽的谣言已经在行旅中传开来了……” 青玉听他的话音里面微带愁苦,却忍不住嬉笑起来:“这下你也不用找人家借宿了。人类最讨厌妖族,才不会让你借宿。这里的山林我还挺熟,前面不远有条小山涧,我就不嫌弃地将就一下陪你一晚上吧。” 小薛哭笑不得:“至少你也得说,‘如果你不嫌弃,就在那边将就一晚’,说‘我不嫌弃地将就’,只怕对方当场就和你翻脸了。” “这样啊。可是那条山涧真的是很浅,睡得不会很舒服呢……” 小薛不敢说自己并不后悔:其实张客商缠不缠着青玉,只是不痛不痒的问题,不知为何自己会一时激动,以至于被认作妖族,还得要在青玉熟悉的山野林中依凭他的吩咐生存。 实在太危险了!青玉秀逸少年的表象和天真良善的举止在短短几天之中完全击破了自己对他的防范,现在可好,不管青玉要怎么对付自己,都没有还手之力了…… 青玉哪里知道小薛的心思,以为他只是担心在野外住宿不惯,怂恿道:“我都在人间的客栈住过了,你难道就不想试试在山里过一夜?我专门为你张个结界总可以了吧?你不是老说么,我不担心你,还担心我的珠子呢。” 小薛无奈地抬头笑笑,好歹这也是句实话:“那倒也是。麻烦你带路吧。” 青玉领着小薛,向林中深处而去,一路上树木的枝干渐渐壮,缠绕着青灰色的老藤。天色向晚,所谓的路边的大石上,覆盖着经年无人搭理的厚厚的青苔。 趁着天光未逝,小薛努力地记忆来路。 青玉并没有特意在山中打转,小薛记得两人一路向下,穿过稀疏的林梢,还可依稀看见官道那边高山的剪影,看来这是一道深邃的峡谷,正当晚饭,却看不见四野何处有炊烟。 夜幕缓缓地从东边铺了过来,现在两人头顶上的枝柯繁密地看不见几点晚星,地下老树的系凸出地面,间着暮霭里润湿的不知经了几冬的落叶。突然,青玉停了下来,指着前面泛着微光的空隙回头若有所待地道:“喏,就是那里。” 小薛微笑:“很漂亮。你这副表情,不就是要让我说这地方不错么。” 青玉一变脸:“又在嘲笑我。哼,不喜欢也没办法。不然你自己找地方睡去。”说罢却又紧张地看着小薛,倒似乎怕他真的生起气来甩下自己另找睡处。 小薛并肩跟上青玉,来到近前,只见幽幽的涧水映着乌蓝的天色,淙淙地流去,在这里转了一道弯,留下一个颇为宁静的小湾,湾边有几块冲刷得干净光滑的大石,虽然微微倾斜,但大小尚可睡人。 “这个很舒服吧!”青玉了大石舒润的表面,“这可是日月山泉的华养出来的。” “嗯。”小薛答应着,眼前却莫名地浮现一处湍急的河流,从身后向眼前的悬崖飞流直下,怒吼轰鸣,水花珠玉四溅。 “那你坐好了,没紧急事可别下来。” 青玉看小薛无奈地坐上大石之后,口中念念有辞,双手结成掌印,缓缓地在空中画过繁复优美的图案,随后用手指一点,只听得悦耳的“叮铃”一声。 小薛伸出手去索,触手倒没有异样的感觉,只是空气中仿佛有一张薄膜,在手指接触的地方,泛起柔和的青绿荧光。 青玉笑意盎然地看着小薛惊奇地欣赏他的作品,接着快乐地将自己背的包袱甩在地上,一个优美而矫健的鱼跃,扎进了夜色里看不见底的涧湾。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下)在线阅读 3. 古道林栖坐相悦(下) -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上) 今夜,十七,月光朗照,水边的卵石似乎浸泡在银色的体里。即使白天曾被晒热,小薛身下的大石早就凉透,他裹着铺盖,依旧抱着漆黑宝琴盘坐。除了风吹枝叶的轻响以及偶尔有小兽悉悉索索的游荡,夜的山林沉寂,让他时不时地违背意愿陷入浅眠。 溪湾的水面一直平静得如同一块展开的银黑色绉绸。青玉传达出的纯真无邪的信息让他放松了警惕,可是他这个漂亮的青绿色透明膜真的挡得住横冲直撞的野兽么?不知道自己的琴声如果对马匹有效,是不是也可以击退虎狼? 他强迫自己清醒,更是紧紧抱住无名宝琴,摇动脖颈缓解双肩的疲劳。蒙在头顶的铺盖向后落去,月光温暖明亮地洒在他的脸上。 这月光怎么这么奇怪?小薛默默地想,竟然有一种火苗的温暖传来,不仅在头顶,也传递到四肢百骸,一下赶走了连日行路的疲劳。一股气血在腹中丹田生成,自发地暖暖地向臆扩散,他不由自主绵长地呼吸着,推动这股气血沿着既定轨道渐渐地流转。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却仿佛依然清醒,又仿佛物我两忘。 我一定只是睡着了吧?小薛迷迷糊糊地想,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黑暗…… 一早,天光只在湾面上染上一层灰白,青玉便已醒了,一搅有力的尾巴,从巨岩下的半中游了出来,几个舒畅的转身,浑浊了溪水,并自鳞甲之下小心翼翼地拨出了衣裤,手脚麻利地套在身上。如往常来此小憩时一样,吐了几个好玩的气泡,向上浮出水面。 他趴在岸边无聊地打量起人类伙伴,却暗自吃了一惊:大石上打坐的小薛,眉眼掩没在脸上泛起的明亮的湛湛神光中。这光芒不是发自龙珠,倒像是一种道气,与他横在膝上的五弦琴愈发透亮的宝光交相辉映。 这个看上去如此陌生的人是谁?青玉的心跳得更快。 理智平板地解释:他叫小薛,一个偷了龙珠却不会使用的傻乎乎的人类。 可是灵魂却不安地震颤:他究竟是谁?你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他的自述,当初你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还与众不同的人类?因为他没有道气,没有宝光而让你觉得没有危险么?那么面对现在这个手持宝琴全身流动着道气的人类,你该怎样解释? 青玉皱着眉头继续瞪大眼睛盯着小薛,却愈加觉得他的陌生。这个人总说他忘记了过去,但那有可能是些什么样的过去?他坚持要自己护送,还不肯告知目的地,究竟背后有可能有什么样的谋? 青玉责怪自己,怎么这样轻信,为什么这么多天来就沉浸在和人类交往的快乐中,却没有动过头脑考虑小薛那么多的奇怪之处。他知道怎么找到龙族,知道从哪里偷走龙珠,他行进的方向是仙道云集的玉凉神山……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个陌生人在一起?青玉想及此,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突然想就此放弃和小薛的约定,回到碧幽潭熟悉的龙,美美地大吃一顿,擦擦自己的鳞甲,看珍珠在水蚌里慢慢地成长。 虽然不会使用龙珠的小薛,没有像自称的那样运珠入心,可毕竟那珠子确实在他的身体里,就算要离开,也得先取回来才是!青玉想着,赤脚踏上岸来,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他张开五指,接触青绿的膜的表面,那层荧光渐渐地汇成光束向他流去,很快就消失在他凝脂一般的手心里。他注视着小薛自然地闭着的眼,缓缓地继续向他的前伸出手,注意不带起半点风声。他很快感知到了龙珠的所在,却有些茫然地停滞,该怎样取出那鸽蛋大小的龙珠却不让小薛觉察呢? 他这一犹疑间,突然听见宝琴铮然一响,似乎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金针扎进自己右臂的细小毛孔,他下意识地向后急退,凭风飞立在溪水那侧老树的枝头,惹得一阵露水如雨,洒入平静溪湾。 小薛却也是惊惶地陡然睁开森寒的眼睛,双手在琴弦上乱画,发出一阵嘈杂的带着杀意的喧嚣。如果说琴声如心意,那么虽然他现在目光清冷,其实心里却毫无头绪,乱做一团。 青玉眼睁睁地看着小薛身上的道气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消失殆尽,挥剑乱砍一样的琴音也再伤不了自己分毫,连忙轻声叱道:“小薛,够了!” 小薛的眼光向这边瞥来,果然微微颤抖地按住了琴弦,皱眉道:“青玉?” 难道这人类也差点把我忘了?青玉飘落下树,心里闪过一丝不爽:“当然是我。不然谁还有兴趣一大早跑来吵醒你?”他琳琳琅琅地数落着,却更是为了掩藏做了坏事的不安。 “嗯。那么该上路了。”小薛觉得神甚好,筋骨轻捷,仿佛脱胎换骨。 “呃……好。”青玉愣了一阵子,看小薛在溪边洗漱,才说出那个“好”。又不能真的破开他的肚子,那么那颗龙珠,该怎么取回来呢?还是暂且跟着他,一路寻找办法吧…… 小薛听出他的不情愿,不免狐疑地打量了青玉几眼。青玉眨眨眼,无辜地微笑着,灿若桃李,锦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将所有肌的走势暴露无疑。小薛雷击一般地收回目光,带头向林外走去。 吃了昨天的一堑,小薛却还是不死心地回到了官道的脚下。青玉只想着龙珠,哪里分得出神来想眼下的事情,顺手托住小薛的胁下,渐渐升腾上了官道。 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小薛也有些反常的冷漠,不管两人心里的距离多么遥远,至少昨日还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今日他却飞快地走在青玉之前两丈,只留了一个挺拔的背影做青玉的路标。 以青玉的脚程,跟上小薛本是小事一桩,可今天青玉却觉得费了些力。 青玉抬头看有些沉的天,浓云覆盖,天光就从云间泼洒下来。他似乎看见龙族摇摆的身线出没在云之中,连忙几个紧步,与小薛并肩而行,却没有打破沉默。 这事不需要向他解释吧,青玉默默地想:龙族离开自己的地界按道理要向雨官报告,但是因为这事太普遍了,也就没有人真正麻烦自己去汇报;我也只是经过又不是来越界行雨,希望头顶上那些表兄可别看出来我是被小薛胁迫而来就好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被抛在了身后,青玉稍稍有些讶异,但见身为人类的小薛都埋头行路,也只好先把问题闷在心里。 渐渐地,天光更加地通透,浓云减淡,小薛和青玉惊奇地在视野前方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不徐不急地走着。不过几个眨眼,两人已经到了马车的旁边,车夫惊异地转头,像见到鬼一样脸色刷白,一声骇然的短叫已经出口。 “赵大哥?”小薛也有些惊奇。 老赵已经忘了驭马,半晌才一字一顿地低声道:“薛公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多谢赵大哥关心……”小薛才说了一半,听见车厢里有中年妇人的声音:“车把式?出了什么事?” 老赵结结巴巴开口,既不敢说出小薛青玉身份也不敢全力包庇:“大姐……碰到了熟客,说两句就走……” 老赵更加小声地道:“薛公子,你们还是要去琭县吗?” 小薛点点头:“自然。” “可是……如今琴妖之说都四处传开了,你们要是进了琭县,县里人家一定会依旧例搬请万渡山的和尚来施法。你们可千万别进城,进了城也别待久……” 小薛笑道:“多谢赵大哥好心。不过我们又不是妖,担心和尚做什么?不过,我有些路途上的问题,还要请教。赵大哥可否再捎带我们一程?” 老赵心里忐忑,但一来已经收了小薛的车资,二来怕他琴声厉害,哪敢反对,只得点了点头,小薛便坐上了前辕。 青玉跟在马车之畔,不愿让表兄弟看见所有人都坐车自己却在走路,便已掂脚,轻若鸿毛地落在车厢顶上。 小薛展开地图:“赵大哥路途娴熟,不知道这里往西,哪里有可以歇脚的村庄?” “其实按这个脚程,今晚就可以到万渡山,山脚官道边有许多人家。从山脚上山还得半日,去往琭县也得再一两个时辰……不过万渡山那里得道高僧众多……” 小薛无奈地笑:“得道高僧也防不了路上出强盗,我们两个体凡胎,有什么好怕高僧的。那么琭县再往西呢?” “琭县西边走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玉凉山的地界了,说是归琭县管,可是里面只是些老农隐士什么的,投宿还不容易。我也没进过山,就是在山口有个求道村,都是每年来这里求道的人歇脚的地方,你要问西边的什么地方,问他们就是了。” 小薛沉吟着:“那么明日便可到玉凉山……” “不过……”老赵欲言又止,“我的客人也已经听说琴妖的事,你们要是让看见了,我的生意就黄了……” 小薛一抿唇:“那么我也上车顶去了。要是客人下车活动吃饭,别忘先说一声,我们躲起来就是。” 青玉看着小薛尽量轻手轻脚地爬上车顶坐好,自己索就向后倒下去,看乌云在天空中徘徊。另一半天上,却有阳光明亮地照在小薛的身上,把他的黑发染上了金色的光晕。青玉呼吸到他的气味,不同于张客商的辛辣香料味和赵大哥的干草烟丝味,是淡淡的清凉的,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温暖甜香穿梭其中。 当初怎么就突发奇想跟着这个人到人世上来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玉自己也想不透。 是如他以为的,为了那颗珠子吗?显然不是。 然而又真的是自己以为的,为了找个人间旅游的向导吗? 一时阳光浓烈,青玉觉得自己和小薛的距离好远:他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人类,背对我的时候,他具体的长相我都已经无法描述;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但在他死去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活着,我还能回忆起今天的小小冒险,想起我接触人类世界以来第一次长时间的与同一个人接触。阳光之下,他端坐在我的身旁,我却觉得他仿佛遥远地方的一颗芥子,我们被阳光所隔开,我突然不知道了自己这个冒险决定的意义。今天我并没有心情缠问人间的事,也不想因为打听他的目的地而一再被他拒绝,只是觉得这样在阳光下的马车顶上,安宁祥和地,仿佛可以走上一辈子…… 小薛也躺了下来,满腹心事。两人默然地望着天空、山脊和云气变化的边界。许久,小薛轻声地打破了寂寞:“青玉,你睡着了会做梦吗?” “嗯。你呢?昨晚做梦了?” “嗯。我梦见自己坐在瀑布上游水中央的石头上,如果不保持石头的平衡,就会被冲下千仞悬崖;还梦见一个仙山一样的地方,有冒着热气的温泉,头顶繁星密布;还有些别的……龙族是不是日行千里?你见过这样的地方吗?” 青玉有些窘迫:“嗯,其实,我也不是很经常出门。听说玉凉山温泉很多,山高涧深,大概有你说的那些地方吧。” “那你说过我们今天走到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是些什么人?” “呃,那个,”青玉有一点点烦,但是看在小薛之前几天认真地给自己讲解的份上,他勉强答道,“是我的一些亲戚,这边的雨雪归他们管。” “你不喜欢过来?” “还好吧,”青玉噘嘴直率地道,“小时候,表哥们总是联合起来嘲笑我;后来我长大了能打赢他们每个人,他们却以多欺少欺负我一个。” “你没有兄弟么?” “有个哥哥,但是他都老大不小了,天天和嫂子腻在一起。嫂子是我表姐,她当然不会让哥哥和她的兄弟做对。你呢?你有没有兄弟?亲戚?” 小薛痛苦地皱眉想了想:“记不得了。似乎我有爹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小薛自己一笑,岔开道:“你说昨夜溪边的大石是日月华养成的,那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可把我平日打坐修炼的地方让给你坐了。”青玉冲口而出来不及收回,心下懊恼自己怎么一边想着他是这么奇怪陌生,一边却又告诉他这么多的秘密。 原来是这大石和日月之光的关系吧?自己意外地身处其中,才有了夜间那奇怪的温暖的气血环流,小薛默默想:那么珉县到琭县车程两日,昨天从珉县出发走了不到一日车程,今日上午只走了约一二个时辰,便从背后赶上赵大哥,晚间便可到万渡山。不是说明青玉和被月光照临过的自己脚程简直如飞?如果这样,岂非下车走路反而更加地迅捷? 他想及此,便捅了捅身边的青玉,青玉闭上了眼睛不搭理他。 小薛支起身子,探看青玉的侧脸,几缕乌黑发丝横过梨花白的面颊,他无意识地伸指温柔地拨开它们:“青玉,我们下车走路是不是更快?” “怎么可能,”青玉含糊地嘟囔着,“没听说过人比马跑得快。” “可我们今早至少走了一百里官道。” 哦!青玉想起初醒时大石上满面神光的小薛,想起似乎还是昨夜的满月和灵的磐石,想起自己早上有些费力的追随的步伐,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薛通透如暗夜的眸子近在脸畔,指上缠绕着自己散落的青丝。浅浅的绯红从鬓边蔓延开来,青玉第一次如此切近地端详小薛的眉眼,眼光似乎在描摹一切。 “可是走路实在好累,”青玉近乎无意识地低语,在自己的耳里听来仿佛天外的回音,“飞行就快多了。你到底要去哪里?千里之内,今晚明日便能到吧。” 小薛反而愣住了:“你是说,其实你明日之前能带我去千里之内的任何地方?” “嗯,除了玉凉山那些设了结界的仙道场。不过至少可以把你放在他们门外……你说,你到底是不是要去玉凉山?” “是。”小薛终于承认道。 “我就知道!”青玉一瞪眼,几乎跳了起来,“除了玉凉山那些老道,谁还会打我的龙珠的主意!”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上)在线阅读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上) -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下) 小薛伸手一把掩住了他的唇,可惜已迟了一步。 “车把式!”车厢里传来颇为惊恐的质疑,“车顶上是什么?” 老赵只得安慰道:“我停车看看,你们别出来。” 老赵无奈地栓了缰绳,朝车顶上张目认真一望,却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再小心怕事的人也难免撒谎:“大姐,刚才是山上的枯枝落下,山里猴子叫了几声。树枝我都清干净了,大姐别害怕。” “那么快走吧。日落之前一定要到万渡山。” “一定一定,”老赵轻快地答应着,“啾”地一挥长鞭,“走咯!” 青玉站在官道头顶的半山腰上,看马车一路绝尘远去,“唔”地一声,提醒小薛松开一直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小薛慌忙松手,也添一分尴尬。 “你要去玉凉山哪里?不过我可不一定认识怎么走。”青玉从几天前雀跃地混入人世到现在急切地想完成与小薛的约定回家,在小薛看来可是个不好的转变。 “我不能说,不过,到了琭县外玉凉山下,我便认得来时的路。” “那……趁他们不在,我快快带你一程吧,”青玉抖了抖肩上沾上的泥灰枯叶,抬头看乌云已逝的瓦蓝的天,“反正赵大哥一直说的热闹集会就在万渡峰——” 青玉转过头来,看到小薛若有所思的表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所想的种种小算盘,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窘得只有一笑。 小薛亦是无奈又宽容地笑,下意识地抬手撇去了青玉头上的一簇松针:“既然都去了那里,我们不如去千秋寺看看?” 青玉黑水潭一般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因为无聊而黯淡的容颜因此焕发了光彩,转念一想却忸怩道:“不过,我们被人类认作妖怪,怎么还去自投罗网?” “我又不是妖怪,有何可怕?众人都说万渡山有许多得道高僧,他们应该会明辨是非……” 青玉不置可否地撅嘴,小薛看在眼里,连忙补充道:“那里人多,若是你又要用这副模样惹了人穷追不舍,我不会再干涉。只是玉凉之行,只关乎你我二人,此事千万不要泄露。” 青玉听说,也把小薛的一本正经学了七八分:“是了,只可有小薛你一个跟着我。” 末了,他却又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道:“那么,我要束一个你们人类冠龄以后的束发,你来帮我?” 束发这么亲近之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来帮忙的吧。小薛想着,手上却是熟练地动作,解散了他聚发于顶、绘着清幽水草的天丝白巾,以指为梳,替他拢好了头发。青玉的黑发与天丝之间相近的触感直接骚动着他的手指、喉咙和心尖。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刚梳好头,青玉迫不及待地转身问小薛的意见。 小薛愣了一下,说实在他更喜欢青玉黑发如瀑、沐风而立的悠然世外感,不过结束整齐的青玉也有另外一番形象,一时兴起,打趣道:“沐猴而冠。” 青玉一压眉嗔道:“什么意思?你笑得那么坏,一定不是好话!” 小薛怕他真的生气,赶紧弥补:“哪里。你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姑娘们看到你,一定都会动心的。” 青玉知道这前半句,那句“姑娘们”却突然敲在他的心上。 昨天抱着小薛从官道飞降的时候,和他的身体贴得那么紧,青玉的心里泛上来一种饱足的舒服感觉。但是,在自称“长大了”之后,他除了偶尔在母亲怀里撒下娇,就再也没有机会抱着其他人。比爹爹还严厉的哥哥不用说,表姐嫂子和侍女们更是不可以乱拉扯,不过小薛是个男的,还是人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青玉轻启贝齿一笑,眼睛弯了起来,小薛的心头突然闪过他发丝在手时的轻颤感觉,有了一霎分神。便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只见林中枯叶纷卷、黄土飞扬,突然升起的浓雾中穿出令人生畏的青色巨龙,向他一低头:“坐上来吧,拉好了!要是撑不住就喊一声,我可不希望你莫名其妙地死掉,明白啦?” “嗯。”小薛跨过青玉鳞片清凉的颈项,伸手抱住他状如珊瑚的一支角,对下面的旅程也充满了期待。 青玉低吼一声,浓雾积聚成云,官道上的赵大哥只听远方山林震铄、树木萧瑟,眼见高天一朵乌云借着风势,向万渡山那边飞快地飘去了。 强大的气流向小薛的面上扑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云中水气清冷,打在脸上,却仿佛刀锋嫠面,他只好俯身低头避过。他因此下望,瞬息万变的云气的缝隙中满溢山林的青绿,偶尔有反的跳荡阳光,想必又是一条广阔的溪流。这毕竟是乘龙啊,他忘记了全身的僵冷,山川形胜在遥远的脚下,几个凡人能有这样的千年一遇的机缘? 他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秒的景色,不知为何,这难得一见的情景却似曾相识。似乎他曾经负手云端,遥望尘世烦嚣,向身旁温柔地笑语,又曾俯视雪峰海隅平原沙漠,不知是在何时的梦中。他的心莫名地开始疼痛,脸上凉凉地疼,滚烫的泪水流下来,在风里结成了冰。 又想起来老道的话:若非是他,你已经是个死人。但如今,他的命却掌握在你的手上。你若做不到,他固然油枯灯灭,你却也活不得久;不过,这得由你自己选择,若你觉得自己做不到,便去享受最后的人生吧……我知道,他是不会怪罪你的。 若我做到了,他会活过来吗?我呢? 老道的沉吟,如同死神的宣判般深深地镌刻印在他的脑海:这要看重生的他,能够有多强大…… 一旦安静地独处,这段记忆便往复循环着,给他最后的生命抹上悲凉仓惶的底色。该死,小薛对自己说,只要青玉遵守约定,将来自己命运的发展便不由控制了,为什么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能放开心,燃烧尽最后的人生?青玉…… 小薛一路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青玉的喊:“小薛,抓牢了!” 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龙角,双腿夹在溜滑的鳞片之下,青玉身体的温度从腿上传了上来。 在刹那间,青玉猛地一个俯冲,风声过耳犹如狂啸的潮水,他腾挪转圜时缓时急,仿佛翻江倒海,几个眨眼过后,毫无预警地,突然再一个深度的下潜,垂直地向下风驰电掣! 小薛几乎从青玉的身子上腾空起来。他被疾风的强力带着向后倒去,觉得整个腔瞬间被清空,所有的血流都涌向了头部。他强忍着,才没有做出松开青玉的支角,让自己自由下落的短视举动。 即使有日月华运转气血的助力,他觉得自己也已经无法再清醒,也再无暇理会青玉弹指一捻便可把他炸得焦酥的神力,一声变了调的呵斥发自喉咙的深处:“青玉,停下!” 他似乎听见青玉得意地笑,再便是看见青葱松林旋转着急速向自己扑面而来,然后忽地,腰背上传来松软泥土的触感,疼痛,但又不至于让他昏厥过去。 他疲累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什么聚集起来的东西又被打散到四肢百骸,让手脚像灌了铅一样。一时间,他心里的那份沉重的思量,竟也似乎被这排山倒海的一震惊散,中一片空明澄净,唯有青玉的笑靥仿若天际绮霞,若隐若现。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青玉走过来踢了踢他的手臂:“你已经死了吗?我的珠子是不是还在你的肚子……心里?” 小薛都没有抬起眼皮,只是翕动嘴角道:“托你的福,还没。你的宝贝珠子,我会拼了命看好的;你放心,不会让你轻易地得回去。” 青玉哼了一声,悉悉索索地在小薛旁边坐了下来:“嘿嘿,终于看见小薛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啧啧,刚才那声尖叫可真是好听。” “若是我就这样死了,要尖叫的岂不是你?” 青玉摇摇头:“你把我左角抓得那么紧,我都听得见你心跳的声音,你要是不行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你是故意耍我。”小薛偷偷伸手解开了琴囊。 青玉只顾端详小薛苍白冷峻的面容渐渐地恢复血色,却冷不防他在弦上裂帛一画,似乎有吱吱呀呀金石摩擦的噪音传来,青玉讨厌地一皱眉。小薛闭着眼还要继续,被青玉扑过去一把按住:“吵死了,你要是再弹这些东西,我可不管是谁送给你的宝琴,只管把它扔进百丈深潭,看你怎么办!” 小薛轻叹一声,呼吸吐在青玉的脸上,让他一瞬间飞红了脸。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作对了?”腰侧传来的青玉身体的热量,让小薛呼吸急促。他睁开眼睛,见青玉近在咫尺的脸上目光迷离,红唇欲滴,便喉咙干涸,几乎无法言语,“即使……你已经厌烦我,只要你后日把我带去那个地方……今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 在小薛睁开眼睛的刹那,青玉强迫自己抑制住想退后躲开的念头,想到自己明明是法术高强的龙族,怎么可以在一介凡人的面前总是败退躲藏?马车顶上的思量,明明只是一个时辰之前,为什么却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后日就要分别,他应该为可以完事回家而感到高兴,为什么心里却传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是因为找到一个不怕他的真身的人类太不容易?还是因为这旅程太短,短得让他无法解答心中更多的关于人世的疑问?早知不该答应小薛带他驾云了,至少这样还能厮混得久些…… 他几乎没有听进小薛的说话,却下意识地回答:“谁说我厌烦你了,可……你要去的是玉凉山……表面上普普通通,却什么事都躲躲藏藏地……” 小薛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满腹心事地沉默。 面对小薛的青玉却不知道两人这个姿势叫做暧昧,只是以“不能退缩”来鼓励自己忽略每个鳞片都麻痒得想逃跑的事实;但结果却是,他渐渐地不需要再与想怎样退开斗争,却得抑制着自己的手,不去抚小薛脸颊的曲线和随呼吸起伏的膛。 终于,小薛长吁了一口气,眼神避开青玉的头顶,向上望去松枝间蔚蓝色的天空:“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从现在起,你问什么,我都一定认真回答,除了别问我具体要去哪里和要做什么。那两件事,你后日便会知道。可以么?” “这还差不多,”青玉松了一口气,允许自己“胜利”地侧开了身子,“那我们这就去千秋寺吧。”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下)在线阅读 4. 共逐白云到翠微(下) - 5. 故人听琴庙下村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5. 故人听琴庙下村 两人并肩逆着山谷的风,走到松林疏落处,只见山下是开阔的峡谷,峡谷两侧有两排青峰夹道,峡谷中散落的村庄之间,一道溪流蜿蜒而出,一直通向云雾缭绕的远方谷口。对面一座绝高的山峰上,偶尔见到两臂宽的石级,有人挑着香担走过,行人络绎不绝。 青玉道:“这里是万渡山,那边山上宝气冲天的,应该就是千秋寺了。” 小薛张望了一下,指出附近向阳山脊上樵夫猎人踩出的小路:“那走吧。” “小薛,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你记得么?”青玉一边轻松地跟在时不时需要拉住路边的小树藤萝辅助下行的小薛后头,一边好奇地问。 “大概是个不事生产游历四方的家伙吧。要么是书生要么就是个客商。” “那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小薛依言停下,把双手递了出去:“你怎么看出区别?” “我不知道,”青玉用拇指抚过小薛的掌心,“你的手比那个张大哥光滑多了,可见你不是舞刀弄剑的强盗。” 小薛闻言倒笑了:“那么,你还看过什么人的手,能拿来和我比?” “很久以前,我碰到过一个书生,他说读书人的手指上某些地方,因为常年拿笔的缘故,会有别人长不出的老茧,可是你手上也没有。” “哦?这么说,我大概是个客商咯?我好像也记得,曾经在街市上卖过些什么东西。” “是么?你是卖什么的?我一路见你除了琴和铺盖和几个铜钱之外,可什么也没有。” “只要找得到买家,你和你的龙珠倒可以卖个好价钱,” 小薛促狭地朝青玉笑笑,转眼看青玉认真思考的样子,又怕他把玩笑当真往心里去,急忙补充道,“大概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说不定那天看到识货的,我就把这琴卖了。” 青玉一皱眉:“那么你确是一个偷儿了,还只偷仙人道长手里的东西。你会不记得事只怕是被人抓住施了法,又发慈悲放了出来,可是天不改,却又来偷我的龙珠!” 小薛摇摇头,沉静地道:“这事,如果后日到了彼处诸事完了,你还觉得我罪该一死,就请你随便动手。请动青玉你的无赖举动,就我记得,我还是第一次干。” 青玉又一次被他宁静的眼神镇住无法继续怀疑下去,只好低头看他的手:“我到现在也见了十多个人的手,多多少少都有些茧子和伤痕,你的手上却白白净净地什么也没有,和我哥哥差不多。” 小薛笑着抽回手:“说不定我就是个纨绔子弟烟霞客,仗着家人老子的钱财踏遍天下,一到没钱了,就卖些祖传宝物为生。青玉,你去过东海吗?” “嗯。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去的,那里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那里有幽蓝色的海,海上有云气和仙山,日出月升的时候,整个天空和海面得幻彩流转,就像是琉璃世界一样。海水承接了狂暴之气的时候,就变成了带有腥味的灰色,浪头有几丈高,把所遇见的一切都吞没……我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得来这些记忆,不过也许是因为太惊人了,所以我还能记得吧。” “你是一个凡人,倒去过许多我都没有去过的地方,”青玉不无酸味地承认道,“除了姑丈和表兄的地界,和小时候据说去过东海朝拜,我连玉凉山都只去过两三次,更不用说别处了。” “你不是日行千里么?”小薛把长衫的下摆撩起来扎在腰带里躲避尘土,“又不是天天都要下雨,而且你家里还有爹娘兄嫂照看,想去哪里还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这次跟我出来,已经快十天了,若是一日千里,岂不是到东海都可以打个来回?” :“算我懒可以了吧。可找不到人同去,也怪无聊的,”。青玉无奈地承认小薛所说的是事实,却又想了想,“不过你也不是一个人周游天下的吧?这几天没有我在旁保护,只怕你连觉都睡不好,哪有神行路?” “我……”小薛手搭凉棚张望近在脚下的山村,已经可以看见犁田的农夫高卷的裤腿,“有时似乎有一个朋友,但其他时候……应该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农夫只是专注着扶正犁耙,在他的余光中小薛和青玉从田埂上走过,他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下。观音诞了么,香客那么多,但和自己都没有半点的关系,就算是神仙美人又如何呢? 小薛却主动地和他招呼:“那位大哥,请问上千秋寺该走哪条路?” 农夫看牛正犁得直,抬头飞快地瞥了两人一眼:“前面村口向左走上官道就看见了。” “多谢大哥!”这次却是青玉抢着回答。 农夫终于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两人好几眼,直到他们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田地的那头。神仙美人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向自己问过路的也不穿鞋还要经过他们村里的神仙美人,却是有大大的关系。——全村人里他第一个和自己说话了呢! 不过村里倒是没有什么人了,凡是壮劳力大都揽了挑夫和滑竿生意,妇女们也携着各式各样的背篓篮子去到千秋寺的山路上兜售鲜花土产,小薛和青玉一路穿过村民们磊石砌泥的茅屋,只有在屋门口穿着花串的老婆婆们不停下手头的活计张望着他们。 青玉斜倚向小薛的耳畔:“怎么这个村子这么奇怪,大人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老婆婆?” 小薛凑过去答道:“我猜,大人们上山去忙外来客人生意,孩子们反正也没什么事,都被带上去沾点菩萨的道法仙气。不管哪个寺庙,一年也就这几日特别热闹,孩子们哪能轻易放过呢?” “唔。”青玉点点头,却听见左近的一位老婆婆像是冲着他们说话:“公子,公子?” 两人闻声转头,只见左边一家整洁的茅屋门口淡雅的阳光底下,半圈围坐着三位老婆婆,中间的那位向小薛和青玉挥了挥手。 “老婆婆主动向外人挥手,还很少见呢。”小薛主动地轻声总结给青玉,却也提步走了过去。 “大娘有事?” 老婆婆的皱纹已经深了,但花白头发还是浓密,和两旁的好姐妹大大方方地笑,仿佛少女在议论彼此心目中的男子,却不再被束缚在少女的那一份娇羞。 左手边的老婆婆眯着眼笑,带着促狭的意味指着青玉:“那边的那位,就是镶雪公子吗?” 右手边的老婆婆也笑着接腔:“祝贺你终于找到他了。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这一日呀。” 小薛愕然地回头张望:“镶雪公子?你们认识他?” 三位老婆婆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公子不要以为我们又老了便记不清楚前事。既然找到了意中人,在我们几个面前也没有必要隐瞒呀。” 青玉一开始更适应站在路中眼光晶亮地仔细打量老婆婆们的穿着打扮和表情,却看她们与小薛有说有笑言谈甚欢,忍不住走了过去。 小薛被几位素不相识的山村里的老婆婆调笑,说的都是些他不大听得懂的内容,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近的青玉:“几位大娘从前见过我?” 老婆婆们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了青玉身上,居中的那位欣赏地对着他笑,看得青玉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稍稍低下头去:“镶雪公子,我们公子可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来找你,千万不要再随便出走了呀。你们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伴儿,还怕什么世人的眼光呀?” 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字字听懂,青玉却不大理解其中的意义,询问地把眼光投向了小薛。 谁知小薛与他一样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作揖道:“我们路过贵村,要去山上的千秋寺游览。几位大娘有什么吩咐?” 老婆婆们放下手中的花篮交头接耳了几句,才由居中的那位说道:“既然公子这样说,想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我们见公子总是背负琴囊,却从没有听过公子的琴声,不知公子临别,可否弹奏一曲?” 这样的要求对于陌生人实在是突兀了,小薛却不以为意,点头答应。他解下琴囊的瞬间,突然觉得这三个老婆婆说的似乎真的是自己的往事:背着琴囊走遍天涯海角,去找一个名叫“镶雪公子”的人。那么他曾经找到过那个人了吗? 小薛深刻地挖掘自己的记忆,却碰到了云气还浓重的留白。罢了,也就这几日了,记忆要它何用呢? 小薛舒展地坐下,横琴在茅屋门前的阶梯,他的长衫依然掖在腰带里,成就了一副外人看来怪可笑的雅与鄙的结合,但在脉脉阳光中的山谷小村里,此情此景却显得无比地自然。 他向四位听众一笑,又转头环顾了视野所及村子里所有其他的人,袍袖一扬,一道泠音已经涟漪般传了开去。 青玉仿佛被一道艳阳暖暖地照耀,光晕中四野花香清新地传到鼻端,看不真切的山路上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如果略通音律,青玉就会奇怪,小薛怎么可以用那样雅正,换句话说,就是哀而不伤的五弦琴,来弹奏出这样明亮活泼的曲子。不过青玉从未对音律感兴趣过,他只知道可以放心地让小薛弹奏下去,让少女的明眸皓齿,她的飞扬长发,她的玉手银镯一一地出现在听众的脑海里,帮助她们回忆起生命中一段欢乐的时光。 她赤足穿过村边的溪流,遥望田间低头秧的青年,压低自己的斗笠,匆匆地从田埂上跑了过去,却不知那青年早已抬起头来,远望她窈窕的背影;背景里,姹紫嫣红的山花,灿烂开在山崖的青翠…… 青玉痴痴地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曲已经终了,直到听到小薛向三位婆婆躬身道别。 “公子保重。”一种微带忧伤的欢喜呈现在每个听众的脸上,三位婆婆不约而同地拭着泪,挥手送别不再一言。 青玉碎步跟上小薛:“刚才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小薛脸上的光彩还未淡下去,偏头一顾:“这我真记不得了。刚才那也不是曲,不过是我心中所想,在弦上发出响声罢了。” “那我来弹,会不会有相同的效果?” 小薛出神地笑,眼神像是穿透青玉往后的漫长岁月:“很快有一日,你便会知道了。” 青玉明亮的眼神突然就黯沉,仿佛小薛的眼光和语气是一座无法抵挡的泥山压到了他的头顶,他按捺住想抓住小薛狠狠摇晃,直到从这个人形的壳子里摇晃出一颗红彤彤跳动的心来的想法,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石子飞起来冲向村口外边的荒草山上,扑倏倏落下一片泥土。 小薛吃了一惊,再眨眼间,清澈的乌黑眼珠望过来,低声制止道:“青玉!” 青玉的心突突地跳,一股轻微的电流从他的指尖通过,仿佛十多天来他只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 5. 故人听琴庙下村在线阅读 5. 故人听琴庙下村 - 6. 长歌直上万渡峰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6. 长歌直上万渡峰 “青玉,”小薛站在官道边显眼的“千秋古刹”的青石牌坊下,在一群抽烟歇脚行囊满地的行人中间向他招了招手,“这边上山。” 才意识到……青玉突然抓不住了前一瞬间的思绪。他莫名地微笑,向阳光下的青石牌坊走过去。 牌坊下的这群行人看来还未听说过琴妖的传闻,只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神采飞扬的青玉,青玉抬头阔步地走过去,眼里却只有那一袭白衣的身影。 脚下的青石阶被无数朝山的香客的汗水浸润,仿佛一方方好砚,青玉低头用赤脚摩挲着:“我很喜欢这样光滑的石头。在碧幽潭,有时候我会在半夜来到祈雨坛外面的石阶上,走来走去看天上的星星。不过那里的石阶还是没有这里的舒服……” 小薛呵呵笑着,似乎是从刚才的老婆婆身上感染了快乐:“你叫青玉,天然是要你喜欢青色的石头;那么,祈雨坛究竟有没有用?” 青玉听到小薛开始积极主动地对自己说话,只觉得心中一片欢喜,倒不在乎他究竟说了些什么:“算是有些用处吧。我们见到祈雨,便知生民所需,可以上报天庭。不过,天庭是不是批准就没个定数。”说罢又笑了笑,伸食指按在自己的唇上:“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小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玉,目光追随他的手指停在他翕合的樱桃红的唇瓣,一激灵,想收回却又已经无法收回。青玉被他盯着奇怪,脸上飞红,扭开头去:“喂,很奇怪吗?” “啊,不是,”小薛说着,侧身避过一位挑着空担从山上下来的脚夫,抬头上望,一段长长的阶梯直陡陡地向上延伸,许多香客挈妇将雏向上攀登,两边有绿荫夹道的青青松柏,“我只是想,拜观音和祈雨不是很相像?观音大士也不过是位菩萨,如何有那样大的法力有求必应,何况还是在中土?” “嗤,说得好像你对这些很了解一样。”青玉故意装作不屑地嘲笑。 “呵呵,”小薛抬起头高声笑,望碧蓝的天,青山风起灌满他的袍袖,“人生得意值几何,千金散尽一晌欢。未必,未必!” 他爽朗的笑声随风飘荡,路上行人纷纷回望,他倒不觉得尴尬,索击节引吭唱起悠远绵长的歌子,青玉更是不在乎众人的围观,两人脚步轻快,几个眨眼间就转过山路消失在香客们的视线中。 “那个……是不是琴妖?” “什么琴妖?” “就是昨天隔壁房间的客人说的珉县路上的琴妖。” “……不是吧,今天是观音生日,一个妖怪怎么敢跑来千秋寺?” “……也是。但他们也走得忒快了,还有,那个年纪轻点的,一身细皮嫩,倒打个赤脚。从没见过这样的。” “也是啊。” “你说,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万一是妖……我们总是隔远一点的好。” “嗯。” 若是当日的车夫和行人曾经认真地观察过他们,想必就会更加地惊诧。身背琴囊一路旁若无人地高歌的小薛,已经不是当日一个普通的旅人,眼波中流转着倾慕和坚定的青玉,也不再仅仅是一个笑容甜美身段妖娆的俊俏少年了! 青玉端详着小薛的侧脸,突然回忆起与他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那种万年冰川般的高洁与骄傲,掩映在他从心底喷涌而出的灿烂的微笑之中。也许从那第一眼起,自己已经被他所征服了吧。不要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就算是历数他认识的所有妖类、龙族和天官,谁能有这样的明明历尽沧桑却仍以赤子之心穿行世间的胆识? 青玉望得几乎出了神,只听小薛唱着“大浪淘沙去,河清海晏,变作桑田”,一面不停地向上去了。青玉笑问:“什么叫河清海晏?” 小薛答道:“黄河之水清,东海之波晏。也不过是人类相信天下太平时会出现的两种祥瑞征兆。人行世中,究竟是为了醇酒美人,还是天下太平?” “醇酒美人?也是两种祥瑞征兆?” 小薛终于转过眼来,眼光中的寒凉渐渐地泛出暖意,嘴角微翘,在青玉看来却是颇为挑逗地一笑:“青玉你竟然不知醇酒美人为何物……” 青玉实在不想脸红,可是也实在没有办法抑止住脸上发烫,犟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问你是不是也是什么祥瑞征兆罢了。” 小薛的目光更加地温暖,盯得他浑身燥热起来:“恰恰相反啊,那两样是天下大乱的源。哈哈哈。” 青玉只觉得自己手脚麻木,呼吸急促起来,一个趔趄,几乎向后翻倒过去。小薛的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伸出手来想要扶住他,却在空中停了半秒,最后还是揽住了青玉的蜂腰。 青玉一手揽着他的肩,匆忙地站住,却窘迫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低着头,左手却不听使唤般地从小薛骨骼正气的肩后下滑到了结实的膛。 似乎过了一场雨那么久,小薛没有老茧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清清凉凉地,却把它拿了开去。 “青玉,”小薛的声音比以往要低沉,要直指心底,“你还好吗?” 青玉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飞速向另一边偏过头去,目光看向山谷之间在阳光斜照里半明半暗升腾变幻的云岚,莫名酸楚的泪珠竟然就要落下。 什么?自己竟然要哭!青玉一激灵,倏地从小薛的掌中跳开,举起衣袖胡乱地一抹脸:“很好,很好!我们不是要去千秋寺吗?老在路上纠缠,什么时候才可以到?” 小薛看着他的慌乱,点头道:“很对。那就继续走吧。” 就这样?青玉穿过模糊的眼看小薛袍袖飘飘下挺立的背影,就只是这样?难道这个人类看不出来我的怪异,还是他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在神妖两界也非寻常? 千秋寺果然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古刹,过了厚重青石所砌的二道山门之后,小薛和青玉又走了三五里路,在夕阳衔山时分恰恰来到庄严气派的正门。 千秋寺坐落峰顶,大门的围墙之上,可见寺中层层叠叠的建筑一直向上延伸,山顶最高处一座五层宝塔巍然耸立。寺门朝向西方,夕阳金晖涂抹在白墙青瓦上,泛出神圣的色泽。 寺门之外,有一片两丈见方的空坪,列着两排石凳,刚接完生意的轿夫挑夫坐着休息,盛装打扮了的邻近村庄的妇人们还在推销尚未卖尽的早春野花、土产、绣品和自家制的素糕饼,孩子们在石凳之间穿梭着奔跑玩耍。 青玉见到的祈雨仪式都是无比正式,何曾有机会见这样喧闹的场面,顿时兴奋起来,不停地问东问西,向小薛咬耳朵。 藏身在所有人的影之后,山崖边小薛正解释着一种向地上的方格里摆放石子的儿戏,山下阶梯上便传来领头轿夫的绵长呼喝:“大家让让,轿子来了——” 两人好奇地转头张望,只见梯级之上,蜿蜒而来数顶小轿,一色的大红翠绿提花锦,织得细密的团花图案中依稀可辨缠枝花鸟。轿檐上悬着素色流苏,在落日晖中随着轿夫的肩一颤一颤地颇是吸引目光。每轿的两侧,跟着两名健妇,她们和山乡妇女一样走了这样长的山路并无太多疲累,却身着嫩黄浅绿等等淡色绫罗衣裳,可以想见轿中之人是怎样花团锦簇。 “哇,这是谁家的家眷?”山上的老百姓们交头接耳起来,被这气势震撼,脚步纷纷地退开了一条道路,小薛和青玉从众人的肩上望出去,只见领头的两位健妇从轿中接出花花绿绿的果子和丝绦络子来给山门外众人,众人诚惶诚恐,但一两个小孩子大胆地伸手在盘中抓了一把之后,不多几个瞬间,两盘小礼物就已经分完,青玉挤进人群,得了一个大红色的盘花络子,笑嘻嘻地扬了扬手,给小薛看。 礼物分完之时,轿子已经鱼贯进入寺中,山门外众人纷纷打躬福身合十,口念菩萨保佑。青玉见这场面有趣,笑容满面地东张西望,突然捅了捅小薛。 小薛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众人不注意间,几名器宇轩昂的男子身着普通的青色长衫,从山下缓步而来,他们的面容遮在斗笠之下看不真切,但以小薛的眼力,即使在残阳已尽的昏色中,仍然觉得似曾相识。 小薛看看青玉,却见青玉也是一副奇怪皱眉的神色。黄昏之刻,百鸟归巢,山林野兽蠢蠢欲动,小薛正要问,突然“砰、砰”几声,千秋寺内响起了庄严的暮鼓,大批的香客加急脚步,纷纷地从不远处赶了上来,人潮涌进了千秋寺,青衫男子等顿时失去了身影。 6. 长歌直上万渡峰在线阅读 6. 长歌直上万渡峰 -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上) 两人随着人群进入寺中,只见宝塔的剪影映在乌蓝的天际,屋檐下掌着红灯,两人也不知各宝殿方位,穿门过殿竟来到寺中的菜田,旁边种菜僧人的茅屋黑灯瞎火,想必也已经去了斋堂。小薛四处望望,拣了菜园门口的石洞门,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打开行囊取出两块大饼,分了青玉一块。青玉在在洞门的另一头小薛对面坐下,左右一望,一边对着黑乎乎的菜地和如刀斧削出的万仞悬崖,一边是灯火暖融人声微喧的寺中正殿。 青玉啃了一口冷硬的饼,只顾看着暗里小薛明亮的眼光出神。 小薛问道:“你知道今天那些青衫人是什么来历?” 青玉摇头:“人类的事,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些人我倒是好像见过……” 小薛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是啊,我说怎么觉得有些面熟。是不是那天我在路上想栏下的那一队人马?” 青玉捧着饼点头:“那天有个人是长脸左颊上有一颗痣,另外一个是方脸下巴上有一条疤痕。虽然都是人类,但都长成这样的应该很少吧。” 小薛望着那边的正殿,眼睛灿若晚星。青玉躲在半块饼后用目光勾画着他的脸型轮廓,那些奇怪的不熟悉的感觉已经不见,似乎一旦看多了,小薛就是小薛,无论他的脸庞长得如何,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青玉的视线不知不觉地渐渐向下移动,停在小薛的肩下前:别看那家伙表面上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他下午却刚刚证实过小薛的肌要比自己的壮有型。唔,他噘着嘴想,反正我还能再长,总有一天,会有和你一样好看的模样的。 小薛早已饥肠辘辘,三两下把饼吃完,悠然交叠的双腿横在青玉的身侧。青玉低头看着,学着这个姿势想把腿放在门槛另一侧,眼角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红光! 青玉虽不在乎,却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挥舞双手将整个门洞笼罩在青绿色的光影中。那菜园里的红光停了一停,却不是冲着青玉小薛而来,一阵风似的从围墙顶上越过。 “那是什么?”小薛觉察到了青玉的惊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见一个暗红色的背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千秋寺主殿之外。 青玉紧张地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小薛从未看见青玉如此严肃的表情,也倚着月洞门壁望向主殿的方向:“青玉,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青玉想了想,点了点头:“小薛,要小心。刚才那个是个妖族,不知他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类之中?况且,此处……算了,不说了。” “真正的妖族?”小薛一扬眉,“不知他是善是恶?” 青玉拍手咯咯地笑:“小薛果然与众不同,要是别的人类,早就问我他是不是要来吃人的了。” 小薛轻浅地一笑:“就算不理会这个妖族,你不想去看看那边的人类吗?过了明日,我也不在,你再难有这个机会了。” 青玉听他又提起分别的事,心下难过,但却是忍不住心痒,便左右张望一下无人,拉过小薛来,伸出食指在他的眉心画了个符,符咒在暗夜中浮出青光,闪了两闪,就消失不见。 小薛抚上眉心:“你刚才又做了什么?” 青玉拉着他的手臂不忍放开,带点得意和促狭地抿嘴笑:“帮你暂且挡一下妖术。万一我来不及救你,你还一时死不了。” 这句话必然有什么错……青玉看见小薛的眼睛里忽然闪起复杂的神色,原本清澈如黑晶,现在就仿佛怒啸翻卷的乌云,浑浊得看不清背后的情绪。青玉微微张了嘴,想问你怎么了,却被小薛的温凉的手指封住了嘴唇。 青玉一时间,把什么千秋寺,什么妖族,全都忘了,一天一地里,只剩下小薛痛苦的神色和泼墨般浓黑得晕染不开的眸子。他把小薛拉得更紧,靠近了自己。 “青玉,”他仿佛听到小薛略带沙哑的声音,感觉到他试图挣脱他的手,“别这样。” 他想说我怎样了,蠕动自己的嘴唇却摩擦着小薛的指腹,酥酥麻麻地,他不知怎的就伸出了舌尖在小薛指上一舔,小薛被蛇咬一般缩回了手去,却挣不开他的左手。 小薛口中的热气扑在青玉已经娇红的脸上:“放开!” “不放又怎样。”青玉开始耍赖。 小薛转头望向山外深邃夜空,漫天繁星,下弦月正从东方升起,洒下一片银光,把两人亲密的身影映在青石廊地上,一切竟那样令人心痛地似曾相识。 几个呼吸下来,他故作轻松地笑:“青玉,你的符咒已经施好,难道是要一直拉着我才能见效?” 青玉望着他眼中映着的星月光芒,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嗯。” 这下小薛无话可说了,难道他一个凡人还和神龙争论法术该如何施为? “那,难道我们要这样去大殿之中?这里可是菩萨的道场,拉拉扯扯只怕太让人生疑。” 青玉低头掩盖自己做了坏事的神色,主动地放开小薛的手臂,拉住了他长衫衣袖的一角:“这样也可以啦。或者你拉着我也可以。” 小薛无奈之下,竟在情绪之外泛起一丝怜惜,便温柔地道:“这样就好。我刚才上山的时候听说这古寺中白玉观音殿中的壁画不错,顺便也去看看吧。” 青玉点点头,故作正经地道:“好。总之你不可离开我就是了。” 总之,我不许你离开……小薛的心突然被不知何来的情绪一撞,深深地凹进去一块。 似乎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对自己说:不会的,我们到死都不分开…… 香火缭绕的正殿回廊之中,是红漆的柱子,青红皂白的讲经画和细巧传神的雕刻,廊壁钟封存着几块古旧的石碑,碑前三三两两地站着才子高士,偶有几名僧人在旁讲解。更多善男信女却拥挤跪拜在大殿前面的青石场院里,连二门之外都密密麻麻地跪满了迟来的人。正殿里灯火通明,隐约望去却只有两三个小沙弥在掸灰挑灯,整肃蒲团。 “观音生辰不是明日吗?为什么他们现在就跪在这里?” “这算是第一个庆典吧。大约就是晚课后讲经直到夜半,然后撞钟烧头柱香。在这里等至夜半在人们看来是虔诚的表现,既然来了,就一定会等。至于明日,仍有讲经和演经文故事,还有解签卖符什么的。” 青玉赞叹道:“这比祈雨可热闹多了。” 小薛淡淡地笑:“菩萨的能耐比你大,当然排场也热闹了。” 青玉嘿嘿地笑了两声不言语,却突然指着正殿的偏门让小薛看。门里有红绡的帐幔,影影绰绰地随着里边人影而摇动。小薛笑道:“那是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不愿抛头露面,特意在殿中设了座位。你莫不是想去瞧瞧那边有没有你中意的女子?” 青玉摇头道:“有人告诉我说人间女子见识短浅,日日相对,岂不无聊。我不要。” 小薛哑然:“你便因这人一句话而看扁了天下女子?所谓‘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不论男女,若日日只着眼于眼前**毛蒜皮的事,都会见识短浅。” 青玉眼珠骨碌一转:“你是不是笑我没有出过远门?我是在家行雨为父母分忧,哪像你呢。” “是是。”小薛赶紧投降,眼梢瞥见一抹暗红。这次他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个黑衣人微卷的暗红长发,在星月光辉下泛起柔和的光泽。他贴在对面门廊角门的神色装饰边上,似乎在扇动着鼻翼。 “听说妖族的对同类的嗅觉是天下最灵敏的。”青玉名正言顺地贴在小薛的耳边说,似乎爱上了这种紧靠着他揽着他的肩的姿势。 “莫非他是来找什么同类的?”小薛心中灵光一闪。 “嗯,我也这么觉得,”青玉卖弄道,“要不我们跟上他去看看?” 小薛皱眉道:“你不知对方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就跟上去,冲了坏事还好,要是破坏了好事,岂不是给人多添麻烦?” “你放心吧,”青玉自得地说,“那个妖族的道行不是很高,奈何不了我。你有我的符咒和龙珠,不会有事的。” 小薛无奈地叹:“嗯,好吧,不过说好了,只是看看,千万别卷进去。” “知道了,送你去玉凉山要紧。不过这种看见妖族在人类之中的情形真是少见,你也得让我‘行千里路’开开眼界。” 小薛看他举一反三地快,心里也很欢喜,便随着穿出那边的角门,向山上高处跑去。寺中建筑错落有致,客房院落灯光明亮,山石小径之中却又有乱石树丛洒下幢幢黑影。青玉拉着小薛的衣角,时不时回头纯粹快乐地笑笑,差点撞倒一个从山上掌灯下来的小沙弥。 “有妖怪!”小沙弥和锦衣赤足、玉面樱唇的青玉一照面,顿时发一声喊,脚却像生了一样挪不开一步。 “小师父,”小薛连忙蹲了下来,“不要怕。我们是远方来的香客,惊吓了小师父,罪过罪过。” 小沙弥揉揉眼睛,看看小薛普通书生的打扮,再看看不得不也停了下来的青玉,飞快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提着灯跑向下去了。 青玉微微一叹:“现在我闻不到他了。” 小薛放眼四望,两人正在一条狭小的山道之上,一边两步之外就是万丈深谷,另一边是一座暗沉的雄伟建筑,挡住了从这里直视主殿的视线。向下的来路转过那座暗沉建筑与山体相连的高墙,向上的去路几经盘旋,却几乎可以肯定是通向山顶屹立的那座五层宝塔。两人静了下来,可以听见宝塔的檐马在山风中不知疲倦地叮当作响。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上)在线阅读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上) -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下) 二月的夜风拂面颇带凉意,青玉放开小薛的衣袖,闭上眼,合掌拈指,小薛只见有许多缕青绿的气息从他的指尖释放,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青玉正冥思着,试图重新捕捉到那妖族的气息,小薛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回身去看,只见刚才的小沙弥引着一位老和尚从山路上来,和尚虽老却脸色红润,爬山如履平地。 他看着青玉收回手势,又把目光回到小薛身上,合十一礼:“两位道友,此处濒临深谷,夜里黑暗尤其危险,本寺在路上已经设过说明关闭了柴门。两位还是请去正殿吧,那里法事庄严,所求必能上达天听。” 小薛便也还礼,答应了这就下去。青玉虽然不满,但是一老一小两个僧人一直立在道旁不走,他也不好意思擅闯,只好跟着小薛缓步地向下走去。 老僧对小薛道:“贵友修的是道家法门,想必你也是同道中人?” 小薛摇摇头:“老和尚好眼力。不过我就是俗人一个,听说贵寺观音诞辰时气氛浓烈万人云集,才过来参观拜会。我兄弟那副打扮怕是吓到这位小师父了,请千万别误会。” 老和尚看看徒孙,小沙弥仍是腼腆地红了脸,不肯说话,只是不时拿眼瞟着青玉。 小薛不知这两位僧人道行深浅,是友是敌,便打岔问道:“今日傍晚我们在寺门外见到一些女眷的轿子很是气派,不知是谁家的眷属?竟然不与家中男子一道出行?” “此为他人家事,老衲确实不知。那么老衲就送到此处了。”老僧来到那座被青玉拖着小薛一跃而过的柴门前,开了一条缝让两人过去。小薛道了谢回头张望,只见从这里看去,那座建筑隐藏在山石之后,松柏竹林之中,不仔细辨认真是难以发觉。 玉兔东升,未到天顶,两人在竹林中石级上坐了下来,深夜的风从林中掠过,倏倏地全是竹叶在响。小薛转头问:“你找到那个妖族的去向了吗?” 青玉折了眉心,摇摇头:“没有。可是我却好像感觉到了很多妖气,就在此山中。” 小薛故意一惊:“不会刚才那两个和尚也是妖族吧?” “不是不是,你放心,”青玉咧嘴笑笑,“那些妖气都弱得很,多半只是千年的古树之类吧。” “那你还要满山地去找那个妖族吗?” 青玉以手支颐盯着小薛:“不去了。还是看着你比较安全。” 小薛抖抖长衫的前襟:“那么,我比较喜欢凑热闹。我们回去正殿那里吧。” 青玉拉住小薛的袖子:“你今晚睡在哪里?还是就不睡了?” 小薛想想上次睡起还是今天清晨的事,却仿佛已经隔世:“我找个廊下避风的地方眯一会儿就好了。你要去哪里?” 青玉冲口而出:“我不去哪里,在你身边就好!……那个,妖族我又不是没见过;把你留下,还说不定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对了,你也没说,会伤害你的是什么人?” 小薛怔怔地望向前方,要那龙族保护他安全的话是老道说的,却并没说会伤害他的是谁:“大概不过是猛虎歹人、山水怪之类的吧。” “大材小用!”青玉耸耸鼻子,“其实刚才的那个,是妖王赤瞳的属下,他们一贯两人成组,现在一个落了单,我才想到另一个也应该在这附近。龙族和赤瞳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妖族都是一些不讲道理只管拳头硬的家伙,要是惹上了他们,最好就是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小薛知趣地笑道:“有青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了。不过你说妖族都是只看拳头不讲道理我倒不全信,就像你说人间女子都见识短浅一样,事情未必有这么绝对。” 青玉噘嘴道:“人间女子我就不和你争了,没你见过的多;不过你到现在见过几个妖族啊?怎么比得过我?” 小薛呵呵地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才是谁说对方道行不如自己,便要强行跟踪来着?” 青玉羞恼地红了脸,想就地把小薛摁在竹林中的地下,让他不能再那么站在正确的高地上地取笑自己;但要是再动,只怕小薛会更加刻薄,只好隐忍不发。 小薛看他脸上飞红,闭着眼不肯理人,鼻尖上细小的汗珠闪烁着月光仿佛竹露清辉,双手抱膝十指紧扣,越发觉得青春可爱,忍不住便拿袖子抹过他的前额,细语道:“我说重了,青玉还是讲道理的。” 青玉听言,挤了挤脸颊,睁了一只水水的乌眼珠子来看他;小薛呵呵一笑,一阵心旌动摇,想到若是能多几日坐在这里与青玉相对,便死也无憾。可是…… 他还没来得及展开思路,本来就在身边的青玉却突然歪过来靠在他的肩上,温暖的肌肤细腻的触感隔着两层单衣烧灼过他的肩膀。小薛警觉地向四周一望,未见任何异常的景象,才低头看看青玉自然地闭着的眼睛上微卷的睫毛。 恒久,他不自然地顶着肩,直到夜露沾衣,肌都酸疼。他直视着前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一出彩的人生戏,却没有注意,两行清冷的泪珠从青玉渐渐苍白的脸上滑下,直到它们滴落在他的肩上。 “青玉?”他翩然回头,身边的人儿却已经滑到了一丈开外,稍显宽大的单衣下,和萧疏竹影里,那人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青玉。”小薛起身,踟蹰地向他移动了两步。 青玉的肩膀耸动了几下,只听他长出了一口气,但仍然带着略微暗哑的鼻音:“你以为占着龙珠我就奈何不了你么?” 小薛一愣:“我并不这么想。” 青玉冷笑:“你一贯说得好听。饶我一直提醒自己人类狡诈,却没提防你。” “我究竟怎么了?”小薛困惑地走近青玉身边,青玉却赌气地背过身去。 “你并没怎么,”青玉紧绷着嗓子,“是我自作多情。你不是要去正殿廊下睡觉么?再不走我就自己去了。” 小薛知道青玉的情绪正激动,也不知为什么生气,只好叹了口气,自己先迈步下山,走了十数级,回过头来,只见身后跟着的青玉一脸肃穆地盯着他看,看得小薛竟然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一路下行再也不曾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正走到疏阔处,突然听正殿方向出来声震鸿宇的雄浑的“当——当——”的大钟之声,知道已经夜半,松柏林中卜噜噜惊起了许多飞鸟,人声也顿时嘈杂起来。仔细听时似乎是千百人一同口呼佛号,菩萨保佑等等吉祥言语。 小薛站定斜眼瞟着青玉,看他被这场面吸引住,一时间忘记生气,破涕为笑。小薛对自己摇摇头,回身拉住青玉的手,向正殿快步而去。青玉抬手抹去最后两点温暖的泪珠,随他拉去了。 待正殿中香客零零落落地散尽,夜已经很深了,寺中的知客开出两间柴草房来让无钱住宿的众男女容身,小薛在墙边找了一个茅草较厚的角落躺了下去,也拉着青玉躺倒。不到一刻,柴草房中已经弥漫着汗酸味和此起彼伏的鼾声。青玉本就不困,虽然鼻尖传来的气味并不好闻,但这样一群老老少少和衣而卧的场景他前所未见,禁不住支起身来好奇地四下打量。 看了好半晌,他才躺下来枕在干粮袋上。小薛早就打开了铺盖裹在自己身上,把宝琴横放在两人之间,让青玉离那边的老汉更近而离自己更远。 早春山中的下半夜,即使在柴屋之中,空气也湿湿冷冷。青玉闻多了汗味也已经不再理会,却翻过身来看着小薛,月华从透气窗中穿过,在对面泥墙上照出几块白璧似的光斑,四野寂寂,让近处的鼾声显得愈加分明。 小薛的睡相平静,呼吸细幼绵长,熟悉的龙珠气息召唤着自己。青玉俯下身去,正对着他温润的脸,他忍不住也把手指放在他的唇前,感到微热的呼吸打在指腹上。 “刚才快到正殿的时候,你拉我手,是不是怕死?”青玉仿佛是在对小薛说话,可是声音细如蚊鸣,“对你好你不理,对你不好却要凑过来,这算什么?下贱!” 青玉自以为尖酸刻薄地骂完了他想要骂的,吐舌扮了个鬼脸,又觉得那琴搁在中间让他的姿势极不舒服:“你看这张琴这么重,待我明日把它沉进深潭,看你还能怎么办!” 骂完了他又想了想,饶是一时词穷。但转瞬之间,眼角白光一闪,他立刻偏过眼珠去,只见墙上白璧般的月影中,骤然闪过一个黑斑,妖族的气息也穿过人味和干柴草味而来。 那个小妖族,到底在干什么?在此睡也睡不着,骂小薛他也听不见,索然无趣。青玉脑中只电光石火地一闪念,早已经腾身从两个巴掌大的气窗中钻了出去。 他凝气静神,便见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向竹林柴门方向没命地奔逃而去,他想到小薛身上有他的符咒,还有那张宝琴防身,便放心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下半夜里,月儿西坠,凡人和凡物都睡得死了一样,却是妖族最爱的时光。青玉追过柴门,却见那妖族走了与前不同的一条道路,直接在看似无路的高大森的松柏丛中穿梭。林中发散着法宝诸色的蒙光,显然是一处阵法,青玉不由得对这法力不济却过阵如走阳光大道的妖族心生一丝敬佩,更加小心地跟随他的脚步。 到了林边树木稀疏处,便见前方空场之上月光遍照,两面青色经幡高悬,在夜风中如鸱枭般立于两架高耸的木杆顶端。那妖族却在林中站了下来,近得青玉看得见他殷紫的及腰长发间编缀的红色丝绦饰物。原来他暗红色的头发是这样来的…… 青玉一屏呼吸,正要闪身到旁边大树之后,却突然听到一个柔软的女子声音:“别动!那边埋的是鬼神斩!” 青玉硬生生一滞,全身冲向右边的血霎时倒流,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妖族利落地转过身来,眉如峥嵘秋山,目似寒星春水,很正气的脸上薄唇紧抿,更显得苍白如纸,目测至少与自己同样个头。 青玉见跟踪被抓个正着,翩翩一笑发挥天然趋利避害的才能:“你今天好兴致啊。月色正好,大家都出来散散步。” 那妖族端详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连脸上表情都没有移动半分,却缓缓地双膝跪了下来:“镶雪公子,灵魄斗胆请公子救人一命!”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下)在线阅读 7. 鲜花着锦千秋寺(下) -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上) 又是“镶雪公子“! 这次青玉确定了,眼前这个妖族开合的嘴里发出了温软的女声。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是个男的么……不过,他却来不及为这第二件事惊讶:“我不是镶雪公子,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你跪错人了。” 灵魄的眼里流过一丝不易发觉的犹疑,不细心者如青玉自然是没有发现:“无论公子是谁,请救灵非一命!” 那一双眼中的决绝,拆开来,就是绝望和坚决,一霎打开,映得朗月稀星暗淡无光。 青玉在一瞬间被拨动了心弦,他突然意识到最让自己心软的,就是对方这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眼前这个灵魄如是,甚至小薛,也如是。 “人与妖之间的纠纷,我是不能手的……”青玉开口,等对方更多的暗示。 灵魄早已经听出来青玉口气中的动摇,那边顿首到地:“灵非与我做客回程,他因为酒醉撒泼在玟县被术士所擒,一路押来此处。灵非的妖术远远不能让玟县数十天不雨连见异象,公子一见他便能明白,术士要他认这个罪实在是冤枉了他。若公子能请动朔华公子与寺中大和尚辨明真相,灵魄日后不辞生死必当回报!” 朔华公子?这边一个镶雪公子还没搞清楚是谁,那里又出来一个朔华公子,青玉莫名地有些头疼:“呃,那个,朔华公子是谁啊?” 灵魄饶是练就面无表情,却仍忍不住一皱眉,再抬起头来,看青玉认真的模样又不像在做假玩笑。 然而至此事已骑虎难下,天色虽还黑沉,但半月已经滑向西方天际,人类不久就将起来活动。灵魄凝神道:“所谓‘九霄一划,天下凝心’,只要朔华公子的九霄琴弹奏一曲,余下之事灵魄会一力承担;此事对公子而言不难,但对灵魄就如再世大恩!公子若信不过灵魄,可在灵魄身上施为任何咒术,若我所言不实,任由公子发落死生!”说着,不由自主地更加睁大了眼睛,向青玉膝行了两步。 青玉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见过的人与妖,有虔诚求雨的、四下奔逃的、昏死过去的、觍颜搭讪的、视他如无物的,还有小薛这个连拐骗带威胁、本没把他当神龙看待的,却没有遇见过灵魄这样全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却动不动拿自己的命来作保的。 他想起来珉县出来的官道上赵大哥说的关于玉凉山里的妖孽逃到南方,还有南方县界干旱异象的事情,可怎么证明这个灵非就不是罪魁祸首呢?如果救错了人,怎么是灵魄这个小妖一条命就弥补得过来的?再说了,小薛的琴固然是宝琴,但自己听来,也远没到“天下凝心”的水平。 青玉的眼珠转着:“小薛弹不弹琴,这个就看你造化了。何况他那琴技,能有多大用处?你可别指望太高。我想你是找错了人。到时候发现了,千万别找我们晦气。我可提醒过你了哦。” 灵魄将这解做让他听天由命,一阵心凉,然而此时东方天际已开始刷上更浅的蓝色,青玉记挂小薛,大步地从灵魄身边经过,穿过两面经幡之间,直接上有咒术和僧人重重把守的蜿蜒主路去了。 灵魄望着青玉挺秀的背影,还来不及绝望,只是想到自己费心破解法阵带着青玉来到这里,也有让青玉无路可回,不得不答应自己的想法在内,谁知魔界之人,竟不在这镇妖塔防卫的种族之列…… 青玉犹如一道白光滑入柴草房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沉睡未醒,小薛的姿势更是自他离开以来就没有变化过。 青玉在茅草堆上躺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那段小冒险。镶雪公子,朔华公子,九霄琴,加上玉凉山的妖孽,太多的新鲜事,让他一时思考不过来。 那么多天不雨……不会是他姑父那边失职吧?那个朔华公子又和小薛是什么关系?灵魄又没有见过琴囊里的琴,怎么能这么肯定那张就是所谓的九霄琴?“九霄一划,天下凝心”这句话听来似乎有点耳熟? 他睁着眼看屋顶排列稀疏的椽子,胡思乱想间天光已经半亮,不远处的主殿传来肃穆壮远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如水面涟漪一样荡漾开,渐渐唤醒了晨的喧闹,淹没了夜的寂静。 青玉身边的老汉率先醒来,旁若无人地咳嗽一声,下了茅草堆直接趿拉着鞋子出了门;其他的香客,大多是山下的村民,彼此都很熟识,三三两两地招呼着,打趣着,拖拖拉拉地,也渐渐地散去。柴草房的门大开着,钟声在清晨清冷的空气中更加响亮地传来,小薛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屋里的其他人走了个干净——除了青玉。 青玉在老汉起身的时候也已经坐起来了,他那太过致的脸和身躯在这间茅屋里耀眼得不像样子,昨夜大家一拥而入的时候因为困倦谁也没有注意,但在早上浅浅的天光之中,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村民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青玉尖起耳朵,好奇地听他们的评价,无非是他如何地俊俏、昨日见到他时他如何地走得飞快,他如何类似传说中的琴妖,他会在这间茅屋出现又是如何地奇怪。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便瞪了瞪那些人类,闭眼叉手入定打坐,也不知被他这一瞪,村民们背上寒毛直竖,哪敢再闲言碎语,连忙溜之大吉。 钟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突然仿佛听到了小薛浅浅的温柔的声音:“青玉,房里已经没有人了。你这样闷坐还要多久?” 青玉对他怨气未消,只轻哼了一声也不动弹。 他听见身边的茅草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又像是小薛叹了一口气:“我把琴放在两人之间,原本是为了怕人偷去。不过此为身外之物,我竟然看得这样重,是我错了。” 青玉的心差点漏跳一拍,想要不形于色,脸上却早已经扬起了眉毛。 小薛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在正殿外面拉你的手,也不是怕死;你说这符咒要肢体相连才能生效本来就是诳我,我虽然不会法术,但还稍稍能看得懂点人心。” 青玉再如何鲁钝,到此也能听出来昨夜自己对小薛一番指责的时候小薛本就没有睡着,低头闭眼不语,那些他怎么也控制不了的红晕又一次出现在脸颊。 “至于下贱……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承认了吧。” 什么?没听错吧?青玉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快到小薛都只觉得眼前一花,没看出他的异样。 “往后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便凑过去,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我便不理你,这样如何?”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青玉睁开了眼,疑惑地看看小薛,却见他眉飞色舞,捂着嘴只是忍俊不禁。 “原来你耍我!”虽然也没搞清具体是怎么回事,青玉却有足够的直觉。他也不动手,默念心法,在斗室里唤来一阵狂风,呼地把小薛压回在茅草堆上。 小薛直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些让他又喜又嗔的促狭神气。青玉不由得有些气馁,对一个人类,下手都这么重了,难道自己真的看上去这么没有气势吗?连表兄们都让着一截的自己,难道就对这个人类毫无办法? 青玉的心狂乱地躁动着,双手也不听使唤地颤抖,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要做些什么,但又担心一动手,小薛凡人的身躯一不小心就被自己折损伤残。 正犹疑间,身后一阵钥匙交鸣,仿佛洪钟巨响,青玉顿时弹了起来,正面对门口的火工道人奇思异想的眸子,心中一阵扑腾。 小薛倒是一以贯之处变不惊地坐起,掸掸衣襟,轻轻握住青玉掌心,从容地道:“青玉,师父来关门了,我们也走吧。” 人一前一后找了处井水洗漱以后,早课和晨斋都已经结束,昨天的香客都未下山,又新添了今日刚到的,正殿里的香火味在这菜园边上都能闻到。整个寺中,更是没有清净之地,四下里满是游人,戴红花穿新衣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在人堆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调笑;按赵大哥的说法,附近几个县城的公子哥儿更是不辞辛苦,来这里寻觅佳人芳心。 小薛打听了镇寺之宝白玉观音所在的殿堂,便拉着青玉一路挤过去,青玉的眉目被暖热人气熏得愈发明艳,让一路的男男女女纷纷惊叹;小薛细水长流的英挺之姿,也引发不少私语,更有大胆女子时不时挨到身边,抛上来一个秋波。 青玉看着小薛浅笑着左顾右盼,眸子里不觉抹上一层郁。为什么小薛对这些从未谋面、将来也不可能再见的普通女子们都这样温柔,对自己却总是若即若离?是不是几日来同吃同住的自己在小薛心中,还不及这些女子万一,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温柔好语地招惹,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晾在一边任自己埋怨? 他的眼神凝结,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话梗在喉咙,可是在这样多的人类中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薛在他几步之外前行,若不努力跟上,更会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样想着,青玉的脸色转向苍白,心虚地看了小薛一眼,只见他红蓼薄唇的线条微翘,墨兰叶般的眉配上豆荚形状的眼,堪堪不经意间一个回眸;他的脸上还留着谈笑风流的影子,眼底却流露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的寂寞凄凉,和一股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会是……因为那个镶雪公子么?青玉看不懂,却也看得痴了。 白玉观音殿里,两人只是勉强挤到披着闪亮的红色宝衣的白玉坐像之前看了一眼,青玉便拉着小薛退了出来:“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两位公子看样子像是初次来,没有见过山顶的镇妖塔吧,”一旁一位领着两个姑娘的热心大婶快嘴地指点道,“可气派了。山上风景也很不错,顺便一起瞧瞧!” 小薛抬头仰望,山岩树木掩映下,依稀可见光灿灿的宝顶;他回身温雅地拱手:“多谢这位姐姐!” “哎呀,公子的嘴真甜……”大婶说着却已经笑开了花,两个小姑娘藏在母亲的身后,低眉拧着衣角,却忍不住用黑豆般的眼打量着小薛和青玉,青玉瞥了她们一眼,她们顿时红透了脸缩回了母亲的身后。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上)在线阅读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上) -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下) 镇妖塔高踞在万渡山的顶峰,前往塔下的阶梯就在寺里的各种建筑边穿过,石级两侧松荫掩盖,却不是昨天经过的那条道路。青玉想起灵魄,手搭凉棚向北望去,只见僧院远处只有竹林森森,静穆无语。再转过几弯梯级,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台,刺破青天的五层青灰色宝塔霎时现在眼前。 这宝塔建在整块青石山岩之上,宝塔的第一层与平台的地面连成一体,宏阔坚固不可动摇。上面的四层磊磊青石,供奉着面朝四面八方的佛像,所有檐马均为金玉之质,在日照之下发出熠熠光辉。 在外绕了一周之后,青玉随着小薛进入了石塔之中。并不宽敞的石塔终年暗的光线里,供奉着释迦本尊,莲座下的石基光滑润手,却没有梯子通往上层。一个在角落里枯坐着的黑衣僧人见到青玉的身影微微抬了抬头,却又缓缓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释迦佛像的座前点着昏黄的油灯,即使在白天里也显得幽冥般晦暗。 在小薛认真地与佛像对视的时候,青玉又觉察到了脚底微弱的妖气。莫非那个叫做灵非的小妖,就被锁在这佛宝云集的青石塔下? 虽然今天香客游人很多,但在这个湿的塔里,他们大多只是进来在佛前拜上三拜,便又趸了出去。 黑衣僧人又一次抬头,但这次是看小薛,出家人毫不顾忌地直直地看着。 小薛发现他的目光,转头迎上,合十问道:“师父?” 黑衣僧人目光如刀,语音里有一种被磨折了的沧桑,却凛冽依然:“施主心事重重,在佛前亦不能排遣,老僧敢问是何事由?” 青玉听这僧人谁都不问,偏问小薛,还问的是自己早就想问、却怕惹得他翻脸的事,立刻尖起了耳朵。 小薛在黑衣僧人逼视之下依然儒雅非常,声音如淡墨晕染:“这佛像的双眼嵌了琥珀琉璃,却浸透着凌厉之色;观音大士以大慈大悲为立世之本,究竟是否赞许杀人救人?若是我已经可以放下生命,但却于事无补,我该如何才能让对方回心转意?” 青玉心惊一跳:这段话由小薛说来颇是奇怪,但若是由那个灵魄来说却是恰如其分,难道小薛昨夜不仅没有睡着,还一路跟踪我到松柏林外?不可能吧! 黑衣僧人皱眉,他的脸即使半藏在灯影中也显得更加地肃杀:“施主放下生命,是为了感动对方的佛心,凡人命尽之后堕入轮回,对方生起佛心与否再也无从知晓,施主何必对此事耿耿于怀?” 小薛的眼里印着那明灭的油灯:“人死灯灭,确实世事无知,但灯照之人顿时陷入黑暗,鬼魅四起;若对方并不生起佛心,陷入暗中之人岂非被灯所害?” 黑衣僧人盯着小薛的眼睛,只看见清澈明净的两泓潭水微微露出忧伤神色,毫无虚假。 “那么施主自问有无佛心?还是只爱那灯的光明?究竟何为黑暗?何为鬼魅?” 青玉字字听见,却字字听不懂,只来回地望着小薛和黑衣僧人。 “依大和尚看,何为佛心?何为黑暗?何为鬼魅?”小薛再望那佛眼,平静潭面映出剑影刀光。 “施主所见黑暗未必为黑暗,施主所见鬼魅未必为鬼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青玉唯一听懂了最后半句,心中讶异却只瞪了瞪眼,黑衣僧人和小薛都没有注意。 小薛瞪了黑衣僧人小半晌,突然仰天长笑。他的笑声清朗,但在这狭小的青石空间里震荡传送,混合成一种可怕的声响,身旁的香客面如土色,墙上已经松动的灰泥碎屑掉落,竟然制造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青玉只觉得黑衣僧人身上修道之气烟然泛起,衣袖之中已经俨然有破风之声,连忙拉住了小薛。小薛回过眸来,眼中潋滟波光跳闪,将一抹哀伤深藏,一个少见的冷笑飞扬在嘴角,却又转瞬间淡了下去,寂寞一笑:“屠刀不在我手,呵呵,我想成佛也不能了。” 青玉看那黑衣僧人积蓄中的战意被这话搅得一顿,连忙扯住小薛,两个大步,冲到塔外山岩之上。 小薛倒没意料中的生气,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微带戾气不像往常:“何必这么重手,我的手臂都快被你扯断了。” 青玉轻喘一声:“我们还是离这塔远点吧,那位大和尚是有道高僧,小心他也把你认作是琴妖。” 小薛抬头看五层青石巍巍,阳光穿过微云,正照在佛像和檐马之上,煌煌明丽。小薛道:“他是有道高僧,我又不是真的琴妖,你拖我出来干什么?” 青玉皱眉想了想:“他若把你认作是琴妖,当然是要收服你;你不知道,他刚才差点就要出手了。他毕竟只是人类不是神魔,把你认错是妖族也是可能。” 小薛回身浅笑,眼望十丈开外一片红绡的帐幔,帐脚飘动中,可见葱青湖蓝丁香紫的裙摆翩跹:“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这次终于轮到我,什么叫做收服?” 青玉看他与自己说话,却望着远处那群女子,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却也答道:“就是想办法让妖族答应不再危害人类。你又不是术士,也打不过妖族,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小薛冷笑:“就算我是琴妖,也不过弹了一首令人不舒服的曲子,后来还和同伴赶走了强盗,有什么危害?他说的话我也可以奉还,他所见的黑暗也未必是真的黑暗,他所见的鬼魅也未必是真的鬼魅;他若放下屠刀,这人世间或许还能多几分安宁。” 青玉吃了一惊:“你……又不是妖族,为什么这么替他们说话?” 小薛一怔,望着青玉,眉间爬上疑惑:“我……我想,若妖族都是作恶,那就好办,可想来事实并非这样吧。人间不也如此?只见其面,怎知人心善恶?他劝人放开眼界体谅他人不错,可自己又发此不善之言,行此凶恶之事,向他问道,岂能得到善解?” 青玉嗤道:“你昨夜才见了一个妖族,怎么知道妖族善恶?莫不因为那个女妖长得好看,身段苗条,就一门心思替她说好话?” “是个女妖?你怎么知道?我以为是个男的……” 青玉笑道:“男的女的在你眼里倒也是没有分别……”嘲笑的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自己脸上泛上桃花,噘着嘴不肯再说。 小薛倚着镇妖塔向阳的石墙,双腿交叠,看青玉一觉起来有些散乱的发髻,几缕青丝垂在延伸到衣领之下的颈项,让人几乎想伸手去替他拂开,又有几缕直下腰际……小薛眼中凄凉难过的神色更浓,终究是一动不动。 突然,面前却响起了一位中年妇人和蔼的语声:“两位公子,我家夫人有请两位借一步说话。” 青玉一抬头,只见这妇人身着深深浅浅的青蓝色锦衣,头上高髻中着两支蓝玉的凤笄,正盈盈从作礼中起身,大方淡雅,不似寻常人家。 小薛倒是连他家夫人是谁都没问,直起身来拱手:“有劳。” 妇人果不其然地领着两人来到红绡帐幔之侧,青石坪上已经安好两张鼓墩,铺着锦绣垫子,似乎还发散着女子的熏香气味。远处有好事者驻足观看,虽没人去驱赶,他们却也不敢太过靠近。 小薛道了声谢坐下,青玉屏息照做。红绡在丝中最是稀疏,走得近了,便可辨认出里面来来往往的身影,一位高髻紫衣妇人坐在帐幕之后,她的身后是四五名或坐或立的未嫁少女。 未闻人语,先听一声浅笑:“这位背琴的公子,请问怎么称呼?”声音温柔曼妙,虽已不是少女,却依旧生意盎然。 “夫人叫我小薛就好,”小薛说着,指了指青玉,“这位是我的兄弟小玉。” “原来是薛公子和喻公子,”夫人继续道,“两位看上去不像来自本地,不知是哪里人氏?” 小薛笑道:“四海为家惯了,都不知该说是哪里人氏了。小玉和我是在琯县认识的,不妨说我们是琯县人吧。” 夫人沉吟:“琯县,离万渡山也不算远。薛公子背着琴,不知是否听说过珉县外琴妖的传说?” 小薛微笑着看了一眼青玉,淡然道:“自然。琴妖说的就是我们兄弟俩,还害得我们的车夫也不敢搭载,一路步行才到的此处,真是害人不浅。” 青玉心中一沉,帐外的妇人在阳光之下他看不清,但红绡帐内,几名女子身上的道气舒缓流转,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哦?”夫人倒是处变不惊,语调依旧温柔“不知两位公子做了什么,让琴妖之名一路追随?” 小薛一笑:“在下爱好琴艺,正巧日前有位朋友送了张琴,一时按捺不住就在车顶上弹奏起自创的《白雪》,不料连小玉兄弟都说太过旷冷凄清。正巧前后车上的某位客人不知是不是听说过太多妖怪故事,突然指我为琴妖;况且那时我们兄弟与几位带刀剑的客商起了纷争,他们趁机声称‘为民除妖’打了过来;好在小玉兄弟武艺高强,才护卫我渡过难关。原来以为这就算了,一路步行,可没想到这琴妖的称呼还传得挺快,当天就莫名其妙地被人了几箭,到现在还一路被指指点点,真是无端的罪过啊。” “哦?”那夫人的兴趣转移到青玉,“不知那两箭可曾伤到喻公子?” 青玉眼光一沉,她如何知道被箭中的是自己? 小薛抢先答道:“小玉武功高强,若不是他,只怕在下已经冤死在途中。若是如此,不知孟夫人会不会后悔那两箭?” 他“孟夫人”一出口,不唯青衣妇人少年女子,连那紫衣妇人也不由脸上变色:“我家子侄嫉恶如仇,刚刚听闻琴妖之说便在路上遇见两位公子,年轻气盛不知变通,多有得罪。” 青玉变色道:“还好是我,若是小薛,一箭被你们死,你去向谁说得罪!”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下)在线阅读 8. 烈火烹油万渡山(下) -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上) 紫衣女子孟夫人涵养倒好,犹自能轻浅笑道:“薛公子既然叫得出我家名号,想必知道良人也是一位琴痴,自以为天下无匹。薛公子技艺天成,一鼓《白雪》竟就被认作琴妖,想来若天下有人能胜过良人,非公子莫属。不知公子有无雅兴,令我等女子做一品鉴?” 小薛兴致所至,也不推辞,哈哈一笑从座中跃起,反手解下琴囊:“乐意之至!” 青玉见他神色张扬,阳光穿过红绡映照在白衫,泛起一片血色;他转头望向自己,眉目中神光炫然而起,仿佛又回到暗夜林中溪湾。 青玉一时紧张地站起,只见小薛左手竖抱宝琴,向自己这边走了两步,目光如他的手指在青玉面上抚过,低声笑道:“若我做得太过,只管按住我。不过我怕这些女子还是不放过我们;若是如此,平安下山,就依赖你了。” 青玉何曾见小薛这样毫不遮掩的风流放肆、风情万种,眼中早已不见青石岩上的宝塔、红绡帐里的娇娘。 小薛看他痴状,一身热血,闭上眼,却只将商弦拈起,“铮”地一声骤响,如石入水面,波纹越荡越远,在万渡群山之间,借万里晴岚,仿佛能声传百里之外;商弦弹回到琴面之上,发出干匏瓜一样“噗”的一声,却极煞风景地瞬间将那一池丽水抽干。 在众人愕然之中,忽然听见小薛朗声长啸,五弦交响繁复,众人只觉得已是深沉夜静,流星漫天,时而带着火光划过天空。流星如同染上了虹彩,呼啸着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团巨大的天火,在不经意间撞向了红绡帐幔,“轰”地一声仿佛千百家的爆竹在瞬间绽放,那轻薄丝绸怎经得起天雷之势,不眨眼间燃卷得毫无踪迹。 青玉转头看紫衣孟夫人,她珠华玉润的脸毫无遮挡,蹙眉抿唇,身后高矮不齐的五个少女纷纷露出惊诧之色。 天火流星在众人眼前随意飘荡,仿佛沼泽中的流萤,时而聚作剑眉星目、含笑盈盈的少年,时而散作闲适萧疏、衣裾翩然的山水怪,或当平莎细草、月出柳梢,或似假山流水、待月华堂。远处好事围观的游人,亦一个个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不能移动。 青玉心下一嗤:这算什么?还不如当日那个什么《白雪》让我都觉得骨冰寒来得厉害。 他正想着,突然不经意间一个回头,却见小薛嘴角边啜着笑意,压低了眉,眼里有竹林中让自己情不自禁倚向他的肩膀之前那样勾引魅惑的神情。 他抱着琴,双手十指弹动飞快,但他的眼,只看着青玉一个。在深黑的夜色和微弱的萤光中,突然一阵风起,吹散他整齐梳着的发髻,他的发丝与黑夜融成一体,有萤光栖息,几绺横过脸庞;他的衣裳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贴在了身上,宽肩窄腰的身材那样清晰,狂舞的袍袖衣襟却又是那样放荡不羁,似有暗香传来自己鼻边…… 青玉全身酥软再也无法站住,向后坐倒在锦绣凳上。 小薛满意地闭眼,突然足下一蹬,嗖地转身半圈腾起在半空,黑沉的青石塔映衬着他萤光中青丝四散、笑容冷冽的狂放。突然,绵绵不绝的琴声嘎然而止,小薛双手抱琴,仰面向天一声长啸,夜空中一片无星无月的最黑暗处,陡然,迸发出一道强闪,亮得连他本人都不得不扬起衣袖遮挡;一声撕裂空气的炸雷同时传来,青玉突然想到了灵魄的请求。 九霄一划,天下凝心! 他惊得站起,望进天上那个小薛的眼里:纵使得意轻狂,那双眼眸依旧直透心底,明澈澄净、纤尘不染。 不会的,难道说小薛一路行来,就是要在此处劈开镇妖塔放出里面的妖族?他明明是个再纯粹不过的人类…… 但……他说他“出来”了一个多月,玟县的异象也持续了一个多月…… 不会的,若是如此,天庭调查起来,自己越界还介入纠纷的行为,一定会给父母兄嫂带来天谴…… “够了!”他大喊一声,却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滚滚不断的惊雷和磊磊青石震动摩擦的声音,镇妖塔摇摇欲坠。他仿佛听见孟夫人也喊了一声什么,向那边看去,只见孟家女儿们或结手印或隔空画符,似要对小薛群起而攻之。 小薛低头看见,只是笑得更深,右手在琴弦当心一划,若有冰寒雪霜自弦间激迸,将少女们的法阵搅扰。 耳听得熟悉的森寒之声又起,曲中郁结之意远胜当日,青玉心里一急,闭眼伸手,按向了自己前方的空中。入手是寒凉的身躯,青玉顺着他的手臂下行,雷气凝于掌心,“啪”地将五弦按在了琴面上! 那弦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挣扎跳跃着,竟将他不惧凡铁的皮肤割得生疼,小薛向后一靠,冰凉的身子直接倒在了青玉的怀中,众人眼中顿时见青天朗日,山顶微风习习,吹着红绡帐幔的帐脚轻轻飘荡。 “小薛!”青玉知是幻术,刚松了口气,却见小薛低垂眼睑,脸色苍白,唇上泛起青色,忍不住喊出声来。周围人等乱哄哄闹作一团,他却是半句内容也没听见。他等那琴弦不再乱跳,将这琴从小薛手里掰下,对着他的唇一吹,将一口救命的生气传了过去。 “成何体统!”突然一声虎豹般的怒吼终于让青玉稍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着黑纹红衣身材魁伟的虬髯男子向自己急冲而来,扬手向青玉脸上掴去。青玉一手揽着小薛,一手抱着宝琴,无从招架,脚尖一点,终于学会了波澜不惊恰到好处地后退两步。 男子见自己盛怒中不留情面的一掌竟然落空,不由得愣了一愣。 “阿弥陀佛。”响亮的佛号声传来,青玉向围观群人那边望去,只见有两个老僧排开众人。青玉认得其中一个老僧是昨晚柴门后山道上所见过的,此时正对另一人道:“正是昨夜闯进后山僧院之人。”他们的身侧,正有三两青衫男子,神色严肃。 青玉低头看小薛昏迷中凄惶的神色,让那宝琴轻轻倒下,挪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眉心。那虬髯男子只当他一招得手,旁若无人,对自己如此狂傲,但他此次不敢轻敌,迅猛地闪电般出手,如愿抓住了青玉的衣领。青玉这时全心里只装得下小薛的境况,被他得手,只得抬头:“你干什么?” 虬髯男子冷哼一声:“你二人先是施展妖媚幻术想坏我孟家门风,后又当众搂抱亲热,恬不知耻!” 青玉除了幼年时和表兄弟“交战”,再也不曾被人揪住衣领,往常再凶狠的凡人,靠他的微笑和轻言细语,也从未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这人却…… 他一凝眉,反抓住了虬髯男子的手腕,恨声道:“我自救人,干你何事?若不是你们什么孟家当日在路上无故箭在先,小薛怎会弹这样生气的琴声?” 虬髯男子冷面不语,左手在衣袖中画符作法,低喝声“着!”猛按在青玉的前。 青玉只觉得仿佛有一长针从他手中出,将自己膛穿透;疼痛从心中传来,他的脸上立刻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虬髯男子趁机挣脱了青玉的手,向后一跳,叉手抱而立,自信甚满地居高临下看着青玉。 青玉觉得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困顿过,本来轻若无物的小薛现在如同高山大石一般压在自己肩上;长针贯穿的感觉让自己突然又很想吐;而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很快成为了自己少数讨厌的人类之一,却悠闲地在旁边看自己的笑话。可惜龙珠又不在身上…… “孟施主,且慢动手!”两位老僧向这边走来。 虬髯男子挺直腰杆向他们看去,微点点头:“两位长老,我已用定妖针将他妖力打散;此等魅惑妖孽,实不能留。” 不认识的那位老僧端详青玉,只见他脸色绯红,秀逸面容上一对引人魂魄的眸子有一霎涣散,却在一个低头间,突然绽开了这世上少有的明丽笑容,那一股喜悦仿佛灵气,将他的整个身躯都点亮。 “他……竟然没事?”红绡帐幔中有一个少女惊诧的低呼。 “嘘……”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下面就嗡嗡地转入了耳语。 虬髯男子也是大吃一惊,脸色立刻沉下来。 新来的老僧走近了一步,问青玉道:“道友修行基不浅,却为何要参与此等妖孽惑众的行为?又是如何识得此人的?” 青玉任已经清醒的小薛继续装晕闭眼揽着自己的肩,微笑道:“小薛他没有坏心,你们也都见到了,刚才是孟夫人要他弹琴,说要与她的良人来比较;小薛如此费心,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琴音所生幻影,这算什么妖孽的行为?” 老僧面如止水:“这位施主即使琴艺出神入化,亦可生出他种幻影,为何先以月下堂前幽会为题,后又令天雷轰击镇妖塔?佛门是清净正道之地,施主所为,究竟因何而起?” 青玉对修行之人还是尊重,这老僧却一直追问,他只有嘟嘴道:“弹琴的又不是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对大家又没有损伤,小薛自己还晕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我们有错?” 虬髯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老僧抢先温言问道:“道友不知是如何与此人相遇?道友一片天真烂漫,虽重朋友之情,但有时也要体察朋友的好坏才是。” 青玉一时无语。虬髯见他若有所思,一步上前,自行拾起地上的宝琴,左右翻看起来。 虬髯看这五弦琴木质黑黝紧实温润,徵上隐隐流动着七宝炫光。他出身斩妖驱魔的孟家,少年时曾经四海云游,一生至此也遇见妖孽无数,却没见过哪个妖孽用这样风雅的武器,还能造出令自己和千秋寺长老都被迷惑住的幻境。若这个并无妖气道气的书生真是琴妖,此琴莫非就是他的真身? 依他暴烈的子,遇妖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的经验,本该当场将这琴拦腰折断,但自他少年被师父点化,以琴艺之舒缓化解烈血之格,反成琴痴,一时竟舍不得下手。 孟夫人在帘幕后软语道:“可否将这琴与我一观?” 虬髯自然不会征求小薛或青玉的意见,便将宝琴递了过去。 突然,背后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位佛家弟子也不顾镇定整洁狂奔过来:“师祖!昨日孟先生带来……逃了!”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上)在线阅读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上) -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下) 孟先生虬髯雷霆一怒:“糟了,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说罢跳将起来,飞也似地向镇妖塔后奔去,那三两青衫男子也纷纷回头跟上。孟家女子不敢再大意轻敌,红绡轻扬依旧,但杀气已经纵横。 新来老僧道:“师弟且回去坐镇,留老衲在此便可。” 青玉一怔,果然灵魄已经得手了么?小薛在此处弹琴造幻,那边山径修为尚浅的灵魄如何就能够利用这琴声,杀入得道之人纷纭的松柏林深处抢人?是所谓九霄一划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还是她的本意也只是要调虎离山?这下可好,她已得手,自己和小薛却做了替死,被这些人硬说是恶妖,还不知该如何脱身…… 他低头看枕在自己肩上的小薛,几乎衔住他的耳,在他耳边道:“喂,是你闯的祸,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和他们动手打架吧?” 小薛悠长一笑,缓缓开眼,眼中映出青玉微蹙的眉心,却照得他心中一暖。 小薛起身行步,如春风吹绿江南岸,来到老僧面前,恭敬地向合十鞠躬:“长老道行高深,佛门清净,在下一时兴起,犯了凡人贪念酒色财气之二,还请长老见谅。小玉与我一路相携而行,对我照拂甚多,昨晚那位长老也说他是修道之人,并非什么妖孽;而在下确实是一介凡人,不过在弹琴之时,易被周围人心念所感,有时不免造出些不伦不类的幻境。请大师验我正身,若是妖魅,在下就此领死!” 老和尚听得他虽然认错,却推脱人约黄昏后、雷击镇妖塔都并非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不免脸色更加凝重,目光灼灼看入小薛之眼,却如入无人之境,四壁皆是光洁黑晶,明亮可鉴自身,正如师弟昨晚所言,只有一股岸然的耿介之气,既非妖怪,却也并非修道之人。 怎么可能?老僧心中难得地一惊;在青玉看来,他却是连眉梢都未一动。 青玉只道小薛激昂澎湃的话语,在老僧的铜墙铁壁前无功而返,心中又怕那凶神恶煞的孟先生捉拿不到灵魄,到时要用小薛抵罪,再也顾忌不得,冲口而出道:“ 镇妖塔号称‘拒妖十里,遇强则强’,传说妖族一旦靠近,便会因为心神涣散不能施展妖术而束手就擒。但昨天我和小薛一道上山,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哪里有半点心神涣散的样子?况且要是他的琴声就是妖术,我们就在塔下,还能见到他造的幻象,岂不是说——” 他毫不客气的嘲讽正要出口,却倏然瞥见小薛温雅明净地抬眼向他一望,难以觉察地摇了摇头,到了舌尖的话语,便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只噘着嘴哼了一声。 老僧听他大喇喇地点明塔院的秘密,心底更惊:先不说这貌似单纯的少年从何处知晓,只说若那青年真是妖怪,还能在妖族谈之色变的镇妖塔下行刚才那番幻术,骗过了自己和师弟,那其道行只能说深如东海冥渊,只怕连妖王赤瞳也…… 难道他就是孟先生所怀疑的玉凉山下逃出的老妖?但为何却能带着那种青山环绕、绿柳临风的俨然沉静…… 老僧神色凝重地权衡,转首问:“孟夫人意下如何?” 孟夫人竟也没有理会青玉的顶撞言辞,只道:“薛公子从何处得来此琴?”仔细听她话音中微带颤抖,却不知是为何原因。 小薛转身道:“这是一位得道友人所赠,以为在下防身之用。” “那位友人是谁?”孟夫人微蹙眉头,若有所待。 “一位老道,但我确实不知他姓甚名谁。” “那他如今人在何处?日常作何打扮?” 小薛一叹:“我是在玉凉山中遇见他的。日常打扮么,无非是青衣道袍,鹤发童颜……”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听来颇似胡编乱造,又叹了一声,“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他道袍之上,有三朵四瓣梅花。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信与不信,就在夫人了。” “此人,为何却要将此琴赠你?”虽然尽力和缓语气,但此时连青玉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激动尖锐起来。 小薛虽然不明就里,却分辨出那是一条生路,颔首微笑道:“因为他交待我办事,却担心我的命。这些句句是实话,但我也不是赌咒发誓之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下不会分辨人与妖的区别,相信夫人却能证我清白。” 孟夫人沉吟半晌。她的容颜隐没在红绡帐幔之后,镇妖塔坪上此时鸦雀无声。青玉等得惶恐,一瞬间秀眉轻压,一个不顾天条显出真身、携小薛扬长而去的疏狂想法贯穿脑海,甘心用天庭的责罚,换眼下睥睨逍遥! 他的指尖捉住了袍袖,看着小薛的眼中闪过一抹的亮色,热血即将沸腾,孟夫人恰在此时轻启唇道:“既然如此,看在他的面上,我不会再为难你。若澄远大师放行,你们便速速下山去吧。良人脾气如火,若等他回来,你们只怕是走不了的。” 青玉不意她竟说出这话,连忙转头看那老僧。老僧澄远本不如孟先生般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对拿下小薛青玉亦无八成的把握,既然孟夫人出言放人,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便招呼寺中僧人礼送二人下山,孟夫人也遣青衣妇人将宝琴交到小薛手上。 一桩奇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青玉和小薛一路迤逦而下,身边跟着知客僧人和无数好奇的香客,人群中的细微嘈杂不绝于耳。 “看见那两个人没?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那张琴不是人间之物!” “千秋寺把他们赶出来了!” 青玉跟在小薛身后,对后面闲人的言语句句听得清晰,但它们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小薛方才曾经倚在他的肩上,曾经不惧世间万物地对他悠然一笑,曾经任他止住自己飞扬狂放的琴声,不惜让心念反啮,冰凉地倒在他的怀中…… 青玉,在无人见处,嘴角绽放出一个世间最美的微笑。 来到寺门外坪上,他回头眺望,青石镇妖塔巍然依旧,南面而来的阳光照得塔身半半阳;重檐宝殿掩映在青葱松柏之中。还是那人,还是那景,但那看人看景的心,却已经不再相同…… 他们从万渡峰下离开,孟先生和子弟并没追逐过来。午后的阳光暗淡起来,官道之畔的山外飘来连绵看不清片数的乌云,风虽不寒凉,却有些烈了,空气里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潮湿。 官道通往琭县,虽然有闲人亦往琭县,但哪里及得上二人的脚程,不出半刻,便被抛在身后老远。官道之侧,渐渐地出现些乡民的土产野味摊子,只因许多香客下山之后,多半还要走官道到琭县休整,他们便早早地依道旁柳荫设下了摊位。 青玉虽然喜欢那些货郎担儿,也拖着小薛走走看看,但更记挂的是心中许多疑惑,趁还未忘记,连忙问了小薛。 “你怎么就知道那些女子是那个什么孟家的?你听说过?” 小薛摇头:“只不过那天他们的车马冲过来的时候,我碰巧看到了车上的家徽标铭罢了,那夫人自己承认是他们了你两箭,按道理,她不就该是孟夫人?” 青玉愣得瞪了瞪眼:“我以为,你……那衣服上有三朵四瓣梅花的老道呢?本来我想今天一定得要出手打下山来了,你一提那个老道,那孟夫人还变得真是客气;你要是不认识孟家,怎么会知道他们忌惮那个老道?” “这么说你也怀疑我,”小薛转头面对青玉,青玉看见他眸子里的认真神色,不由自主屏住气息,心跳得飞快,“那老道的徽记是我亲眼所见。不过,你也不知道这个三朵四瓣梅花的老道是谁吗?孟夫人那样,不像是忌惮,倒好像是与他有什么交情似的……” 青玉嘟嘴道:“玉凉山里修道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可能蒙得那么准?我也不信你真的控制不了琴中幻境,雷击镇妖塔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那是一时和那黑衣僧人逞气,是我错了。不过为何我听他所言,会如此心情激动,倒是有些奇怪。” 青玉嗤着:“你以为你有多高深道行啊,心情激动一下都很奇怪?” 小薛笑而不答:“在琴声中我只道自己可以睥睨天下,世事随意而动,这本来就是妄想……既然于真实的世事没有改变,鼓琴也不过该当成闲暇娱乐而已。” 青玉听得半懂不懂,却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曾经说造那幻境是犯了凡人贪念酒色财气之二,和黑衣僧人逞气说的应该是‘气’吧,那么人约黄昏后,又不是酒也不是财,岂非就是‘色’?” 小薛闻言一阵头疼:为什么青玉的记忆力这么好?即使不知道什么意思,也能把自己说过的话生生地重复下来…… 摊前的小贩一脸茫然地听他们说话,唯说到这色字之时仿佛听懂,嘿嘿地一笑。 小薛纵然一贯处变不惊,被着道旁小贩的这嘿嘿一笑,竟然破天荒地微红了脸,默然地逃离了摊位回到了路的那侧。青玉怀疑自己看错,抢到他身前一步,背着手倒退而行,盯着他的脸不肯放开。 “青玉,你干什么?好好走路吧。” 青玉摇头:“我不要。好不容易见你脸红一回,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酒色财气……色相就是皮囊,你,莫非?”青玉想起在幻境中现出的草泽高堂里徘徊等待的少年,以及小薛身上披散的黑发间栖息的萤光。 “我怎么?”小薛最初一阵羞赧过后,气色早已恢复平常,压低了眉问,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声线喑哑不如往常。 “莫非你想要大家承认你长得美长得好看?”青玉猜测道,注意观察小薛的神情变化。 小薛哑然失笑,正要反驳,却细细一想,青玉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无奈呵呵一笑:“也算是吧……人皆希望自己给予他人的印象是美好的,或是因为美丽皮囊,或是因为能言善道、温柔体贴,甚或是霸气纵横、能挡外间一切风雨……” 说话间,脚下官道的夯土更加结实起来,道旁的小贩摊位也开始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的挂着彩色旗幡吸引路人的目光,热腾腾食物的气味扑鼻而来,原来琭县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下)在线阅读 9. 说道隐处有孤云(下) - 14. 东来衣上琭州雨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4. 东来衣上琭州雨 虽然乌云蔽日,但以脚程来计,时间尚早,再赶个把时辰到玉凉山口的求道村恰恰还能赶上黄昏日暮;但偷儿看看青玉也是满腹心事的样子,把这个提议收了起来。 青玉在泛着绿波的护城河前停下,偷儿便也静静地站着,直到天上下起了小雨,进出城门的人们纷纷打起花花绿绿的纸伞油布伞,一座平淡无奇的小县顿时多了几分妖娆。护城河水色太深,本来就只能照出两人依稀的剪影,细雨一落,将那人形也搅得四散。 春天的雨,尤其是这样的小雨,常常是连绵不断地好几天。偷儿的心好像害雨的风湿一样隐隐地痛,仿佛看见参天的巨树之下,一个纯然白色的身影寂然远去,心像是被剜了一角又一角,终于被掏空,想要挽留,却既半分不能移动,也说不出话。偷儿沉重地呼吸着,仿佛空气里都是伤人的刀剑。死则死尔,为何还要留这痛苦,也为何还要留这痛苦给那个活着的人? 偷儿分不清这是回忆、预知还是想象,突然却听青玉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雨吧。你不怕水,你的琴也不怕水的么?” 偷儿微微一愣,这一路上,都是他说了青玉照办,忽然由青玉来发号施令,他还有些不能习惯。 “走吧!”青玉说着,过来又拉他的手。 偷儿三魂之二还在那深山古木黑浓绿荫之下:“去哪?” 青玉也看出来他的魂不守舍,只一指道:“至少那边城门洞下可以躲雨,你要看这护城河在那里也一样能看。” 偷儿被这一说倒是清醒了些,笑道:“明明是你在这沟前停下,怎么倒成了我想看护城河?你都不看了,我看它做什么?” 青玉噘嘴道:“我看它是想看看今晚能不能在这里睡一觉,不过这水实在不太干净,我可没有兴趣。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 偷儿心念一闪,动颜一笑:“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过琭县的美食?我来的时候,听说有家叫‘东观山’的酒家菜肴可口,醇酒醉人,天色还早,不如我们那里去吧。” “好啊。”青玉满口答应,知道偷儿有心在琭县过夜,喜上眉梢。 14. 东来衣上琭州雨在线阅读 14. 东来衣上琭州雨 -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上) 当两人踏着细碎青石的长街,终于停在了大门并不起眼的“东观山”之前时,雨已经越下越大,积雨汇成了溪流,冲洗过清亮的街面,偷儿的鞋袜都已经湿透,散落的发丝向下滴落着雨珠。街上行人稀少,酒家的门前,已经掌上了红灯,敞着的窗后可见火塘的微光,在晦暝雨色中显得温暖干燥。 青玉抬头,见那“东观山”三个古体大字的时候,故意长出了一口气,歪倒身子倚在偷儿身上:“小薛,看来你也有不熟之处嘛,害我们白绕了那么多路。” 偷儿神色自若地笑:“所谓好事多磨,虽然绕路,但我们也看了琭县的街景,算是有得有失嘛。” 小二见他们在门口停下,敬业地迎了出来,拖长声音亢声道:“客官里面请~” 酒家形制复古,偷儿按店规将湿鞋袜留在门口屏风之下,和青玉一道赤脚走入厅中。脚下深色近黑的木板也像是有些时日了,温润暖热。厅的正中燃着火塘,因晚食时辰未到,只是跳跃着微红的火苗。围着火塘约有十张矮桌,配着锦席。 青玉偏要靠窗近雨,拣定门对面长窗边的最后一张空桌,走过去背墙坐了下来,拿眼睛瞟着偷儿。偷儿向那边一笑,小二知趣地拿来菜单,偷儿便将上面名菜,凡有鱼的,全点了一遍,又问小二要酒。 小二道:“今日天寒,客官是要喝烧酒吧?我们有瑔县竹叶青、万家老铺万花烧、本县名产琭福春……” 偷儿笑笑打断道:“听说你们东观山自酿的米酒不错,先烫上两壶来。” “好叻~”小二一甩茶巾,向灶房去了,偌大的厅里,只留另一位靠近火塘独自吃面的客人,还有门口低头翻书的账房先生与他们相对。 青玉看窗外一棵高树在风中簌簌作响,经冬的老叶旋舞飞落,路上行人打着伞挽着裤脚匆匆而过。 “你说人也真是的,没有雨的时候要祈雨,要怪妖孽,有雨的时候,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偷儿看青玉歪着靠墙坐着,穿自己那件短衣原来有些不合身,但现在淋个半湿,堪堪地贴在身上:“青玉,你不去烤烤火吗?喜欢穿湿衣服?” 青玉面色绯红一闪而过:“看我干什么,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要去你自己去。” 偷儿这才发觉,自己的衣服也都潮湿,头发散下许多,仿佛刚过了个水。看青玉不动,他自己站起来向火塘走过去。火塘里堆着柴木和多孔的透风石,火塘边上是一圈防火防烫的青石,被多年使用磨出了各色的凹痕与印子。 偷儿盘腿在火塘边上坐下,嫩红的火苗恰恰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他将琴囊放在一边,取下盘发的簪,甩甩头,让黑发垂下;他先拧了拧发中的水,然后以指为梳,将头发散开烘烤着。 那小二勤快上了筷子碗碟,两盘冷菜,又将一壶烫好的酒放在温碗中端了上来。青玉知道自己用不来筷子,也不知道那酒壶之中究竟盛着什么,便只管一味看着偷儿的赤足散发。 等偷儿走回来坐在他对面,却又低下头去,专心地拈起筷子,和面前碟子里的冷熏鱼块斗争着。偷儿看着他不语,自顾自地在面前白瓷小盏中汨汨地倒了一杯温酒,色如深色琥珀,在热力下发散着干甜醇香。偷儿举杯啜了一小口,抿着,慢慢吞咽。青玉看他仿佛十分专注的样子,夹到一半的鱼块重新掉回了碟中。 偷儿宠溺微笑道:“夹不来用手好了。这里是琭县,有谁认识我们?” 青玉倔强道:“反正有得是时间,我偏要学会用这筷子。” 偷儿微叹,拿起自己的筷子把几块熏鱼夹到青玉面前碗中。 青玉凝心静神,黑晶般的眸子因为专注而泛出炫然的光彩,直接映在偷儿的心上。 他的心,很久很久没有跳得这样快了,即使潜下梧山的碧池去面对青玉的真身的时候,即使在青玉在雷光之中威胁要将他燃为灰烬的时候,他都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心慌气乱只能坏事,强自压了下去。可是如今,这样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这样心跳如鼓的声音,他并看不出来会坏什么事,最多不过是青玉日后的一点感伤罢了。他不知是因为暖酒下肚还是心跳加速,全身泛起了隐隐的红光,热量在皮肤表面游走散发,竟将依然半湿的衣裳头发烘得比塘火还要干燥。 青玉埋着头,虽然看见那点红光,却不肯分神,直到将面前碗里的所有鱼块都吃得干净,才满意地抬起头来,评论道:“干干的,有点咸,不是很新鲜呢。好在我肠胃好,吃什么都没关系。” 偷儿只看着他笑,一言不发,所幸这时走过来的小二哥并没听见青玉的话,只是放下一盆热腾腾的鱼羹,红白相间与众不同,介绍道:“这是本店的招牌菜,三味鱼羹。本店的鱼都是城西十里之外松香涧来的,每两日都特意遣人下去收鱼,绝对是山野好味,不是泥塘里养的能比的。” 偷儿不置可否地笑,青玉望着鱼羹,不知该如何动手,犹疑着伸手去捧那状貌古朴的陶盆。偷儿连忙拉住他,用大勺舀了一瓢待要倒在他的碗里,却不料青玉凑上来呼呼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咂嘴道:“好烫。还是这个味道好,吃起来也方便多了。” 偷儿只顾看着青玉,青玉又舀了一勺,送到偷儿的面前:“你怎么都不吃?也尝尝。” 偷儿的唇色又更加红了些,渐渐接近了青玉的那种血色,用大勺直接吃也就罢了,如今却要他的唇触着青玉方才触过的地方,做他刚刚做过的同样的事。他不想拂了青玉的好意,骑虎难下,只好将唇凑过去,抿了一口,却突然地缩了回来:“唔……这么烫。” 他捂住嘴,青玉脸色一变,连忙弃了勺子,起身到矮桌这边来看。 偷儿忙道:“没事没事,毕竟我和你是不一样。” 青玉看他的唇鲜红肿起,口上一笑:“真解气,你也终于有着了道儿的一天。”心里却是疼得慌,伸手在偷儿双唇上抚过,清清凉凉地如冰沁一般,疼痛顿消。他不想这么快放手,却又想不出不放手的理由,急中灵光一动,问道:“你里面有没有伤到,烫不烫?” 偷儿哪肯让他再来撩拨自己的唇舌,立刻摇摇头。 青玉道:“看你话都不能说了,一定是烫得不轻。” 偷儿只好开口,想说没事,却被青玉抢着按住了舌头,来回恣意扫荡一番才满意地收手。偷儿的脸色半青半红,喘息不定,半晌才冷冷道:“坐回去。” 青玉看他这样,知道自己玩得过了,却不肯顺他心意,只道:“你又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哥哥,我也没答应你什么都听你的,我偏坐在这里,又怎样?” 偷儿低眉,不敢看他眼睛,却下手极快地从囊中抽出宝琴;青玉眼疾,手比他还快,已成习惯地将他的手按在弦上,却觉得他手上传来一阵暖一阵凉的颤抖。 “你没事吧?”青玉一惊,想去撩拨开偷儿半遮面的头发,却被偷儿狠狠地握住:“再不回去,后悔的是你!”说罢,抬头瞪了青玉一眼。 青玉顿时只觉得两道剑也似的寒光穿过自己双目直劈心底,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就松开了两手,后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也忘了动作。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上)在线阅读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上) -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中)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中) 小二又上了第二道热菜,却听门口有嘈杂的喧笑,迎了上去。一群订下了座位的客人笑颜满面地鱼贯而入,小二费心地将几案拢在一起,那边又是推主客位又是商量点菜,来来回回,直到窗外雨更浓,天色如暮。 青玉却一直没有动过,仿佛就呆坐在那里,直坐到偷儿呼吸平静,将黑发挽起,心生愧疚,柔声道:“青玉?” 青玉心一动,“哇”地一口鲜血,喷在偷儿白衣之上,殷殷刺目,人也向前倒去,偷儿脸色苍白,将他接在怀中,好在那边客人嘈杂,全无一人将注意投来,账房先生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地就着微弱天光读他的书。 “青玉!”偷儿全身凉竭,似将四肢百骸的气力都抽尽,只轻喊道。 青玉悠悠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骂道:“好小薛,你骗得我好苦!” 偷儿一头雾水:“什么?” 青玉挣扎起来:“我只问你,你这招透心剑是哪里学来?” “我不明白……” “别再装傻。你若非道门弟子,怎么可能在这个年龄练成透心剑?莫非……莫非你,你也是个妖族?” 偷儿见他说得严肃,正色道:“我不……我不知道。” 青玉不信地道:“又是不知道。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会为了那个什么灵非灵魄那么拼命?”青玉说着,便伸手偷儿的怀中腰间,寻找可能隐藏他妖气的,与这宝琴一般隐去了宝气的宝器。 偷儿脸色顿时翻红:“你做什么?” 青玉不答言,却已经得手,在偷儿的右袖之中藏着那把他见过的青铜匕首,左上心前,有半块白璧,带着偷儿的体温,此时都在自己的手中。他拿着翻来覆去地看,扇扇鼻翼,传来的只是偷儿生人的气息,以及酒菜的香气。他奇怪而警惕地看了偷儿一眼,把那两样东西放回到几案之上:“不要告诉我前两天你一打坐便学会了透心剑……” 偷儿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你,伤得严重么?我绝不是有意……若我知道……” 他话未说完,青玉突然又剧烈地咳了一声,旁边桌上的客人小二纷纷转头望来,偷儿连忙低头抚着青玉的背,遮挡住前襟上的殷殷梅花:“青玉,我究竟做了什么?你怎么样?” 青玉枕在偷儿肩上喘息,纤长灵巧的手指却在空中画了个符,他道声“敕”,一片青绿微光顿时将这片墙角围住,偷儿向外望去,墨黑一片如无星无月之夜,窗外也是如同用一层黑布蒙住,只有眼前的案几和青玉,还在酒家火塘和悬灯的照耀之下。 偷儿疑惑地看着青玉,青玉拉着他的手,埋头下去,偷儿突然觉得右手中指上有一阵疼痛,连忙抽手时,只见上面有利器划破的一点伤痕,鲜血还在无声地流出,他连忙将指尖放进嘴里含着止血,看了一眼青玉:“你这是以血还血?” 青玉摇摇头,回到矮桌的对面,背靠着墙而坐,双腿舒展,两人眉间却都隐藏着重重疑问。 毫无觉察的小二从暗处过来,上了第三道菜,来换那温酒碗里的水。青玉自告奋勇地帮他将酒壶举起,指甲却不经意间擦破了小二的指腹,连忙道歉。小二见这位俊颜如玉的少年柔声道歉,便有不满也说不出来,匆匆换了热水便伺候另一桌客人去了。 偷儿看他也把沾血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刚一笑道:“我那是给自己止血,你又没受伤,去洗洗便可以了,放嘴里不干净。” 青玉把手放下,脸色却是从来没见过地苍白:“也许你对人间之事确实比我了解的要多得多,所以要装作人类并不困难,但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瞒我,反正对我而言是人是妖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骗我?” 偷儿摇摇头,将案上两件东西收起:“你若说我是妖族,我或许便是妖族吧。反正我有许多事都记不得了。但我应该是个人的;我昨天之前,连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青玉不信地冷哼一声,学着偷儿的样子,提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白瓷盏中斟满:“我虽然没有尝过妖血,但你的血尝起来和人并不一样,和我自己的血味道也不一样。” 偷儿这才恍然他刚才是故意划破了自己和小二的手指,不由赞了一声:“你很聪明。” “呵呵,聪明么?假的,你一直在骗我,”青玉白脂般的手举起同色的瓷盏,一仰头将米酒饮尽:“唔……这就是一醉解千愁的那种丹方吗?……似乎没有作用啊。” 偷儿不知青玉的酒量多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什么假的?我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人。我是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可是我说的,都是我认为是真的。” 青玉悲伤地垂下眼睑:“你明明和那个灵魄约好了的,弹琴放镇妖塔下的灵非出来;我自己也不想想,若是一个没有修过道的凡人,就算有宝琴,要施那样的幻术,可能么?反正是我自己傻。” 青玉嫌那酒盏太小,倒酒麻烦,便握着青铜方酒壶,直接将那琥珀色的体尽数倒入喉中。 “青玉!”偷儿冲过去试图掰开他的手,却没能成功,只有眼睁睁地见他把几乎一壶酒全部喝尽,“我如果是妖怪,还能用什么透心剑,怎么会掰不动你的手?” 青玉呲牙:“你那雕虫小技,还不是趁我不提防,不然哪里伤得了我!” 偷儿听他说得大声,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黑暗里应该是邻桌客人的方向。 “你放心,”青玉应道,“有我的幻界,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的,也什么都听不见。你要是有什么要说的,趁我还没走尽管说。” “你要走?”偷儿一时僵住。 “嗯,在千秋寺你装晕的时候,和尚说孟家带来的妖怪跑了,那不是灵非是谁?你原来说要我保护你三个月,是没想到此事竟然能这么快解决吧?想不到你和妖王赤瞳也有关系。他不是说妖族一旦联合便是天下第一的么,有你这个干将,怎么又来打我的主意?” 偷儿皱眉道:“第一,灵非是谁,弹琴放人又是什么,我闻所未闻;第二,妖王赤瞳,或者他的属下,是一个青衣道袍,襟上绣三朵四瓣梅花的白发老道?若不是,我便不是听命于他。青玉,你看着我的眼睛。” 青玉扭头道:“我知道你的障翳术举世无双,看你的眼睛只会当你是好人。你不肯多说便罢,事已达成,龙珠还我,我就不再计较你诈我之事。” 偷儿看正说说不通,急中生智,顺他话道:“龙珠我可以还你,不过得三个月后。当时你我之约,只说了你保护我三个月内活着到达目的地,我吃住用度与你相等。如今不到十日,我的目的地也未到,你要走可以,龙珠此刻我不能还!” 青玉站起来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目的地?” 偷儿也站了起来:“南玉凉白山冥道。就不知道龙兄你认不认路。” 青玉觉得头里嗡嗡地响,瞟了偷儿一眼却不敢在他的脸上过多停留:“你去那里做什么?” “龙兄不必多问。若是龙兄着急回琯县,今晚明早将我带到冥道便是。去了那里,你我之约便算了结,往后日子,薛某如何,也无需龙兄费心了!” “冥道是何等地界,”青玉觉得有些难过的头晕,像是所有血突然都涌上了头顶,不肯下来,说话都有些困难,“无论你是妖是人,都见,也见不得的,何况,要进去。” “那便将我投在山下,我们一起步行上山。若是真的已经不能进去……我也不会为难龙兄……” “那……好,”青玉回身想抓住偷儿的手,眼前却有五六只手的影子,他连祭起凝神诀的神都没有,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偷儿接住他的身子,只觉得燃烧滚烫堪比刚才的鱼羹。 “小二,小二!”偷儿看四周仍是那样黑暗,高喊了两声无人答应,心想青玉所言不虚,他喊得再大声小二也不会拿解酒茶过来。偷儿左右顾盼了一下,显然不能用辣油飘浮的鱼羹来冲淡青玉下胃的酒,只好用那温碗里的水。他将满脸酱红色的青玉平放在地,倒了一盏的水,凑到他黑紫色的唇边,却怎样都撬不开他的牙关,使劲捏他的下颔,直到自己的手劲已经使到十分,仍是纹丝不动。 偷儿倚墙滑坐下,看着静静地昏睡在那里的青玉,原本红白相间的俊俏模样如今涌上了血色有些惨不忍睹。偷儿伸手托住他的脸颊,那边传来滚烫的温度,青玉从鼻中舒服地哼了一声。 小二端着第二壶酒和后续的热菜过来,走到近前,却和偷儿互相吓了对方一跳。小二见青玉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偷儿白衣之上满是红色,做了个“杀……人啦!”的口型,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差点便打翻了托盘。 偷儿连忙道:“小二哥,我这朋友酒后头晕,方才吐了,躺一阵子就好,你忙着照顾别的客人,不用管我们了。” 小二静下心来,才看见青玉脸色绀红,口在有规律地起伏,这才松了口气退去了。偷儿也松了口气,将青玉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方便气血向下退回。 青玉头疼欲裂,翻了个身,口中却叫道:“娘~” 偷儿趁他松开牙关,连忙把温水灌入,青玉咳了两声,倒也不再言语。偷儿看着二人狼狈相对的样子,自嘲地苦笑,只是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前,希望能为他退却些热度,减低些难过。 在这幻界之中,偷儿虽然看不见外间,却能感觉得到火塘的光影更盛,厅中四处的枝灯红烛减淡了案几的深黑影子,风更凉,从漆黑的窗外卷来,带着丝线一般的雨意。风雨之夕,有屋檐容身,有火暖魄,有佳肴好酒,有美人相伴……在这乱世甫定的年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偷儿虽然也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再去想,他兴致上来,随手弹拨着五弦琴。只手而弹,琴上只发商角徵羽那五音,也没有揉抹渐变之声,清而雅正,仿佛一轮明月出于玉凉绝顶云涯之上,照耀千里,也自窗外映在青玉带着酡红的脸上。青玉脸上仿佛两丸黑白水银相间的眸子大睁着,偷儿心底一惊,“啪”地一声自己按住了弦。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中)在线阅读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中) -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下) “那里的月色好美。”青玉不动,他的眼也不动。 “你去过吗?那是云涯绝顶的明月。” “没有。其实我也没有去过白山冥道。” “无妨。我认识路。不过要天明时分我才能认得。” 青玉闭上眼睛:“不用强调,我对你是人是妖已经不感兴趣了。一醉虽然解愁,但是醉时实在很难过啊。”青玉将自己的手叠上额前偷儿的手,话音已近温柔。 偷儿默然。恐怕只有青玉,才会真的相信一醉解千愁的效用,才会真的在酒醒之后,依然当作那些满腹的烦题已经解开了吧? “你刚才又叫我‘龙兄’,我才知道,原来不管是人还是妖,你就是这么绝情。” 偷儿张了张嘴,并没说话,青玉继续道:“你知道在你用透心剑伤我之前,我正要说什么吗?” “什么?” 青玉带着忧伤摇了摇头:“我本想说,若是此事终了,小薛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来琯县外的祈雨坛来找我。我本想说,我们下次可以顺着官道向东,再下次可以向南,再下次可以向北……” 偷儿的心一阵抽搐,按在青玉额上的手已经僵硬,眼眶里有泪光在闪烁。 青玉学着偷儿勾起唇来苦笑:“可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也不是,也不知道小薛你为什么找上我,也许你永远也没兴趣把龙珠还我……你还有点良心,说得对,缠着你,后悔的只会是我。” 偷儿心里一痛,本想别过头去,却生生地止住了自己这逃避的想法,大珍珠般的泪落下来,滴在青玉凝脂般的手背上,青玉霎那间睁开了眼。 “青玉……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会后悔的是你?不是因为我不想再见你,而是因为……冥道之行凶险,我命未卜,在这世上还是少一些牵挂为好。” 青玉翻身起来,盯着偷儿皱眉道:“是什么凶险的事你一定要去?”接着脸色灰白肃穆,“妖王赤魇军要攻打冥道?” 偷儿摇摇头:“老道交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君子千金一诺,我不能说。” 青玉半晌不语,转过头去用那大勺舀了鱼羹入口,偷儿沉下气息:青玉,不知道是你变得善解人意让我脱离了尴尬,还是你已经从此将我视做路人将要老死不相往来?也罢,这不是自己几番推拒之后必然的结局么,再要纠缠便是矫情…… 偷儿笑得灿烂:“看来‘东观山’的鱼宴,并不是浪得虚名。难得来此,你若想多吃,我便叫小二再点。” 青玉哈哈仰天笑道:“我也只是尝个新鲜,要我放开肚皮来吃,这座城里的鱼虾都不够!” 偷儿只能讪讪地笑,回到他的对面锦席上,吃菜,下酒,听窗外风雨之声,触感肌肤上灯火之暖意。 青玉继续练他的筷子功,一边时不时地倒一盏米酒到口中。不一会儿,一壶酒又已经倒空,青玉一举手,学着邻桌客人的样子高喊一声:“小二,再拿酒来!” 小二笑嘻嘻地过来换了酒壶:“客官慢用!” 青玉回了他一个甜笑,小二骨酥麻,走路都轻飘起来,又多看了青玉两眼,只当旁边并无偷儿这人。青玉的脸上又已经泛起嫣红,素手为偷儿添了酒:“小薛你既然今晚不想就去,那么我们宿在哪里?” “刚才路上曾见几间馆驿,哪家庭院干净,我们在哪家投宿就好。” “嗯。” 一个多时辰之后,偷儿看了看面前清净的碗碟,青玉那边连鱼骨头都不曾剩下。店中的酒客都差不多走尽,城中的雨也小了下去,民居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青玉的面前换过了一壶又一壶的家酿米酒。 终于他道:“小薛,我们走吧。” 青玉默念心法,右手一收,半明半晦的酒家厅堂顿时重回偷儿的眼前。 偷儿反手取下头上的古董玉簪,黑浓之发倾泻肩头。“店家,结账。” 小二只等他这一声,连忙过来道:“二位所用七个热菜,两个冷菜,米酒十二壶,共是六两三钱银。” 偷儿将面前玉簪一推:“我二人行路至此,盘缠已尽,此簪价值百金,权抵饭钱。我看贵店家形制复古、装饰不俗,应该有识货之人。” 小二之前见他衣冠楚楚,青玉明眸善睐,招待甚是周到,却没有想到他们竟是付不出钱来的主儿,脸上突然一阵恶白,连忙叫了账房先生过来。账房先生却是个文弱书生,拿着那簪子左看右瞧,也拿不出主意。 小二见他二人神色淡漠,并不凶恶,便欺客道:“你这簪子,看质地不过也是石头上的玉皮,集市摊上几百文钱一个,算是顶天了,在外面吃碗面也许抵得了,想抵我们‘东观山’的好酒好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看你们不是成天混吃混喝的人,也不想让伙房的人出来动,你们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快拿出来!要不然我们在老板面前也没法交代。” 偷儿对账房先生道:“此簪是前朝皇家技艺,价值绝不止今日酒饭钱数。” 小二叉手道:“吃饭付钱,是酒楼的规矩,若每个客人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我愿意收你东西,算是看在你们不是歹人无赖的份上,你身后这张琴看上去还值些银子,不如也拿来相抵。”他说完,看着偷儿,一边与账房先生耳语两句,不一会,账房先生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伙房伙计回来,成个半圆围在两人桌前。 青玉仿佛事不关己,只冷眼看着偷儿。偷儿却起身笑道:“也罢,你要,便拿去吧。” 小二也没想到有这么容易,一努嘴,只见一个伙计便要上前收去那琴,青玉突然劈手将琴挟起,站起目光森然道:“此琴是神仙宝物,岂容你这般埋汰玷污!”伙计一个心悸,抬头看时,青玉说话,却是对着偷儿。 偷儿衣上斑斑血迹,小二或许会认错为鱼羹,天天和生鱼生打交道的伙房伙计却不会认错,不由得吃了一吓,不知二人是何等来历。 “青玉你又何苦。我本打算将此琴赠你,但恐怕它与你没有缘分,不然,难道你要硬闯出去吗?” 青玉横眉道:“人便是贪得无厌。说我吃了你们东西,便要这要那。你们的东西到底有多珍贵?我也不稀罕!”说罢,他一张嘴,竟然将方才所吃的冷热菜肴尽数吐出,脚前的地面一片污物,发散着怪味的热气。 小二众人,甚至偷儿,都想不到表面风华绝代的青玉竟然当众呕吐得七零八落,面色不改,小二和伙计不由得掩鼻退后,账房先生更是惨白了脸色,颤声说道:“斯文,斯文……” 青玉一舔嘴唇,左挟宝琴右拉了偷儿的手,脚尖一点,倏地向后穿窗而出!小二众人愣了一愣,赶到窗前看时,只听雨声潇潇,高树飒飒,只见浅淡灯光下城中一片漆黑,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下)在线阅读 15. 持酒聊慰风雨夕(下) - 16. 是夜美人清江畔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6. 是夜美人清江畔 “那你为何过来此处?”偷儿心里明明多少猜到些答案,却是要问。 青玉浅笑道:“你没钱了,我知道在人间没有钱什么也做不成。在哪里不能睡,要是去什么馆驿,你又要打这琴的主意。此琴不吉,留在人间一定会生出祸事。” 偷儿道:“随你。本也是要送你的东西,你爱怎么处置都行。不过你带我来此处,是不是让我就露天睡在这涧边砂石上?” “有什么不对吗?”青玉笑着走近,面如桃花,发髻早就松散了,他随手把松枝的簪子一丢,顺手用天丝发带依然将青丝在头顶结好,温顺垂落下来,有几缕故意钻进他微敞的领下,吸引偷儿的目光去他前衣襟掩映下绯红暖玉般的肌肤。 “青玉?”偷儿被他这妖冶的样子一震,“你是不是又醉了?” “哪有。”青玉嗔道,早已欺身上来,将偷儿双手反剪在背后,两瓣红唇直接贴上偷儿的,偷儿还来不及放下齿关遮挡,青玉灵巧小舌已经将一颗酒香满溢的小丸推了过来,轻吹一口气,那小丸便自己滑下了偷儿的喉咙。 青玉听见那吞咽的“咕嘟”一声,方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偷儿的唇。青玉反手擦过自己红肿的唇瓣,不知为什么刚才会有那样酥麻心痒的感觉,诱惑着自己去摩挲啃食偷儿泛起殷红的嘴?他仍反剪着偷儿的手,贴在他的身上,细致地观察偷儿的反应。偷儿只觉得胃里火辣翻腾,酒气四溢,昏昏欲醉:“青玉……你……”他再也说不下去,却是安静地醉了。 青玉舔舔干燥的唇,深吸了一口气,让偷儿躺倒在古木下细砂地上,手上不马虎地探索过偷儿的腹,脸色晴不定:本来第一次看时,偷儿并没有将龙珠运入心中,说人亡珠毁本就没有可能,那随心游动的龙珠要被取出也不困难,但不知是不是那天在淡月溪湾打坐之后,龙珠就进入了偷儿的下丹田,虽然没有入心结合,但被下丹田气息引住,也已经是不好取出。 即便如此,还是要一试。青玉结起青绿的掌印,按在偷儿下丹田处,俯身又吻住了偷儿的唇,深吸了一口气。龙珠纹丝不动。嗯,再来;嗯,一定可以的…… 青玉觉得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气血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他呼吸散乱,额上分泌着汗珠,心里也渐渐地不再清醒。不行啊,明明是他醉了,为什么我也有了要醉的感觉?好不容易才让他昏迷,若是这样半途而废,我什么时候才能取回龙珠? 他迷糊之间,却不知道自己在偷儿身上来来回回的索和一次次在他唇间的吸吮,究竟是为了打通取回龙珠的路径,还是为了那种莫名的梦幻刺激?他越来越难以分辨…… “哇!拉个男人到此来行苟且之事,好不要脸!”突然青玉的身后,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子声音,仿佛炸雷,将他劈得清醒了一半,跳起来转了半身! “你说什么!你又是谁?” 少年女子红衣红裙,襦衫广袖,长眉高髻,全身笼罩着一层红光,在暗黑雨夜里如火焰般显眼;她明眸皓齿,眉心上点着重瓣的梅花,身段袅娜轻尘脱俗,脚不点地,翩然飞来。 女子吐舌道:“这么凶!我还要问你呢,半夜闯入别人清修之地,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欲行不轨,你是谁家的弟子,怕我不告诉你的师父!” 青玉脸上更红,结结巴巴道:“谁……谁欲行不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是他先偷去我的……” 他话未完,突然一阵强烈的妖气从身后强弩般袭来,青玉扬手一张,一股妖氛凝成的箭气在无形的盾上,火花激闪中金铁之声铿锵交鸣,一个高大黑影将偷儿抗在肩上,在树间几个起落,隐进了幢幢黑影,脚步不闻。青玉大惊失色,回头一望,那红衣女子在那刹那也已不见,只听涧中流水淙淙,四野风吹林梢,凄清悲凉,又好像是在嘲笑青玉一般。 青玉向地下一望,只见那黑黝黝的古琴依然躺在地下,便用天丝锦袍将它缚在身后,竖指合掌,无数青色气流从指间涌出,游鱼一般顺着那股强大的妖氛在前引路,青玉身形乍动,隐没在那片光流之中。 行不过两座山,只见青光指向一棵参天巨木的错节盘,试探着,却不敢贸然进入。青光烛照下,似乎可见黑色的洞孔。青玉正犹疑间,突然听脑后环佩叮当,那红衣少女从远处飘来,见到青玉也是一惊:“哇,你好快!” 青玉秀眉深皱:“你是谁?为什么合伙抢人?” “什么合伙抢人!”女子杏眼圆睁,“分明是他趁我不备,来我地面上抢人,不要脸!” “他是谁?为什么要抢人?” 红衣少女撇嘴道:“我怎么知道,或许这丑八怪也看上你男人了,拖进洞里准备享用呢。” 青玉腹诽道:什么叫我男人?我现在这样子哪一点像女人了?却有更重要的话要问:“你认识他,他是谁?” “不知道,我就叫他丑八怪,”红衣少女说着,叉腰向洞中喊去,“喂,丑八怪,你干什么在我眼皮底下抢人?你出来!不然我烧了你这又脏又臭的树洞!快出来!” 话音落后,果然听到底下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未几,一团黑影钻上了地面,只见似乎是个人形,却分不清头肩颈子,显眼的一对亮黄色的眼睛大如鸽蛋,立刻也看到了青玉,瓮声瓮气地道:“我只是看不惯这家伙仗势欺人,你在那里只会喊叫,有何用处?” 青玉一时气结,却也知道那黑影妖族没有恶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未答话,红衣少女已经抢着说道:“你没听他说吗?是昏倒的那个家伙先对他动手动脚的,他只是一报还一报;人家小两口的事,我只是出来闹着玩的,你这算哪门子的行侠仗义?” 黑影妖族呐呐地“哦”了一声,却又说:“不对,我得回去问问那人,不能全听你的。” 他刚要转身,青玉喊住他道:“喂,丑八怪,别看他的眼睛。那家伙障翳术高明,小心被他所骗!” 黑影妖族一怒道:“丑八怪也是你叫的?你爷爷火眼金睛,小小障翳术算什么!”却好在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为难青玉,一头钻了回去。 红衣少女在他身后道:“哎呀,玉凉山卧虎藏龙,你也好意思这么夸自己。”说着向青玉挤了一下眼睛,“是吧,龙哥哥?” 青玉心下惊奇,侧目看她,只见道气红光流转,可惜自己对这些都没什么研究,说不上来她是什么族类、修的是什么法门。红衣少女看了半晌青玉背上的五弦琴,又自顾自道:“左挟宝琴,右抱美人,龙哥哥的日子过得好逍遥啊。” 青玉刚才激动得青白的脸上又上来了红晕,这是说自己么,是说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族类的偷儿才对!他也不好老是不说话,“嗯”了一声算是答过。鼻音袅袅未落,那地下洞中却突然传来黑影妖族一声含混不清的大吼,震得洞口的泥土扑簌簌地落下,青玉心未动,身却已远,红衣少女瞪大了眼睛,看一缕青烟直接撞进了洞口前的结界,连忙催动咒语打开结界匆匆地跟了进去。 青玉闻到整个不怎么通气的树洞之中,充斥着浓烈的妖氛,熏得他的鼻子暂时失了灵,树洞犹如蚁错综复杂,他连忙改命青流追寻自己的血气,也不顾四周黑暗的洞里都掩藏着什么东西,只是一路冲撞了进去。 突然耳畔只听洪钟浑厚地一声响,回荡在中来往余韵不绝,吵得头脑发晕,眼前却是一片昏暗中的光明,一眼之间,可见一个形状不均的小室,正中堆着一个土台,四下散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小室的天花上,隐约有流动的光芒。尚未等他看清,突然一股大力仿佛江海潮水一般从一边涌来,他急忙去抵抗时已来不及,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钉在了一堵溜滑寒凉的墙上,他仰着脖子,倒看清了天上那些流动的光芒是许许多多的飞萤,在透明的气流之后,拖着光尾飞一阵歇一阵。 背上的琴发出了“嘣”地一响,震得他脊背发疼,那琴自己倒是毫发无伤。 “青玉!”青玉挣扎着略微低头,只见偷儿站在他的身前上望,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激动情绪。黑影妖族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长尾,望着青玉的眼里带着十足的惊异。青玉见这情景,也不由得不十足地惊诧!(中) “放他下来!”偷儿回身命令道。 黑影妖族犹豫着:“他刚才不是才要对恩人不利?何况他竟然能闯进我的洞中……” 偷儿坚持道:“你先放他下来,我自有话说。” 黑影妖族没有再坚持,卡住青玉脖子的力量顿时消失,他顺着墙滑落到了地上,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看着偷儿的脸色在萤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又似乎映着一丝红光:“……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青玉一斜眼,看向小室的空处,“你要去冥道复仇,自可以叫上你的心腹手下,拉着我做什么?” “什么复仇,无稽之谈!”偷儿斩钉截铁驳道,又凑近青玉的耳边,“这是哪里?那个有尾巴的也是个妖族吗?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把我扔在这里?你也打不过他吗?我以为这次死定了!” 青玉张了张嘴,脑袋里全是浆糊难以思考,只说道:“什么?” “丑八怪,我来晚了!你还在吗?”此时门外远处突然红衣少女的疾呼,说到最后一个字,那艳红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一看三人都好好地站着,抚着口叹了声气,“唉,吓死我了。” 偷儿见到红衣少女,脸色更加嫣红,赶着低下头去,青玉简直怀疑自己看错。却听那红衣少女说道:“丑八怪,没事叫那么大声干嘛?还以为你就这样被人放倒了!害我跑得这么累,差点被你洞里的那些臭蛇给咬伤了!” 黑影妖族道:“你爷爷我哪是那么容易被放倒的!”说罢看看偷儿,头讷讷补充道,“当然有时候被奸人所害,幸亏有恩人你救我……” “咦,原来你也有打不过被人捉住的时候,哈哈!怎么我都不知道?” 黑影妖族瞪了红衣少女一眼道:“那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这臭丫头还不知道在哪里满地爬呢。爷爷我可是今非昔比。” 红衣少女嘻嘻笑道:“又想来骗出我的年龄,我才不上当。”说着又上下打量着偷儿,奇怪道,“这个人类哪有一百多岁,救你的莫非是他的前世?” 黑影妖怪摇头道:“不是不是。不仅他的气息是一样的,连长相都是一样。啊,对了,”他指着青玉背上的琴,“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也记得。”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青玉一眼,大概已经觉察青玉能够背着偷儿的琴似乎说明了他们确实是一伙的。 青玉听这个说出自己是龙族的红衣女子也说偷儿是人类,对偷儿妖族身份的认定又有了些动摇。 红衣少女飘到偷儿面前围着他左右打量:“这位公子,我觉得你有点面熟呢。” “在下亦有同感。” 红衣少女“扑哧”笑道:“什么啊,明明爱人就在身边,”她伸出青葱手指点了点青玉,“还要来和我打情骂俏套近乎,你变坏了。” 青玉脸上一红,尚未反驳,只见偷儿神情一凛,拱手肃穆道:“姑娘知道在下过去是何许人?” “不知道,”红衣少女摊摊手,“大概也像今天这样有过一面之缘……好奇怪啊,你都没有怎么变老……” 偷儿低头想了想:“也许我早已垂垂老矣、阳寿将尽,只是托了外力,才……”说着皱起眉来又想,忧伤之色从眉心四散。 红衣少女清亮地咯咯笑道:“人生苦短,很多事你想也想不通的,何必浪费时间,好好珍惜眼前人、眼前事才对!” 偷儿目光清澈一敛:“受教了!” 黑影妖族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终于等到他们把话说完,连忙问:“刚才我问恩人怎么会经过这里,恩人还没告诉我。” “呃,”偷儿迟疑了一下,老道临行交待,不可把要进玉凉的事说给旁人,他虽不知为何,但是事关老道的交待,他并不想违背,连忙趁青玉开口之前答道,“我们周游天下,前几天来到附近,听说千秋寺观音诞辰场面热闹,就去看了一场,今天误打误撞才来到两位的宝地。” 谁知这一下却差阳错地岔开了话题,红衣少女和黑影妖族不约而同地道:“明明只是我的地盘!”相互瞪着不肯放松。 青玉在旁拉了偷儿道:“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黑影妖族对红衣少女道:“我要送恩人出去,你不想被蛇咬的话就跟我来。” 红衣少女娇哼了一声,却不敢怠慢,紧跟在他身后。青玉张起结界自愿殿后,来到洞之外,夜色依旧深沉,淅沥沥的雨却是小了些。黑影妖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偷儿道:“恩人当时说要找一个魔族,不知找到了没有?” 偷儿疑惑更深,半晌不答。红衣少女不疑有假,只道:“丑八怪,我说了是他的前世,你却不信,你看他有半点记得前事的样子?喂,龙哥哥,你说是吧?” 青玉见问到自己,突然想起了万渡山下的三个老婆婆,冲着自己叫“镶雪公子”,还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样的话,还有那个暗红头发的妖族灵魄,也把自己认成了那个镶雪公子……他,就是这个黑影妖族口里的“魔族”吗?自己和那个镶雪,到底有什么关系? 16. 是夜美人清江畔在线阅读 16. 是夜美人清江畔 - 17. 群壑风泉满清听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7. 群壑风泉满清听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问一下路,你们这里往玉凉山口的求道村怎么走?” 红衣少女有点失望的样子,但青玉向她问路,却问到了她的强项,她向旁边一指:“沿着这个方向往东北三四十里大概就到了。” 青玉看她毫不忌讳,不由得奇怪地问:“你们和人类的求道者住得这么近,不害怕吗?” 红衣少女一愣,黑影妖族呵呵地仰天长笑:“我们当然有自保之法,看来你和人类挺好,不过要是帮着那些坏人来打我们,那时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青玉一撇嘴道:“我对妖族人类之争可没兴趣,不过谢谢指路啦!”说着拉上偷儿悬身又飞上半空,黑影妖族的身影本来就难以看清,少女的红衣也很快消失在树丛之后。 --- 雨渐渐稀疏,但横过偷儿额前的发丝依然积聚着雨水,时不时滴入他的眼中,偷儿眨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青黑色的山峦在脚下飞掠而过,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仿佛是又一层让人不舒服的皮肤,与青玉拉在一起的手已经麻木。这几天,经历了许多事情,他有一些困倦,却又不能睡去。 突然,从掌骨处传来一股痛彻心扉的拉力,让他几乎要喊叫出声来,却也一下子清醒。青玉正流星一般从半空冲向脚下的树林,偷儿被他拉着,向下俯冲而去,一身血乱流,眼见撞进了大树繁茂枝梢,却被青玉眼疾手快揽腰一带,缓缓地一道降落在林中地上。 偷儿眼前金星乱冒,定了定神,才要开口,青玉连忙举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儿见青玉蹑手蹑脚地走向一棵大树,向前方探头张望,便也一时好奇,走到他身边找了另一棵大树藏身,望了出去。 只见雨初定,乌云微散,云缝间漏出几丝鸭黄色的月光,洒在下方山腰溪谷之中,从崖边挺秀的树干后面远远下望,有三股黑雾袅袅降落潭面,三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从黑雾中现形,在月光下瓷人一般,袍袖飘逸,舒展着身体,似在欣赏湖心的倒影。 偷儿抬头望青玉,却见青玉深锁眉心,却也向他望来,眼中神情闪烁不定。 潭上那三个青年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深潭之中。 “这两天看见青玉了,他在这边干什么?”其中一个落到潭底,举手枕头,悠然说道。 “呵呵,是啊,还鬼鬼祟祟地,和一个白衣书生在一起。”另一个抱着膝,垂头仿佛在低吟。 第三个闲适地倚着潭壁,顺手截过一条惊慌失路的小鱼一口吞下:“不会是青玉已经长到了思春的年龄,跑到人间去勾引人类吧?他不就是有这个癖好嘛。” 说着前面那两人也都笑了,两对灼灼的目光一齐粘了上来:“青玉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要是担心就快点把他接过来住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第三个青年微红了脸:“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的想法,硬要安在我的头上……” 躺着的青年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要不是还要行雨,就可以一路尾随他了,看他这次到底要玩些什么,怎么收场……” 另外两人也吃吃地笑了,只是是在深深的潭底,湖面上寂静得只有微风吹过的浅浅波纹。青玉看那潭面沉寂下去许久,才勾了勾手,偷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被他一把拉进了树后。 “出了什么事?” 青玉绞着手:“是我的三个表兄。我们要是从这里过,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偷儿想起青玉说过他的表兄们喜欢嘲笑他的事,却仍是不解:“那又如何?难道他们会去告发你越界之事?” “当然不是,”青玉眨眨眼,似乎终于有点明白自己先前无数的人间问题给偷儿带来的麻烦,“若他们知道我在人类面前施展飞行之术,一定会告诉我爹,我爹对这事又管得特别严……”他说着,忸怩地低下头去,似乎承认害怕老爹的发怒让他在偷儿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但偷儿却听出了别的意味:“那么你总算承认我就是个人类了?” 青玉哼了一声:“你究竟是不是人类我没兴趣。看来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你如果要睡,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吧,我看他们走了再带你去求道村。”说罢在山崖边树下抱膝坐了下来,月光偶尔在他身上一晃,便衬得整片树林彷如仙境。 偷儿解开了铺盖,拧出了一大滩水,自嘲道:“青玉,这铺盖给你用正合适,整个湿答答的。你有没办法烘干它?” “烘干?”青玉摇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有办法吸取里面的湿气,你是这个意思吗?” 偷儿近来消耗不同寻常,上下眼皮几乎开始打架,连忙点了点头。 青玉随手按在铺盖上,另一只袖子里开始淋淋沥沥地滴下水珠,转眼工夫整张铺盖便干燥得仿佛沙漠中的黄尘。偷儿只道一声“多谢”,转到树的那一侧,脱去同样湿透的全身衣物,钻进铺盖里,头一沾地,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是梦,又仿佛不是梦,耳边呼啸着大漠的黄尘,头顶着烧灼的烈日,偷儿徘徊在万里流沙中一座沙山的山脊,亘古的热气在地面蒸腾,呼吸间都是细碎的沙尘。突然,在他举头的瞬间,远方荒凉无际的黄沙中,大地震撼着,升腾起一座紫黑色的庞大建筑,隔绝了耀眼的阳光,与地相接之处,有摇曳的狂风舒卷云气,让人看不清它的基。 偷儿的心狂跳起来,伸手去背后的宝琴,却是一空!他似乎想要喊谁,举目四望,却是天地寂寞,沙山之间只见自己孤独的身影。只是一眨眼间,那紫黑色的城堡便已经触手可及,光滑却不闪亮的外表依稀映照出自己的颜面,一身白衣,不羁的风尘。高耸的城墙上的女墙雉堞,犬牙交错,却不似人间的形制,却仿佛是一枚巨蛋,以一个轻缓的弧度向内弯曲而去。 偷儿伸手按向墙面,传来一阵温暖和细滑的触感,仿佛吸引着他向墙内走去。偷儿微一迟疑,却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贴进了墙内,整座紫黑色的建筑,甚至整片沙漠,都消失无踪,只剩一种微弱的湿润和温暖,从皮肤上传来,似乎清泉,一滴一滴地渗入了他盛满了飞沙的心。 青玉低头,看偷儿沉静的睡脸,埋在他的腿侧看不分明,但绵长细微的呼吸,带着暖暖的酒气,正烧灼着自己的肌肤。偷儿转过大树去睡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生起一股失落,心中虽然知道只相隔一树,眼前却不见了他的身影。满耳风泉、满目清辉的山林,突然寂静空虚得仿佛万里流沙的中央—万里流沙,那是天地的边界吧,他隐约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望着沉夜色下镜面般的深潭,却什么也没有看在眼里,只有想象中偷儿的睡容反复地在他的脑海出没。 终于,他小心地起身,学着红衣少女的身法飘了过去,坐在了偷儿的身边,不惊起地面的一片枯叶。偷儿方才被天风压下去的酒意渐渐地上来,唇色鲜红,鲜艳得仿佛碧幽潭那一株稀奇的东海珊瑚树。青玉只顾盯着他的两片殷红,自己的唇舌之间便好像回忆起方才的麻醉,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却不防偷儿呜咽着凑过来,将脸颊舒服地贴在了自己的腿上。 青玉的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轻微动作狠狠地一撞,窥视他那三个表哥何时离去一事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记得小薛主动来亲近我!他想起昨夜千秋寺正殿外偷儿的回身那一牵手,先前在酒家中他醉后偷儿的那一覆额……可是那些都不够!他主动地拉过偷儿的手,枕过他的肩,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还一直穿着他的衣服……可小薛呢,他都做过些什么来回应? 偷儿睡得昏昏沉沉,却无声无息地缠了上来,将青玉的双腿都裹进了铺盖之中,自己一半的肩膀却露出被外。青玉也不知道要帮他掖掖被子以防风凉,只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光滑结实的臂膀,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在那些刹那,林中的风突然一阵清寒,吹得连绵山峦上的树梢涛声般起伏震颤,些许的月色被狂卷的乌云鲸吞,山林幽暗,青玉一身的白衣,在山崖之畔耀然显眼。 “青玉?”直到身旁谷中风起,惊讶之句从崖外传来,青玉才把目光转离了偷儿。 方才的三个青年凭风临空在高崖外,将青玉的身形面貌看得一清二楚,青玉没有觉察他们何时跃出了深潭,却被他们发现,围在悬崖之侧。 “青玉,你怎么会在这里?和一个人类?”方才吃鱼的青年愕然挑眉道。 青玉挑眉抬头:“随便走走,路过贵宝地。我爹也知道了。” 方才最先说话的青年眼尖,瞥见偷儿纠缠的姿势,一皱眉:“他是什么人?竟然对你这样放肆,成何体统!” 又是“成何体统”,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说他们“成何体统”?青玉刚要反驳,突然又听到“你这穿的是什么?人类的衣服?”最后一个青年落在崖上,伸手抚过青玉的手臂。 青玉咬牙不动,回头看偷儿宁馨的睡相,再面对三位青年的时候,眼中已经充满了温柔,轻声道:“喂,你们不是要去下雨的吗?在这里多管我的闲事,小心失期遭天谴!” 偷儿迷糊之中,无限喑哑地嘟囔了一句“青玉……”,将身躯缩得更紧,却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说“成何体统”的青年高声肃穆道:“你不能再跟他下去了!若在人间集市里见到你们倒没什么,一个人类来此荒郊野外露宿,太过诡异……但是,难道是青玉你?”他大惊之色形于脸上。 “嘘!”青玉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厌恶他明知偷儿在睡却还故作高声,“不要吵醒他。我怎么样?” “青玉,快回去吧。舅舅要是知道了你在外流连与人……共眠,不打死你才怪!” 他衣服的青年在他身畔蹲了下来,温柔地在他眼前摇摇手指道:“青玉,你不是老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大人都是自己睡的哦,只有成亲之后,才可以和自己最最心爱的良人娘子一起睡。这个人类是谁?” “他是小薛,”青玉微笑着回头,再次确认了他沉眠未醒,“我们出门有正事,不要以为我出门只会闲逛!” 吃鱼的青年犀利地笑道:“青玉,看来你说谎的技巧还是不怎么样啊,刚刚说随便走走,现在又成了出门有正事……” 青玉的脸刷地红了,只催促道:“管我干什么,你们该行雨的,只管去就是了,难道还要我帮你们去下?”说着又推了身旁的青年一把。 三人见时光确实不早,只得离去,身旁的青年好心地提醒道:“青玉,别什么事都让着他,要是他要做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只管拿些手段来吓他一吓,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青玉半懂不懂,只想偷儿哪里是怕他吓的人,只会一次接一次地吓着自己罢了,就应付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目送三人化作鼓荡强风,穿空直上。头上黑云滚滚间,阵阵闷雷,豆大的雨珠顿时又砸了下来。 青玉成功地送走了三尊瘟神,心情一下子松懈,一阵倦意袭来,想到昨日柴房之中,偷儿竟然也不将铺盖分他一半睡,一呲牙,轻轻拂开偷儿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臂,游鱼一般地滑进了被中,一阵温暖的感觉传来,带着偷儿身体的气息,青玉什么也来不及想,已经闭上了眼睛。什么良人娘子,明明说好吃住相同,他的铺盖,自己理当也分一半的么…… 17. 群壑风泉满清听在线阅读 17. 群壑风泉满清听 - 18. 今日重上君子堂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8. 今日重上君子堂 雷雨,渐渐地下得更大了,遮蔽着晨光,林中鸟儿啾啾轻鸣,却吵不醒睡得迷糊的青玉。半夜酒意渐消的偷儿下意识地抢过了被子,半身暴露在大雨中的青玉却习惯了这样的潮湿,睡梦里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偷儿在一个沙漠绿洲的梦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袭击,雨中有灵异的气息吐纳,环绕着他的脸庞无法挣脱。他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又闭上,再睁开!天丝润滑舒适的触感首先传到了心里,接着是自己右臂的麻木,再之后,是全身爆发一般的红潮! 偷儿的呼吸在一刹那间停止,似乎连心脏也不能跳跃。他手足无措,又不能动弹,和衣而卧的青玉纠缠着他不着一缕的身体,却又那样平静地呼吸,痒痒地喷在他的脸颊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梦中错过了什么,他的身体对着眼前的软玉温香却不可能无动于衷。偷儿浅浅地瑟缩了一下,急忙转头去寻找自己的衣物,却突然觉得头上陡然有拒绝的阻力。青玉“唔”了一声悠悠地不甘愿地醒来。 “小薛你干嘛!”他糯糯地嗔道,伸手去拉痛了他的纠结在一起的青丝,虽然不自觉间放了偷儿手脚自由,却也把他的全身一览无余。青玉只是愣愣地看着,脸上从绯红到嫣红到睁不开眼的酡红,微张着唇瓣,却再说不出来下文。 偷儿的呼吸急促,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很努力地缓缓摇摇头,再摇摇头,直到再没有意志对着自己摇头:“青玉,你自作自受……”他含糊地咕哝着,覆身上去,狠狠地咬住了青玉的唇瓣,用舌尖来回地扫荡着。青玉呆呆地任他侵略了几个瞬间,却突然有样学样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下去,鲜血淋漓溅在两人的口中,偷儿喉间一声呻吟,心中突然清明,把自己撑离了地面。青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无辜而迷离地盯着偷儿。 “闭眼!”偷儿从来没有这样低沉地喊叫,青玉一吓,听命地紧紧合上了眼睛。他只觉得偷儿悉悉索索地解开那团纠缠不清的头发,偷偷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偷儿令人咂舌的美好形体正背对着他匆匆忙忙地穿上雨水浸透的衣裳,他还从来从来没有看见过偷儿这样举止异常的表现。见到偷儿转身,他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好了,睁开吧。”偷儿说着,从地上卷起了铺盖做成褡裢背在身后,却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是不是伤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青玉坐起,伸手过来,偷儿正要转头,青玉却想起表哥临走时“别什么事都让着他”的交待,瞬间强硬地托住了他的下颔,用拇指来回摩擦着他唇上撕裂的伤口修复止血。 偷儿闭上了眼睛,却挡不住心里一波一波的浪,只觉得自从万渡山上下来,自己就被情与色的陷阱挽住,再也没能好好思考老道交待的事,也不再担忧恐怕会是短暂的余生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也不知道对青玉说些什么,在千秋寺里两人那样微妙的平衡,被青玉无知无觉的步步紧逼破坏得七零八落,他很想对青玉做些什么,但是又是什么在一路阻止? 青玉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自顾自地说道:“看云,这雨还要下好久,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也出发吧。” 青玉吸取了之前的经验,不再拉着偷儿的手而是更稳固地揽着他的腰,贴着林梢低低地飞行,掠过众鸟被雨水浸湿而沉重的巢。巢中羽毛凌乱的困顿鸟儿朝天上飞过的奇怪物体愤怒地叽叽喳喳叫着,青玉向它们呲了呲牙,偷儿却注意到山外浓密的树梢后升起了淡淡的炊烟,连忙让青玉降落到地面。 两人顺着樵夫采山的小径转过两座秀丽的小山峰,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宽阔的山谷间一片绿烟袅袅的水田在雨中泛起无数淡淡涟漪,山脚下一处木色青瓦的竹木房屋重重叠叠,正是从那里升上白净的炊烟。 “这里就是求道村了。”偷儿曾经来过,说着便拔脚向那些连檐的木屋走去。青玉张望着水田之外,还有更低的山峦,似乎有映着隐约天光的溪水流过,大概就是琭县那老翁垂钓之处了。 青玉跟在偷儿身后,踏上吱吱作响的木楼台阶,在清晨的宁谧中很是清晰,不久,果然看见了几户人家的小窗半开,瞥着新来的行人。偷儿轻车熟路地向上行去,经过各家门口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的阶梯,青玉抬头望去,原来在这重重沓沓的一连片房屋之后,高耸着如云的两峰,峰间有一豁口,只约有丈许,仿佛是一道天雷将原本的一座山峰劈为两半。 青玉忍不住评论道:“原来这就是玉凉山口。可人类为什么不从我们的来路进山呢?那里不也是玉凉?灵气也挺好。” 偷儿还来不及回话,突然身边一座凸出崖外的相对较为宽敞的木屋内冲出来一位老先生,挥手道:“那边是小薛?” 偷儿连忙转眼回身拱手:“姜先生,今日起得很早啊。” 姜先生须发都已花白,微笑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小薛你不也这么早就开始赶路了吗?路过这里,怎么不进来坐坐?喝两口茶歇息歇息。再往山里,只怕你们想要找个人家都难咯。”又转头看着青玉微笑:“这位小哥也是进山求道的?看上去骨骼不凡,或与神仙有奇缘也说不定。” 青玉不置可否地笑笑,觉得这先生和蔼可亲,也不管偷儿,就跟了过去,偷儿只好在后尾随:“姜先生学馆事多,我们不好太多叨扰了。” “还好,还好。”姜先生说着,领着二人进了屋子,却只是宽大的一间,窗子要比普通人家的大些,里面有些简陋的桌几,角落里烧着茶炉,已经有几个早来的学生在屋里等候,不仅有蒙学幼童,还有些只略微识字却原来求道之人。姜先生把二人领进里间书房,桌上有竹壶竹杯,地下有几张状貌虬曲的树制成的木凳。 他给两人倒上茶,才问偷儿:“小薛,你上个月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困顿狼狈?” 偷儿环顾自身,才发现自己披发跣足,前有雨水冲刷不尽的血迹,唇上的新裂痕结了痂,却还隐隐作疼,脚上一片污泥,不知何时划破了许多伤口;相比之下,青玉也是赤脚,却仿佛白玉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束发不羁,却依然翩翩神。 偷儿只是头一笑:“弄脏了先生的地面,还请先生见谅!” 姜先生也不是在乎这个的人,只问:“咦,你那一个簪子何处去了?” “呵呵,盘缠用尽,在琭县抵了酒钱,连鞋袜也丢在那里了。”偷儿知道姜先生有林下之风不会介怀,回话也很自然随便。 果然姜先生笑道:“你那簪子我很喜欢,一定是要夺爱了,我另外给你拿支我手做的藤荆还有双旧草鞋,你将就穿穿。爬起玉凉来,还是得有双鞋比较好。”说着又看了一眼青玉。 偷儿笑着鞠了一躬:“我这位兄弟不惯穿鞋,那我就多谢姜先生了!” “没事没事,只是我的旧物,可能得翻找一阵子;架子上的书,你们随便看。” 待姜先生出门,偷儿捧着茶杯自己拣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青玉却好奇地走到靠墙的书架之前。说是书房,却只有两排书架,在此却也实属不易。何况在玉凉脚下这样潮湿的天气中也不好打理,竹简上的墨字容易失色,纸张也容易潮湿生虫,丝帛却不是这山间的教书先生能常常用得起的。 青玉从眼前竹简堆中抽了一卷,却是无头无尾,字迹难辨,每简都才用了不到一半,却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勃然欲出。青玉知道这是古书,也不知在何处沾了灵气,若再得个三五百年只怕就成了妖,却也懒得理会,放下竹书又在纸书中抽了一本,翻开一页随口认起字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这书看来也有点年份了。” 偷儿看他难得沉静地翻书,莞尔道:“这是《诗》中的召南,这个姑娘出嫁的排场还不小呢。” 青玉一吐舌头,看来是对这个内容不感兴趣,便又翻了一页,读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偷儿低头喝茶,听青玉没有了下文,以为他在借题讽刺自己,抬头起来看时,却见青玉脸上全都通红,见偷儿往这边看来,慌忙地翻到下一页:“风雨凄凄,**鸣喈喈……”却仍然只是半句,便又不言语,警惕地看着偷儿,目光却神神鬼鬼地不时扫过纸面,反出一种奇怪的微芒。 偷儿想起这几页是《诗》中最奔放的郑风,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放下茶杯便要起身,青玉连忙手快地将书本一合道:“没什么。想不到,这个老先生……” 偷儿哂然起身笑道:“既然没什么,哪里来什么‘想不到’;既然‘有什么’,倒不妨大方承认好了。” 青玉无言反驳,只好将书背在身后,道:“你别看!” 偷儿知道自己身体上冲撞一定横不过青玉,虽然好奇,也只好笑笑作罢。正好此时,姜先生提着荆簪草鞋回来,偷儿道过谢,结束之中,便听他笑道:“当年我来此处时,正是天下大乱,我还和小薛你一般风华正茂,转眼也已经四十余年了……”他一眼瞧见青玉正抱着本书偷偷地看了两眼,待看清楚书名,宽容地微笑道:“我这里《诗》至少有七八本了,有学生抄的,有过客不要了的,你要的话,尽管拿去。” 青玉脸色深红,慌忙把书往书架上一:“我可不要!” 偷儿见是机会,上前一把抽出来看,翻到郑风那几页上,刹那间从额上耳后到脚心,一片津凉,慌乱之中也是顿时合上了书本,却还记得那前主人在东门之墠那章上朱笔加了许多圆点。 他抬头去看青玉,青玉却正也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撞仿佛雷击一般,骤然都转了开去。 “究竟何事?”姜先生疑惑地问。 偷儿长出一口气,将这本《诗》平放回架上,回身道:“我们叨扰先生久了,就此告辞。这位是我兄弟小玉,以后若有机会,也许还能与先生相逢吧。” 姜先生听他说得凄凉,可能与小玉相逢,却没提到他自己;不过他和偷儿都是心坦荡之人,对方不说,也不勉强,便将二人一路送出了木屋,拾级而上,直到玉凉山口,才揖袖而别。 18. 今日重上君子堂在线阅读 18. 今日重上君子堂 -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上) 青玉看这山口,方才所见那一丈余宽的缝隙约有数十丈长,两侧山崖壁立,头顶看不清颜色的老树藤萝交缠,正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滴,入鼻都是泥土的腥味。天光本就沉,那通道之中更是暗如昏晦,凉气袭人。偷儿毕竟来过一次,大踏步地便走了过去,青玉连忙跟上了他。两人默默不语,但心里却都想的是方才所见。偷儿记得那几页空白之处,线条细腻地画着许多裸体的少年,用各种不同的办法,行那今日早上自己生生忍了下来之事…… 青玉只顾低头,满脑子都是那纸上白描的小线条,虽然勾勒得水墨写意,最重点的却什么也没有错过。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男女之事,看哥哥和嫂子整天腻在一起的样子也大概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那些画里,是两个男的呀,两个男的…… 他的俏脸又更加麻辣了,一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前面冷硬滑腻的东西上面,不由“哟”地一声叫了出来。偷儿回头看青玉揉着额,把头从山路拐角处碧绿肥厚的苔痕上退了开去,眼神里自然地荡漾出关心的神色。 青玉连忙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喂,别这样看我!” 偷儿一皱眉,青玉可是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啊,便不理他的指使,径直地走了过来,拉开他封在额上眼前的手:“你的皮厚,脑袋应该也很硬才对,没事吧?”说着把自己在雨中冲得凉凉的手放在了青玉额上轻微红肿的地方,冷却活跃的血。 你!青玉在心里骂他,你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与偷儿凉爽的肌肤的接触,让他的脑海里那些小人儿活泼地跳动起来,滚来滚去;他额头上反而更加发烫,不多时就肿起来一个浅浅的鼓包。 偷儿看到自己的双手都已经被捂热,无可奈何地看着那鼓包。 青玉咬牙切齿道:“这点小伤算什么,还不如你那透心剑伤我厉害,有胆子使出来,就别假惺惺的。你不是说天明才能认路吗?还不快些走?” 偷儿看他的眼神也似乎有些异样,却一瞬间隐去了,只管一路前行,路边森然的藤树相缠中依稀有历来求仙求道的人留下的送别的各色丝线和铃铛,只不多时,变来到一处急流之畔,对面是一座陡峭山崖,所幸有山岩交错可供攀爬,雨中铁灰色的山岩之间留下了一道道湍急的小水流,急流里依稀可见人为搬来的几颗大石作为过河垫脚,但早已经被激流覆盖。 青玉看看四下无人,也不等偷儿反应,直接将他拦腰揽在前,脚下轻点,已经跃过了白沫飞溅的溪水,又攀上了对面山崖,只见一处碧草如茵的斜坡缓缓地在脚下铺开直到数十步外,早开的小花在急雨中有些困顿地伏下了柔弱的身躯,有野兔惊恐地背着他们而逃命。 “下面怎么走?”青玉看不出这草地外的普通林子有什么道路。 偷儿走到树下,一棵棵地朝上张望,终于看见了一棵树上自己先前嵌入的石子和白布的飘带,微笑着一指前方道:“那边走大约二十里,有一条瀑布,到了瀑布,再转左手,沿着山谷走到尽头,有两个分叉,我们走右边的那一个。” 好啰嗦啊,青玉心不在焉地挟着偷儿安静地低飞,掠过簌簌雨中深翠浅绿的林梢,真不如昨日那个红衣少女豪爽地一指:“那边五十里!”他想到那个红衣少女,不免又想到那个散发臭气的妖洞,想到自己一时不查,竟然被一个连人形都没修炼好的妖族叉在了墙上不能动弹!哼,都是因为担心小薛会遭到不测,谁知道他到处留情,竟然会是这个妖族百年之前的救命恩人,早知道才不进去那个臭烘烘的树洞!嗯,小薛还真是在妖族里吃得开啊…… 吃……嗯,这么多天,除去咸菜面和大饼,什么都没有吃进去……青玉突然分泌出许多口水,一个下咽不及时,有一大滴黏黏腻腻地落在了偷儿的后颈上,偷儿紧张地一耸肩,把青玉也带着颠簸了几下。 “干嘛?”青玉贼喊捉贼先发制人。 “我……”偷儿面对在眼前翻滚摇晃的大地丛林,寒毛倒竖,“刚才你有看见什么东西滴在我脖子上?现在滑进背上去了。” “有什么?”青玉发现不面对偷儿的时候撒谎比较容易,“还不是雨滴吗?” “嗯,那就好,我以为是鸟粪……” 青玉突然闷无语,要是揽在怀里的是随便哪个他的熟人,他早就把他扔了出去外加在他耳边放几个闪雷了!臭小薛,竟然用鸟粪来比喻,青玉突然发现自己对吞咽口水产生了暂时的排斥…… 就在他低着头和自己的唾沫作斗争的时候,偷儿突然紧握住了他的手心,又一肘敲在他的腹之间:“青玉!” “又……”青玉才起了个头,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水流当头浇下,他下意识地止住了前进,却被那势不可挡的水流直接冲进了一泓清冽寒凉的碧玉般的水中。哇,好舒服。青玉爽快地打了个抖,却发现偷儿正用力地试图掰开自己拦在他腰上的手臂。 偷儿的身体在绿水晶般的潭水中,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上方瀑布的冲击带来的雪花般变化万千的气泡,也照亮了偷儿惊恐地瞪大的眼睛。 青玉从来没有见过一贯气定神闲的偷儿这样的表情,他的唇使劲地抿着,两枚黑眸之中是狂怒肆虐的风暴,生命挣扎的力量席卷了青玉的理智。青玉轻轻地一松手,偷儿箭在弦上一般地向上冲了去。 “咳,咳!”偷儿泡在水里,俯在深潭的岸边,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气咳嗽声盖过了身旁因水势倍增而轰鸣咆哮得飞珠溅玉的瀑布。青玉踏水而上,看见他挺直的肩,线条分明的腰背在那里微微颤抖着,刚才见到的水墨小人继续地滚过…… 他无声无息地挨到近前,低低在偷儿耳边地道:“是我错了。” “已是今日第二次了,”偷儿回过身来,因为泡水和咳嗽,脸色要比平常白里透红,纯黑的眸色中闪着欲言又止的光芒,“青玉你有心事?我们是不是歇一阵子再走比较好?” 听到偷儿说“歇一阵子”,青玉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阳光下鲜花般灿烂的笑容:“好啊。小薛,你知道这个潭还是很有意思的呢!” “哦,是么?难道是哪家龙族的住处?”偷儿看他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是在潭里找到了什么比自己更有意思的东西。 青玉翻翻白眼,再次体会到被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寻问生活常识的可怜:“这水潭虽然够深,但实在太小,不会有龙族住的,最多是一些鱼。你不下来看看?” 他说着,也不征求偷儿的同意,抱着他的腰一个猛子就潜了下去。偷儿刚刚才从水下挣扎着浮上来没多久,几乎就要以为是青玉有意要在此结束自己的生命,向后一宝琴,却不在自己身上,他盯着青玉的眼,想要再鬼使神差地使出所谓的透心剑来,却又再也不能。 青玉看着他的窘态,一个生平第一次的不安好心的妖冶笑容浮现在嘴边。偷儿脑海中刚闪出“人为刀俎,我为鱼”的惨状,便见青玉玫红色的艳唇向自己的嘴贴了过来,双臂如蟒蛇一般,也缠住了他的颈项。 偷儿努力地推柜挣扎着,担心他又要故技重施。昨夜在红衣少女喝破之前,他虽然因那十壶酒炼成的一颗酒丸之力不能动弹,却是心境清明,青玉到底在他身上干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当然他却不知道那红衣少女称他为人类到底是抵消了青玉的许多疑惑。 然而他必然是挣扎不过青玉,只是徒劳地在碧玉般的寒水中搅出了成串的泡沫,咕嘟嘟地向上冒去。青玉一口接一口地抽尽了偷儿肺中的空气,终于松开了他,满意地舔了舔唇,吊起眼角来笑道:“喂,小薛,你现在怕不怕我了?” “……为什么?”偷儿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张开已经红肿了的双唇问,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水中传来,才从脊背上升起一阵后怕的凉意。 “有什么为什么?”青玉道:“我的龙珠还在你的身体里,你当然也不怕水。放心啦,你要死早就死了,还轮得到跟我说话么?” 偷儿不相信似的浅浅地用嘴吸了口气,只觉得清凉沉垂的潭水,仿佛柔滑而有弹的翡翠,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封在了口外,一股救命的空气,却清新芬芳地顺着唇舌流了进来。 青玉餍足地看着他惊异新奇的神色,看着他幽黑的眼睛深处,绽放出小小的火光,穿透了龙珠丹砂色的温柔光线,点燃了青玉蹦跳不已的心。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上)在线阅读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上) -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下) “你来看!”青玉歪头一指潭底,折了柳腰,洁白如藕的双臂划开了凝绿晶石般的潭水,向下潜去。他散下来的黑发,在身后一张一驰地舞动,仿佛诱人的水草正忸怩着摇摆。 偷儿翻身向下,分开身前的碧水。十指尖上传来温润而舒爽的触感,仿佛这不是他早已熟悉的人间的水,却是在一块柔软的翡翠玉髓中自由穿行。 这潭水真的很深,偷儿算算至少下降了三十个身长,才又在龙珠的光中看到了青玉的身影。青玉扬着脸,对他献宝地一笑:“你快过来照照。” 偷儿游近他的身边,才看见了接近潭底的粝石壁上,在龙珠的映照下,闪亮着灿若星辰的各色光芒:幽静的紫晶、恬然的蓝玉、翡翠绿上缀珊瑚红的美石,色彩变幻流光不定的金黄猫眼,印染上龙珠妃色光芒的石英……这里,简直像寒酸了一些的廷库房,不可天然共生的各色美丽宝石和谐地堆叠嵌印在小小方圆十步的不规则潭壁上,究其价值,或许已可敌国。 “这想必是是哪位仙人的洞府?” 青玉在水中大大地摇头,青丝随着波动飘舞,而那水的波动,就柔柔地传到偷儿的身上:“就算是,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这里什么结界也没有,连鱼都没有一个,更不要说仙人了。” “你说的有意思就是指这个?” “嗯!你看下面沙地上,这些颜色的光都在一起,好漂亮啊!” 偷儿低头,只见宝石滤过了龙珠的光芒,在潭底洁白细滑的沙地上折出梦幻般的色泽,有星星点点的,有交错纵横的直线,有大片渲染的光彩……他专注于欣赏地上的美景,完全忘记了关于宝石价值几何的思考,突然却觉得青玉的整个身子都蹭到了他的身边,趴在他的耳朵上很细声很细声地说:“小薛,你是不是也看了那本书里的图?” 尽管一路装得无事,偷儿的耳朵尖却在这细细的呼吸间就红了,心跳得很快,只得回了一声:“嗯。” “那个,是不是,就是,那个……”偷儿听青玉在耳畔小心地选择着词汇,肌肤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青玉的半个身子贴在了自己的背上,他嫩滑的藕臂正渐渐地环过自己的肩…… “嗯。” “……那,你有试过吗?是不是真的很快乐?” 偷儿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最后这句话燃起,青玉躲在自己的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环在自己前的手臂,已经泛出了艳丽的石榴红。偷儿低头看看自己变化明显的身体:“我……不记得了。” “唔……那,你,你……”青玉的话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只是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了他的颈窝上,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水流喷在偷儿的锁骨。青玉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和偷儿的身体在同步地轻轻颤抖,他落空的左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轻若无物地落在了偷儿的腰上,按那书上的小人,向下延伸过去。 突然,他感觉到偷儿有一两个更加急切的呼吸,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儿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转过身来,右手拇指按住了他的下颔。他陡然睁开眼,见到的是偷儿鲜红欲滴的唇色,和映着宝石光的眸子,自己渐渐后退着,直到被偷儿困在了珠光宝气的石壁边。偷儿的左手枕在他的脑后,右膝冲进他的双腿之间;他早已闻惯了的那人的气息更加强烈地传来,偷儿凌厉的眼神,比用透心剑的那次还要让他心悸。青玉不稳的呼吸搅动着两人之间的水流,偷儿的眼中纠缠着激烈的矛盾。 他说着“青玉,阻止我!”的唇,在下一刹那,深深地吻了过来,他的身体,覆盖贴合上青玉的,青玉已经陶醉得没有意识可动弹…… 那个吻,深到青玉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怎么会躺在潭底细沙的地下,深到他的唇齿到现在还麻木,只能含含糊糊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薛你好坏,”青玉闷闷地笑,“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说。” “你要我说什么?”偷儿低头来看他的脸,他的脸半藏在柔顺的黑发下,偷儿反被五光十色的宝石晃得晕眩。 青玉痴痴地回应着:“嗯……”的时候,突然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好……好过分。”青玉挣扎地道,已经脸红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呜,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到底和多少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你知道,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偷儿温柔道,抚开他乱飞的黑发,俯身亲吻他红艳的双唇,“青玉,如今我是你一个人的。” “哼。”青玉赌气地闭上眼睛,双手抓到了沙砾的深处。他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又说了什么,只是一滴喜极而泣的泪珠飘散在潭底原本冷寒的水中。 潭底轻扬的雪白沙尘已经平息了好久,青玉呜咽着从半梦半醒中出来,翡翠色的潭水中,从偷儿身体中透出来的绯红光芒照亮了周围一丈方圆,让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点点吻痕。 偷儿夏日熏风般的话音从头顶上传来:“青玉,你现在可以叫做桃花玉了呢,比春天薄雾轻绕的夸父桃林还要美……” 青玉蜷缩起身子,闷声道:“都是你害的,这下见不了人了……哼,你可得意了?” 偷儿温柔地拨开青玉四处飞散的长发,找到他异常明亮的带着娇憨的眼睛:“不是你四下放火的吗?不是你说要试试的吗?你叫我怎么忍下来?” “你欺负我什么也不懂,还让我很失态。”青玉嗔着指责道。 “那你不觉得我也很失态?”偷儿的手指随意地穿过青玉的黑发,徘徊在他柔滑的肩。 “嗯,风流下贱!”青玉重音道,突然撑起身来附在偷儿的耳边,“怪不得大家都要躲起来做这事。下次一定要找个更隐秘的地方,要是有笨鱼敢偷看我们,我一定杀无赦!” 偷儿忍俊不禁,发出呜呜的鼻音:“你这么快就还想要?” 青玉一脸绯红,顺着偷儿的目光看向他的冲动:“你,到底是不是人类!我都还有点疼呢。” 偷儿脸色也更深,附在青玉的耳边,一边低声传授,一边双手已经从他的腰间滑下。青玉默念咒语,只见一道沙砾的纯白色涡流沿着潭底嵌满美石的青壁而上,遮没了龙珠耀目的光芒,涡流之外的潭水,又陷入了千年来寒冷的黑暗。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下)在线阅读 19. 空谷鸳鸯不独宿(下) - 20. 欢颜长歌得所憩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0. 欢颜长歌得所憩 潭底深沉,深沉得仿佛连时间也凝固。青玉再次微笑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舒服地枕在偷儿结实温软的腿,而偷儿正呼吸绵长地睡着,初生的婴儿一般满足和无邪。两人的左手交握在一起,青玉怔怔地看那十指的纠缠:原来,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满满当当地住下了这个人。这一切,是从他在镇妖塔坪前倒在自己的怀里开始的么?还是在赵大哥的马车顶上并排躺着看天的时候?又或者,从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注定,自己再也逃不开? 青玉轻轻地环绕着偷儿的身体,让偷儿咕哝着醒来,他的双手□偷儿浓密的黑发里,温柔地吻着那对总也吻不够的唇。偷儿的眼睛依然澄澈透明,然而一种掩藏不住的可能是诀别的离伤成群的游鱼一般徘徊在黑色的水面下。 “小薛,我都飞不动了……我们慢一点走去好不好?”他看着偷儿的眼,又转开,害怕看到令自己失望的神色。 偷儿的温暖的手臂伸过来,把他揽在自己的肩头,话音里夹杂着忧伤和喜悦:“嗯,好……该上路了。” “……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嗯。” *** “玉凉的山,和碧幽潭的山就是不一样啊,都这么高,还这么陡……”青玉跟着偷儿,手脚并用地爬着一块崚嶒□的倾斜山岩,仰着头向上看去。山顶似乎接近了苍青的云色,那里的草木在天风中舞蹈般地摇摆着。 偷儿没有敢抬头看天,只是侧过身来看几乎在自己脚下的青玉:“这山,在玉凉一点也不算高。不过,好在我们不用爬到山顶,这块岩石上面就有一条小路。青玉要努力跟上啊。” 青玉“嗯,啊”地回答,不无气恼和温馨地想起自从自己说了不想再飞,偷儿就开始待他如人类,一路关心照顾,嘘寒问暖,好像自己只是一个跟着他的累赘…… 他想想真的很不平:“喂,小薛,你以为自己是我哥哥啊?” 偷儿爬到了岩石顶端,回身坐下在凉凉的风里,笑得光彩照人:“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你才几岁啊,叫我爷爷都可以了,还想做我哥?” 偷儿不愠不恼地伸了个懒腰:“那么青玉的哥哥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听听青玉家里的故事啊。” 青玉被他云淡风轻的姿容绝倒,瞥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吻在他唇边的腮上:“那我也要听小薛以前的故事。” “你知道,我几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这句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拿他没办法……青玉拉过偷儿散下来的一绺头发,在手指中卷着:“我哥比我大很多很多,爹娘都很疼我,不过哥哥却比他们都严格,我小时候最怕他了。” “青玉原来还有怕人的时候。”偷儿笑着,搜索着茫茫云海一般的记忆,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过兄弟,也没有姐妹……只是伶仃…… “其实哥哥也是为我好,逼着我学这学那的。不过因为爹娘疼我嘛,哥哥又要听他们的话,所以我要是想偷懒或者干了坏事怕哥哥罚,就会躲到娘那里去撒娇,娘在那里拦着,再去把爹叫过来,哥哥就不敢对我怎么样啦!”青玉说的时候,脸上有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幸福的毫光,声音甜得像沁香的蜜。 “不过后来嫂子表姐进门以后,哥哥就比较少管我了,整天只知道和她在一起。跟她一起行雨,跟她一起去玩……哼,不过现在我有小薛,”青玉偏过头来露齿地笑,“还可以偷偷跑到他们家的地面上来玩。” “那他们也不知道你出门了?”偷儿看着他,淡淡的忧伤。 “哪有。我当然跟娘说过了,说我出门到人间玩两天……”青玉眯起眼来,“要是我说我把珠子丢了,被他们嘲笑是小事,只怕你不肯交出来,当场就被开膛破腹了。” “这么说,找到你,而不是他们,是我百里挑一的运气了?” “怎么不是?不过现在没有关系啦,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打你的半点主意!珠子我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以后都跟我回碧幽潭……”青玉冲口而出,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抬眼看偷儿的神色。 偷儿浓黑的眼眸,与青玉的,只有一瞬的相接,在下一个瞬间,青玉被突然地用力地搂在怀中。他感觉着偷儿的心在自己的心脏右边有力地蹦跳着,温暖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耳后,却半晌没有说话。 “小薛?”青玉环绕着偷儿的肩,想要推开他来看清楚他的脸,偷儿却抱得很紧。 “都说人生不满百,就算我去了碧幽潭,也不见得能陪伴你几年。我死了,青玉会伤心吗?” “死……我不知道啊,我的亲戚朋友都还没有死过……” 偷儿在凉风中酝酿的眼泪突然变作了笑泪落了下来,放开了青玉:“哈哈哈,说得好。死不过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忘记了从前的亲人朋友,我现在这个样子,对他们,跟死了有什么分别?等我死了,青玉你千万不要伤心难过,不然在那个世界,即使忘记了你,我也还是会心痛的啊……” 嗯,会心痛的,仿佛有一片白雪呼啸严寒刺骨的世界,有一个缥缈的雪一样的身影,任凭自己如何地撕心裂肺地叫喊,只是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面前无情地向下飘坠而去,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痛到连我的眼泪都碎裂成瓣…… 青玉致灵巧的舌尖,妩媚地吻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注入了涟漪一般扩散的暖意。他抿着唇微笑着半挂在偷儿的肩上,回应他的情感爆发:“谁说你会早死?你从现在开始修炼还是来得及的啊!你不知道龙珠对修炼的功效吗?” 偷儿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又跳又笑,摇了摇头。 “唔,这是天机,不可泄露。除非你答应我。”青玉把纤巧的食指按在自己的唇上,若有所待地望着偷儿,一双水色泛滥的黑眸令人深陷。 偷儿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多想,便做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好,我答应。” “呵呵呵……”青玉开心地笑着,白色的身影在危险的山间小路上旋转飞舞,一忽儿在天边,一忽儿又回到了眼前,只管望着偷儿傻笑。 偷儿的心溢满了温柔,伸手抚乱他的发丝,调笑着:“我怎么竟然就答应了,谁知道你让我去碧幽潭是做什么的呢?你说龙珠呢,有什么功效?” 青玉把下巴搁在偷儿的肩上,却没有给他带来一分的重量,只是贝齿红唇贴在他的耳:“据说修道的人类只要能驱动龙珠在体内运转三百六十周天,就可以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如果是运珠入心了呢,如果没有外来伤害,就会和这个龙族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吗?这就是青玉你的要求?偷儿的心颤抖得仿若山顶上正在呼啸天风中簌簌飞扬的树梢。 “倘若真的这个人类先死了呢?” “那不就是你威胁我的人亡珠毁吗……”青玉愣了一阵子,突然跳了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些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就偷走了我的珠子还骗我到这里!呜呜呜,暴殄天物啊……” 偷儿的手指入他的发中,把他一脸悔恨表情下藏不住的娇俏痴嗔一览无余,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额上:“碧幽潭……我很期待啊……” 20. 欢颜长歌得所憩在线阅读 20. 欢颜长歌得所憩 - 21. 千里微风吹兰杜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1. 千里微风吹兰杜 金黄色的温暖火焰,在山腰上的林间燃烧着,仿佛穿着金红色纱衣的曼妙仙子,在偷儿磊起来的石火塘中旋舞,持续不断地向天空抛去热辣的青烟。天色从淡青暗作了黛蓝,白色的云朵在夜风中缓缓地漂移,吞吐着萧疏的晚星。 青玉偎在偷儿的怀里,伸着一碗口的大树枝,全神贯注地看着树枝那一头吊着的石盆,在火焰仙子的心上左右摇晃,盆里混合着野菜、蘑菇和鲜鱼的汤,四下散发出浓郁的鲜香。青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听见偷儿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在暮鸟栖初定的山林间,传得分外悠远。 青玉忍不住咯咯乱笑,偷儿却是不动声色道:“还不是你在刚才捉鱼的时候撩拨我来着,我就知道,你叫我下去,准没好事。” 青玉仍是懒洋洋地半躺着,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揪着偷儿松散的衣领:“没好事?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来着。是谁把‘小玉卿卿’叫得那么甜?” 偷儿低头不答,在他细嫩的时有红痕出没的脖颈上啮吻下去:“你……说这么大声,怎么突然又不怕旁人知道了?” “这里荒郊野外的……” 偷儿抬头仰望四野高耸的山峦,山顶皑皑的白雪在微弱的天光下反着浅淡的莹蓝色:“这里是你说的玉凉神山,那些高山里应该都住有天上的仙人吧。” 青玉撇嘴道:“会住在玉凉山的都是地仙,‘天上的仙人’不就是‘住在天上的仙人’吗?” “难道还有这个区别?” 青玉心急地收回石盆,舀了浅浅一竹节的汤,放在嘴边一口冷霜气息吹凉了,才喂到偷儿的嘴里。偷儿回味着残留在舌齿上的鲜味,看了看暴突的鱼眼:“嗯,熟了。” 青玉欢呼雀跃,把汤和鱼平均分配到两个更大的竹节里,偷儿抱膝在一旁笑着看他忙活。毕竟,自从五天前第一次生火煮食时做了这些东西,青玉一路上就不厌其烦丁零当啷地背了过来,每每不到黄昏,便找了一条秀丽的溪水催他生火,而在早上,又往往消磨到天光大亮,才收拾启程,一日中竟有半日是腻在他的怀中。好在回来的脚程已经不比去日,路途也更熟悉了些,这才勉强大约走了一半。 青玉抱着竹节喝汤,卖弄道:“其实只有住在天上的仙人才是真正的仙人,所谓的地仙,都是些道行卓绝延年益寿的修行者,有些够格等待天庭接纳,有些还没到那个境界。真正的天仙在人间界的,应该是少之又少。” “那你们龙族呢?” 青玉拿着两剥了皮的细树枝当做筷子,眼疾手快地在漂浮的汤里夹起了一个蘑菇:“我们是奉命行雨的特殊情况,常住人间世,没有特别允许,也不能前往仙界。据说还有其他的什么族跟我们是类似的情况,不过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啊……” “那,冥道呢?那里的人也是地仙?” “你不是说自己从那里来的吗?你竟然都不知道?” 偷儿小心地吹着自己竹节里的汤,省下了一句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这个名字我也不是很熟啊,不过玉凉神山叫什么什么的,大多数都是修行人会集的修行所,有几个地仙也是平常的吧。” “嗯……”偷儿支颐想着,“地仙是好人吗?” 青玉已经把自己的一份吃完,舔了舔被浸润的红唇:“你这是什么问题,人类都是好人吗?” “我以为,要成为地仙,至少要心境纯明,无所欲求,兼怀天下……” 偷儿还没说完,已经被青玉的笑声打断:“我知道了,偷儿你是一个求道者,冥道的那些个老道不想收你,故意抹去你的记忆叫你来找龙珠刁难你。哼,去了那里,找回你的记忆之后,也不用跟他们多说,我们回碧幽潭去就好!” 偷儿听他说得肯定,却不由自主地想,事实很可能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的吧…… 偷儿裹着铺盖,躺在暗暗燃烧的火塘附近的缓坡上,怀里是把他抱得特别紧的青玉。深青色的天幕上银河璀璨,无法觉察地转动着,山中只有微风拂过树叶草尖的声音,传来幽淡的花木香气。云雾缭绕的白雪山尖切割着黑水晶般的天顶,意外带来一种悚然的兴味。 偷儿仰面躺着,不敢闭上眼睛。青玉这两天又睡了太多,只是醒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偷儿的膛上画着圈圈:“你这是在想事情吗?” “嗯。我记得正月的时候从这里经过,慌乱而茫然,都没有想过,还真的能够回来。” “你慌什么?” 偷儿的心跳得更快,回忆让他的面容又呈现出青玉已经熟悉了的忧伤:“很多事。茕茕独立在这荒野,不知何去何从,只是想着,至少要早日走出玉凉……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亲人朋友,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商量,连这里的美景,都一点也无心去欣赏……” “小薛现在有我了嘛!等去了冥道,我们看那些老道有什么说法,没什么大事的话,我带你飞回去,就不用在这里走路了。说的也是,玉凉神山这种地方灵气太盛,什么神妙的人都有,被你一说,我都觉得有点心慌呢。”青玉说着,故意瞪起眼睛来夸张地四下扫视了一遍,逗得偷儿莞尔。 “我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是我,”偷儿说着,温柔地把青玉的一指尖依次含在嘴里,“我既不会道法也前事尽忘,而他们有好多人,都看着我,那种眼神,那种希冀和绝望,看得我的心都痛了。我想,不是双拳不敌四手么,为什么让我一个孤零零地来,做一些他们都没有把握做到的事情,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青玉第一次听偷儿说起他这一路记忆的初始,来了兴趣,突地翻身起来,掀起一阵寒风。 “好冷……”偷儿软软道,撒娇也不只是青玉的天。 青玉转头,向火塘吹了口气,塘中半明半暗的炭火上突然又升起了红焰,发出懒洋洋的暖意:“你说的他们都是谁啊?” “应该是你说的那种修行者吧,当中有没有地仙,我就不知道了。” 青玉黑水银般的眼珠转了转:“你说求道村那么多人在那里住了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神仙的样子,你一次见了许多,竟然还不满意?” 偷儿出了神地想了一想:“见到了又有什么用?他们若是神仙,跟你们龙族打声招呼该是很容易的吧,这般费尽周折让我凄凄惶惶地担心了一个多月……” 青玉听了笑着,俯下头来摩擦偷儿的鼻尖:“所以我才说他们是故意刁难你来着!哼,别说他们是修道者,就是地仙,想要到龙珠也没有那么容易,那可是龙族的命子。这下知道你有天大的运气了吧?” “是,是,”偷儿胡乱地应着,轻掐着青玉的腰,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呜“地轻哼,“这几十天,过得像做梦一样,尤其是你,太不真实了。” “什么真实虚假,”青玉呲着牙,用力戳着他的腹部,“这可是许多修道者都觊觎的东西,若没有我守着,在这玉凉山里,你可是寸步难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小命不保!” “嗯,”因为青玉的动作,偷儿的脸上缓缓地弥漫起红晕,“也许这才是老道说的‘保护’吧,既然身为载体,自然也不能在任务完成之前早亡……对了,你知道玉凉山里有些什么厉害的地仙吗?” 青玉的双眼有些迷离:“小薛脸红的样子百看不厌……你说那个啊,至少有几十个吧。我哪记得住那么多名字……不过南玉凉的边缘这些年倒是有一个很有名的什么公子,手下可有不少人,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青玉的话越来越含糊,与偷儿之间的姿势倒是越来越缠绵。 偷儿被青玉故意地捎带到敏感之处激得几个吸气的短喘:“那他,和那三朵,四瓣梅花的老道,有关系吗?” 青玉的头脑已经想不了事情,唇瓣红肿,只道:“那倒没听说,听说过的话早就告诉你了……我们去溪里好不好……” 瞬间之后,玉凉山间飘摇千里的微风,依旧带着兰杜的香气,经过燃烧正旺的火塘,升腾成温郁的熏香,只是火塘边已没有人,欣赏这天然的盛况…… 21. 千里微风吹兰杜在线阅读 21. 千里微风吹兰杜 - 22. 玉凉山高闻惊变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2. 玉凉山高闻惊变 早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就了下来,沉沉的云色似乎低得可以压到树顶。偷儿和青玉逆着一条卵石遍布的溪流西行,熙熙攘攘的鱼族拥挤在一起,缓缓地向下游而去,狭谷两岸陡峭的岩壁上,生长着叶色青灰发黄的树木,有野兽狂躁的咆哮震动了山林。 青玉对野兽是不放在心上的,这一路上也无数次听说玉凉山南侧的玟县天象异变,但是行到此处,鼻孔里钻进死鱼尸体的腥臭,仍是让他深深地皱眉:“咳,小薛,我们能不能不要在溪里走啊?这里比琭县的护城河还要臭……” 偷儿停了下来,知道他的嗅觉比自己灵敏:“那么你还是飞吧。此处的臭味只怕传个二三里都不会停歇,我可不知道有第二条路了。当时我还是靠了小木筏顺流而下的,昔日青山绿水,转眼就成了这样……”他举目四望,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青玉一阵心惊:“南玉凉是我姑父职责所在,几日前东玉凉下了那么一场连绵大雨,按道理南玉凉至少应该也有些降水才对。难道有什么事情让天庭如此震怒,竟然断绝雨水?” 偷儿不甚了了,只是问:“你觉得这和传说中地底逃出来的老妖到底有没有关系?” 青玉掩鼻环着偷儿的腰飞起,落在了溪水上方一处高耸的悬崖光秃秃的岩石上:“你问我,我可去问谁?天下妖术一流的,首推妖王赤瞳,我是听说他一直想在玉凉神山中得到一块地盘,不过就算他有能力建立方圆数十里的大结界,但从这里,到南边的玟县,何止几十里?且不说中间洞天福地修道者众,就是我们龙族见了这样情况,也必然是要上报天庭的。赤瞳虽然称为妖王,但手下都是乌合之众,怎么能打得过众多天兵天将?” 偷儿眺望南方青灰色的暗沉天际,起伏的山势仿佛奔马南去:“在这么高的山崖,竟然连一丝风也没有……”他突然转过头来,“你姑父和冥道会不会有事?” “姑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进了青玉的心里,他紧张地扬起手来,却又缓缓地放下,“不对,姑父那里的表哥,比我哥哥还年长,早就独当一面了,就算姑父出了什么事……这种亵渎天责的事,他是不可能做的。” “我只是猜测。”偷儿在这静默的空气里,酝酿出紧张的情绪。冥道,和这场奇怪的天候,到底是不是有所联系?老道的吩咐,龙珠,恩人……离终点越近,越像是一团丝线缠在一起的结…… 偷儿和青玉,如两尊白衣黑发的雕像,一时立在山头,谁也没有再说话。 “要不然你先陪我去见姑父……” “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到冥道……” 一对白色的大鸟从头顶飞过,费力地扇动翅膀,落下轻盈的绒毛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像提议,又仿佛试探,一句话出口,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然而奔马般的暗色远山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歌吹,凄怆悲凉,细细地穿过两人的心脏,强大得留下了一种令人鼻酸泪下的战栗。 青玉弯下膝捧着心,抬起水色泛滥的眼睛,看着偷儿:“小薛,我好难过,好像什么重要的人物,从我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 偷儿的脸色惨白,整个心脏仿佛都已经被挖成了一个空洞,听那乐声以极快的速度向二人移来,变得振聋发聩,曲调也一时更加尖利。 铁一般青灰色的云下,一支浩荡迤逦的队伍在半空中蜿蜒地行进:引领者是一对巨大的白雉,展翼生风,之后是三列十数人的鼓吹之部,各色男男女女,满座衣冠胜雪,所过处山中野兽悲鸣哀嗥,层林之巅高树俯偃。再后,是或腰缠白布或肩披白帛的百人之队,无数幻术结成的璀璨白花,被高扬在空中,又落下。 在翻越了南方山岭而来的队伍眼中,偷儿和青玉就仿佛一座小峰上的两颗白色的芥子。青玉顺着一道幻彩流转的光芒抬眼望去,只见那对白雉之间不易觉察之处,悬着一具晶莹美丽的水晶棺椁,反着丛林的灰绿色。但那棺椁之中,似乎并无一物…… 他正看得出神,陡然一阵天风汹汹而来,青玉披散的长发向后扑去,露出他更加讶异的面容:“表哥……” 冷面的龙族有着青蓝色的身躯,苍白全素的天丝箭袖战袍合身地束在身上。他有着深刻的面容和低压的眉线,冰雪般的目光剑也似的在偷儿的脸上飞快地斜劈过一道,口中却是对着青玉说话,并不寒洌,却也绝对称不上温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人类是谁?” 青玉的嘴唇有些颤抖,不知道一向不在姑父的龙庭、与自己搭不上几句话的表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样凶巴巴的。 偷儿却安慰地握住了青玉的手,先开口道:“我叫小薛,想要入山访道,路遇青玉兄弟,就结伴同行了。请问这位道长,这是?”他说着,抬头望前上方缓缓而行的队伍。 “我与青玉说话,容不得你嘴!”青蓝色的龙族话音如爆裂的冰棱,穿过偷儿的身体,偷儿不得不反应地瑟缩了一下。 青玉感到了偷儿突然变凉的手,一阵心疼,不由皱眉道:“我这次出来,已经让爹娘知道,和小薛一起,也是结个伴儿路上有人说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十分凶险,你快回家!否则我就上告天庭你擅自离境,为这点小事遭受天罚,十分不值!” “可是,我很久没有来玉凉了,只是闲逛一下也不可以吗?” “青玉!你已经长大,就不要再这样小孩子脾气!据说此处有老妖现世,你再在附近游荡,小心不但自己的命不保,更会连累南玉凉的生灵,甚至舅舅舅母;这个放纵你的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青玉听他说的这样凛然,也不禁花颜失色:“果然是有老妖出现?那么你们这是?” 青蓝色的龙族的神色稍微温柔了些,凝重地道:“公子已为人所害,尸身亦沦陷他所,我等誓为公子复仇!青玉你年龄尚小,又与南玉凉无干,不要在此逗留,快快回家吧!” 青玉讷讷地虽有满腹的疑问,但眼看这位表兄神色深远,举手投足比自己一向害怕的哥哥还要庄严肃穆,也不敢问出来。 龙族说完,正要腾身追赶已经翩然去远的队伍,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青玉,你从东来,一路可曾见到一个身背五弦琴的道人?” “五弦琴?道人?”青玉有口无心地重复,下意识地摇头,“他是谁啊?” “没有便算了。”龙族简短地道,话音未落,足下生风,拔地而起,云气中银蓝的光画成一个优美的弧线。鼓吹声渐渐远去,愈加苍凉低郁,对着焦山枯水,真是数不尽的凄凉! 偷儿目送队伍远去之后的幻术白菊花铺成的地毯散成了星屑,只是握紧了青玉的手。青玉也正往那边望着,眉眼中不尽思绪。 “他在找一个身背五弦琴的道人。” “嗯,五弦琴,你是说?” “那位赠琴给我的老道,只怕就是他要找的人。只是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偷儿转回身来,将温热的掌心贴在青玉的脸颊:“青玉,你……还是回去吧。冥道,我不能不去。” 青玉摩挲着他的手背,轻浅地笑:“我的龙珠还在你身体里呢,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偷儿也笑起,笑容中轻纱薄雾淹没了深邃澄澈的黑眸:“青玉,从冥道下山的那时起,我自己的命就早已经被置之度外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把你拖进来这样深……你的表哥还活生生的,南玉凉的不雨,只会有三个理由:第一,天庭降罚;第二:你的姑父和表哥疏忽职守;第三,有人一手遮天,连你的姑父和表哥也奈何不了他。” 青玉小声地道:“若是天庭降罚了一个多月,我们至少也会知道一些消息吧;若是疏忽职守,天庭雨官巡视,也容易发现;最后那个假设,更是离谱,天下哪有那么厉害的人啊,就算真有的话,也一定早就惊动天庭了。且不说碧幽潭,碧霄龙就在东玉凉,要是打不过,至少可以过来求援啊!” 偷儿苦笑道:“你表哥的对头好像还真的很厉害呢,你不见他的‘少主’都已经被害,他们浩浩荡荡的这么大队人马,却还无法报仇,只能慢慢奏着哀乐行进……要么是此人已经逃匿,要么就是强大得让他们不敢正面相接吧?” “是啊,‘少主’……”青玉更加地疑惑不解,“我们龙族何曾奉过什么人为‘少主’?啊,他说‘为公子复仇’,莫非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地仙什么公子?他不是正好住在南玉凉的边缘么?大概也只有他,才能让表哥甘心称为‘少主’吧?” 究竟是什么公子呢?青玉抱着头想:镶雪?好像不是。朔华?朔华公子?这个名字,好像是有一个很遥远很模糊的印象……可是遥远得和玉凉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偷儿的脑海里回放着老道的回答: 若我做到了,他会活过来吗?我呢? 这要看重生的他有多强大了…… 等待重生的,就是这位人称‘少主’的地仙公子吗?那么,谁又是这个一手造成了南玉凉天灾的老妖?还是,等待重生的,却是…… 两人各怀心事的山崖,时间仿佛和山风一样地停滞。青玉突然咯咯地笑着打破了寂寞:“无论怎么说,去一趟冥道不就知道谜底了吗?小薛你发这么大的愁干嘛?” 偷儿看见他笑得真诚而灿烂,心底越是纠结:“好。不过在那里我们一定不能分开,若有危险,你一定要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我本来就命不久矣,不用管我。” 青玉的眼角渗出一滴清泪:“干嘛跟我表哥一个口气。出入修道者中,你这个普通的人类好像才比较危险啊。” 偷儿微笑着吻去了那颗泪珠:“我是个无名小卒,生生死死不在他们的心上;我怕的是,你的龙珠……” 青玉哼了一声,虽然自己心里也很没底,却装出特别成熟的样子:“要是我能全身而退,当然能捎带上你;现在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形呢,在这想破脑筋也没有用。” 他把锅碗瓢盆哐啷啷地抛在地下,双手搂住了偷儿的腰,柔若无骨地贴在了他的背上:“我飞了,你指路吧。” 22. 玉凉山高闻惊变在线阅读 22. 玉凉山高闻惊变 - 23. 纵死不愧世上英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3. 纵死不愧世上英 玉凉的山川形胜,在水枯山燥之时,平添了一份焦墨山水的峥嵘险峻,溪源尽头之处,群山巍峨。 白山,顾名思义,构成山体的洁白的岩石,在山的一面壁立千仞,寸草不生,在阳光下会白晃晃地耀人的眼睛。它的周围,环绕着同一座山脉的群峰,想要看清它的真面目,还要飞过群峰间的溪壑。青玉正缓缓地接近偷儿指出的那道溪壑,面前白雾缭绕,看不清四五步之外。 青玉小心地降落在山峦之上,伸手揽过向壑外溢去的凉薄的白雾:“灵气好重。” 偷儿望着白雾飘来的方向:“那边大约两百步外,就是白山冥道。” “你知道入口在山的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送我出来时,就直接把我送到了这里,”他说着,轻跺脚下白色的卵石地,“不过那时,这里的雾气还没有这样浓,隐约还能看见对面山壁上的金敕。” 突然,偷儿口的半块白玉璧发出了淡黄色的温暖光芒,照亮了眼前的白雾,似乎又一直照了进去,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光的通路。 偷儿还在踟蹰着,青玉柔声道:“山上的金敕,说明这里是天庭御准的地仙修行之所,你一路艰难回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在门口转两个圈?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拉着偷儿顺着光门而入,门中光与影的通路有一股力量托起他们,并不需要腾身飞翔。光路的那头,白山山壁上,他们进入了一道太极的圆洞门,山体内部,与外界暗沉的天光相比更加黑暗。两人还没看清楚情况,偷儿前白玉璧的光辉突然消失,身后传来沉重的石门关闭的声音。 青玉闭上眼,听到步履叠迭的声音,并觉察不出恶意,再睁开眼,只见满目是夜明珠的冷光,身前,是两列穿着各异、年岁不同的修道者,参差不齐地立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他和偷儿的身上。他们的脚下,都是光滑可鉴的白石,人群的尽头,宝光流曳的白莲花座上,盘腿闭目坐着一位老道,鹤发童颜,外罩三朵四瓣梅花的青纱衣,双手之中,是一团琉璃球一样的结界里滚动着的青紫色魂火。 仿佛是感觉到了青玉的目光,老道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他身边的偷儿:“你回来了?东西……和人,都带来了?”他目光犀利的眼珠,移动了很小的一个角度;他看着青玉的表情,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笑意…… 青玉的气息,因为那渗透了太多其他内容的笑意而紊乱,偷儿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手。老道的眼光因历尽人事而毒辣,看到他们衣袂下的牵手,看到偷儿站在门口而不愿意多踏进一步。 偷儿尽力平心静气地回答:“是。” 老道说:“你过来近些。”声音里略带着兴奋。 偷儿想要放开青玉的手独自过去,但是青玉偏是不放,跟着他并肩走到了老道近前。两旁的人群鸦雀无声,青玉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光脚在光滑石板上的脚步。 偷儿的目光,从一进门起,就没有离开过老道的眉眼。他走到老道身前三步,单膝跪了下来:“道长,我走的时候匆忙,没有问道长,要我找的东西和人,究竟是要作何用处?” “是为了救一个人。” 偷儿的声音平和,但透出一点质疑的意味:“这个人是谁?” “是大家的恩人,但也是一旦重生,就要替我们承担更多责任的人。” 偷儿微微皱眉,不很喜欢这样的答案:“道长,我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恩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到底是谁?我失忆之前是什么人?你和大家又是什么人?……还有,那龙珠该要怎样使用?” 老道看穿了他的重点,其实是在最后一句;他牵动了嘴角微笑,似乎这个动作也用掉了他很多力气:“此事于这位小兄弟的命和健康都不会有害的,只是你的事还没完。你再过来一些。” 偷儿没有动:“道长,如果此时不把事情说清,我不能答应。” 老道依旧是那个微笑的表情,非常慢地摇了摇头:“朔华,我神不济,你倒也开始跟我捣乱。我要胡编乱造,你能指出来么?” 他又看了青玉一眼:“你把龙珠放在下丹田,是不会人亡珠毁的。就这样,他都跟你来了……我知道你是不忍心害他,不过此事于他并无伤害。” 偷儿抬眼看着青玉,青玉只是看着老道,压低眉毛道:“你的仙气好强,可是你为什么要让小薛来找我?还有,你刚才叫他‘朔华’,是什么意思?朔华公子?他又是谁?” 老道看着青玉疑惑的样子,无奈的笑容又深了些,让青玉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人间世最傻的龙族了! 老道对着偷儿说:“你再过来一点。你们的疑问,这样就可以解答了。” 他挪出一只手来,在偷儿身前缓缓移动,青玉瞪眼看着龙珠的微光从偷儿的下丹田移到了心中,不由有些咂舌:这老道神情困顿,自己也说神不济,却依然可以隔空控制着别人脉络气息;他那样的仙气,只怕不仅仅是地仙,倒像是人间世寥寥无几的天仙呢! 他正想间,那无色琉璃里青紫的魂火,突然挣脱了老道的手心,向偷儿飘去。偷儿的脸被光芒映出交错的痕迹,他只觉得一股太过强大的暖意从心扉里溶了进来,强大得让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只能努力地向四肢百骸分散着那种能量。 偷儿握着青玉的手收得特别紧,紧到连青玉都感觉到了他的指缝间自己手指的麻木。偷儿的手无意识地垂下去的时候,青玉看见自己的指节中,已经泛上久久不能消退的带着红边的梨花白。 仙气袅袅地从偷儿的身上升起,他左里的龙珠也开始绽放温暖红光。偷儿的眼看向颓然合上眼帘、再无力言语动弹的老道,给了青玉一个完美的侧脸轮廓。青玉看见他脸上涨起的灼灼光华,眼中清傲微凉的神气,眉目还是那个眉目,鼻峰和唇线依然是看得熟悉了的模样,可那样强烈的气场,一下子和他疏远了许多,此时站在他的身边,竟然有一种担心靠得太近的感觉…… 这种不好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地可怕! 身后的人们不知何时都聚拢过来,面带犹疑的神色,站得近些的一位心直口快的小伙子拱手试探道:“恩人?” 偷儿起身回头,身法庄重沉稳得不出一点纰漏。他客气地微笑,眼光在众人的面上扫过,点头示意魂火已经融合:“不敢当。是在下举止不当才连累各位滞留于此,在下与夫人之间一战难免,不论结果如何,以夫人的格,应该不会为难诸位。” 那小伙脸色发红,率先跪了下去:“杀公子的侍从的,也有我们一份,我愿意与恩人一同出战!” 只在眨眼之间,一屋子的修行者全都单膝点地“愿与恩人一同出战!”,似乎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要玉石俱焚。 “大家请先起来,”偷儿神色宁静,手指微摆,众人便觉得一阵风力把他们从地上托了起来,“今日早上,我见了公子出殡的队伍,不仅人数在我们之上,法术深者亦不在少数,难以轻易取胜。何况大家都是在玉凉修道,向来相安无事,上次并无公子的侍从逃去,他们被谁所杀,无人知晓。若是夫人问起,在下一并承担了便是。在下本因为诸位的命才与公子相争,如今决不将诸位再推入险境!”他说得不快,仿佛是一边思考一边说出,语气却是沉重,出口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可是,这……”那小伙子犹豫不决地开口。 “诸位放心,若是在下一力承担,夫人是位列仙班的天仙,应该也会只身出战,并不会厚颜伤害各位。若是诸位一定要去,则两边混战起来,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青玉这时才稍稍地缓过神来,听到他干净如秋日晴空的音色中,却含着几分孤傲,仿佛雁鸣长空,让人心底淡淡地一凉。 此时偷儿突然耸眉一笑道:“公子的锁魂灯已经认出我来,夫人应该不久也会到了。”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山外凉彻心肺的鼓角呜咽之声叠起,好在有白山结界的过滤,听在耳里只是些悲凉之调罢了。虽然出殡队伍一直在南玉凉盘旋,但听上去他们此次是直冲白山而来。 偷儿突然回身看了青玉和老道一眼,吩咐道:“青玉,你快把道长送到东玉凉你表哥那里,务必在三日内救醒他。他醒来之后告诉他我已与夫人约定决战,请他前去找我的朋友打点,以免再连累无辜。你可记得了?”他说得不疾不徐却又一气呵成。如果说得慢了难免浪费时间,说得快了,只怕青玉会听不明白。 “我记得了……不过……”青玉微蹙眉尖,却不敢喘一口大气。 偷儿并不等他说完,从怀中出那半块白玉璧交到青玉手上,被刚才龙珠与魂火混合的力量一冲,白玉璧如今也散发着淡淡的红色暖气:“趁他们未将白山包围之前快去!此事极为重要,见到令表兄便说玉璧的主人与夫人约战,请麻烦照料道长了。” 他回头对先前那出头的小伙子道:“仲彦,请你带青玉公子从后山山门出去。” 仲彦因非常厉害的恩人记得自己的名字而雀跃了一把,立马答应了,走到青玉身边:“青玉公子,这边走。”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去?小薛你还在这里,我要和小薛在一起!” 偷儿的目光一黯:“因为只有你与这场纠纷毫无瓜葛,可以不被觉察地走出白山;因为只有你才能最快地找到你的表哥救醒道长。这是我欠你的,若是可以,将来一定补还。快去!否则便来不及了!” 无孔不入的丧乐声中,他越说越快,到了最后一句,声音清越仿佛急弦,仲彦凭空生出了焦急,连声催促,青玉突然瞪了偷儿一眼,道:“好!”说罢劈手拎过老道的腰带,跺脚回头,一霎间便已经拖着仲彦离开了白石铺就的大厅。 23. 纵死不愧世上英在线阅读 23. 纵死不愧世上英 - 24. 不能与君生别离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4. 不能与君生别离 青玉扛着昏迷不醒的老道,穿破凝结了的空气,取最短的线路向南玉凉的北边界飞去。好在公子的人马全都集中在白山附近,青玉小心翼翼在林中贴地飞出二十里外,翻过一座障目高山后,便轰然现出真身,风起云生,摇头摆尾而去。 晚饭时分,娇红斜阳返照,深潭畔厚苔沾上今年第一瓣落花。青玉念动隔水咒在老道额上一点,便横抄起他顺着水底小路,在奇石和美丽水草之中狂奔,直到一座隐没在黑色峻岩和银紫色贝壳中的水门前。 远远一见“碧空明月”四字大门,青玉便伸出手去,水流震荡扣得门环铿锵作响。 “是谁啊,这么火急火燎的!”来开门的侍女一脸惊讶地看着青玉箭一般冲了进去,直奔正厅,“呃,表公子……” 自家的三位公子不是几日前才嚷嚷说,表公子正和一个关系颇为暧昧的男人类一道旅行么?难道就是表公子怀中抱着的此人?侍女心下一喜,露出八卦的本,砰地一下关上了水门,扭身也向正厅去了。 碧空明月潭的正厅,其实也是饭厅,此时除了当值的厨师,潭中大大小小的龙族都聚集在此,三五成群地交换着新闻和八卦。突然水流震动加速,大伙纷纷抬起衣袖遮住脸:“怎么回事?好大的风。” 青玉一脚踏入正厅,双眼一扫找到目标,冲过去向潭主噗通跪下:“舅舅舅妈,求求你们救醒他!三日之内,此事极为重要!” 潭主夫妇尚未回话,全饭厅的龙族都已经呼啦一声围观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青玉和老道包裹在内。 “公子,你们说的就是这个人类吗?” “为什么他好像有仙气?” “白头发的人类不是应该很老很老了吗?” “难道表公子想要为他续命?” “不对啊,你看他外衣上的这个标记,我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的……” 青玉一皱眉,又取出了那半块白玉璧,有点犹豫地递了出去:“这半块玉璧的主人……” “爹,这好像是龙族大宗、中玉凉承天潭的谢恩令。”饱读诗书的二公子在旁提醒道。 潭主用手在璧面一拂,白璧之上果然出现了几行字迹,一会儿又自动隐去。 “啊,我想起来了,”先前那个侍女为自己的过目不忘感到骄傲,“这个三朵四瓣梅花的标记是瑶山三友自行设计的徽号。” “瑶山三友,谁啊?” “都是天仙啊。” “那么说,这个人确实是天仙?” “天仙?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啊!不过,似乎表公子是过来求潭主救他的吧?我们法术低微,怎么有办法救得了天仙?” 在青玉焦急的表情中,潭主亲自为躺在地面上的老道把脉,脸色平静:“青玉,他只是施法过度,心力交萃暂时昏迷过去了,你别太紧张啊。” 他回身吩咐双手抱看热闹的大儿子:“你去把丹房里回春丹的罐子拿来。” 大公子有些愣住:“回春丹?那不是最普通的、行雨累了的时候吃的丹药吗?” “你还没当上潭主呢,就和爹这样磨磨蹭蹭?就是它,快去!” 大公子匆匆去了,三公子注意观察了老道很久,终于小声地道:“这个,应该不是我们上次见到的那个人类。” 二公子道:“我很早就发现了。” “那你说,青玉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这样不好么?他们都是外人,来来去去,只有你才可以常常在他身边啊。” “可是,你看他现在那个表情,紧张、焦急、有一种快要心碎的可怕感觉……我……” 青玉不知神游到哪里,定下眼来的时候大公子已经回来,潭主给老道灌下了三颗丹药,又测测他的脉搏,接着又灌下两颗。潭主到老道的脉相渐渐清晰,松了口气:“青玉啊,这位仙人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不过他疲累不堪,醒来之后还有陷入睡眠的可能。现在,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呢?你也知道,碧空明月潭的,都是八卦的高手啊。” 青玉不合作地闭上了眼:“所以都没有时间修炼了吧。行个雨还要三个一起上。” “那是我们兄弟情深啊!”三位公子异口同声地反驳。 青玉突然微笑:“要听的话,你们先告诉我,南玉凉的公子和夫人是谁?有一个叫朔华的,他又是谁?” 一个侍女咂了咂舌:“那么高层啊,和你的故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顿时激奋!碧空明月的众人纷纷口沫横飞起来,反而混成了一种嗡嗡的声响,谁的话也听不清。青玉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喧嚣,一指大公子:“麻烦你一个人说吧。” 大公子感觉脸上非常有光,清了清喉咙:“在南玉凉,能被称为公子而不带姓名的,只有墨漓山的墨公子;被称为夫人而不带姓名的,就是公子的母亲仙夫人。朔华则是群玉山镶雪楼主人朔华公子的名号。” “镶雪楼……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个镶雪公子?” “原来青玉你也知道他啊,无怪乎……” 青玉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打断道:“那他是谁?” “镶雪公子么,据说是个银发银眸的魔族,据说朔华公子为了找他,曾经走遍天下。” “他们是仇人么?” “呃,”大公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迎上青玉非常渴望知道答案的闪光的眼,“那个,他们曾经是朋友,后来,也许是仇人,也许是别的什么……” “还有谁知道?”青玉听起来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四周寂寂,潭主夫人轻叹道:“朔华公子是个痴……” 她话未说完,站在潭主身边的守门侍女被人一掐,突然跳起来一指地上的老道:“啊,这位天仙道长可是贵客,我们怎么可以让他一直躺在饭堂的地上?他要是醒来之后怪罪我们如何是好?” 潭主顿时发话:“是啊是啊,就麻烦夫人领两个人去将贵客安顿在客房,等他醒来我们再过去拜会吧。” 不好八卦、与人为善的潭主夫人纵着水流,领着两个因为不得不放弃了一手故事而凄凄哀哀的侍女向客房去了,剩下的人把青玉包围得更紧:“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概可以猜到是朔华杀了公子但死不见尸,夫人到白山挑战。这个老道是冥道的主人,不知为何收留了许多其他的修道人,朔华让我送他出来,让你们救醒,要老道找他的朋友打点。银鳞表哥站在公子那一队。舅舅,你说,是你的话你会帮哪边?” 潭主津津有味地听着,每一句话都蹦出那些有来头有势力的名字,但在青玉的口中,却平淡得只是一个个代号而已。他不知道亲家和自己的女婿是如何宠爱和□青玉的,才让他对这些轻轻说上一句,整个碧空明月龙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如此地不放在心上。 “舅舅?”这边厢青玉却是真心实意地在问,眼神里有种他这样的年纪不该有的迷惘。 “嗯,”潭主在众人面前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既然是朔华公子让你出来,想必就是让你不用参与其中。这位天仙道长不需我们救他,自己过个一两天也会醒。遇到这种纠纷,我们龙族位卑言轻,两不相帮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他说着,周围发出许多点头称是的声音。 青玉的杏眼眯成了凤眼,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原来是用这手段骗我出来!舅舅,你知道公子和朔华为什么会对立起来?到底哪一方是坏人?” 潭主看他那表情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回去搅局,旁边竟然还有自己的属民不分轻重缓急地撺掇青玉补充故事细节,连忙拉住青玉:“你从白山那么远过来,一定累坏了,先休息一下吧。你们三个,”他抬下巴指了指儿子们,“陪青玉在房里休息,等天仙道长醒来再一起去拜见。” 明明就是让表哥看着我。青玉想着,但是从一大早开始的长途奔袭也确实让他体力消耗不少,架不住三位表哥带着法术的拖拽,被拉进了三公子的房间。 24. 不能与君生别离在线阅读 24. 不能与君生别离 - 25. 相思不如早旋归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5. 相思不如早旋归 夜明珠嵌在水晶壁后,空荡荡的房间里水流沉静,青玉盘腿坐下,看着并排堵在门口的三兄弟,想了想,问道:“你们想知道朔华公子的故事近来最有趣的情节吗?” “是什么?” 青玉纯良地微笑,和偷儿在一起这么些时日,别的也没什么,却把他的笑容学去了七八分:“那先告诉我,若是夫人和朔华公子要死一个,你们希望是谁?” “和夫人比啊?”三公子的表情有些为难,“夫人平常与世无争,除非有人得罪了公子,她才会出山讨罪,一般也不会整到对方没命;至于朔华公子,只管自己满天下找人,一般天塌下来也不理的,偶尔救救人而已。” “比如说?” 二公子道:“比如说,几十年以前,银鳞他妹妹紫鳞在行雨的时候下塌了公子的朋友落脚的山洞,压死了公子的朋友。公子知道了就上门讨要紫鳞,银鳞脾气大坚决不肯,结果夫人百里之外一支金钗就飞过重重结界定住了紫鳞,银鳞只好上墨漓山请罪,倒不知他和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本来紫鳞要做我们大嫂的,最后也没了消息,只是知道还活着在家里就是了。” 青玉带点同情地看向大表哥,这段没结尾的姻缘他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有点印象,不过后来都没人提起就抛到了脑后。 大公子有些落寞地浅笑:“本来我也见她不多,只要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说到朔华公子,连最没道行的小妖都知道他四处寻找一个魔族的事,至于偶尔救救人,大家倒不怎么关心。就说你刚才拿来的承天潭谢恩令,要不是今天看见,我都不知道原来朔华公子还帮过承天潭什么忙。” 原来银鳞表哥是为了紫鳞表姐才那样做的吗?青玉低头想着,他会那么糊涂吗?恶意任凭南玉凉滴雨不下一个半月,一旦雨官得知,姑父和紫鳞表姐也是要陪他送命的啊! “这样,”青玉抬眼望定了门口的三人,眼中故作迷蒙的光线隐藏起情感,“那么公子呢?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上去至少对朋友挺好。” 三人沉默了一阵,三公子终于问道:“你觉得妖王赤瞳对待朋友如何?” “……那样的人会有朋友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 二公子摇了摇头:“妖王虽然对敌手绝不手软,对自己人却是非常宽容。只是他的能力有限,不能为了一个朋友而拿整个赤魇军来拼命。” “但是公子却可以?”青玉挑眉问。 “公子的道术超凡脱俗,夫人更是已臻化境,放眼整个玉凉,谁敢捋他的锋缨?公子一句话,南玉凉哪个敢不从?就算有时要从我们这里出人要水,我们也只能算做个人情给他。” “但是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没有些阿谀奉承的、狐假虎威的朋友?”三公子接口道。 也不知道青玉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问:“夫人道术已臻化境,那朔华公子呢?他能打得过夫人?” 大公子道:“若真的是他杀了公子,那他当时就应该知道必有一日要面对夫人;而若他真的凭实力杀了公子,那么也一定有与夫人对战的实力。” 青玉的脸色一黯:原来这就是他即使失去了魂火也忘不掉的忧伤? “对了,青玉,我们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朔华公子故事的最新情节呢。”三公子催促道。 青玉扬眉一笑,笑得仿佛阳光下绽放着光彩的鲜花:“你们在碧霄潭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人类’,他就是朔华公子!” 三人正惊讶地消化刚刚听见的爆炸新闻,却不防青玉已经化作细小青龙,从他们的头顶离弦的箭般窜过!青玉将碧空明月潭熟悉的走道甩在身后,水门就在前方。不过水门前,有谁……突然,一道耀眼的纯白光网迅雷不及掩耳地笼罩过来,将青玉不停挣扎扭动的身躯紧紧地绑缚。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青玉挣脱不开,只好冲显得悠闲站立的老道愤恨地喊。 老道向旁侧身微笑:“潭主,我能否和青玉小兄弟单独说说话?” 潭主虽然很好奇,但也只有和一干人等一起退到远处,张望老道和青玉的动作。 青玉本想等他开口,但看他悠闲的样子想必不会主动,便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要说?” 老道继续微笑着:“我知道你是想回白山去,不过这时候白山应该已经被团团包围,你要是硬闯,只怕这辈子就再见不到他了。这岂不是辜负了他送你出来的一片好心?” 青玉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的龙珠还在他身上。偷走我的龙珠,还可能人亡珠毁,这算什么好心?这一切只怕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捣鬼吧!” 老道仔细打量着青玉,小青龙别扭地偏过了头去不愿看他。老道突然发自心底呵呵地笑:“果然是这样纯真可爱的人,才能让他再次动心啊。” 要是在人形,青玉的脸早就红过了苹果,尾巴乱扭道:“我不跟你玩笑,快放开我!我爱去哪里,你管得着么?当初让小薛来找龙族去白山的,不就是你吗!” 老道看他真的急了,也收起戏谑,正色道:“我方才说过,你这么回白山,也是送死。” “可是我不想小薛一个人在那里面对那个夫人。” “他让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吩咐你什么?” 青玉这才想起小薛的交待:“他说务必让舅舅表哥在三日内救醒你,说他与夫人约定决战,让你去找他的朋友打点,以免连累无辜。” 老道闭目了一瞬:“他的意思我明白了,”然后又好整以暇地笑,“为了他我全身散架了似的。这样,待我与潭主辞别过后,你继续送我一程吧。” 与碧空明月潭一干人等辞别之后,青玉心不在焉地跟着老道,在玉凉神山凉爽的夜晚空气中穿行。老道负着手御风而行,老神在在的模样让青玉看不过眼。可是无论青玉自己多么地努力赶路,都只能勉强跟上老道脚下的那股清风。 明知不会有其他的意思,青玉却要在自己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这老道刚才说“为了他我全身散了架”的话,直到差点撞上了停在一座高峰山尖的老道。 “怎么了?”青玉也停了下来,有点没好气地问。 老道哼了一声,脸色凝然,也不见有其他的动作,但青玉突然觉得身上一寒,几乎要战栗起来。老道在青玉两步之外,盯着他道:“年轻人,是我对不住你在先,才由得你的子,带你出来。但你若真的想帮朔华,便该立刻回家,只字不提。无论他是输是赢,你的龙珠,我日后都会还你。” 青玉虽然头皮一阵发麻,却不肯退缩:“你要他来偷我龙珠,究竟是要怎样?我看他本不需要我护送,也不需要龙珠强身健体,千里迢迢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道一声叹息:“年轻人,我怎么说你好呢……不认识九霄也就算了,连龙族自己承天潭的谢恩令都不认识,另外连龙珠的用途也不清楚……” 青玉的脸被他说红,跺脚道:“行,我承认我不学无术,那你告诉我,龙珠的用途是什么?” 老道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白玉璧,拿在手中一晃:“这是进入白山的锁钥,你若能从我手里夺过此物,我再告诉你不迟。” 青玉的目光集中到那半个巴掌大的白璧,在夜里繁星的背景下,半璧光泽匀润,有如弦月。青玉沉稳了呼吸,脚下有风云生色,他知道老道多半乃是天仙,道行不知是自己百十倍,便也毫不客气,运起全力,手心生出一团浓墨般的黑云,将老道团团裹住。 老道闭眼凝神,直觉黑云之中四面八方,无数电闪冲着自己全身而来,微一鼓劲,便将骋凌厉之势而来的雷电挡在外围。青玉当然不会以为可以一招得手,接二连三的霹雳破空之声,将许多雷电之能合成一股,分袭老道各个脉络节点,偏是不动他举着玉璧的右手。老道感觉到雷电打在自己结界上的能量搅动了结界内的空气,仿佛有人嘘气在自己的皮肤。突然,左手腕间有一股更加强力的气流袭来,老道方觉奇怪,右手上失了点注意,便觉得玉璧四周仿佛爆炸一般,不停传来扰动的空气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再下来,玉璧被青玉用力握在手里,劲风狂舞,结界与结界纠缠,拦住了老道用法术救急的道路。 就这样纠缠了两秒,青玉见不能得手,飞身黑云之中,一道青光霹雳,直指老道右肩脉结!老道微微一笑,霹雳几乎打在青纱衣上,一刹火星四溅。 “行了。”老道满意地道,轻抖手腕,将玉璧一抛,青玉连忙抢到手中,半怒半喜地看着老道。 “看你这个孩子,修行不到百年吧,难为你了。” 青玉心中一喜:“那你说龙珠的用途?” “朔华的魂火,是被锁魂灯打散,虽然经我招集、重新合体,能力却不足原来十一。若将龙珠在体内运转千遍,便可将魂火与人身结合紧密,施法无咎。我估计朔华是打算约夫人三日后战,三日之内自行运转。” 老道看了看青玉惊异的神色:“魂火和龙珠不同。魂火之于修道者,便如内丹之于妖族,如果失去,便只剩下原身,法术记忆一概丢失,这你不会也不知道把?” 青玉诚实地摇摇头:“不过我身为龙珠之主,如果是我来帮他运行这一千周天,是不是比他自己来要快得多?” 老道的眼中流过一丝欣赏:“正是如此。另外他的九霄琴,如今在何处?虽然不一定能用上,但至少能稍添一些胜算。” “我……怕他是让南玉凉天象生变的老妖……藏起来了。” 老道只能宽容地笑:“……这只能怪我交代得太过匆忙,谁知他真的一切尽忘,竟连这都忘了……” “那我去了!”青玉转身正要离去,却被老道赶忙拉下。 “你以为公子的手下有几百上千年道行的都是酒囊饭袋?你过来,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25. 相思不如早旋归在线阅读 25. 相思不如早旋归 - 26. 我来以胶投漆中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6. 我来以胶投漆中 薄雾缭绕的白山,在青冥的暗云下静静地伫立,天际有一抹微光,换在别处,正是孤星淡月残的时刻。青玉躲在二十里外的山后眺望,白山外一围的天然屏障上,树木掩映中隐约可见三五成群的人,时不时有令人心慌的白雪衣冠巡视走过。 青玉耐心地等着,凝结了的空气帮助了他隐藏好自己的气息。逢魔时刻,并不是只有黄昏,他在等那一刻,天际的微光将层云染作淡灰白色。 天光稍亮,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草木山石渐渐露出了恍惚的轮廓,对于妖魅众生,这便是一日欢乐时光的告终,青玉一猫腰,悄无声息地贴着地,在巨大的树冠底下,接近了白山的后门…… “谁!”青玉缘屏障山石壁而上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怒斥,接着,闪亮的白光仿佛刀剑劈出后留下的雪痕,一道道密集地向自己袭来,破空之声刺耳,身旁的树木纷纷倒下,磔磔地便再听不清其他声音。 青玉一蹬脚,飞上半空,前方那人却正是要引他出来,居高临下叉手而立,旁边另有二人,好在都不是做白衣孝服打扮。青玉抿嘴一笑,神采风华倾倒众生,出乎意料、后劲十足地飞得更高,俯身下视,竟要从那三人的头顶越过。 “大胆狂徒!敢在公子面前撒野!”当中那人,显然是叫喊惯了,并未计较公子如今已经不在,手下却不敢怠慢,双臂一震,顿时化为两柄约有丈长的斩马剑,凌空而长,耀眼白光封住了青玉的去路。旁侧两人平地纵起,双手拢在袖中,却不知有什么神通。 青玉冷笑扫视二人,眼中寒光凛冽,两人不由一阵心惊:眼前这少年面色冰清玉润,飘飘然身着微雨斜阳花争秀的白锦袍,绣工几可乱真,显然是天工之作;外披青色长纱衣,宝光幻色如卷纹图样流转不绝,裾角处显眼地绣着三朵四瓣梅花,身背黝黑古琴,不是夫人曾交代过要留意的朔华公子是谁! 即使从未见过从未交手,但只凭有了锁魂灯的公子都命丧他手,两位公子座前小卒不免惊悸起来。青玉心里佩服老道的先见之明,脚下不停,伸出左手胼指点在巨大的白光斩马剑上,喝声:“去!”一道金紫光芒从他衣袖中透出,竟视那剑气如无物,直穿了过去,剑气忽地不见,却听低处那人鲜血四溅,捧臂哀嚎。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青玉腾飞破剑只在一瞬,白山后门近在咫尺,但周围出殡之人俱已惊起,若让他们来袭,必成合围之势。青玉心念一动,两团一人多高的黑云暗含惊雷,向近处的两人袭去,回身抱琴,当心一划,翩然退后,一气呵成! 修道者本来就眼尖,看他那抱琴的动作心里只能闪过两字:九霄! 青玉全心贯注,也就让九霄发出了极其刺耳的裂帛一响,但那也已经足够,拔足追击的公子侍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怎样提气尽力,与那抱琴少年之间的距离却不能再近,而那少年,带着满足的微笑,被前的半月形淡黄光芒牵引着,向后落入了白山的接引通道。 当那震荡的琴声停歇,光明恰好降临在南玉凉,众人面面相觑地后悔地站在白山结界之前。原来,那一切只是幻境,原来,当时自己只要一伸手,便可以击碎少年脸上不羁而完胜的笑容…… 冥道白石铺地的大厅中,不辨昼夜。突然脚下传来巨石轰隆隆滚动的声音,率众在地面打坐的仲彦一跃而起,瞟了一眼白莲座上的朔华公子:“有人从后山进来了!” 偷儿的额上密布汗珠,半睁开眼,仲彦隐隐可见他眼底殷红的血丝。他低沉的语调掩盖不住沙哑的声线:“不要紧,是青玉,他回来了。” 仲彦向偷儿身后望去,只见有白衣少年满面风尘,身披青纱衣,肩背五弦琴,安静地立在角落里,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偷儿背影的眼神中,透出难以名状的情状,除此以外,仲彦几乎要把他错认为刚刚涉足玉凉山的朔华公子。 “小薛,”青玉走近来,轻轻地唤,“何时是约期?” 偷儿合上眼帘:“现在是何日何时?” “二月二十七日,寅时。” “夫人与我约战二十九日寅时,还有整整两日。” “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白冥子已经醒了,是他让你回来的。能突破外面的封锁,你很不容易。” 青玉低头看左手小臂上,老道白冥子血书的符箓,依然在发散浅淡的金紫光芒。他有些讪讪地笑:“你们俩似乎是知道一切。你运转了几周?” 偷儿十指相对,睁开红透的双眼看着蹲在自己身前、一脸“我要帮忙”、志在必得神色的青玉,爱怜地笑:“一日不见,你又长大了些。即使你身为龙珠之主,但修为太浅,运转起来也不比我容易。我已经亏欠你许多……” 青玉轻哼一声,不顾周围许多修道者在场,抬手抚过偷儿的脸,所有的汗珠都消失在他手中:“若你这样死了,我的珠子就一辈子都要不回来了,你肯现在还我么?” 偷儿云淡风轻:“如果是你要,我的命都可以给,何况还你龙珠?” 青玉咬唇道:“我不信。”可脸上却因这句话又泛起了红晕。他放下九霄,双手捂住了偷儿指节青白的手:“我要怎么做?” 偷儿的微笑里升起一丝忧伤:“念想与龙珠合一,进入我的身体之后,我会引导你前进的方向。下面你听清楚了:若我不幸未归,你去东海边群玉峰顶,找两棵雪中之松,那里是镶雪楼的入口……” 青玉握他的手立刻收紧:“我不想听到那两个字!决战在即,你不想着要必胜,却想着要输,哪有这样先输气势的!亏你还是修行了这么久的人!” “青玉……”偷儿挣脱开手,拇指画过青玉的额角、明眸和下颔的曲线,指腹下凉滑的触感如故: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相见了,容我做好最坏的打算也不允许么?呵呵,霸道的小龙啊。 青碧色的光芒中,三瓣四朵梅花的纱衣飘然坠下,手指细的小青龙有一刻依偎在偷儿的颈项上,渐渐地滑落到他前,接着朱砂翡翠的光线揉在了一起,偷儿眼中的血丝飞速地褪了下去。他对着仲彦交待道:“到时即使未毕功,也叫醒我。” 26. 我来以胶投漆中在线阅读 26. 我来以胶投漆中 -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上) 白厅中夜明珠的光华,冷得分不清颜色,小青龙虚弱地躺在天衣折叠成的软垫上,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涣散的黑色瞳仁一轮,隐约见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他努力地聚起神,见到了两个头梳丫髻、脸未长开的小少年。 其他的人呢?青玉想问,却只发出了微弱的“嘶嘶”声音。他想起似乎是不久之前,他全身被强烈的偷儿气息包围着,灼如火烧,艰难而快乐地行进,好像比两人那些天在溪里的纠缠,更接近了“合为一体”的意味。 那种快乐到骨头里的战栗,让青玉闭上了眼睛,悠然地回味起来,似乎偷儿还在他的怀抱。此刻却突然听到一个少年的轻喊:“清风师兄,这只龙刚才醒来过了!” “明月,你没看花眼么?”被唤作清风的人,声音从远处移近来。 “我才不会。它刚才睁过眼了,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青玉神一凛,是啊,偷儿呢?这样一想,他骤然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散了架似的酸痛,小半鳞片不是脱落就是翻卷,处处揪心地疼,鳞片下娇嫩的皮肤麻辣辣地似乎被雷击中,稍一动弹就伤得他龇牙咧嘴:“唔,好痛!小薛呢?” 清风明月两个少年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的头在青玉看来都是好大。龙族的灵力消耗越大,就会将自己的身躯缩到越小来静息恢复,青玉觉得自己现在的体积不会超过一手指。 “小薛?你是说朔华公子吗?”师兄清风自觉地首先开口,“他已经出门决战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前。” “……那,我有没有成功?” “嗯,朔华公子昨日深夜就已经功成,还为我们奏琴一曲。青玉哥哥,你好厉害!”明月眉飞色舞地道,“你看上去没比我们大多少,道行却已经这么高深了!” 要是放在从前,青玉听到这样的奉承肯定是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经历了这些事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修行,仿佛鸿蒙中的一颗芥子,渺小而不可闻:“胡说八道,我可比你们大多了!我都一百多岁了。” “哦,”清风明月对望了一眼,“那还是没到仲彦师叔祖的年纪啊。” 青玉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血气方刚的仲彦竟然比自己年龄还大,在这群修行者里辈分也还不小。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来,再问:“其他人呢?” “大家都在白山外列阵,以防夫人那边的人对朔华公子不利。整个白山,就剩我们三个了。” 明月补充道:“我和清风师兄才入门十多年……朔华公子吩咐说,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出白山,我们都一定照办!” 不出白山,哼,青玉想着,却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打起来甚至还不是眼前这两个少年的对手:“白山里有水池水井吗?带我去那里。” 清风明月答应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天丝白袍沿一条山中洞隧,来到一泓清澈莹蓝的池水之畔。池水上方明亮,似乎有天光透,青玉也不明原理;岩壁上有条一人多高的小瀑布,冷冽泉水从石壁中汨汨流出,汇聚成池;池水岸边,青石遍地,孤生着一树白梅,繁花将尽,落瓣在微风中翩舞,有许多飘入池中,顺水转过山侧。 青玉滑入池中,只觉得冰砭肌骨,疼痛却顿时减轻了几分。他终于问道:“朔华真的杀了墨公子?” --- 从清风明月的叙述中,青玉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公子麾下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看中了南玉凉最大的修道者群落慕仙山的“第一美女”,说要和她成亲双修;这位姐姐婉言谢绝之后,那人并不甘心,请来公子亲自做媒。这位姐姐并看不上“整日混在脂粉堆中,对修炼一点都不上心”的求婚者,公子却以为驳了他的面子,强逼她嫁,并说“他保证一定为你定下心来,你若是将来觉得不好,再反悔也来得及”。 知道公子亲自出马、担心事态的慕仙山众人都赶了来,觉得此事不妥,纷纷反对起来。偏偏公子身侧的侍从把这反对加油添醋,说他们“不识抬举,是看不起公子”,要让“公子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公子划下结界,把那姐姐和慕仙山众人隔开,说“不就是换个地方修行么?在墨漓山修炼有什么不好,还是这群人里有你的秘密情人?” 那姐姐很是羞愤,便说“你们仗势欺人,我便是死也不去墨漓山那个鬼窟”。听她这样说,公子和侍从的脸色都变了,慕仙山众人也群情激奋,一齐使力,冲破了结界,场面一时失控,双方就此混战起来。众人却不是公子和他侍从的对手,那姐姐竟也因此香消玉殒! 青玉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呀”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在慕仙山游览风景已经几日了的朔华和白冥子闻声而来,只见伤者遍地,公子已经兴起,停不下手。朔华公子“振衣而前,横琴在手,一曲终了,遍地阳春”,只问,都是修行者,为什么要打起来? 墨公子“横行南玉凉,毕生未逢敌手”,见朔华公子来横一脚,“分明是帮那群不上道的蝼蚁说话”,便当即约战。后来他们打了起来,清风明月在地上看不真切,只是知道清点人数,慕仙山众人,除了那姐姐之外,还死了数位道众。 许久后,朔华公子从天而降,墨公子却化为一道五彩琉璃光,向南边墨漓山飞去,公子侍从和那罪魁祸首这才惊慌起来要逃,被慕仙上众人赶上,将那几个“多年来仗势欺人的家伙”杀了替冤死的道友偿命。 后来,白冥子让事后恐慌起来、担心被报复的慕仙山修道人,都到冥道暂避,朔华却很快昏迷不醒,与此同时,笼罩南玉凉一个多月的青云从那时起就悬在了白山之上…… 青玉的心里突然一揪:“怪不得你们叫他‘恩人’。可是你们在公子决斗失败后袭击他的侍从,也不是什么好人!朔华本来只是劝架,现在却被逼着和仙夫人决战,你们倒就在一旁看着!” 清风哼了一声:“若我们不杀他们,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朔华公子不是南玉凉的修行者,他若不想与墨公子为敌,大可当时就一走了之。我们也知道和公子作对,迟早会惹上夫人出手,要是不记得前事的凡人朔华公子并不回来,我们也不会一辈子窝在白山,总要冲出去,拼个下场!朔华公子不回来,我不会怪他,但就因为他回来,才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青玉闭上了眼睛,寒凉地道:“若是夫人胜了,就算她不动手,她的属下不会有样学样,对你们来个斩尽杀绝?小薛这般牺牲,倒是毫无意义!” 他把头埋进水里,潜了下去,怕两人看见他两行成串的泪珠。 “青玉哥哥,”明月趴在池边喊他,“你别睡啊!睡了你会醒不过来的啊!我……我有其他的故事说给你听!你快上来!” 青玉望着水面上的明月,圆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因为着急而红扑扑的双颊,真如一川明月,也如几十年前的自己。他的泪流得更加厉害,却沉声说:“我没事,你说吧。” 他害怕,害怕一旦寂静降临在这一方小池,自己就会去想偷儿,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的温柔细语,想他在山外正和夫人生死决战,想他有可能再也回不来而从此自己又是孤单…… --- 白山之上的高处,滚滚青云之下,仙夫人与朔华相隔十丈悬浮,下望在白山列阵的双方修行者,几乎眼不可见。 朔华天丝白裳上,不知是画是绣着大片鲜红的罂粟,背景里有高山的莹蓝积雪,雪里两棵青葱繁茂的矮松。青纱衣,九霄琴,天丝头巾上绣着清幽的水草。 仙夫人道髻高鬟,紫玉冠后垂下数条及身长的月白轻纱饰带,带脚用纤细的深紫笔触画着符箓,一身雪青丁香藕荷色的裙衫,层层叠叠,扩展了身形,在淡雅中流露不怒而威的气势。她手中金玉的两尺杆头,挑着一盏透明琉璃灯,灯中红紫火焰时化猛兽、时做鬼面,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她勾唇冷笑,声音却轻浅如雾,只带着淡淡的情绪:“朔华公子,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天界站得最直,最是骄傲的人吗,怎么要找你打一场都要这么麻烦?你不是很喜欢这些修道者、这些人类和妖族的么?怎么竟然舍得他们受苦了七七四十九日?” 他回应以微笑:“我与墨漓一战,差点也死在他手上,你培养的儿子,是很强大的。不过这盏琉璃灯,太过嗜血,不知道收集了多少冤魂,才能点得这么亮。如今漓儿自己也在这灯里,无法超生,你说我打碎了它可好?” 夫人看着那灯,遍身风起,袍袖飘扬:“你明知他是我的漓儿,却仍是杀了他,就为那些道行浅薄的人类!我已经宽限了你四十九日,你应该已经把后事都交代清楚了吧!” 朔华一拍琴面,九霄黑色的身体中绽放出珍珠贝类的幻彩光芒,浮起在了空中。“想必夫人也已经交代了后事,那在下这厢奉陪了!” 夫人敛颜,一挥广袖宽袍,空中顿时充满了金色莲华;朔华闭目凝息,生出白色屏障,时而在九霄上弹拨,异色的光芒,缤纷交接在两人三十丈内的长空。从地下看上去,就仿佛元宵灯节的花火,时明时暗,惊艳绝伦。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上)在线阅读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上) -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下) “中玉凉有一座高山叫云涯,”明月坐在孤梅之下,对着凝滑的冰蓝池面,“云涯绝顶是整个玉凉山脉最高的地方,高到了云层的上方。据说那里从来不下雨雪,也不生草木,有风雷仙阵的保护;能上去的人,都会接受天庭的试炼,要是通过了,就能位列地仙仙班。据说我们的太师公就是这样成仙的。” “那他现在人呢?” “嗯,那个,”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大概是搬到别处去修行了吧……那我再给你说个别的……嗯,对了,你听说了妖王赤瞳强占莲花山的事情吗?” 青玉摇摇头,水波轻漾:“是玉凉的一座山么?这么说他已经得手了?” 明月眉飞色舞起来:“听说莲花山是北玉凉的一座大山,山势险峻,但山顶非常平坦,好像莲花包着莲蓬,因此得名。本来北玉凉就是地灵力最贫瘠的一块,修道人零零星星地,但怎么说也是玉凉神山的地界,而莲花山又是其中还排得上名次的一个洞天;不过去年的时候,几个与赤魇军交战失败、从山外逃进来的大妖抢去了莲花山道友的洞府,摆开和妖王决一死战的场面。那些道友没去掺和妖孽们的混战,结果赤魇军那些妖赢了之后,却不肯退出,竟然就真的把一整座莲花山用结界给围起来了,听说用的法阵还不简单。那时听说他们还动过让公子出面调停的主意,后来也不知如何了……唉,在这里困了一个多月,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了呢。” 清风冷冷道:“强取豪夺,才是妖孽的本;公子座下鱼龙混杂,也多得是妖孽,怎么会出头管我们正派修道人的事情?” 明月一时无语,却听水底青玉幽幽地道:“冥道正门的那道金印,乃是天庭金敕,白山乃是天庭名册上的仙山。且不说莲花山,就算你们慕仙山,有没有这样东西?洞天福地,你们不过是占得早些,如今那里空无一人,若不巧也被占了去,你是不是也要回去将人全赶走才罢休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风道,“若是妖孽占了山,那自然是容不得的;若是道友不明就里,我们回去,便与他相邻也无妨。” 青玉听他话里总是放不下“妖孽”两字,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是,就懒得与他计较,从水底长身而起。 “青玉哥哥,”明月的眼睛好看地笑起来,露出一小排糯米细牙,“你好了?” 青玉披散着半干的头发,白锦袍下身段纤弱:“嗯。我想……”他向正厅的方向迈出一步。 “不行!”清风不等他说完赶紧伸开手拦在他面前,“朔华公子交待过,无论你何时醒来,终战之前,都不能让你出去。” “嗯,是这样,”明月也从地上起来,站到了清风身边,“青玉哥哥,你别出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跟朔华公子交待啊!” 青玉张嘴,还未说话,却听正厅中一个爽朗的笑声穿过洞隧而来:“青玉小哥儿,你也不用出去了;清风明月,就等着你们师父来接吧!” 话音刚落,白冥子轻摇羽扇、笑意盎然地翩翩到来,完全不是初见时候的颓唐模样,有光泽的银发束在英气的紫金冠中,紧致的脸颊上透着水润,似乎又年轻了一些。 三人都是一惊,青玉的心砰砰地猛然乱跳,血色一下子涌上了脸,四肢百骸却都是冰凉。 白冥子不紧不慢笑道:“朔华已经胜出,上天去了;天官也已经来过,喝令公子之徒撤去青云,两方各人自散。你们师父说,稍待两日,他们回去打点完毕,就来接你们……啊,我这个冥道,又要冷清了呢。” “天上?”青玉胡思乱想了半晌,才迟疑地问了出来,“他……也是天仙么?” 白冥子拿着扇柄轻轻敲在青玉的头上:“有时候你还真是笨。暗示了那么多你还不知道?你的小薛,他就是白衣王孙朔华啊。” ---- 风,一阵比一阵更烈,仿佛东海的巨潮,集千钧之力地撞击在海岸山崖的石壁。朔华的身体,即使比石壁坚硬千万倍,也止不住自己体内的血随着风力激荡着。每阵风来,他的眼前就泛起一片更加厚重的血色,鼻中嗅到淡不下去的血腥。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么?朔华的心头,又闪过那一个银发银瞳的身影,漫天的嫣红血色里,有湿滑的体带着体温,喷溅在他的脸上,浓浓的血腥…… 他的十指,都牵引着无形的线,穿透风的潮水,在那头的空中交织。那些线,是火、是雷、是钢,交错着每一次划过空中,都带起青紫色的光电,空气传出痛得撕心裂肺的喊叫。光影仿佛火轮飞舞,相信仙夫人现在也不会比他好受多少。 他用自己的身躯为饵,细致地在仙夫人身外编织着一只笼子,仙夫人却不逃不避,只用从心与结印的双手中传导出的至至纯的元魂,化作潜行的狂风惊水,一次又一次地穿透朔华的身躯,掠夺去他的生命之力。 琉璃灯和九霄琴双悬在上方的云下,法宝的亮光在两股天界强敌的魂对决中黯然失色。 风,一阵比一阵更急,急到朔华已经没有剩余的力气来消除眼中的血色。他索闭上了眼睛,控远方无形的囚笼渐渐地缩小,终于在一刻,达到了完美的体积和丝线的分布。 “娟妹,罢手吧!”朔华逆风大喝,跃出风力圈子,瞻焉在左、忽而在右地着向仙夫人压去。夫人的乱水天风如附骨之蛆阻挡着他;经过半个多时辰从锋刃相接到元对撞的全力缠斗,他的体力和心力几近衰竭,此时双手的动作有了一丝迟缓! 仙夫人的姿势已经僵硬,双目颤抖地合着,烈风扑面的时候,竟也有了破绽空档! “娟妹!”朔华看准那空档急行前去,再唤一声。还未等他下半句出口,仙夫人突然悠悠睁开血丝遍布的桃花美目,檀口喝声“去!”,同时手印双变,一团金紫色云气在她双手中暴长,仿佛自有灵气,飞出震荡紫青云色的无形囚笼,亦取不可预测的跳荡路途向朔华袭去。 若那云气挨到身上,自己已经微弱的灵气必然是要遭灭顶之灾,而自己强弩之末,绝无体力来躲避如影随形、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霸道云杀。电光石火之间,朔华心念起,双手一颤,青紫色光电纷飞,雷声阵阵,金紫云团疾来之势不改,却渐行渐淡,终于在一瞬泯于无形!一滴泪珠,此时也顺着他的脸颊,从容地淌下…… “娟妹。”他用最后一点的力气,冲过去接住了仙夫人向下坠落的身体,上升到琉璃灯和九霄琴之侧。 “朔华哥哥,”仙夫人急切地唤他。她瞳光已经涣散,魂火的金紫色,从她依然美丽的脸上慢慢褪去,一旦魂火集结于心,飞出体外,她便再也不记得前事,“我这样逼你出战,你不要介意。我其实不想活了,只是不想无故地死去,或死在无名小卒手上,和你大战一场淋漓尽致,你赢了,我不能帮漓儿复仇,但我不久就可以与他相会了……还有小墨……” 她转头,望向沉天色下明亮的琉璃灯,眉眼中神色安宁平和,带着一分期待。 听到“小墨”两字,朔华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让仙夫人发觉:“娟妹,其实,我接受漓儿约战的时候,也是不想活了……只是他没能杀得了我。但是现在,我已经决定要活下去了,为了那个等我的人。说到底,只是我的求生之念比你要强一些罢了……” 仙夫人又看回他,温柔地闭上了眼:“我身上有封信,你交给天后,也不枉她疼我一场……” “我会的……谢谢你……” “呵,当年的事,我都从来没有谢过你呢……” 仙夫人的魂火,那样亮丽的金紫色,在朔华的手中静静摇晃。朔华一抬指,打开了锁魂灯顶罩,魂火顺着他手上的纹路流泻下去,将原来的火焰托起。有细小淡色的一条条魂光飞出飘散,在灯外似乎显出了在世的人形,却只那一瞬,便各向四方而散,渐渐去尽。朔华依稀见到墨公子,比别的魂魄呆得略久,然而临去也只是一脸茫然。 那魂火也消耗得淡了下去,半明半灭,琉璃灯中,只留最后一道魂魄,宛转升腾起来,依稀是人首蛇身。 “小墨?原来你竟真的不是被天庭所谴杀……” 那妖族仿佛听见这话,原本一直望着仙夫人的脸转了过来,神色有一刹肃杀,却又似有一种了然和无奈悲凉。朔华见他仿佛认得自己,不得不有些惊讶,但那妖族的魂魄也只停留片刻,便呼啸往南方而去了。 朔华抱着仙夫人的凡身,将灯与琴双双背上,竟不下降,却转身向中玉凉云涯绝顶去了。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下)在线阅读 27. 寂寞冠盖满京华(下) - 28.结局•明日相期邈云汉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28.结局•明日相期邈云汉 “话说当年,仙夫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天后外孙呢,”白冥子说的时候,羽扇半掩着嘴,似笑非笑、似悲非悲,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却为了生下墨公子自降人世。可叹这案还是朔华出面办的,不到几年,他自己却也为了个人放弃天庭前途,流寓人间。真也是仙界少有的一对情痴啊。” 青玉因着急,硬撑着回复了人体,将神耗损,这时听说朔华没事,也没怎地听白冥子后边的话,只一闭眼,站着就晕睡过去。 白冥子劈手拉住:“哎呀呀,差点让你头上跌出个大包来,这样那人回来岂不是又要多怨我一条?清风,你把青玉小哥儿抱到我里屋去;明月,我来再给你讲个故事……” ――- 天光,暗了再亮,小池上的山石不知为何能透过晨光,红粉丹霞,把一树白梅晕染。 “昨天我还笑你痴呢,”白冥子悠闲地斜倚山石,看朔华在池中照映自己的倒影,“此去事未毕,又回来我这里干什么?” 朔华看着水中的男子玉冠巍峨:“离开久了,这些事是尤其别扭。娟妹留书天后让我安置她,但天后正看她难过,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我,我不过随便出来走走。” 白冥子扑哧地笑:“你这套说词,也就那个傻子会信。天庭到云涯不知多远,云涯到这里都至少要小半时辰,女娟在天后膝下如何恩宠,她会让你这个祸害一声不吭、毫发无损地走来?就直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情未了?是不是在找这个?” 朔华抬眼看时,只见白冥子指间夹着一张折成小简的玉版宣,竟也不禁脸上一红,那简便突然有似暗火灼烧,卷起边来。白冥子连忙一挥手,把那暗火扇灭:“呵,你又记起来自己是白衣王孙,便不把我这被贬之人当回事了!” “我哪敢,”朔华无害地笑,虽然背着晨晖,脸上却也如粉色梅花,“既写明了是转交,你原本就不该看,烧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白冥子以手枕头:“我还有什么还不明白的,那还有一个人等着看呢。” 朔华道:“我还要遵天后之命,先安置夫人;墨漓的属下,若还有捣乱,就要麻烦你上报天庭了。我这次侥幸从他手下逃过一死,当然还要谢你。不过你让我下山之时什么都不说,如此整我,也太不够朋友了点!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心里有多惶恐,寝食不安,结果还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他说着,惭得微微把头偏了过去。 白冥子笑得前仰后合:“想要让眼中净空、灵魂若无的公子朔华发愁,你不想想我有多难!你这一去,也不知得多久,你那信里估计都是些尽情言语,好歹也让人家有个盼头啊……” 白冥子说时,再伸手看,小简竟已经是烧得灰飞烟灭,寸字不留,不由一怔。 朔华的神情甚是落寞:“此事,我亦……” 他说了半句,突然便住,白冥子听见洞隧之中有匆匆脚步,回身去望,果不其然是青玉,见了二人,有些情怯,霎时立住了脚。 白冥子看背过身去的朔华,悠长一笑:“那我先告辞,有话你自己说吧。” ---- 青玉看白冥子轻摇羽扇走过了洞隧,便沿着池边向梅树走去,岸上青石参差,他的左脚差点把右脚绊个一交。日色已明,透过白莹莹的山石,将朔华的身影淡墨般依稀地投在地上,长逾丈许。 青玉不知怎么地,就在他的影外站下了脚步。朔华的背影看起来落寞孤单,比他身侧的那一株孤伶伶立在池边的白花将尽的老梅,还要寂寥空虚。 “你赢了?”青玉只顾看他,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嗯。”朔华微微低头,沉默。山泉小池的水流汩汩,推散蓝色涟漪,仿佛在这画中景里,便不该有人声来搅扰。 青玉有满腹话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说,竟急出了一身微汗,只得一个字:“你……” “多谢你了,”朔华听他开口,却仿佛要打断什么似的脱口道,“你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此救命大恩,我日后定会全心报答!” “我不要什么日后,也不要你报什么恩!小薛,你答应过我的……碧幽潭,你会去的,是么?”青玉追着他问,来不及思想,竟也忘记了脸红。 从无处风来,落雪般的梅瓣从地上飞舞起来,有几片撞进了青玉的怀中。花瓣落下已不知多久,暗香的余韵却依然。镶雪…… 青玉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只望着那几瓣白梅伤神:“小薛,我不信……那个人已经离开了那么久,我却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难道,难道就因为你记起来自己是朔华公子,是白衣王孙,就可以对小薛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承认了吗!那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咬破了嘴唇,任凭珍珠串般的眼泪落下,不肯带半句哭腔。他突然好想上前去投在偷儿温暖坚实的怀中,听他不着调的戏言谑语宽慰,却是什么都没能做。 朔华握拳轻轻咳了一声,青玉看不见的血色在他的指缝中粘连。 青玉突然有一丝心疼,清秀俊逸的眉间抹上忧伤,他正想着要不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奔忙的脚步,清风的脸色紧张,声音严肃得僵硬:“朔华公子!有天将在门外,说那边立等公子!” 朔华回过头,仙气迸发,脸上珠光玉润,眉宇间荡漾清傲神色,看着清风微笑:“谢谢通报。” 青玉的整个身体都僵住:那偷儿笑得还是那么好看,却只是对着一个无关的小道人清风。他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不争气的泪颜,却偏偏又回头目送那挺秀的身影消失在山岩的转角。他奔了过去,躲在洞隧,看那人与白冥子拱手惜别,又向清风明月温柔一笑。有暖热的泪水如注,从颊上奔流而下:或许,这就是见你的,最后一面了吧……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说…… --- 他抱膝蜷在白梅之下,不知不觉地一直从晌午捱到了黄昏,清风明月都被师父接走,白冥子只好故作长吁短叹地亲自过来。 “青玉小哥儿,”白冥子拿扇子拍拍他的肩膀,“朔华是个细心而且念旧的人,他也很高傲,不会欠着你的恩情不还的。” “谁要他报恩了,”青玉的声音里隐藏着呜咽,“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白冥子一笑道:“这可难说了。也许过个几年就来,也许恨上我了,百八十年也不肯再来这里呢。不过你也别烦这事,还是回你的碧幽潭。不说恩情,他还欠着你的龙珠呢,他要是不肯往你们那里去,我跟他翻脸也得逼他去!” 青玉明知他说的“往碧幽潭去”和自己想的多半不是一个意思,却也忍不住看在他油嘴滑舌份上破涕一笑。 “对了,先不说这个。我们和你的家人已经在天庭雨官那里处理过销户文书,你哥哥现在前堂,你这就可以跟他回去了。” “文书?什么文书?销户?把我赶出家门?” 白冥子乱笑着又敲敲他的头:“销户就是现在你在天庭名册上是个死人啦,这种事可不是到处大声嚷嚷玩的,跟仙夫人作对也是这样。他们办不了朔华和我,办慕仙山那帮人也没意思,办你还不是容易得很?这个怎么销户的具体还是由你哥哥来解释吧。” 他脸色一转正经,也蹲了下来:“青玉小哥儿,你的一切事端,和朔华无关,都是由我而起,若是要怨,也就怨我吧。朔华他对镶雪的执念,只能靠他自己去慢慢动摇啦……” 镶雪……这个名字像一把匕首,在青玉碎琉璃般的心上:小薛,就是因为我是青玉,而不是镶雪吗?好笑的是,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的这个虚幻的对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镶雪公子,他究竟是谁?” “他来自魔界的霜华殿,百多年前曾经驻在仙界,后来为了朔华也脱离魔界,一起跑来人间世……哈哈,他们的事里,我也不过是个路人,又不过知道些其他路人的道听途说。要问再详细的,恐怕只有朔华自己记得了……”白冥子说着,拉着青玉远离白梅而去。 镶雪,那个魔族,那个小薛百多年走遍了天下誓要找到的人…… --- 那个清晨,他只是打了一个盹,真的,只是一个时辰而已,一切却都已经不同…… 遇上那人之后,第一次见千秋寺的狂放,碧水潭的缱绻; 那么久之后,他望断苍茫云海,呼吸那人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痛; 明月朗照,那人是否还在云涯绝顶痴苦地等待缥缈虚空里那银发银眸的幻影? --- 奇怪的是,不知道哪个舞文弄墨的青衣书生从谁那里辗转听闻了这件事,竟然在昏黄的灯下,梅雨的窗前,把它化成一行短短的句子地写进了自己的杂记:有龙,颔下有珠;被盗,怒而死。——完 28.结局·明日相期邈云汉在线阅读 28.结局•明日相期邈云汉 - 番外•庙下村 白毛水鬼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庙下村 白毛水鬼 这一年,分扰扰刀兵不休,春风尽绿万渡山时,眼见百里荒田,累累连冢。 琭县僻远,西接神秘凶险的玉凉山脉,是年久失修的官道网的最末一个枝桠梢头。山高皇帝远,却并不代表着这里有桃源般的宁静,城外二十里的庙下村,十之七八的男丁都上了战场,只剩下老妇幼童。 庙下村,顾名思义,是说它紧邻的万渡峰上有一座古庙。这庙在前朝似乎也曾显赫一时,从山脚到寺前,修了千余级青石条的道路,一路上行,有牌坊碑刻。兵燹燃到琭县已经十余年,这些东西虽还在,但青苔渐厚,荒藤丛生,慢慢地少有人行。 然而偏在这天色微亮、旭日未升之时,从青石路上走上来一个白衣男子,仿佛只是地闲闲迈动腿脚,却在转瞬间消失在山路尽头。山上高树葱茏、草木深深,只有春鸟鸣涧,却是并无半个闲人看见。 不到半刻,白衣男子已经来到山门外青石坪前,坪上并无坐凳,只有三个垂髫幼女正蹲在地下,掷石子游戏。 最大的花袄女孩将自己的石子放入一格,随手又去取别人的石子,道:“我的罗刹能镇你的水鬼。” 另外两个女孩却连忙把她的手按住:“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水鬼,是我们后山涧里的那个白毛。你的罗刹未必能镇住呢。” 白衣男子本以为她们只是因住得靠近佛寺,便在石子戏里拿罗刹水鬼一类名称代替将军校尉,但突然听见“白毛”两字,猛地弹动心弦,便往她们那边望了一眼。 花袄女孩正要争辩,微微抬头,却巧迎上了白衣的目光,稍稍惊得一退。 这下另外两个女孩也讶异地抬头,都站直身来。 “公子也是来千秋寺拜观音的?”花袄女孩看白衣虽然没有过多的修饰,但衣着整洁、丰神俊朗,从未体会过的灵气遮掩不住地传来,便大胆地问。 “并不是,”白衣的眉间有一份浅淡的忧伤,语音萧疏清朗,微微一笑蹲了下来,“我是来找人的。” “啊,是找哪一位大师?我们带你去。” 白衣淡淡地笑开:“和尚可以以后再找。你们刚才说的后山涧里的白毛,是一个水鬼?” 花袄女孩眉毛一耸,却仍是幼童的天,并不疑人,点头道:“嗯,是个厉害的水鬼。” 白衣愈加有了兴趣:“他怎么厉害法?后山涧又在哪里?” 三个女孩听他这样问,齐刷刷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凑在一起,嘀咕了小半晌,方才还由刚才那个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那个水鬼?” 白衣依然微笑,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群山:“我在找一位故人。从前,他有银色的眼睛,头发也是银白色的……不过如果这个水鬼搅扰到了你们,我也可以把他收了带到别处安置。” “你……是说,你是白毛的朋友?”女孩瞪大了眼睛问,却并没有更多的惊惶,让白衣也不禁心中佩服。 “很难说……你是他的朋友?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么?” 女孩眼珠骨碌一转:“我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这时,虚掩着的寺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着青灰色僧袍的小沙弥从门槛里跳了出来:“柳施主让你们进去吃饭!”他赶着说完,才看见三个女孩边上的白衣,连忙整肃了容颜,合十念声佛号。 “澄远。”花衣女孩连忙跑上去,双手合拢,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其他两个女孩虽也不害羞,却还是也跑了过去,四人站在一起似乎才更加安全。 小沙弥澄远似乎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件需他定夺,脸色更加安宁肃穆,走到白衣跟前躬身行礼:“施主若问水鬼之事,请随小僧到寺中拜会师父、主持。” 白衣见他还不及自己肩膀,却装得少年老成,微笑回礼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称声道友便可。既然尊师知晓此事,那我确实要进寺拜会。麻烦师兄在前带路。” “原来师兄也是修行之人!”澄远似乎松了口气,回头带路,趁白衣看不见,冲着寺门口殷勤地帮着推门的三个小姐妹做了个鬼脸。 --- 时光正午,云色青灰,浓烈的阳光从云缝间照在水面上,明晃晃地有些刺人眼睛。 白衣在河岸的沙土上低头徘徊,后面站着三四个人,小沙弥澄远揪着衣领站在最后。那三个小姑娘吵着闹着要来,却被她们的家里人劝住了,此刻怕正在寺中的耳房里不安分地“午睡”。 “这里就是上次村民追击水鬼,最后见它逃入水中之处?” “正是,”庙下村的村正也被惊动,赶来指点,“上次村里牛犊失踪,后来也是在这附近发现了白骨,给啃得干干净净……上仙若能将它收服,就是给我们父老的大恩德啊!我们定然回去……” 白衣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这些麻的套话。 澄远身侧一位中年黑衣僧人冷冷道:“师兄可见到了什么异常?” “没有。”白衣微蹙眉尖。此处不仅没有朝思夜想的魔族气息,连预料之中的妖气也没有半分,放眼望去,草木山石都正常得过分无趣。 黑衣僧人凉薄地道:“原来本寺僧人也来过一次,未遇而返;近日因要准备观音诞辰,又这水鬼上次被村民扎伤,估计这两日不会出来作祟。师兄早上既然夸口说必然能够拿住,贫僧才同师弟紧赶慢赶一路从山上带路下来,若仍是不遇,又何必急在今日?” 白衣听他言语不客气,却也随口漫应道:“说得是。”便从岸边纵身一跳,直接投入河心,过了半晌,并不见他浮上换气,微绿的水面连个涟漪也无,只有上游的柳叶落花,慢慢地顺流漂来。村正和澄远惶恐地对望,黑衣僧人哼道:“他既能夸下海口,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否则便成了水鬼腹中之物,也要怪他自己不自量力!” 水底白衣才懒得理会这种碎语闲言,捏了避水诀,四处探查,留意河道中岩石缝里或深或浅的黑影。 “镶雪!”他突然接触上前方一股奇怪的微弱灵气,一激灵喊出声来,一道白光倏地劈开水流,他如急箭离弦般逆流上行,只两三眨眼,便立在那灵气源头之前。 他的眼前果然有一团形状模糊的白色,雪白中杂着水草黄泥的毛发披覆,最慑人的是一对被浑浊血丝充斥的分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的眼,每一只都有鸽蛋大小,正对着白衣,喷出饥渴却又怯懦的目光! 不管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依然对你好……白衣无限相思,临到近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又试着唤了一声“镶雪?” 那白毛见他张口说话,从身子之中抬起掩住的半张脸来,过大的人形,却与他眼睛的大小倒是搭配。白毛试着张嘴:“吼……啊……”发出的低音不成语句,却带着一股苍凉凄婉直指人心! 那一刹那间,白衣几乎要以为他确实就是自己的镶雪,尽管困顿漂泊,却依然能不着一句言语便唤起自己心中沉睡的情感……但那一团白色,却突然蠕动起来,渐渐地在被搅浑的水里舒展延伸;霎时,人腰细的鳞族的身躯突显,满覆银白色的鳞片,他脖颈高抬,支撑着白发披散的一颗人头,悬在白衣头顶。 原来被团住的龙族灵气,和着污泥,从水中强烈地传来,白衣刚才微热的血,一瞬又已经冰凉:即使镶雪可以隐藏自己的魔族气息,要学会假扮龙族灵气却必须要和龙族关系非浅;就算某些龙族瞒着自己收留了他,却也不会任他落魄流浪至此!罢了,反正这样的心情反复,也不是头一次…… 但这龙族也是可怜,显见得已经失落了龙珠,身为水族,却跑去岸上捕食**鸭牛猪,竟还能被村民用农具菜刀扎伤…… 白衣神情缥缈地在水中升起到他双眼的高度:“你身为白龙,莫非是承天潭的雨族?在何处损伤了二魂六魄,还丢失了龙珠?虽然你不是我的镶雪,但我想你的家人也一定着急心焦;不如我带你回去吧,可好?” 那委顿的白龙望着他的双眼,只见一对黑眸空清明透、直照心底,不由得懵懵懂懂地欢喜点头。 --- “你们看!”小沙弥澄远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村正和师父商量寺里观音诞的庆典,突然听到水声哗啦,白衣一身完好无损湿答答地跨上岸来,连忙兴奋地指着喊起来。 黑衣僧人在旁默默无语,早就眼尖瞧见,却不说话。师父先道:“善哉!师兄安好?可曾拿到那个水鬼?” 白衣淡淡点头,伸出手来,白龙化作玉簪大小,蜷在他的掌心。 “这是?”村正因为亲眼见过水鬼,断然不敢相信那庞然大物竟就是白衣掌心的大小。 “这是那白毛水鬼的原身,本也可怜……” “师叔真是厉害!”澄远因见自己师父称他师兄,也连忙改了称谓,满心佩服地称赞道。 白衣向他微笑:“千秋寺灵气不下玉凉,小师兄若认真修行,也必然有所成就。” 几人谈笑间,黑衣僧人突然伸手道:“师兄既然擒住水鬼,请将它交予贫僧。鄙寺中有镇妖塔一座,此孽障作恶多端、搅扰村民,应该受镇压惩戒,以警示众妖,莫犯人间!” 他铮铮正声,仿佛钟磬凛然,连白衣也不由得收了笑颜:“师兄,这些恶处也非他本心,我正要把他送回来处,相信那里会补偿村上的损失。此事不劳师兄费心了。” “这样说,你却是要纵虎归山?”黑衣僧人的话语中突然带上了一丝寒意,小沙弥的师父只是殿堂执事,与黑衣僧分管不同,也不便话,沙弥与村正更是无从下嘴。 白衣心中逆想一立,冷笑道:“他本也不是妖孽。师兄道行不浅,何必拘泥人妖分野?人间兵火焚烧,害得他人家破人亡、陇上白骨累累,难道不比损失**鸭更甚?人类间也为贪念同类相残,与妖族又有什么分别?” 黑衣僧一时无语,白衣拂袖不辞而去,身形飘动,在阳光之下,亦幻亦真。 黑衣僧脸色青白,小沙弥澄远却是在想:下午回去,柳家妹妹们是一定会问此行经过的…… 番外·庙下村 白毛水鬼在线阅读 番外•庙下村 白毛水鬼 - 番外•庙下村 霜华殿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庙下村 霜华殿 天色,静静地从淡青变作碧蓝再到靛青,半圆的月斜斜地簪在万渡峰的对面,渐渐吐出金黄的明光。村中一片空场之上,升起的洁白炊烟在热腾腾的快乐场面下稍稍地扭散。朔华从山头下望,村民们围坐在大小不一的圆桌前条凳上,喜喜庆庆地交头接耳、揎袖划拳;妇女们的花衣裳在夜色下失去了白天鲜艳的颜色,但依然看得出身材袅娜,聚在一起似乎正传抱着什么;孩子们一会儿晃到酒席边胡乱吃上两口,大部分的时间却都凑成一堆玩家家酒的游戏。 “我只能带到这里了,”他身边一身朴素青衣的人说着,紧张地抬头望了望千秋寺的方向。镇妖塔刺破青天,从这里也能望见石顶上的七彩宝光,“那边的和尚对我们来说太危险。那个魔族,要是没错的话,就是住在这个村子后面、万渡峰的山崖上。具体在哪里我也没见过。” 他显得很殷勤。毕竟,像朔华这样灵气充沛的修道者,不是每个妖族都有幸碰上的。即使他不教自己什么,只要沐浴在他的道光中自己参详,进益也能是不小。 “多谢你,”朔华回头淡淡地笑,“你若担心,就快回吧。” 他目送青衣妖族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深沉的树林后面,心念方动,已经飘过了山谷,落在深山无人僻静处。抬眼上望,这面的山崖陡峭,草木稀疏,要寻得能容一人的山洞亦不太难。 他腾身而起,眼见在山腰上,山壁有一道天然的裂痕,似乎在月下摇曳着淡白色结界的色泽。月光只照亮了洞前三尺,后面都隐藏在暗中,远处似乎有水滴的声音传来。 这洞府虽然从门口看,并不算巍然壮观,但也应该不只是临时歇脚之处。这样显眼的所在,若自己三番五次经过都未觉察,那也太无道理。朔华想着,只拱手轻声向内传道:“不知洞主可是来自魔界?群玉山朔华到此拜会。” 门口结界将话音尽消,淡白色薄膜仿佛随着月华一吸一呼。几个呼吸间,突然见到一人银发银眸,走出其外:“来人可是天界公子朔华?” “正是。”朔华不卑不亢地道,和那魔界之人对望了一眼,却是相互从未见过。 “公子前来,有何贵干?”魔族的声音偏冷,似乎并没有让朔华进洞坐谈之意。 “阁下看来是霜华殿贵胄。魔族都民极少涉足人间界,难得在此见到阁下,在下冒昧前来,叙叙旧情;又或阁下身负要务,在下在人间多年,或可襄助一二也未可知。”月光从他的身后照来,朔华立身飘逸挺拔,嘴边攫着的笑容真诚无欺,却偏也荡漾出几分诡艳,像是水中月影被微小涟漪搅散,似圆非圆。 银发魔族冷冷地想:此人竟是这样的人物,即使我见,也不能不相信他,被他勾出话去。无怪乎镶雪公子以少殿之尊,亦不惜尽弃魔界的前程声名,只为与他同住人间世…… 他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旧情。你说要帮我,倒不如说是有事要我帮助吧?” 朔华并不着恼,飘近一步,笑得更甚:“阁下是聪明人,说得不错。在下确实有事请教,但能襄助阁下之话,也并非随口乱说。此处人气繁盛,不如进去详谈?免得村民见了大惊小怪起来,阁下在这山上也不能住的安稳呢。” 魔族被他以相助引诱、村民搅扰威胁,倒不得不侧身让他进了洞中,同时向内通传:“天界公子朔华来访!” 如此说来,洞中居住的,绝不仅仅他一人,而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只怕在此人之上! 朔华脚下不慢,只几步便走到石缝深处高有一人之处,再往里,石缝狭窄下去,只见微弱的昏黄烛光下,有三四魔族围坐在平整的青石盘侧,有男有女,皆是银发耀眼,瞳仁颜色却稍有不同。朔华拱手行礼,同时目光掠过,见只有其中一位浓眉英气男子,似乎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恕我等无法回礼。”座中诸人半躬了身,算是打过招呼。 浓眉英气男子问道:“昔日与公子一别,至今也有五六十年光景,公子近来可好?在何处任职?” “在下如今是山野闲人一个,只在人间世看看风景,居无定所。诸位远来,莫非也是慕人间山水美色之名?” 正面一位少年女子沉下脸道:“早听说公子朔华舌灿莲花,惯于惑众。这一套也不用使在我身上!我只问你,镶雪哥哥为你叛出霜华殿,他如今人呢!” 仿佛狂风夹霜带雪扑来,朔华涵养再好,也只能不怒反笑:“呵呵,五十七年之前,镶雪坠下群玉峰,霜华殿亲自带人检索不见,当时这位公子也在队中。当日情形亲眼所见者上百,姑娘既然不信,何必又问在下?” 少年女子被他暗里抢白,面色更寒:“听说你这些年总在人界,若非你将他藏起,为什么不回你的天界去?” 朔华眼角余光一扫其余诸人,并没有阻止少女之意,知道他们全存这个心思,却借少女率之口来问。他的指尖抚上白衣前血色的罂粟,神情落寞道:“我却还想问你们,若非你们将他藏起,为什么我在人间数十年,却从未得过他一点消息?我在人界,几乎问遍了修行的人类和妖族,你们可以随意去问问,难道那么多有灵众生都为我遮瞒不成?若我重见镶雪,又何必这些年来独自沾染一身风尘?” 诸人听他情意切切,都不由低下头去。少女不知是气是难过,全身颤抖,雪白的手握成拳头,抵在青石桌上,突然“啪嗒”地掉下一大颗泪珠来。她陡然抬头,不顾忌讳直视朔华双眼,厉声道:“这事你迟早会知道,不如我就告诉了你:就是因为镶雪哥哥不在,两个月之前,霜华殿已经被三殿揉碎瓜分了!殿主以身殉城,两位小少殿战死在乱兵之中,同胞都做了他人的奴隶!如果没有你,镶雪哥哥怎会……我们又怎会……” 她抽泣着,语不成声,索俯在青石盘上大哭起来。两旁的人一同垂泪,连忙抚着她的头发好言劝慰。 如此激烈的情感迸发,并非作假,尤其是少女看进他眼中的那种仇恨悲凄眼神。其事虽远,但想到镶雪出身的那座紫黑色、有指爪般尖利的女墙雉堞的雄壮城池,已经倾颓倒塌,碎作齑粉,朔华的心中也不免泛起了悲凉。 他柔声问:“那么你们今后如何打算呢?” 英气男子向他拱手道:“我等侥幸逃出,本打算在人界找到镶雪少殿,让他回去主持大局、报仇雪恨!但在下相信公子所言……恢复一事,遥遥无期……” “少殿战死,夫人和女公子还在?” 英气男子摇摇头:“夫人母家清凉殿……罢了,此是魔界之事,不敢劳烦公子过问。” 他闭目,再睁眼,泪光已经泯灭,无望的眼神中升起一股孤介坚强。 朔华寒凉勉强笑道:“今夜月色正好,洞里清幽,最好弹琴。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 背上琴步出结界,朔华依然和银发银眸的魔族辞别。半月已上中天,朔华转过田埂,只见农家空场上,只留下了两三成客人,神情激动地带着醉意讲古论新。几个女人,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就在边上的木盆中洗涮,衣袖挽到臂上,露出结实的小臂和细巧的银镯子。 朔华静静立着只是看。中原战祸正惨烈,但玉凉一隅,却是得着多年来少见的和平。连魔界几百年来五城十二殿的格局都开始动摇,却不知天界又如何呢。那些魔族,竟认定镶雪一人便可扭转败局,只怕是太过天真……就算找到他,我也必然不让…… “公子?”他正想间,突然旁边岔路上一个抱着孩子打着灯笼的女子向他走近了来。 “大姐。”朔华翩翩地退了一步,让出道路。 “你是……白衣哥哥?” 朔华脑海中云雾翻卷,二十多年前,千秋寺前,青石坪上,掷石子的花袄女孩。 “是你。” “真的是你?”女子惊异开朗地笑,“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你竟然都没有怎么变,就是衣服神气了!” 朔华低头看看自己的青纱衣白锦袍:“我去拜会故人,这装扮……”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今日是我小妹家大儿子满月,你来了,也过来吃酒吧!”她两手都不得闲,否则一定是拽着朔华的袖子也要把他拖去。 朔华看那边的女人,远远地倒真分不出来哪两位是她的妹妹:“恭喜恭喜!我穿成这样,还是不要过去坏了大家兴致的好。” “无妨无妨,这是那小子,”女子笑说着,就把手中的襁褓向朔华展示过去,“你是神仙高人,也让他得个福气吧!” 朔华看那小毯子里包裹的小人儿,一双清亮的黑眼珠牢牢盯住他的,小嘴似笑非笑,双手被缚住抽不出来,憋得小脸闷上红色。朔华失笑地用掌心覆上他的额头,仙气扑面,把小婴儿整个笼罩,他便心满意足地平静了。 “这个孩子天生灵气十足呢。”朔华笑道。 女子也笑着,突然问:“白衣哥哥,当时你说要找一个银色眼睛和头发的人,后来可找到了?” 朔华摇摇头。 女子流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不论怎样,远来是客!喝杯酒你是省不下的!大不了等你找到了他,也摆酒请我们么。呵呵,找到了他,一定要带来给我们看看啊!” 朔华坐在半醉的酒客对面,听他对着村人乱谈传奇,西斜的月挂在万渡峰上,照见自己杯中浅茶色的村酿。他不禁有一刻想,是否,就如今天自己这样坐着,也是一种幸福呢? 番外·庙下村 霜华殿在线阅读 番外•庙下村 霜华殿 - 番外•庙下村 碧瞳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庙下村 碧瞳 朔华没有想到,十五年前琭县郊外几个村子的合社,竟然成了绝响。 十五年前,邻村村外的土台修葺一新,披红挂绿,垂着前朝秀才字体骨丰匀的对联,张着钦点绣娘金丝银线的绣幕。戏台正对着河滩,便从河里撑船经过,也可以看见台上嬉笑怒骂的痴男怨女、孝子忠臣。 那也是一个秋天,收成算好。大姑娘的女儿刚刚说了人家,在人前总是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背后。三姑娘的儿子方才十三岁,却已经读了许多诗书,在村中是出了名的神童;他常年寄宿在千秋寺,因着秋社趁便下山来看望父母。朔华学着村民,做了一套短衣,虽然白得有些显眼,他却故作不知。 瓦蓝的高天上流过纤细的白云,偶尔能见早来的大雁越岭南飞。秋社的戏,一连唱了三天,秋社的集,也一连摆了三天。朔华和大姑娘的男人称兄道弟,听他夸耀自己从前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和九死一生的经历,一边把嚷嚷着的小儿子架上肩头看热闹。 十五年后,群雄逐鹿的中原,刀下的尸骨肥沃了田土,多山少地的玉凉,末路奢靡的征敛能写哭了诗人。 秋日,风已经有些凉意,从庙下村蛛网生尘的空屋的窗洞里吹了出来,卷起村头老树积年的枯叶。村外的荒田,十之七八,剩下已经收割过的地,也不知主人将过冬的粮食带去了玉凉的何处。 万渡峰头千秋寺的殿堂犹在,灰衣的老僧一瘸一拐地扫着廊下的落叶。那姐妹三人,也许就在这里,也许并不在这里。朔华想着,往观音手中的净瓶里添加了几滴净水:“菩萨所云救苦救难,也许并不拘泥人身的困厄,但我践踏人间红尘却不该手干涉,只能空自叹息罢了。” 他闭目合十,转身出了山门,很快就来到山下。“千秋古刹”的牌坊,几乎被同是青色的老树古藤尽数遮掩,官道对面的路边停着一辆轻车,车斗中坐着两名男子,皆是木然垂头,车下有四名执戈的兵士,正在树林畔与一名青衣碧袖的青年拉扯不清。 突然,有名兵士向这边抬起头来,突然一指朔华:“这边还有一个!” 他身边的那人,略年长些,像是几人的伍长,抬头一看朔华的白衣短打,有一点像孝服,皱眉啐了一口唾沫:“小张,去!把他带过来问清楚。你们俩,先看好这个。” 士兵小张一溜烟地横过了官道,到朔华面前,紧张地把戈一比:“你!是哪个村子的?大白天这么嚣张在官道上闲晃,肯定是逃了官役的!快走,跟我们县衙里去!” 朔华眉头微皱,官道对面有鼎盛的妖气…… “我是化外之人,来庙下村探访故人,本来便不在你们官役名册之上。” “什么化内化外!庙下村早几年都荒得不剩几家,掰指头都数得出来,你撒谎也不编得圆点!快过去,上车!”小张夸张地挥舞着戈驱赶着。 朔华从他的身侧,向路对面走去,驯良得连小张都瞠目结舌。 青衣碧袖的青年被两个兵士按住了双臂,转头过来看他,一双翡翠碧绿的眼睛带着茫然而痛苦的神色,却有几分酝酿中的暴虐,徘徊在灵魂的深处。 “快上车!”伍长用戈顶端的木敲了敲朔华的背。 “放开他。”朔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目瞪口呆。 “什么?”他们,连轻车上新抓到的官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开他,”朔华从怀中掏出一张陈旧泛黄的折纸递给伍长,“我是游方的道人。此人是我的道友。” 伍长略识几个字,看那文书似乎确实是中原地方的度牒,盖的一个红印,文字古拙,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便往自己衣内塞去:“我也不知你这上面写了什么。反正同我上县衙见了官老爷,你爱怎么说,都由他老人家定夺!你们把那一个也押上来!” 朔华微微一笑,轻勾手指,那张折纸便自己从伍长的身上飞出来,落进他的手中:“我劝你们快走吧。带上我也就罢了,带上他,只怕是你们自己的祸事。” “呸,胡说八……”伍长才说了半句,才想起要惊愕,却又突然迎上青年那绿光荧荧的眼,仿佛深夜里狼眸的幽火,却又更加地干净明亮,碧色的光芒燃烧着纯粹的恨、纯粹的凄凉、纯粹的绝望! 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如大鱼的刺卡在了喉中,脸颊上的肌不受控制地抖动,脚下踉跄急退了两步。 “放开我!快走开!”青年仰头望着午后的晴朗秋天,从喉咙里喊叫,音色亦男亦女,亦老亦少,尖利得让人瘆得慌,全身直起**皮疙瘩。 押他的两个兵士早就已经手软,身子打摆子一般筛个不停。朔华心念想动,那拉着轻车的马,突然一撒蹄子,欢快地向县城小跑了过去。四个士兵的脸色更加难看,朔华身后的小张反应最快,连忙拔脚追上:“畜生,停下!吁——”伍长和那两个手下生怕丢了官车,也怕已成板上钉钉的两个官役趁机逃跑,慌忙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追了上去。 青年像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颓唐地软倒下去,双手撑地,颤抖着喘着长气。蓬勃张扬的妖气渐渐地收敛,不知他和千秋寺的镇妖塔可有关联? 最后的秋蝉在林间寂寞地鸣叫,征夫的兵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朔华乘兴而来,却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地向玉凉山方向迈出了一步。 “仙人道长!”那地下的青年却突然长跪起来,膝行两步挨到他的身边,埋头拜了下去。 朔华不露声色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刚才不伤害他们,本是你的心愿,我不过随手促成罢了,用不着谢我。” “不是为了这个。”青年原本的音色如上好的茶汤,甘醇悠长,而有时不经意地一低沉,却能勾人没来由地心跳。 他见朔华没有弃他而去的意思,便抬头接着道:“仙人道长从这山上下来,知不知道千秋寺的和尚是不是真的有收留妖族,让他们改过自新?我在人间听见这样的话,但和妖族的传说很不相同。我想刚才仙人道长不但没有出手伤我,反而小心化解,可见不是出身‘逢妖必杀’的门派,所以才想问问道长,千秋寺的和尚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他平静的时候,碧绿的眸子转成葱青,隐在微卷的睫毛下,不认真看也难与普通的黑褐□别开来。只是那对眼睛,太过空灵,明明有无数往昔的怨恨,两潭深水却是绿水晶样通透,吸引着他的目光不愿放开……朔华的心莫名地一动,连忙将思绪跳入脑海中,勾出一段镶雪轻颦浅笑的鲜艳回忆。心跳得很温柔很哀伤,朔华对自己放心地笑笑,却不将这情绪带入语音中。 “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碧瞳的妖族转开眼珠,茫然地道:“我……若这传闻是真,我想上千秋寺……或许他们能治好我,不再连累身边无辜的朋友……” 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又攫住了朔华的眼睛:“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是道长你是个好人,又灵气强大,请你医治我吧!” 他放出亮光的眼,让朔华感觉青春气息扑面,然而他的灵力这样强大,应该已经修行了很久。自己与四方的妖族,都有一些交集,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据说最近赤魇军元帅赤瞳公开自称妖王,开始大规模地攻山略洞,或许这样,才惊起了许多深藏不露的老妖?朔华想着,暗中运起了衣上的结界。 “你何尝有病?爱恨仇怨哪个没有?无论是你做了它们的奴隶,还是它们做了你的傀儡,都在天道之中,何病之有?多念几遍静心咒自然无妨。千秋寺……还是不必去了吧,省得两边又生出祸端……”朔华暗暗地摇头,碧瞳妖族的身段过分地柔韧,青丝半散,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散发出一种风流态度。他竟会是以媚术引人而食的媚妖么?是非难辨,只怕再留下,自己倒会惹上一场血腥…… 朔华心方动、身已远,碧空之下,仿佛有他一声鹤唳,白衣早已不知何往。 “静心咒……”碧瞳的妖族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完全不知道朔华的想法,只是皱眉认真地思考着,“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好熟啊……” 番外·庙下村 碧瞳在线阅读 番外•庙下村 碧瞳 - 番外•小妖灵魄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小妖灵魄 当天雷劈向镇妖塔的时候,灵魄正倚在森森古柏之下恍惚地出神。眼前的景物与从前的山林混成一体,峡谷中星星点点的流萤渐渐地沿着缓坡蔓延上来,老树的虬枝伸到月轮的橘黄里,灵非轻快的脚步踏在树下黑褐色的土壤上,爪下的垫习惯成自然地消灭了惊动猎物的声音。 但陡峭的山崖上一块影青的灵石,早就听见了熟悉的声响,灵非过来卧在灵石之畔,墨黑的矫健身影衬得月下的灵石洁白美丽。 “灵非?你怎么……”灵魄听见自己的声音惊讶地问,陡然间,温柔的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九天惊雷炸去了后一半! 一道极度刺眼的白光闪过,灵魄抬头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镇妖塔上的法宝光芒黯淡,整座塔似乎正在黑夜般的天幕下颤抖,檐马慌乱的响声在连续不断的闷雷中潮水般地传来,仿佛有几道深黑的裂痕,已经从塔尖宛如游蛇蜿蜒而下…… 灵魄热血一动,离弦的箭般跃出松柏林,一弹身冲过了两面青色经幡构筑的法阵大门,闯进镇妖塔下的森严后院,乱喊道:“镇妖塔要塌了!快躲开啊!” 她耳中听得前院有嘈杂的喧嚷,中院所通整座青石山内奄奄一息的妖气突转浓烈,妖族爆发的能量间,夹杂着人类术法的炫光。灵非的妖气暴涨,不在青石之中,却是从前院传来。她心中油然一喜,奔袭而至,倾全力撞破那石监牢上了符箓的厚重包铁木门!在那瞬间,明媚刺眼的阳光,穿过木门开处,照见了无数尘埃。 灵魄还来不及定睛再看,灵非早已冲了出来,当揪住她的衣领,头也不回地打出几束青白的火光,几个起落间,消失在那头的山谷。石监牢中,孟家的两个年轻子侄脸色苍白地看着灵非挣断铁锁,飞逃而去,他们勉力追了一程,但山谷纵横、草木幽深、道路不熟,妖气早已缈不可闻,只好忐忑不安懊恼不已地回头而去报告。 ---- 只要过了这座山,就有自己人了…… 灵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灵非大鼎般沉重的身躯扛在她肩上,黑沉的铁锁链从他的手脚腕上垂下。 和尚和孟家追来之前,一定要带灵非离开这里…… 为了隐藏妖气,她只如正常的人类一般行走,平常一掠而过的山坡,如今倒爬得有些吃力。突然,身后似乎有人声=响起,她情急中脚下一绊,扑倒在粝的土石上,灵非整个儿压在她的背上,几乎把她的腔都压碎。 但他却也似乎被震醒,模糊不清地嘟囔:“真真!” 灵魄突然从肩头生起一股战栗,又仿佛中了一招冰刃,从心里直直地捅过去! “你烦不烦!”灵非突然霸气地大声道,接着从地下一跃而起。灵魄感觉到法术的迫近撕裂着空气,惊慌地转过身来,看灵非融化了手上的铁锁,朝追上来的孟府当家一干人的身上抛去,但两翼的孟家子弟正熟练地包抄过来,眼看就要超过自己二人的身后。 “别恋战,快走!”灵魄对着右边的孟家子弟打出了一列冰针,那人避过了,却脚下缓了一缓。灵非虽然受了这几日的折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但也明白双拳不敌四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虚晃一枪返身便走。 孟当家冷笑,大喝一声:“瓮中之鳖!”随即跃在空中,双□替挥出,十几颗碗大的金红火焰呼啸奔袭而来,猎猎风声中烈烈夺命之火燃着冲天气势,竟是不再想抓他回去审讯,却要力毙灵非于当场! 灵非勉力放出青白色的火光,将几个火球拦在了身外数丈,但其余的却不改来势,蜂拥而至。刚才稍快一步的灵魄登时面如土色,不等心想,在空中生生折回身子,释放一身冰雨向火球扑去,却不等近身,就被那些火球烧作了空气。 灵魄被这一击阻了阻自己的去势,再要向灵非那边靠拢时,突然眼前一花,一个身材玲珑、青莲色衣裳半露的女子便紧贴在了灵非的身上,软媚地向灵非、灵魄的身后娇言娇语道:“爷您再不动手,可就连我也没有了!” 孟氏一族听见这话,不禁个个变色:这女子来得好快,好大的胆子!当家人的火球一挨在妖怪身上,皮不成灰烬也是焦炭,战场千钧一发之间,她还能戏耍一般调笑言语! 谁知竟然还真有一个男子声音闲闲应道:“灵魄,你家兄弟可是艳福不浅。这痴女人不知看上他哪一点,竟然软磨硬泡劳动我亲自出马。你回去,是不是该破例亲自下厨烧一桌好酒菜啊?” 就在他起句间,突然有绯红雾气自山外飞来,不到一眨眼已经笼住了灵魄、灵非和那女子,火球贴着那雾气的表面不停焦急旋转,嗡嗡直响,却再无法前进半步。 孟当家方才一招过后,已落在地下,此时见那男子并不把自己的杀招放在眼里,怒发冲冠、袍袖风满,正待招呼子弟结阵对付,自己身后脚步阵阵,却是寺中僧人紧跟而来。 男子的声音笑道:“少陪!” 那绯红色的浓雾一颤,孟当家所发火球纷纷坠下地来,轰轰地将地面炸出许多焦坑,火延无辜草木,红雾却又如来时般翻过那山,去得无踪。孟当家得了僧人帮助,一起拔脚那边追去,一直搜到夜晚,却再也不能见数妖踪迹。 ---- “大王既来救我,何不趁此把那些术士和尚都杀个干净,方才解恨!”灵非坐在杌子上,灵魄小心地替他上伤药。他的外伤倒没怎么,只是内伤不浅,只得自己调养。 “还好意思!”发话的男子甩动火红的三长辫,赤眸扫过灵非,“不是你又在外面喝醉,哪里来那么多事!” 灵非被他犀利目光剜到,心虚地低头讪笑。灵魄连忙站起来压低声音道:“灵魄有事报告大王。”说着看了一眼挺扭腰倚在门上的女子。 “真真,你让他们都走远点。” 真真勾着嘴角眼带桃花地笑:“知道了,爷。”说着自己也走远了去,把门轻轻一掩。 灵魄看着脚前的地面:“仙夫人……” 她才起了个头,却被红发男子不留情面地打断:“我说,听得怪别扭的。谁不知道你那姑娘腔,这里就我们三个,用不着遮遮掩掩。” 灵魄脸上微红,只好答应了,用原本声音将在仙夫人那里吊唁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接着又道:“灵非被关在镇妖塔下的时候,我见到朔华公子和另一位白衣术士也在山上,另外那人,我并不认识。日中镇妖塔的骚乱,应该也是弹动九霄而引起的。” “白衣术士?”红发男子似也吃了一惊,“他可是……” 灵魄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他黑发黑眸,但也不是人类,只是灵魄从未见过,不能确定。看来慕仙山一战,墨公子死难,公子朔华却至少还有纵九霄之力。” 红发男子沉思半刻,终于道:“罢了,他们天界的事还是让天界的人自去决定吧。不过你那一顿酒菜,却不可少!” 灵魄点头答应,两人都看灵非,怎么并不如往常般听了有酒席聚会便手舞足蹈。这时,他的头向下一点,竟然是消耗过甚,睡熟过去了。 红发男子摇头一笑,将三辫子都甩到背后,:“灵非啊灵非,老是这个样子我怎么让你当将军啊……” 番外·小妖灵魄在线阅读 番外•小妖灵魄 - 番外•诗三百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诗三百 雨,染了琭县一城的青碧,黑瓦白墙的院落,在雨中如画地静立。 碎青石路上的雨水汇成小股,偶尔流过渔翁踏着草鞋的脚面,凉沁沁地。但渔翁常年亲水,勤练五禽戏,竟也并不担心春水寒凉带来风湿。 他昨日在东门外朋友家中吃鱼下酒、谈天说地、抵足而眠,正是心情愉快,今天又在房中闲话感慨许久,直到日色渐暗才告辞出来。 观音诞已过,再加雨连绵,西门外行人稀少,渔翁引吭高歌,不多时回到自己所居山谷之中,青翠山色里正升着淡白色的炊烟。他也懒得开炉,往藤盒里装了昨日日间剩下的团子,拎上带回来的半壶剩酒,提了气死风灯,依旧斗笠蓑衣又出门去了。 经过溪上小桥时,迎面过来邻居渔父,招呼道:“大叔,又上求道村去啊?” 渔翁只笑答:“是啊,听他们讲讲古。你今天收成不错吧?” “还成。最近溪里似乎鱼多了呢……” 两人笑着错身而过,渔翁轻快地爬上山坡,暮雨中的玉凉山口显得有些森,山口下连片的竹木屋里,亮着点点温馨的灯光。 到了学堂的门前,渔翁举手敲门,很有韵律的笃笃,笃笃笃。 不一会,只见里屋的灯光移到外间,姜先生装束整齐地来给他开门。 渔翁微一惊诧道:“小姜,你刚回来么?怎么在屋里也穿那么多?” 姜先生不答,只先让了他进去,将门虚掩上:“你忘了?今日二十,大家说法,一会儿村里许多人都会来。我这才又煮着茶呢,你自己先坐。” 渔翁也不客气,将蓑衣斗笠脱下倚在墙角,自己拿了团子和半壶酒挨近茶炉,直接坐在了地上:“我一路从琭县走回来,现在还没吃饭,借你这炉子热热团子。” 姜先生淡淡地笑,神情飘忽:“无妨。” 渔翁有些奇怪地看他:“你今天有点不同啊?莫非是真的让你碰到了神仙?” 姜先生摇头:“没啊。”眼光垂下,手中忙着舀茶汤的浮沫华。 “哦,说到神仙,我今天路过城里,听远生说昨晚东观山来了两个客人,吃饭用前朝一贡品簪子抵押了,当铺不肯给多少钱,那无良店主便要装神弄鬼说是神仙留下的。我记得你说过也有人给了你一,是吧?” “嗯。那两人……是白衣赤足、满面风尘的吧……”姜先生放下勺子,眼神也不知望向何处,幽幽地道,屋里隐隐地漫上一股凄凉,淹没了渔翁的心扉。 “小姜,你怎么了!别是受了风寒。”渔翁惊得立刻从地上跳起,伸手去探他的额前,却被姜先生站起来避开去。 “我有东西你看。”姜先生推开他的手,返身进了里屋,渔翁一路跟了进来。 “这是你的旧物吧。” 渔翁接过一本《诗》,一开始显得有些莫名其妙,随手翻了翻,却见其中有几页上勾勒着水墨人物,活色生香。自己多年来不知道给小姜画了多少斗方扇面,他想要不认得自己的笔迹也难。 “这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即便如此,他的老脸上也不免有些微红。 姜先生细心地看他脸上的变化,自己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混做了一堆。眼前一忽儿晃过少年时他与自己在学庠读书不务正业地做歪诗的景象,一忽儿又是他寻上求道村来当众拉拉扯扯被自己打了一个耳光愤懑而去的回忆…… “这又如何?”渔翁倒已经平静下了心情,“当年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以为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却干么还留着这书?还是你有别的什么意思?” 姜先生连出了几口大气,才道:“我是今日早上才见了这些的。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当你是最大的人生知己,谁料想……你待见我,竟是因为存着这样的念头……” 渔翁心里一凉,倒像是当压着一块石磨,连大气也不能出,只是呆呆地看着小姜。 外屋的茶汤早就三沸了,呼噜噜地在这雨夜中闹腾,就像渔翁这时候的心。几十年了,原本以为一切都淡了,他不聘,小姜也不娶,躲进这山里,却能日日相见,夫复何求……原本以为,小姜虽不接受这样的感情,但好歹是让自己留在了身边,却原来,他从前,什么也不知道…… 即便有那么多年的阅历,那么多年在红尘里的爬滚打,渔翁也不由得从饱经风霜的眼角滚落了两颗泪珠,望着小姜并不说话。 姜先生嘴唇颤抖:“我,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想我半生清修,始终与神仙无缘,那便至少落个清净吧,却也让我不得清净。你……何苦来。” 渔翁听小姜的意思,并未因此疏远自己,心中欢喜起来,立刻壮了胆气道:“我的心意,你既知道,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几十年不都这样过了吗?我本是因为待见你才生起和你一生一世的念头,哪是因为那样的念头才待见你!” 姜先生不自觉退了一步:“我静心修道,不该再有太多尘世心情,你再出此言……我,便闭门谢客……” 这一语,戳在渔翁的痛处,他只有默然闭嘴。 突然,虚掩的外门被推开,门外的风雨清凉地飘入室内,脚步迭踏中,几个年轻些的声音调笑着。 “子铭兄又在啊?” “子铭叔这两天来的特勤,怕是看上姜先生,屋后埋的那几坛子酒了吧……” “爷爷,我也想吃团子……” “啊,大家快请坐,来,喝茶……”姜先生连忙走了出去。 渔翁子铭转过身来,看越来越多的村民三三两两地进了外屋,小姜忙着上灯,一时又有几人未分到茶,便走到茶炉边坐下,代劳分派茶汤。 姜先生回头,见自己的位子被他坐了,只好转过头去望着门外。春夜雨凉,蓝黑的夜色中群山幢幢。不知神山上的仙人,既然有师兄弟、有朋友,会不会也有这样无言以对的情意呢…… 番外·诗三百在线阅读 番外•诗三百 - 番外·银鳞(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银鳞(上) 紫鳞: 正月初九的下午,父亲便已经弥留了,闭着眼,再也说不得话。傍晚,银鳞从墨漓山回来,狂躁地交替握着父亲的双手,吐出龙珠,在父亲的前徘徊。父亲渐渐凉下去的身体,拒绝了他青蓝色的灵气,他憋着一身的灵力,无处发泄,眼白变成了血红,黑发在水里直直地向后扬起,整座碧泉龙的水都在他的情绪下发疯一般地抖动,似乎是地震了,要把整个龙掀翻过来。 “喝啊——”他终于力憔悴,意识到再无回天之力,仰头惨恻恻地一声嚎叫,双手紧抠在铺了层层透水锦缎的白玉榻上,玉屑随水流出。 我过去跪在他的身边,把头埋在他的怀,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父亲老迈,已经许多年了,近来已经不大说话走动。他知天命,一早已经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却也禁不住此刻儿女回想起往昔谈笑晏晏,飞泪染咸了潭水。 “爹今日,说了什么话么?”银鳞问我。 我苦笑,望他血红的眼睛:“还是让你不要与墨漓山的人往来了。你肯听他这一回么?” 银鳞握着我的手:“他不知道,那样便是你死……” 我把手狠狠地抽出来。我恨他这样说,虽然这也算是一句真话。仙夫人那一金钗无端飞来的时候,我正和银鳞围棋。我突然仿佛被挖了心去,登时就把棋盘打翻到地下,疼得满地打滚、六亲不认,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在银鳞的怀里,差点把他肩上的咬下一块来。 “早知今日,我当时就该一剑杀了自己!” 银鳞堵住了我的嘴,用唇,轻轻地。 “紫鳞,”他深邃的眼和低压的直眉就在我的眼前,一直都是我心底里那个刚强体贴的模样,“如今,你的命,比我的,要重要。” 我忍不住泄气地哭,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飘散在水中:“从前的我,哪里是这个样子的,这样活着,算是个什么活法!你看不得我死,难道我就看得你……” “不会有事的。”他打断我的话,信誓旦旦的样子。只是在一起几百年了,我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虚。 他逃避,回过头叫屋外的侍女:“去准备热锦被。” 银鳞: 正月初九的夜半,在不省人事的父亲的榻前,紫鳞正在我怀中默默地垂泪,侍女们忙着将熏得温热的锦被,替换掉冷却的那一床,让父亲临离去前能尽量舒服一些。 气氛已经是凄清,突然我的心里一颤,似乎有什么可怖的信息就要传来。我心神不宁,紫鳞立刻就觉察:“莫非是雨官有诏?哥哥你在此处,还是我去看一眼吧。” “不是。”我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知觉用上了好几分的气力。 突然,碧泉大门的门环疯了一样地响了起来,该当值班的侍女立刻跑了出去。那门环就这么一路急鼓一般当当当敲着不停,吵闹得侍女们都疑惧地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我把紫鳞轻轻一推:“我出去看看。” 她却不肯,一定跟了出来:“这是龙之内,他们敢如此放肆!” 空荡荡的正厅里幽幽的夜明珠亮着,与我算是亲好的一个道友慌慌张张地大踏步走了进来,侍女怯怯地赶在他的身后:“公子……” 我挥挥手,让她退下,回身细语道:“紫鳞,你看,没什么事。乌眉兄你也是认识的。爹身边还要人陪,你也回去吧。” 紫鳞一向恨与墨漓山来人接触,也许是见来的只有乌眉一个,又不像是上门问罪,也不见礼,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回头就去了。 我心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然而还不等我发问,乌眉已经上来拉住我的手臂,把我向外拖去,边走边道:“夫人登坛点将了。公子的死讯,是真的!” 公子真的死了?我的心突然一沉,耳边呜呜作响,血雨腥风的画面扑面而来。彻夜点兵,那是要杀向慕仙山?他们那么多年隐忍,终有一天……可是,竟然真的杀死了公子? 墨漓山,锦岚外。惨白的月色照在漆黑的山体,苍凉凄怆的情绪,从锦岚里弥散,寒冷地刺穿了我的心扉。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不止我和乌眉,还有人已经希旨穿上了雪白的衣冠。 锦岚檐角高挑的门前,两盏艳红的灯并没有变了模样,大门敞开着,我们都严肃着表情,无语地迈进去。正殿依旧宝光绚烂,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成列地跪在两旁,仙夫人立在阶上,云髻高耸,手里提着一盏从未见过的琉璃风灯。 我和乌眉走过去跪在队尾。沉痛的心情,不知是被夫人翻滚的情绪感染,还是因为想起了锦被中灵力和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的老父。 公子死了,我不知该喜该忧。 如果没有公子上门闹事,也不会有夫人一支飞来金钗定住紫鳞,让她不但不能继续行雨,每月十五,还得靠着夫人的一颗金丹救命,否则就心痛得生不如死,杀人自戕,什么都不在乎。父亲只知道那支金钗的事,我们却没敢告诉他,我上墨漓山来,却全是为了那每个月的解药金丹。 我低着头,没有人能瞧见我的脸色,我的指甲掐在了掌心的里。 可是,如果没有夫人的那一支金钗,紫鳞现在已经嫁给了碧空明月潭的大表弟,经年见不着面。碧泉便会只剩下我和常年默默无语的父亲,侍女们空有美色,却没有谁能够替代紫鳞在我心中的位置! 紫鳞……只念想到这两个字,无数的温馨缱绻就浮上心头。她第一次跟着我和爹爹去行雨的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她赤足踩在黑泥潭里甩了我一脸泥巴的样子,她撒娇地说不要出嫁的样子,她用她的小尖牙在我的前乱啃的样子…… 紫鳞小坏蛋……我突然鼻酸,这是怎么了呢?我自幼的预感,都比别人高出一截,对他人心情的变化也很敏感。究竟是什么?是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的生命,终于走向末路了吗? 番外·银鳞(上)在线阅读 番外·银鳞(上) - 番外·银鳞(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银鳞(下) 紫鳞: 我坐在父亲的床边,握住他冰冷了的手。 墨漓山,又是墨漓山!黄昏才到家,夜半又启程,银鳞不比那些闲散的人类和妖族,他身为神龙,还一个人背负整个南玉凉行雨的要务,夫人和公子又不是不知道! 我担心雨官突然降诏,特意派了一个侍女在奉诏台前看着,好在到现在都安宁无事…… 我转头望着父亲,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浑浊。自从母亲过世后,本就沉默的他就更加地寡言。那时我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抢着把他和母亲从前行雨的份额揽过来,反而是银鳞,会陪着他下棋对诗,有的时候去人间走走。 我中了那支金钗之后,行不了雨,只能整日地呆在碧泉里,愤懑郁卒。那时银鳞又要三天两头向锦岚请安赔罪,又要担起整个南玉凉的行雨重担,父亲突然有了从前驰骋江湖的气势,一边在家里哄我开心,一边老当益壮地分去了银鳞的一些任务。 我辜负着他们,一直要死要活的。身为天庭名册上的龙族宗女,为人所制,甚至让家人一个受人胁迫、一个晚年不能安生,这让争强好胜、眼高于顶的我情何以堪! 爹一直不知道金丹的事,本来我也不知道。银鳞是个细心的人,把金丹研碎掺在我喝的琼露里,每次看着我喝下。不过,这也只瞒了我三个月。 我不想轻贱自己的命,不过这样没有尽头的对我的羞辱和对银鳞的控制,我再不可忍! 我趁他们都不在,一路忍着心痛冲到了锦岚。门大开着。雨气里,门外的两盏大红灯笼湿答答地亮着,平添几分冷。我一路直闯到堂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了公子。 我知道他是公子,因为他正玩笑地捶着一个道装女子的肩,而这个看上去依然年轻的女子,和我心里的金钗,起了非常强烈的共鸣。 他们看见了我,却视而不见。他温柔地对她说:“夸父桃林的桃花开了,明日我们去看看如何?” 夫人笑了笑:“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我跟去干什么?你去了,那里远,别惹事。” 公子亲在了他母亲的腮边:“明日我让他们给娘带一百枝开得好的回来。” 我站在那里看着,好像在看别人的梦。 公子离去的时候,经过我的身边,微微地扬唇:“你就是银鳞的妹妹?长得还不错。来这里千万别被苦主的家里人看见,不然他们和你哥哥,又要干上一战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恼怒地抬头看他,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点轻浮调戏的意味。 后来,我明白了,从夫人和公子那样的人眼里看我,就和从我的眼里看人界众生一样,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一场戏。龙族还有禁令,不许干预人界纷争,天仙却明里暗里不必遵守,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不管对错帮你“报仇雪恨”,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九死一生受尽折磨他们也会当做没有瞧见。 想要他们对我高抬贵手,只有低声下气地求。这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死都不怕了,还怕求人?但在我还没有完全想通的时候,银鳞说,别想了,现在没什么不好的,他们还要我和他家人办事,是不会肯放过你的。 我看着他深陷的眼眶,抚着他骨骼突起的肩,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足够压垮一个普通坚强的人:“我没用。你一个人太累了。娶嫂子吧。” 那时候银鳞的眼神飘得很远,手指在敢与不敢间□我的头发里,顺顺地梳着:“习惯了。墨漓山的事不了结,娶谁,都是害了人家的姑娘。” 说完他回过头来对我笑,笑容里的那种冰凉绝望的感情,看得我心疼无比,仿佛是那支金钗正使劲地搅动我血做的心脏。我突然地扑在他的怀里,抱得他紧,不敢再看他的眼。 他的手回环过我的肩背,也把我箍得紧,我在他钢铁一般的膛和手臂之间,几乎不能呼吸。 “紫鳞……“他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声,有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 我的脸,贴着他的膛,呼吸着他的气息,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哥哥,我做你的女人吧。” 银鳞仿佛遭了雷击,一颤,推开我:“紫鳞,不要胡说八道。你是订了亲的人了。” 被推出一步,我站得极稳,盯着他的眼,冷冷地嘲笑:“订了亲又怎样,没订我不也还是你的亲妹妹吗?你给碧空明月报信推迟婚期的时候,悲里藏着笑呢。他们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我虽然没用,好歹碧空明月人多,也不需要我来行雨,对他们能有什么影响。……你也是最了解我的,刚才那样的话,我只说一遍;要不就忍心把我嫁了,你要难过要后悔,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我说完,转头挺肩走了出去。这就是我们家里人的臭脾气,明明关心得要死,明明想要得发疯,却从来是那么一副爱要不要的冷脸。这种时候心思一毫厘的变动,往往就决定了许多许多年以后的爱恨生死…… 银鳞: 二月二十六,早晨,我在例行的抬棺游行路上,见到了碧幽潭的青玉。许多年没有见他,他已经长大了许多,也变了许多,几乎要让我以为,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莲花山赤魇军那里曾经传来过消息,疑是公子朔华,和另一个人——仿佛就是那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镶雪少殿——曾经在东玉凉外出现。虽然来自妖族的信息良莠不齐,赤魇军也很有理由无风起浪、混淆视听,但我还是抱着一种奇怪的想法:早一日找到公子朔华,便早一日得见锦岚的崩落。 青玉身边的那个人类,白衫、麻鞋、布褡裢,几乎没有道气,却有着人间界少见的湛然眼神。在连青玉都踟蹰的时候,他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故作凶狠的问话,那样的神气,仿佛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万马千军。 他和青玉拉在一起的手,让我觉得刺目。这比青纱衣五弦琴,更像是公子朔华的标识。墨漓山的人,都在头上看我,我也不得不说劝青玉回去的话。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们是不会回去的。我的预感,几乎从来没有欺骗过我,在他们身边,我清晰地感觉到了锦岚和我自己的末路。 这样想着,我的心反而宽了。还说青玉和这个人呢,那么我和紫鳞,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我爱着紫鳞,从她一出生起。开始她是可爱骄傲又好强的妹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却变成了梦里在我的怀中纠缠喘息的女人。 我一边用力掐着我自己,一边对她好。我以为她不会看出来这两种关心,有什么不同,但是,她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去,让我在过后的三天里都辗转无眠。 龙中的光华,都来自夜明珠,本无所谓白天黑夜。三天之后,我小心地避开半睡着听侍女轻唱曲子的父亲,游进她的洞房。房里摆满了各样的鲛绡,银白的钢针、五色的丝线在她纤细的手中渲染出大片大片的锦绣,火红地刺人眼睛。 她伪装得客气:“哥,你来了。我想前一阵子绣工生疏了,自己的嫁妆还没有绣完,又怕时间赶,绣得不好,婆家嘲笑。反正现在没什么事,赶紧补齐。你今天怎么有空?” 我冷笑,水狂暴地激荡,红艳艳的鲛绡在无形的力量中一起碎裂,噪声刺痛耳膜。紫鳞微微地勾起唇,有一些志得意满在里面。这又不是战场,她的人她的心都是我的,又何必去计较谁按捺不下谁先投降?我抬起她的下巴,辗转在她的唇上撷取芬芳,抚她身体的每一处从前我不敢触碰的地方。 她呜咽着把我按倒在地,水流里我们的衣裳狼籍,身体癫狂不休。 “银鳞……我这样喊你,你开心么?” “紫……”我的膛起伏不定,眼神涣散,很认真地穿透,很无助地绽放。到达顶点的时候,我放松了那么长久以来的压抑,抓紧她,沙哑地问:“你相信吗?我爱你。” “我信。”她说。于是我这一生,便不再有什么遗憾。 碧空明月大公子炎光: 五月初八,玉凉全境晴。 今天是我的婚礼,和碧泉的紫鳞。 一大清早我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想到令人无比怀念的、荒唐放荡的纨绔生涯立马就要结束,手对着大红绣袍的袖子,穿了好几下都没穿过去。 更加凄惨的是,自从知道了“结婚之后我就得一个人搬去人生地不熟的碧泉”这个噩耗,却因为整个碧空明月龙都战战兢兢地担心天庭责罚,我一天放纵的婚前狂欢都没来得及享受过。 自从二月末尾,青玉惹祸,我们接下了承天潭的谢恩令以来,玉凉附近的各潭就陷入了凄风苦雨里,人人自危。先是碧幽潭青玉死不见尸地销了户,据说是因为丧失龙珠迁怒小道士,被冥道贬谪天仙白冥子失手震得粉身碎骨;再来,是碧泉银鳞五旬不雨、父死不报,“罪大恶极”,被天雷当场殛死,魂魄被拘苦海,两百年后才得投胎;紫鳞因为在雨官名册上早已“出嫁”,才侥幸逃过一劫。白冥子代公子朔华归还了承天潭的谢恩令,但因为在这场纷争中见它者众多,承天潭深怕天后迁怒于他们,和我们碧空明月一样,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提心吊胆地捱了两个月后,据说天庭那边的调查责罚已经差不多结束。我和紫鳞的这一场低调的迟来婚礼,就成了各大龙潭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接头吹风的会晤。 而我这个新郎,必须比这些亲戚熟人早到,还得装成个主人的样子在碧泉外迎客。 我到碧泉门的时候,碧泉的侍女已经排成了整肃的两列,在门口迎接,但我左看右看不见紫鳞。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但我对她的长眼睛薄嘴唇依然印象深刻。当年定亲的时候,娘有些不满她的样貌,说她是刻薄寡恩相,但爹说,那女孩子,手巧,有灵气,定得下我的心。 爹爹和两个弟弟,这些天来,已经在我的耳边灌输了无数遍“驭妻术”,可我明白自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滥好人;母亲和侍女们,也教了不少“讨好功”,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打动紫鳞的心。 我厚脸皮地笑嘻嘻向头里一个侍女问道:“姐姐,紫鳞小姐呢?不会是在正堂上等我去拜见吧?” 侍女低头蹲膝行礼道:“回潭主,小姐昨日行雨劳累,如今还在内室休息。小姐吩咐我们把厅堂都按照商定的意思打点好了,就等潭主来到。小姐还吩咐,若潭主对装饰和席面有什么不满意,我们就立刻照着潭主的意思改过。请潭主随我来检阅。” 我的心里一凉。这算什么?我多少年来第一次踏入碧泉,她却依然高卧,连我的面都不愿见。早听说她是争胜好强的人,可我孤身一人,只带了两个侍女过来,说是娶亲,但讲得凄凉一点,实际上就跟入赘没有什么分别,就连这样,她也要争? 那侍女还在很客气地等我说一声“请姐姐带路”,但是,那也只是纯粹的客气而已…… --- 持续了一整日的婚礼、筵席和会谈,紫鳞都穿着包裹得密不通风的素白裙装,全然不顾所有人评判的目光。我自然也因此面上无光,却也只好厚起脸皮科打诨。 母亲对紫鳞不顺眼自不必说,连父亲都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没想到好心会害了我。两个弟弟满嘴幸灾乐祸的话,却都很义气地拍着我的肩,说,你要是受欺负,我们帮你告到雨官那里去! 迎送客人的时候,紫鳞的腰杆都挺得很直,唇上似笑非笑。 她的相貌,我看着还算顺眼,但是她绝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子。她空灵,也聪明,却活得太累,把自己的心埋得太深,不肯笑一笑来忘记过去。 客人散尽之后,我很自然地跟着她向后宅走去。她在后院一个空旷的角落里停了下来。墙角下,色彩斑斓的大小贝壳别致地堆叠着,除此之外,院落里再无别的东西。 “炎光,”她直呼我的名字,“在这里替你修座内室如何?” “为什么?”我有些惊愕,“我们不是应该一起……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对不起,利用了你。如果你觉得行雨太累,可以不用去;如果你喜欢女人,碧泉里那些侍女,你喜欢哪个尽管自己去说,我绝不手;如果你寂寞,你愿意去哪里都随便,只要别惹祸。” “利用我?”我不仅仅是惊愕了,“这些许诺是什么意思?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紫鳞的薄唇被抿了抿,仿佛就消失在她苍白的脸色里:“只有嫁给你,我才可以活下去,只要过了今晚,我腹中的孩子就会有一个有名分的爹。你若是什么也别说,碧泉自然认你是潭主,你爱怎么都行;但……” 她的眉毛压着,眼神里冷极的冰锋贴在我的喉咙上,似乎一转眼就能见血。我的心因为恐惧,跳得飞快,恍惚地想起小时淘气的时候,在我最害怕的银鳞哥哥的脸上见过相似的表情。 但是,不仅背叛我,还要生下那个男人的种,是可忍,孰不可忍! 紫鳞: 我只能说,炎光是一个很没有骨气的男人,但是,他也是一个我不能理解的、忍辱忍到自得其乐的男人。 他被我在后院的内室里软禁了近三年,但当我在生产前痛苦得尖叫的时候,这个我眼里的小男人突然通过侍女来说,他会担下此时南玉凉全部的行雨任务。我原来担心他会趁机把我的事上告雨官,或是行雨时只是装模作样,但是据侍女们的回报,情况却不是那样。 我不愿意想他,我想着我的银鳞。仙夫人当年定住我的那支金钗,在她的魂火飞散的那一瞬间,变作了最普通的凡物,被我从身体里逼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能忍耐分秒的耽搁,呼啸着从碧泉冲向了白山,风声震聋了我的双耳,但是,我想飞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远望白山之前,两阵对圆,青云甫散,有一个金光闪耀的身影浴着刺眼阳光,凌驾在两阵之上。一道银芒,从他的手中劈下,素白色的阵中,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银鳞!”我尖叫着,不顾一切扑进那被雷电缠绕的身躯。他的血,被迅速地腐蚀,一对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的眼睛,突悬在只剩下了白色颅骨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是在笑,尽管他从来都对自己的笑容那样吝啬,尽管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被用来表达他的笑意…… 那一对眼珠被雷电吞噬的瞬间,我泪如泉涌。我不记得自己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只记得像是过了许久之后,两旁的人拉住了我的肩臂,让我仰起头来面对着天官。 “你是何人?”他的人和声音,都那样平淡,仿佛傀儡。 我涣散的眼神看着那一片把他烘托得伟岸光明的金芒:“碧空明月潭炎光之妻紫鳞。” 那金钗,一直悬在我的内室里,最显眼的地方。不是为了它,银鳞也不会死。我爱银鳞,银鳞却是为爱我而死。第一次把宁儿抱在手里,我转头看那金钗,心里突然似乎明白了仙夫人对墨漓公子的那种感觉。据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对墨漓公子的父亲的感情,所以她永远都放不下对墨漓那种攥在手心里的爱…… --- 流着口水的乖宝宝小三,刚刚学会走路,扶着床沿还没走上两步,“噗”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咧开小嘴,却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和周围的侍女们见怪不怪,反而都跟着不自觉地微笑。宁儿和小二坐在床上围棋,宁儿冥思苦想,几乎都要把头埋进棋盘里,小二却是左右环顾,看到他母亲端着一盘点心进来,连忙笑逐颜开,冲过去缠着,非要她喂。 她跟着我很久了,我看出来她的脸上有些许的担心:今天是炎光当值,任务有些重,不过他却拒绝了我的帮忙,算算时间,雨停了应该已经有一会儿。 正想的时候,炎光亮蓝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后堂的门口,手中提着一大串花花绿绿的,不知是什么。我们都还愣着,小二立刻就粘上去了:“爹,什么东西?” “还是你识货,”炎光蹲下来他的头,“这是碧幽潭那边发明的用水草结的络子,花样新鲜,材质不同——是你三叔得了,今天特意给我的。人人有份,先到先挑哈!” 他自卖自夸的样子,倒像是人间小贩,不过这样一说,侍女们连忙卖个面子,呼啦地排成了一个长队,把宁儿推在前面。小二他娘看小二忙着缠父亲,便过来抱起小三,排到了队尾。 我嗤地一笑,拉她道:“你别凑热闹了。谁不知道他疼你疼得紧呢,私底下肯定留了你的。” 她有一些脸红,嘴上也不弱,打岔道:“小姐最近笑多了,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呢。” 我作色一张双臂:“三儿,来,我们不要你娘了。” 三儿哪里听得懂什么,来者不拒地扑了过来,小球一样,尤其可爱。 我在三儿粉粉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是啊,我已经越来越不像原来的紫鳞了。两百年后,不知道你会投生到哪里,也不知道,那时的你,会不会爱上这样一个我呢? 没有你的两百年,时光是这样的漫长啊…… 番外·银鳞(下)在线阅读 番外·银鳞(下) - 番外•碧幽潭(上)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碧幽潭(上) 梧山,栖碧亭。 天上飘着大朵的云彩,秋风初起,从青碧的山间流过,清凉地拂过紫毫的笔尖。 青玉望了一眼亭外山石上对坐闲话的两个侍女,提笔濡墨,在雪花白的宣纸花笺上,落下一行行齐整的隶书小字。 --- 也许还在人间世的小薛: 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和很多人说过话。 但是,在我的眼里,只有你,在行路,在交谈,在弹琴,在睡,在笑,在叹,在忧伤,在…… 也许,销户以后,我反而可以自由地离开碧幽潭,和妖族一样,过游荡人世间的日子;但是,就算故地重游,没有了你在一旁,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 我学会了穿鞋用筷子,穿着常见的青衫,在琯县的小酒馆里喝涩涩的米酒;依然有人上前搭讪,我笑笑,让他们都倾倒。 有时候我在想,我还能再和另外一个人类开始和你一样的旅程吗? 我没有再见过张兄,但听说珉县的路上仍然是不太平;赵大哥家在琯县,我倒是常见他,他并不怕我,对我挺好。一次他问我你哪里去了,让我的心一霎那都凉透。我说,我只是个保镖,他去了他要去的地方,我自然就回来。他说,你武艺高强,要是我听说什么人要保镖,我一定推荐你。 我笑着答应了,没有疯疯癫癫地,只是微笑,就是你那种春风拂柳一样的微笑,我对着梧山上的柳树和小池的水面练了很久。 对了,那个小池,和珉县外那个溪湾,现在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销户,我也不能去行雨了,每天在碧幽潭和侍女们相对,帮她们串个珍珠绣个鲛绡什么的,她们还喜欢上了人间的络子,就是孟夫人在千秋寺门口打赏时我得到的那一个,现在她们在闲暇时分都喜欢拿着水草结络子,我就负责让水草带起韧来,不能在扭曲中崩断。 说到带着韧的东西,我现在还不敢去玉凉山,不能给家里再惹麻烦,但是淡月溪湾是我一个人的。我常常坐在湾下深潭里伸出的岩石上,抬头看湾畔月下的大石,仿佛你还坐在那里,低眉微笑,月光洒在你的身上,有我青绿色的结界隐隐的影子。有时我会幻想你穿破了我的结界,投下潭中,伸手抚过我的脸和唇,和我在深潭里失态地交缠不清…… 朔华,朔华公子,这个名字真是冷淡,不停地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提醒我那里曾经有过另外一个人。我也不想再叫你小薛了,那只会让我不停地想到那个他。那么著名的故事,那么著名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过?害我出了许多的丑,害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地被你牵引着堕落! 爹娘不给我看人间的书,说是会把我教坏,不过我现在跑去珉县,发现有一个地方叫当铺,拿着珠玉可以换来叫做银子和铜钱的钱,可以到书斋里换书。人间的书很艰深,还遇水即坏,跟我们的修行表和炼丹书不大一样,我把自己不懂、店主人也不懂的的地方都写下来,希望日后或者能找个书生问问。当然,如果能再遇见你,那是最好不过…… 我恨我自己,在冥道,为什么虽然开口问了你碧幽潭的事,却不敢走近你、抱住你、缠着你!我昨天夜里,梦见自己在一树盛放的白梅之下,勇敢地转到你的身前,抚平你的眉心,揽着你的肩颈,看你的笑颜为了我而绽放。可是我的心,那么痛,在梦里,我竟然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另:紫鳞表姐生了,现在还不知是男是女。炎光这个懒散的家伙要负责南玉凉全部的降雨了,一定够他痛苦的。 不知要写多少封信才能忘记你的青玉 --- 青玉向装饰着淡雅绯红花纹的纸面上呼出一口干燥的热气,小心翼翼地把它折成长条,叠作方胜,放入案上的一个菱花锦盒。他抱着锦盒摇了摇,听满满当当一盒方胜的声音,无奈地苦笑。 他来到亭外墨绿卧松之下,藏信藏书的大石之畔,两个侍女身着体贴裁剪的浅色绫罗,环髻玉簪,正巧笑倩兮地坐在那里,善睐明眸一个劲地盯着他瞧,不肯下来。 青玉被她们盯得微红了脸:“不就是习字吗,有什么好笑……还是你们在笑我被打扮成这个样子?” 两个女子听他这么说,咯咯地又笑到了一处,半天才喘过气来,作势去他的脸:“青玉姑娘明艳照人,平常还不觉得,稍微一上脂粉钗环,就比我们不知道强多少倍。来,给本公子。” 青玉红脸一甩头,青丝髻上的金玉步摇翩翩乱抖,清脆交鸣:“还不是你们闲得无聊干的好事!我让你们随便摆弄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取笑我。早知道出门前就该换回来的。” 他说着,伸手去拔头上的珠钗,两个女子连忙扑过来按住,嘻嘻哈哈地讨饶。 突然亭外青石长阶上,匆匆走来一对金粉绣鞋,绣鞋的主人红裙飘飘,停在三人跟前。她一边背着青玉向两个侍女挤眉弄眼,一边娇声道:“可算找到你们了。家里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来了,你们都快回去吧!” 两个侍女跳下大石,眼光一亮:“出了什么事?” 青玉趁机收好锦盒,嘟囔着:“少了我们不行么?谁这么大的架子。” 金粉绣鞋笑着不答,只催促道:“反正不是坏事。都快回去吧!” 三位侍女嬉笑地凑成一团,青玉也只得匆匆跟上。午后山中树影摇曳,云淡风轻。 三人越过青山,投下深潭,一路潜到碧幽门前,排闼而入。 只见正厅堂前地下,一字摆开几个宝钿小箱,外结锦花、内垫红绫,其中无非是珠玉、珊瑚、明珠、鲛绡之类。 罗衣侍女一哂:“倒好像是哪位姐姐的聘礼呢。” 青玉眨眨眼道:“哪个丫头这么好运,就被别人家的男人看上了?” 随即眼珠一转,作恍然大悟状,推着身边的两人:“一定要我们回来,莫非就是你?或是你?说!何时瞒着我们,跟哪条小河里的少年郎好上了?” 两个女子异口同声否认:“我才没有!” 说话之间,有翩翩青年从水厅中出来,衣着打扮无一曾不心修饰,向三人肥肥一揖:“妹妹……” 青玉一见他,惊从心起,脸色突变,水中顿时泛起一阵寒。两旁侍女不及阻拦,一道粉红色的电光,已经直奔青年头脸而去!青年匆忙闪避,冠饰歪斜,狼狈不堪。 青玉一面狠狠道:“原来是你!你也算是贵客!再敢说那两个字,我让你下半辈子做不了男人!”一面进去正厅,直扑主位,撒娇道:“潭主,不要答应……” 耳边突听父亲喝道:“哪个这么大胆,污言秽语!冒犯表公子!” 青玉又一惊,正要回话,突然见正厅中今日形势不同往常:头上无数明珠高悬,父母端坐堂前,案上红绫之中,放着一双失传已久的先人之物紫金玉匕,右手边的兄嫂态度谦恭,而身后,似乎是全家所有的侍女,列了长长的一排…… 青玉的眼珠,向左侧缓缓地转了过去,血,一刻奔腾,一刻成冰!难道说,并不是三表哥……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似笑非笑,目光凝结在自己脸上,却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只是那龙珠光华,依然在他心里,暖暖召唤。 青玉突然记起自己这副珠翠满头、避人口舌的侍女装扮,只怕他都没有认出自己,连忙跪下道:“不知贵客在此,多有冒犯,请潭主恕罪!” 潭主不动声色地道:“也罢,本潭治下不严,让公子笑话了。你去队里站着吧。” 青玉答应一声起来,刚要挪步,突然听那人自肺腑中朗声笑道:“不必再选了,这一个就很好。不知潭主可愿意割爱?” 青玉扭头看他,他偏也乜着眼看来,勾着嘴角,不曾放下。 虽在意料之中,潭主依然怔忡片刻,才道:“这也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你可愿意,名隶朔华公子帐下,去往群玉山,脱离泽国,离家四五千里……”说至一半,话音愈加伤怀,潭主夫人在侧,早已泪下沾巾。 朔华自案后长身而起,竟自跪在潭主夫妇身前:“小子父母早违,素知亲情可贵。两处彼此相隔不过两三日行程,他……依然可以时常来承欢膝下……” 潭主连忙过来扶起:“切勿如此!无论如何,下官当不得公子一拜!” 论力气,他哪里争得过朔华,终究还是被他叩头下去。 青玉在一旁目瞪口呆,突然恨恨道:“又背着我做事!你们计划得好好地,把我当傻子耍!我偏就不肯,你们能怎样?” 说着,他一扭头便往外走。 门外三公子看得正带劲,见他出来,连忙想拉住,取笑道:“难道是舍不得我么?碧空明月可比群玉山近多了呢。” 青玉哪里让他近身,化身一道银白光芒,没听完他的话,早就流星一般冲出去了。 “这孩子……”潭主哭笑不得,正要指挥众人去追他回来,朔华低笑道:“不必了。他的龙珠在我心里,此生纠缠,岂能两清?容我暂且失陪。” 番外·碧幽潭(上)在线阅读 番外•碧幽潭(上) - 番外•碧幽潭(下) 小龙青玉 作者:不误今生 番外•碧幽潭(下) 青玉一口气冲到了祈雨坛外。午后阳光正好,有微云飘过,空无一人的青色石阶一路延伸下去,古树畔的碧苔痕上落着红叶。 他的心里突然也有些伤怀。今日早上出门,硬又被侍女们打扮成了女子,还曾在人间茶舍听过一回说话,在城隍庙外逗过两个小鬼。而群玉山,他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他突然被人从背后拥住,熟悉的气息氤氲到鼻端。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垂上,他敏感地全身战栗,却扭身推开,跑下几阶,揪着衣领喘息地回头看着朔华,绯红的脸在朔华眼里□。 “青玉……”朔华呼吸深重,语音间竟然有轻微的颤抖。 “你来干嘛!”青玉颤抖得比朔华还要厉害,“你是天仙,到哪里没有人愿意做你的侍女,干嘛又来撩拨我!我……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轻贱!” 朔华向下走了一阶:“青玉,我从来没……” “别过来!”青玉赶紧又逃下几级阶梯,“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和那个臭白冥一样,最喜欢安排别人的命运。被销户就被销户,我认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缺我这个劳力。你以为,我那时候和你……那个……现在你就可以随便……” 青玉的脸色更红,脸上烫得几乎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绕得连自己都是说了后一句,忘了前一句。 蓝天白云之下,朔华突然露齿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青玉隐约看见他笑,心里骤然恨起身上这副女子盛装打扮,那些侍女故意把自己搞的娇艳袅娜,看在朔华的眼里,必然是不伦不类,徒增笑话!他心里一急,眼泪早就飚了出来,快手地在发髻间乱搅,就着泪水,把脸上抹得更是像打翻了五色画盘。 他低头间,全没看见朔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面前,抹开了青玉坠在额前的乱发,拉住了他全是泪水和残脂剩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上:“青玉,龙珠在这里一日,我都只是你的人。我不是真的来挑侍女的,你知道。” 青玉被他落在头顶的手,带得抬起头来,看到他清澄的眸子里,带着恣意爱怜的翳。 “你惯会骗人的……”他不自觉地噘嘴,梨花带雨浓,勾着朔华的三魂七魄,无处停放。 “青玉,你再这样,我……”朔华的手指用力地□了青玉的黑发,长出口气,“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青玉看着他,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相及,青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想到双膝竟然就酥软得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朔华的手臂适时地揽了过来,把两人贴得紧密。 “你不说,就是肯了。”朔华呢喃着转过头来,吮吸他粉嫩的耳垂。 “唔……才不……” “那你要怎样?”朔华向他的耳内吹了一口热气,舌尖轻轻地在洞口打着转。 青玉很久没有受过这样强烈的刺激,反地把朔华一推,靠在路旁一棵老松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朔华耐心地等。 青玉低着头,望着土里反着阳光的一块小石头想了半晌,终于道:“那你以后,要每天答应我一件事!” “好。”朔华连想都没想。 青玉看他答应得快,心里倒是一慌,怕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想得不够周到,立马改口:“不行,要三件!” 朔华抬了抬眉,认真地看了青玉一眼,看得青玉心里发毛,突然又后悔改口,怕他拂袖而去,只是硬撑着不肯再改,忐忑不安地看着朔华。 朔华笑了笑:“好。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青玉习惯地伸出小指:“当然。说好了,不许变!” 朔华一愣,突然想起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在这梧山脚下,晨风中,那个青丝微乱的清秀少年,也是这样伸出手来,认真地说,我们订个约吧! 其实,他是知道的吧,这样的约定,不附着任何的法术,没有任何的效力……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一切尽忘的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和龙珠结为一体…… 青玉的蓝光,钻进了朔华的指尖,他催促着:“你呢。” 朔华放出一道白光,缠绕着两人勾连的手指,他的眼中竟然湿润而闪烁。 青玉微微一愣,突然就被一对柔软的唇吻上,熟悉的气息,更霸道的需索,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叶扁舟,在江上的风雨里跟着摇摆,却又永远不用担心沉没…… 气息再长,也有尽时,唇舌恋恋不舍地分开。朔华刚一喘息,便又伸舌来舔逗青玉肿胀的唇瓣,青玉连忙稍稍偏头:“不要……他们可能过来,会被看到的……” 朔华的鼻尖擦过他的鼻尖:“真的不要?” “嗯。” 朔华吸了口气:“好吧,勉为其难。一件事了。” 什么!青玉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也算是一件事?那一天三件事怎么够用啊…… “你欺负我!”青玉拖着鼻音嗔着,突然扑了过去,张口咬在朔华的锁骨上方。 朔华全身一阵酸涨,连忙撑住了古松,软软地回了句:“咬哪里不要咬这里啊,这么显眼……” 青玉听了甚是得意,连忙又去咬另外一边,附赠舌尖清扫战场。 咬完之后,他才迟迟地发觉,自己早已经被按在古松和朔华之间,半点也无法动弹,身体的某处,却像火焰一样滚烫,蠢蠢欲动。 朔华也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喘着气摩擦着他的身体:“我记得,有一个小池,是在这附近的,是么?” 青玉双手环过朔华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嗯……往东三里,你抱我。” --- 从梧山小池出来,青玉红着脸拜别了父母兄嫂三表哥,嫉妒地看着朔华那个风华绝代的样子。明明刚才和自己一起什么什么,结果他现在应答回话一无纰漏,自己却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看看三表哥那种眼神,自己一定是会被碧空明月那些人笑死了! 日色西斜,栖碧亭前,青玉打开大石的结界,收拾里面的书籍。锦盒在结界中静静地躺着,青玉伸出去的手,轻触盒面,又收了回来。本来想,在自己能够忘记他的时候,把这一盒情愫晕染的书信付之一炬,这些东西的存在,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吧。 朔华倚在亭栏,看他在橘色阳光下的可爱身影:“青玉,好了么?” 青玉抬头,不爽他这副成竹在的站姿,偏道:“早就好了。我在想,如果我就是不答应,你还能怎么办?” 朔华翩然一笑:“还在纠结?你这口是心非的狡童,要是真的不答应,我也不怕担一个抢夺他人侍女的罪名!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青玉见他霸道更甚,噘嘴哼了一声,正想找话来压倒他,突然见朔华的前襟上,有自己脂粉的爪印,便说:“我想到第三件事了。你以后不许穿他吐过血的衣服!我也吐血在你身上过,你要是嫌不够多,那我就再吐一次!” 如青玉所愿,提到镶雪,朔华的眼底顿时浮起一丝烟云,却被淡定地放过:“明白了。好。” 青玉微微地愣住,朔华两大步来到他的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他横抱起来,一路向北飞腾而去。 猎猎风声中,朔华附在青玉的耳边:“我说过,只要你不把龙珠要回去,我都只是你的人。你觉得我说的话,那么不可信么?” 青玉双手环过他的肩:“谁叫你这么久都没有理我……说,去哪里了?骗我这么伤心了三年!” 他决定使用字面上的以牙还牙,用尖齿揉搓着偷儿耳朵,整只耳朵顿时就泛上了红色。 “唔……”朔华埋头在他的肩窝里,“可不可以轻一点,这里很敏感的……其实我的伤到现在都没好,你再这样,等着抱我好了……” 青玉听到朔华撒娇,不可思议地张嘴,就听他继续道:“其实,这事说出来是很无聊的。他们一定要我将仙夫人人身的事安排妥当……嗯,青玉,你慢点……身边还跟着无数眼线,到现在她那里,呼,还有四个天仙充当侍女小厮呢。真的是和她不能比……青玉你个小坏蛋,不是你让我说的么,又来捣乱,看我怎么整你!” 青玉趴在朔华的肩上,双倍快乐地吃吃地笑,庆幸他看不到自己涨成猪肝色的脸,捣乱的手也赶紧从他身上要紧的地方拿开。 朔华压抑地呻吟,只见脚下青翠染红的群山之间,有一串小小湖面,在夕阳影里,荡漾着金色的鳞纹。他立刻化身一道白光下注,落在绿草秋花的岸边。 青玉皱眉道:“好小。” 朔华顺势把他扑倒在草地:“谁说要在水里,岸上不行么?” “不行,绝对不行!”娇红的斜晖照在青玉惊惶的脸上,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硬是双手当把朔华按进了水里,水面上咕嘟嘟地冒出了许多水泡…… 朔华顺势向下沉去,龙珠的光芒很快照在湿滑的湖底淤泥上,半天,却不见青玉的踪影。 突然,从一个漆黑的角落里,伸过来一条青色的龙尾,努力了几番,终于解掉了他的腰带,又从衣襟里伸了进来,清清凉凉地在他的前轻扫着。 朔华笑着拉那尾巴,那头却死命地撑住不肯过来。 朔华低笑,装作不经意地在龙尾上用指尖用力划过:“为什么你表哥要叫你妹妹?青玉姑娘?” 远处只听见青玉颤栗的呜咽:“放开……那是他们眼睛有毛病!你,你敢再说那两个字……” “怎么,你也要让我下半辈子做不了男人么?”朔华一晃来到跟前,忍着大笑勾着青玉的下巴,“那么以后谁来满足你呢?” 龙珠的妃红光芒打在青玉的脸上,他嘴硬地一抬头:“哼,我是男人就可以了。” 朔华一闪身,让他扑了个空:“这样……嗯,你要是再修炼个三五百年,或许会有一次两次的机会吧……” “你!”青玉被他轻易地扣住双手,反压在湖壁上,朔华从他的腰下抚过去,一道暖流过处,他竟然不得不显露出光裸的双腿。 什么,连这一招都被他破解了!青玉从来没有这么后悔,为什么没有趁这个家伙是凡身的时候折磨过他一次! 朔华轻柔的吻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小玉卿卿,我早就知道了,跟你在一起,一天就别想多行路。过去群玉山这四五千里,只怕二三十天都走不到呢。” 青玉已经语不成声,只有喘息代为回答…… 外面正是夕阳沉山,百鸟归林…… 番外·碧幽潭(下)在线阅读 番外•碧幽潭(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