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难为》 老家遇“故知”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老家遇“故知” 川峡之地物资丰富,尤以茶闻名于世,因西南边境族群混杂,自定都开封之后,朝廷兴修蜀道,扶持边市贸易,各地商旅纷涌而至,每当边关开市,大道两旁摊贩云集,目下无寸土旷地。 关外商客就地摆铺,彩毯上堆叠着各式皮毛哈喇,扯着大嗓门儿吆喝着怪腔怪调的小曲,关内的小贩们将一卷卷布帛抬上案板,或是推着满车珠玉饰品在市里兜游不定。 最显眼的当属西市那一长排五颜六色的茶棚子,铺里铺外坐满了人,远远看去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喝茶的人一多,说书先生也来劲儿了,打着梨花片口沫横飞,高声开讲:“话说那一队人马正走在山间,远见前方立一石牌,上书——绝魂林幽地,有去无回,众位可知绝魂林是何所在?百年前,弥勒教教主遭妙真道等五大道派逼杀,在丈人山中绝命,死时血溅如雾,将周遭山林尽染成赤红,据闻他死后化为白发鬼,栖息在那一带林中,但凡入林者皆会被他杀害。正因如此,世人才将那处冠名为绝魂林。” 隔桌一大汉叫道:“这多少年的传说你还拿出来现,白发鬼、白发鬼,哪个见过?就说那绝魂林,也没人能说出个确切的地点,我哥几个在丈人山进进出出多少回了,不都好端端坐在这儿呢?” 说书先生梨花板啪啪两下:“唉,那是你没撞上煞星,近来威远镖局的惨案听说了吗?镖头和押镖的十来名高手就在山里被杀啦,掏心挖肝,死状说不出的凄惨,但押送的货物却没被劫走,官府的人赶到时,地上一滩黑血,尸体早僵了,听说啊,听说血上沾着一白发,这传说是真是假,呵呵,难说咯。” 过来倒茶的伙计提着壶探头嘴:“嘿,最近益州城不是在闹鬼怪吗?孕妇被剖腹取子,童男童女要么被杀,要么失踪,连着十几桩案子了,连疑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在命案现场捞着几白毛,你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哪来那么大本事?别真是什么白发鬼在作祟,把咱县老爷急得呀,见人就要先去扒扒头皮,看人头上有几白发。” 众人喷茶的喷茶,拍桌子的拍桌子,嘻嘻哈哈哄笑成一团。 玉无心坐在里铺最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锐眼微眯,五指微微使力,将手中茶杯捏的劈啪作响,裂缝一条条从指压处崩出。 坐在对面的家仆方大海一见情况不妙,连忙出声:“主子。” 玉无心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豁然起身,狠瞪了说书的一眼,离座走出铺子。方大海连忙掏出铜钱拍上桌板,背起木架子,也转头瞪了倒茶的伙计一眼,紧跟着跑了出去,边跑边叫:“主子,等等我啊。”他四肢短,拼命迈动双腿才能勉强跟得上玉无心的步伐。 在这西陲边市里,汉藩交杂,多是蛮之辈,玉无心一身飘逸的白袍尤为醒目,他身形颀长,一头长发随意以布条拢在脑后,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不见有丝毫光泽,漆黑如墨,走动时,发丝飘动,很有几分谪仙的风范,让往来女子忍不住驻足观望。 可当视线触及到那张沉冷森的阎王脸,满心仰慕全都化成畏惧,姑娘们又纷纷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主子,咱们回来是巡庄还是辑凶?”方大海伸手指搓了搓鼻,主子这回气得可不轻,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丈人山为非作歹,还把大滩腥水泼到白发鬼身上,白发鬼……明明就是主子他本人嘛,虽然知情者少的可怜。 “先回庄,接下来再看情况,若事情闹的太大,分管西南一带的地下命市兴许会挂黑榜,到时可就别想安宁了。”挂榜就意味着集资招杀手买命,榜分蓝红黑三色,黑榜开价最高,所涉及的任务也最危险,甚至有过开了榜也无人接的先例。 活跃在岷山一带的杀手是与活丧尸齐名的九头鸟断飞燕,正好与他有些私人恩怨,除此之外另有些棘手的冤家也对他白发鬼的命虎视眈眈。 方大海挠挠头:“主子啊,虽然我不知道啥叫挂黑榜,可那些人命案子明明与你无关呀。”当然,主子也没少杀过人,但绝不滥杀无辜,尤其不会使剖腹取子,挖心掏肝这等残忍的手段,哎呦,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就浑身发怵。 “挂黑榜是开天价筹资,本就是对事不对人,但收榜的杀手若想安心拿酬劳,则必须考虑雇主最希望看到什么结果,抓捕凶手是官府的事,收银取命不过是在做生意。”玉无心冷笑,一旦挂了榜,白发鬼的命便成了鼓动人出资的最大诱惑。 几白头发当然不可能成为证据,但若有心拨弄是非,想掀起轩然大波倒也不难,放眼当今武林,须眉白发的绝顶高手不止他玉无心一人,命市那群老狐狸不会放过敛财的机会。 方大海的脑子一团米糊,虽然主子说的句句是人话,但他就是听不明白,好在他笨归笨,却有个优点,那就是不耻下问,正准备开口,却听前方有人大叫:“小贼!你往哪里跑——给老娘站住!” 举目遥望,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往这边直冲过来,后面追着个胖大婶,满身的肥随着奔跑上下扑掀,只见她高举扫把,大声呼喝:“前头的好心人帮个忙,快、快抓住那偷儿!” 方大海为人最好打抱不平,一听说是个偷儿,当即横跨两步,在那少年擦身而过时,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 “死胖子!矮冬瓜!快放手——”好个凶悍的小毛贼,双眼怒睁,张牙舞爪,抡着枯柴似的小胳膊小腿,又是踢又是打。 方大海是个练家子,哪会在乎他的虾拳蟹脚,倒被他骂直了脖子,拎着后领使劲一阵摇晃:“臭小子,你骂谁矮冬瓜?”五短身材是他心头最大的痛,尤其是站在高人一等的主子身边更成鲜明的比对,这小毛贼竟然还骂这么大声,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越聚越多,就因为这一骂,传来数声噗嗤笑,羞得他一张黑脸憋成了紫檀色。 胖大婶骂骂咧咧地赶到近前,抡起扫帚把子就往那小贼身上猛抽,连带方大海也跟着一起倒霉:“哎哟,大姐,你抽人抽对地方啊,怎么连我一起打?” 胖大婶这才停手,抹了把汗,恶狠狠地瞪过去,见那小贼怀里抱着个包袱,伸手就去抓:“哼,今儿你可跑不了啦,看我不把你扭去送官。” “噗!” 一口浊痰吐在胖大婶白豆腐似的面皮上。 啪——厚重的包袱砸中方大海的鼻梁。 “臭小子!” “小毛贼!”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胖大婶扬起爪子,小贼见状刷的举起双臂,像一尾活泥鳅似的从破毡子外衣中滑出,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落下地后朝着方大海的脚踝狠踹了一记。 方大海吃痛弯腰——又是一声啪! 胖大婶的熊掌结结实实拍上了他的嘴巴,一巴掌就把他的头抽歪了过去。 “哇哈哈哈!矮冬瓜!臭豆腐!活该——”那小贼捧腹大笑,一边拉着眼皮做鬼脸一边朝人群里钻去,刺溜溜就没了踪影。 胖大婶掏出帕子擦脸,叉着腰狠狠呸了一声,巨掌推开方大海,蹲下身来清点包袱里的财物,方大海气得在旁边直跳脚。 玉无心甩开折扇在前猛拍,原本他就没什么耐,再被好事的群众这么一围,烂到极点的心情更加狂躁,本想抬腿走人,才迈出一步便觉鞋底踩到什么硬物,收脚一看,是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他眼神微变,俯身拾起,只见牌上一面刻着“徽”字,翻过来另一面是三把刀的纹样。 “这块铁牌咋了?”方大海见主子看的仔细,也屁颠颠凑上前,正看反看,瞧半天没瞧出什么门道,不就是一块破铜烂铁吗。 玉无心不睬他,径自走到那胖大婶面前,将牌子亮给她看:“夫人,这块铁牌也是你的吗?” “咱府里怎会有这种破烂,定是从那小贼身上落下的。”胖大婶只瞟了一眼就连连摆手,见搭话的是个体面公子,□脸上立刻堆起层层笑褶子,这区别对待,看的方大海满肚子窝火。 玉无心将铁牌收进袖里,换上一副温和无害的笑脸:“敢问夫人,方才那孩子是……” “哎呀!那小贼呀,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乞丐,平日在市里就专爱偷扒拿,大伙儿看他孤苦伶仃,也不与他计较,谁知竟偷上咱罗府来了,被逮过几次,也挨过板子,就是不长教训,以后再抓着啊,非得送官不可。”胖大婶将包袱挎在肩上,拍拍裙子上的灰,唠唠叨叨满脸的嫌恶。 玉无心沉吟片刻,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吩咐道:“大海,去打听方才那小贼的动向,他混迹市里,定然在附近有落脚处。” “咦?要打听那小毛贼干啥?”方大海不明白了,主子对外人向来是漠不关心,怎会突然转了,看他脚步匆匆,冷淡的眼神中竟透出一丝急切,莫非是!“噢——罗员外跟主子有交情嘛,主子是想抓住那小毛贼交给罗府的人处置吧,这一来又卖了个人情给罗家,主子可真高明。” 玉无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真的很淡、很淡……然后他缓缓开口:“这趟回来,你就留在庄里哪儿也别跟去了。” 方大海大惊失色:“唉?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等等,主子,别走那么快呀!” 老家遇“故知”在线阅读 老家遇“故知” - 认养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认养 啪嗒——咬了半口的猪胰子饼掉在地上。 滕粟坐在破庙的佛像下,面现惊惶,一手□怀中上下掏动。 “没有……怎么会没了?”他搜完衣裳又揭帽脱鞋,两手拎着鞋帽抖动,“不会呀,我明明揣身上了!” 他又翻身爬到石像后,顺地在稻草堆里索,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除了出几只虫子,什么都没有。 他泄气地靠在座基上,捡起饼在身上擦了擦,边啃边想,吃完最后一口,突然腾地跳了起来。 “啊!一定是那个时候丢的!” 说着拔腿就往外冲去,脚刚跨出庙门就迎头撞上一堵墙。 好硬!还有一股带着微涩的清香味。 滕粟抱着鼻子往后踉跄,踩上门槛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他哇的大叫,伸手乱捞,一把抓住来人的头发。 嗯?这头发……触感好生怪异,很却滑不溜丢,但干干的,像是打过蜡的棉线。 站稳脚跟后,他抬眼看上去,豁!好大一张脸,不管长相如何,突然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凑得这么近,换谁都会被吓一跳。 他连忙松手想后退,却被来人一把擒住肩膀。 “你……” 玉无心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追在身后的方大海急吼吼打断。 “好哇,这小贼果然在这里,主子,快抓住他!” 滕粟一见方大海,顿时怒气暴涨,头一低,从玉无心的手臂下钻出去,大吼一声:“矮冬瓜!” 龇牙咧嘴扑上去就打。 “臭矮子!都是你,害我丢了东西!矮冬瓜,滚皮球!你看没看到?是不是偷拿了,说!” 这软绵绵的拳脚是一回事,但指甲抓脸,撕扯头发又是另一回事,再加上一口一个矮子,一口一个冬瓜,专拣他的痛脚踩,就是再好的脾气也给磨光了,更何况他方大海还是条热血汉子,士可杀不可辱啊! 抡起拳头就在这小子后脑上捶了一下,当还想再捶第二下的时候却被五钢指抓住了手腕。 “住手!”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响起,玉无心拽住滕粟的后领轻轻一拉,便把他从方大海身上剥了下来。 方大海揉着手腕,不解地看着自家主子像拎小**一样把那小贼拎到佛象前,丢在稻草上。是错觉吗?刚刚揍那小子的时候,主子七情不动的面孔虽然依旧稳如态泰山,但眼底里闪现了一丝不耐,以及微小的……怒气? 气那小贼对他方大海施暴?还是气他方大海出拳揍那小贼? 不管是哪一个都很不合理,他主子是个自我意识过剩到冷酷的人,还从来没见他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动过怒,难道是因为不耐烦而情绪暴躁了吗? 据以往的经验,每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耐也跟着降至最低点,通常三句不到不是走人就是动手。 方大海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小贼挥舞着一双小拳头示威,嘶啦——藏污纳垢的指甲竟然刮上了主子僵硬的面皮。 后退一步……想想,直接退到了庙门外。 这小贼要遭殃了。 果然,玉无心歪过头了脸,面上的表情仍是一片空白,但眼里却透冷芒,张开大掌一把捞在他颈后往下一按,不仅把他按趴在地上,还将那一整张乌黑的油脸都按在稻草里,彻底堵住了不干不净的嘴巴,另一臂轻甩,从袖子里抖出铁牌握在掌心。 “这是你的?” 滕粟抬头一看,是他的牌子!立即伸手要抢回来。 玉无心抬高铁牌,悬在他双手够不到的地方,加重口气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是你的?” “强盗!混蛋!把牌子还给我!”后颈被按的死死的,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手劲还挺大。 “偷的?抢的?”玉无心眯起双眼,一边问一边凑近,双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盯着他炯亮的大眼睛,心里竟浮现出类似期待的情绪。 “什么偷抢?这是我自己的,你这混蛋王八蛋臭**蛋!”滕粟奋力地仰起头,伸手对着悬在上空的铁牌捞来捞去,这个臭穷酸,一会儿垂手一会儿抬起,像在逗猫似的,就是不让他碰到,太可恶了。 “你的?”玉无心看他急迫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你叫什么名?” “鬼才要告诉你!”捞不着铁牌,索对他呸呸呸,亏这穷酸看起来文质彬彬,身上还带着好闻的茶香味,竟然是个以大欺小的恶棍。 玉无心挥袖扇开唾沫星子,没动怒,仍然面无表情,平淡地口吐惊人之语:“你名叫滕粟,父亲是徽刀门之主滕武,母亲是妙手观音的徒孙苗羽,这铁牌是徽刀门的令牌。” 方大海闻言大吃一惊,徽刀门本是这一带最大的镖行,但滕武一家早在七年前惨遭灭门,上下十余口都被大火烧死,没听说还留有活口,此后不久镖行也易主改号,杀人纵火的凶手始终都没抓到,这件案子也就变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未破。 滕粟张大嘴巴,圆滚滚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像见了鬼一般:“你……你怎么知道?”猛地,眼神突变,眉头紧紧皱起,炸毛的神色逐渐收敛,转变为怀疑和紧张。 玉无心放开钳制,将铁牌还给他,看他一把抢在手里吹吹,像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浅笑,看的方大海眼珠子都瞪直了。 “你到底是谁?”滕粟拢紧襟口,缩在石像前,像一只护食的动物,浑身紧绷,防备地盯住他。 玉无心伸手按在他肩头,眯起眼睛,将嘴巴硬扯成下弧形,用他自以为很柔和的声音,一字一顿轻吐出唇:“乖,粟粟,来——叫声义父。” 啥?义父——方大海下巴落地。 滕粟掏了掏耳朵,小指凑到唇边一吹,歪着嘴巴朝他龇牙:“臭穷酸!看你牙还没长齐,叫你娘的义父,想占我便宜啊,门儿都没……哇!” 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像在漩涡里漂了一圈,胃里的猪胰子直往喉咙口冲撞,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面朝黄土地趴在他腿上。 玉无心一手按住他的背,一手扬起,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两巴掌,“小小年纪,嘴巴这么脏,以后不许再污言秽语!”俗话说棍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气,虽然迟了多年,让他已然养成这幅泼皮无赖相,但从现在开始严加管教应该还有得救。 “打我?你个死穷酸!凭什么管我——”穷酸的手好重,两巴掌几乎要把屁股拍成了四瓣,滕粟咬着牙,羞愤交加,两手乱打,双脚飞踢。 打——没少挨过,刚开始手脚还不利索的时候,经常遭人殴打,连飞板砖都经历过,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毫无反抗能力,那些人都是大动拳脚,要么抡棍追打,哪有人会按住他打屁股? 啪——又是一下,但这一下比前两下轻多了。 “对长辈该用什么态度?你娘没教过你么!” “什么长辈?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说我娘早死了,怎么教!就算以前教过也忘光啦!态度?哼!态度能当饭吃吗?”滕粟鼻子发酸,眼框里红了一圈,这臭穷酸都知道些什么?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熬下来的?一个连温饱都不能周全的人,哪还有那么高雅的闲情逸致摆姿态。 踢打了半天,手也酸了,脚也软了,滕粟像条被腌过的黄瓜软趴趴耷拉下来,却又不服气地昂起头,让那穷酸看清自己眼中的愤怒,就算力气上拗不过,意志上却不能就此屈服。 玉无心扬眉,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细细端量,污黑的脸蛋上嵌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喷火地瞪过来,龇牙咧嘴,像是要活活吃了他。紧皱的眉头看得出是在忍痛,然而,就在这种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倔强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畏怯,而是充满了敌意,两个小拳头紧紧攥着,像随时准备着扑上来撕咬的小狮子……不,小野猫。 好,男孩子就该有些骨气,若是哭着求饶才更不像话。 “听好,你母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而我,也答允收你做义子,你承认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当年将苗羽从火场中救出来时她已经深受重伤,命不久矣,只来得及告知管家趁乱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院的密道逃走,并求他代为教养成人。 苗羽是妙手观音元普师太的徒孙,而元普师太又是他的知心茶友,再加上苗羽的祖辈与茶圣陆鸿渐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玉无心向来敬重陆仙士,因这层层交情,便答应了苗羽的请求。 但此后一直遍寻不到三人的踪迹,估想是怕仇家追杀而改头换面,隐藏了真实身份。 但这些事滕粟没看到,所谓耳听为实眼见为凭,无凭无据,他的一面之辞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况且—— “少来,看你也没几岁,七年前才多大?我娘会叫你当我义父?骗三岁娃娃呢!”感到背上的掌力微松,忙一骨碌爬起来坐着往后退,一直退到背抵石基才蜷起身子,双手撑地,半蹲在稻草堆上。 方大海也觉得这事悬乎,虽然以主子的年纪也够当他的义父了,但就这野小子,主子能有耐应付才怪,虽然他今儿的耐多到吓人,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玉无心眼神闪动,冷冷一笑:“骗你当义子对我有什么好处?别太抬举自己。”就算不以白发鬼的苍老形象出现,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苗羽在咽气前已经神志不清,最大的牵挂就是两个孩子,不管遇见谁都会做同样的请求,只为求得一丝心理上的安乐。 滕粟本还在找溜走的空隙,无意中瞥见他的笑脸,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穷酸虽然五官出色,看上去文雅,但脸上却带着一股莫名森的鬼气,冷沉沉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笑起来更是险可怖,眉眼和嘴巴弯的弧度已经超过正常的范围,而且他脸上的其他部位并没有被笑容牵动,表情僵硬无比,就像是一只……人形的狐狸脸。 以前在书里看过狐狸修炼成出来害人的故事,可别正好给碰上了。 吞了吞口水,不敢再想下去,两手却悄悄掏进稻草底下抓了一把灰土。 “那……那你要怎样?”只要他有任何可疑举动就立即朝那对光湛湛的招子里洒。 “先告诉我,怎么只有你一个,另外二人呢——管家与你姐姐。” 若是在一起,理当不会放他一人胡来。 “走散了。”滕粟垂下眼,轻描淡写的以三字打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玉无心也只想知道结果,对如何走散的过程并不关心,只要不是遇到不测便好,寻人的事暂且搁下。 扫了他一眼——蓬头垢面,衣裳里外三层,拖拖挂挂,街边的乞丐都比他齐整,身上散发出酸臭的气味,好似暴晒了三天的烂猪,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走,先跟我回庄。”说着起身要去拉他。 谁知那小鬼双臂一扬,满手的灰土劈面洒过来。 玉无心啧了一声,连扇都懒得扇,动作不停,顶灰上前,长臂一伸,就像老鹰捉小**般,将他抓在手里。 “干什么?我哪里也不要去,就要呆在这儿。放手啊!你个臭强盗!” 哗,这穷酸一站起来就变成棵巨树了,吃什么长的?就算是关外男子也很少有他这个高度,先前被矮冬瓜拎着还没觉得怎样,现下被他夹在臂弯里,双脚高悬,上身随着他的走动晃来荡去,晕眩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若不是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味作安抚,早就吐的他满手满身的猪胰子碎末了。 既然拳脚对他没用,那就——在恶心反胃与惊惶情绪的双重驱使下,滕粟双手齐上,拽过他另一条垂在腰间的手臂,捋开袖子,在方大海的惊呼声中,张大嘴狠狠就啃了上去。 哎哟喂啊——不啃还好,一啃差点崩掉满口牙。 这穷酸不是书生吗?都说书生手无缚**之力,为什么他的手臂这么结实,硬邦邦的好似铁块。 滕粟捂着嘴怒目瞪上去,却发现他斜眼俯视,从牙缝里嗤了一声,像在嘲笑他不自量力,森冷的面孔堪比冰块,而嘴角刻意拉扯出来的弧度并不能为那张冰块脸增添丝毫温暖,反而更形诡谲。 不想笑就不要笑,何必强皮所难,难道没人告诉他,这么笑起来很难看吗? “主子啊……”方大海一见玉无心走出来,连忙黏了上去,“不会真要把这小贼带回去吧。” 玉无心随意瞥了他一眼,懒得多费唇舌,夹着滕粟一路阔步而行。 方大海忙跟在后面唠叨:“唉,主子,让我来拎吧。”那小毛贼拳脚无眼,在素白的袍子上留下好几个污黑的印子,主子不在乎,他看的都心疼。 滕粟越骂越起劲,玉无心的脚步也跟着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疾走如飞。周围景物幻化作灰绿相间的流线在两边飞泻,耳畔风声呼啸,叶片劈面打在脸上,疼痛感引发了恐慌,每每张口就有强风灌入口鼻间,呛咳声终于成功止住了谩骂。 认养在线阅读 认养 - 璞玉待雕琢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璞玉待雕琢 玉竹山庄坐落在青城后山的味江河谷,依山傍水,景致怡人。这老宅原本曾是彭山县令齐元振私造的别院,在青城发生暴动时被义军占领,朝廷镇压了起义之后,保留宅院,将这块地皮挂市招买。 玉家主庄本在温江,于巴蜀之地扎下基也有百年之久,名下茶庄分布川峡路,旗下各大商号皆有响亮名目,自青城起义过后,官府取消了民物官卖的垄断制度,放宽边贸管制,玉无心也渐渐将生意重心转移至此,为了方便两头照应,他才化名玉竹先生,托熟识的牙保买下这一座庄园。 一来远离闹市图个清净,再来白发鬼的栖息地恰在山里,偶尔会友斗茶也省了来回跑动的麻烦。 不过今儿个可好,向来清幽的庄园被搅得**飞狗跳、怨声载道。 “主子,不好啦,主子!那小贼,呃,小少爷不肯洗澡,抓了块大石头,我一走近他就砸,你看呐!”方大海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渗血的额角,主子交代过不许动,他打也不是骂也没用,怎么能制得住那野小子。 玉无心放下手中的账簿,话还没说上一句,又见王老姑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从头湿到脚,好似落汤**刚从水里爬上岸。 “庄主啊,我实在管不了他,还没碰一下,竟然就把我往池子里推,若不是池水浅,老奴就呜呼一声没命了!”说着狠瞪了方大海一眼,莫名唤她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冒冒失失地把个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野小子塞给她,当她大罗神仙专接手麻烦事吗?也不想想她多大年纪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玉无心揉揉额头,脸色沉:“他在哪儿?” “凉园里,皮猴子似的,就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呆在那儿不乱跑。”王老姑接话,使劲拧着裙子上的水。 “老姑,收拾好以后叫厨房上几道细的糕点,大海,摆开茶台,。”说罢起身,不给方大海发问的机会,疾步走了出去。 “大海啊,那野小子究竟是谁,难不成是庄主带回来的?”王老姑哭丧着脸,这水怎么越拧越多了,才穿没两天的新裳子,心疼啊! 方大海抬高下巴,负起手,学着主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什么野小子,以后要称呼他小少爷,那可是咱主子的儿子。” “啥——?”王老姑被吓的差点一屁蹲坐地上。 庄主有娶妻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少丫头还巴望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这会儿却不声不响地带了个儿子回来?莫非!莫非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除了招待商客,从没见他单独带哪个女子来庄里,原来是在外面早有了…… 就在王老姑胡思乱想的当儿,玉无心已经来到凉园,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杂乱匆忙的脚步声,无一不在折磨着他脆弱的耳膜。 三五个丫鬟披头散发地追着滕粟在浴亭下绕着圈子狂奔,那小子竟然边跑边回头耍乐,手里抓着一把头绳高举着晃来晃去。 跑动时嘴巴也没闲着,满口下流字眼,市里那些无赖地痞能骂的话都给他骂尽了,筋,竟然还咒到他祖宗十八代头上来,看来不下狠招他是不会晓得收敛的。 滕粟把追着他的丫头甩开老远,蹲在一块平石上朝后做鬼脸,募地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就被人拎的双脚离地,高高悬在半空中。 好熟悉的感觉。 一抬眼,赫!果然是那张森的冰块脸,逆着光,面上一片影,唯有双眼出冷刀子似的利光。 丫鬟们一见庄主进来,连忙束手束脚地站成一排,玉无心挥手叫她们退下。 “喂!臭穷酸的,我要回庙里去啦!”滕粟挥动双手,啪啪啪在他袍子上连按下十来个黑手印,咧嘴笑的一脸坏相。 吃了熊心豹子胆! 赞赏他有骨气不代表会纵容他放肆,玉无心冷着脸一言不发,提着他走上浴亭,挥开纱帐,举臂将他丢进木桶里。 “啊——!!” 高亢的尖叫声简直能把死人吵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滕粟就像只受惊的野猫,抓着桶沿就要往上爬,玉无心一手按住他的头顶,把他又按进水里。 “你是要自己洗,还是要我替你洗?” “不要!我要出去!我不要洗澡,你滚开!”滕粟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十细爪子死死扣住桶边,犟着身子跟他的手拼蛮力。 玉无心的面孔又沉了三分,揪着他的衣领一把提起来,另一手去撕开破烂的布衣。 “放手!你这个强盗、坏人!该死——”滕粟双手成爪拼命乱抓,两脚踢的水花乱溅。 当扯下最后一件底衫之后,玉无心愣住了,双眼微张,呆呆地望着在水里晃荡的瘦小身躯,虽然跟脸上一样沾满乌黑的油渍,但……这无疑是一具还未发育完全的……属于女的躯体。 “你是……女孩?”玉无心松开手,任她落进水中,当年只从苗羽口中得知两个孩子的名字,并未提及男女,而这丫头还没有太突出的女特征,再加上俗的言行举止,让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滕粟”就是个少年。 “我是男是女干你屁事!”滕粟拿水泼他,像桶里有水鬼一样,惊惶地扑腾着小手,也顾不上是不是光着上身,又要往外爬。 玉无心真有些给她惊到了,这丫头还不懂男女之嫌吗?连忙把她又拽回水里,仍是按住她的头顶,腾出一手拿起挂在桶外的刷子就往她背上连刷数下,刷毛顿时沾上一层厚厚的污油,滴在水里,成团成绪地丝丝散开。 “痛……救、救命!”滕粟瞪大双眼,拼命摇头,奋力一跳,双手勾住玉无心的脖子,整个人像八爪章鱼一般紧紧扒在他身上。 虽然还是个小鬼,被这么扒着跟抱了柴禾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不能这么没矜持。玉无心正想拉开她训两句,却发现她浑身打着哆嗦,把脸埋在他前不住低喃:“不要杀我……不要淹死我……” 玉无心眉心微蹙,杀?是什么人想要取她的命?又是怎样一种遭遇,会让她如此恐惧。本想拉开她的手改而环在她背后轻拍。 “别怕,只要有义父在,没人能伤得了你。”安抚别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新奇的经验,但无论如何,他是她义父这一点不会改变,做父亲的本该给予女儿适当的关怀。 温和的声音让滕粟有少许放松,回头看了看满桶水,眼里惊惶不减,捞在他颈后的手又抓紧了些,前不久闹腾的时候也认真考虑了一下,对于这棵巨树,硬碰硬肯定会吃亏,这庄园挺大的,又有那么多仆从,看来是户有钱人家,不如先假装顺从,混几顿饱饭吃,再顺道溜达溜达,看哪里有值钱货,走之前狠狠赚一笔。 “你……你真的是我义父?”她小心翼翼地求证,若是说着玩的可就没戏唱了。 玉无心颔首:“义父还有假的么,以后你便是这玉竹山庄的小主人,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 “一天有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吗?” “当然。” “能穿不打补丁没有破洞的新衣裳吗?” 玉无心她的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待会儿便找布坊的师傅为你量身。” “那……”黑亮的大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能不能不洗澡。” “不能。”强硬的口气毫无转圜余地,“你可以不用进桶,我会叫人用盆打水为你冲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以后天天要洗,习惯了就好。”玉无心把她从桶里抱出来,拿起布巾裹住光溜溜的上身,“你是个姑娘家,就算年纪尚小,也要学会矜持,不可在男子面前赤身露体,懂了吗?” 滕粟“啊”了一声,方才冷不丁被丢进水里,惊惧过度,竟然没留意自己被他扒了个光 ,连忙拢紧布巾瞪向他:“又不是我乐意的,撕我衣裳的还不是你……还有,我今年十五了啊,也不小了!” 十五?玉无心微怔,那……这身子骨发育的还真是过于迟缓了。 “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叫王老姑过来,洗干净了才有糕点吃。” “糕点?”滕粟眼睛一亮,小脸上散发出光彩,“给我吃的?真的吗?” 玉无心失笑,他本也只是一试,女娃家大多喜爱果品甜点,没想到收效这么显著。 “那也要你乖乖听话,待会儿王老姑来了,不许再跟她淘气,否则一块也没得吃,明白吗?” 滕粟被风吹的有些凉,双手抱臂,蜷缩着蹲在桶边,咕哝了声“小气”,不是她服软了啊,实在是因为闹腾久了疲累不堪,早上那一小块饼哪够填饱肚子,这会儿五脏庙里咚咚锵,锣鼓敲得正欢呢。 玉无心再三叮嘱之后才回到大院,方大海已经利落地铺好了茶台,台面由三张长桌拼接而成,桌脚放着一高一矮两座风炉,台上已备好十二道咸甜兼具的茶点。 以往饮茶,绝少配甜品,除了嗜茶如命以外,他的生活极为简朴,对吃穿也不讲究,但从今往后,身边多了个丫头,许多习惯恐怕不得不改。 一直以来,他都将“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好”的信念贯彻始终,闲事——要么不管,既然手必定是要尽心尽力。 就他看来,为人父最大的职责除了让儿女衣食无忧,便是要将所见所知悉数传授,自决定收养滕粟之时起,他便立下“最”字目标,不仅要做一个最成功的父亲,将义女教养成最美好的女子,在将来有一日,还要将她交托给天下最有担待的男人。如此一来不仅对得起与元普师太的交情,苗羽夫妇也足以含笑九泉。 玉无心坐在石桌前,信手拈来一块玉带糕放在鼻下嗅闻,甜香味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想必会让那丫头馋涎欲滴,只是听他提到糕点就两眼放光,若看到满桌糕饼果子,又会是怎样一副彩的表情。 不可否认,他对教养儿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璞玉待雕琢,最后能雕成什么样取决于雕琢者的手艺,真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挑战,呵…… 璞玉待雕琢在线阅读 璞玉待雕琢 - 义父如母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义父如母 方大海站在一边看的浑身发毛。 主子今儿到底是哪筋搭错了?先是莫名奇妙收了个小毛贼当义子,这会儿又闻着甜糕兀自发笑,笑的森森,鬼气逼人,好似在盘算着什么害人的谋诡计。当然,他知道主子内心坦荡荡,奸诈手段也只会使在恶人或生意对手身上,但每当他一琢磨起事情,那表情……真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坏蛋。 !!! “什么?他……她是姑娘!?”方大海瞧见王老姑将面貌焕然一新的滕粟领进大院,眼珠子几乎要瞪凸出来了。怎么可能?那个肮脏鲁的小贼,竟然不是小少爷,而是小小姐? 不敢相信,但事实恰恰就摆在眼前——浅蓝衫子杏黄裙,黑里透棕的长发编成一条的麻花辫垂在前,尖瘦的小脸由于长期三餐不济而显得苍白黯淡,唇无血色,干燥起皮,干净是干净了,除了那双依旧灵活的大眼睛,其他地方依旧糟糕透顶,没了污渍掩面,她看起来更加幼小,五官仍没舒展开来,像个稚嫩的小娃娃,简直难以想象这已是名十五岁的妙龄少女。 玉无心眉心纠结,心中有丝隐动的怒气,本不打算过问她过去经历过哪些事情,仇怨也好,辛酸也罢,最好全都忘掉,但现在,看到她这副饿死鬼的模样,竟油然升起一股想要寻究底的冲动,将那些欺侮、错待过她的人一一揪出来挫骨扬灰。 这便是所谓的护短之心吧,一旦成为父女,有了亲情上的认定,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出类似的情绪……应该不奇怪。 甩开心中微不足道的小疑惑,对她招了招手,尽量保持慈爱的笑容:“粟粟,过来。” 其实不用他唤,滕粟早就看到了满桌的糕点,口水哗啦啦流了出来,一把甩开王老姑的手连蹦带跳跑过去,伸手就要抓。 玉无心打开折扇遮在盘子前:“先好好叫声义父。” “你你……你不是说洗了澡就可以吃吗?素……”口水不断从舌底泛滥成灾,害的她说话都不利索了,那可恶的爪子,还有那碍眼的紫竹扇! “叫义父。”急不可待的小脸果然有趣极了,十指大张却又畏畏缩缩不敢往前伸,只能踮着脚在山前探头探脑,眼睛却还带着顾忌地往他身上瞟,玉无心紧抿嘴角,暗笑在心里——不能心软妥协,否则会助长她目无尊长的嚣张气焰。 滕粟的眼珠子溜溜直转,肚子里已经暴动成灾向外蔓延了,咕咕咕……鸣金擂鼓一发不可收拾。 叫还是不叫? 不叫吧,以穷酸的蛮横专断来看,肯定不会让她痛快吃上口,说不定火气上来,就直接把她丢柴房里去了,可叫吧……总觉得不大舒服,义父?光是这么想一下就浑身发麻。 就在内心挣扎之际,甜丝丝的香味钻入鼻子里,一块雪白的糕点凑到唇边,下意识张口一咬,嗯!软糕入口即化,浓香随之在舌面上扩散开来,松仁脆的崩牙,饴糖甜入心底,太美味了! 滕粟咂咂嘴,还想再吃第二口,却咬了个空。 玉无心轻捏松仁糕在鼻下一晃而过,嘴角轻挑,收起折扇轻敲她的头,眼神微闪,似乎在提醒她——想吃甜糕先得把嘴巴放甜点。 化在口中的浓香比千言万语都有说服力,再多的坚持和骨气也被满身的馋虫啃得光。 “义父。”她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跳起来从他手上抢过松仁糕整个塞进嘴里,把两腮撑得鼓成一团,嘴里的还没吃完,又迫不及待去抓盘子上的,一边拼命填塞食物,一边还不忘倾身把最远处的盘子挪到面前。 这等如狼似虎的吃相把方大海和王老姑看的目瞪口呆,玉无心扇子轻敲手掌,摇了摇头,任她吃个过瘾,先叫王老姑差人去打理百草园,又打发方大海去布坊。 滕粟边吃边噎,随手捞过一旁的茶杯猛灌,冲下堵在喉咙口的糕团之后,端起杯子晃了晃,瞪大眼睛问:“这是竹山的洛水泉?” 玉无心正从竹箱里取出茶具,听她这一问,不由微怔:“你能喝得出来?” “以前我娘最爱用洛水泉煮茶喝。”滕粟垂下眼皮,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嘴。 桌上十二道茶点,但凡甜食都被一扫而空,咸味小菜却丁点未动。 “饱了吗?”玉无心扬眉,这丫头贪嗜甜品,他记下了。 滕粟拍拍肚皮,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见到台上的茶器,眨了眨眼,一蹦三跳地跑过去趴在桌前好奇的张望。 苗羽生前最好品茶,家里总是满堂清香,也经常摆长台开茶会,虽然当时她尚年幼,许多细节记不清楚了,但从小茶不离口,口不离茶,茶的滋味对于她而言就像是家的味道,一日无茶就觉得浑身乏力。 原本以茶就像水一样,随处可得,但真正流落街头才发现原来茶比米贵,一般人家哪能喝得起?茶铺里也大多是劣茶,苦涩有余甘美不足,她为了讨口茶喝没少挨过皮痛。 不管这穷酸……呃,这看似是穷酸的大爷如何恶霸蛮横,但他身上的清香味却让人心旷神怡,娘亲身上也是四季飘香,据说越是上等茶品,茶香越能透体附骨,看来这人不仅常喝茶,喝的还都是上乘的好茶。 ……是个有钱的大爷啊,看来得多巴结巴结,刚刚那王老姑说他叫什么来着?玉竹先生?名字和样貌一样穷酸。 “玉……大爷~” “叫义父。”玉无心挑挑眉,看这一脸鬼灵,不知道肚子里装着多少馊主意。 他把装水的瓦罐放在炉子上,拉她坐在身前,“想喝茶?”其实不必问,单看她的表情便知晓答案。 “想喝想喝想喝!”她连连应声,点头如捣蒜,惨白的双颊浮起两朵红晕,面容顿时生动起来。 玉无心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把竹屉抬到桌上:“来,自己选。” 揭开帘盖,总分上中下三层,滕粟把头探进去一层层的看,没多挑拣,很快就从最上层掏了一块出来:“就要这个!”她笑嘻嘻地把手捧高。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这丫头倒是挺会挑的,虽然他的藏茶皆是粹,但这三道茶中又以上层白茶最为珍贵。 滕粟摇了摇头,她只是看包茶的纸囊眼熟,纸面上印的红色柳叶图纹,跟家里最常喝的茶一样,虽然娘亲是有告诉过她茶名,可那时年纪小记差,过这么多年哪还能记得呀。 “这茶名为白雪银尖,以福鼎白茶的嫩芯压制而成。”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斗茶时用得最多,“冲茶至少要经炙碾罗点四道工序方能入口,若是陈茶,还需先以水浸,刮去膏油才能炙烤。” 玉无心剥除纸囊,用竹夹子夹住茶饼放在微火上两面翻转烤去水分,待外层出现清晰的裂纹,再上银碾子慢慢碾碎,接着把碎茶放在绢罗上,滤去大粒的茶末,过罗的茶粉细如尘,均成三份,一份约有二钱,尽数扫入已被烫热的杯盏中。 他每做一件便讲解一件,做的细讲的也细,此时瓶中的水已是第二沸,倒少量在杯子里,先用竹刷将茶末调成均匀的膏状,再将滚水沿着盏边打着旋缓缓注满。 来回忙碌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滕粟看着看着,不自觉眼中发热,弥漫的水气渐渐模糊了视线,很久以前,阿娘也是这么边做边说,掇条小凳子坐在风炉与茶台之间,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让她曾一度误以为这繁琐的茶事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最喜欢喝着清淡的香茶,与姐姐依偎在一起,听娘亲用轻柔的声音讲述在山间野外摘茶取水的小故事。 虽然故事的内容已然记不清楚,甚至每每回想起过往,就觉得是在雾里看花,不像真切的存在过,连爹娘的长相都日渐模糊,但那一幕和乐融融的景象却深深烙印在心底。 小园里竹荫下,两座小炉,香烟缥缈,一人坐在炉前煎水烹茶,黄蒙蒙的画面似真如幻,温暖而充实,但永远也只能被留存在脑海中,时常在午夜梦回时令她揪心,远远的,是无论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的过去。 “娘……” 玉无心正奇怪身边怎么没声音了,偏头一看,却见她两行清汤挂面,泪洒沾襟,忙丢下手中的茶盏,转身将她拉近,正待细问,却见她张开双臂一头扎进自己怀中,呜呜哇哇哭的好不伤心。 “娘……唔…粟粟好想你……”原本以为早就不在乎了,但熟悉的茶香味,熟悉的场景,拨动心底那久未被人触动的弦,压抑的思念一经勾起,仍是汹涌如潮,像决堤的洪水陡然冲破心防。 玉无心抱住颤抖的弱小身躯轻轻拍抚,知道她是想起了往事,也就任由她将伤心的情绪化作鼻涕眼泪尽情发泄出来。 唉…… 他已经连换了二件袍子,随着前濡湿的不断扩大,大概跑不了还要再换第三趟。 烦!这种连抽带嚎的哭法真是让哭的人肝肠寸断,听的人心烦意乱,若是换做平时,早就耐尽失拂袖走人,留她自己一人嚎个够。 可今日却怎么也放不开手,她哭的这么孩子气,又是这么不顾一切,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委屈怨愤全都倾泻一空,强烈的情感迸发让他不得不为之动容。 于是…… 当方大海带着布坊的人走进来时,看到一幕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场面:小小姐窝在大主子怀里哭的淅沥哗啦,嘴里还不住喊着“娘亲”,而主子却没有对这个不切实际的称呼做任何口头或行动上的修正,只是边拍边哄,脸上充满母……咳,充满慈父的光辉,向来冷漠的眼神中竟然透出一丝……怜惜? 揉揉眼睛,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主子那微小到不值一提的怜惜也只会用在被糟蹋的好茶上,哪有多余的分给这个才认了不到一天的“义女”。 义父如母在线阅读 义父如母 - 温饱之余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温饱之余 一日三顿饭,日日有鱼,午后还能喝茶吃糕点,新衣裳是罗裙纱衫,据王老姑说,庄主特意嘱咐布坊挑最好的料子,选时下最走俏的花色,眼下她身上穿的这件便是缀着莲花的粉色长裙,配上绣了藤叶的白纱,走动起来衣带飘飞,像在花丛中扑飞的粉蝶。 老姑还连赞俊俏,丫鬟长工见了她都要行礼叫小姐,就连那个打过她的矮冬瓜也变得毕恭毕敬,哼,虽然那家伙眼里清清楚楚地透着不甘和轻视呢! 白眼受多了,突然被人这么捧着供着,还觉得挺不自在,老姑不计前嫌,把她当孙女一样宠爱,脚前脚后围着转,生怕哪儿照顾的不周到,掌厨的王大伯也是个热心人,见到她就嘘寒问暖——今儿的菜还合口吗?喜欢吃些什么? 只要她说了想吃的,保证下一顿就能摆上饭桌。 庄里的生活无忧无虑,吃得饱穿得好,姓玉的对她也着实不错,把她居住的百草园改名为滕园,在池子里养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金鱼,还专门请了一个叫小芸的丫鬟贴身侍候。 不能说无微不至,至少也是面面俱到,好吧,看在这个份上,就认下这个义父了,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竟然要她抄茶经、茶诗、茶曲……茶茶茶!她都快不认得这个字了。 怪异,就算要教她读书识字,不是该从《三字经》、《百家姓》学起吗?以前夫子就是这么教的呀,虽然教的多忘的也多,纯粹靠死记硬背,那阶段最主要的目的也只在习字,到底讲了些什么意思从没用心钻研过。 这茶经……一段里面能认识几个大字就不错了,竟然要她整卷的抄,描红也没这样的!她又不是神童才女。 举臂伸了个懒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撅起嘴,将毛笔横过来夹在鼻子下吸来吸去。 在旁磨墨的小芸停下动作:“小姐,怎么不写了?” “写……本就不认识嘛,要怎么写?” 眼神飘啊飘,从屋里飘到窗外,定在那一汪碧水上,愣愣的看了半天,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嘻嘻笑起来:“芸姐,咱们去捞鱼玩!” 说着把毛笔往案上一拍,抢过小芸手上的烟墨丢在砚台里,拉着她就往屋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就见玉无心一脚跨进门槛,“去哪儿?该抄的都抄好了吗?” 小芸连忙撒手退到一边,低头唤了声“庄主”。 霉!太阳还高高挂在梢头,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滕粟跺了跺脚,转身又坐了回去,把腿也蜷起来踩在椅子上。 光看这怨气冲天的表情也知道她又没抄完,玉无心屏退小芸,走过去一看,扇柄啪的敲在桌沿上。 “三个字?从我出门到现在你才写了三个字!?”好歹月头还磕磕巴巴能给他挤出一段连成串的句子来,最近生意忙,回来的晚,疏于督导,已经放宽要求了,她倒好,越写越少,前天十来个字,昨日十个字不到,今儿更好,“一尺二”,三字七笔多省事,过两天干脆就免写算了! 滕粟下巴一扬:“三字经嘛!一日写三字,不多不少正正好。” “我叫你抄三字经了吗?”玉无心用扇柄轻敲她的头,就算是三字经,一日只写三字?哪个夫子敢这么教。 滕粟转过脸忿忿不平地抱怨:“本来就该先学三字经呀,三个字三个字,就算不懂意思也能朗朗上口,好背得很,我现在还记得噢!这个茶经啦,字都不认识几个,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看都看花眼了,还怎么写!” “这一段我已对你讲解过。”一个月前就逐字逐句拆解给她听,还亲身示范,为了这短短一小段,足足耗了他半天工夫,那日在书房里磨到日落月升,一辈子的耐都快花光了。 “忘了呀!”一下讲那么多,像念经一样,到最后都把她念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哪还能记起半个字? 忘了……废了那么多口水被她两字就打发了,玉无心开始头疼。 本以为她喜欢喝茶,必会对茶事感兴趣,一旦有兴趣学起来也快,不请夫子是因为他觉得死板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乏味,或许不太适合她的个,看来这想法还是太过乐观。 “罢了,明日你就改抄三字经吧。” “一日三字?” 玉无心瞥向她光彩熠熠的大眼睛,缓缓吐了口气:“三日抄完。” “不可能!”三字经又不是没学过,那么多字,以她的速度,若是想在三天内抄完,就连一点玩乐的空闲都没有了。 她气鼓鼓的跳下椅子,攥紧拳头正要抗议,忽然一条嵌着翠玉石的银链子垂到脸前,链头悬挂的正是徽刀门的令牌。 “你不是总怕令牌会弄丢吗?镶上链子便没那么容易掉了。” 玉无心蹲下身帮她把链子戴在颈上,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毛糙的触感变得柔软光滑,看来这段日子养得还不错,虽然依旧下巴尖尖,但面色愈见红润,有父母的好底子在,就算眼下还不成形,假以时日定然能被雕琢成致的美玉。 “原来你要令牌是去装链子了,我还以为……” “嗯?以为什么?”玉无心眯起双眼。 还以为是为了防止她逃走才强行没收。 “没有、没有~”这种恶意揣度当然不能告诉他,滕粟着链子上的翠玉石爱不释手,拈着玉石凑到窗前,在阳光的照下,绿色的石头逐渐变成剔透的冰晶,折出彩虹般的光芒:“好漂亮!” 似乎被她的好心情感染,玉无心也不由自主露出快慰的笑容,起身坐在椅子上,轻拍她的脸颊:“你喜欢就好。” 滕粟偏眼瞧去,微微一怔,原来他也能笑的这么自然……不是挺好看的吗?难怪丫鬟们聊天时的话题总是在他身上打转,听说有几个姑娘以为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还偷偷掉过泪,简直匪夷所思,怎么看他们也不可能是亲生父女吧。 虽然老姑说庄主的实际岁数比看上去大不少,而她则像个小娃娃,再加上二人眉眼间真有那么几分相似,说是父女也不会有人怀疑,挺多背后嚼些“年少风流”之类的舌,毕竟爹有了,娘还不知在哪里呢。 这种年纪的男人,早就该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了,别说眼前这位还是个相貌堂堂,事业有成的富商,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权势样样不缺,孑然一身过着清茶白水的日子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按常理来说,哪怕没妻室也会有几个红颜知己吧。 有吗?看他每日来去匆匆,似乎都在忙生意上的事,也从不在外面过夜,应该……不会有吧…… 呼,太好了,认了个义父已经很超过了,她可不希望再莫名其妙多出个义母来。 温饱之余在线阅读 温饱之余 - 交心从谈心开始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交心从谈心开始 雕梁画栋、玉砌金阶,廊院楼台重重相连,道边摆满山水盆景,庭内百草争芳,奇花斗艳。 滕粟跟在玉无心身后边走边看,啧啧咋舌不已,过了三道门才算进入外院,这罗家果真是名副其实的豪商巨贾,钱多到把金银珠宝都贴在门面上了。 她以前多次翻墙进来偷扒拿,原来只是在佣人们的**窝里撒野,本连凤凰巢的边都还没沾上。 不过比之罗府的富丽堂皇,她还是更喜欢玉竹山庄的清幽雅致,虽然仆从不多,但人情味十足,哪像这里,个个被铜臭熏得鼻孔朝天。 比如方才出来迎门的小厮,见玉无心一身朴素的青衣儒衫,还当他是上门求生计的教书先生,当下就挥手赶人,若不是总管及时赶到,少不了要吃这一顿闭门羹。 两个月以来的勤俢苦读,把三字经抄到手软,终于让铁打的义父心软,同意带她到庄外透气散心,只是……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为什么非要先陪他来谈生意不可? 交代了一句“不可乱跑”便把她丢在花庭里,虽然茶食兼备,还找了个丫鬟翠喜随侍在侧,可这也谈的太久了,无趣到想满地打滚。 他只说不可乱跑,没说不能闲逛,于是滕粟打起神,准备将罗府里里外外逛个遍,领略一下何为豪门深苑。 在翠喜的陪同下穿廊过亭,没逛多久,就见三名服饰华贵的女子在一群绿衣丫鬟的簇拥下迎面走来,翠喜连忙欠身行礼,原来她们正是罗老爷的三位千金。 当中穿明黄衫裙,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叫罗月,是正室的女儿,举手投足间颇有名门闺秀的大家风范,另外两个是偏房生的,红衣的叫罗柔柔,垂头敛目,看起来有些畏缩,蓝衣的叫罗春屏,长相在三人之中最为美艳,但脸上有丝蛮横之气。 罗月吩咐下人在院里摆上一桌茶点,牵着滕粟的手坐在桌前,“爹也真是的,谈生意紧要,却也不能怠慢了贵客,来,想吃什么别客气。”伸手将绿豆糕托到她面前。 滕粟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罗月笑了笑,侧过身,从丫鬟手中接过绣绷子来刺绣,罗柔柔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咬着下唇像在沉思,一会儿又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罗春屏的表现就相当直白了,见滕粟狼吞虎咽,眼中尽是不屑,皮笑不笑的问道:“听说你是玉庄主的养女,看起来不像呀。” 养女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像,说的不是废话么。 滕粟抬头甜甜一笑,也不应声,接过翠喜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对话中的嘲讽和刺探充耳不闻。 罗柔柔靠过去,细声细气地说:“先生与父亲交情甚笃,却从未听他提过有个义女。” 没听过是当然的,前不久才认的嘛。 滕粟装傻充愣,舔着指尖的糖粒,都说她像小娃娃,小娃娃懂什么呢,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了,别指望从她这里打探到任何事情。 边吃边偷眼打量这三名气质各异的富家小姐—— 罗月始终姿态从容,眼波不动,看来只是为了尽到地主之谊才不得不作陪,但两个妹妹的动机可就没那么单纯了,三句话不离玉庄主,一口一个先生,叫得柔情款款。会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罗春屏与罗柔柔对谈间夹枪带,一个尖酸刻薄,一个绵里藏针,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姐罗月最是超然,夹在两个妹子之中稳如泰山,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适时吐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来缓和气氛。 大户人家的姐妹都是这种相处方式吗?本以为亲人聚在一起总是平和温馨,没想到也有这么暗潮汹涌的一面。 将徽刀门的令牌握在手里轻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滕雪的面容,口猛然一窒,她不想回忆,在街头爬滚打时,为了求取生机总有做不完的事,心思也容易分散,安逸下来后反倒没办法克制…… 神游之时,头顶被敲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敲人的凶器又是那柄作恶多端的紫竹扇。 “叫你在书房外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渗着凉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瞬间平息了这一方的燥气,让两名唇枪舌剑斗得正酣的千金小姐立时化干戈为玉帛,双双含笑起身。 “玉庄主。” “柔柔见过先生。” 滕粟从头颤到脚,若说罗柔柔的声音本就轻柔那也罢了,罗春屏刻意憋细的尖嗓子着实叫人吃不消。 跟玉无心共同过来的还有罗震威老爷子与一名武夫打扮的中年大汉,据说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这就是你刚认的养女吗?不错,确实像你玉家的人啊。” 说着伸手要去她的头,玉无心衣袖轻甩,不着痕迹地挡在前面,“小女顽皮得很,在下可为此头疼不已。” 宋元超哈哈一笑,突然敛声正色道:“玉庄主,别怪我多言,前日味江河下游发现了两具尸体,都是年头失踪的小童,据闻那白发鬼食一人便要再抓一人替补,所寻皆是未足十六岁的童男童女,你居住在那附近,令千金又恰合这个条件,千万不可大意。” 玉无心颔首,脸上像戴了一张狐狸面具,始终笑容可掬,但滕粟却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宋元超一席话后逐渐变的冷森狠,甚至可以感觉出是在强抑怒气,瞧,握扇子的手捏的都发白了。 !!! 辞别罗员外,二人一同到玉门楼用午膳,上了阁台入雅座,将伙计、茶博士都遣退到房外。 滕粟拉起竹帘子靠在窗边,俯视底下喧闹的街市:“这茶庄生意真好,说起来……它叫玉门搂,跟你一个姓呢。” “不奇怪,我名下的茶庄。”玉无心盛了一小碗甜汤递过去,看她日渐粉嫩的脸蛋,真是倍感欣慰。 原来他是这里的老板,怪不得掌柜的一见他就喊爷,说意外吧……也没觉得太稀奇,姓方的矮冬瓜整日在她面前吹嘘主子有多了不起,要吃惊也早就惊过了。 喝了口汤,被甜眯了眼,见玉无心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忍不住问道:“义父,刚才在罗府,你好像挺憋屈,宋镖头也没说错话呀,还是你跟那个白发鬼有仇?嗯……听说宋镖头的威远镖局也被他杀了十来个镖师,死的可凄惨了。” “噢,是吗?”憋屈?亏她想起来用这个词。 怎么说呢?被泼脏水也不是头一次,怒归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手这桩麻烦事,对于世人而言,白发鬼就只是个传说,最好能让传说化为永恒,早就是牛鬼蛇神了,哪一天被传成阎王老爷他也不会意外。 只是千万别让他碰到凶手本人,否则一定会很乐意让那家伙亲身体验一下掏心挖肝的痛快,前两个借他的名在青城山下夜劫茶商的贼匪,估计现在身上已经能开出茶花来了,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喝口闲茶而已,无奈黄泉不开门,却偏有人要往门缝里钻,想不成全他们都难。 滕粟默默的划饭,他又露出险狠毒的表情,虽然心中疑惑加深,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了,尤其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死人和鬼怪实在很影响食欲,况且她对那只白头发的恶鬼也没太大兴趣,她感兴趣的是…… “义父,咱们走之前,罗老爷叫你考虑一下结亲的事……要结什么亲?跟谁?”前不久还庆幸没有义母真走运,没想到该来的总归会来,和尚有还俗一说,道士也有火居的,真想不成家除非当太监。 眼下该关心的是——她有选择义母的权利吗? 玉无心挑眉:“你在意?” “当然!你不是我义父?跟你成亲的人不就成了我的义母吗?怎么可能不在意。”气哼哼地说完这一句,偏头看向窗外,擅自做了她的义父,将来又会擅自为她找个义母,是不是也该问问她的意愿?别以后生一窝出来管她叫姐姐,想想就冒火。 玉无心拉下竹帘,挡住她的视线,偏头托腮,盯住她泛红的小脸,不开心了?怒气何来——值得玩味。 “罗员外是有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春屏与柔柔,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做你……义母呢?” 春屏?柔柔? 叫的可真亲热,先前见他温和有礼,迷的两位大小姐晕头转向,奇怪,那种狐狸似的笑脸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哪里让人心动了? “一个都不要!我才进门没几个月,你就要帮我找义母?两个女人我都不喜欢,一个阳怪气,一个泼辣货,娶哪个回来受罪的都是你。” 感同深受啊,玉无心暗爽在心里,终于有人把他的心声说出来了,每次去罗府还要兼带陪客,为了生意他能忍,陪陪而已,娶回来?敬谢不敏。 虽然勇于说出实话这点值得赞赏,但基于为人父的职责,不对的地方也绝不能姑息。 “女孩儿家说话不可这么鲁。” “哎呀,你是个大男人,别成天计较这种小事。”滕粟夹着筷子挥了挥手,热心地端起碟子把满满一碟梅子姜丝辣瓜拨进他碗里,“大厨子跟我说您老最喜欢吃酱腌小菜了,来,都给您,趁热快吃吧。” 玉无心不知道是该先吐口血,还是先把她捞起来打一顿,他最喜欢吃酱腌小菜?明明是她最讨厌吃才对! 如果是个男孩,他必定把“棍底下出孝子”这一原则奉行到底,可对着个小丫头,打也打不出手,骂……也不敢骂太重,哪怕外表再小,实则年已及笄,就算看起来没心没肺,但眼中偶尔浮现出的忧伤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是个已懂得藏心事的少女。 “太嗜甜对身体不好,你这么挑,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对于她过去的经历,起先不问是不感兴趣,若能彻底放下那是最好,但近来却发现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刻意回避,怕是有什么心结。 滕粟咬着筷子垂下眼帘,“以前没得挑当然有什么吃什么,有的挑了不拣喜欢的是傻子。” 又是这么故作轻松的语气,以为看不到眼睛就能隐藏所有的情绪吗?殊不知她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内心。 “粟粟,你与滕雪是在何处失散?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来,以便我差人继续搜寻。” “我……记不得了,大概就在这附近。” 玉无心眯眼端量,发现她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刮,果然有事隐瞒。 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次说假话时她都会有类似的举动。 徽刀门遭遇变故的那年她才八岁,若是在那时就孤身一人,会淡忘亲情也不奇怪,但她是吗? 起先也没太在意,后来从小芸口中了解到她时常攥着令牌发呆,早上起床时会把“芸姐”叫成“雪姐”。 人的适应期通常在半年到一年之间,由此推断,姐妹分离应该不会超过两年。 如果真的是失散,她不可能会安心呆在庄里,可至今从来没听她提过要出外找寻,依他猜测,原因只有一个——滕雪已经遭遇不测,没有必要去找一具尸体。 若真是这样,为何不直说,还是不愿意对他这个刚认没多久的义父吐露太多? 该把这件事问清楚吗? ……怎么他也跟着纠结起来了,难得一次对别人的事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兴趣,可这别人是他要尽心教养的义女,任何强硬的手段都不能用。 况且这丫头并不是受逼迫就会轻易屈服的软骨头,越是逼,她的逆反心越重,在抄经读书上就可窥见一斑,最后还是以利相诱才让她乖乖听话。 吃软不吃硬,想让她放下心防,看来要再多放下十倍的耐。 所以…… “粟粟,以后在庄里遇到什么不顺心,有什么不满意都尽管说,义父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交心从谈心开始,只能等她自己乖乖坦白了。 交心从谈心开始在线阅读 交心从谈心开始 - 闲话家常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闲话家常 “以后在庄里遇到什么不顺心,有什么不满意都尽管说,义父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这句话,滕粟本没放在心上,一来庄里处处顺心,再来就算是要闲磕牙也有一众丫鬟能讲趣闻给她听,谁耐烦跟一个半老头子闲腻歪。 说他是半老头子一点都不假,除了谈生意,回来就是茶茶茶、书书书,半年如一日,估计十年也还是如一日,有点新鲜的瞅瞅吗? 带她出去玩也都是——巡庄、谈生意、喝茶吃饭,想看斗**和斗蛐蛐儿呀,他老人家没空,也不允许她独自去市里。 哼,倒是有商友邀他去青楼看花魁,当然是被婉拒了,不过当时有她在场,估计就是想去也拉不下面子答应,如果她不在,那可难说。 坐在花园里洒谷子喂小**,远远见方大海走过来,手一招把他唤到面前:“大海,义父以前有没有去过青楼?你跟他最久,来说给咱听听。” 边上几个丫鬟连忙围了过来,端凳子的端凳子,抓瓜子的抓瓜子,庄主上不上青楼——这令人振奋的八卦就算好奇死了也没人有胆探问,难得小姐这么体贴,一开口就直捣黄龙。 方大海平时就最爱吹捧玉无心,最近主子出庄不让他跟,庄里也没个知心人聊天解乏,满肚子的料正愁着没地方倾吐,既然小姐想听,他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立即也拖条凳子坐了下来。 “去过去过,洛阳第一妓院凤仙搂,名满天下啊。”主子只交代不能透露他的江湖身份,去青楼这事应该没必要隐瞒吧,据他所知,许多风流才子都以能入凤仙楼而感到自豪。 “凤仙楼?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呀。”丫鬟小香嘴:“我老家在汴京,有次凤仙楼里的花魁应诏入献舞,巡城时那气派、那规模,西夏公主来的时候都没那阵势哩。” “他去那儿干什么,谈生意吗?”真说不出嫖妓这两个字,滕粟心里的不痛快远远压过了对凤仙楼的好奇。 方大海拍着大腿,满脸得意:“什么谈生意,咱主子可是凤仙楼老板的入幕之宾啊!那妈妈平日里极少见客,就连楼里的姑娘也大多没与她照过面,可咱主子一去就直接被请进她的香闺里,嘿嘿,这关系,可不寻常。” 滕粟的脸沉了下来:“那妈妈长什么样?”不是说他洁身自好不沾女色的吗?果然男人都一个胚子——下流! “被招待的只有主子一人,我算哪葱,都在外面侯着呢,连头发丝儿都没见到。”他大惊小怪地瞪着眼,好似这问题提的有多可笑,“不过依我看准是个绝色大美人,没见主子对其他女人瞧都不瞧上一眼吗?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的打算,不是心给人拴住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丫鬟翠玉捧着腮帮满面苦恼:“若是楼里的姐妹还好赎身,妈妈……这还不能赎吧。”说着看向身边同样皱着脸的小红,小红摇摇头,又看向小香。 小香戳着下巴想了想:“不方便吧,能赎早赎了,看来咱玉竹山庄注定是没主母了,也好啊,有小姐就够了么。”不都说主母难缠吗?说不定还会故意刁难下人,小姐可爱又亲切,像邻家小妹妹似的,庄里上下都宝贝得很。 这诚恳实在的窝心话,换做平常听,肯定心里美滋滋的,可眼下滕粟实在是笑不出来,满脑子“入幕之宾”“绝色大美人”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场面,话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早不是就料想过了吗?可听矮冬瓜说出来,料想突然变成了现实,还真有些……不能接受。 烦……莫名的心烦气躁,做什么都没心思,最近好不容易对读书写字产生兴趣,茶经也好歹能看的下去了,不过今天例外,听了那些“风流韵事”,回到屋里,对着桌上的白纸,手指头一也不想动。 绝色大美人,……在她印象里,娘亲和雪姐都很美,可她们的美是亲人的美好,相貌反倒不重要,而能让男人心动的美,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跳到镜台前展臂提裙,老姑总说她长得俊,日后必定是个美人,日后要等多久?镜子里的这张面孔,双颊微鼓,下巴尖尖,鼻子嘴巴都像米豆一般,整张脸上最醒目的就是眼睛,乌黑透亮,看起来挺灵,她自己对此也很满意,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瘦小的身板怎么看都不够分量,量身师傅说她最近长高了,衣裳也要做大一号。 踮起脚左瞧瞧右看看,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芸姐,我真的长高了吗?” “是,高了不少。”饱含笑意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 滕粟心里一跳,转身见玉无心斜靠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登时大窘,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对镜搔首弄姿不会都被瞧见了吧。 “怎么是你,芸姐呢?” “她在外面忙。”玉无心直身缓缓走进屋里,往桌面上一瞟,心里直叹气,完完整整一张白纸,滴墨未染,照常——扇柄敲头,“照镜子照入迷了吗?连一个字都没空写。” 他果然看到了,滕粟面上发热,抱着头咕哝:“别老是敲头,会被敲傻的。” “的确,不该敲头,该打你屁股!”说着往椅子上一坐,捞过她作势要往腿上按。 吓得滕粟忙不迭抱住他的颈项,连声低呼:“不行,那里不能打!” “喔?今日一字未写,该当小惩大诫,头也不能敲,那里也不能打,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偏头离远些,摊开右掌垫了垫:“打手心,夫子都是这么罚的。” “正好我随身带了戒板,可要重重的打,打到你记住教训为止。” 什么?戒板? 她以为扇子小拍两下就能了事,戒板打起来可疼了。 忙想缩手,指尖却被握住掰平。 “等等,还是敲头……” 来不及了,啪、啪、啪连着三下。 痛……咦?不算痛呀…… 滕粟偏头瞧过去,却见一只指节微突,修长而硬实的大手覆在掌上,掌心相合,清楚地感觉到指间的厚茧,还以为他的手会是软的,平常也没见他做什么重活,怎会这么糙? 正打算翻过来细看,却被他举高抱坐在腿上,转了个身,面对镜台的方向。 “没心思写字,倒有心情照镜子,好,我就来看看这镜子里的跟外面的有何不同?”捏住她的小鼻子摇了摇。 总被当成三岁孩童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她喜欢这样的亲近,在茶香的包绕下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被娘亲宠爱的那段时光。 这是对亲情的渴望?想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曾经所拥有的情感,得到失去的关怀? 不一样,没有血缘,萍水相逢,对她而言,他就只是个可以亲近,能够依靠的老、男、人而已。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气,听矮冬瓜说他早过而立之年,看看镜子里,眉目含春面带桃花,老家伙了,还充什么春风少年?上青楼嫖妓竟然直接嫖上鸨母,简直令人发指。 “想什么?”玉无心点点她的脑袋。 “想凤仙楼的妈妈啊。”没好气的抓下他的手,手指这么长是要去挖洞吗,真想啃掉一截。 “凤仙楼?你想这个作甚。”八成又是某个大嘴巴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瞧这满脸的怒容,可不是气恼自家父亲老不正经这么单纯,半年多的朝夕共处,若往深处想不免忧心,为了姑娘家的闺誉考虑,做义父的理当自觉保持距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随意搂搂抱抱。 不过……搂着她实在太舒服了,就像抱着一只小猫,谁能抗拒那种毛茸茸软绵绵,在手里酥到心间的感觉,尤其当她说话时,声音清脆,表情丰富,让他听的悦耳,看的舒心,多种享受……怕是快要成瘾了,得想办法早日戒掉才行。 “听说那妈妈是个大美人,把你迷的都不愿成家了,下次可得带我去拜见拜见,不是义母胜似义母呀。” 酸气冲天,计较的小脸可爱极了,玉无心忍不住去挠她的下巴,那一点不安很快被突起的逗弄之心掩去。 “嗯,说得好,既然都是一家人,是该找机会见个面。” “你要带我去凤仙楼?”困惑及不快的心情眨眼间一扫而空,也无暇深想他所说的“一家人”究竟是何种概念,逛妓院,她有胆想没胆子做的稀奇事,听说那地方是男人的温柔乡,一直很好奇能温柔成什么样。 玉无心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晴不定,说风就是雨。 是他顾虑太多了吗?十五六岁的姑娘在他这个老江湖眼里看起来跟娃子差不多,更何况还有父女关系这道槛,坚持以义父的身份教养她,也是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他还没老脸皮厚到认为自己能让天下女子倾心,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没坏处,年纪上的差距并不能阻断情感的滋生。 不合宜的男女之情会使人丧心失志甚至为之疯狂。 亲身经历,不得不引以为戒。 闲话家常在线阅读 闲话家常 - 父女之情?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父女之情? 再登罗府是在三个月后,罗员外的长女罗月与太明山庄的少庄主王南生喜结良缘,一方是名震西南的豪商巨富,一方是侠风远播的武林名门,两边散财,争显富贵,各尽所能想把这场婚事办的风光体面。 迎亲前三日,罗府开仓放粮,为办嫁女酒大摆宴席,广邀各方商友赴宴,玉无心差方大海先将贺礼送过去,换了身蓝底银绣的锦袍,来到滕园里,见小芸正送布坊李师傅往外走,拦下问道:“打点好了吗?” 小芸以手遮唇轻笑:“回庄主,都好了,只是小姐舍不得离开镜子,正照的起劲呢。” 李师傅道:“近来小店新到一批灵鹫裘纹的翠毛细锦,日渐转凉,正可用来为小姐做两件锦袄。” 玉无心略一颔首:“你自行斟酌即可,若是拿不定主意,可将布帛送来让小女挑选,但凡她喜爱的,都记在账上。” 他自己对吃穿不甚讲究,但在滕粟身上毫不吝惜,哪怕她从不开口要,也会尽最好的给予。 进屋后,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台前发呆,忍笑唤道:“粟粟,该动身了。” 滕粟微震了一下,跳起来离座转身,提了提裙子:“义父,王师傅说参加喜宴不能素袍白带,可这红粉蝶簪的会不会过艳了些?” 玉无心这才看清她的妆扮——内着桃红色的白绸盘雕窄袖衫,领口绣着竹叶暗花,外罩明黄撒花披肩,下系粉蓝五彩暗花长裙,银纱束腰,纱带垂落下来,尾端串进两个巧的紫晶球里,小球下又坠着金线丝绦,走动起来随着裙裾前后晃动,在清丽之中更增添一抹俏皮。 发型也别出心裁,长发半挽,从头顶分出三股盘成髻偏垂一侧,髻上单以蝶簪稍作点缀,脑后与鬓边的细辫则以绿丝束成结,留出两缕碎发在颊边飘动,既齐整又不失活泼的天。 小脸上略施粉黛,比平时多了几分艳色,衬得眸光如水,尽显女儿家的娇憨情态。 这种如春风拂柳的娇俏身姿,还是小娃娃吗?天生美玉,稍加雕琢已初具夺人心目的光华,真是让他……忧喜参半。 “这样正合适。”玉无心本想她的头以示赞赏,却又怕弄乱心整理的发髻,只得讪讪作罢。 滕粟歪着头走到他身边,“哎呀,这头发好重,不能像平日一样扎成两条吗?”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光滑,又了两把,抬眼望上去——哇,他大爷了! 一改穷酸扮相穿起了锦袍,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确实更符合他腰缠万贯的奸商形象,还挺不赖,凭着一副好皮相,穿什么都人模人样,叫人忍不住眼红嫉妒。 打扮的这么风流倜傥是要去勾魂吗?也是,罗府两个好姐妹这会儿八成花枝招展地在门口望眼欲穿盼情郎呢,情郎?抖,大灰狼还差不多。 泄愤似的又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大爷,您先请啊,丫头我给您在后面提袍子。”态度欠佳,口气酸倒牙。 玉无心忍住没弓指敲她的响头,从椅背上捞过粉紫缎面的披风给她搭上,抓住不安分的小手牵着往外走,抱她上马车的时候心神微恍,掌下的感觉已不再像柴禾般干瘦,变得纤细柔软,发间的花香味恬淡宜人,吸入了鼻中也不自觉一丝丝渗透至心底。 !!! 玉无心双眼微眯,冷冷的注视院里的景象——他调皮又可爱的女儿跟罗家青年才俊的二公子罗修面对面趴在石桌上,一个举臂高喊“关二爷”,一个拍桌大呼“张三爷”,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站在中间摇头晃脑地指点江山。 斗蛐蛐儿啊,真是一幕妙趣横生的画面,这头都快凑到一起去了——不像话! 昨晚上门赴宴,在他们这桌陪酒的就是罗修二少爷,跟宋元超两人是附近闻名的促织大户,养蟋百余只,打遍斗市无敌手,滕粟早就闹着要看斗禽虫,这下可正遂了心愿,他府遇知交,在宴席上就谈得分外投机。 由于席散时已至深夜,罗员外早将别院备妥,在老爷子盛情款留之下才在府上过夜,本打算赶早回庄,没想到一出来便撞见这和气生财的场景。 六岁的姑娘家,不知道该与男子保持距离吗?这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成何体统! 握紧扇柄跨前一步,刚想开口,突然——“啊——我的张爷!” 一声惨呼下,陶罐中战事已毕,“张三爷”肚皮朝天翻倒沙场,“关二爷”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它身边爬来爬去。 “三弟就是比不过二哥呀,哈哈,玉家小姐,你压错宝喽。”罗修用横板隔开两只蛐蛐儿,盖上罐子,把手一摊,“愿赌服输,来来来,先前说好的。” 滕粟跺了跺脚,从头上拔下玉蝶簪拍在他手里。 好、好!吃喝嫖赌,除了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嫖她都齐全了! 玉无心额角青筋隐现,踩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完全忘了身边还跟着个罗柔柔。 宋元超率先看到他,拍了拍罗修,上前拱手作礼:“玉庄主。” “宋镖头。”玉无心淡定回礼,情绪好坏基本上不影响他对外的言行举止,哪怕心头一万匹战马奔腾而过,也不妨碍他笑脸迎人。 滕粟虽然输了蝶簪,但玩得尽兴,满心欢喜的转过身正想叫人,不意瞧见罗柔柔含羞带怯地站在他身侧,开怀的笑容顿时冻结在脸上。 真好兴致,昨儿酒桌上还没缠绵够,走到哪里黏到哪里,挤在一起暖和吗?还笑,笑的像只狐狸,眼角都挤出褶子来了,懒得搭理他。 罗修对气度不凡的玉竹先生素来敬仰有加,当即撤去虫罐,叫下人换上一桌茶点,招呼众人在院子里品茶小憩,言谈之间,罗修热络非常,宋元超尽显武人的豪气,而玉无心泰然自若,端着一张百年不变的笑面,始终客套有礼。 客套有礼?本是在虚应,早就不耐烦了吧,笑眯眯的假成什么样了?那个罗家千金也是,一脸□,满心寄语,眼睛像抽筋似的定在老狐狸脸上,连个丫鬟都没带在身边,明明想私会情郎,这会儿却一声不吭甘心陪坐,真够体贴的。 好好的兴致都给败光了,滕粟百无聊赖地踢着脚,玉无心察觉到桌下的动静,瞥了她一眼,侧身低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短短一字回应,充分表达了她内心的不满。 “是吗?为父看你脸色不太好,别是昨日受了风寒。” “哪有。”滕粟横了他一眼,却对上一双促狭的眸子。 “哎呀,小女似有不适,在下欲先带她回庄,还请公子代玉某向令尊转达辞意。” 说着扶她起身离座,罗修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差人叫来马车,亲自送出大门,临别前将蝶簪交还给滕粟,笑着说:“今儿个一局难定输赢,若有兴趣,可上南市长街的泰兴苑,那是小生自家开的斗馆,禽虫皆具,可隔栏品鉴,不若一般斗市人群混杂,小姐可放心前来游赏。” 滕粟听说有的玩,自然满口应承下来,没讲两句话就被玉无心抱起来塞进马车里。 可怜罗家千金一肚子相思无处倾吐,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前,千言万语化作满目似水柔情,殷切地凝视他,就巴望从他口中得到些许慰藉,老狐狸的很,仍是维持着雷打不动的超然神姿,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切,存心叫人琢磨不透。 “什么似有不适?你自己在人家府里呆的不耐烦了却拿我来做借口,羞也不羞。”待他一进来,滕粟就没好气地抱怨。 马车颠簸了一段路后,玉无心朝她摊开手:“簪子给我。” “干嘛?”滕粟警觉地盯着凑近的狐狸脸,把蝶簪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掌上。 玉无心接过簪子后笑容顿敛,五指收拢一握,噼里啪啦,好好一玉簪子就被他捏成了粉末。 “你……你在做什么?”滕粟瞪圆了眼睛,片刻怔愣过后不禁惊怒交加,“我只有这么一枝头花啊!” “现在晓得心疼,方才为何用它去做抵押?”玉无心掀起帘子,将碎末扔出车外,拍了拍手,“你可知道姑娘家将私物送给男子是何意义?借物传情、私定终身,嗯?” “开赌局需筹码呀,我身上又没银子才先抵一下,日后还要赎回来!”那蝶簪是她在一堆致头花当中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这么毁尸灭迹,哪怕银子是他出的,也太过分了! “日后?还想有日后?回去在房里好好反省,三个月不许踏出外院一步!” 原本还打算抽空带她去市集里散心,斗禽虫无伤大雅,他并非迂腐之辈,从不认为女孩儿家就不能耍乐,但男女之防必须严守,也怪他疏忽,总觉得没必要太早把什么三从四德、女子守之类的世俗观念灌输给她。 可回头想想也不小了,再过不久便到二八年华,寻常人家的姑娘多在这个岁数出阁,该死!娃娃般的面貌体态总令他忘记她的真实年龄,哪怕近来渐有起色,既成的观感却很难在一夕之间改变。 “为什么?我又没犯错!”这人今天太奇怪了,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捏碎发簪,现在又莫名其妙要关她禁闭,如果是她做错了,被罚还说的过去,问题是,她哪里有错? 玉无心也一时间怔怔无言,该怎么说?怪她不懂男女之别吗?没人教,她从何知晓,怪来怪去,责任还是绕到他这个当义父的头上来了。 “瞧吧,你也说不上来,依我看,是你自己心情不好,随意迁怒。”滕粟得理不饶人,伸手朝他脸上指,食指尖只差三寸就要戳上他的鼻子。 玉无心捉住她的手拉下来放在腿上按住,迁怒?好吧,就算是迁怒又如何,有句话叫做父命不可违,她最好牢牢记住,大道理讲再多也没用,天下间多的是不懂父母心的儿女。 “没大没小,你越来越放肆了。”他低斥,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宠溺。 “哼,不讲理的老顽固。”她小声咕哝,怨气未平地瞪向窗外,为才戴了一日的发簪默哀,对禁足令却丝毫没放在心上,反正他白天都不在庄里,想去哪里还不是她的自由。 父女之情?在线阅读 父女之情? - 情牵往事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情牵往事 马车驶到味江河畔,远见前方有官兵拦路,玉无心带着滕粟下车以便衙差搜查。其时赵捕头正领着四名手下从江水里拖出两具尸体,滕粟忍不住瞟了一眼,尸身已被水泡得肿胀发白,但从着装和发型上来看,都是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死相十分诡怪,都是眼口大张,表情异常惊恐。 玉无心用手蒙住她的双眼,赵捕头留意到这边动静,走过来道:“原来是玉竹先生,失礼了。” “衙门查案,百姓配合是应该的。”玉无心微微一笑,面上渐转严肃:“这是第三起了吧,凶手不抓到,叫我们这些沿江住户也心神不宁啊。” 赵捕头摇摇头:“提刑大人正在挨家挨户的盘查,唉……”这几桩连续的命案让青城县令朱大人束手无策,只好禀到州府,上头派了个提刑司下来,勘察现场、验尸,一样也没少做,别说凶手了,连个嫌犯的影子都没捉到。 当差的不能透露太多,按规矩叫玉无心认过尸便开栏放人。 回到庄里,还没来得及下马车,便见方大海急匆匆地跑出来,大呼小叫道:“主子,不好啦,李……李提刑到咱庄里查案子来了!” !!! 将滕粟送进滕园后,玉无心回到主院,见李久善坐在亭阁上饮茶,走过去拱手礼道:“李大人,怠慢了。” 李久善挥了挥手,抚须笑应:“跟班的都被遣出院外了,隔墙无耳,玉老弟,你我对彼此知知底,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虽然他早已金盆洗手,专司朝中职务,但与江湖上的老朋友仍有来往。 “好说。”玉无心收起客套,掠袍落座:“你不是在广东任职,怎会手这边的案子?” “就是专为这案子而来,现暂属益州路提刑司,听说命市已经挂了黑榜,只要筹齐资费,你就别想安宁了,我也盼着能早日抓到真凶为你分忧解劳。” 玉无心冷笑:“怎么,那些贩子都把矛头指向在下了吗?” “目前有三个目标,霸居大凉山的尸王萧森,盘桓在嘉陵江天水一带的白发怪叟,以及你——占据丈人山幽地的白发鬼,其他杀手我不知道会如何取舍,一旦小侄接下此榜,必然会到你这儿来找麻烦。”李久善叹了口气,自从他退隐朝间之后,九头鸟的名号便被侄女断飞燕擅自承继下来,数年间也做了几桩好买卖,但凡有疏漏之处,都是他仗着人面暗地里替她摆平。 “她来此找麻烦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独善其身时尚能与她周旋,如今你也看到我庄里的情况,最好劝她罢手。”玉无心喝了口茶,面对故交也不再费神伪装。 李久善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能劝得住他早就劝了:“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始终认为是你的过错,唉……不提了,也该有人给她个教训,江湖路太平只会助长目中无人的气焰,你不知道这两年她得罪了多少人,我跟在后面帮她扫尾巴,累的一脚都踏进棺材里去了。” “露馅儿了吧,你哪是来帮在下分忧解劳,压是怕你侄女在我手上吃亏,提前拿人情压上来啦。”玉无心哈哈一笑,紫竹扇在他身上点了点:“放心,在下是那种跟个毛丫头计较的人吗?顶多敲晕了打包扔你府上。” 李久善一口茶呛得不轻:“喂!你下手可得轻点啊,不过我来倒不是专程为了她的事,这案子确实棘手,十起失踪案,三起杀人案,除了威远镖局的那桩命案,另两桩案件的被害者都是那十起案子里所失踪的人口,先是两名年仅三岁的童男童女,眼下又发现另一对少年男女,都不足十五岁,五脏六腑尽被掏空,七孔和□都有塞过草谷的痕迹,这手法不像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我担心……跟某个邪教组织有关系。” “你是说弥勒教?哼,挖心掏肝的手法确实与弥勒教的返祖祭极为相似,不过百年前,该教余孽早在这山里被四大道派一网打尽,在下每日巡山也未发现有任何蛛丝马迹,凶手应该另有据点。”玉无心的脸色沉无比,尸体会飘到味江河谷,弃尸地点不难揣测,歹人的藏身处应当就在被称为蜀地奇险的龙骨山中,就算是他,也不敢夸口说能来去自如。 最近一直将滕粟带在身边也是唯恐有意外发生,虽然他不想手管江湖上的风波,但若危及家人安全又是另外一回事,或许到了动用人情关系的时候了。 李久善急于查案,把该讲的、该问的事情都说完后喝了两口茶便风风火火地赶往案发地点,他走后不久下起暴雨,浓云吞天蔽日,将白昼遮的宛如黑夜,这一场雨下到傍晚还没有停止的迹象,雨势倾盆,狂风呼啸,夹着电闪雷鸣,将天地混混蒙蒙地弥合在一起。 晚膳时,玉无心久等不到滕粟上桌,听小芸报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门,看来那两具尸体把她给惊吓到了,也没细想,亲自端了饭菜送过去。 走到房前,发现门被落了闩,喊两声不见有反应,玉无心甩出折扇,从边骨里拈出一透骨长钉,□门缝中往上一挑便将门闩拨开,推门而入,把菜盘放在桌上,转过屏风走入里间的卧室。 屋内一片昏暗,乍看下似乎没人,只要稍一留意不难发现床上那一小团拱起的黑影。 竟然钻在被子里,也不怕闷死。 玉无心走到床边唤了几声,见没有任何反应,眉心微蹙,一把揭开被褥,被眼前所见震得半晌无言。 滕粟双手抱头蜷缩在床上不住剧颤,额头抵着床板,双眼紧闭,两鬓的垂发被汗湿透,一缕缕贴在脸颊上。 她竟然吓成这样,不太对劲! 玉无心单膝跪在床上伸手去拉她,却发现她浑身僵直,刚触碰一下,她便将头抱得更紧,口里喃喃念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不是有心要推你下去……” “粟粟!”玉无心沉喝一声,一把抱起她拥在怀里,把她的双手往两边拉开,在苍白的脸颊稍用力拍了拍:“醒醒,是我!” 滕粟这才睁开双眼,眨了眨,呆呆唤道:“义父……” 玉无心拾起袖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水,抱着她轻轻拍背,像哄孩子似的柔声安抚:“不怕不怕。” 窗外闪过一道惊电白光,随之雷声轰鸣,滕粟缩着身子偎入温暖的怀抱中,两只手攀在他身上,紧紧攥住衣物,牙齿咯咯的打着颤。 玉无心轻抚她的背部,满腹疑团郁结成绪,这种恐惧绝非只是两具尸体引起的,看她眼神涣散,显然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方才听她说“不是有心要推你下去”,什么意思?她曾经将什么人推到哪里才会烙下这么深重的影。 水中的尸体、推…… 每次问及与姐姐失散时的情形,她都抱着回避的态度,吱唔其言。 思前想后,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形。 “你将滕雪推下水了吗?” 滕粟猛然抬头,无需言语,眼中的惊惧已然应证了这个想法,她摇了摇头,揪出玉无心的衣襟,急迫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想杀她,我不是有心要把她推下去的!真的!你相信我!” “信。”她不是会害人的孩子,虽然个倔强,但品端正,心思也简单得很,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怎么可能会伤人命,尤其那人还是她的亲姐姐,“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信”字铿然有力,毫无半丝犹豫,消去所有不安的揣度和顾忌。 “那天,也是下着大雨,我从山下乞讨回来,看见二叔在欺负姐姐……我,我就扑上去打他,他气的把我按到水盆里,说要淹死我,他经常这么干,如果我每天带上山的钱少了,他就把我往水缸里淹……” 说到这里她轻抖了一下,玉无心收紧手臂,难怪她怕洗澡,原来是这个原因,流浪在外必然少不了要吃苦头,本是早有预见,但听她这么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按下心头的怒火,听她继续往下说:“挣扎的时候,我用手里的破碗拼命砸他,把他的头砸破了,他火起来,拿起劈柴的斧子追着我砍,我一路往山里跑,他就一路在后面追,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没路了,底下是一座大瀑布,他抓住我以后就把我按在地上揍,后来……后来雪姐也追上来了,捡起地上的斧子就往二叔身上劈,我爬到旁边,看雪姐举着斧头一下又一下的劈上去,把二叔的头都劈开花了,但她就是不停下来。” “雪姐提着斧头满身是血地走过来要拉我,当时我忘了自己还在瀑布上面,用劲把她推开了,我只是很害怕啊!怕她那个样子,本就没想过要把她推下去!”滕粟眼眶发热,泪珠不停地滚落出来,把头埋在玉无心的口啜泣。 “后来我绕下山去找过,怎么也找不到,听附近村民说,如果掉进那里,连尸体都浮不上来,雪姐对我很好,就像妈妈一样……可是从那以后,我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在庄里过的越舒服……我就越害怕。” “怕她怨你一人独自享乐吗?”唉……听说她独处时经常发呆,在人前却表现的欢快活泼,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多心事,“这些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到现在还把义父当外人看吗?” “不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当然不难分辨,正因如此才会怕:“我怕说出来后你就会讨厌我,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又要变成一个人……” 孤零零的,没有人陪她谈心,没有人会逼她读书写字,没有人会像现在这般抱着她哄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给予关怀,一个人的生活实在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拥有了新的家,她怕被赶出去,过的越是舒适就越患得患失,哪怕心里总是抱有一股罪恶感,觉得一人害死亲姐姐的人没有资格过好日子,可她推不开,失而复得的亲情和关怀怎么舍不得丢掉。 曾经多少次想偷偷溜出去,重新过回乞丐偷儿的生活,看见小芸亲切的笑脸,听到王老姑充满关爱的声音……明明已下定了决心,却又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留下来,总想着再等等吧,反正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这一等便等了近一年,脚下扎,再也不想走了。 “那只是一场意外。”玉无心托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抹去挂在面颊上的泪水,口气略显严厉:“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一辈子无法安宁,我不会要你忘掉自己无心的过失,至少……挂记她的同时,也多依赖依赖我这个义父,别总让我有力无处使。” “怕是依赖成习惯,当有一天不能依赖时……又添一桩烦心事。” 其实早就在依赖了,他没感觉出来吗?在依赖的同时又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太放纵,依赖姐姐而养成的习惯至今仍没有完全改过来,如果再多一个他……当失去后会是什么情形,她不敢想。 玉无心不解:“为何不能依赖,怕义父死的比你早吗?” 祸害遗千年,她还真没考虑过生老病死方面的问题。 “说是义父,等你有了自己的骨,我还呆得下去吗?二叔做管家的时候对我们是很好,可最后又怎样?把雪姐当奴仆使唤,叫我在街市里扮乞丐偷人财物来赚钱,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算以后成家了也不会把我赶出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你夫人容得下我么?又不是亲生的……” 玉无心低笑,眉头却紧皱起来,原来那个二叔就是滕家的管家,没想到逃出虎口又投入狼牙,也难为她能挺得过来。 “玉竹山庄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你不需要义母,我也不需要夫人。” “你……你要打光棍?”如果这只是安慰话,未免也说的太绝对了。 玉无心换了个闲适的姿势斜靠在床头,横出左臂,让她枕在臂弯上:“有何不可,数十年都这么下来了,过一辈子也不在话下,女人对我来说不是必需的,有你足矣。”边说边拨弄她的鬓发。 亲昵的气氛让滕粟心头突突乱跳,对这慌乱的源头有些了悟,却是更加不安:“嗳……是不是因为那个凤仙楼的妈妈,你才抱定终身不娶的?” 原来她还惦挂这件事,玉无心失笑,在她头上轻叩了一下:“别乱想,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自己清楚便可。” 滕粟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拉下来,扳开五指,与之掌心相对,糙的触感不是普通商人会有的。 寻常人不会疾走如飞,不会单以掌力就将玉饰捏成碎末,滕家代代习武,她姐妹俩也扎过马步,虽然练得不多也早荒废了,但多少还是能瞧出点端倪来,当然,他在别人面前都掩饰的很好,能被她察觉不是疏于隐藏,而是无所谓吧,姓方的矮冬瓜应该知道他练过武,除此之外好像还隐瞒着些什么…… “那些事不能告诉我吗?我也是外人?”她可比方大海“内”多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后慢慢便会知道,而且……你太小,见得多想得多,不好。” 还小吗? 滕粟不自在的动了动,感到他的手指在鬓间来回顺抚,悠然地像在逗小猫,屋内未点灯,黑乎乎一片,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瞳里,当真是充满了“慈父的温情”。 移开视线,双手上平坦的口按了按,总算有点了,最近小芸姐跟厨房里的一个伙计眉来眼去,私底下也跟她说了不少闺房话,想被当成大人,不仅要年纪够,分量也不可少。 情牵往事在线阅读 情牵往事 - 斗鸡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斗鸡 泰兴苑的斗馆果然与寻常斗市大为不同,以天井为赛场,二楼廊阁环绕四周,三楼雅座则是供客人们自娱自乐。 滕粟坐在廊阁上,托腮观看斗**台上的战事,半垂着眼频频打呵欠,坐在对面的罗家二公子罗修笑问:“怎么?看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今儿可是大赛,福州**王与河南的百战将军都过来了。” “昨夜睡晚了。”滕粟随便掰了个理由,斗**斗虫就是要凑近了看才好玩,隔这么远,只能看到两团毛球在上蹿下跳,什么气氛都没有还谈何兴致。不过能上这儿花银子的都是达官显贵,重在一个“赌”字,对斗的过程反而没那么关心,京城禁赌,有钱无处花的大人们也只能上这儿来找乐子。 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喝了口茶,笑道:“都押宝押在**王与百战将军身上了,玉家小姐,你看哪只会赢?” 滕粟意兴阑珊地扫过**笼,随手往中间一指:“那只,红头青毛的,跳的最高最神。” “小姐眼光不错,那只鬼头太岁正是去年斗赛的得胜者,只是年岁颇大了些,对上正值青壮的大王与将军恐怕吃力。”罗修侃侃而谈,一提到斗事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宋元超搓了搓下巴:“谁说年岁大的比不过年轻人?年岁大的才有经验!” 滕粟见他挤眉弄眼,忍不住笑了笑,斜眼瞥向邻桌,玉无心与罗员外等一众商友谈的正投机,大商人真不容易,难得出来消遣一下也三句不离生意。 再看向坐在身边的罗柔柔,虽然这是罗家出资出场地开办的迎春斗禽会,但在未出阁的两个女儿中独独带她过来,老爷子的心思昭然可见。 别人都在看斗**,罗小姐的眼睛却时不时往另一边暗送秋波,罗修与总镖头宋元超倒是真心享受全情投入,跟着众人欢呼喝彩。 吵!第一次觉得人多热闹也挺烦心。 百无聊奈间,忽闻罗柔柔细声细气地问:“说到这斗事,文人墨客间亦盛行斗茗之风,先生专于茶事,想来必通此道,不知妹妹可曾见过?” 滕粟知道她想借机探问心仪之人的交友情况,唉,帮不了她,自己也是一无所知,只能据实相告:“义父终日繁忙,并无闲暇会友斗茶。” 宋元超一拍大腿,勾着罗修的脖子道:“你这泰兴苑里,禽虫鱼皆具,再开了斗茗馆也未尝不可啊,我这大老只见过武斗,还从没见识过文斗。” “哈哈,这倒也是个好提议,只怕抢了茶庄的生意。”罗修看向滕粟,打趣道:“小姐回头替小生向令尊报个备,若开了斗茶馆,还请他多照应。” 滕粟展颜欢笑:“义父人就在那边呢,你不妨直接对他说。”偏头看去,见他起身离座,朝这边走过来。 没等他落座,罗柔柔就先动手替他张罗茶水,滕粟在内侧,只能眼睁睁看他坐在大小姐身边,虽然桌台较长,他也秉持君子风度的保持了七尺距离,但他离得远,人家不会挨上去呀? “粟粟,看的开心吗?”他问,接过罗柔柔捧上的茶盏道了声谢,浅抿一口。 “开心。”才怪,看他们递茶接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默契,不知私下里做过多少回。 滕粟只应了一声就把脸别开,明知道那是假装出来的,还是觉得扎眼,罗柔柔不能说是绝色美女,但生的纤弱柔婉,与他儒雅的外形相配,看在旁人眼中正是一对才子佳人。 端茶倒水,撤盘理桌,越挪越近,几乎要靠上去了,罗家千金的殷勤早已逾越本分,罗员外在邻桌陪客,不时看过来,竟露出满意的神情,罗修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来这两人的亲密姿态他们早看惯了。 直肠子的宋元超甚至开口道喜:“听罗员外说想在年后把亲事办了,我有趟镖要走,怕是赶不上喝二位的喜酒了,先在这里以茶代酒赔个不是。”说罢还真举起茶盏。 罗柔柔“呀”了一声,娇羞地垂下头,滕粟面色微变,倏然转头瞪向玉无心,却见他笑容不减,端起茶盏回敬,喝了一口之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在下怎么从未听罗员外提起过?想来是总镖头误会了,事关罗小姐的清誉,千万慎言、慎言啊。” 他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和寻常谈笑没有任何区别,宋元超抓了抓头:“哎?那日罗员外的确提起过,莫不是我听岔了?” 罗柔柔垂眼不语,看来就算真是一场误会她也不打算否认,罗修敏锐地察觉出气氛有丝紧张,忙出来打圆场:“宋镖头没听岔,年后要办婚事不假,不过不是三姐,而是二姐与县太爷家大公子的亲事,才定下没多久,还在筹备当中。” 罗柔柔悄悄抬眼,见玉无心状若平常地笑着道贺,当即松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窃喜,滕粟看的十分不舒服,抬手抚额装出头晕眼花、摇摇欲坠的不适姿态,然后……在众人或担忧或失望的目光护送之下,如愿被玉无心扶出了泰兴苑。 !!! 上了马车之后,玉无心用折扇轻敲她的头:“别装了,小把戏。” “不要理我。”滕粟仍是软软地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借以平复心火。 “怎么?你不是经常吵着要看斗禽虫,今日带你来了又不开心,不是说喜欢斗**的吗?也没瞧见你往台上多瞟几眼,你这小脑瓜,到底在想些什么?”说着忍不住伸指点她的额头。 带她来看?滕粟白眼连着翻,如果不是受到罗老爷子的邀请,会带她来才有鬼,进城时多次路过泰兴苑,有一回还正遇上罗二公子在门口,人家三请四邀,他就是有理由推却,虽然真正进来了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但他这么骗小孩不觉得害臊的吗? “哼。”别过脸不想跟他说话。 哟,小家伙今儿个是吃子了?火气忒大,从进了泰兴苑就没给过好脸色。 “气义父没好好陪你吗?” “嗟。” 这口气……看来不是,那——“气义父不准许你押宝?” “嘁!” 哦?也不是气这个?那……就有些捉不透了。 玉无心沉吟半晌,揽住她的肩,凑近低语:“是在气我与罗家小姐太过亲近?” 掌下轻震,滕粟咬住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小嘴微张,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心事被点破之后的不甘。 “你不是说不需要夫人的吗?不打算成亲就不该对她好。” “好?有吗?”玉无心挑眉勾唇,“生意场上的客套应付而已。” 滕粟横了他一眼:“明知道人家对你芳心暗许,还笑呵呵的,不是存心给人错觉吗?既然无意就趁早离远点。” “罗员外与我在生意上有来往,免不了要碰面,你总不能叫我一见到他的女儿就冷脸相对,是不?” 生意场上的虚应必不可少,也就将近年关的这段日子走动较为频繁,平时也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况且罗家千金也没当着他的面示爱,无视即可。 为人处世的道理,滕粟不是不懂,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心吗?只是不想见他与别的女子有说有笑,尤其是个倾慕他的女子,更尤其是个看起来与他很登对的大户千金。 “那你以后去谈生意就别带着我了,罗府上下除了罗二爷没一个顺眼的。”眼不见为净。 “噢?你与罗二公子交情很好?” 滕粟没注意到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依旧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说:“还不错吧,也没见过几次面,挺好玩的一个人,不讨厌。” 玉无心盯着她看了许久,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你可愿意嫁给他?” “什么?”她没听清楚。 “今日罗员外又提起结亲的事,想让你过门做他的儿媳妇。” 罗家可算是益州首富,在西南一带唯玉家能与其相争,罗员外的用意只是以结亲的方式相袭互利,嫁女儿与娶媳妇对他而言结果相同,目的达到就好。 滕粟惊笑:“罗老爷是月老转世?你怎么回他的?” “你的意愿呢?据说罗二公子并无反对,你意下如何?” “你怎么回他的?”如果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这一句却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意下如何?平日里什么事都擅自替她作主,这时候,却又要问她的意愿?是不是只要她点头,他就能痛快的答应下来? 滕粟挥开他的手靠在窗边,拍拍口:“如果我说可以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嫁过去?总算不把我当孩子看了,女儿真欢喜。”特别在“女儿”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玉无心叹了口气,见到她的反应,同时也松了口气:“那真可惜,我已婉拒了罗员外的好意,就算你愿意,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嗯?你会怪义父多事吗?” 这、个、人! 滕粟小抽了一口气,瞠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满肚子冲天怨气无处发作,只把脸憋得通红。 这样反反复复糊弄自己的“女儿”,他都不会有罪恶感吗? “你……早说不就行了!” 玉无心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就把她拉进怀里,心情倏尔畅快起来:“嗯?可从没听你说过义父很顺眼,在我面前这么夸别人,我当然会……”坏心眼的把话断在这里,偏头审视她的表情,小脸上果然又出现窘迫的红晕,怎么办?他似乎……不想放手了。 斗鸡在线阅读 斗鸡 - 故人?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故人? “我哪有夸他?对人的观感而已,宋镖头人也不错啊,豪爽讲义气,怎么跟你们这□猾的商人混在一起?” “不跟我们这□猾的商人混在一起,他如何跑生意赚钱,看人只看一面,所以说你是个小丫头。”玉无心捏捏她的粉颊,饱满水嫩,总算是把这株干枯的小嫩苗养活过来,也不枉他牵肠挂肚,心思尽围着她打转,连谈生意时也会分神惦挂。 滕粟捂着脸——疼!连捏带拧,脸都被他拽变形了。 本想在他手背上留个齿印,回想以前几乎被崩掉满嘴牙的经历,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没好气的说:“对外人看一面就够了,长久过日子才有了解的必要,处一辈子呢,叫我有事别藏心里,自己却藏着一堆,不公平。” “哦?比如?”玉无心嘴角噙笑,神态自若。 装傻的老狐狸,就不信他没注意到话里的玄机。 “比如?比如你跟凤仙楼妈妈的关系,又比如你明明有功夫,却总是装穷酸,再比如……唉!你自己心里清楚!” 玉无心揽着她的肩轻轻拍了两下:“并不是藏,是顺其自然,既然决意要孝敬我一辈子,何愁没机会知晓?” 为什么“一辈子”被他说的好似下饭小菜,她可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小心谨慎稍作试探,孝敬?还当是女儿孝顺父亲吗? 从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具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讨厌!总是这样猜来猜去,搅得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而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却表现的怡然自得,让她有一种被人耍着玩的挫败感。 平时训斥她不认真读书写字的表情比现在亲切多了,真想撕开假笑的面皮,看看底下究竟藏了多少情绪。 想着想着,手臂就自发自动环上他的颈项,听芸姐说,要激发男人的“本”,最好的手段就是撒娇,该怎么做呢?以前在外面被人打骂,回山里怕让姐姐落泪,连疼都不敢喊一声,哪有撒娇的心情。 抵着他的额头,视线正落在斜飞入鬓的剑眉上,与发色一样漆黑如墨,伸手轻抚,分明,硬的扎人,头发与眉毛都这么硬,不知道长出胡子来是什么样。 指尖从鼻梁顺抚到唇角边轻按,还没来得及细细索就被一把握住。 “不要随意对男子动手动脚。”玉无心板起面孔低斥。 “你不也经常对我动手动脚?”牵手、捏脸、敲头,也没少抱过。 他只是笑,勾起她的下巴:“除了我,不许对其他男子动手动脚,我可是从未碰过别的女人。” 低沉的戏语带着一抹淡不可察的占有欲,眼神变得幽暗深沉,定定的凝望让她只对视了片刻便垂下眼睑,琢磨不出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意,若说他认真,口气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但目光又太过专注,不像是在说笑。 “你……” 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了她的话,马车停了下来,滕粟下意识地想掀开帘子,却被玉无心揽进怀中,铁条似的手臂从背后环绕上前,勒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手劲不寻常,发生什么事了吗? 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车外便传来怒叫声:“好你个白发鬼!毁了我母亲还不够,连自己的养女也不放过吗?” “白发鬼?”滕粟微一怔愣,谁?转头瞪向玉无心——他!? 相较于她的倏然紧张,玉无心却是面不改色,在她看过来时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轻道:“抱紧了。” 说话间,一柄长枪从蓬外刺入,玉无心右手夹住滕粟,左手在座椅上猛然一拍,腾身而起,避开突刺之后破顶而出。 滕粟只觉得眼前一花,晕眩感陡然袭来,脚底生风,从侧下方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忙抱住玉无心,将头死死贴在他的腰侧,不知在空中起落了多久,忽觉身子一震,脚底有了踏实感。 她忙撑直双腿,仍是不敢放手,等晕眩感过去才缓缓张眼。 前方三丈开外是他们所乘马车……的残骸,车舆被纵劈成两半,直木四分五裂,散落一地木碎。 看似平凡无奇的车夫此刻正手持红缨枪站在马背上,身姿挺立,在强劲的寒风中岿然不动。 冷气透颈而入,滕粟双臂环抱,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寻常回庄的路线,举目所见一片荒凉。 更令她惊异的是,那名车夫一开口,竟是娇柔的女音—— “早年与人尽可夫的毒蝎女狼狈为奸、祸害武林,现又寡廉鲜耻地在马车中和养女调情,哈哈哈,白发鬼,你真是无耻下流至极!” 滕粟还缓不过神来,皱紧眉头看向玉无心:“这人是谁?”说话好难听。 “断飞燕,故人之女。”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之后,玉无心蹲下身帮她拢紧斗篷。 “故人之女?亏你有脸说出口!”断飞燕扯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粉面翠眉,可称得上是清丽了,但眼中的怨毒却将那份美好破坏殆尽,她跳下马,扬手横扫,三道白光从袖中激而出。 滕粟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玉无心翻掌一遮,三枚青光森然的针尖悚然悬在眼前三寸,而针尾则夹在他的指间。 “你敢对她出手?” 找死!容她将车驾到这处是不想让她跑去庄里大闹,本有心主动约战,早日了结这段孽缘,不料她竟蛮横至此,原以为她再如何仇视他,也不至于伤及无辜,看来是高估她了。 玉无心冷下脸,手上发力,只听叮叮声响,银针在指间化为碎屑。 断飞燕厉声道:“有什么不敢!十年前,我娘为你身受万剑穿心之苦,就算她死了,我也不许你碰别的女人,你碰谁,谁就得死!”说着冲上来挺枪直刺。 玉无心转身护住滕粟,抖出折扇反手格挡,断飞燕被枪柄弹开的势头带着跌冲了两步,怒叫道:“放开她!这辈子,你只能惦记我娘,到死都要为她赎罪!” 她嘴上这么说,却不停手,招招钻着空子刺向滕粟,玉无心连挡数下,心头大怒,在枪尖再度刺上来之时,挥袖卷上长杆,另一手擒住枪头,五指扣紧发力一夺,竟将枪头摘了下来。 断飞燕惊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光杆,以往数度交手,他也只是略胜一筹而已。这柄七尺花枪尖柄相连,以融铜铸死,她的小舅李久善便是以此枪涤荡武林,让“九头鸟”的名号响彻天下,怎有可能不到十招便被轻易折去枪头? 就在她怔忪之际,玉无心抓住长杆往回猛抽,断飞燕吃不住这股力道,被拽得向前扑跌,倒地时枪柄脱手,掌心被抽撤出一道血痕,她趴在地上,眼睁睁地见纯铁打造的枪杆被掰成三截,轻松地好似在折树枝。 “你……你……”她花容失色,惊愕地语不成言。 玉无心将枪头收进袖中,拍了拍手,把滕粟高高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笑问:“怎样?是不是比斗**好玩?” “好玩个蛐蛐儿!”滕粟惊魂甫定,揪住他的领口,舌头直打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江湖恩怨,本不值一提。”噙笑的嘴角含着一抹讥诮。 “你是江湖人?武功很厉害呀,算是高手喽?”滕粟眨眨眼,刚才被吓到了,缓过气来再回想之前的场景,好像真的挺有意思。 “还说得过去。”他笑的惬意,抬手将散落在她脸前的发丝撩到耳后。 语气是波澜不兴的懒散,动作却轻柔得令人——怒火狂烧,烧红了断飞燕的双眼,当年她娘那么爱他,甚至为他甘愿抛夫弃子,可这个魔鬼!竟狠心见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死在面前也不肯说一句安抚的话语,哪怕是假话也好!为什么!为什么却能对另一名女子如此温柔似水? 不!这是一种背叛!他应该一辈子活在歉疚之中,她不能忍受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别的女子,她母亲得不到的,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没资格得到! “玉无心!我要你为我娘殉葬!”她奋而起身,挥袖间,一排银针疾而出,去势迅猛,针尖所对竟是滕粟娇俏的脸庞。 玉无心甩开紫竹扇轻轻一扫,十枚银针无一落空,尽数被扫回,全都扎在发针者身上,他又从扇骨中取出透骨长钉,灌注三成劲力,弹指间发出,长钉挟风裹气,如惊电一闪,刺入断飞燕正心的膻中。 这一刺的劲道拿捏准,不致命,却足以废掉她七成功力。 断飞燕只觉内气涣散,当场瘫倒在地,她的银针上喂了剧毒,很快,毒便发了出来,而她手脚酸软,连动指头都吃力,更别说抬起来拿解药了。 玉无心抱着滕粟缓缓踱到她头前,俯视的眼眸凝结成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就是这个眼神!当年他就是用这种残酷的眼神看着她娘惨死,断飞燕狠狠地瞪着他,看他将手中的女孩儿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动作像在呵护一块至宝,眼波流转间,冰封瞬时消融。 牙齿将下唇咬破,腹中有如钻了百条虫一般,绞痛难忍,若是再不服解药就会命断黄泉,不甘心!她不甘心! 玉无心用折扇□她后领,提起来摇晃了一阵,摇出一条针囊与两个瓷瓶,他一脚下去,把针囊踩进土里,拾起瓷瓶,拔掉塞子闻了闻,从其中一瓶里倒出两粒红色药丸放在掌心里送到她嘴边。 “滚开!我不需要你这个无耻之徒相救,少来猫哭耗子假慈……”话没说完,下颌就被狠狠捏住,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口。 玉无心冷笑:“像你这种货色,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舅舅人面广,九头鸟的名声也被污光了,想死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个痛快,不用特意跑到我面前丢人现眼。”将解药塞进她嘴里,拇指往她喉咙口一抵,确定咽下去之后才放手起身。 好狠……好毒! 滕粟被他牵着手,交握间只觉温暖柔和,但他的面孔却有如被覆上一层冰霜,森森的,甚至带着一丝狰狞,原来他还有这么一面,狠绝到底,毫不留情,总算是开了眼界。 故人?在线阅读 故人? - 舍我其谁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舍我其谁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白发鬼——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惊讶?害怕?也还好,她对江湖上事一窍不通,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别人提起白发鬼的种种恶行时他会不快,会感到不快,也就说明那些传言不见得就是事实。 “跟他在一起你会不得好死,那个棍,老的吃腻了改吃嫩的养胃,哈哈哈!等他把你玩弄够了,你就会跟我娘同样的下场,万剑穿心、死无全尸!”——没头没尾,莫名奇妙,而且吐字龌龊,比市井泼皮常说的污言秽语还难听,简直就是刻薄恶毒了。 “别妄想他给你任何名分,知道他老婆是谁吗?臭名昭著的毒仙百里明月,那个恶贯满盈的婊……”——这句话她没说完就被点了哑,老狐狸当时的表情是真动怒了,出掌击下去,在她头前的地上开了一个深坑,然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被吓晕了。 百里明月……是他妻子?他不是说从没碰过别的女人吗!但他会为她动怒,并且是怒不可遏,以那么直接的方式宣泄火气,可见相当的……在意。 不是滋味……被骗了吗?不像啊,他可是一点掩饰的意思也没有,却也不辩驳,坦然自若的神态让人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或许……是怕得到最不愿接受的答案,该不该问——踌躇了大半日还是定不下来。 滕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不问,他也不多说,晚膳时不断给她夹菜,又把小碗堆得半天高,行为举止都和往常别无二致。如果不是被惊吓的感觉太过深刻,她甚至怀疑白天经历的事会不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一脚把被子踢开,从颈下拽出杨花枕抱在怀里,闻着淡淡的药香味……不是说花香催人眠吗?怎么愈发神了。 “天寒地冻,被子也不好好盖,想生病吗?” 赫! 滕粟浑身一惊,不期然对上一张黄蜡蜡的面孔,吓的一颗心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 “你、你进来不会发出点声音呀!半夜三更,突然冒在身后,会吓死人的!“ 滕粟弹身坐起来,拍心口喘气,灯台上的烛火跳了跳。 “怕什么?我又不是鬼。” 玉无心坐在床边,拉过被子替她盖上,昼时见她闷闷不乐,想来有不少疑问窝在肚中,理好账册后心里挂记,途经滕园时顺道弯进来看看,放轻脚步是不想惊扰到她,谁知这丫头蜷在床上瞪着眼发呆,轻薄的内衫挡不住寒气,她还蹬脚踢被子,也不怕着凉。 滕粟缩了缩身子,在长臂横过来的时候,侧身依偎上去,温暖的怀抱总是让她眷念不已:“你不是鬼吗……那为什么会有人叫你白发鬼呢?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呀,该叫黑发鬼才贴切。”说着抓起他前一缕散发往下拉了拉。 “将黑豆、丹参、首乌等药材研末,再加**子、蜡油调膏以遮盖白发,其效可持续三个月,只是染发后,膏体会附着在发丝上,使之变得干硬糙,你没出来么?”玉无心握住她发凉的小手揣入怀中捂暖。 “唉?那就是说……你本是白发?我以为老爷爷才会头发花白,别告诉你已经很老了!“关于他的年纪,方大海和张老姑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但白发鬼的传说早在百年前就流传于西南坊间,除非他真是妖怪,否则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保持百年不衰。 “对比你而言,确实很老了,不然怎有底气当你义父,你会嫌我太老,又满头白发吗?” 这家伙又来了,每次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拐着弯绕圈圈,年龄对男子来说是很私密、不可告人的事吗?弄反了吧。 “你这样子哪点老了?如果真的七老八十,我就不会好奇你的白发,而该怀疑你是不是人了。”她嘟起嘴,贴靠在微微起伏的膛上,炙热的温度透过两层布衫煨烫着她冰冷的面颊。 玉无心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半垂眼眸,低沉的声音沙沙的,嘶哑而惫懒:“有一种奇门妙法,虽可练得上乘内功,却会使眉发褪色,白发鬼的称号亦是由此而来。” “你杀了很多人吗?” “你怕?” 滕粟摇了摇头,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是法理条例所能约束,有时候不杀人就会被杀,好比那个时候,若不是雪姐杀了二叔,如今世上就没有滕粟的存在,如果能回头,宁可被杀,也不愿姐姐死在她手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没机会遇到眼前这个……这个让她想依靠终生的男人。 “有什么好怕,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找死,当然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他说的淡然冷漠,习惯地用手梳理她散乱的长发,指间流泻的发丝如绸缎般顺滑,没入其中有如探进水云里,这一年来,她的变化惊人,虽然仍是稚气未脱,却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独属于女子的柔媚,就如同眼下,她秀发披肩,蜷着身子汲取温暖的姿态,乖巧顺服地让他心怜。 滕粟歪着头,两簇灯火在眼瞳里闪动,让澄澈的双眸蒙上一层柔和的水光。 “你有好多面貌,一会儿有礼,一会儿不讲理,我以为你对女人都是温和的,结果今日又那么……嗯,冷酷无情,到底哪种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一定要非此即彼吗?哪一种不都是我,该显露什么面貌由人而定。”玉无心捏了一下她发红的鼻尖,又搂紧了些:“至少对你,我不会虚应,怎样?这个回答能让你心满意足乖乖睡觉了吗?” “不满意!你那位故人之女是怎么回事,你那位……妻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提都没提,这不叫虚应我?” “噢?你没问,我以为你并不关心,很在意吗?”托起她的脸,不意外又看到了羞赧不甘的神情,咬着小嘴的倔强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都不觉得厌,越看越成瘾。 这人好没正经,逗她很有趣吗?滕粟别开眼,心中有些理不清的情绪在不断膨胀,话问出口了却觉得后悔,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过去很正常,非要挖出来让自己不痛快又是何苦呢? “也没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 玉无心用力勾过她的小脸:“来,告诉我,如果罗二少声称爱你至深,你若不接受那份感情,他便要自尽,你会怎么做?” 滕粟低呼一声,怎么又是罗二少! “哪里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与他才见过几面而已。” “这只是打个比方。”玉无心淡淡一笑:“我不过在一个人自寻死路的时候没手阻拦罢了,什么深仇血恨,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说起这一笔糊涂账,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十年前,李久善还未金盆洗手,以九头鸟的名号往来与朝野之间,他二人颇有交情,因这层关系,结识其妹李晓兰,当时李晓兰已经嫁为人妇,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经常来找他麻烦的断飞燕。 友人之妹,他自然以礼待之,却不想令她渐生情意,竟然不顾礼教,执意要与他双宿双飞,遭到断然拒绝后仍不死心的继续纠缠不休,他被缠的烦了,索一走了之,半年后接到李久善的书信,信中所述无非是李晓兰为情痴狂所做下的一件件蠢事。 原来自他走后,李晓兰魂不守舍,不思相夫教子,日夜描摹他所留下来的诗画,或哭或笑,疯疯癫癫,丈夫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将她母女二人逐回娘家,只留下一个儿子延续香火。 玉无心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那种地步,碍于李久善的情面,只能再度面对她,亲口把话说绝,不留一丝余地。谁知那女人执迷不悟,钻进猎兽笼里,非要他承诺从来就不曾存在过的感情,到最后甚至以死威逼要挟。 无情不可能变成有情,他心口如一,决然到底,她更是不顾一切,截断绳索触发猎兽的机关,无数竹剑从四面八方齐向笼中,顷刻间就扎得她千疮百孔,血沫喷飞。 他只当是闹剧一场,早就不甚其扰,看完这一幕便飘然离去,后来听说那具尸体肢残骨碎,没有一处完整的,那又如何?死的再凄惨也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与他何干! “……那年断飞燕刚满九岁,躲在树后目睹了她母亲的死状,打击甚大,所以我才容忍她一次次上门挑衅,陪她玩了数年报仇雪恨的戏码。” 竹本无心,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冷情的人,看到一名“深爱”他的女子惨死在面前也能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同情也挤不出来,但他只是冷情,并非无情,遇对了人,他也同样会动心,也会像常人一样顾东顾西,更是在意她的想法。 “粟粟,你会认为这是我的错么?” “不会啊。”她摇头,眼神坚定。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但用极端的手段勉强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那就是大错特错,尤其那个李晓兰有儿有女,却放任自己一意孤行,痴狂到那个地步,已经不叫深情,而叫绝情狠心了。 虽然不喜欢那名叫断飞燕的蛮横女子,但有那样的母亲也是她的不幸,只是过错不在旁人身上,是她娘自己心态不好,而她却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要人为她母亲赔命,更不惜伤害无辜。 将自身的不幸转嫁于他人身上——她不能理解……怎么想也想不透。 “曾经,我只觉得那女人愚蠢可笑,但近来却多少有些体会,即便得不到也想强行占有的欲望,或许人人都会有。”他缓缓吐气,感受到怀中的身躯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这番话的深意有所了悟。 “你不是有妻子了吗?还有什么得到得不到的……”她嗫嚅着低喃,手不自觉地握紧放在心口上。 玉无心本还想逗逗她,但那紧张的小样子实在叫人于心不忍:“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江湖传言而已。” “可那时你发了好大的火,明明就……”很在乎! “若是有人侮辱你的亲友,你会不会生气?”他已经算是很有风度了,若是叫百里那只险的蝎子听到,肯定会抓那女人回去试毒,那绝对是生不如死。 “她是你的朋友?” 莹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玉无心屈指轻叩太阳,若不让她吃颗定心丸,怕她会胡思乱想,于是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滕粟听着听着,双眼圆瞪,面现惊讶之色:“啊!原来是你的……” 一修长的手指点住她的嘴唇,玉无心摇了摇头:“心里有数即可。” 说罢放开臂膀让她躺下,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她头两侧——“时候不早了,有什么问题,日后会慢慢告诉你,先好好睡觉。” “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她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拽住他的衣角,微颤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影,更衬得眸光如水。 玉无心握住她的手慢慢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角,在她额迹柔柔印上一吻,还像平常一样叮嘱了几句话便离开卧房。 勾引——失败! 滕粟趴在床上,把燥热的红虾脸埋在枕间,芸姐不是说男人很容易上钩的吗?特别是在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头绵羊也会瞬间变成饿狼,老狐狸竟然就这么亲一下应付差事?枉费她那么卖力摆出诱惑的姿态,难道是因为身材还不够好,不能引发他的“□”? 抬手往口一按,好痛!已经长出来了呀,还不够吗? 窗外,一条颀长的身影倚墙而立,隔着菱形花格窥视屋内。 ——小鬼道行太浅,玩火而不自知,实在该把她拎起来打一顿屁股。 玉无心轻撩额前的乱发,靠在墙上仰头望天,苍穹如墨,月朗星稀,正如他此刻清明的心境。 天下间最有担待的男子……打哪儿去找?想来想去,果然舍我其谁! 舍我其谁在线阅读 舍我其谁 - 有客来访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有客来访 快过年了,玉无心发粮放饷,遣散仆从长工,只留下方大海与大厨子内外照应。这一日云薄日暖,来了两名奇特的客人,一男一女。 男的披头散发,穿着黑长袍,背后把镰刀,满脸戾气,女的娇美动人,头包紫缠巾,耳坠银花片,一身异族风情。 午膳时破天荒地上了满桌大荤,那男子舞爪张牙,也不拿筷子,抓着一整只**生拉撕扯,吃相凶残,好似饿死鬼投胎,而那女子坐在他身边细嚼慢咽,时不时替他把垂在脸前的头发掠到耳后,两人眼神交汇时所流露出的缱绻缠绵,看的滕粟脸热心跳。 据玉无心介绍,那男子名叫罗刹,是个鼎鼎大名的“贩子”,而那名貌美如花的女人是他刚过门的妻子,叫绯红。 滕粟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这两人单从形貌上来看一点都不搭,男的太野,女的太秀美,可是站在一起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感。 “张嘴。” 正瞧得起劲,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她□的依言照做,被塞了满满一嘴的熏,匆匆嚼两下囫囵吞入,喝了一口汤,轻捶口,转头抱怨:“做什么?想噎死我吗?” 玉无心敲敲她的碗,似笑非笑地扫了罗刹一眼:“看大戏也别忘了动筷子,饭菜都要凉了,快吃。” 罗刹把**骨头往后一抛,用手背抹了把油嘴,咧嘴一笑,笑得狠邪恶:“嘿!一段日子没见,连女儿都有了,啧啧,真看不出来你是个风流种。” 绯红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抄起桌上的布巾帮他擦手。 玉无心却不以为许,咔嚓咬了一口大头菜,笑应:“哎呀,风流种好歹也是个种呀,我说小老弟,你大红花都戴过了,怎么连个豆丁也没影子,别告诉我到现在还爬不上弟妹的床。” “咳……咳咳!”滕粟被汤呛到了,张口结舌地瞪过去,这个嬉皮笑脸的人是谁?是那只老狐狸吗?他居然会说这么失礼俗的话! 玉无心偏头挤了挤眼睛,唇角挑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把她看的呆住了——生动的笑容,坏坏的,带着点痞气,让那张惯于作假的狐狸脸一下变得鲜活起来。 罗刹猛拍桌子,似乎被戳到痛处,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你他娘知道老子憋得是有多辛苦吗?不能上自家婆娘的床这简直是……”没天理啊!! 啪!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脑浑抽没了下文。 绯红拍拍手,夹了一只**腿塞进“有名无实”的丈夫嘴里,笑眯眯地看向玉无心:“他眼疾未愈,埋在眼里的虫卵还没除尽,婆婆说肝火太旺会促使蛊毒再度发作,只能先学前辈修身养了。” “不敢,得罪了。”面对她时,玉无心又变得温文有礼,瞅向罗刹的眼神却仍是充满讥诮。 一顿饭夹着好兄弟两人的斗嘴声,倒也吃的轻松愉快。 收拾了碗筷后,一行人到院里小坐,绯红带来家族特产的化香虫茶,冲泡给众人解油腻。 这种茶制法奇特,是以新鲜茶叶与香叶混在竹桶里,浇上淘米水使其发酵,引来“化香夜蛾”安家产卵,幼虫孵化出来后以茶叶与香叶为食,会排出一粒粒香茶籽,将这些香籽晒干,再过大火翻炒,加入蜂蜜调和,方成虫茶。 茶粒遇水即溶,茶汤呈金黄色,滕粟听绯红说完茶的来历,本还有些发毛,闻到清爽宜人的茶香之后却顾虑全消,端起来浅抿,唇舌间馥郁甘冽,一口下肚,顿觉满鼻飘香,心旷神怡。 滕粟与绯红一见如故,手牵着手上小亭里喝茶嗑瓜子,两个男人则面对面坐在石桌前“谈正事”。 “市里发榜了,有几个不要命的来找过你麻烦?”罗刹翘着二郎腿,肘子支在桌上,拳抵下巴,抓抓口,打了个呵欠。 “不多,就一个。”玉无心从袖子里掏出铁枪头甩在桌上。 罗刹“霍”了一声,抓起枪头在手里上下抛耍:“九头鸟的花枪,你终于忍不住出手——把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女人给干掉了?” “废了七成功力,这两年她越来越嚣张,得罪了不少狠角头,老李不想再为她买账,我做个顺水人情,免他叔侄相残,帮忙解决了这桩事。” “啧,只废七成?换做是我,一刀宰了完事!管他屁的人情,外传她跟老子齐名?我呸!齐她姥姥!姓李的也真够呛,九头鸟的名号任她糟蹋,好大的气量。”罗刹喝了口茶,把盏子往桌上一掼,眼露凶光。 玉无心冷笑:“死了也不过就是两腿一蹬,杀她丢人情,何必?断飞燕的事小菜一碟,还不值得上心。” “那你找我来做啥?信里不写清楚,我还以为你被缠得不耐烦了,打算借刀杀人,反正我罗刹是不怕得罪谁,只要能还你的人情,顺手做掉那女人容易得很。”从怀里掏出金算盘拨了拨,“嘁,给她估价都嫌浪费,就好比捏死只蚂蚁,杀这种货色确实不带劲。” “市里之所以发榜是针对这附近接连发生的几桩命案,凶手的杀人手法与弥勒教的返祖祭极为相似,弥勒教的前身正乃倡导杀生修佛的大乘教,虽被元遥所灭,但其余党仍潜伏在中原,打着弥勒降身的旗号吸引教徒,鼓动信仰者聚众造反,你也知道,虽然江湖上盛传四大道派在丈人山中将弥勒教余孽一网打尽,但真正的杀人者却是我家老爷子。”玉无心敲着石桌,垂眼冥思。 罗刹蹙眉道:“你觉得这些命案是冲着你来的吗?不可能,当年的事,知情者没几个,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再说自你承袭白发鬼的名号后已渐渐淡出江湖,百年前的旧事,老头子坟头都长草了,找谁算账?” “你别忘了,我可是以白发鬼的名义给你老丈人送祝寿贺礼,当时在场的有不少正派名门,还怕没地方嚼舌吗?”玉无心了下巴,“弥勒教的教主一直生死未明,若他的传人听闻白发鬼还在江湖上出没,存心想报复又苦于找不到仇家的老巢,会用杀人嫁祸的法子逼我现身也不是不可能。” “你敢说的这么笃定,想来已经调查的八九不离十,嘿嘿,既然要你现身,那你就现呗,我就不信区区几条弥勒教的小虫能吓得住你。”就算教主现世,也不是他的对手,当年玉家老头子能以一人之力战八大护法,不过擦破点皮,玉无心的武学造诣远不止如此,找他过来助阵实在没必要。 “你当我不想把麻烦事早点了结吗,我还指望能过个安生年,只是眼下脱不开身……”说着朝亭上望去,见滕粟与绯红聊得正欢,粉扑扑的脸蛋上笑容荡漾,眼神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 罗刹微愣,也朝亭上瞟了一眼:“喂,你不会是找我来给你女儿当保镖的吧?“ “怎么,不愿意?你不是什么都不好,唯独最记恩的吗?”玉无心扬高眉,盖上茶碗,“我出力帮你搞掂你女人的老爹,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女儿的爹?” “哼,少来!你真想当她爹?别笑死我了。”那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意外,还以为这家伙打算出家当和尚,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娃动情,吃饭时那连哄带屁的德行,就差没捧在手心含进嘴里了,本当他是上了年纪父爱泛滥,原来是养了要吃的。 玉无心也不遮掩,笑道:“谁说当了爹就不能再当别的?丫头还小,先以义父的身份教养她,也免得被人说闲话。” “你会怕人说闲话?是借着父女名目好霸占她吧,哈哈……没想到你好这口。”罗刹捶桌,揉了揉肚子:“那豆干知道你的心思?小心别辛苦养大了,到头来是给他人做嫁衣。” “既然以义父的名义霸占了她,你认为我会给她机会接触别的男人吗?”不接触就不会产生感情,而且小家伙对他有意,哪怕暂时还是不成熟的依恋,只要他一步步引导,总有一天会水到渠成。 罗刹嗤了一声,对他从容的姿态很不以为然:“那你告诉百里了吗?别忘了你们还是……”他轻咳一声,点到为止。 “捎信提了个大概,那只毒蝎子最近太忙,没空理这事,也给我省了不少心。”玉无心叹了口气,折扇在手上转了两圈:“先不管这个,庄里仆从都放回家过年去了,小丫头寂寞得很,看来她跟你老婆很投缘,最近就住这边当护院吧,如何?”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思。”罗刹伸舌头舔舔嘴,一拍口:“每日三顿大荤席,在你解决弥勒教那群倒霉鬼之前,我保你女人平安。” 顺便留下来看笑话,一旦动了真情,他能忍得住才怪,瞒人瞒不识,这家伙可不像外表展现的那么温吞大度,肚子里黑水横流,等着看他戴大红花的蠢样子。 嫁女娶妻一并了结,够风光,就看拜高堂时他打算找谁来拜! 有客来访在线阅读 有客来访 - 亲嘴?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亲嘴? 滕粟蹲在锅台后面,双手捂脸,从指缝间偷瞄外面——小竹林里正火辣辣上演一幕惊心动魄的艳情戏,两条身躯紧紧交缠,看的她目瞪口呆,心头像在敲大鼓。 前不久大厨子拖着方冬瓜出去买年货,她坐不住,带着绯红闲逛一圈,最后转移到厨房洗蒜苔,绯红见食材备的齐全,打算亲自筹备晚膳,她兴致勃勃,跟在后面打下手,准备习两手让老狐狸刮目相看。 洗菜切、下料腌制,忙得热火朝天时,罗刹满脸怨气地跑过来找老婆,二人拉拉扯扯走到竹林里说话,滕粟担心那凶汉子会欺负绯红,移到锅台外侧,找了个便于观察的角度,边搅蛋边密切关注外面的动向。 谁知道没讲上几句话,罗刹一把抱住绯红,压在树干上亲嘴。 滕粟双眼发直,一股热气从脚底心直窜向头顶,呆了好半天才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丢开碗勺,哧溜一下钻到锅台后面蹲身捂面,羞臊之余还是忍不住张开十指留意外面的发展。 原来男女之间可以有这么……这么亲密激烈的接触,唇舌相交,仿佛要揉碎身体的拥抱,男人的大手在女人的背部、腰际来回揉抚,甚至从锦袄下摆探入,急迫的动作在肢体相接时略有迟滞,并非肆无忌惮,反而是小心翼翼,带着安抚引诱的意味。 由于被宽厚的肩膀挡住,从这边看不到绯红的表情,但在半推半就之下,环在背后的双手由抗拒转为顺服,似是无奈地回应了他的索求,最后又以一记清脆的大锅贴为整场戏剧做了个彩的收场。 他们是夫妇,会这么亲热也不奇怪,滕粟窥视了别人的“闺中趣事”,自觉心虚,始终不敢正视绯红。 “怎么一直不说话?方才看到了?”绯红心思细腻,从她不自在的神态间便窥出了端倪。 滕粟正在揉面团,听到她的问话,一下就把手按进了面疙瘩里,慌慌张张道:“什……什么?” 绯红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她手足无措,不禁失笑:“没什么,你不用在意,要怪也怪那家伙不好,随时随处胡来,连地方也不挑。” 听她语气轻松,滕粟也随之宽心不少:“呃……绯红姐,你……跟他……” “嗯?”绯红侧头,见她眼神闪烁,脸上还有些尴尬之色,笑道:“想问什么尽管问,这里就我二人,没什么好羞的。” “你……他那样对你,你不会觉得被欺负了吗?”这句话说的太快,差点咬到舌头。 “早先会呀,习惯了就好,平常是我欺负他比较多哦。”绯红冲她眨眨眼,从她手里捧过面团摔在板上大力搓揉。 “可他看起来很……”滕粟挠挠后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人家妻子面前说丈夫凶狠挺失礼的吧。 绯红倒替她省了事,直截了当道:“霸道专横,放肆暴,他一直都是这样,可是……天下间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男人。” “绯红姐,那你之所以会嫁给他,是因为他对你好喽?”那么个鲁男子,被打了巴掌也不吭气,还被乖乖斥退,想必平时对她也极为体贴。 绯红摇了摇头,把揉好的面团放入盆里,用湿布盖上,拉着滕粟走出厨房,拖了小凳子坐在院里歇息,冬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她眯了眯眼,举手伸懒腰,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忙的发热,两颊竟泛出一抹艳色。 “如果不动心的话,对我再怎么好也不会嫁的,你别看他那样,其实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绯红拿滕粟当姐妹般相处,毫无芥蒂地与她畅谈心事,又说了许多跟罗刹在一起时所经历的趣闻,滕粟听的津津有味,言谈间涉及她对玉无心的情感,令绯红感到讶异,倒不是觉得有悖伦常,而是为她忧心,毕竟……玉无心早已有了妻室。 晚膳过后,绯红向罗刹提及这件事,那家伙却可恶地抱着她笑谑:“那只毒蝎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下回你可以直接去问,问他俩是什么关系,问那蝎子对老狐狸养小兔崽子吃有何看法。” “跟你谈正经话呢!”绯红一手一边,捏起他的嘴巴狠狠拧了一把。 “与其心别人的事,不如多照顾一下你男人的需求,为了陪那丫头冷落丈夫,你要好好赔我。”他旷男相毕露,了脸,龇牙一笑,把她高高抱起来往床上扑倒,拨开袄衣前襟,低头在细嫩的颈项上啮出一个个浅痕。 “别……蛊毒还没尽消,你克制点!”成亲这么久,还是会被他的气息搅得心跳失控,喘不过气来。 “真到那一步再用你的小猫爪子提醒我。”罗刹仰头深吸了口气,凑上去以双唇承接下她的喘息,大手探入底衫内,顺着光滑的肌肤,一寸一寸,由下自上游走,停留在那一处柔软的小山坡上轻抚。 绯红攀住他的肩头不住轻颤,身体里仿佛被点起了一把火,随着指尖的拨弄越燃越旺,名义上他们是夫妻,鱼水之欢已不再是单方面的渴求,炽热的眼神与沉重的鼻息,每次都会让她怦然心动,而他压抑欲望时的痛苦神情又叫人怜惜……对的,是怜惜,从一开始那丝微小的感动到如今的牵肠挂肚,心疼他总是不会照顾自己却又心折于他的狂野放。 早就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可是,为了保全他的命,只能忍痛在他“食欲”最浓烈的时候,一次次锅贴焐脸!她也是不想的,唔……从半年拖至一年,直至今天,蛊毒还不算除尽,她不知是该大笑还是该抱头痛哭,只得无奈叹老天存心作弄——不能圆房的悲剧究竟要到哪一天才算熬到头? !!! 每个人的感情表达方式各不相同,罗刹是凭着百折不挠、越战越勇的气势抱得美人归,男人与女人之间会产生一种最原始而□的情/欲,这是区别于其他情感的关键所在。 滕粟不知道心慌意乱、窒闷难当算不算是情/欲的一种,但老狐狸对她却似乎还停留在介于亲情的层面上,感受得到疼宠包容,却没有今日所见的……单纯属于男女之情的热切。 为什么呢?总觉得这种建立在父女关系上的情感太难转变,罗刹与绯红之间的相处是对等的,比肩齐进,相携扶持。 而她呢?自从被收养以后除了吃喝玩乐,外加读书写字,好像从没帮他分忧解劳过,也不知道能帮得上什么忙。他去巡庄,她就跟着去喝茶混饭吃,他谈生意,她还是跟着喝茶混饭……他从早忙到晚,应酬不断,晚上回来还要验收她自修的成果。 姓方的矮冬瓜名为总管,其实不过是个跑腿的,庄里庄外的大小事宜还得靠他一手调度,每日睡得晚起得早,他能撑得住吗? 滕粟翻身起床,披上斗篷走出屋外,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机灵,到院里看了眼水钟,此时正当亥初,他肯定还没睡。 托着灯台走出滕园,来到大院门下,迎头撞上要往书房送茶的方大海,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下茶盘自己捧了过去。 灯火昏黄,在寒冷的冬夜中晕眩出一片和暖,帘幕微卷,从屋外可以看到被火光映红的薰笼,热气将长案蒸的扭曲摇荡,桌面上堆着一摞账册,毛笔搁在豆青色的笔山上,笔头墨迹未干,而他肩披长袍,支肘撑头,闭着眼睛坐在桌前,似在打盹小憩。 滕粟跨进门槛,掩上门帘,将茶盘放在一边,踮着脚尖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索趴在桌面上就近端量他安详的睡脸,飞扬的剑眉,修长上挑的凤眼,这张面孔乍一看下,很容易给人斯文俊逸的错觉,但分开细细品味,却能从眉心眼角的细纹中读出些许岁月的沧桑。 他的五官很出色,既不是唇红齿白的书生俊俏,也没有豪气刚健的大侠风范,而是内敛沉稳,如同三兴庵古茶冲泡出来的老汤,越陈越甘醇。 流转的视线定在微抿的薄唇上,昼时那缠绵悱恻的亲嘴场面又跃然于脑海中,心中怦动,热气传到耳尖上,心情一下紧张起来,连喘息都小心翼翼,不敢太大声。 “义父。”她低唤了一声。 没有任何反应。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双手撑在案边,悄悄拉近两人的距离,相准位置,嘟起小嘴轻触……微凉,有些麻麻的,亲嘴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不是应该更激烈的吗?轻抚口,虽然心跳仍然飞快,但绝对是做贼心虚的成分占多数。 “肯定是亲的还不够重,再来一次……”她小声嘀咕,倾身还要再试,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沉幽暗的眼眸,光湛湛,不见丝毫惺忪的睡意。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本就没睡着! 血一下冲上头顶,她用力推开他,慌慌张张往后急退,忘了还有张桌子挡着,没退两步,后腰就结结实实磕上坚硬的桌角。 “好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紧跟着冒出来。 亲嘴?在线阅读 亲嘴? - 情思难抑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情思难抑 玉无心连忙把她抱坐在腿上,伸手在她被撞上的地方轻按,以指压道来减轻疼痛感,轻斥:“怎么这般冒失?” “还不是被你吓的!竟然装睡……”滕粟趴在扶手上,可怜兮兮地控诉。 “还敢说?这么晚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也不多加件衣裳!”隔着薄薄的衣料不难感受到指尖的冰凉,忙拽下外袍盖在斗篷外面。 “我还不是好心给你送热茶来的。”滕粟偏头,哀怨地瞟了茶盘一眼,被他指尖抚触的部位渐渐发热,她的脸上也跟着涌起一波波热潮。 玉无心沉声低笑:“这么贴心?真是让义父太感动了。” 还义父?这个坏家伙!故意不提刚才的事,想视而不见,粉饰太平吗? 她挪了挪身子,不着痕迹地往他怀里靠去,把头偏靠在宽厚的肩膀上,摊开手贴在他前,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冲击着掌心,沉重有力……靠的这么近,更能感受到那股有别于茶香味的男气息,浑厚刚毅,将她从头到脚,密密地包裹住。 “好点了吗?” 指压的动作停住,湿热的呼吸熨烫在耳边,滕粟的心在瞬间抽紧,点了点头,凝眸深望那张含笑的脸庞,温柔可亲,溢满怜爱,是一贯的,面对她时才会出现的慈父面貌。 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她偷亲了他,他也心里有数,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太狡猾了,每次都是她主动,明示暗示不知道多少回,他的态度依然模棱两可,只有她一人惶然失神,他却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淡然从容的姿态。 好像……好像是她自作多情! “不好。我不想当你的义女了!”将手握成拳,在他的膛上重重捶了一下。 玉无心”噢“了一声,半垂眼皮:“义父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她轻哼,当义父哪里都好,可她需要的不光是一个爹爹。 “既然没有,那就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孩子气?可恶的……这家伙,还把她当三岁娃娃看待? 滕粟斜睨他刺眼的微笑,咬住下唇,抓起他的手往自己前一放:“不小了哦,这样还是孩子吗?” 玉无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危险地眯起了眼,这丫头竟然没穿兜衣?隔着单薄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柔软之上的一点凸起…… “以后还会再长的,你能一直当我爹吗?” 她交叠两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低垂双眸,以眼角余光瞥视他稍显紧绷的面孔,试图从中窥探出些许与平时不同的情绪。 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玉无心侧过头,额前垂落的散发遮住半边面孔,眼鼻下的影忽明忽暗,将近乎石化的面容衬得异样沉甚至……泛出了铁青,他擒住她的手腕缓缓拉开,然后一把抱起她走向卧榻。 “等……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他竟然把她按在腿上,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下手的力道比上一次还要重,痛死了!什么害羞、心悸全被啪啪的拍声冲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臭狐狸!你干嘛打我?我又没做错!” “没做错?这么大一个姑娘家,不晓得何为矜持吗?你太没分寸了!”玉无心把她拎起来往榻上一丢。 “矜持?你抱我的时候提过矜持吗?别跟我说那是以当爹的心情来疼爱女儿,我一点都不稀罕!” 玉无心单膝跪在榻上倾身逼近,一手撑在她腰侧,另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引诱一个男人,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有好好想过?” “什么引诱?因为你老把我当孩子看,我才给你一下,芸姐说这边有就是大姑娘了!”虽然知道那是不能被人随便的地方,但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是小娃娃,才不顾羞耻挺“”而出,引诱?她是想过,但还没开始做呢!挨了这一顿皮痛,什么心情也没了。 玉无心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她还不是有心的?一知半解就敢做这么出格的举动,完全没考虑过会引发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看她揉着屁股的可怜样,心里也疼惜得紧,抓过斗篷把她从头包到脚,转身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靠背上,轻抚她的长发,口气缓和下来,带着些纵容:“正因为你已是大姑娘,才更该知轻重,男女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再有……你若不喜欢被我抱,以后不抱便是。” 这么说的时候却故意把手臂展开。 滕粟嘟起嘴,偏身倒进温暖的怀抱里,不甘不愿道:“我没说不喜欢呀,但不要你把我当女儿来抱,动不动就打是野蛮人的行为!你要多向你那位好兄弟学学,像他对绯红姐那样对我才好。” “噢?哪样的好法,你倒说来听听。” “我俩在一起,被打的是我,他俩在一起,都是罗刹挨巴掌,还有啊,我都看到了噢,他们抱过会亲嘴,你只亲过我的头发。”她戳戳额头,余怨未消地横了他一眼。 “他们是夫妇,不同的。”怪不得她半夜三更跑来偷亲,原来是看了不该看的,他早该料到,那头欲求不满的野兽!避个嫌会要他的命吗? “不是夫妇也会亲嘴的。”滕粟丢给他一个“别想唬我”的眼神:“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亲一下吗?” 他斜扬唇角,哑声低语:“你以为只是嘴对嘴碰碰,像你先前做的那么简单吗?” “那不然呢?你教我。”滕粟脸上发热,坐直上身,趴在他肩上,努力仰高头。 玉无心俯身在她水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敲敲她的头,皱眉笑道:“现在不行,以后再说。” “为什么?以后是要等多久?” “你每日乖乖吃饭睡觉,好好读书学习,只要我觉得你的确是长大了,不再是胆大妄为、不知深浅的糊涂小鬼,自然就会教给你。” “真的?不会是在敷衍我吧!”投去怀疑的眼神,连哄带骗的手段他不是没使过。 玉无心屈指刮刮她的鼻子:“还要我发毒誓不成?那听好,在下玉无心在此承诺,若日后不教滕粟小姐该如何亲嘴……” “够了够了!不许再说了!”滕粟连忙捂住他的嘴,羞得满脸通红。 玉无心见她困窘,也不忍再逗趣,深知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拉下柔若无骨的小手,连着斗篷抱进怀里,让她侧卧下来枕在臂上,“你半夜三更跑过来,只是为了送茶?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好舒服,茶香味、薰笼中的檀香,四散飘溢的香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烟墨味,他的怀抱宽厚温暖,比什么安神枕都催人入眠。 “嗯…也没什么,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滕粟把头往他颈窝里钻了钻,蜷身缩成一团,眼睛闭啊闭的,低声呢喃:“绯红姐会做菜呢……我不想一无是处呀,至少……要能照顾……你……” 照顾他?她竟然说要照顾他…… 玉无心垂下眼眸,嘴角微扬,牵起一道醉人的弧度。 滕粟睡眼朦胧,鼻音越来越重:“你这样笑起来,比狐狸脸好看多了……我喜欢……” 眼前的景物愈见模糊,沉重的眼皮终于不堪负荷地耷拉下来。 待她鼻息均匀之后,玉无心轻轻抽出手臂,起身从内室抱出一床被褥为她盖上,坐在榻边。 “粟粟。”他俯身低唤,目光流连在甜美的睡容上,久久移转不开。 她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似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粟粟……”这一声更像是在叹息,玉无心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粉嫩的唇瓣。 !!! “哇哈哈哈哈!想不到,真想不到!你竟然会像做贼一样偷亲那丫头!”罗刹笑得打跌,趴在桌上猛捶桌面。 “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玉无心把扇子捏的咔咔作响,回想起自己也曾在他大婚之日笑断气的经历,果真是报应不爽。 罗刹无辜地摊手:“不是你叫我当护院的吗?我可是连上床睡觉的享受都放弃了,谁知道你那宝贝女儿是跑去找你……”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一块饼。 “给你享受你也享受不了,昨晚又挨了几巴掌?啧啧,同为男人,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嘁,我这是攸关生死,哪像你,白白送到嘴边的肥不吃,舔一口还要偷着干,你还是不是男人?”罗刹撕了口大饼,馅香滑,满嘴流油,玉竹山庄的大厨子果然有一手。 “我要真吃了那才不是男人,直接变禽兽了!” “你以为你不是啊?”罗刹咧嘴直笑,“赶紧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干净,我在这儿呆久了也不方便。” “放心,我今晚就去龙骨山一探究竟,对了,你小子以后多注意点,要跟老婆亲热最好躲到我女儿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去!”玉无心喝完最后一口茶,又跟他绊了两句嘴便径自走出庄去。 情思难抑在线阅读 情思难抑 - 事故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事故 滕粟从卧榻上爬起来已是日上三竿,发现自己在书房里,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青灰色的锦袍被揉成一团塞在她颈下作枕,桌案上的账册、笔墨都没收拾,被拉开的座椅上却整齐地叠放着她的袄衣衫裙,一座花架罩在薰笼上方,架上热水布巾齐具。 想的真周到…… 自从小芸回家后,每日早上都是他亲自照应着更衣洗换,连打盆热水都不让她动手,通常她醒来以后什么都准备好了。 说他是富商,论到生活上的奢华,真是比罗府差远了,玉竹山庄也从不接待商客,玉门搂是他谈生意的场所,玉家的账房、总簿都住在那儿,他只将少量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带回庄里来做。 闲来无事时也会带她清理花园,去河边钓鱼——当然,是在发现那两具尸体之前,最近连院门都不让她迈出一步,那日提刑大人到家里来盘查案件,她向方大海探听了一些消息,知道一连串命案的凶手还没抓到,最近闹的人心惶惶,也就老老实实,不缠着他跑东跑西。 可是他总不能老这样……理所当然地为她安排一切,什么都不讲,也不让她知情,把她当成那种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唉!其实她不久前才做过小要饭的,屁大点事本吓不倒她。 滕粟掀开被子下榻,梳洗更衣,接着整理书房,先把被子叠好抱去内室,再卷起帘子开窗透气,将花架上的物事一件件搬出去。 书桌上的账册她不敢乱动,只是卷起来堆在一边。 收拾好之后,她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拉开房门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方大海在院门口侯着,见她出来忙嚷嚷道:“嘿!小姐,你再不出来,就赶上中饭早饭一块儿吃了。” “义父呢?” “主子出去了呗,叫我告诉你,今儿留在庄里好好招呼客人,绯红小姐在院里呢,你先去陪着,我到厨房里端糕点。” 滕粟没多想,匆匆赶了过去,一进院门就瞧见绯红坐在庭台上烧火,罗刹蹲在一旁,见她过来,立即起身往别处走去。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啊?”打招呼时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绯红递了张小凳子给她,笑道:“你别睬他,他对谁都这德行,习惯就好。” 滕粟“哦”了一声,看她把几段碗口的青竹竖在地上,竹筒里装着碧澄澄的清水,四周以石砖堆围成一个火塘,里面架了些干枝细柴,正烧得火旺。 “这是在干什么?”好清爽的竹香味。 “早茶呀。”绯红从腰囊里掏出一个小土罐,从里面捏出一撮黄黄白白,形似豆米般的碎粒洒在竹筒里,碎粒一入滚水便飘了起来,翻转之中,徐徐释放出一绵细的红丝,盘旋在水面上袅娜起伏,待这层丝绪随着下沉渐渐隐没与水底时,茶汤变成了淡淡的古铜色。 恰在这时,方大海与大厨子端来了糕点碗碟,绯红便招呼他们共同品尝竹茶,玉竹山庄里,主仆界限并不分明,这两人又都是知晓玉无心真实身份的“自己人”,当下也不多客气,坐下来捧着茶碗就喝。 滕粟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大厨子和矮冬瓜曾经做过马匪,他们那个帮会在怒江一带横行霸道、专打劫往来的马帮,后被官府出兵剿灭,是玉无心在他们重伤逃命的危难时刻伸出了援手,从此二人便发誓奉他为主,终生效力。 姓方的矮冬瓜虽然是个话唠,但不该他说的一字都不会多透露,好几次想从他嘴里撬些新鲜料出来,都被他找借口逃掉了,大厨子更不用说,前世八成是做河蚌的,除了问吃问喝,克尽他厨子的本分,基本上不怎么开口说闲话。 难得今儿他给面子,喝了绯红的茶后咂嘴赞叹:“夫人,你这是什么茶?早年我曾在澜沧喝过竹筒香茶,同样的烧煮法,滋味却与这大不一样。” “这是我在一个黎村的小山村里跟人学的,茶料的制法不同,当地人叫它醒脑汤,每日清晨都喝一碗,据说能清神明志。”绯红浅笑,用长篾子搅了搅竹筒里的水。 滕粟喝了一口,只觉得带着股土药味,并不像闻起来那么清冽,反而有种浓厚的油腻感,但在人前也不好说什么,捧着碗一仰而尽,脸色顿时青了一片,却还强打笑脸,竖起拇指:“好……这茶,有、有魄力!”果然苦的神抖擞,名副其实的醒脑汤。 绯红“扑哧”笑出声来,端起甜糕递过去:“吃惯了清淡的,偶尔也尝尝醇厚的浓茶,入口虽苦,后劲绵长啊。” 大厨子要忙的事情多,喝了一碗之后又赶回厨房,方大海也在她吃完糕点后收拾收拾出了院子,罗刹跳到房檐上躺着晒太阳。 滕粟拉了拉绯红,指指上面:“你不叫他下来喝茶吗?” “他不需要。”绯红摇摇头,眼眸中闪过慧黠的光芒。 滕粟又看了屋顶一眼,将手平伸,贴近火塘烘烤。 哪里不太对劲,不管是空荡荡的山庄,还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到返,看似平静无波的闲适,却总给她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有人杀人嫁祸,把几桩命案都有意往白发鬼身上栽,老狐狸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早有应对之策,却什么也不肯对她说,以为她完全没感觉吗?太瞧不起人了,今晚一定要把话问个清楚,她得让那家伙知晓,自己并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千金小姐。 没让她等到晚上,李提刑便带着沉重的面色再度登门造访,罗刹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赵捕头守在院外,当即领绯红退避三舍,毕竟这夫妻两一个是杀手,一个是悬赏金高达五百两的夺命仙子,若被衙差认出来难保不节外生枝。 大厨子对官家有怨气,缩在厨房里不肯冒头,方大海端茶倒水之后也不多作陪,把提刑大人独自晾在院里干坐着吹风。 玉竹山庄里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待客的经验,虽然这位李大人有个让人吃不消的侄女,但他本人跟玉无心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么冷落人家不太好吧。 滕粟观望了许久,见他东张西望,一会站起来,一会儿又抓抓头,坐立不定,像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径自跑到桌前坐下来,笑嘻嘻道:“大人,我义父要很晚才能回来呢,你有什么事?不如先跟我说说呀,等义父回来了我再转告给他。” 看起来年纪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能让人降低戒心,打探消息时也比较方便,不会引人怀疑。 李久善露出为难的神情,环目四顾,确定院里无人,才压低嗓子道:“不瞒姑娘,我这一趟并非是要找玉老弟,而是专程来给你看样证物。”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块铁牌攥在手里。 滕粟一见那熟悉的牌面当即面色刷白,跳下凳子凑过去细看。 “姑娘,我听玉老弟说你父亲原是徽刀门的门主滕武,这面铁牌可是徽刀门的镖令?” “这是……这是我爹的掌镖令!怎么会在你手里?”这牌子早该随着多年前那场大火被烧成了焦炭。 “今早又发生了命案,这块铁牌掉落在命案现场,姑娘,这是重要的证物,你再看仔细些,可别认错了。” “不会认错!”滕粟拽住自己的令牌与之比对:“你看,一面花纹相同,另一面雕刻刀形,我的是三刀令,而你手上这块却刻了半截刀刃,这是只有门主才能持有的断刀令,你……” 刚想抬头问他是什么样的命案,却觉得颈后一震,当下失去了知觉。 !!! 震惊!怒不可遏! 玉无心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李久善这个往来十多年的老友,交情深厚啊……深厚到竟登堂入室掳走他的女儿。 不光是他没算到,谁也没想到堂堂提刑大人会干强掳良家闺女的缺德事,挠是罗刹再机敏,仍是迟了一步,没能及时拦截下来,而在外守候的赵捕头更是一问三不知,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绯红惊惧地看他一掌震碎院里的石桌,忙道:“我在小妹体内下了千里香,罗刹已经寻香追了过去。” “千里香?” “一种追踪所用的蛊,为防万一,我混在早茶里让众人饮了,这是植物蛊,进入体内后会散发出常人难以察觉的微香。”绯红从腰囊里掏出一个细竹筒,拔开木塞,从里面拈了一条细白的长虫出来:“虽然人难以闻到,但这种以香为食的嗜香虫却对千里香的气味极为敏锐,哪怕远隔千里亦有感应,将其埋入皮下,你就能据它的动向判断出正确的方位。” 玉无心二话不说,撩起袖子伸出手臂,绯红用头簪挑破臂上的皮肤,将嗜香虫从创口中送了进去,这虫鼓在皮下缓缓蠕动,爬行的方向恒定不变,该往哪处追一目了然。 玉无心道过谢,嘱咐方大海和大厨子好好守在庄里,脚尖一点,纵上院墙朝外疾速腾跃而去。 绯红一下瘫坐在地上,幸亏她多留了个心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又瞟了一眼碎成石渣的大圆桌,拍拍心口——也幸而先迷昏了赵捕头,不然玉无心在震怒之下难保不把怒气发泄在这个当差的身上,连方大海和大厨子都被怒火冲霄的恶鬼相吓个半死,她一个柔弱女子能挺得住实属不易。 那小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往后大伙的日子都不好过。 事故在线阅读 事故 - 龙骨山中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龙骨山中 滕粟蹲在地上把早上吃的糕点全吐了个光,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被人扛在肩上跋山涉水,强烈的起伏颠簸,让满腹酸水全从五脏庙里倒灌出来。 李久善扶着她轻轻拍背,叹道:“姑娘,你别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小侄断飞燕与数十名孩童都落在他们手里,若不照吩咐办事,他们就要大开杀戒,唉……我……我别无选择!” 滕粟双手被缚在身后,伸头把满嘴污渍擦在他衣服上,怒冲冲地质问:“都是哪路的!要你绑我来做什么?” 李久善摇了摇头,拉着她走到一座洞窖前,守在洞口两名大汉立刻持刀上前拦住,大声喝问:“什么人?” “童患,老李头依约领来滕家丫头,快带我侄女出来换人!”说着甩出徽刀门的镖令。 守洞的大汉还未来得及将令牌捡起,就听洞窟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尖笑声,两条人影缓缓走出洞外,当先一人头戴毡帽,黑纱遮面,身形高瘦,斜披一面金红相间的袈裟,走起路来一步一顿,显得特别僵硬。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前些日子才碰过面的断飞燕,她缩着头,面容憔悴,两边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与之前的嚣张跋扈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出洞之后,一见到李久善,她便嘶声大叫:“舅舅,快救我!” “燕儿,别怕。”李久善的面色青白交错,狠狠瞪向童患:“你先让她过来,叫你的人都退后,待我们退到安全处,自然会把滕家丫头留下。” 滕粟心里冷笑,保得侄女平安,那些无辜孩童的命就全然不顾了吗?说一套做一套,二叔背信弃义,这位提刑大人也不遑多让,那只老狐狸明归明,却是极重义气,这回算是栽了个跟头。 不过依她看,这样才好,为私利不惜算计朋友的家伙,早认清早省心,不管是那个死缠烂打的李晓兰,还是蛮横无理的断飞燕,或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李久善,全都一个德行,哈,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童患挥了挥手,让手下退开,弹指解开断飞燕的道:“去吧。” 滕粟听他说话心头一动,奇怪,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断飞燕在得到自由之后,哭叫着奔过来,就在近到三步之间,脸色刷变,从背后拔出匕首朝李久善的心窝里猛刺下去。 这一刺在李久善的□躲闪下失了准头,并没有伤到要害,但匕首上的软筋散却让他手脚发麻,兀自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向侄女:“飞燕,你这是做什么?” 断飞燕仰头大笑,笑了一阵后猛然冷下面孔,眼神凄绝:“要把这小贱人从那恶鬼眼皮底下掳走,舅舅,除了你,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了,谁叫他那么信任你,谁叫你是这世上最疼爱飞燕的人?” “你……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被弥勒教的人捉住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久善浑身瘫软,只能勉强抬起头来,嘴角边溢出一缕缕血丝来。 “这只是一场苦计而已,若非如此,舅舅又怎肯出卖旧友?这小贱人可是白发鬼的弱点,只要抓住她,哈哈哈……那个无耻之徒便能任我搓圆捏扁。”说着转头瞪向滕粟,伸手揪住她的头发扯到身前,面上的肌不停的抽搐,“我要在他面前把这丫头千刀万剐,让他受尽折磨,比我娘更痛苦的死去!” 滕粟忍着疼怒叫:“你娘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快放手!”这女人够可以的,被废去七成功力还有这么大的手劲,头皮都快被拽下来了。 “怎么没关系?我娘得不到的谁也没有资格得到!你得到了,你就该死!该死!!”一边说一边使劲掐她的脸,咬牙切齿地咒骂:“这张脸!我倒要看看撕烂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他还会不会再对你笑,还敢不敢再多看你一眼,叫呀,快给我叫呀——哇!” 没等到滕粟呼痛,她自己倒先惨叫出声,一支飞镖扎在她后肩的道上,捏人的那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教主……为什么?”她回头,愤怒而不解地瞪向童患。 “适可而止,莫非你想失去手刃白发鬼的机会?还不退下。”他的声音平缓,口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赫。 断飞燕僵了会儿,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而滕粟的视线则落在那柄飞镖上,镖头独特的云叶形铁环又让她怔了一怔。 童患平臂伸出,手指往后一勾,飞镖便自动从断飞燕身上拔了出来,在空中回旋半圈,飞入宽大的衣袖里。 滕粟还来不及吃惊,就见他直直往这边走来,仍是一步一顿,走到近处,轻声唤道:“粟粟,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他的声音又更低沉,带着十足的中气,听起来爽朗了些,又……更熟悉了。 “你……你是谁?” “怎么?连这张脸都忘了不成?”童患掀开黑纱,露出一张与瘦长身形不符,犷豪爽的方正面孔,浓眉鹰目,蓄着黑的短须,右边面颊至耳后有大片灼伤的焦痕。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张重叠在一起,模糊的影象瞬间鲜明起来,令滕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爹……爹爹?” !!! 李久善失魂落魄,被五花大绑推在洞窖一角,心中说不清是悔恨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悔不该出卖好友,落得个名义两难全,恨自己太过纵容断飞燕,让她养成现在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扭曲个。 而断飞燕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如蛇蝎般怨毒的目光死死对着被众仆簇拥的那一对“父女”,好个久别重逢、催人泪下的温馨场面,而她……肩上的伤还在滴血,却没有人多问一句,为什么好的都被别人占去,留给她的只有冷漠和不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父亲更疼弟弟,母亲的关爱却被一个陌生男人夺去,她的需求永远得不到回应。 凭什么这贱丫头就能占尽便宜! 但对于滕粟来说,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嘘寒问暖之后,接踵而来的所谓”真相“把她砸的七荤八素,几乎无力承受。 “你……你说,当年害我们家破人亡的是……是白发鬼与毒仙?” “没错,众所周知,榆花骨是百里明月的独门秘药,若非先中此毒,区区数十名刺客又怎奈何得了我?”童患掌拍桌案,枯瘦焦黑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多年来,我深受毒伤、烧伤之苦,若不是得元兄悉心照料,岂有我东山再起之日。” 滕粟被他狰狞的面孔吓的缩起了头,怯怯地问:“爹,你说的元兄是……” 童患呵呵一笑,面色又柔和下来:“他叫元回,是咱徽刀门的副镖头,你以前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带你捉蛐蛐儿,掏鸟蛋,不记得了吗?” 滕粟想想,好像是有那么个人的存在,被他这么一提,倒真有些印象,眼前浮现出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只能勾勒出大概的轮廓,她叫那人什么来着——“是元小叔叔?” “哈哈哈,难为你还能记得起来。”童患她的头,尽显怜爱之意。 “爹,你怎么能断定白发鬼就是真凶呢?单凭毒药,也只知道一个百里明月呀。”滕粟问的小心翼翼。 童患冷哼了一声:“我拼死爬出火场之后本想去救你娘,却见到一名白发老头子在大宅外鬼鬼祟祟,一见有动静立时逃开,待我上前,却发现你娘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与毒仙狼狈为奸的,除了白发鬼还会有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两名凶手,甚至不惜借助命案为诱饵,欲引他二人出关,若非九头鸟相吿,岂知白发鬼改头换面,隐于市集里……” “你说要抓这丫头来牵制白发鬼,是骗我的吗?你利用我要挟舅舅,就是为了能把你女儿带到身边?”断飞燕气得浑身发抖。 “女儿在他手里,我怎敢妄动干戈?再者,利用人质牵制白发鬼是你提议的,上演苦计,以此威逼你舅舅上门掳人亦是你一手促成,我不过推波助澜,乐见其成罢了。”童患扯起嘴角淡淡一笑,看向滕粟时又变得严肃起来。 “粟粟,你可知道他为何收养你?” 滕粟摇了摇头:“他只说受我母亲所托,爹,难道真是他杀掉娘亲的?” “你娘受的烧伤还不至于丧命,最致命的一处伤在咽喉处,透骨长钉贯穿后颈,必是他下的手,粟粟,他之所以收养你,以为父揣测,乃是为了从你口中得知陆仙士未收录在茶经之中的尾卷。” “什么尾卷?我听都没听过。”透骨长钉倒是见老狐狸使用过,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童患喝茶润口,为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先做个准备,滕粟竖直耳朵待听,还没说上一个字,就听洞外传来一阵骚乱,间或夹杂着两三声惨叫。 一名手下从洞外跑进来,扑跌在桌台前大叫:“教、教主,有人闯上山来,已经连破两道关栏,弟子们实在拦他不住!” 滕粟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来,偎到童患身边,拉住他的衣袖:“爹……” “别怕,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敢上门寻衅!”童患拍拍她的头,拉着她一同往洞外走。 断飞燕看了眼蜷缩在地上已陷入昏迷状态的李久善,伸脚踢了踢,见他没反应,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三十名持刀的大汉松松散散横站成一排,前方不远处,由削尖的木桩搭建成垒,一座并着一座,组成三丈来高的关栏,看似坚不可摧,却在轰然一响之后,从中心部位崩裂四散,折断的木桩冲开麻绳,弹到上空,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坠落下来。 玉无心从关栏上方腾跃而过,飘然落地,在他身后,陆续追上来不少教徒,只是离得远远的往来兜游,没人敢上前一步。 “什么人在我洞府前捣乱,何不报上名来?”童患横臂将滕粟揽到身侧,见她神情略显紧张,似是惧怕,眼神之中又透出些许惊疑,便对来人的身份心有定数。 断飞燕站在侧后方厉声大喊:“就是他!他就是白发鬼,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童患微哂:“原来如此……我正待找你清算,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妙极!” 玉无心利眸微眯,见滕粟依偎在他身边,神情戒备地瞪过来,心中顿生疑窦,冷冷道:“少说废话,我来讨回小女,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冲着我来,玉某绝不避开!” 童患眼光一闪,喝令手下散开:“讨回小女?这该是我说的话,白发鬼,你与毒仙联手,将我滕家上下赶尽杀绝,如今又收养我的女儿,究竟是何居心?” 龙骨山中在线阅读 龙骨山中 - 顺其自然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顺其自然 滕粟的娘亲苗羽,其母系一族长居名山丹图寨,开山为地,移木为园,专司种植茶树,茶圣陆鸿渐曾到山中求访,在借居的那段日子里跟族中长者学习茶艺,并与寨中一名女子结下不解之缘,那女子正是苗羽的祖辈。 很多人只知道茶圣著述《茶经》,将他毕生钻研茶事的经验、见闻尽纳其中,却鲜少有人知晓世人所见并非完整的典籍,另有两卷手稿留存在丹图寨中,上面所记,是他在遍游四海寻找茶地途中的重大发现。 三处藏宝地,无数金银珠宝,一笔享用不尽的财富,为丹图寨带去了灭顶之灾,两卷手稿,一卷被人抢走,另一卷则传到苗羽手上,被她带进了夫家。 “当年你夫妻二个杀人纵火,却未能如愿找到手稿,之所以会收养我女儿,是估想她必然知道些什么,打算从她口里套出手稿的下落,若我料想不差,当年被夺走的那一卷断然落在你的手上,因为你的老巢——丈人山幽地的绝魂林正是那三处藏宝地之一!你还有什么话敢狡辩!” 不敢,玉无心半个字也辩驳不得,只因眼前这个自称是滕武的人,已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滕粟的颈侧,伸出食指对准了耳后的致命要。 “义父……这不是真的吧!你快告诉我爹这都是场误会!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枯瘦的指尖抵至寸间,滕粟却对逼命的杀机毫无所查,只是握紧了拳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期盼从他嘴里得出不一样的答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另一卷手稿的确在我这里,一切皆如你所说。”玉无心将手负在身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见童患食指一动,立即驻足,心高高悬在半空中。 滕粟咬住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什么话也没讲,缓缓垂下了头,握成拳头的小手捏的发白。 童患撇嘴冷笑,回头对断飞燕道:“瓮中之鳖,谅他也不敢乱动,给你个复仇的机会,过去废了他的功力!” 断飞燕虽然自大极端,在玉无心手上吃过大亏后也不免要对他的实力重新估量,区区数十名打手真能困得住他吗?但他此刻却闲适地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童患这个老滑头,该不是存心想让她去送死吧,如果以为她会被仇恨冲昏头脑,进而听他摆布的话,那就想得太美了! 她只朝前迈了两小步,仍是落在童患身后,挥袖横扫,甩出一排银针,玉无心果然不闪不避,任针尖贯体而入,仅是眉头微皱。 断飞燕没注意到童患险的动作,本来她还心有疑惧,但在看到玉无心切实中针之后,什么理智、估计,眨眼之间就被狂喜冲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玉无心,你终于栽在我断飞燕的手里了!” 玉无心凝眉沉吟片刻,面色微变,迅疾出指想封闭位,谁知双手沉沉垂在腿边,紫竹扇应声落地,双脚更是撑持不住身体的重量,颓然跪了下来。 她仰天大笑了一阵,走到童患身前:“教主,那家伙中了我李氏一门的五味软筋散,至少两个时辰之内是动不了啦!” 童患仍是揽住滕粟不放,待手下将玉无心捆实了押在地上之后才稍有放松,从腰带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断飞燕:“你去把这药喂给他喝了。” 断飞燕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这是什么?可别是毒药!就这么让他死也太便宜他了!” “放心,这药只会让他功力尽失,在公开处刑之前,不会取他的狗命。” 断飞燕轻哼,瞅向缩头缩脑的滕粟,眼中闪过一丝恶意,将瓷瓶塞到滕粟的手上,歪嘴冷笑:“教主,与其让我动手,不如让令千金亲自去伺候这个好义父。” 好提议!难得这女人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玉无心跪趴在地上,眼尾余光见到埋伏在洞顶山石后的罗刹已镰刀上手,蠢蠢欲动,,只要滕粟一离开童患的掌握,他立即就会动手。 滕粟握着瓷瓶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地看了看玉无心,又露出求助的眼神望向童患:“爹爹,我……我做不到……” “粟粟,你别忘了,他和我们有血海深仇的大恨,你不想为你娘亲报仇吗?去,让他知道,我滕武的女儿绝不是认贼作父的懦夫,乖,让爹爹见识一下你的决心。”童患柔声鼓励,露出和蔼的笑容。 滕粟将瓷瓶压在心口,迟迟下不了决心,童患弯下腰来,轻拍她的肩头:“只是废去他的功力,让他不能再害人而已,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滕粟猛然抬头,将瓷瓶用劲塞进他的嘴里,举高双臂,把瓶里的药全都灌了进去。 童患只把她当不通世事的小毛孩来看待,不料她竟突然来这么一手,大惊之下竟将倒入口中的药咽下少许,喉咙里顿时烧灼起来。 玉无心也没想到她竟然在做戏,见童患踉跄后退了两步,举掌要劈下去,吓的浑身发凉,厉声大喝:“罗刹!!” 童患乍闻活丧尸的名号又是一愣,劈掌的动作稍有迟滞,罗刹就瞅准这一瞬间的空隙甩出连接镰柄的锁链,缠住他的手往后拖拽。 原本散开的徒众见教主受难,又一窝蜂围拢上前,前有狼后有虎,滕粟不知道该往哪里躲藏。 玉无心丹田发气,震开绳索,拾起紫竹扇将周围一群大汉扫翻在地,往滕粟那方疾奔,手下不再留力,但凡拦路者都被他当头一掌击毙。 罗刹与童患在洞门右侧缠战,断飞燕被这轮番骤变惊得合不拢嘴,她不明白为什么滕家父女会反目,也不明白远在江西的活丧尸罗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五昧软筋散会失去效力。 想不了那么多,光是看到玉无心不顾一切冲过来的样子,就让积聚在体内的怨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烧尽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只留下一股疯狂的狠劲。 “既然杀不了他,我就先杀了你!”她倾身揪住滕粟的头发,另一手从腰上拔出匕首,朝着她的脸划了上去。 滕粟使出全身气力,在她肚子上狠狠蹬了一脚,刀刃没划伤脸,却在肩头开了一道血口,当断飞燕叫骂着再度刺上来时,一条人影及时冲过来挡在身前,为她承受了这一刀。 是李久善! 刀尖没入他体内的同时,玉无心也赶了过来,紫竹扇如沉铁挥落,将断飞燕握匕首的那条手臂齐肩削断。 凄厉的惨嚎声霎时响彻天际,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不绝。 玉无心抱起滕粟,见她额冒冷汗,衣裳上渗出红殷殷的血迹,怒火冲霄灌顶,面色更形冷厉,替她点止血后,起身走向断飞燕,并指成掌,高高举起。 李久善不顾伤势,爬到他脚下苦苦哀求:“玉老弟!你就饶了她吧!千错万错,都是我李久善一个人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如果真要杀,你就杀我吧!我求你,我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我求求你!” 玉无心不屑与他说话,看在挡刀的份上,不下杀手已是留了情面,至于那个该死的女人,一掌毙命还算是便宜了她! 滕粟缩在他怀里小声呢喃:“义父,我不要你杀她。” 匕首上的迷药让神智变得模糊起来,就在昏昏沉沉的一瞥中,却看清了断飞燕眼中的怨恨和……酸楚。 她不要老狐狸再为别人的情感背负上恶名,他自己是无所谓,但她在乎,她才不会让他的手沾上其他女人的鲜血,不值得! !!! 除了童患,罗刹秉持一贯的杀人风格,没留一条活口,尸体全都抛在深谷里,李久善带着重伤昏迷的断飞燕下山,临别前发下毒誓不再让她踏足江湖胡作非为,并承诺保守秘密,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次的事情。 在龙骨山里没有找到失踪的孩童,只能从拴在飞镖的旗子上判断出这一拨人的确是弥勒教的教徒,童患不过是个傀儡教主,至于杀人案的凶手是不是他,为什么要陷害白发鬼,又是从何得到徽刀门门主的断刀令——他半字都不肯吐露。 江湖仇怨不便走官路,最好私下解决,玉无心封住他周身大,埋在麦糊桶里,想要撬开河蚌嘴,就必须击溃他所有的信念,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对拷问最拿手的当属百里明月,罗刹总认为自己没能尽到护院的职责,愧疚之余自告奋勇要当跑腿的,拖着绯红和麦糊桶上了玉无心备好的马车,风风火火朝洛阳进发,决意把童患交给百里明月收拾,不论用任何手段,一定要逼他吐实。 托冬衣厚实的福,滕粟的伤势不算太重,却因迷药的缘故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一天一夜,连跟绯红道别的机会也错过了。 玉无心帮罗刹带话,说是那童患的武功竟然挺高强,多亏她事先灌了毒药,否则想要活捉他还得再花一番工夫。 顺其自然在线阅读 顺其自然 - 终于亲上了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终于亲上了 “那不是废除功力的药吗?怎么会是毒药呢?”滕粟靠坐在床上,被喂着吃血米桃仁粥,据说有补血养神的功效。 玉无心轻笑:“那是在诳你,他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只是没把握能胜过我,才不厌其烦的试探。” 依他猜测,童患之所以扮成滕武接近粟粟,是怕高估了她在白发鬼心中的地位,若然他没追上山,那家伙很有可能会以父亲的便利捏造是非,激化仇恨,最后怂恿她回来报仇。 不管在打什么小算盘,都注定落得一场空,滕粟压就不信他。 “说我爱装,你也不遑多让,他易容的不像吗?” “再像也记不清了啊,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我爹还活着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吧!嗯……口气和神态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真的会让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不错,懂得耍心眼做戏了。”逼真的演技,若不是太过担心她的安危,或许真会为那种惊惧质疑的眼神小伤心一把,可惜当时情势紧迫,让他无暇多想。 “哼、哼!这要多亏你们拿我当无知小儿来看,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嘛,口快心直最好忽悠啦。” 瞧瞧这得意的小神情,鼻子都快翘上天去了。 “是——是我们无知,你不是小丫头,你是大侠女,成了吧?”玉无心捏捏她的鼻子,把空碗放到桌上,“不过,听我亲口认下滕家那场祸事,你就没一点动摇吗?” 滕粟以责怪的眼神瞟向他:“你乱担的恶名也不少了,件件都计较会被累死,再说连你都不能相信,我还不要直接收拾收拾去跳河了?” “胡讲。”玉无心钉了她一个响头,心里有些感动。 滕粟本想抱头假意叫个痛,谁知手一举,牵动了伤口,当下真哀嚎了出来。 “受伤了还不安分,乖乖的别乱动。”玉无心连忙拉下她的手低斥。 断飞燕出手狠辣,虽然没伤及筋骨,却也少不了要皮开绽,处理伤口时她还没醒,涂在刀头的迷药是歪打正着的起到了麻痹和镇痛的作用,他心里压着怒气,气自己无能,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头一次失足,居然是失在最想要保护的人身上。 童患那焦黑的手指抵在她耳门前,只要再进一寸便足以使她丧命,他表面上装得冷静自若,实则心惊胆战,那样的感受,生平从未体会过,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知道我受伤,你就不该敲我的头呀,这么聪明的脑瓜子,要是被敲笨了多可惜。”滕粟撒赖地往他怀里偎过去,突然想到他也被针刺伤了,连忙坐直了身子,“你的伤不要紧吗?那一排针少说有五十多呢!” 玉无心将她轻轻扶靠在身上,笑道:“倒为我担心起来了,就是百千,刺不进皮里也只是在放空针。” 也是,他身上的硬的磕牙,别说针了,怕是连钢条也戳不进去。 “义父,我想出去走走。”在床上赖了多日,再这么睡下去她会变成一头猪。 “你的伤还没痊愈,不宜再受寒,如果觉得无聊,我再讲故事给你听。”随手从被褥下出一本书册。 滕粟一看——《灵隐天竺二寺记》,当下额头抚口。前天是《栖霞山游记》,昨日是《虎丘山游记》,都是没去过的地方,一开始听当然是觉得新鲜好玩,但说来说去离不开山山水水,地貌风情,不是亲见,很难身临其境,再配上他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整个就像在念经。 “义父,我头晕气闷,你就饶了我吧,除了读书不能做点别的吗?” 玉无心见她苦哈哈的皱着脸,只好合上书册塞回原处:“你想做什么?”见她面上放光,又紧跟着加了一句——“出去玩免谈。” 那问了等于白问,在这屋子里,上不见天下不着土,只有门窗能透点气,除了看书闲侃还有别的可干吗?受伤的是右肩,连提笔鬼画符都不能做。 接连数日他衣不解带,又当爹又当妈的贴身照顾,连睡觉都睡在外间里方便随时传唤,如果不是她坚持自己洗澡上茅房,恐怕连澡盆夜壶也一并抬进屋里来了。 被捧在手心当宝贝的感觉是不坏,但看他日夜陪伴,陪得她都起邪念了,他还能这么君子风范,换药时眼珠都不往下溜一溜,伤透了她的自尊心。 “那我们聊聊别的吧。”说着又往他怀里蹭紧了点,伸出手指在他身上画圈圈,“我听人说过,男女单独在一起,除了搂搂抱抱,还会想做些别的事,比如亲嘴呀……你对我,有没有想过一点点?” 玉无心握住不安分的小手,心下好笑,这几日来,她小动作不断,心思昭然,不说出来还能当做看不见,问得这么直白,再继续回避……实在是于心不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只能偏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这样,还用再问吗?” 滕粟呆了一下,等反应到他做了些什么之后,脸色募地涨红,心又飞跳起来,然后……她拽住他的头发,扬起头,不满地低叫:“太快了!你就不能亲重点呀!再来一次~” 这小不要脸的丫头片子! “不行!你伤还没好,别总想些歪心思!”他心里笑骂,断然拒绝。 “什么歪心思?我只是想跟你亲一亲呀,这叫歪心思?是你总是充君子!我肩膀受伤,又不是嘴巴受伤,不怕你亲的,再亲一下就不烦你了,就一下!”唔……她好想一头撞死,身为姑娘家,这样去逼着人家亲嘴,已经够丢脸的,再被拒绝,就……就别怪她霸王硬上弓了! “粟粟……”玉无心几乎要叹气了,该怎么告诉她才好呢?充君子?错!只是不想当禽兽而已!在龙骨山上,她的胆气机敏与无条件的信任都让他震撼不已,悸动渴求一天天啃噬他所剩无几的自制力。 若不通医理也就罢了,偏偏他懂,深知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承受男女之事,两年……至少还要再等两年,待身体完全发育成熟之后才能考虑,亲嘴——不是不想,是怕收不住手会伤到她。 滕粟不知道他复杂的心思,见他为难,心里憋得慌,咬咬牙,相准位置撞过去,唇和唇接触的一刹那并不算太美好,由于用力过度,疼痛感取代了原本该有酥麻,但她没有退缩,双手撑在宽阔的膛上,忍住肩痛,用力伸直脖子,让双唇更紧密地贴合上去。 她并不懂得什么是亲吻,只是单纯而又青涩地印上唇,像在渴求回应一般微微颤动着。 手……不受控制地扶上柳腰,玉无心低下头,以极缓慢地动作轻吮了一下,又一下,深藏心底的欲望被逐渐释放出来,这一把火从微小的火苗转瞬腾跃成足可燎原的烈焰,被动的给予很快就转为掠夺,肆虐在唇上的亲吻,霸道得不留一丝余地。 滕粟心跳如鼓,脑中昏蒙蒙的,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热……口烧灼着一团火烫的热气,肩上的疼痛感随之飘远,仿佛连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 玉无心蒙住她迷离微睁的大眼睛,偏开一些距离,让她喘息片刻,再度覆上那两片柔软的唇瓣,带着珍惜辗转浅吻,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轻刺着挑动她的。 滕粟“嗯”了一声,身躯轻颤,在他的带动下怯怯地……试着转了一下舌头,却引来一阵激烈的交缠。 感到怀中僵硬的身躯逐渐柔顺下来,玉无心适时顿住对她唇舌的侵占,凝眸端量她,双颊嫣红如霞,水气氤氲的双眸微睁着,眼中闪动的迷蒙让她看起来更形楚楚动人。 目光胶着,沉默的气氛中掺杂着些许旖旎的艳色。滕粟不敢妄动,旁观和亲身体验的感受差别太大,这样的激情出乎意料之外,本以为他会更温柔些,没想到是这么……狂放。 “满意了吗?”忍住再度攫取芳甜的欲念,玉无心徐徐吐气。 若是这样还不能令她心满意足,再继续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发乎情止乎礼——对他而言是酷刑! 滕粟压着心口喘气,该觉得满足了吧,毕竟比她预料的要超出很多,可若说满意……却又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义父,你抱紧些,抱大力些!再来一次我就知道满不满意了。”闭起双眼撅起嘴巴抬高下巴。 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睁眼时却看见玉无心哭笑不得的神情。 “是你说过的,再亲一次就乖乖听话,说话要算话。”玉无心轻抚她燥热的脸颊,低头在她额迹印上几个细碎的轻吻,“我把碗盘送去厨房,一会儿回来陪你。” 正想起身,却听见方大海在门外叫唤:“主子!罗家二少爷和二小姐过来了,说是来送请柬的,我把他们请去厅里侯着了,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滕粟一把抓住玉无心的袖子:“你去我也去,免得那千金小姐又脚前脚后的粘着你!” 这小醋坛子!看两只小手用力地指尖都泛白了,也不怕影响到伤口,若是不给跟,恐怕她会一直这么抓着不放。 叹气——最近越叹越频繁,玉无心叫方大海先去厅里招待,再替滕粟穿衣梳头,打点齐整之后才搂着她往门外走。 终于亲上了在线阅读 终于亲上了 - 谁要成亲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谁要成亲 一壶七宝擂茶,加入陈皮、桂、米仁糊,调的粘稠如粥,香中带咸,为寒冷的严冬送上几分暖意,配以朱漆盒子装的雕花蜜饯,简朴中不失山居的雅致。 罗家姐弟俩自从踏进玉竹山庄起便一直诧异到入座饮茶,趁方大海出去传报时,罗柔柔的贴身丫鬟柳玉桃挥着帕子,不屑道:“真瞧不出来,玉大爷家里这等寒酸,也没个伺候的人,小姐呀,您要是嫁给他,可不就委屈大了!” 柳玉桃是罗家大总管的闺女,在罗府的地位非同一般,同辈的小姐少爷们都要礼让她三分,在府里教训下人教训惯了,说话难免没遮没拦,罗柔柔拉起衣袖掩嘴轻斥:“玉桃,别乱说话,不过是先生喜好清净罢了。” 她不是没见识的小女子,玉家名下的茶庄、茶行是星罗棋布,美名远播,作为门面的玉门搂气派恢弘,就连皇城官坊[北苑贡台]也未必能及得上,能在数年间把生意做的如日中天,甚至与罗家分霸西南商市,单凭这能力与手段又岂会是池中物? 而她之所以会倾心,又与财力无关,金银珠宝自家多的是,她看中的是那一份超然脱俗的气质,就如同这山庄,合该是这般清幽质朴、不染纤尘。 没坐多久,门往内被推开,玉无心揽着滕粟走进厅里,罗家姐弟连忙起身施礼,罗柔柔低唤了声“先生”,见他微一颔首,将滕粟扶上座位,神态之间颇为亲昵,与之前似有不同,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罗修奉上婚柬,笑道:“连日来都没有庄主的音讯,我爹去玉门搂探问,福总管只说不知,这才差我寻上玉竹山庄,多有叨扰,还望庄主见谅。” “哪里的话,只是我这庄内寂寥,仆役皆放他们回去过年了,小地方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包涵。” “先生是个雅人,何需过谦,翠山古宅远离闹市,这与世无争的生活,柔柔最是神往。”秋眸如水,饱含无限恋慕的柔情,不经遮掩地直视着他,以深深的凝望倾诉衷情。 玉无心来不及把淡漠放在眼中,坐在身侧的小丫头先开始不安定了 !!! “义父,椅子又冷又硬,坐着不舒服,靠着也不舒服。”那女人露骨的眼神让她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噢?这么难受?要不要义父送你回房歇息?” 然后让你们俩眉来眼去?休想。 滕粟鼓起腮帮瞪向他,她就是不豁达、没度量,明知道那女人有企图心还放任她暗中传情,若不留下来看着,没准一会儿又黏糊起来了。 “回房就喝不成擂茶了呀。” 这咸味的稠茶从来不受她青睐,喝半口都勉强,亏她还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酸不溜丢的醋味直呛进脑门上去了,玉无心暗笑在心里,叹口气,轻拍了下扶手,起身走到她座前,弯腰抱起她,转身落座,将她打横放在腿上,一手避开肩伤,小心地圈在她背后,另一手从案上端起茶盏,侧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回可舒服了?” “嗯。”滕粟就着他手里的茶盏吹了吹,喝上一小口,整张脸全皱在一起,用劲靠在他肩头,拒绝再喝第二口。 罗柔柔花容失色,呐呐不能成言:“先生……你与她,你们……” 即便是亲生父女,也不该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见笑了,小女前两日受了风寒,至今未愈,身子骨虚得很,半些也沾不得凉。”玉无心将茶盏放了回去,见她很配合地表现出体虚气喘的病弱样,差点破功笑出来。 罗柔柔只是嗯嗯啊啊地点着头,听他语气铿然,不敢再多话,罗修倒是大方得很:“天是越来越冷了,进来出去的难免受冻,玉家小姐动不动就头晕脑热,更是要多留意,衣裳贪多点准没错。” 柳玉桃可没自家小姐那份好涵养,本身也瞧不上玉无心一身寒碜,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看重他,见这父女俩毫不避嫌地当众搂抱,脑子里顿起猜疑,接口道:“是呀是呀,好歹这么大个姑娘了,动不动就坐义父腿上成何体统,身子可得多保重。” 罗修的关怀就算只是出于客套,说的真诚,也不失身份,滕粟倒不觉得反感,但那满脸骄横的丫鬟又算哪跟葱,什么时候轮到她开口了?在别人地盘上不晓得收敛,还话中带刺,真是……没教养。 换做以前,非喷得她满脸唾沫星子不可,但今日没心情理会她,只对罗修笑了笑,把脸埋在玉无心前磨蹭,眼角瞥到罗柔柔惊惶的脸,忍不住偷偷吐舌。 她就是喜欢时时刻刻都被他抱在怀里呵疼,清淡宜人的茶香味和温暖的气息像松软的棉团,一层裹着一层,将她簇拥在丝絮之中,既舒适又安心,有一种……找到了家的感觉,而这感觉的来源,不是出于这座宅子,也不是出于衣食无忧的生活,仅仅来自这个人本身。 “罗小姐,莫不是在指责小女行止不端?”玉无心端起滕粟喝过的茶轻抿一口,声音懒洋洋的,像在谈天说地,但问出的话可就令人难堪了。 “我……我没有啊……”罗柔柔委屈了,虽然她是觉得父女相拥不太合宜,可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呀。 玉无心轻抚滕粟的头发,微微一笑:“那是玉某误会了,罗小姐素来知书达礼、进退得宜,怎会如此僭越?” 一语双关,刺得罗柔柔脸色忽青忽白,不知作何回应,只能陪着笑脸,斜眼瞟向柳玉桃,暗责她多言,柳玉桃踱了下脚,转过头生闷气。 罗修见气氛不对,连忙接过话头:“说起来,庄主有没有听说过威远镖局的事?” “宋镖头前些日子不是押镖上路了吗?” 罗修点了点头,面色凝肃:“那趟镖又被劫了,跟前次一样,除了宋镖头死里逃生,其他镖师全被……”想到在座还有姑娘,说到这里就把话断了。 滕粟竖起了耳朵,威远镖局的事她早有听闻,似乎是要嫁祸白发鬼做下的案子,凶手也真是够会挑的,挑上这么一个大梁,也不怕会失手,威远镖局虽然没有徽刀门当年的声势,但也称得上是独霸一方,这么接连遭遇劫镖,全无抵抗能力,说明行凶者武艺相当高强。 玉无心沉思片刻,道:“这几日玉某都留在庄里,不曾听闻威远镖局的事,宋镖头……可好?” “受了些皮伤,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歇不下来,在行里忙的不可开交,誓要抓到凶手为兄弟们报仇。” 二人就这事谈不多时,方大海进来报说李提刑前来拜访,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那个李大人一直在院外徘徊兜游,被大厨子瞧见,差点没直接抄起烧火棍赶人。方大海觉得那家伙面上还是提刑大人,起正面冲突对主子不利,这才劝住了大厨子,急匆匆赶来通风报讯。 玉无心蹙起了眉头,老家伙是个薄面皮,断交没多久,会腆着脸找上门,必定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要事。 “去看看吧。”滕粟从他腿上慢吞吞爬了下来,身上一凉,禁不住缩着头打了个寒颤。 玉无心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把两只冰冷的小手都塞进袍子里拢紧,轻拍她的头:“若呆的不舒服,就叫大海送你回房。” “没事,你快去快回。”袍子里的温暖还能抵挡得住,她本来就怕冷,到了冬天,如果没有火盆,自己一个人睡觉,整夜下来连被子都焐不热。 玉无心走后没多久,罗修夹在女人窝里也呆不住,跑出去逛园子吹凉风,罗柔柔凝眸打量滕粟,这女孩究竟多大了?前几次见面觉得像十三、四岁,再加上谈吐天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也就没多在意,今日再会,印象又有不同,看起来年纪又大了些。 “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滕粟眯起眼睛笑着回答,若有镜子照,她会发现自己这时的笑脸与玉无心的狐狸脸相差无几。 十六?可不小了,只差她两岁,罗柔柔暗暗吃惊,这么大的姑娘,就算是义女,也该避嫌了,玉竹先生对待女子都谨守礼教,怎可能会不看重自家养女的闺誉。 可他们表现地坦荡自然,又真似父女相依,为了先生的名誉着想,该不该提点一下? “原来玉家小姐已有二八年华,可许了人家?论才貌家世,放眼整个益州城,可没几个能比得上咱家罗二爷的,只不过呀……听说上回老爷提起这门亲事,还被玉庄主给回掉了,想必早已为小姐挑好了夫婿吧?” 柳玉桃可不像罗家千金那么谨言慎行,本就不把滕粟放在眼里。 罗柔柔警告地横了她一眼,却也顺着话意继续探问:“确曾听爹提起过这事,玉家与罗家交情匪浅,若能结个亲家也是桩美事,小妹许了人家便也罢了,若还未定下来,不妨再多考虑考虑,我见妹子与舍弟挺投缘的。” 滕粟叼了一片果脯含在嘴里,笑得甜滋滋,唧唧呜呜地说:“婚嫁大事,义父说什么算什么,他说我太小,嫁人还早得很,至少再等个三五年吧。” “三五年?”柳玉桃抖着帕子,大惊小怪:“别人家的姑娘在那年纪可都一堆娃娃满地跑了,玉庄主是不是成心不想把你嫁出去呀?怎么说你俩都是父女,可别有什么见不得人……” “玉桃!不可胡言乱语。”先生高洁正直,怎会做父女乱伦那等败坏德行的事?绝不可能! 柳玉桃在府里咋呼惯了,这会儿又没个镇场的人在,哪里收得住声:“怎是胡说?小姐,你没看到他们方才眉眼传情的,哪对父女这么热乎!” “够了,别太放肆,我相信玉竹先生的为人。”罗柔柔艰难地挤出笑容,声音有些干涩。 滕粟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刁奴”,暗中告诫自个儿,撒娇耍赖要适度,千万别养成骄横无礼的泼妇子,那可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两位姐姐对义父关爱有加,明年记得过来喝他的喜酒。” 打了个呵欠,不咸不淡地丢下这句话便出门叫方大海送她回房,陪客真是件辛苦活,没有老狐狸的道行,还是老实上床趴着吧。 至于罗柔柔对她放出的话会作何反应,管他的,想办法在明年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省得总被人惦记。 谁要成亲在线阅读 谁要成亲 - 空着一颗心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空着一颗心 玉无心走到外院,远远瞧见在门外跺脚取暖的李久善,灰白的眉发,深凹的眼眶,看起来苍老而憔悴,再不复当年叱咤风云的光彩,也不见被富贵权势所浸染出的雍容气度,他双手抄在袖中,勾肩驼背,不时来回转悠,瞥到玉无心后先是愣了愣,眼神漂移不定,像是想迎上前,迈了一步之后又硬生生顿住,垂下头连声叹气。 玉无心停在院门口,并没有太接近,只是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久善听他愿意主动搭话,又忙不迭抬起头来,面露一丝欣喜,往前走上两步,急迫地说:“玉老弟,我……我那日实在是糊涂,你……” 玉无心一挥手:“过去的不必再提,若你只是来忏悔,请回!” 李久善自是明白他的子,对朋友重义,对仇视的人毫不留情,还用了“请”字,是给他留一丝颜面,唉……本来也就不奢望被原谅,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弥补些什么。 “威远镖局的两起案子你都知道了吧。”见他露出不耐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两起案子与杀人抛尸案的质不同,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被杀的镖师里有近半曾是徽刀门的人,其中有二名在当年可称得上是滕武的左膀右臂。” 这倒引起了玉无心的兴趣。 “被杀镖师的死因是什么?” “钝物重击,有几名厉害的镖师遭人背后偷袭,脑骨被敲碎,杀人之后才挖心掏肝,我怀疑威远镖局的案子,与味江河童子被杀之案,是不同的人或群体所为,劫镖的凶手很有可能仿照这种类似于祭祀的手法来混淆视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给他。 “ 滕家的灭门案我也曾调查过,比之外面所传的江湖仇杀,我倒觉得更像是徽刀门内部矛盾所引发的一场谋,滕武死后,他麾下得利最多的是哪些人,那场命案有哪些疑点,我都详细地记录在案,如今这灭门案已过了期限,案册留我这儿也只是落灰,令千金既是滕家的人,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些。” 玉无心接过文书,沉默半晌,脸上仍是罩着一层冰霜:“说完了?”言下之意便是有话快讲,没话滚蛋。 李久善满心愧疚,本来还想表达一番亏欠之意,现下却也只能暗自兴叹,抱歉又有何用,做下的事便是做下了,再难挽回,这情——是他亲手撕裂的,怨不得别人冷淡相待,从此,连陌路也做不了,只求永不相见。 他带着叹息地道了声“告辞”,又把双手□袖笼中,弓起背,转身缓缓离去。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目送老态龙钟的背影消失在枯树之间,这句诗词跃然脑中。 玉无心并非全无惆怅,只不过再深的交情,一朝决裂,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他不会把过多感情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但人是一回事,所提供的消息却很有价值,若发现蹊跷之处,他自会查证清楚。 滕家灭门案、徽刀门…谋…字字句句都在耳边翻腾回响,童患为什么会扮成滕武,挟制粟粟也只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吗? 越想越不安,他加快脚步走在小径上,忽而一阵香风掠过,罗柔柔娉婷立在道边,拦住了他的去路。 出于礼数,他不得不停下来,并及时往后退了两步。 “罗小姐,你怎么到前院来了,二公子没陪着你么?” “他还在厅里。”罗柔柔抬眼望向他俊逸成熟的面庞,咬了咬下唇,幽幽开口:“先生……柔柔是特来找你的,有些话,想单独对你……对你说。” “什么?”玉无心避开含情脉脉的眼神,而将视线定在她身后的某处,嘴角微牵。 罗柔柔有瞬间的屏息,正是这一抹醉人的笑容让她心驰神往,宁可放下矜持也要尽力把握,无法再等下去了,她不愿像春屏那样被安排着去嫁给一个素昧谋面的达官显贵。 “先生……柔柔一直把心放在先生身上,爹希望罗家能与玉家结亲,也曾问过我愿不愿意,柔柔一直倾慕先生,怎有可能不愿意?只盼先生能成全我的一片情意。” “承蒙小姐抬爱,玉某高攀不起。”他淡然以对,讶于她会在这时候把话挑开。 “不是高攀呀,是我自愿的!我会做事的,扫园洗衣我都会做!” 玉无心用衣袖掩唇轻咳一声,不能笑,若笑出来,罗二千金怕不立时去投河。 “小姐,请恕玉某承……” “先生,我不在乎!”罗柔柔急切地打断他,“我不在乎你即将娶妻,柔柔并不会奢求当正室,只求能朝夕陪伴在先生身边,就算是做偏房……甚至侍妾,我也愿意!”她算是拼着全身胆气豁出去了,相信这样的示爱,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玉无心确实不能无动于衷,不是惊于她的大胆,而是对自己“即将娶妻”的说法震惊不已,但一个转念间,便猜出了这谣言是谁编造的——好吧,由她来说,也算不得是谣言…… “小姐不必如此屈就。”偏眼间看到罗修领着柳玉桃正往这边走来,也不打算让这大小姐继续失态下去,屈指轻弹,点中她右臂的睡。 罗柔柔只觉得浑身发麻,脑中嗡然一响,当场晕了过去,玉无心还算厚道,在她倒地以前轻托一把,很快就转交到疾奔过来的罗修手里,问到原因,只说在谈话之间莫名昏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由于山庄地处偏僻,寻医不便,玉无心招来方大海,叫他驾马车将罗家千金速速送往附近“最好”实则最远的药堂去看症,轻松打发了来客。 等他忙定了再折回来,原本缩在香樟树后的小身影早就不见踪迹。 !!! 滕粟趴在床上,从枕下出断刀令翻来覆去地把玩,自从遇到童患以后,有些记忆片断总是时不时在脑中闪回,可是专心去想时,那些零碎的画面又无法拼凑到一起,怎么也理不清楚。 以前不愿想,是怕想了难受,多年过去,锥心刺骨的感觉淡了,再来回溯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却是空荡渺茫,雾蒙蒙的,曾经的欢声笑语时隐时现,却看不真切。 最近有些惴惴不安,童患说的某些话让她莫名在意,原本还想装乖取得信任,好多套问点“内情”出来,谁知道老狐狸的脚程那么快。 总觉得有什么事必须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呢?一闭上眼睛,那张温和含笑的面孔就浮现出来,怎么抹也抹不去,别人对他吐露真情也笑得美滋滋的,眼睛一眯,谁能瞧见里头的疏离? 就是这么笑笑的,才总是会招人芳心乱寄,论到招蜂引蝶的本领,谁也比不上他! 正斤斤计较时,有人冷不丁地从背后偷袭,在她高高撅起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手越过脸侧,撑在床上。 滕粟被他的悄声无息惊了一跳,想爬坐起来,谁知道手臂一用力,肩头刺痛,“呀”的低呼出来,玉无心忙圈住她的腰兜进怀里靠定,转身坐在床沿,一开口就是带着宠溺的低斥: “叫你回屋,却躲在树后偷看,袍子也不多添一件。” “你!又这样,不是说在人身后要先发出点声音来吗?”滕粟小声抱怨,就算知道是他,心里也会咯噔一下,本来就够心神不宁的了。 “我还特意在推门时吱嘎了一声,怎么?没听到吗?” 说的好无辜,笑脸却奸猾奸猾的,滕粟轻哼了一声,不太想理他。 玉无心掰过她的脸:“又生气了?方才……哪里表现的不尽人意,都说出来让我好改。” 真是个气包子,希望她笑口常开又贪看这怒容,微嗔的小脸可爱极了,真是叫他难以取舍。 滕粟盯着他瞧了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只听过红颜祸水,没见过男人也能这么祸害,李晓兰、断飞燕、罗春屏、罗柔柔,哼,除了她们,还有多少人喜欢你?” “多少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玉无心惊笑,“怎么扯上断飞燕?她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换上你还差不多。” 老不修!还笑!口头上占便宜有啥好乐。 “她是想把我大卸八块,这么多年纠缠不休,还不准你碰别的女人,拿她娘做挡箭牌,以仇恨为借口,来找茬也找得理直气壮,你处处留手,她得寸进尺,说不定只是为了引你多看她两眼。” 如果只是仇恨到底,不会有那种欲求而不得的哀怨眼神,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但滕粟能感觉的出来,那女人对她的恨意全无来由,只有这一种解释说的通。 “她的心思与我无关。”玉无心并不认为那种扭曲的感情能称之为喜欢,“粟粟,我没办法控制别人的想法,而有些场合是回避不了的,不要每次都为这些小事跟义父赌气,好不好?” “才不是小事!回避不了你就不该对她笑,不该去虚应,不该看她,不该陪她周旋!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你的真正心情,你温柔,她们会觉得是你有意,你本就不懂!”滕粟用力推开他,坐到床尾。 玉无心如影随形地挪坐过去,不理她的抗拒,仍是拉进怀中拥紧,将唇鼻埋进秀发的馨香间:“我是不懂也无需懂,只要懂你就够了,现在义父知道你不乐意,以后……不对她们笑便是。”本来也只是强扯出来的笑脸,应酬、生意,比之她而言又算什么,目前玉家茶庄在西南一带的底早已打稳,有福总管把握全局,就是他不出面也无妨。 “别……牢骚而已,如果哪天你真喜欢了别人,我也不会寻死觅活,顶多找个地方躲起来,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情再浓也经不起光的洗刷,总有一天会淡忘,她才不会想不开,除了谈情说爱,能做的事多着呢,钓鱼呀,掏鸟蛋,捉蛐蛐儿…… 可是,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这个家,每日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心力,哪还有这些闲心思管什么花鸟虫鱼。 玉无心察觉到她神色恍惚,知道这丫头又在不着边际的瞎想,牵起她冰凉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你呀,你呀!我该说你什么好……若没有你这丫头,我本打算孤寡终生,这一世有茶有亲友,足矣。” “如果没有我,说不定你还能遇到别个更好的,就那么笃定你不会喜欢上?”半世还没过,怎敢说一世? “对于一个陌生女人,要如何喜欢?除了你,我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其他女子,进不了眼,入不了心,尽是路人,哪来的情意?” 他闷笑一声,回头再想,与粟粟之间也是无心柳,跟亲人相处更易敞开怀,对她付出关爱,被她牵动喜怒哀乐,进而才转变至此,作为义父的那份责任与宠爱依旧不改,想要独占的情感却日益高涨。 从不后悔收养她,若非如此,只怕他穷其一生也无缘体味到男女之情。 滕粟听他说的绝然,话语之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为什么……你从没想过要成家?就算是我,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 “我是从母姓,从父亲那里承继的只是一个名号,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留给了他最爱的女人,另一个则留给了他唯一的妻子,截断香火,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所以我无需烦传宗接代的事。”玉无心垂下眼眸轻笑,拉下贴在脸上的小手揣进衣襟里。 滕粟柔顺地偎在他前:“从来没听你说过自己的事。” “不是什么快乐的故事,想听吗?” “嗯,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玉无心亲了她一记,缓缓道:“老爷子并没有娶我母亲过门,只是将我们安顿在绝魂林里避过他妻子的追杀,每年来探望数次,我从他那里从没得到过任何温情,只得到一本据说能翻覆整个江湖的武功秘笈,这门功夫毒辣至残,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死的尸骨无存,而他,从来没有半句指点,全凭我一人索,鬼门关前徘徊过无数次,能活到现在是我命大。” “老爷子跟我面对面的交流,也就是在他验收修炼成果的那一次,我把他打成重伤,而他……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去找他的妻子做最后了断。”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不自觉扣紧,滕粟觉得肩头泛痛,却忍着不说话,安静地听他继续讲下去:“最后夫妻俩同归于尽,等我赶到时,只看见地上横陈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母亲这一生为情所苦,之所以给我取名为玉无心,正因无心才不会心痛,老爷子死后,她带我回玉家继承一部分家业,不久便染上重病不治而亡,临终前仍不忘叮嘱我——这世什么都能沾,唯独情字,万万沾不得。” “你……”滕粟揪着心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用替我感到难受,因果报应,谁也怨不得谁。”玉无心捏捏她发红的鼻尖。 滕粟直起身跪在床上,双手抱住他的头拢进怀里…… 空着一颗心在线阅读 空着一颗心 - 父女相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父女相 “打呀!怎么不动?”五、六岁女娃儿蹲在草地上,看着瓷盆里一大一小两只蟋蟀,急得两手直拍。 “捉错了,那只大个儿的翅短不鸣,是只雌蛐蛐儿,雄的对上雌的怎斗得起来?” 一名挂刀的青年在她身后蹲了下来。 “这是爹爹帮我抓的,他说能打,没说什么雌的雄的,是什么意思?”女娃娃坐在地上,满脸苦恼。 “人有男女之分对不?这只个头大的就是蛐蛐儿中的女娃,这只个头小的就是男娃,咱们好男儿当然不屑对女孩家动拳脚,大镖头他是个外行,哪晓得其中的门道,这斗蛐蛐儿呀,可讲究得很!” “讲究什么?你说来给我听听!” “好,说到这个,你小元叔叔我最拿手,咱就先从蛐蛐说起,捉什么样的蛐蛐儿最好,最能斗,一要辨雌雄,二要讲四病,三要观颜色,俗话说白不如黑,黑不如赤…………” 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滕粟有如沉在水底,忽然喘不过气来,眼前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波光,她伸出手拼命往上抓,想要挣扎出水,突来一阵猛烈的摇晃,把她从睡梦中摇醒。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一睁开眼就看到小芸惊慌的面孔,滕粟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吐出,掀开被子坐起来。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到这个梦,小元叔叔……就是童患嘴里说的元回吧,他跟爹爹是朋友吗? 小芸用布巾替她擦去额头和颈子上的汗:“小姐,你呀,双手朝着帐顶捞啊捞的,吓死我了,唉,我看是这薰笼把屋里蒸得太热,庄主怕小姐受凉是不错,但这都开春了还烧着火,出了一身的汗,又闷又热,当然睡不安稳。” 她一面伺候着更衣梳洗,一面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过了个丰足的好年,大伙儿回来后都神头十足,扫地劈柴,除草栽花,样样不消人说,都把各自的活做得勤快细致。 滕粟坐在镜台前,眼尖地瞟到小芸头上那凤尾簪,随口道:“这簪子挺别致的,很衬你。” 话一说完,向来大方的小芸居然忸怩了起来:“哪……哪有,铺子上的小玩意儿罢了。” 滕粟从镜里觑着她娇羞的神情,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跳起来转过身:“芸姐,这簪子是小二哥送给你的吧!他的眼光不错哦,相的簪子漂亮,相中的人更美!”说着还不正经地在小芸脸上了一把。 “小姐,快别取笑我了。”小芸娇嗔了一句,扳过她的身子继续梳头发。 “才不是取笑,小芸姐,我在替你欢喜呢,都这么久了,小二哥有没有什么打算?” “他说再挣个一年半载,筹够了礼金就把我迎过门,其实两边家里都是街坊,平时相互照应,我爹娘也不那么看重的。”小芸低语,蕴藏的甜蜜噙在嘴角边上。 “义父曾说过小二哥是个肯吃苦又有担待的好青年,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浪费了可惜,准备过阵子带他去茶庄里学些笔头上的细活。”前不久老狐狸才收购了一间茶铺,打算让小二哥去经营,也是考虑到他即将成家,想借机拉拔一把,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还要看他个人能力够不够了。 “听他提过,庄主真是世上少见的大好人,咱这玉竹山庄虽不比那些豪门深苑,但仆从的月钱按人头均算下来,还比罗府高出不少。”小芸用绸带绑好头发,放垂在她前,又对着镜子看了看,扶她起身。 “说起来,丫头们这几日去市里听到外面传咱庄主要成亲啦?都在猜会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我就奇怪了,进进出出也没见他带什么人回来,小姐可知情?” 滕粟干笑,都是她一时冲动惹出来的风波,在罗柔柔和柳玉桃面前说什么义父要娶妻,结果日前的会客宴上,罗员外提及此事,还半打趣地怨怪老狐狸不够朋友,连成家的大事也不先透个风,玉无心只是笑,也不明着反驳,拿戏谑地眼光斜瞟她,窘得她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这回可好,一传十,十传百,街坊邻里才吃过罗府的流水席,油水还没抹干净呢,又多了个盼头,那些商友也不是好糊弄的,不知老狐狸准备怎么打发。 “不知道啊,是谣传吧。”眼下除了装傻充愣,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了。 小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牵起她的手:“小姐,有些话,我一直藏着,不知当不当问,不问吧,窝着难受,问吧,又怕小姐怪罪。” “咱俩是好姐妹,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你问就是。”心里已隐隐约约知道她想问什么。 “你跟庄主……两情相悦了吧?是不是不打算再做父女了?”庄主与小姐太亲昵,大家伙都有那么些感觉,张老姑还时常调笑说将来会有个娃娃主母,她这个伺候起居的贴身丫鬟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滕粟脸上有点发热,坦率地点点头:“他说在成亲之前维持现状就好了,芸姐,你会不会觉得……不太好?” 小芸想了想:“乍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但你们又不是真正的父女,咱老百姓没那么多规矩,顶多也就说几句闲话,说实话,听你这么讲,我反倒放心了。” “怎么说?”滕粟眨了眨眼睛。 “比起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大户千金,当然还是小姐最好了,这么一来咱当下人的可省心多了,该干啥还是干啥。”在她来看,也就小姐能配得上庄主,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站在庄主身边都不搭衬。 “也是,你们不烦心我也不担心,都是熟面孔,知知底的才踏实。” 她嘻嘻一笑,小芸看了也开怀,拍拍她的背:“庄主在等你,快去吧。” 滕粟愣了愣——他还没出门?太好了,否则又要挨上大半天才能见面。 疾走到大院里,见玉无心正站在亭上,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过去。 “义父,今儿不出去吗?”走上石级后抱了他一下,坐在凳子上。 玉无心将松仁洒在七宝素粥上,把一盘姜糖果子端到她面前:“最近没什么事,不用我天天盯着。”在她入住之前,玉竹山庄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换做往日此时,早该出游了。 吃完粥后,丫鬟来收拾了碗盘,玉无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百里捎来的礼物。” “唉?那个百里明月!给我的?”看到玉无心点头,她有些受宠若惊。 “打开看看。” 滕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翻开盒盖,见黑绒布上摆放着一朵六瓣七星玉花坠,中心镶着一块鲜红如血的宝石,仔细看宝石内似乎还注了水,晶莹剔透,隐隐透出丝网交错的斑斓。 “好美,这……真的是送给我的?”滕粟虽然打从心里喜欢这巧的花坠,却迟迟不敢动手去拿。 玉无心拈起金链替她戴在颈上,将花坠从领口贴滑入衣襟里,笑道:“这花坠是百里的一点心意,能调血养神,洗浴睡觉时也无需摘下来。” 滕粟隔着衣物按住花坠,说到百里,难免又牵起她的心事:“义父,那童患有没有说些什么出来?” “他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听命行事,并不知道太多内情,而与他合作之人名叫元回,你应该认识。” 滕粟想起晨起时做的梦,揉了揉额头:“我也听童患提起过这人,有些印象,但是……记不清了。” “他是你父亲的好友,童患之所以能将滕武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定然出了不少力,但……自从徽刀门散了之后,此人便隐匿无踪,童患与他虽有来往,所见所闻也都是他自愿透露的,不能明辨真假。”玉无心打开折扇轻摇,眼中自有几分斟酌。 本来这些事,他不想让粟粟知道,童患是弥勒教的死士,若弥勒教冲着白发鬼而来倒也能理解,何以牵扯出滕家那桩案子? 据李久善所提供的讯息追查,发现在劫镖案中遇害的镖师中有徽刀门的六名主事者,在这西南商道上,继徽刀门之后撅起的镖行便是威远镖局,滕武死后,被遣散的门人当中有的远走他方另谋生路,有的却投在威远镖局旗下,这说起来倒也正常。 但李久善暗中查访已久,得知这些主事者明里遣散门人,暗中瓜分私产,很有可能参与了滕家的灭门案,只是苦于没有实证,后因调职,才无奈将此案转出,谁知一拖,就拖成断不了的悬案。 李久善认为劫镖的人并不是针对威远镖局,而只是针对这些主事者,或许是一场复仇。 元回作为滕武的好友,会借助弥勒教的力量来报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玉无心把这些猜测酌情讲给滕粟听,让她能有个自我保护的意识,却又怕她担忧,本来就爱钻牛角尖,更别说这些事都与她息息相关。 “为什么担忧,你该对我说的。”滕粟笑的满面灿然,站起来学他的样子,往亭柱上一靠,抱起双臂,“你终于不把我当孩子看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担心,真遇到突发情况,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她笑,玉无心也跟着一起笑:“以前有人说我们有父女相,我只当是奉承,最近倒是越来越有同感了。” 滕粟吐舌:“什么父女相,明明是夫妻相!” 玉无心扇子遮面忍了一会儿,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这丫头,总是能让他心情舒畅,父女、夫妻……这些身份都是些用来作茧自缚的虚词,这世上过客千千万,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别人的唯一,但对粟粟来说,他玉无心就是唯一,是她的全部,而他空旷虚无的内心,也早被她填满,再也挤不出一丝空余。 父女相在线阅读 父女相 - HE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HE 清明时节,益州商会在桃花溪开办迎春大会,玉无心应邀前往,除了滕粟之外,还把方大海、大厨子、小芸和小二哥都带上了。 迎春会……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在桃花树下赏花玩耍,文人雅士无非喝茶斗诗,千金闺秀无非吃糕点寻郎君,商客们话题比较杂,而纨绔子弟则最喜欢聚在一处斗虫斗鱼。 玉无心摆开茶台,自有商友围过来讨茶吃,比如罗员外,再比如宋镖头,一坐下来就走不动了。 滕粟靠在玉无心背后眼观四方,罗二爷在不远处跟人斗的正欢,罗柔柔没来,看来老狐狸要成亲的事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 罗员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问起这桩没谱的“婚事”,显然在意得很,老狐狸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太极打得高明。 宋镖头更是大嘴巴,见罗员外提到这档事,也顺着话笑谈:“我说庄主,令千金也不小了,你可得掂量着,依我看呀,罗二公子真不错,两人挺玩得来。” 罗员外跟着帮腔,他对跟玉家结亲向来热衷,玉无心低下眼眸半真半假地打着趣:“我家丫头谁也不嫁,要留下来孝敬玉某一辈子。” 方大海坐在一旁猛咳嗽,滕粟白了他一眼,心情有些浮动,好在这个话题没继续说下去,因为罗修及时跑过来打了个岔,他先对众长辈行礼问候,接着往宋元超身边一坐:“总镖头,你咋不来看斗蛐蛐儿呀,没你在旁解说还真是不带劲儿。” “这时候的蛐蛐儿腿脚无力,斗不火的,没听叫声弱么,你拿马尾鬃撩一下它动一下,这有啥好看?” 滕粟轻嘘了口气,端茶轻抿,往河边看去,就见小芸和小二哥并肩坐在岸上,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尺距离,但眉眼投情,那黏糊劲儿看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义父,无趣呀,这里有什么别的地方好玩?”她小声问,拉拉玉无心的衣袖。 玉无心凝眉沉思半晌:“前面山里有座道观,你可以去那里转转,大海。” 大厨子沉默寡言,问十句答一句,方大海跟滕粟一样无聊得快睡着了,一听见召唤立马翻了个身爬到跟前来:“主子,啥事?” “带小姐去寿老观玩一会儿,记得晌午之前回来。” 方大海连忙捣头答应,滕粟起身拍了拍裙子,只要能到处走动,不管去哪儿都比钉在草皮上打坐听大小爷们儿闲话春秋要强。 道观建在山顶,越走越荒僻,乱草丛生,枝桠交错,没什么好景致欣赏,滕粟不是非上道观不可,只图个清净,走到半山腰时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歇息。 方大海站在不远处,看表情是有话要说,但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也没吭出半个字来。 “喂,想说什么就说呗,你又不是大厨子。” “小……小姐,咱庄里丫头都说你跟主子……跟主子是那个关系,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个大头呆,亏他还是管家,也太没眼力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滕粟也不跟他打马虎眼,这矮冬瓜虽然毛病不少,大体上来说是个耿直的汉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他对老狐狸忠心呀,有这一条就够她视如己出了。 “不是,这……”方大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急得直抓后脑:“如果是真的……你们又是父女,这……这哪成啊!” “等成了亲就变夫妇了,哪里不成?迂腐!”滕粟没好气的说,不去看他那副下巴脱节的蠢样子,打了个呵欠:“你不是自认了解主子吗,你觉得他会管那些世俗礼教?” 那倒不会,主子的真情就算没见全,也至少比其他人瞧的多,别看他对外笑呵呵的,一旦卸下担子还归自然之后,那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但是他不明白,主子不是有凤仙楼的妈妈了吗?怎么突然又变了口味,虽然这年头老夫少妻也多的是,可既然要娶进门,当初干嘛先收做养女,直接收进来当童养媳得了。 滕粟见他满面愁容,心里好笑,这愣子,有时候机灵得很,有时候又钝的出奇,二十七八了,成天跟大厨子哥俩儿好,据说从没碰上桃花运,没准是个光棍命。 正想起身再往上走走,愕然看见一道黑影从方大海背后的树丛中窜出,欺到近处,扬起左臂,手里握着的竟似一柄黑头大锤。 “小心——” 最后一个字还含在嘴里,就听“咚”的一声闷响,方大海受到重击应声倒地。 “大海!”滕粟一骨碌翻到大石头后探出半个身子,且惊且怒地瞪向骤然下杀手的黑衣蒙面人:“你把他怎么了?” “放心,锤头包着布,不会要他的命,我还要留着他当替死鬼。”蒙面人嘎低笑,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憋着嗓子发出来的,“等你死了,他便是嫌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滕粟抓了一把石子在手里,以眼角余光观察两边的地形,右手是灌木丛,左手是山道,朝上跑必然行不通,只能往下,这儿坡度大,一口气冲下去说不定还有指望。 “就这样别动,一下子就结束了,不会有感到痛苦的。”蒙面人跨过方大海,一步步逼进。 滕粟稳住心绪,越是紧急关头就越需要冷静,她脑中思绪飞转,惊慌的神色渐渐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别藏头掩面了,以为换了把嗓子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蒙面人顿下脚步,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迥然的视线透过黑布上的两个洞眼在滕粟冷如冰霜的面庞上,忽而哈哈大笑,笑中带着些微讶异。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丫头,我低估你了。” 嗓音变了,这声音十分耳熟,前不久她还听到过,滕粟微睁双眼,尽量维持平淡的面容,见他揭开面罩,果然不出所料——竟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 方才猜测蒙面人的身份是隐匿许久的元回,从老狐狸吐露的事情来看,最神秘也最危险的人物就是一直屈居幕后的元回,报仇之说她只信三分,这世上能为友人两肋刀不是没有,但她总觉得滕家的衰运恰恰都出在“自己人”身上,却没想到包藏祸心的人竟是以豪爽直率著称的宋大镖头。 等等! 再仔细想想……莫非…… 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闪入脑中——“宋镖头就是元小叔叔,元小叔叔就是宋镖头,粟粟眼拙,一开始竟然没能看得出来。”早该料到,早该料到!那谈及蛐蛐儿时的语气姿态真是如出一辙,她怎么就没联想到一块儿去呢! “能看穿已经很了不起了,玉家小姐。”宋元超眼中是实打实的激赏:“你义父是真人不露相啊,不管在玉竹山庄,还是在外面,都防备的滴水不漏,连童患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一直……一直都在等这个难得的机会。” 滕粟盯了他一会儿,皱起眉头:“为什么杀我爹?你不是他的朋友么!为什么又要杀自己镖局的人?若我没猜错,滕家的灭门惨案你也有一脚,对不对!” “一个快死的人,知道真相又能怎样?我的小姐!”宋元超露出悲悯的表情,连连摇头。 “是不能怎样,反正逃也逃不掉,至少你要让我死个明白,不管是元小叔叔还是宋镖头,我们到底有过交情,冲着这份情面,连这个愿望你都不能满足我吗?”滕粟心里纳闷,她怎么尽遇到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滕家撞天煞了吧! “也是……好歹我也做过你的小元叔叔……”宋元超苦笑一声,一手撑在额头上仰面望天。 “唉,你爹就是太烂好人了,正直到不愿接违背良心的镖,在这江湖上跑跳,正直顶个屁用!要的就是名利双收!六名主事赚不到外财,得不到大富贵,自然要生二心,这才受我挑唆干下了那桩灭门案,从滕家和徽刀门所得的好处,一半给他们私分了,另一半则是我用来筹建威远镖局的本金。” “谁知道……我贪,那六个老东西比我更贪,在案子期限过后,竟然跑来以此桩案子要挟我,他们是无名小辈,我这镖行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啊!你说!能让他们把真相捅出来吗!?” 滕粟一面听一面留意周围的动静,瞥眼间看到方大海醒了,正挣扎着要爬起来,连忙摇手指,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动,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不甘心! 好在宋元超说得义愤填膺,一时没察觉到滕粟的小动作,捶着口继续讲:“要地位,我给了,要银子,我也大把大把的砸,越喂要的越多!那六个老家伙,都是他们逼我的,就算不跟弥勒教牵上头,我也没打算让他们活太久!就是要麻烦些。” 他森森地低笑了一会儿:“如果李提刑不来,县衙的那些脓包也不可能发现劫镖案和杀童子的命案会是不同人下的手,以白发鬼的传说挡挡还行,既然提刑大人接了案子,我这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本想让童患易容成你父亲的模样替我担下罪名,却又被你们搞砸了!好在童患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要再杀了你,元回就能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我就只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了,我只是想重新做人而已!为什么?为什么都来逼我!所以……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哈!” 就在他仰天大笑的时候,滕粟把手里的石子朝他头上撒过去,方大海见机腾地而起,从后面一把勒住他,大吼:“小姐!快跑!” 滕粟绕过石头拔腿逃窜,方大海虽然有功夫底子,但比起宋元超来差得远了,再加上之前受到重击,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没过上几招就被撂倒,趴在地上爬不起身来。 宋元超无暇管他死活,扔掉大锤拔出匕首,没两步追上前,长臂一伸,眼见着就要拽住她的头发,却突然感到浑身酸软,匕首当啷落地,直挺挺地朝后仰倒下来。 滕粟不敢回头,还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山下猛冲,跑着跑着,忽然脚下悬空,后领被人拎住提了起来。 “混蛋!王八蛋!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把握在手里的沙石一股脑儿朝后砸去。 “粟粟,是我。”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旋即整个身体就被拥进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义父……噗!”泫然欲泣的表情在看到他的灰头土脸后瞬间变得滑稽可笑:“您老从哪个耗子窝里钻出来的?” 玉无心掸掸满头满脸的灰土,捏住她的鼻子:“不都是你干的好事,还问我?” “先别提这个,大海受伤了。”滕粟趴在他的肩头朝后望去,发现李久善正蹲在宋元超身边,愣住了,转瞬反应过来:“你们……你们预谋好的……早就在旁边打埋伏?早就知道他是凶手?” “不,只是怀疑而已,今日本就是有意试试他,没想到他轻易就上了钩,看来童患落网已经让他沉不住气了。”玉无心放她下地,先为方大海搭脉。 滕粟看向宋元超,他早已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前着三枚透骨钉,看起来都避开了要害部位,不过以老狐狸一贯的手段来看,这人不死也废了。 “大海怎样?” “无碍,皮伤而已。”幸亏他练的是硬功夫,皮厚最耐揍。 滕粟长舒了一口气,瞪向他:“你真行啊,拿我当诱饵!” “怎么可能!若不是看到你对大海做的手势,我也等不了那么久。”原本早就打算出手,听她探问真情时却迟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应变力也一流,只是……把他吓的三魂飞了七魄。 滕粟摆摆手:“诱饵就诱饵吧,我又没怪你,反正知道了真相,又捉到了坏蛋,结果好就都值得了。” 玉无心微微颔首,把她揽到身前,对着宋元超抬了抬下巴:“他既是你的仇人,只要说一句,我立时送他上路。” 滕粟想了想,转而问李久善:“提刑大人,能定他的罪吗?” “眼下人证物证俱全,杀人毁尸,与弥勒教勾结成奸,就算没有滕家那桩案子,也是死路一条。”李久善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不敢面对她说话。 “那……让官府去办好了,我要他认罪伏诛。”能公开罪状,也是为她滕家讨回点公道,况且,在这地方杀人恐怕会惹麻烦,宋元超有这个胆,她却不希望节外生枝,尤其不希望老狐狸沾一身腥。 玉无心轻“嗯”了一声,垂下眼,淡淡道:“提刑大人,最好快些带他回衙门,迷毒的药力不会持续太久。” 李久善闻言,连忙拔出透骨钉交还,架起宋元超,低着头连声道谢,不敢多留,未免玉无心的功夫露底,他把一帮衙差全留在山下把守。 没走两步,忽来一道白光疾闪,玉无心早有察觉,但半步未动,只是微蹙眉头,将滕粟搂紧了些,李久善反应不及,伸手要挡时,那道白光已经从宋元超的头颅穿而过,令他当场毙命,那白光扎在树干上嗡鸣剧颤了好一阵子才静止下来,定睛一看,竟然是纤细的琴弦。 “是谁?”李久善望向琴弦来的方向。 只闻沙沙的叶片摩挲声,从侧方林梢跳下一个戴哭丧面具的灰衣人,看身形似乎是个少年郎,单手横托一张七弦古琴,另一手在琴底轻拍,那扎在树干上细弦竟拔身而出,咻一声便不见了踪影,他再手腕翻转,将琴入背后的琴袋中。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痛下杀手!?”李久善抱着宋元超的尸体,心里叹恨不已,本还想再通过审讯探出更多关于弥勒教的□,这人一死,万事俱休! 面具杀手并不理会他,朝玉无心与滕粟的方向走过去,近至一丈间驻足:“雇主托我带话,江湖恩怨江湖了,以命偿命才是最好的结果。”面具后的声音嘶哑低闷,不知是原音还是刻意变声。 滕粟被玉无心挡在身后,听到这个残破不堪的嗓音不禁寒毛倒竖,李久善神情一秉——雇主……莫非又是地下命市的杀手?但江湖上从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 玉无心眯起双眼,用很轻却异常冰冷的声音问:“什么人派你来的?” “对你们绝无恶意的人。”面具杀手伸手指向玉无心:“她身上所佩戴的落霞霜只适用于近距离的护持,若换作是我,在远处以暗器攻击,这女娃早已没命,滕家灭门案,宋元超是最后一名伏诛的人,白发鬼,想万无一失,那就片刻不要离开她,做好你的玉竹先生,莫再涉足江湖。” 转脸朝向滕粟,仿佛是在观望,定定的,一动也不动,好似变成了假人,气氛有瞬间的凝滞,他又缓缓转头对向李久善:“九头鸟断飞燕勾结弥勒教,已遭命市除名,你最好看紧她,否则……莫怪阎王索命。”话语未毕,人影已没入林丛中。 李久善面色惨白,呆立半晌,回头看向玉无心:“……这就叫报应不爽……待我把这桩案子处理妥善便辞官返乡,玉老弟,我今世亏欠你的……来世再还吧。”说着惨然一笑,扛起宋元超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往山下颠簸而去。 玉无心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滕粟瞧着倒不忍起来:“唉……这李大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不要同情他,粟粟,有些人天如此,无关乎好坏,你让他从头再来一回,他的选择仍是不会变。” 由于方大海还要再静坐调息片刻,他父女二人就坐在大石头上闲侃,滕粟将花坠从衣襟里拽了出来,赫然发现血红的宝石变成了白色,犹如冰霜覆盖,只有中心一点淡红正呈丝绪状朝外缓慢散开。 “刚才那面具人说这花坠能保护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落霞霜……红霞褪去裹银装,真是名副其实。 玉无心舒展眉心,伸手点点花坠上的宝石:“这石头名为太极灵心石,对人体温度与心跳感应灵敏,寻常颜色为赤红,一旦接触人身,当体温升高、心跳加速时,就会凝气成霜,使温润的宝石内部变得冰凉透骨,百里据这种特,调配出一种以冷气为引的迷毒,灌注在灵心石内,在你紧张的时候,灵心石会据体温与心跳的变化逐渐转冷,散出不同程度的迷毒,凡踏入你周身十尺之内的人即会中毒晕厥。” “哇……”乍一听是很神奇,但怎么想都很悬乎啊:“这……我有时也会被你吓一跳呀,什么情绪紧张,本是说不准的事,再说这迷毒一出来,可是不分对象乱毒一通的吧,伤到无辜怎么办?” “所以里面装的才是迷毒而不是剧毒,落霞霜是解药与毒一体两面,佩戴花坠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至于其他妙之处,我也只知一二,为了防患于未然,戴着总比不戴要好,你不能否认它先前确实起到了作用。” 这么说的同时眉心却不知不觉拢起来,花坠毕竟是死物,他也从没指望过用这玩意儿就能周全粟粟,只是多一道防线而已。 滕粟靠在他肩上思考:“义父,你说那面具人只是来杀人的还是别有用意?” “你觉得怎样?”他不答反问。 “嗯……虽然看起来可怕,声音也恐怖得很,但我对他很有好感,光看他站在那里就如沐春风,真是莫名奇妙的感受,你有发现什么吗?” 玉无心在她耳边低声说:“此人那一招琴弦贯颅乃是百里独创——天弦十六式其中的第八式,而他身上带着浓厚独特的檀香味,应是凤仙楼的人。”这么极端的手法倒是符合毒蝎子的作风,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严重藏私的家伙竟会把独创绝招教给他人,这其中的缘由值得推敲。 滕粟没想太多,她表面上装得镇定,其实内心用屁滚尿流来形容也不为过,能四平八稳地走下山,全靠玉无心连拖带抱,回庄后还觉得混混蒙蒙,像在雾里游荡,直至夜晚,趴上床后,一阵疲累袭来,白天的遭遇历历在目。 害她家破人亡的主凶,或自相残杀,或被他人所灭,虽然不是她亲手报的仇,也总算能告慰先灵。 该欢喜还是该痛哭一场? 滕粟心口,茫然……还有稍许惆怅?没多开心也不觉得愤慨,甚至对宋元超的死火都……漠不关心,当然,了解到他伪善之下的无耻,死了才不会继续害人。 说起来她也挺没心没肺的,跟无心合该配成一对。 今儿最让她在意的就是那个面具杀手,挺拔的身形,不卑不亢的语气,行走时的从容姿态,声音虽然粝刺耳,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切合重点,最主要的是,她竟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善意的关心。 他也是杀手?跟罗刹的狂放与断飞燕的蛮横都截然不同,而是很静……很稳重,有如沉寂的深潭,让人禁不住想探寻到底,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顶被人轻敲了一下,低哑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化开:“又在想什么?” 滕粟不意外他会在这时候过来,但还是被惊了一下,连忙向颈窝上的花坠,回过身抱怨道:“别突然说话,我一紧张,迷毒散出来怎么办?” “担心波及到我?傻,给你戴上花坠的是我,怎可能不先做防范,庄里上下都吃过掺了解药的食物,还怕什么?”玉无心拥她入怀,微湿的发丝间充满洗浴过后的馨香,氤氲朦胧,纠缠在鼻端,比美酒更能醉人。 滕粟敏感地察觉出他与往常不太一样,抱的好紧,紧到前与他密密贴合在一起,她只着兜衣内衫,而他,仅是薄薄一层单衣,灼热的膛压迫在偎贴的部位,吐纳起来略感吃力,心也跟着喘息而摇颤。 “你…你怎么来了……芸姐呢?” “替她在南苑准备了别的卧房,考虑到将来,她也不能总是住在滕园里,从今往后,这里便由我来亲自伺候了。”那戴面具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夜晚是最难防备的时刻,就近陪伴才能对突发状况做出最及时的应对。 “睡外间不是太委屈你了?”心跳越来越快,花坠也变得沁凉透心。 “不会太久……总有一天,你要搬到我房里……” 玉无心顺着她的额角亲吻到耳边,落霞霜散发出一股微甜的气味,夹杂在幽香当中,令他体内气血滚沸。 该死的毒蝎子,竟然在迷毒里混入了用他的血炼出来的“醉露香”,只对他自己有效,若不动情尚能压制,可是眼下的状况——太危险了,粟粟的情绪越激动,散出的醉露香就越浓郁催人…… “可是……比起你的素心斋,我更喜欢这儿。”滕粟轻抚他的脸颊,手心沾上一层微湿:“你出汗了,哪儿不舒服?” 玉无心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尝试压下心头那把野火,谁知真气一动,更是心痒难抑,只能借着不断的浅吻聊以慰藉。 他知道……他该立即放手离开,但双臂却不受控制地收紧。 “粟粟……”想叫她将花坠摘下来,一开口,却忍不住吻上微张的粉唇,含住了她来不及吐出的低呼。 炙热的手掌从背后滑向不盈一握的纤腰,滕粟脸色赧红,生涩地回应他的深吻,急促的心跳怦然撞击在口。 玉无心停住对她唇舌的侵占,拉开一些距离,克制住骚动的欲念,深深凝望她,气息微乱地咬牙低语:“快……叫我离开!落霞霜里下了……下了迷药……” 滕粟咬住手指,对他的反常有些明白过来,盈润的大眼瞬时水气氤氲,看起来无辜又清纯,但探向他衣襟内的双手却带着大胆的挑逗。 “……那就顺其自然吧,这个我不太懂,义父,你要好好教我。”她学着他的动作,从嘴角亲到颈侧,停下之后有些懊恼地抬起脸:“下一步该做什么?” 玉无心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吟,理智再也压不住溃决的情潮,把她的头轻轻放躺在枕上,挥手扫下床帐,以他阅万卷书的丰富知识为指导,期望能带着她逐步体会云雨之欢,尽量小心,不弄痛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次日,滕粟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玉无心给她上药熬汤,半刻也没歇住脚。 不到一个月,玉庄主要成亲这件事就从谣传变成了现实,玉家名下的茶庄在各处赠粮赠茶,庄里的丫鬟们在张老姑的带动下挎着八宝篮在街头巷尾发放喜果,当然,一边发一边还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嫁父娶女这等“败徳”的行径吹得天花乱坠,编上各种巧名,变成一场感人至深的天仙配。 虽然当事者两人并不在意,但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也就随着他们去添枝加叶,除了一些书呆子依旧深以为耻,坊间的收效还是相当不错的。 玉无心有两个身份,婚宴自然先后分开来办,玉门搂招待各方商友,省去繁文缛节,楼里开盛宴,楼外架长台大摆流水席,为了富商的门面,自然是极尽所能的铺张奢华。 而真正礼成,却是在不为人知的绝魂林幽地…… he在线阅读 HE - 尾声 义父难为 作者:一稻丰 尾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清亮的童声带着回响盘旋在幽谷上方。 十丈高的古茶树下,正在进行一场奇特的拜堂仪式,新娘不施粉黛,未盖盖头,娇俏的脸蛋上稚气未脱,新郎满头银丝,面容俊逸,二人只穿常服,随小花童的赞礼声行拜堂礼,周围围站着十来个相貌服饰各异的奇人,而端坐高堂的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尼姑。 这老尼姑正是苗羽的师祖——妙手观音元普师太,唯独她有资格代双方长辈接受拜礼。 这以成亲为名的茶会,实则更像聚友——全是白发鬼的好友,对滕粟来说,除了罗刹夫妇,都是些生面孔,什么玉蛇郎君、医圣门、慈善禅师等等,稀奇古怪的名号,一下子还真记不住。 不过……总算见到了慕名已久的毒仙百里明月,玉冠锦袍,邪魅之余更有一股摄人心魂的气魄,此人从出现到礼成都软塌塌地斜倚在茶台边上,活似被抽了全身的骨头,而身后则站着清明时遇上的面具杀手,百里明月唤他七弦。 七弦……这名字可真马虎,跟他背上的古琴倒是相得益彰。 拜过堂后,众人便在茶宴上大玩茶百戏,用通体施黑釉的兔毫盏冲茶,细细的水流在茶末上勾画出千奇百怪的图画来,更绝的是,玉无心跟罗刹、百里三人还能在茶面上对词,明嘲暗讽,不愧是损友,相比起来,老一辈的茶友则更爱描山画水,一头闹热,一头稳重,却相处融洽,好一幅世间难见的奇景。 绯红陪着滕粟喝茶闲聊,不一会儿,新郎来找新娘,绯红知情识趣地闪到旁边。 “来,我带你到处走走。”玉无心弯下腰,摊开手掌伸到她面前。 滕粟歪着头朝他身后望了望:“你不要招待客人吗?” “不需要,他们熟门熟路了,都把这儿当自家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是,罗刹缠着绯红往僻静处走,百里明月侧躺在树下睡觉,其他人都是各玩各的,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你们这群人……真怪。”滕粟把手递给他,站起身来。 “习惯以后你就见怪不怪了,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玉无心牵着她信步而行。 “提刑大人也来过这里吗?” 玉无心轻笑:“没有,我跟他并非深交,以他的武功,也无法进入绝魂林。” 滕粟面色泛白,回想被他抱着跳下绝壁的场景,那真是言语难以描绘……下黄泉也不过如此吧! 被吓的魂飞魄散之后,再惊见谷底如仙境般的奇幻景致,又如登上云台升了仙,突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我喜欢这里,义父,能不能经常带我下来玩?”虽然已经成亲,但这称呼叫成了习惯,老狐狸说无所谓,她也就继续这么叫下去了,实际也如此,教她养她、亦父亦夫,不仅重新拥有失去的亲情,还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她……何其幸运。 “当然,这也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绝魂林的景色在一年中会改换七次,不随谷外四季变迁,而是自成一套变化规律。 滕粟偏过头盯着他猛瞧,恢复本来面貌之后,他又多了一份离世出尘的气质,整个人显得轻松多了,看样子,比起富有的茶商,他更喜欢无事一身轻的闲暇生活。 “怎么?还不习惯我这怪模样吗?” “有些。”滕粟老实回答,顺抚他垂在前的白发:“但是一点也不怪,挺好看的,等我老了之后,头发能白的这么均匀就好了。” “还没长大,就先谈老。” 玉无心敲敲她的小脑瓜,走到湖畔停步,望着脚下潺潺流淌的碧水,以及倒映在水中的两条人影,不知不觉中……绽开了柔和的笑颜。 滕粟把头靠在他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夜半时分,七弦盘坐在古树下抚琴,弦音清婉绵延,时而悠扬时而深邃,百里明月斜靠在树干的另一面,紧闭双目,待一曲终了才缓缓出声:“你今日心情不错。” “喜庆。” 短短两字回应让百里明月半掀眼皮,微微勾起唇角:“不跟我说一声就随便出手,遇上提刑大人,你就不怕行迹败露?” “你教训过了。” “噢……听说你对九头鸟断飞燕下了毒,令她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顺路。” 百里明月低声轻笑:“做的好。” 回应的是一阵沉默。 “唉……女大当嫁,何必太过感伤?” 百里明月凤眸半垂,偏头望向挺直的背影,凝视许久,再度阖上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七弦静坐半晌,扬手轻拨,一曲“别鹤”自指尖流泻而出—— 分飞共所从,六翮势催风。 声断碧云外,影孤明月中。 青田归路远,丹桂旧巢空。 矫翼知何处?天涯不可穷。 清韵徐徐,间或夹杂着低哑的吟哦,萦绕在幽谷上空,似歌似叹,细风吹散了轻愁,亦将寄托在乐声里的倾诉与祝福吹入新人的梦境当中…… 尾声在线阅读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