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船上一日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船上一日 【1】 “磨磨蹭蹭的鱼到底剖好了没有,马上要开饭了!” 那干脆别烤了,吃生鱼片吧。 惠子手里刀飞舞得让人眼花缭乱,眼刀飞得也漂亮。我把鱼递过去,她把一条脏围裙甩过来,腥臭的鱼鳞飞了我一脸。 “我的厨房不养废物,下次动作这么慢就滚回海里去。” 我把围裙拿去洗,路过水手室,有个大个子探出头来伸了伸舌头,又缩了回去。 “觉不觉得惠子对新来的好像特别凶悍?” 我听见有人回答他:“废什么话,该你出牌了。” 被救上船第二天就被从床上拖下来去擦洗地板织补渔网刷盘子刷碗,我表现得力所能及似乎让船上所有人都认为这理所当然。一个礼拜后的某天早上有人起来上厕所一脚绊到了某物,借着晨曦一看才发现是昏倒在甲板上的杂工,旁边还有水桶抹布等一系列东西。 在这之后,我获得恩准只帮手厨房。那也意味着我落到了坚决反对把我捞上船的主厨惠子手里。 “围裙还没洗完?一会儿饭后别忘了洗碗!”惠子在我身后高叫,我没回头,手下忽的使了大力。 等到我忙完了厨房里的杂活出来歇歇,大约所有人都睡午觉的睡午觉聊天的聊天,闲下来的女人们伸开手脚在船舷上坐着说笑,头发在咸腥的海风里显出难得的温柔。 阳光无限烂漫。用海水擦洗过的甲板泛着那种悠远沉淀过的松香,晒得暖烘烘的在身下轻轻摇晃。四面八方传来沙沙的声响。我合眼,困倦从身体深处涌来。 头顶某处,瞭望手嘹亮犷的嗓音飘忽成一片一片落云,从黑暗里缓缓落在身旁。 这并不是艘普通的船。昨天傍晚我们遇上另一艘商船时我就明白了。帆全张开时这船仿佛在海面上滑起来一般,两下便追上商船,甲板上男人们甩过钩子勾住商船船舷,更多的人身手灵活顺着绳子荡过去逼住了水手们,十几条小船被放到水里,曾经见过的光头大个子站在其中一条上挥舞着长矛吆五喝六地指挥。 我居然被一群海盗救了。 我站在舢板上消化这个事实,船下传来船桨拍打水面的啪啪声,一声唿哨之下男人们迅速爬上船收起了绳子小船。有人大喊张帆,被洗劫一空的商船仿佛被一只手一把抓走一样,片刻之间就让这艘船甩在了身后。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笑,仿佛是初日下第一缕暖风,撩动人心却抓不住的声音。我扭头向后望,阳光下有人在高处逆着光深深地看下来,一时间无从分辨他的视线是落在我身上,还是我身后广阔无边的海面。 ……其实本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人家就转身走了。 我躺在甲板上不动,伸了手到眼前看。 这一双手最近半月出了薄茧,被鱼骨蚌壳划开的口子更比比皆是。但并不妨碍它原本的纤细修长。这不是一双生在普通人家的手。 我猜看出这一点的不只我一个。一开始不顾我尚虚弱强硬塞给我大量的工作直至累到昏倒,这群海盗说不好正是提防着我是卧底之类的可能。 卧底啊……我翻身坐起,耳边发丝在风里哗一下被吹散向后高高扬起;开阔的视野里天色淡青,海面宛如大块剔透的翡翠与天交相辉映,偶有雪白的浪花卷着某处的金光粼粼,白鸥长鸣着剪过连绵的画卷。 真美啊。这片海。 船上一日在线阅读 船上一日 - 生活琐碎,海上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生活琐碎,海上 【2】 依然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我,我每天的活动范围基本上还是围绕着惠子大人的厨房,剖那永远剖不完的鱼虾。偶尔这帮海盗打劫过往船只,我就跑到甲板上去看,不小心被惠子女王发现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外加大堆的杂务。 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或许是大海确实培养人宽阔的心,如我也已经可以刷刷刷三下五除二擦好甲板,一边拎着水桶敏捷地接过任何人朝我劈头盖脸扔过来的脏抹布脏衣服一边泰然自若地听着惠子大人“废物!”的训斥,而面不改色。 反正只当那是无论怎么洗也总能在甲板上找到的海鸥大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惠子大人骂我好像也骂出习惯来了。从“废物!”到“死哑巴!”越发的花样百出,看来不把我赶下船她始终心有不快。一次路过女人们的房间我无意地听到她们聊天,窃窃私语了半天内容也无非是“看起来挺柔弱一千金小姐倒还真能忍”,大概是听到了我不小心弄出的声响,那边惠子大人忽然拔高了嗓门:“长得漂亮又怎样,一副天生的卑贱样!” ——她要是对我态度好点,没准我会喜欢上她的子。 又过了大半个月,这条船开始沿着日出的方向逆流而上。收拾饭桌的间隙里我听见水手们的酒后废话,似乎是准备靠岸卸货休整……也是,这么多女人也不大可能长期“海上作业”或者往深海走。 难得的休息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很高兴包括惠子。我猜我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正忙活间脚下绊住了缆绳,手里盘子哗啦一声……然后是一连串尖叫和奔跑的脚步声。 “怎么搞的,笨手笨脚,这可是首领大人的餐具……”熟悉的声音刺穿天空的晴朗。 脸颊刺痛,我伸手脸,更尖锐的东西滑过伤口,摊开手掌,白色的碎瓷片嵌在掌心,红色的体不要钱一般拼命从那周围涌出来。 啊啊是啊,这是只有首领自己在用的唐瓷。 跟那几天泡在海水里一样,这周围的风怎么这么冷。 “……假的吧?!”谁突然抢出声,四周一下子静了。 我还不明所以着,光线呼啦暗了下来,接着脚下甲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刚刚魔术般窜出来看热闹的甲乙丙丁又都魔术般地四下散开消失不见。几道灰色的影子迅速窜上了桅杆,头顶瞭望台那个总是跑调的歌手拼命吼着一个词: “降帆!!” 背后有谁推了我一把,踉跄间我看见了那片从未见过的天空。 不知何时压过来的重重浓云之中,隐隐透出仿佛要把一切都燃烧起来般的妖艳炙红。 生活琐碎,海上在线阅读 生活琐碎,海上 - 首领大人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首领大人 【3】 它面前一切都不过是脆弱的折纸。 我不是感伤。要感伤也轮不到现在。 脚下地面在拼命颠簸,有人为了保持身体平衡用了吃力气扯我的衣领,我看不清她是谁。眼里鼻子里嘴里全灌满了海水。脸被冲上甲板的余浪抽得生疼,肺好像要炸开。 青色的闪电一排排像天地间的缝合线,震耳雷声里又一滚黝黑的巨浪铺天盖地地扣过来。眼前的世界像一幅画,被反复撕裂再糅合的画。 我趴在甲板上以为我要死了。像那时候一样无边无际除了什么时候会沉下去之外看不到一点希望,或者已经和这条船一起被撕得粉碎。 但这时我又一次看见了他。 身下木板发出承受不住的吱嘎声。桅杆影子几乎横在海面上。错乱疯狂的画面里那身优雅的绿色出现得突兀。迎着巨浪在最前方,衣衫尽湿身影不稳,仿佛随时会被抛到海里。 有人在我耳畔发疯一样叫着:“首领!” 他竟有闲工夫扭头似是微笑了下,以手势发出几个命令然后抓住了一最的船缆,那架势简直像一骑手勒住了不听话的疯马。 又一排大浪打来,刹那闪电让画面雪亮像刀割。我发誓整个船上的人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一瞬让所有巨浪和黑夜都成了背景。 “任的小姑娘,也要懂得适可而止比较好。” 我活下来了。我又一次活下来了。右脚小脚趾在混乱里不知被什么压断,手臂有轻微扭到,加上手上脸上划伤,其他居然算是比较完好一人。 这有些魔幻的结果让我那之后的几天神都有些恍惚,于是不出预料地惹恼了那谁裹着纱布躺在地上很有气势伸脚“磅”一声踢中我的屁股。“水都烧开很久了,少磨磨蹭蹭——记得门前茴香过敏,给古手麦茶加块豆糖,其他人一律热姜汤和草饼。”旁边的伤号们轰一声叫起来。 “惠子姐你偏心——!” “吃现成的还挑三拣四——都给我闭嘴!白痴,关掉炉火再去倒茶!” 作为少数几个没怎么受伤还可以干活的侍女,我包揽了以前三四个人的活计包括洗衣做饭煎药擦地板打扫房间修补这次风暴扯坏的备用帆给伤员换药重新包扎晚上守夜忙得团团转的间隙被她支使着去给他们弄茶水点心,有没有这么扯淡的事。 但忙得满头大汗心里竟然莫名少了怨言。 第二次了,若不是他们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人这东西其实如此脆弱和渺小。 好吧这并不意味着从腾腾蒸汽的蒸笼里呲牙咧嘴地拣出烫手的包子时额头上的汗不会吧嗒吧嗒往下淌。对女王殿下充满发自肺腑的爱戴很有难度。 我左手端着一打茶具右手提着装满点心的篮子摇摇晃晃地往病号房走。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要帮忙么?”门扇吱呀开启的时候身后忽的掀起一股浅淡的香气,阳光从后入,带着谁人影子交叠着我的洒在脚前的地板上。 “首领大人!您怎么来了……” 有只手接过了我右手的篮子,我从怔忪里醒过神来侧身端平左手摇摇欲坠的盘子。那人已从一边擦过我走向挣扎着起身的病号们,一头长至腰际的淡绿发丝垂在印染了大片青色橘子图纹的华丽长衣,随着走动微微拂起。 好闻的幽香驱散开周围无处不在的海腥气,我又开始发呆。他在房间正中央站定,缓缓转身环视一圈,唇角淡淡笑意流转,耳上一只宝红色耳坠轻轻摇曳。 “喔呀,看起来都很神嘛。” 和那夜一样,仿佛一副色彩鲜亮风流洒脱的画卷在这黯淡空间突然展开,一下子照亮了所有人。 首领大人在线阅读 首领大人 - 接触,下船= =人家老巢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接触,下船= =人家老巢 【4】 首领大人叫……。当时听人这么说的时候我在整理晒干的鱼白,结果一下子被脑补的场面逗笑,手下扬洒了一片,挨了惠子好一顿数落。 天际高耸而海面壮阔,水色宛如巨大剔透的翡翠与天交相辉映,无边无际一直连绵到了世界尽头。而有人面对着这片海轻笑一声转了身,猎猎海风吹起他的长发。 “我么?我叫翡翠。” 一般瑰丽飘忽,一般深邃神秘,一般变化万千喜怒难辨,一般藏着可怕而伟大的力量。 臭屁得多么理所当然漫不经心。 “昨天又看到一艘商船的残骸飘过去,那场大风暴看来波及范围很广……” 他捋起一缕头发在指间卷着,似笑非笑听周围说着什么。惠子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剜我又看向他面前糙茶杯。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看到杯壁上一粒粒起伏的颗粒。 刚被捞上船时我没道谢,于是这两个月受尽了白眼。侍女们对我的身份议论纷纷时我没辩解,于是被防备的立场至今没变。现在如果不上前为唐瓷道歉,估计这艘船靠岸时惠子就能如愿以偿地将我赶下船。 叹了口气,我转身出了房间。 汗已经在身上干透,风一吹布料就冷飕飕贴着身。刚才的幽香已经完全被海风吹散。我扶着船栏随便朝下望。 碧盈盈的海水沿着船腹被剪开,真像会流动的玉石一样漂亮。 “果然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景色。” 我愕然侧头。刚才还在船舱里的那人不知何时以一种懒散姿势倚在一侧船栏,还是那种疏懒笑意挂在嘴边,视线远远投在遥无界限的海平面和其上粼粼的璀璨波光。海风拂起他额前碎发,半边脸落了金色阳光,漂亮料峭的线条像幅画。 “听惠子说最近你承担了不少,真是辛苦了。” 这谎撒的未免太不敬业,本有点不知所措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他一笑,也不掩饰。 “很快就要过去了,你做得很好。” 温暖指尖轻触颊上伤口时我抬起了头。他一双华贵致的碧色眼睛里面那么深的不可触。 四天后终于看见了惠子她们说的岛,褐色的一点由远而近。靠岸时多少费了点劲,水手们纵者船绕了半圈才在一处海湾停下,看得出来大概不怎么受欢迎。 搭板一放下呼啦啦一大群同样衣着的人围了上来。我开始吓了一跳,但双方满不在乎地亲密打招呼,甚至有几个女人从人群里扑出来直接扑进了几个水手的怀抱。一堆人吆喝着开始忙碌卸货和集合运输的车子,场面嘈杂得很是喜庆热闹。 事情有点出乎预料,原以为会找个浅滩悄悄把我扔下但这里明显是人家老巢。我趴在船栏上看着下面还在踌躇,结果背上忽然被谁推了一把,猝不及防一头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分不清是我先抓住了船栏向外突出的木头还是一细绳先卷上我的手腕。 “真危险。” 扭伤本来就没痊愈,这下更是撕裂一样的疼。估计我脸白得太明显,把本来就有点愣神的小孩吓得哇一声大哭。 “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小秋……” 岸上投来一圈目光,包括已经下船的惠子她们。但多一次的傲慢无礼又如何。我扶着手臂沿着仅容只脚侧身通过的木板慢慢下船,视野中所见面孔全都称不上友好。 和一个孩子计较可能确实差劲了点,更何况他大约不是故意。我只是笑不出来。 “她不会游泳,你们忘了么。”背后传来谁的声音,无从分辨低沉声音里有几分真意。 接触,下船= =人家老巢在线阅读 接触,下船= =人家老巢 - 离开……MD标题也浮云算了口胡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离开……MD标题也浮云算了口胡 【5】 睡在每晚都透风的破渔船里无所谓,晚饭是冷的我不也怎么介意,但一周之后有人朝我的饮水里吐口水。我试了试蒸馏海水,但能找到的柴火很有限。每次只要朝这片海湾的边缘靠近总会冒出四五个人无意地在我身边溜达。那些小说里善良的“其实她也很可怜孤零零一个人”人们都穿越去了么,为什么轮到我就是一群不知文明为何物的海盗。 再没见过他,据说他又出海去了,也好省得我徒增烦躁。应该说在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上我一直忐忑着靠岸下船的时刻,但想离开的念头从没这么强烈——当我还打着绷带她却伤势完全痊愈的惠子女王带着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把一堆破网丢过来:“手没残废的话就来给你的饭钱打打零头补丁。” 我居然觉得她的口气温和了,可见那时已经缺水缺得多么严重。 没过几天就开始一天赛一天的热,白天鹅卵石晒得像用火烤过,无数苍蝇叮在上面,人走过时轰一声飞起来,我在太阳下坐着用一只手补网,时不时哪里酸疼一下下,汗一颗颗渗出来随着动作溅在脚边,皮肤先是晒红然后爆裂然后一天天黑起来。潮水缓慢地爬上沙滩,天色变暗,远远地随着海风传来人语,偶尔有小螃蟹痒痒爬过脚背。 这样的记忆后来居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倒是记不得什么时候起我的饭食饮水开始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船上累到极限被逼出来的肌在手臂上硬硬的一块,每天回到船上都是倒头就睡,除了简单的忧愁没有任何念头。如果不是不说话,我几乎感觉不到我和其他人的区别。 于是让我感觉到区别的日子再次来临了。 伟大的首领又一次带着满载而归的船受到热烈的欢迎。我站在一边冷眼看水手们把卸下来的货物拆开来分散在几艘小船上悄无声息地划了出去,恍然记起距离上一次他们为了避着我用不知哪里的山路外运赃物已经又过了两个月。 他出现在船头时朦胧黯淡的天空像一幅无边无际的布景,刚刚升起的金星比不上一双深邃明亮眼睛。优美唇线上绽放的弧度衬着满海湾的欢声笑语,是如此漫不经心的自信。 “胖了不少嘛。”这人打量我,翡翠色的眼睛里氤氲一片不明的笑意,看起来很轻松。“伤势看来也痊愈了……除了喉咙。” 傍晚的海风暖而柔和,我眯了眼睛看他。两个月不见,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般风采无匹、一举一动都这么好看优雅从容的海盗头子。 如果一直呆在他身边,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离开时居然是惠子来送我,随便扔了死沉一袋子在小船上就走了。我有点怀疑袋子里压就是石头它已经把船砸破了。然后再一抬眼,是个扭扭捏捏的眼生小孩。 “对不起,小黑他们我会教训的!” 塞给我的小包里是一些糙的果子和晒好的鱼干。果子一看就是先摘下来的但鱼干一定心腌制了很久,不知道他回家会不会挨揍。 我笨手笨脚地划着船离开海湾,再一回头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岸边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些星星点点的碎钻撒得满天都是,柔淡光辉随着海风徐徐降落在海里。一路如同无数双温柔凝视着我的眼睛。 离开……md标题也浮云算了口胡在线阅读 离开……MD标题也浮云算了口胡 - 总而言之上岸了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总而言之上岸了 【6】 上岸时遇到了点麻烦,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模样的人驾船围过来几乎没把船连同我一起翻个底朝天。这年头官匪的区别难道只是制服统一。我哆哆嗦嗦地站在齐肩深的水里,一直看着他们骂骂咧咧收缴了小船扬长而去。 爬上沙滩直接瘫软。天色不过才刚微亮。头发浸了水沉沉黏黏地从额头垂下来,海风凉凉地吹着皮肤,太阳露出半个脸,慢悠悠把视线里陌生的一切变得晃眼。 然后挣扎半天爬不起来。吹了一夜海风刚又泡了半天海水,我估计最终原因还是昨晚那些鱼干不怎么新鲜——再这么下去一会儿就得换我变成条鱼干。 意识开始不由自主地飘远。 好像又在擦洗甲板,太阳毒辣辣地快把一身皮烤花,汗顺着脖子往下流流到一半又给蒸发,手脚都开始虚脱快支不住身体。然后我像羽毛一样飘了起来,飞上天空,又落在滚烫的海水里浮着。碧蓝碧蓝的天。有个很淡的人影回头。大片晚霞。 “啊呀老公,你快来看!”“笨蛋,还不离远一点,小心官府又找上门来!” 眼前忽然拉回了近焦镜头,我挣扎着翻身抬起一只手伸向声音传来之处,下意识张了嘴。 “……我……不是坏人……” 四个多月来惠子始终不信我不会说话,所以每次骂死哑巴都分外铿锵有力。这个秘密我保护得很好,但我解释不清楚。被捞上船时我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语言,过去,自己。只除了能听懂那些七嘴八舌猜测着我身份的声音一句一句的死贵族。 若当时就知道他们那怪异衣着不仅仅代表着平民——就算这样,我又该站在何种立场。 总之那时候莫名原因开不了口说话帮我省去不少麻烦但好吧这些都是旧话。 我手上裹了条布把锅子从灶上端下来,热腾腾的炊气扑噜一下漫上了眼。谁的木屐吧嗒吧嗒经过厨房门外,招呼我出去帮忙晾那些有钱人家送来洗的绸子衣服。 蝉鸣一阵阵叫得响亮。掀开门帘往外走时迎面而来的太阳闪晕了眼睛,我在门框边站了一站,那谁便放下手里的木盆挽挽袖子,走过来把只湿漉漉的手贴在我额头上。 “有点中暑。晚上熬点绿豆汤。” 那只手冰凉冰凉十分舒服。我对她轻轻笑了一笑,大概很白痴。 “谢谢。” 进入七月后天气越发热得燥人,出门不到两个小时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晕厥感。我的活动范围渐渐从山下夫妇家里扩大到下地帮手收这一季的稻谷。第一次下地时看着连绵到地平线的大片荒草和零星几个弓着腰一身不吭干活的斗笠人影我很是发了会呆。明明土地松软湿润又是美丽的黑色,为什么竟然会是这种凄凉的景色。 ——小心官府又找上门来! “干活吧。”声音的主人丢给我一把镰刀。好几道视线有意无意瞄着我。我吐了口气弯下腰抓住一把稻谷。 “请多关照。” 收割,晒场,打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忙得人连多喘一口气都没工夫。白天忙完了晚上还要舂米,不大记得这阵子到底有没有睡过觉。终于,脱壳的大米一捧一捧从舂筒里倒出来,堆在袋子里越积越高,雪白晶莹。 几个月以来的辛苦。这本该是个多么欣慰感慨的场面,但不知为何山下夫妇一直神色抑郁。我自然没开口问,只是有天晚上忽的想起了那条被拖走的船和那大片无人耕种的土地。 没几天不出意料地等来了收租的官员和陪同卫兵,一边颐指气使地让我们把所有粮食交出来一边和同伴叽里呱啦说着大海对面来了一个年轻的国守好像叫做什么藤原。而此时除了这个地方叫“伊予国”,脚踩着的地面从木板变到了土地之外,我的生活原本没什么大区别。 “挺眼生的嘛,山下,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小娘们。”一只糙的手一把扯起我的衣领,结果咻一声一支白色的东西横飞过来打在手背,疼得那男子几乎嗷了一声撒手后退,“谁!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他脸色的变化很是戏剧。我转身朝门口望去,身边几个卫兵扑通一声跪下去。 第一眼看见一双眼镜片的反光。与线条坚毅的下巴、只到耳侧的简练绿发形成极为强烈的呼应。 然后是从那身充满书卷气的华服上散发出来的,隐忍的怒意。 “国……国守大人!” 总而言之上岸了在线阅读 总而言之上岸了 - 最高地方长官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最高地方长官 【七】 上任第一天便抓了“扰民”和“暴租暴敛”的现行,看得出来新来的国守大人让有些人很是头疼。我在院子里都能听见致拉门里面传来的激烈争执声。 那嗓音中正沉和带一丝磁的沙哑,最激动时也不过微微拔高,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忽略了内容单去听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一点像,那种经历过不少事之后才会沉淀出的成熟男人嗓音。 我朝后靠了靠,下意识不想想起天海交映之间那个翡色的修长身影。这时面前拉门刷一声拉开,有人大步走了出来,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一下。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走吧。” 我还在一瞬间那由怒意灼灼转回温润如玉的眼神里恍惚着,完全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待到他停下来转身奇怪地看我才醒过神来,于是低头跟上去。 告别山下夫妇并没多少不舍,毕竟多一张嘴吃饭压力很大。只是临走时山下大婶把我拉到一边交代的事情让人多少有点好笑。藤原大人从大海对面来,总有一天要回到大海那边去。在这期间把我收留在他的宅邸当然不过是临时的权宜之计。 她和惠子她们果真完全两个世界。我笑一笑然后道谢,转身时远远看见正在等我的国守大人,海风吹拂起他外衣的一角和他身边那匹马的散尾,面容模糊在阳光里,像是海市蜃楼般一挥即散的感觉。 再然后,就这么和他的随从一起跟着他来到伊于国权力的最中心。刚进城的时候我猜我大约表现得很像个地道的农民。 “呃…………姑娘您不用做这些的……”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敬语是对我说的。一抬眼那中分刘海的侍女也正傻傻看我,大概随从大哥进门时对我身份的解释让她对我手里正以完美弧线落下的萝卜皮消化不能。 “没关系。我能做得来。反正厨房的人手不大够用对吧。”不大习惯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最后一个字音忽的跑了高调,我有点尴尬,“你忙你的就好。有事尽管叫我。” 其实我的本意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存在价值免得处境太难堪,结果最后一句她实行得很是彻底。 国守大人的一番善意变成捡了个白工侍女,或者说久经锻炼这工作我已经上手到自觉。 不过倒也果然让我迅速在下人中间找到了位置。整理卧室、维护书画、擦洗地板、洗衣做饭、熨烫、熏香、打发凑过来调笑的门口卫兵和车夫。忙过之后偶尔和侍女们一起透过半垂的竹帘偷看在廊下阅读卷宗的年轻长官。窗外逶迤的树影洒在他肩上,偶尔有新绿叶片飘然而落到案头,他专注的眼神偶尔轻皱的眉尖,有种让人不忍打扰的虔诚。 “啊啊美关你看得都发呆了少女的心哟为什么总是如此纯情……” “哪、哪里有说起来扬子你不还是脸红了!” 少女们嬉笑着打闹在一起,绯色雪纺色萌黄色外褂在光可鉴影的深色地板上顽皮交叠,竹帘被风轻轻吹动,露出绿意葱茏的院子和对侧廊下明明是被打扰到的谁人恬淡微笑着看过来的眼睛。 “你怎么什么都会做?”侍女阿幸抖开一件外褂,不敢相信地伸手去一朵盛开的菊花图案,“厉害……不的话完全看不出来是补过的……” 感谢惠子女王吧。我收拾起针线,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人语,透过窗子能看到侍女扬子正带领着几个衣着华丽的人穿过曲折幽明的木质长廊走向内堂。这是今天的第几拨了来着。他这样的人竟也喜欢聚众玩乐真是让人意外。 “酒宴就要开始了。”收回视线,正看到阿幸拿过一面镜子照了照,然后站起身抚平衣上的褶子。“咦,姑娘不去么?” ……啊?我愣。“菜不是都准备好了么?” 阿幸眨眨眼,扑哧一笑:“啊拉,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说是乡下人又不像,真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家出身的人哪。” 于是我在最后那声“哪”的余韵袅袅里浑浑噩噩地跟着她端着酒菜进了内堂。 一进去,就明白了。 “喔呀,这位姑娘很眼生……我怎么从未在伊于发现这样像露珠般的少女。不愧是藤原大人,真是有沙砾里一眼相中珍珠的本事。” 低了低头免得被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余光从那只毫无顾忌搂在我肩上的手一路扫过在各人酒桌边倒酒伺候着的侍女。酒已到酣处,大家境况都差不多,也没人露出意料之外或者不习惯的神色。那么这种近乎本能的厌恶不适大概是我个人问题。 ‘真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家出身的人哪。’ 我前倾下身子斟满眼前杯子顺便不漏痕迹挣脱那只手。耳畔的三味线一曲终了,忽地换了有些凌厉的调子。高昂冷峭的笛子一起,所有沉醉在温柔乡里的宾客神色都醒了一醒。 “那么,虽然有些扫兴,但是在下使命在身,有些事还是趁现在提前和大家说明一下比较好。” 满屋子视线不约而同落向正座的这一瞬间,那种感觉又来了。 明明没有怒意,明明是书卷气十足的斯文外貌,只是端端正正正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眼角眉梢甚至还带一丝青涩和窘迫。 “我是为了平海患而来——但作为伊于国的国守,我想我应该承担起的责任不仅仅是扫除海盗。若因此对在座的各位有什么失礼之处,万望各位能够谅解。” ——一旦下了决定,便仿佛谁人都无可违抗的眼神。 “本来以为他是那种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但…………真是太帅太有魄力了!” 好吧在座的宾客们对这一幕作何感想我无从得知,但托了直到收拾残羹剩饭时少女们还在兴奋地红了脸窃窃私语的福,我偶尔被提醒在不恰当地发呆似乎也没那么突兀。 “姑娘,大人叫你过去,请把这些都放下吧。” “好的,麻烦你了和子姐。” 走出和室的时候跪坐太久的腿开始发麻,我站直腰,深深吸了口傍晚院子里的清新空气。天际一抹金红流霞与头顶尚未完全变暗的灰碧色天宇相对,压了满院致的林木景石都染上层薄暖,静寂中这景色美妙得这般泰然。 恍如谁的眉眼。 最高地方长官在线阅读 最高地方长官 - 无法抵挡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无法抵挡 【八】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清理交接的政务所以有些疏忽了您的事情,真是十分抱歉。” 我有些吃惊甚至受宠若惊地看着藤原大人把一个盒子推过来,然后很是歉意地扶了扶眼镜。 “恕我失礼,您的举止像是出身大族,但对于各种工作又十分熟悉,并且对处境毫无怨言,因此我推测您是本地某位贵族或者官员家中的女侍,这样的话……” 盒子里面有一张纸卷。展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罗列着十几个官位并名字。 “本地的贵族我已经全部排查过,只剩下这些官员。除去今天前来赴宴的,剩下的大人们都在官衙里工作……明天起您是否愿意作为随从和我一起到官衙里去,当然,需要委屈您以男装掩人耳目。” 我瞪着他足足愣了半分钟,直到他轻咳一声: “那个,我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请千万不要误解,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 “不是的,”我垂头躬身,嗓子很哑,“……我以为期望您帮我查访身世是很无礼的……”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们。那美丽的翡翠色,那风里的船歌,那群虽狂野不羁却也生活得自由自在的海盗。我用手势传达“想离开”的时候做好了准备下一刻就被扔进大海。一个人不辨东西地在晚上划船出发。明知很大可能半道就被截住然后静悄悄地淹死在海里。 那是我说不出口的秘密,可我以为那只是我的。在这个陌生一片的世界上我是谁,我该站在何种立场,该相信谁该亲近谁,除了战战兢兢听令于每一个让我有落脚地方的人任其使唤来使唤去之外我又该如何生活下去——一声不吭咬牙接下所有交代过来的工作,对于“自己的立场”焦虑到坐卧不安,看着谁都疑疑虑虑满怀戒备宁可到最后她们白眼相加,那都是不能也无谓对任何人说的,我一个人的事。 更何况不过是上任时随手捡回来一侍女顺便收买民心,我压没敢指望堂堂的地方最高长官会为一素不相识的乡下人费一点点力。 但他百忙之中竟真的一直放在了心上。 “对不起,失去了记忆又对周围环境全然陌生您一直很不安吧……我不怎么会安慰人,‘请尽管放心地依靠我’之类的言辞又很失礼,看到您和侍女们相处起来很自然融洽所以……但是今天……没有想到本地的酒宴风气,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如果您愿意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但毕竟我的任期有限,而且您应该也希望和父母家人生活在一起……那、那个我、我没有其他意思,所、所以请不要……” 山下大婶,这男人不属于这里,他早晚要离开要回到大海那边去。而我是谁,对你们而言我是谁。对他而言我又是谁。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么多次了,早以为已经没什么是无法一个人面对的,早以为死亡和活着不过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这个人,这个对无辜者哪怕一个过于锋利的眼风都不会施予的男人,这个明明控了很多人生杀大权的人,这个明明自己的处境并不见得乐观的人。 他叫人没法抵挡。 有那么一会儿我伏在地板上声嘶力竭哭得停不下来,没人来安慰可也没人来打搅。光是看见女孩子的眼泪就开始结巴的端正青年是不会做出把陌生女揽入怀抱的行为的,这会儿一定僵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可这也很好。 真的很好。 无法抵挡在线阅读 无法抵挡 - 大约在冬季(不准笑!)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大约在冬季(不准笑!) 山下大婶带着一小坛虾酱来看我时显得很意外,瞪大眼睛瞅着我半天。 “……皮、皮肤白了!” 我肩膀抖了抖,最终没忍住直接笑翻在地。既不用吹海风挨日头晒又不用下地干活当然很快白回来了。而到底谁更意外。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笑、笑什么!才两个月不见而已!”大婶脸色窘迫,有点发恼地倾身伸手,在我惊奇的目光里自然流畅地死命敲了一记我的头。 原来她是这种格的女吗…… 障子后面传来一阵私私的窃笑,接着刷地一声拉门拉开,阿幸和扬子端着小桌出现在另一侧。 “失礼了,请您用茶点。” “啊,啊,这可不敢当,我家丫头能和你们这样有教养又漂亮的小姐们在一起真是……” 这俩人半掩着嘴对着眼色,最后干脆咯咯笑起来。我的脸估计红得像猴屁股。当大婶的话匣子旁若无人地开始扯到“国守大人果真是个好人……要好好珍惜啊,安安分分地,规规矩矩地。像他这样的男人,以后一定会有无数的女人侍奉左右……”我还以为会窘死当场,结果更尴尬的事情来了。 “呃、那个、抱歉、我不知道您有客人在……” 选错时机拜访的国守大人在门口抱着一摞书。某人在屋里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榻榻米上。 他倒是很快从结结巴巴里恢复常态,认出山下大婶并立刻开始关心大婶家里的生活和租税。流畅而有条不紊的问题如同溪流般在空气中流淌,很快驱散了之前那莫名诡异的气氛。 “……是这样吗……那么,接下来就要到冬季了,采暖的柴炭什么的……” 两位侍女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我抬头看着对这一切全无察觉尤在说着什么的男子侧脸,略带沙哑的成熟嗓子配上感染力巨大的认真神情,完全另一种感觉的耀眼。 一旦谈到工作,这个人便仿佛一下子脱离了自己的存在。可是多么了不起。坚定不移地为信仰而努力。 我也想。我也想找回我自己和自己该信仰的东西。 出门的时间多了起来。我每天换上男装跟藤原幸鹰一起出门,手抄在怀里跟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对每个迎面走来的人姿态谦卑垂下眼倾身示意,在谈话时寻找合适的地方拿出笔做简单的誊记。从人事变动到商业交易再到房屋纠纷和主持祭礼,每天接触不同的官员听不同的人说话,大量零碎的记录在之后整理成完整的卷宗,跟着他忙起来走路脚不着地。 等到入冬前最后一季蔬菜收获时,我有两次累得在牛车上不小心睡了过去。幸鹰似乎对此很是歉意。 “——请你不要急。”有一次他对我说,而此时我正在琢磨窗外扫院子的那个少年好像有点眼熟,一时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没有的事。虽然身世的事情没什么进展……但是看书也是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我没有觉得在浪费时间。”托了他从平安京带来不少书籍的福,短短一个多月我迅速胜任侍从一职。何况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的话在以前本想都不敢想。 结果他怔怔看我半晌,居然开始苦笑。 “您真不可思议。因为毫无头绪而在着急的其实是我,可是您一句话似乎就让我平静了不少……竟然要您反过来安慰我,我还真是不中用。”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个男人在思虑周密的另一面是细腻得有点过分。但我也知道他所忧虑的东西其实和我不一样。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大海对面传来褒扬政绩的信简。整个宅邸喜气洋洋连车夫出门都挺抬头扬眉吐气。而年关将近时地方百姓自发送来的果菜面点足够当做理由,让那些想巴结的官员将清正廉洁受人爱戴之类的大帽子一顶一顶往幸鹰脑袋上罩。 包括交接期间整整一年未曾发生官民冲突事件,作为偏远的弹丸之地的长官这的确值得自满。但又一封海盗行凶的文书来到官衙时我分明看见幸鹰脸上那种隐约的凝重。 整顿军备,治理贪吏,降低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他尽力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只是在那个名为翡翠的男人面前…… 我低了头,微微闭上眼。 年关来到时没有下雪。下面有人送来了今年新猎的狐狸皮,阿幸她们商量给幸鹰缝件笼手时的说笑声远远地在院子这边都能听到。车夫隔三差五拉了沉重的车子回来,然后所有闲着的人倾巢而出去搬采购回来的新鲜虾贝和类。 这段日子来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夜夜笙歌倒不至于可也大小宴会不断。我被顺理成章地从官衙抓回国守宅邸的伙房一线帮忙。忙进忙出的侍女们统统顾不得头发衣服,做饭的人胡乱扎起袖口绑着头巾,上菜和侍酒的人在来回奔波的途中匆匆瞥一眼铜镜。剩下一个从衣料熨烫到切菜做饭无所不能的我,整天被点着“姑娘!姑娘!”东奔西走到处抓空帮手。 大概是忙晕头了,有一次做饭时竟然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哼了段没有词的小调。刚好路过我身边的扬子尖叫一声扔了盛满腌菜的木盆,我急急忙忙丢开风箱俯身去接。那段调子就这样彻底消失在青瓜渍的味道里。 “对、对不起这也许是你找回记忆的线索……人家只是太惊讶了……” “没事没事。” 她瞪大那双圆圆的眼睛惊奇地看我:“姑娘,你笑了!” 我同样惊奇地看她,我以前总是板着脸吗…… “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 “新的一年,祝您心想事成。” 夜里除岁的钟声响起时不知哪里居然窜起了一朵白色的烟花,在西北角的天空碰一声炸开。我学着侍女们在雪白的光芒下合掌许愿,慢慢张开眼睛。 对面竹帘后那修长身影伴随着透出的温暖烛火,静静摇曳在墙上。 “所以说为什么要我去?这个时间……”美关捧着脸颊扭扭捏捏着,和子一边翻白眼一边把小桌塞给别人,“不想去就算了。”结果美关尖叫一声扑上去抢,两个娇滴滴的少女涨红了脸陷入短暂的拔河战。 “给我~给我~” 我在一边笑得几乎捶地板。而和子姐无愧见惯阵仗的老鸟脸色一沉一声大喝劈手从两个人手里夺下了饭桌。 “别闹了!茶汤又要凉了!大人办了一天宴会现在已经累坏了!” 我楞,看着她递到眼前的小桌又抬眼看她抬高的威严下巴,莫名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眼熟。 “和子姐,您有位亲戚叫做惠子吗?” 我原本只是随便一问,不料真的在她眼里发现一抹很快掩盖去的惊愕神色。 “不,完全没有。”她顿了顿,语气迅速转向其他人,“阿幸,去把前几天缝好的笼手拿来。” 估计他房里的油灯差不多也快到干的时候,我端着小桌路过储藏室时顺便揣了瓶在袖子里。 “失礼了,您已经睡了吗?”按理说这是句废话,障子上清清楚楚映着那人披衣读书的样子。我暗笑着看那影子忽的惊慌了一下,咳嗽一声拉开拉门:“我进来了。” “等……!” “——对不起。”我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道歉。 “……这实在是失礼了,姑娘。”只穿着睡衣的国守大人拉紧外面披着的外褂,不知是不是一边的灯火的缘故,连耳都红了,“因为白天饮了些酒,入夜之后一直有些燥热……这么失仪的样子……” “呃……所以侍女们都在担心您的身体,特地熬了醒酒暖胃的茶汤……” 有风从身后没来得及关上的拉门吹进来,忽一下吹灭了油灯。 寂静半晌。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笑越不可自抑。“现在您可以不必紧张了。” “呃……是……是的……”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跟着懊恼地轻笑一声,“真是的,在您面前我总是这么笨拙。” “没有那种事。”我凝神听着他在黑暗里整理衣装的悉悉索索声,向屋角的油灯找到火石打着。“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国守。” “……我并不这么认为。” 脚边碰到了什么,我低头,借着重新亮起的灯火看清了不知何时碰落在地上滚开的卷宗。 “……有什么发现吗?” “是的,海盗猖獗的年代赋税严苛,户籍登记的失踪人口也急剧上升,我推测现下大部分的海盗其实都是被逼得离开土地的农民,如果有可能是愿意回到土地上来安安分分劳作的……但是,如果这种推测是不正确的,我接下来打算施行的政策恐怕会……”显然酒意上涌,幸鹰一手支着头半闭着眼睛,“遭到贵族们的反弹还在其次,让无辜的民众和凶狠的贼人混在一起生活,我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我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一定是正确的。我忍不住要这样相信。但……”他忽然看过来,闪过一丝赧然神色。 “我又在拼命说自己的事情了,真不好意思。” 这哪是他自己的事。我把茶汤递上去,犹疑了一下,把刚刚想到的事情模糊了人物指代简略地说了一下。 “……好多人的亲人朋友还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会愿意回到土地上来做良民,我认为您的想法是正确的。不过这种事或许需要的是双方的意愿,官衙这边虽然可以把诚意传递出去,但海盗那边如何解读您的诚意,又在什么时间怎样接受,却是他们的自由。” 他接过来的茶没动,怔怔盯着我看。我诧异回看他,他便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啊,抱歉,你说的没错。的确,官衙这边比较被动,除了等待之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促使海盗那边主动接受我的秘策……” 然后他微微笑了,似乎轻松不少。“听到您赞同我的想法,忽然觉得前进了一步呢。” 我拉起袖子为他身边的油灯添油。落回座位时灯花在碟子里一跳,啪一声脆响。 “过去的一年,受您良多照顾,非常感激。” “彼此彼此。新的一年,希望您能早日取回您的记忆。” “那您呢?” “……诶?” “新的一年,你的愿望是要平海患对吧?”头一次,我对他使用了毫无敬语的措辞,“我想帮助你。” 我应该帮助你。 大约在冬季(不准笑!)在线阅读 大约在冬季(不准笑!) - 海盗头子VS国守大人(加图)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海盗头子VS国守大人(加图) 夜幕降临时海滩上远远的灯火。鲜美的鱼汤盛在糙陶碗里和硬邦邦的话语一起递过来。女子和同伴说说笑笑着走近忽然换了脸色,颐指气使地丢下大堆破烂渔网。 巡夜者的歌声在风里一丝一丝像是融化开的云朵。 “您还是回去吧,最近实在辛苦了。”谁轻轻摇晃我,模糊摇动的光线中我睁开眼,恍然察觉自己靠着书台睡着了,有些赧然地揉揉眼站起身,“今天是您向官员们颁布政策的第一天,侍从的工作很重要……” “不行。”幸鹰坚持:“最关键的部分您已经帮了我大忙,谈话记录什么我来做也可以。”顿了顿,“您不必忧心。最近两个月完全没有海盗抢掠商船的事件出现。压力已经足够,下面只要颁布法令表现出诚意……相信官员们不会反对我‘一扫海盗’的秘策。” “恩……” 那片海湾并没有自给自足的田地。向外运赃的道路同时也是他们补充给养的主要通路。虽然具体的位置并不清楚,可是谁让惠子女王扔给我一袋子压船的石头,那群对我百般不信任却到底平民出身,无法铁石心肠的海盗最终放任了我“能安全上岸、又记得路、跑到官府报告”三者交错之下那一丁点的可能。 从大婶他们捡到我的位置起循着沿岸几股海流逆向而上,只是给出这样一个方向。明的是幸鹰自己。 但这种招数对那个男人能起多长时间的作用。国守大人前一年的高压强势下,这群安于现状耽于享乐的官员面对自己手中权力进一步流失的可能又会是何反应。 “那么,祝您成功。” 只能到这里为止。其他的事,我以什么立场去做。官府中人?海盗流民?平民百姓? 而一介孤女居然能够想到这么多,得到这么清晰的信息,幸鹰此刻毫无疑虑的神色,但总有一天…… 惠子姐他们我又该如何报答。这到底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不愿继续想下去。我躬身施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刚从侧门走到长廊,仪事厅忽然传来传来幸鹰勃然大怒的声音,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砸到地上有人惊慌失措地辩解着什么总之混乱成一片。还没来得及分辨内容,就见走廊尽头一阵骚动,有人护着一道碧绿人影不紧不慢地从容闯了进来。 “你,你就是那个海盗……!” 我跳下长廊躲进地板下面,头顶脚步声如风一般同时掠过,刷一声拉门大开。 “……喔呀,正在行贿中吗?” 这把洒脱低沉的磁声音半分都没变。似能想到他那双含着笑意似是看透一切的碧色眼睛,旁若无人又漫不经心地自每一个人身上轻轻扫过。 “你就是国守大人吧?我叫做翡翠,是来听一听‘一扫海盗’的秘策的。” 只身闯入官衙大大方方来到对手面前。我忘了这是个多么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说不定所谓施加压力什么的本对他没任何作用。当国守大人出人意料地接受了海盗头子的提议单枪匹马地随着他来到一片无人的海滩,我不由自主悄悄跟了来。 在某方面,这两个人其实多么相似。 “追随翡翠的海盗有上百人,'将其一扫而光'……这是极有自信的人呢,还是不谙世事的城市佬,我很感兴趣。” “极有自信的人是谁啊……你没想过,前来询问我政策的你会被逮捕,而让海盗们被一网打尽吗?” 海风远远地送来两人的对话内容。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熟悉的潮水轻抚沙滩,熟悉的海风,熟悉的海鸥间或的鸣叫声。 “我虽然是海盗首领,但海盗不会因为我被捕就消失的。不过,海盗会去攻击衙门喔!伊予或许会再度陷入战乱。这家伙说你不是那种胡乱想要引起战乱的男人。” “原来那名少年是你的同伴啊。” “……她是女的啦,国守大人。” 我悄悄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那名曾觉得眼熟的扫地少年解开发带,一头长发呼一下被风吹起,露出妩媚的脸蛋。 这家伙就是刚才在走廊上护着翡翠一起闯进来的海盗内应。国守大人的背影看起来非常震惊。 “海、海盗之中也有女……真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知道场合不适宜。但我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能想象那张脸此刻一定红得如同煮熟虾米。海盗头子怡然自得站在他对面玩头发,碧色眼睛里笑意夺目轻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世,女人做了海盗,而你做了国守……也许还有某人……” 浪涛声截断了他下面的话。接下来的核心内容变得断断续续。似乎一开始是幸鹰在对两人阐述政治设想,接下来那名少女忽然暴走,好像说了什么“你不是笨蛋吧开玩笑也有个限度”看起来几乎想扑过去揍国守大人一顿,然后翡翠拉住她对幸鹰说了句什么,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微带一丝不耐,将怀里挣扎不止的少女轻巧摁住。 “——你给我稍微安静点。” 碧绿发丝优美的垂下,遮住了他低下的脸和少女被钳住抬高的下巴。我几乎从藏身处一头栽出去。 好吧怎么做才能叫人安静的确是他的自由。别人没有半点评头论足的立场。我此刻的心情多少有点难以解释。现在该关心的明明不是这个。 思绪瞬间一团乱。我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分辨风里传来的对谈。 “就像她一样,人民不相信官吏……说到被官吏虐待的人民的下场,你想他们会参与你那天真的计划吗?” “——凡在我任期内自首的人,一律不过问成为海盗时的罪行。想在法律与秩序的光环中生活的人,我会以国守的身份接纳他们。” “这种家伙不能信任不是吗首领!哪里会那么简单……我真是傻瓜……要是这个呆子早点当国守就好了……他就不会死了……” 海浪声飒飒。那人眉眼弯弯,轻拥着怀中不知何时啜泣不止的少女,一如记忆里一般优雅散漫。 “这是个好方法。国守大人。” 海盗头子vs国守大人(加图)在线阅读 海盗头子VS国守大人(加图) - 再一年(本章完)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再一年(本章完) 推行新政遭到强烈反弹。听阿幸说申诉的信件每天都会收到一大叠。那么应该还有数不清的信件在国守大人不知道的时候直接飞向大海对面那个叫做平安京的地方。相对的,从京里只来过两封轻描淡写的慰问信来看,似乎藤原本家在平安京势力不小。 大贵族家才华横溢的次子。如此荒芜偏远的任职地。连侍女们偶尔也会好奇地议论纷纷,想必官衙里的闲言碎语恶意中伤更不会少。再加上推行新政时繁重琐碎的所有工作——在此种情境下光是想象一下幸鹰每天在官衙里的生活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自己却不得不躺在床上养病。我苦笑着起身,看着和子姐带着万年不变的冷淡面孔掀开帘子,端进来一只熟悉的陶碗。 “姑娘,喝药了。” 我接过来一饮而尽,苦笑着把碗递还。 “您在怪我吗?”昨天的还大约能分辨出黄连和苦胆,今天的味道几乎浑然一体,这药熬炖得简直越来越炉火纯青。 “这真是叫人惶恐。您是大人的贵客,而妾身只是小小侍女。”她眼睛压没往我身上看,径自跪坐在榻榻米上躬身施礼,站起来便走。“一会儿大夫来为您看病,请做一下准备。失礼了。” 口腔里的滋味难以形容。我闭了嘴,继续苦笑着目送她出门。 ——拜托她拿点蜜饯什么的,还是就此死心吧。 说起来,谈判那天幸鹰很快离开,但不知为什么那人一直逗留在原地。一走出来就必定被他看到,我只好跟着躲在大石头后面吹海风一直到忍不住开始打喷嚏。 后来他总算走了。而回到官衙后收到信笺得知我并没有回到宅邸的幸鹰终于找到我,表情微妙手上动作毫不停顿,立刻脱下外褂把我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等牛车到宅邸的时候,我硬着头皮闭上眼装死,以避开面对那群对“国守大人抱着女人进门”瞠目结舌的下人们掉了一地的下巴。 他什么都没问。我确实松了口气。此时此刻我没办法去见翡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为什么不去见他”这种问题。 ——比起这两个再加上没法在此刻帮上幸鹰的忙,和子姐没有好脸色、端来的药苦得半夜睡不着觉之类都算不上难以忍受。 “这些话或许不该和您说,但我认为这次病情要想痊愈必须有您的协力。” 没想到这场简单的受寒发热竟然牵连出一串沉疴旧疾。对“体弱多病该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我全无印象,只有茫然地看着大夫屏退了侍女之后一脸凝重。 “我不知道您有多少烦恼,但请务必放轻松。不要考虑太多的事情比较好。” 我艰难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幸鹰……国守大人让你来的吧?” “我指的就是这个。您的思虑太多太重了。请您放下这些负担好吗?什么都不要想,单纯的修养身体。” “我并没有不信任大人的意思,只想多知道一些事……”我试图解释给他听,很快被一连串术语打断。 “您的身体原本就弱,似乎近一年来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将养,环境不好加上自身的压力和焦虑一直积累着病气和疲惫……虽然之前似乎疏解过一次,这次借着风寒一并爆发出来对您的身体其实是件好事。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把情绪压在心里什么的。这些话是单纯为您身体考虑,您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最后那位大夫几乎称得上拂袖而去。我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子呆。 这天半夜再次被胃里翻上来的苦味弄醒。我来不及披件衣服,连滚带爬地冲向屋子角落里准备好的桶子。 胃纠成一团,好半天才平复呼吸。我直起身体把一切清理干净,静静坐了半晌,爬起来随手捞了件外衣披上,着黑熟门熟路去了趟厨房。 院子里很静,偶尔有虫鸣。除了走廊上挂着的几盏灯笼散发出一片恍惚的微明之外只有月色朦胧。夜风微凉。空气中有清冽的芳香荡漾。 我坐在廊下守着一大堆酒瓶子,微微醺意里忽然想要哼唱什么。 可是什么都想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尖叫。我睡眼惺忪披着衣服出来朝声音处走了几步,猛然反应过来昨天最后好像喝大了就那么回房间了,于是酒瓶子好像就那么扔在了地板上…… 想若无其事偷偷回房,但阿幸眼尖得像锥子,从人群里伸手一把拖住了我的袖子。 “姑娘快过来看!”她的声音里满是奇异的雀跃和激动,我有点疑惑,硬着头皮随她视线看去。 然后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一堆东倒西歪的洁白酒瓶中间,横躺着一枝娇艳欲滴的山茶。 “夜里有妖闯进来偷酒喝然后留下朵奇异的花作为报答”“不不不一定是那朵花本身就是喝醉酒的花变回的原型”之类,在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宅邸。等到傍晚时分国守大人回到宅邸,由于侍女们觉得“就分量来说那些酒一个人喝好像太多了”,于是版本俨然变成了“两个妖潜入宅邸偷酒喝然后在月下订立鸳盟那朵花就是定情信物”。 如果说刚开始还在忐忑难道半夜三更的果真有人潜入了内院,此刻隔着帘子听阿幸满怀兴奋向前来探病的幸鹰喋喋不休,我的心情只剩下如坐针毡。 “大人或许觉得很荒谬,但是阿,这个时节还会绽放如此美丽的花朵……果然是妖的杰作吧~” “……我倒不觉得荒谬什么的。”熟悉的温煦声音传来,“不过这花的名字叫做山茶,虽然因为土壤的关系在伊予国几乎没有……在京中还是很常见的。的确是一直开到冬季的品种呢。” 脑子里好像滑过了什么,这时对面一阵竹帘被掀动的细微声响。正巧又到喝药的时间。 “果然是叫山茶花呀。”放下小桌起身时和子并没有朝这边看,只是恭恭敬敬对国守大人说话。 “姑娘这么说的时候我们还不相信……很博学呀,果真是大家出来的人。” “……让你受到连累了吧。”只剩下我们两人时幸鹰突如其来一句,我吓了一跳。“阿?什么?” “刚才……不,也许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他咳嗽了一声,“政策运行的时间还短,一时间无法得到人民的信任和理解什么的我有考虑过,只是无端让您受到牵连……” 我慢慢回味出意思来了,“这也算不上什么牵连,您的政策我也有参与。”忍不住一笑,心里一下子放松许多:“站在她的立场上,因为我的行为而使她和她的家人有可能受到牵连……完全能够理解的心情呢。” 和子和阿幸他们相比年纪大些,想必看多了官民之间的事情。一时之间无法信任自己和惠子间的关系暴露出来不会给自己和家人造成麻烦也是正常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以前的长官太让人无法信任了,弄得后来的人不得不收拾乱摊子。”也许这话太不谨慎了…… “这么说我真的必须更加努力不可啊。”他微笑着回答。 过了春夏,在海盗那边的主动配合下新政逐渐开始顺利运行,等到这一年入秋,已有第三拨海盗脱离了罪犯身份回到土地上,和以前的亲戚朋友一起准备秋收。山下大婶再次来看我时特意带了一束刚抽穗的稻谷,带一丝得色向我夸耀大叔新培育出了更高产的品种。 那大片荒凉的土地正逐渐恢复生机。为此更多的人口户籍登记、租税地契交涉、卷宗清理顺便重新取得当事人口供弄清过去遗留的案件,工作像潮水一样涌来。有一阵子我和幸鹰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 忙活了近三个月,立冬的时候终于大势初成,官员们面对已成定局的新政开始规规矩矩勤勤勉勉,去官衙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片秩序井然。于是总算可以松一口气的国守大人带着五分歉意五分担忧婉言请我留在宅邸,似乎对他而言总觉得让女这样抛头露面出现在人流混杂之地有些不大妥当。 “其实有您在,实在帮了我大忙。” “您客气了……听侍女们说平安京那边给您送来了一些书籍,我可以借阅吗?” “啊?当然可以。求知是很好的习惯。” 年关前临时招了不少侍女,基本上没有我帮忙的余地。白天的大把空闲时间我拿来看书。半夜三更偶尔睡不着爬起来——有了前车之鉴只敢将就着弄些热茶点心——靠着临院扶栏一边赏月一边吹风发呆,顺便理一理这两年以来的事情。 不是普通人家的人。因为这个我离开了那群海盗,也因为这个跟着幸鹰来到城里。而出入官衙有一年多,没有遇过任何让我觉得有所记忆的官员也没有任何人对我露出熟悉的神色。 跟在他身边无法再获得什么进展,海盗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大半我无法帮上他些什么多少回报一点他的照顾……似乎,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立场。 年关第二天的半夜,我捧着茶杯刚吹了口气,结果不期然遇上了起夜的幸鹰。 “今年也没有下雪呢。”把茶递过去时幸鹰接了,若有所思望我一阵。 “您的印象里,果然冬天是会下雪对吗?” “……阿?是吧……”我一愣。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子,“其实我一直在想……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因为您看起来也似乎察觉了一些……对啊,怎么早没想到呢?”抬头看我的碧绿眼睛里忽的散发出确定和喜悦的光彩。 “说不定,您本就不是伊予国的人。” “您对于冬天下雪并不是期待,而是仿佛习惯了,不下会觉得奇怪。也会脱口而出山茶花的名字。说是从书上看到虽然说得通,但是山茶花品种繁多,花型花色都差得很远,能一眼认出来……只能说明您以前见过甚至很熟悉这种花。但伊予国冬天不会下雪,临近海边也没有适宜山茶生长栽培的酸土壤——那么,答案就是——” “您其实是从平安京那边落水的。” 再一年(本章完)在线阅读 再一年(本章完) - 番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番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 一、【和子】 惠子似乎和她一样不喜欢那姑娘,也似乎和她一样并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这种时候,和子觉得姐妹这种东西真是很好。 雪白的狐狸皮拿在手上软和得像是细致的春风。她在灯下找了针线。大半已经完工的细密针脚是那姑娘的手工,剩下小半装饰还有内衬上的家徽让这件活在阿幸扬子手上辗转了大半年最后还是流转到自己手上。 “对不起和子姐我们实在没自信……那一位最近又跟着大人已经很忙,总不好再去拜托她……” 说话时美关垂头丧气,显然已经彻底放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妄想。和子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飞过面前两人投向窗外,隔着竹帘和院子,正对着自己房间,有个熟悉人影倚着书台静静誊抄着什么,旁边有方便查阅的各色典籍记录摊开一地。 到天色暗下来时,那房间的灯就会亮起来,然后一直亮到下半夜。 就像现在。 国守大人,应该也不知道的吧。 和子剪断了线头,收拾好刀剪。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个简单的笼手罢了,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才会因为丁点小事被扰乱心绪不能专注。而自己和惠子一样早就不年轻了。 她轻轻抚了一下柔软的皮毛,忽的想叹息。 惠子的丈夫早亡,原本膝下还有个女儿。为了在严苛的官府下把她拉扯大,惠子吃了多少苦,和子知道自己了解的仅仅是很微小的一部分。 但仅仅是这一部分,也足够她明白四年前那孩子死后惠子的生活变成一种怎样的境地,三年前和几个渔民一起袭击了收税官员然后跑掉,又是怎样的迫不得已。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 血缘这种东西,除了令人可憎的不得不为陌生人的祸事所牵连之外,在这片荒瘠的大海上,还有什么用处。 除了自己之外,全都是陌生人。 四年前,她一滴眼泪都没掉。惠子逃走后,她不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个感情很好的堂姐。前任国守离职的时候带走了不少收做妾室的年轻侍女,对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们离别时前路茫茫的泪水,她嘴上说着“和正室好好相处”,心里丝毫没有反应。 大约血早就变成冷的了,到了如今,更没有在意什么的道理。 “您在怪我吗?” 自己当时是怎么反应的来着。嘲讽?冷淡?不对。 “您是大人的贵客,而妾身只是小小侍女。” 充其量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我不会为你生气。你不是也如此么?没有解释,没有请求原谅,什么都没有。因为对象的我,只不过是侍女。 ——她说了实话。 现在想起来,她是对那个什么人都不依靠,什么事都能忍下来,蛮不讲理地丢给她什么工作都默不吭声接下从生疏很快做到熟练的少女,表现出了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刻薄自我。 老实说了吧,没法不在意,就是没法不在意啊! 堂姐的女儿是怎样因为什么事情都默默忍下来什么都不抱怨结果在被迫嫁给贵族当妾室的前天自尽死在床上。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忘不掉。 那姑娘病倒在床上还一脸若无其事、明明是病人情绪该很脆弱结果面对她特意熬得很苦的药也平静以对没有一句牢骚的时候,她的情绪其实已经到达无法忍受的顶点。 隔天再次去给那姑娘送药成了种隐秘的折磨,院子另一端还有侍女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地说着昨天晚上凭空多出的【妖花】,和子在长廊上和国守大人擦肩而过。没料到他会停下脚步叫住她,略微沉吟一下之后并未开口,只是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枝折下来的刚刚抽芽的嫩绿树枝。 “咳……虽然有点古怪,但希望您能收下。虽然春天还没完全来临,但树木已经感受到春意迫不及待破土发芽了呢。”青年微笑着,将那枝承载了希望的翠色递给她,“希望您和您的亲人朋友,都能感受到就好了。” 被那并不耀眼的绿色晃得怔忪,她愣愣看他,“……大人,你这原本是打算送给那一位的吧?” 国守立刻窘红了脸:“失礼了……虽然已经没办法送出去。但我更希望宅邸里平时忙忙碌碌的大家都看到。” “这片荒芜的大海,也已经开始有变化了。” 四年前死掉的甥女,三年前逃掉的堂姐,二年前跟着荒无道的前任国守离开的那些天真无知的姐妹。 真要不在意的话,又怎么会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当夜,像是把积攒了好几年的痛苦全都宣泄出来一样地痛哭一场之后,她才发觉的事。 真正不喜欢的对象,并不是那一位。 而是……【连为亲人的不幸肆意抱怨或者痛哭流涕都做不到】的,这片荒寂的土地。 和子放轻了脚步,手上的烛火在气流中飘摇出一朵绚丽的幻觉。 刚刚经过的房间如预料一般亮着灯。她实在不明白明天就要乘船离开今晚还有什么工作可忙碌的。虽然如果不是这样,那位年轻的国守大概也不会对那少女如此的信任。 她私下猜测那位青年其实是希望能在任期结束后带她一起回去的,毕竟放在身边更方便照顾也更放心。 可惜,那一位是个真正硬心肠的女孩子呢。 心里默默念着,她走到另一间房间前,怀里揣着终于做好的笼手,轻声问。 “您还醒着吧,大人。” “是的,请进来吧。” 二【小秋】 船头上原本和水手们并肩而立的某个影子,随着他们走近,刷地一下消失在船栏下。 “……哎呀,还真是无情的人。” 首领的声音轻描淡写听不出一丝感伤。一群侍女站在码头上双手放在脸边乱喊着“姑娘保重”一类。小秋转脸一看发现了熟人。 “惠子姐?你不是已经从良回去种地了嘛。” “你以为只有你在国守宅邸里有线人吗?”刻薄成瘾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目光却没改变方向。小秋喷笑,“你就嘴硬吧。” 斗嘴间锚链已经哗啦啦拉起,呜呜的号角声传达着开船的信号。海风鼓起青白色的帆布。小秋还站在原地踮着脚盯着船头看,身前的男人已经轻笑一声转了身,碧绿发丝在空气中散开美好的弧线。 “回去吧,小秋。” “是……咦?”小秋一路小跑追上首领的脚步,“等等啊你不去和她道别吗?” 男子并未回头,“不是已经好好地目送她上船了吗?” “……真不像你。”她翻白眼,自己却忍不住回头,朝那艘离港的船投去最后一瞥。 还想最后……再仔细看她一眼呢…… 这之前,好像一直没有仔细地看过她的脸。 彼此之间身份迥异,也压没有心情多做接触或者了解。 一年前三太委委屈屈地跑过来说“前几天错把别人认作是你啦害得她受伤了小黑他们又光顾着帮我出气朝她喝的水里……想去道歉但、但是我不敢过去和她说话……”然后抽抽噎噎着伸手指给她看。 那个独自坐在洒满夕阳的荒滩上的背影。用一只手补渔网,时而停下来擦去额头的汗,或者单纯地活动一下肩臂,望一望碧蓝或浅灰或橘红的海面。 印象里最深的,大约就是这一刻了。 既不关心,也没有接近对方的打算,当时小秋自己都没明白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半年前一天她正在优哉游哉扫院子顺便偷听房间里说话,一抬头就看见国守身边的侍从一脸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看。 ——一瞬间就被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仔细辨认对方的脸。 可是既然如此,自己又是怎么一下子认出了对方? 后来琢磨琢磨,百思不得其解。 “喔,你被认出来了吗?” 同样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大概就是这个男人了。 是他要她假扮少年混进官衙谋个差事也给同伴们增加一双耳目;也是他放那人走甚至还派了人划船悄悄跟在后面一路护送。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首领!不是明明知道很可能会变成这样……” 男子只是笑,慵懒地交叠了双腿靠在船舷上,火堆在极近的地方勾勒出他的轮廓。“按照她的模式来考虑的话,会混进贵族里面倒是能够预想到,只是我也有些意外……竟然会在新任国守身边啊。” “——说起来,新来的国守是怎样的男人?” 火光在他碧色眼睛里轻巧的跃动。这双眼像是一潭被照亮却依旧看不到底的幽深湖水。 ——让人弄不懂的,当然还有那个呆子! “官府的政策运行得得当,被迫当海盗的农民们回归土地,那么在数量上海盗减少了,就可以说是一扫海盗了吧。” 哪里有那么简单这是说的什么梦话!这是在把他们当傻瓜吗!明明是大官你知道随随便便用这种天真的样子给人希望是多过分的事情吗! “这可不是凭嘴上说说就行的事情,那些在暴政里尝到甜头的官员,你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听你的话吗?” “——我是伊予国的国守,在任期内他们要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几个月前被首领拥在怀里的时候小秋有一刻想就此沉溺下去,在这个温暖怀抱里肆意地哭肆意撒娇。要是那边那个呆子早点来说这么天真的话,早点来当国守…… 其实,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在海上漂泊的日子。 坐在海风里拿着梭子补渔网,阳光晒红脸庞,潮水在耳边沙沙响,她在其中仔细分辨他归家的脚步。 当时那如同遥远地方的画一样沉默而平静的景象。 ——要是主角是自己,就好了。 “平安京可是好地方,王孙公卿如云,那一位看起来又不像普通人家的人,说不定就有哪一个……” “你今天话很多呢。小秋。”碧色长发的男人笑答,抱起手臂朝着大海对面的方向似有似无投去一瞥,终于甩开她走去做自己的事。 她还要跟上去说话,身边有同伴扯扯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喂你是怎么搞的,平安京又不远,你不知道一年前首领就去过平安京调查那姑娘身份吗……再说,又有什么地方是首领不能去的?” 番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在线阅读 番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 - 相遇总在不幸时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相遇总在不幸时 ——纵然那个大夫是对的,幸鹰足堪依靠可以把一切托付,可个人的人生毕竟是个人的人生,他呆在这里总有一个期限。尽量掌握更多信息抓住一切机会了解这个世界,或者全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后来想,如果当初我等到幸鹰任期结束再和他一起回来,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大片大片绿色中夹带着粉白色蕊黄色的花朵,掩映着致秀丽的建筑静静坐落在清洁平整的路边,不远处是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其下来往人流熙熙攘攘有条不紊。两个阳师打扮的男人在前面不远处高声交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些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那一位今天忽然出现了……明明还有一个月……” “还听说……安倍寮出了怪事……晴明大人……难道真是末法之世降临了么……” “请在这里稍候,小的去找辆牛车来。” 幸鹰派在我身边一路保护我的侍从简单地施了礼,转身便熟门熟路地走向一家店铺。我拿着他下船时硬塞给我的罩着长纱的市女笠一个人站在初来乍到的平安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路边小贩正叫卖着的糕点散发出甜腻诱人的香气,在身边擦过的人们用尾音圆润的口音絮絮交谈,偶尔有童稚的尖叫欢笑声穿破一片人声。 远处隐约回荡的钟声,贵族家的牛车驶过路面噜噜的声响,谁家女子衣上熏染了浅淡馥郁的不知名香气。 阳光落在肩头那种优雅而散漫的感觉,扑面而来的和潮湿强劲的海风截然不同的,柔软细腻的空气。 “让开让开前面的人都让开!” 不远处忽然一声喝,顿时涟漪般激起一大片惊呼和抱怨。我从恍惚里回过神,本能地向声音来处转头……结果碰一声和突然挤过来的一人撞在了一起。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找回重心,那人急吼吼的声音炸开在耳边。 “妈的,不是叫你闪开了吗!” 身边的女子尖叫起来,一片混乱中我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脸色铁青一手按在腰间长刀上。侍从从身后的人群挤过来挡在我身前。 “源氏的武士吗!你隶属于哪位名下,立刻报上名来!” “谁有空理你们…………藤原家徽!”那人面色一变,似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抬眼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眼:“……小姐?”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又一阵嘈杂快速地逼了过来,本能循声望去时正看到好多同样装束的人胡乱呼喝着什么鲁地挤开人群朝这边来。这边那人啐了一声,迅速转身挤开人群跑向另一边。 “站住你这败类!”“我等清除败类大家都退下!” 我站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去追。侍从不明所以牢牢拦住我:“姑娘,那边恐怕要发生可怕的事情……” 那些武士装束的男人自身侧冲过去,好几个人已经抽出了雪亮的刀刃。这种时候语言本等同于累赘,我急得快发疯。 “让开!!!” “住手!” 一道深蓝色的影子自眼角余光中风一般掠过,随之而过的还有一把急切到有些失真却依然悦耳得难以描摹的声音。 再往后的事情不堪回首。到达藤原本家后还能听到这边的豢养武士也在对那个被逼到绝境后当场切腹自尽的武士议论纷纷,事情似乎是那人在大内拔刀杀了人又逃到自己的徒弟家避祸,而那位忠厚仁义的徒弟为难了很久后还是选择交出凶手。 “身为武士,本就该用血洗清自己的罪孽,畏罪潜逃实在是懦夫的行为!听说此举还连累了源氏的栋梁大人被今上当面责备……真是,明明今上和法皇殿下之间本就矛盾重重了……” “注意你的不谨慎言辞!就算主上是支持天皇的这也……” 幸鹰的父亲官拜右大臣,今天恰好去了大内,我多少收拾了下着装就去拜见右大臣的正妻也是幸鹰母亲的北之方夫人。 “听说您失去了记忆,这两年有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呢?” “很遗憾,完全没有。” “哎呀,真是不幸。请放宽心在此暂时安顿下来,等大人回来……” 隔着考究的几帐,身为一族族长正妻的北之方夫人的谈吐显得既优雅又温柔,只是来这里之前在长廊上听到的幸灾乐祸零星碎语让我连显然比伊予国致华美的院落和大宅都无暇顾及,实在很难有更得体的表现。 当时那人的眼神明明是认得我的……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线索…… 最后我还记得那个深蓝色头发的青年,他一声不吭木然跪在抱愧自尽的男人面前,血染透后背的衣料,那是为了保护师傅、拼死冲上去挡下的可怕刀伤。 我还记得那个背影。 一瞬间空洞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已经结束。 如果请右大臣帮忙引见那位青年…… 一旁伺候的侍女重重咳嗽了一声,我才反应过来面对长辈自己一直静默实在是很不敬的行为,躬身致歉的时候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轻柔的低叹。 “您还在想白天那件可怕的事情吗?是我疏忽了,来到陌生土地的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加上旅途劳顿,我还在这里拖着您喋喋不休……” 我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堆话来,堂堂右大臣的北之方夫人……伊予国守的亲和作风从哪里得来似乎可以微妙地解释一二了。只是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听起来似乎还是从侍从那里得到了详尽的汇报。 我尽量平静地伏低了身子。 “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无论是在伊予还是这里,都是我一直在受到照顾,早已感激不尽。” “您是犬子再三嘱托要细心照顾的人,无论有什么难处都别客气地提出来才是。” 真不愧是贵族,如此妙的措辞。回到被安排的房间后我扶着扶手压住了声音无声地笑到喘不上气。 轻轻巧巧地用一句话将幸鹰和我之间的距离划分在适当的距离又不露一丝痕迹,就算被察觉了也完全会觉得站在母亲的角度这是合乎情理的考量。更何况她这么说了之后我哪里还能在感恩藤原家的恩惠之余再随便提出无礼的要求。 幸鹰完完全全一片好心,而受到照顾的我既明白我该感激也确实明白周围人全都鲁无礼或者彬彬有礼的对比。 只是,在幸鹰身边和在那人身边…… “您一路辛苦了,请早点休息。” “是,我知道了。” 轻暖的春风吹过院子里一架开得正好的藤花,表情端正举止无可挑剔的侍女离开前放下了竹帘,隔着竹帘和影影绰绰的草木,大串大串淡紫色的花朵在夜色下如月之凝华流泻尘世,零星花瓣一片一片悠悠散落。 白檀在一角的炉子里袅袅轻燃,头顶一盏风灯随风轻轻摇晃,我身上穿着主人家准备的质地轻软的寝衣懒懒倚着临院抄手,宽大的袖子水一般铺展在深色地板上,刚细细梳洗过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明明晚饭时没有饮酒,夜风起时开始有些微醺意缭绕在这惆怅茫然的时空里。什么时候我似乎也曾常常如此靠院闲坐,只是那时候的自己,似乎唇上总带着如某人一般的散漫笑意。 “源氏的……武士……” 平安京的政治局面现在似乎有分割为两派的趋势。五年前前任天皇禅位,新的天皇登基,可是不知两父子出了什么问题,现任天皇即位后没多久的功夫,原本已经照惯例出家不问世事、被称为“法皇”的前任天皇忽然开始重新干涉政务。 以此为契机,官员们也逐渐分成两派,一则以正统为名拥护着五年前刚刚登基即位的年轻天皇,另一边则是围绕在年岁已高但经验丰富眼下还肩负大部分治国责任的法皇身边。往日同僚间的亲密关系因此转为僵硬尴尬的据说不在少数。以这一次的事件为例,在大内被杀的正是效忠于今上这边的平氏武士,与源氏武士之间的口角导致拔刀激斗完全是两派争斗越发激烈的小小缩影。 而藤原一脉以位高权重的右大臣为首,似乎是站在今上那边。 “——帮忙引见源氏的栋梁大人吗?” 寄住了大半个月后打听出京中大约的局势之后,出于别之差我还是没有直接见到右大臣,这番意愿是通过北之方夫人转达的。所幸对这有些勉强的要求,那位政务缠身的大人倒是在一周后给了我爽快的答复。大意如下: 【对方是法皇派系的武士团首脑,请务必谨言慎行。】 相遇总在不幸时在线阅读 相遇总在不幸时 - 山穷水复疑无路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山穷水复疑无路 时间定在半个月后。考虑到双方的立场,约见的地方定在中立势力、曾一度是皇家别苑后来逐渐向民众开放的神泉苑。 临行前北之方夫人的贴身女房向我委婉表达了希望在着装上用心一些的意思。站在藤原一族的立场上,不希望所庇护的人太过卑微而给了敌对方嘲笑看轻的机会我能理解,只是此举在我怎么想都有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不过既然厚颜拜托右大臣去主动约见站在他敌对一方、地位又较低的源氏,人家又周到地从会见地点到牛车不可太过华丽随行的只一位侍女以免惹人注目统统考虑到,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在出门前换上一袭稍微彰显点身份气质的十二单。 从里到外的白小袖、芳红色长袴、浅绿色单衣、经白渐层到淡红梅的五衣、打衣、繁复图案的黄表着、最后是绣了樱花的淡红梅色唐衣和白裳,加起来足足十几层,等牛车到达神泉苑我被闷出了一身大汗。 “姑娘,请下车。” 就着驭手挑起的车帘下车时长袴还是延腰似乎在什么地方挂了一下,我身子稍微一偏,恰在此时脚下的牛车不知怎的忽地一沉,已先一步下车的侍女只轻轻惊呼了一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已稳稳地伸了过来。 肌肤相触时后脊泛起一阵细小的战栗,那人绣了蝠纹的袖口传来一阵清冽得仿佛深秋寒烟般的黑方香,所有燥热和喧杂忽的不见。只听得他如清夜下安然流淌的春江般内敛而含蓄,极致雅静的潺潺声音。 “请您小心。” 紫色花朵为纹样的山吹色狩衣,浓紫色下袭,和狩衣颜色相配的细绳上,穿着淡紫和浓紫的玉石。腰间同样质地的当带上携着一只吹口螺了水仙图案金纹的乌色龙笛。 那人有着紫色的发,日光下近乎透明的雪白肤色,淡而柔和的眉线,和已入禅境般的清澈眼睛。 “这里的地面有些不平,方才一位老人家运水离开时曾在这里摔了一跤。刚才看到您的牛车停在这里,一时情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不……非常感谢您。” “您不必客气,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受伤就太好了。那么,失礼了。” 青年侧首柔柔一笑,转身翩然而去,带起的衣裾和束在身后的紫色长发交叠出的旖丽明快和素雅宁静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差。身侧似乎刚刚回过神来的侍女痴了一般诺诺地说: “姑娘,刚刚那一位是……源氏的……” “也是源氏?”我愣,一个雍容刚毅的男声于此时了进来,“那一位是村上源氏的式部大辅泉水大人,贵为村上源氏家主与内亲王殿下之子,吾等鄙之人可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这种语气毫无疑问是我要等的人。转身正要施礼,短短时间里我第二次愣住了。 衬着一方与天交映的湛湛湖色,那个跟在源氏栋梁身后的人是…… 简单寒暄和表达感激之意后我们进了事先安排好的临湖水榭,屏退多余的人只留下侍女在侧室照应,隔着一张几帐,我没忍住。 “您…………将那位也带来了……”依靠大贵族强迫敌对方提及在自己面前不光彩死去的师傅,这种事未免太过无耻。拜托右大臣的时候我明明没提及那青年一个字。 “您当时果然在场。” 栋梁大人淡淡地笑了一声。 “您的好意,在下代赖忠一并谢过。只是身为武士,若因为这点挫折便心存戒惧,又如何能为主人奉献忠诚。” “那个罪人……贞直他生前最希望的就是他这个心爱的弟子能成为出色的武士,简简单单放纵那孩子就此沉溺在痛苦中,对贞直做出残酷决定的在下没有这种理由。” 水榭四角挂着薄纱,隔开了外面的视线以及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只长嘴长腿的水鸟在芦苇中觅食。喧闹的人声隔着湖,模糊得像是不同世界。 “【你做了正确的事。要完成你能相信的东西。包容我的任真是抱歉了。】这是贞直最后的遗言,赖忠有没有听进去……老实说,听闻您只身一人从伊予国那边一路来到京,在下心中十分佩服,对这次会面也抱了极大的期待。” “如果一会儿赖忠有什么失言失态,请您……务必包容他。” 作为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接受这种郑重其事的请托,我心里有点百味陈杂。直到那位青年掀帘进来跪坐好都还在愣神,幸亏侍女咳嗽一声提醒了我。 “……十分抱歉。”下意识地还是以此起了头,“勉强您来此……” “栋梁大人的苦心和您的好意赖忠都明白,所以请不要这么说。” 这个一直萦绕在耳边的低沉声音较之第一次听到的,少了一分轻扬,更多了种不易动容的沉。 像是一块沉在海下三千米的黑色礁石,所有风浪和暗潮都再不能摇动。 虽然他人都到了这里而栋梁大人什么情况都没透露就已离开,我本该抓住得来不易的机会多问问那个叫做源贞直的人的事情,可是…… 迟疑间突来一阵狂风,隔开湖面的薄纱忽地乱飞起来,我抬起衣袖挡风,不经意间透过被吹开一角的几帐第一次看清了那位青年沉默的面容。 侧室里的侍女呀地惊呼了一声。 “请您等……!” 忽然越过几帐近前的一大片深蓝布料和其上装饰着雪白绒球的细绳,鳞纹的铁质甲后是浅紫色小袖,覆盖着鱼鳞纹手甲的右手抬起……铛地一声,挡住了水榭一角正在朝这边倒下来的半人高油灯。 “——没有受伤吧?” 被风吹开的薄纱一时还没有落回原位,大片阳光从湖面上反进来,洒在他深蓝色的衣服上和头发上一时间流光溢彩。英挺清俊的五官被勾勒出了强烈的线条感,低头看向我的眼睛和方才那问句一样,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无。 我一时怔在了原地。侍女惊慌几乎失措的声音倒是很快恢复了过来,“虽、虽然很感激您方才仗义相助保护了姑娘,但、但还请……考虑到姑娘的声誉……” 湖面上远远飘来隐约悠远的笛声。一刹那面前这双深蓝色眸子里甚至滑过一丝轻松。赶在他开口前我突兀地转头面向侍女:“请您将薄纱撩起来吧。” “什……可、可可是让外面的人窥见您的容貌这成何体统……” 这个要求似乎确实不近情理了一些,可是此刻决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硬着头皮顶住侍女骇然到张口结舌的目光, “方才正是被风吹起的薄纱挂倒了油灯吧?我想没关系的,隔着湖这样远。” 没有云,此时的天空呈现的是一种完全的澄澈美丽,倒映在湖水中宛如水下藏了巨大的蓝色宝藏。 我望着外面的景色琢磨着接下来的话题,下意识地开了口: “——笛子的声音。” 刚刚的风已经逐渐静了下来,那飘来的清亮笛声越发清晰,袅袅娜娜盘旋回荡在一方水色之上,空灵优雅里一分宁和,带有禅境的轻叹般悠悠散散拂过心头。 远远地,似乎谁人在和着笛声曼声而唱。 远行的人啊,请勿忘带走我的祈愿 愿你一路不阻风雨 愿蛇虫远远避开你的足边 愿你不饥渴 愿你路平安 愿你的目的地有温暖的饭食和阳光 远行的人啊,请勿要回头 不舍的目光再远也不该妨碍你去那遥远的地方 请代为问好,向所有已在净土等待的人 不再有不幸和悲伤 愿你安宁,不必担心 我深深地祈愿 笛声一直一直悠悠飞旋,似乎直到天际之上的某个地方。歌声长出了一双轻盈翅膀,载着人世间的无数思念和羁绊,一路依依不舍相送。 请将哀伤和痛苦都带走。请将美好温暖的记忆留下。不再有不幸和悲伤,愿你安宁。 …… 分别前行礼时我情不自禁苦笑了一下,正要答谢对方拨冗前来,对面传来那人的声音。 “——今天,非常感谢您。” 莫名被抢了台词,我怔愣抬眼,结果这下彻底愣在了他的笑容里。 “对我的不中用,您是看穿了吧……十分抱歉,”褪去了死志的深蓝色眼睛熠熠生辉,唇畔拉起的弧度温暖如海上日光。 “还有……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一直以来沉默到近乎冷峻的这人,微笑起来居然这般耀眼。 “今天真是抱歉……”坐在归途的牛车上我对那脸色怪异的侍女致歉,受命服侍我身份地位来历都不明的人已经够了,我还提出对贵族家女子完全天方夜谭的要求。 她倒像是吃了一惊,“您客气了,妾身担当不起。只是这样好吗……您的身世……” “是啊。”我苦笑。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约见源氏的人了……只是当时他那松了一口气似乎下一句就是“为了偿赎对您的冒犯,在下愿意以死谢罪”的神情,我实在没法再提起源贞直一个字。 “以后还有别的机会……吧。”大概。 忽的牛车剧烈晃动了一下,我们两人都吓了一跳。车帘外传来牛焦躁不安的低沉哞叫和似乎争执起来的人声,好像是牛车不小心撞到了人。 “牛车行驶得如此缓慢,一定是那人摔倒了故意赖在我们身上。不必理会,驭手一会儿就会解决。”侍女信心满满对我这么说。但这天的事情似乎注定烦扰不休。外面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等到一个压着火气的轩朗声音高声说“就算是藤原家,车子撞到了人,至少也应该下来看一眼吧”,我们俩的脸都红了。 “妾身下去看看。” 侍女起身下了车。掀开帘子的瞬间外面投进来的数道指责目光让我实在坐不住,于是也跟着下去。一瞬间周围人的神情可以用瞠目结舌和一片抽气来形容。 “没、没想到是女眷……这、这真是……” “姑、姑娘!”侍女的声音简直称得上气急败坏,我很尴尬地对她笑笑,此时才想起车上明明有市女笠。 不过加上这一次,第一次踏上平安京时侍卫塞给我的市女笠也是本没用上……不如说,我压没有印象自己要随时随地像贵族家的女子一样注意遮着自己的脸…… 未等想清楚,又是刚才那个明朗如猎的声音响起。 “琅……是琅吧?你是和家的琅姬对吧?” 山穷水复疑无路在线阅读 山穷水复疑无路 - 远方的云雾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远方的云雾 【你是怎么回事,诏令不是三年前就下达了吗,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伯父伯母他们呢,你们现在安置在什么地方?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藤原家的牛车上……】 五年前今上即位,按惯例一些和法皇关系密切的旧臣都被降贬,和家作为其中一支举家迁往伊予国,而三年前天皇法皇产生隔阂,法皇重新掌管政事,也因此将和氏重新召回平安京。 但举家乘船出发的消息从伊予国传来很久,和家却迟迟没有到达平安京,一直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 ——作为一个被从海上捞起来又经历过大风暴的人,我大概能从这个叫平胜真的青年的简单叙述里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喂……你还真的不记得我了啊。”微卷的茶发中透出一点金红色的青年叉着手臂,表情有一点不可思议, “那千岁呢?她你总该记得吧?小时候你们总黏在一起……” 瞪着他袒露的左臂和一半截断叠在当带里、绣有云与狮子图纹的表赤红里水蓝夹衣,我一时觉得自己言语不能。 “您……小时候就喜欢如此张扬夺目的颜色吗?” 他似是恼火起来:“怎么,不行吗?” “不,那当然是您的自由。”作为男子来说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颜色和装束。我咳嗽了一声,忽然不合时宜地想笑。虽然还是不记得任何具体而明晰的事,他这种紧紧皱眉又不愿意发作的表情倒是的确似曾相识。 和家的琅姬……脑海里似乎确实有这个印象…… ——但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琅姬殿下。”侍女在障子外唤了一声,欲言又止的语气。我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大约是早从侍女那里得到了消息的北之方夫人在隔了大半个月后终于要找我过去说起我的身世。胜真已经不以为然地站起身,“啊,我还要去巡逻,今天就先回去了。琅你啊……” 他挠挠头,盯了我一眼,“你还打算在藤原家寄住多久?” ……我不知道胜真这句话的内意究竟是告诫莫名其妙隶属法皇派的我最好不要和藤原家走得太近还是什么,但平氏与藤原氏同属天皇派……一时之间这种感觉可真是古怪十分。 说起来,幸鹰上任时是两年多以前,那时候的平安京是否也像现在一样分化得这么严重,或者说,他作为藤原家的嫡子却跑到那样偏远的地方本身就是两派争斗的开始标志? ……不说幸鹰提过的“对任何处境都能容忍”;对“家人恐怕全部罹难”全无感觉也罢了。我实在不怎么愿意去想自己这种思考方式属于哪一种的深闺贵族小姐。 “现在对您说这种话或许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万望您理解……” 毕竟身属敌对的阵营,代表藤原一族的北之方夫人的态度会变得有点微妙在我预料之中,但一路从长廊走来遭遇形形□目光打量来看,微妙的地方和我预想的似乎有些奇异的出入。 “您的事情,中已经有所传闻,再过不久也许会召您入一叙……此乃法皇殿下的御意,一片关怀抚慰之情请您务必怀着感恩之心……” 这种在慎重中似乎藏了一缕忧心忡忡的口吻怎么想也不会是为了算是半个陌生人的和琅姬,加上方才胜真的话残留下来的印象,这一趟大内之行会把目前的生活推向如何复杂的境地,此时已经能略见一二。 ……明明比起在伊予国,现在这种生活已经接近应接不暇。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心里这种隐约的牢骚稍微打动了什么东西,中的消息迟迟不至,一个月之后平家倒是出了件轰动平安京的大事。 “龙神的神子?”我惊奇地看着喋喋不休的侍女,刚好进来的胜真一听就皱了眉头,“什么啊,这里也在说这件事……先说好,待会儿可别问我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侍女睁大眼睛,很显然一时没控制住:“可、可是那一位不是您的……” “啊,刚好是我妹妹。”他脸色更差,“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吧……烦死了,一路上都遇到别人上来恭维,没想到来你这里也一样……我回去了。”他又站起来,我措手不及。 “等一下……胜真!”视线移转处,一旁的侍女居然已经伏地哭了起来,“都是我的过错,连累了琅姬殿下您……” 结果本来已经离开的青年在这么乱糟糟一片的场景里又转身走了回来,脸色还是很不耐烦,声音却缓和了一些。 “喂,琅,你要不要一起出来走一走?” 昨夜里似乎下了点雨,地上的石板和泥土都显出一种湿润的颜色,沿途看见不少落在地上的零星花叶,一家贵族的院墙上伸出一枝开得异常繁茂的白木兰。穿着金鱼图案浴衣的女童召了同伴蹲在那下面,细嫩白净的手指将那些如雪般的硕大花朵拈起,对着阳光,然后嬉笑着在各自头上。 刚开始的十几分钟路程沉默异常,我只有如此这般张望街上的景致。说起来时间已经到了夏末,本来还想着在夏天到来之前被召进去的话…… “刚才……抱歉了。” “啊?”看向身边,胜真显得有点不大自在。愣了愣,我笑起来,“啊,还没说谢谢。” 出门前看见那侍女破涕而笑,大概也就知道这家伙为何去而复返。我在藤原家的处境确实不算太妙,若侍女间再因为受了委屈而对我另眼相看…… 结果他看我一眼,很自然地皱了皱眉:“干吗突然道谢……你这家伙还真和以前一样怪异。” “是吗?”也许是他一下子就显得亲近不拘的态度,也许是他那种理所当然时时跑过来探望照顾的样子,比起幸鹰翡翠甚至赖忠,和胜真在一起总有些不知所措。 但此时此刻并肩走在雨后的朱雀大道上,彼此之间不用敬语随随便便的交谈,确实有种他是【可以信赖的青梅竹马】的感觉。 “上次你说到我们两家以前关系很好,两家孩子经常一起玩……”胜真的描述里隐约能知道源氏那边的武士曾担任我的护卫工作,因为后来和平家的孩子呆在一起,护卫工作直接由平家的武士接管。那么源贞直的事情也印证了他的话,我似乎不该有所疑惑。 不过,怪异?……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问题不要问我啦。干脆你直接去问千岁……” 看来今天的进展到此为止。看着他一瞬间沉下的脸色我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说起来,现在这是去哪儿?” 胜真一愣,环视周围一圈然后忽然懊恼地拍了下头,“糟糕,怎么不知不觉又顺着平时巡逻的路线到一条归桥来了……” “噗。”我没忍住。他恼火地瞪了我一眼。 “啊啊,想笑就笑吧,反正小时候就是这样……喂你们几个,别跑那么快!”三四个小孩叫嚷着自我们中间冲过去踏踏跑上不远方宽阔的木桥,垂柳依依里有水声潺潺流动,瞬间恢复京职少进身份的青年的下半句变成了这个模样。 说起来,我去拜见北之方夫人时顺便问起过京职少进到底是怎样的工作,得到的答案有点令人莫名。该说是已经被移交了权力尚未废弃的机构,还是一群平时游逛遇到重大庆典就被到处抓去帮手的闲人…… “今天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啦。”回到藤原宅门口时那谁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挠了挠头,“那个……上次说的话你不用在意,眼下京又是地震又是火灾的这么混乱,说不定呆在藤原家反而会比较好。毕竟呆在平家也差不多。不过……啊,还是直说算了。” 一双手突然落在肩膀上,温暖的感觉立刻透过布料贴上皮肤,我直接愣在原地。 “我也知道这么说不大好,不过有些传闻还是不能不在意。你从伊予那边过来,和那位嫡公子比较熟悉对吧?藤原家现在的家督是他异母的兄弟……总之,他们家有些古怪,你要留神些啊,琅。” 被那双偏金色的茶眸认真到专注地注视了不过片刻,回到房间应付了前来八卦的侍女们之后我的口还是不能平静,完全没法投入心思思索他话里的含义。 经历过幸鹰赖忠他们之后还以为自己有了免疫力……但距离这样近的时候果真还是…… “琅姬殿下,您还醒着吗?” 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这种恭敬措辞中一分倨傲语气无疑是北之方夫人的那位贴身女房,我收拾了心情:“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这就起来。” “不,不必了,妾身只是来通知您,请您明天一早醒来后到夫人那边……是关于中的消息。” 远方的云雾在线阅读 远方的云雾 - 乱花渐欲迷人眼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乱花渐欲迷人眼 隐晦代称的中消息其实是白河法皇那边的我并不意外。就算曾是心腹之臣,身为一家仅剩的孤女我不可能得到直接晋见也在预料之中。唯一稍微觉得惊奇的,大约就是受命代表法皇慰问安抚我的这名高贵女,居然刚好是上次在神泉苑遇见过的那位山吹色狩衣青年的母亲。 短暂的寒暄询问灾难和在伊予国的生活之后。 “听闻你失去记忆已有一段时间,不知在京中生活的时光可有所帮助?右大臣大人公务繁忙,想必无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到你吧。” 毫不客气地连削带打。上位之间的矛盾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酝酿措辞的短暂瞬间我想起几帐之后这名女那串长长的头衔。 村上源氏家主的北之方夫人,内亲王殿下,血缘关系上应该是法皇的异母妹妹,今上的姑母。不知她是出于什么立场选择了支持法皇,这一家子的关系似乎相当复杂。我在藤原家的藏书中约略了解到这个世界眼下的皇位继承大约是兄长到弟弟,而法皇那一代的兄弟似乎一位病死一位出家后不久也郁郁而终。剩下的一位异母妹妹就是早己下嫁源氏的内亲王。 今上和当今的东太子正良亲王都是法皇在禅位时打破惯例亲自册立的自己的一双儿子。按照年龄,二人之间其实还有一位庶出的皇子,结果在皇位继承中被就此跳过,那位和仁亲王现在的处境想必很是微妙。而没有法皇就没有现在的地位,按道理说正良亲王该感激法皇,但两派相争中东却坚定不移地站在异母哥哥的天皇那边,这件事在贵族中间极为出名本用不着打听。 说起这个来,同样奇怪的大约就是藤原一族站在天皇那边,只除了嫡子藤原幸鹰一人支持法皇,以及平家一族支持天皇却出了个跑到法皇身边的神子,我那还没谋面的青梅竹马千岁。 能够想到的最浅显原因无非是深谋远虑的一族掌握者不着痕迹地在两边都落下棋子。胜真大约是由千岁联想到了藤原府中与幸鹰交好又同为法皇派的我。 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笑,我伏下身去。反正此时此刻我也算不上有位之人。 “民女生活一切安好。万分感激您的关怀。民女心不胜惶恐。” 不过就是多一张嘴,堂堂右大臣又不是山下大婶,怎么会照顾不到。 ……我应该是法皇派的人,但胜真是“我的青梅竹马”,藤原一家的人情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想必我的回答令她不甚满意,几乎能听到几帐后那位女掩在扇子后意味不明的轻哼声。 “哦……说起来,前些日子有位女官做了首有趣的绯句,你也来听一下吧。【昨日夕照晚,香樟与蒲柳共约向春风】。如何?那牢牢记着昨日约定的蒲柳,真是叫人叹惋啊。” 告辞的时候我头一次觉得快临近极限的疲惫。这位伟大的内亲王殿下绵里藏针一开始便绵绵不绝的架势实在是种了不起的才能。 似乎很久不曾像这样失礼地腹诽别人,只是我也完全没想起来我哪里曾得到或会得到这位女的照顾。说到底她只是因为血统的缘故代表皇室,毕竟下嫁到了大贵族源氏,恐怕无论是天皇还是法皇,都不会交到她手里实质的权力。 不过说起来,单以源氏和内亲王这种背景,那位源泉水大人这个年纪才得到式部大辅的职位,照他伟大的母亲大人的格来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那双似乎一丝尘埃都无法沾染的淡紫色眼睛。那人居然有这样一位母亲。 “请问,这是?”我诧异地看着对面一路领我走到这处清净别苑的女官。不知是不是法皇御所戒备特别森严的关系,这一道上总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我不得不低了头只管跟着前面带路的人走,不知不觉竟被带到和离开毫无关系的地方,一时之间大概忍不住把犹疑的神色摆上了脸。 结果那位点了蛾眉、涂着白粉的女官用蝠扇掩了唇,眯眼朝我神神秘秘地一笑。 “您不必担心,妾身是奉了龙神神子的命令将您带到此处。听说您与千岁大人是自小相识,您可真是幸运。啊……” 女官恭恭敬敬地转身行礼,其实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在女官们的簇拥下从长廊走来的那位少女。 黑发及地,长衣翩然。苏方色唐衣的袖口中露出一层绯红一层紫棠。缓缓行来时姿态中充满了与胜真一点都不相似的浑然天成的矜贵和高华。 她的眼神,宛若带着春末时分的雾气。 “……果真是琅啊。”带一丝怀念和感伤的清丽嗓音,刹那间仿佛让空气中出现了大朵大朵坠落的白色玉兰。少女近前来执起我的手,手指柔软细嫩得不可思议,右肩上婷婷而立的粉丁香色绢裾随之轻微一动:“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在想见面要说什么才好……可是那都是怎么样都好的事情,见到你,就好了。琅还活着,就好了。” 像是之前已经接到了命令,女官们默不作声鱼贯而出还拉合了纸门,剩下我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半天,终于叹一口气,将突然开始饮泣的少女轻轻拢在怀里。 不管怎么说,她是胜真的妹妹,我的“青梅竹马”。 ——如果是为我哭泣…… 心里柔软了一角。我拥着千岁。窗外一声声传来鸟鸣,接着是更鼓硬邦邦的有节奏的敲打声,天色慢慢暗下去,风里带进来些凉和菊花的晚香,窗格子上拉下的影子长而模糊地拖在地板上。 在这广大而人心勾斗暗流的地方,独自一人离开家离开哥哥的,我的青梅竹马。 在千岁的请求和法皇的默许下,我写了信回藤原宅就在法皇御所住了下来。头一次知道人高兴起来时是会整个散发出光芒的,还是千岁本就是如此光彩夺目的少女。我有时候忍不住把她和我见过的那几位相貌极为出色的青年相比,最后得出的结论,他们站在一起将是一个异常耀眼的画面。 千岁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淡淡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是独自一人。” ……虽然觉得她的回答已经偏离了我的问题,但这不是重点。 我们每天凑在一起听她说过去的事情。这个房间敞开的拉门正对着外面素雅幽静的院子,时间已经入秋,大多树叶开始泛起枯色,院中染上一层深深浅浅的黄。只有墙角处一片菊花洁白如雪。盛满水的翠绿竹筒忽的倒下,在她潺潺如溪般的嗓音里敲击在石板上清幽地一声。 “然后你啊,就突然跳出来,结果吓了哥哥一跳。当时他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帽子都掉到地上了,你笑得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大声嘲笑他‘你本不适合戴帽子嘛’,哥哥后来就再也没有偷偷戴过父亲大人的帽子,连元服后也没有束冠。” 后背好像出冷汗了,说起嘲笑那家伙的穿着确实我不久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我尴尬地对着千岁笑盈盈的目光:“原来我以前是那种格的人啊……” “琅一直都是很有活力的样子。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千岁的神情认真而温柔,“那时候哥哥不大和我说话,就算我主动靠过去和他说话也是……是琅对我说,‘那是胜真在害羞。’我才有勇气继续和哥哥搭话。” 胜真……害羞?总觉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会有种非常可怕的感觉……我咳嗽了一声,“说起来,千岁,你成为龙神神子来到这里,为什么没有和胜真说?之前我遇见他时,他似乎……没什么心理准备的样子。” 她怔了一下,眼里浮现出那种时时出现、我已经很熟悉的感伤,“那是琅已经不怎么经常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事了,哥哥和伊里他们在西寺附近玩,我听到了龙神的声音……” 遇到她不想讲下去的场合,就换我讲从伊予国一路来的见闻给她听。 在海上漂流的日子里抱着一截断裂船体,一条怪模怪样的大鱼一直尾随着这截船体的漂移,时不时凑过来将落在船体上歇脚的海鸟一口咬住拖下水底。日出夕照,那些泡沫般粉碎的蜃景。巨大的艳丽水母伸展触须自身边缓缓漂过,大量银亮的小鱼聚集游窜泛出雪白的反光。 在海盗中间听他们唱着犷的不知名船歌。偶尔有人在甲板上扭打成一团,旁边的水手围成一个圈吹着口哨下注输赢。经常有人从桅杆上跳水,在雪白翻涌的浪花泡沫中钻到海面下很深的地方逮螃蟹和挖贝。女人们解开的头巾散发出盐的味道。晚上点起篝火。潮水沙沙涨落。首领大人飘忽优雅的嗓音散失在海风里。 蹲在稻禾田里挽着裤脚看着那一望无际翻滚起伏的金浪。第一次从指间流出白花花大米。遇见国守时那在眼镜片后灼灼如同荒原之火的目光。之后时时能嗅到的书墨和侍从香。山下大婶来探望我时的笑容。 …… “真是厉害。”千岁如是说,此时我正说到男装跟随幸鹰出入官衙调查身世,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琅是不明白的吧。”她神秘地微笑,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情,“就算不像小时候那样了……琅就是琅呢。一个人也什么都能做。” 这种话一直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我实在不怎么能担得起,而且那时候有幸鹰在身边。 “也不是……多亏一直遇到不错的人照顾我。” 多亏。 说到那枝引起了很大骚动的山茶的时候,千岁不安地打断了我:“琅,你……”她犹疑了一会儿,显得有些羞涩,“……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完全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变到这里,一时之间只有呆呆看着她,结果她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问一下。对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那时候和哥哥的婚约也……” 两个字像个雷,一下子炸得我耳边一片嗡嗡。 ‘哦……说起来,前些日子有位女官做了首有趣的绯句,你也来听一下吧。【昨日夕照晚,香樟与蒲柳共约向春风】。如何?那牢牢记着昨日约定的蒲柳,真是叫人叹惋啊。’ 内亲王那时的话我还以为单单指和氏和平氏往日的交情,原来不止如此吗…… 和胜真的……婚约…… “……琅?琅?”熟悉的嗓音在耳边急切地呼唤着,只是此刻我混乱得连句完整的话都凑不出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在线阅读 乱花渐欲迷人眼 - 魔障始显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魔障始显 ……怎么也睡不着。半夜三更爬起来的感觉倒是令人怀念,但心里乱得七上八下完全没法像以前一样静静享受夜的寂静。 胜真…… ‘喂,琅。’ 我躺在长廊地板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法把那个爽朗的声音从脑海里挖掉。头顶的夜空一片静寂,仿佛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一片黑色幕布缓缓流动。 ‘喂,你干嘛老对我用敬语?我看起来和以前变化有那么大吗?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你对我这样说话我会起**皮疙瘩的。’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搞什么啊,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喂,你还真的不记得我了啊。’ 那双手落在肩膀上的温暖感觉犹存。被那双偏金色的茶眸笔直凝视的印象也还在。那青年大大咧咧的笑容飞扬在暖色阳光下,凌乱的短发随风晃动,走动间因为步子太大,一截赤红色的衣袖总是从腰部仿佛飞起来一般一下一下飘在身后。 ……总觉得心乱得没法安静下来,我翻了个身坐起来。结果就这样让院子拐角处的一缕火光飘进了视野。 诶? 犹疑了一下从房间捞了件衣服披上,光着脚轻轻跳下抄手跟了过去。 这个时间。我确定我没看错那件苏芳色外挂。 “你等了很久吗?抱歉,最近……” 一路上猜测了无数可能。结果遇见的场面完全出乎想象之外。看见树影下那个高出千岁一大截的男子人影又听到千岁这样不带敬语的称呼的瞬间我立刻转身往回走。 但还是有点晚了,一个声音已经飘进了耳朵。 “是吗,你可要好好努力了,神子。” 这冰冷声音中的讥讽如此明显。我本来还正在疑惑离开支持天皇的家人独自在法皇御所,千岁的处境明明也不该这样大胆莽撞地与人夜半幽会,这下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影的缝隙,那人映在幽幽灯火中的,竟是一身如血般的红衣。 ……似乎能多少体会到一点当初那大夫的心情。隔了好些天之后我面对千岁仍然无法问出口。 龙神神子什么的,他们兄妹俩都不愿意讲太多。但那天的情景一直在心里盘旋着。穿着代表魔力的红衣的男子与龙神神子在夜半树下幽会。 那冰冷蔑然的感觉甚至有一丝熟悉。熟悉的捉不透,熟悉的诡诈危险。 ——老实说胜真在担心的事情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藤原家督也就是未来家主是侧室之子而非嫡子幸鹰这的确很不寻常,而这种前提下藤原一族和幸鹰立场的相悖就更耐人寻味。显然幸鹰的兄长代表未来的藤原一族站在天皇那边,而站在法皇那边的嫡子幸鹰三年前去到偏远荒芜的伊予国上任,作为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的同为法皇派又没有依靠的和琅姬,藤原一族的照顾其实是将我与孤家寡人的幸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大贵族家的婚姻完全等同于政治前途,我觉得我大致能猜出在对我的照顾里有多少是委婉地向法皇示好有多少包含着那位兄长对嫡子弟弟的猜忌。但我猜不出也不想猜对这一切持放任态度的右大臣的目的。 ……只是眼下那个红衣人的出现,那种熟悉而危险的感觉,竟然让我无法清晰地权衡龙神神子身边和藤原家的派系斗争哪个环境更为险恶一些。 “那么,我还要去祈祷……”这天聊了一会儿又弹了一会儿琵琶给我听之后,千岁起身,投给我一个歉意的眼神,“对不起,把琅留在这里却又常常扔下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千岁。” “什么?” 我实在觉得依靠她暂时摆脱了在藤原家的尴尬处境的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我还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千岁是我的朋友】,这种印象已经渐渐开始清晰了,就算微薄,我也希望能够成为千岁的依靠,能帮上千岁些忙……有什么事情的话,能和我说说吗?” 她怔了一下,露出一个稍微有些复杂的神情,然后微微笑了。 “谢谢,琅果然……” 当时我完全没预料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 “是真的吗?星耀一族不说,连东大人都时常陪伴在她身边……” 距离千岁来到法皇御所不过一个多月,我才刚刚从法皇御所的藏书阁里找到前一任龙神神子的模糊记载,京中居然又出现了一位自称龙神神子的少女,还得到了据说世代以灵力著称的星耀一族的信任。此时此刻听着女房们在障子后叽叽喳喳,我完全不上嘴,只得看着突然出现的千岁一言不发,却令一干随便议论他人的女官吓得立刻伏地断了言语。 遣退所有人后有好一阵子静默,终于她开口了,声音轻得近乎自言自语。 “……为什么她仍然会出现?如果我是对的……我没有错吧……为什么她还要出现呢?明明不是京的人,为什么要毁灭京?……” 没怎么听明白。其实在我看来那个据说庇佑着平安京的伟大龙神和它在危急之时赐予并拯救京的龙神神子都未免有些怪力乱神,但千岁毕竟身负平家之姓,我想不出她纤纤弱质如何拯救京城同样想不出她顶着巨大风险冒认龙神神子的可能。反过来说星耀一族也同样。那么就是说龙神神子什么的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但,为什么会出现两位?听千岁的语气似乎也没有认定另一位龙神神子是假冒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千岁朝我仰起头,清丽面庞上满是迷茫和不安:“对不起,一直没有和你说,我想着也许琅不知道会比较好,明明还为身世不安着,也许说了也只是增加你的烦恼。其实我一直好想好想和谁说说……因为我一直是独自一人啊,我想要救大家。” “琅已经不记得了吧,我从小时候起就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在你已经不大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我听到很多很多哀戚的哭声,很多声音对我喊着救命啊火好烫啊,我还听到了哥哥的声音。‘西寺燃起了大火。’我拼命拜托父亲大人去救救哥哥和其他人,但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哭喊。我却只能听,只能拼命祈求无论谁都好快去救救他们。然后,黑龙回应了我的祈求,降下大雨熄灭了火灾。” “从那天起我就被龙神选中了。但,即使可以使用龙神强力的灵力,我还是束手无策。越来越多的地震落雷火灾,还有饥荒。痛苦的人们和怨灵们的哀嚎每天都可以听到。‘快点结束吧。’‘死了就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了吧。’京在渴求毁灭。大家都在渴望结束。很多人开始流传‘末法之世’的说话。可是,大家明明都是不想死的啊。大家只是在憧憬死后没有痛苦的净土。那么,把现在变成净土也许就可以了——【今净土】。” “可是,我能使用的只有黑龙给予我的静止之力,只能驱使能听到我的声音的怨灵,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直到我遇到了那个男人。” “【既然京正在走向毁灭,那么把时间截住不就好了。】他这么对我说,教我安置怨灵吸取五行之气,我一点一点做这些事,为了行事方便还离开了家人来到法皇身边,好不容易才建起了结界。现在秋天永远不会结束,冬天永远不会到来。我想这样就可以把毁灭的步伐再尽力拖慢一些,等着谁来让真正的今净土降临……” “等一下,千岁。”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是我自己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但此时顾不得这故事多少有点过于匪夷所思,伊予国农田里赤脚挥汗如雨地割麦子的记忆已经闪电般浮现在眼前,“就是那个红衣服的男人告诉你的吧,把时间静止……可是千岁……” 我想说秋天不会结束意味着庄稼作物不会再有下一季收成存粮总有一天会被吃得光想靠静止时间等待不知何时才会来到的什么人拯救京这是本行不通的,可是。 “琅?” 面前千岁困惑的神情,后脊泛起森然的凉意。我抚着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一股不知何时出现的力量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声音。 那个曾听过的冰冷声线响起在身后。 “看起来,你的客人似乎有点不舒服呢,千岁。” 魔障始显在线阅读 魔障始显 - 敌友难辨(一)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敌友难辨(一) 那个男人对我伸出手的时候,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 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在没日没夜不知何时就会沉下去的海上,在仿佛要把一切都撕碎的风暴里,我经历过。仿佛在一个黑暗重重的迷里索着前进。处处撞壁。蛾子在灯影下垂死挣扎。那好像是我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在更深处的黑暗带一丝散漫不经心的笑意静静地问。 这种程度的针傀儡术罢了,还是说,我让你觉得会是个软弱到能□控的家伙? 虚幻扭曲的空间里那人轻轻抬手,将绘着艳丽奇特图案的面具摘了下来。 冰雪般的声音低沉响起,宛如叹息。 【你难道没有任何愿望吗,愚昧的女人。】 “——挣脱了啊,虽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力量。” 眼前一白。像是遮在眼前笼罩整个身体的黑雾突然被一只手向后抽走。视野先是花白,然后慢慢清晰。 刚才的声音和说不清还是幻觉还是记忆里的声音交叠出的重音在耳边带起一片嗡嗡的耳鸣。我摁住喉咙,深呼吸了几次。 这是……牛车里吗…… 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概念……那是……用针穿入人的后脊用以纵人的行动的…… “……针傀儡术吗?” 空气里一股若有若无的、寒叶初落时分带些许凉意的凛香。有人在不远处轻轻哼了一声。 “哼,还记得吗。没错,那曾经是我对你施加过的术,时至今日也算是彻底发挥了最后一分力量。” 白底红纹的直衣上红叶和蛛网交错,高帽之下,方才在昏暗里见到过的面具在那人脸上静静散发着金属的冷光。一袭深色的华贵毛皮裹住大半个修长身体,他从容端坐着——只是如此,那种森然冰冷的感觉便强烈得令人战栗。 ——千岁相信这个家伙相信到放任重要的朋友和他一起离开。龙神神子。法皇御所。一直到刚才一直被`控着完全不记得具体做了些什么。自己的后脊里绝对没有那么一针存在。方才那种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概念又是怎么回事。 脑子不受控制地像开了锅的水一样不断冒出各种乱糟糟的思绪。我坐直了身体盯着他看。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但被窗上细细的竹帘滤过,光线不算多么明亮清晰。但这种唇上勾着冷笑的样子。这种随随便便闲坐便自然流露的高不可攀。这种仿佛习惯了在黑暗中静静窥伺的姿态。 这张如此熟悉的面具。 “我以前,认识你吗?” 许久之后,他的肩膀轻轻震了一下。 “——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别会错意了,今天只是略微觉得怀念而来打个招呼,现在的你连清除的价值都没有。何况你和他们并不一样。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 没时间听完或者弄清他语焉不详的话,这一瞬间车厢忽的剧烈摇晃,我措手不及地被抛了起来,后背撞在底部的木板上砰一声。什么东西咚的掉在耳边。接着又是什么,带着风声和落叶香自头顶罩了下来。 “啊……”脸颊上触到了毛皮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柔软的什么东西,混乱嘈杂的声响里从上方松散地滑落下来,黑暗里仿佛忽的流泻过最明亮的月光。 ——一时间几乎忘了呼吸。 金色发丝。宝石般湛蓝色的狭长的眼。极近的距离上那张冰冷却俊美到无法形容的脸。 “哼…………是安倍家的阳师吗。看来今天得到此为止了。”温热的鼻息几乎全喷在脸上,他略微侧首,仿佛听到了什么讨厌的声音一样轻轻皱着眉。我这才回过神来。 令人目眩神迷的脸朝我转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我狼狈后退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湛蓝色瞳孔深处光华隐现。 同样是被抛到了地板上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从容。这样的一张脸为何要隐藏在面具后面。我眼睁睁看他缓缓直起身体,单手拾起面具。 空间仿佛被挤压到扭曲一样呜呜作响,不知何处来的劲风吹起他肩头散乱绚烂的金发。那人在黑暗里静静地看过来,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你要以现在这个样子站在这个虚幻的自我渴望毁灭的京那边吗……平家兄妹说你是和家的姬君,你就打算好好地照他们的意愿做这个和琅姬吗——【琅词】。” 与至今为止都截然不同的和缓而蛊惑的语气。那人从黑暗中伸手过来,我几乎本能地把后背贴上了车厢壁。 “我的名字是亚克拉姆。你可以忘记曾经答应过我要将力量借给我,但不要忘了,你的一族死在京的人们的手里这件事。” 冰冷的手指触到脸侧的一瞬间后背忽然一空……我一头后仰了出去。 “小心!”有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冲到身边。户外的空气夹杂梅花的暗香自上下倒错的天地间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大片熟悉的深蓝色衣料。 混乱的思绪一下子清空,我认出这个在车厢壁莫名消失我掉出来的一瞬间接住我的怀抱。 “——赖忠。” “您是……”深蓝色的眼睛滑过一抹诧异的光。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另一边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那边的武士,拜托保护好她。” 空气中迸发出震耳的铃铛声,周围的树木砖石几乎同一时刻发出要被整个掀起般的嘈杂悲鸣,细小的沙石打在脸上像针刺。我只在破碎恍惚的视野里约略瞥见狂风正中的白光里对峙着的两个人影,抱住我的有力臂膀一下子收紧并转了一个方向。 “得罪了。” 所有的狂风都被他挡在背后。我用力抓住赖忠的衣襟,手背上拂过他被劲风吹起的细碎头发。他艰难地说了句什么。那阳师青年和自称亚克拉姆的男人说了些什么。我再听不清。 耳边只有越来越大直至嗡嗡的铃铛声,和这个温暖宽厚的膛里略显急促的心跳。 敌友难辨(一)在线阅读 敌友难辨(一) - 敌友难辨(二)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敌友难辨(二) 她从小被养在深闺受尽呵护从没有独自离开家门一步。是怀抱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独自来到法皇身边承担龙神神子的名字和责任,我无法想象。我只知道胜真的反感和不理解。千岁很孤单,即便孤单还是在坚持。 ——那人轻描淡写地欺骗了这样的千岁。我本不该因为他的话动摇。 只是。 为何连他这种居高临下的玩弄人心,我都毫无意外,好像看过他这样很多次一样…… “……姑娘?已经没事了。”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还牢牢抓着那谁的衣襟害得他不得不半跪在我面前,慌忙松手:“对不起……不,谢谢你,赖忠。” “不必客气。您没有受伤就好。”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眼色柔和了一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呃……”脑子还有点混乱,我一时没想出来应该怎么应对,一个有些奇特的脚步声朝这边近来。 下意识地移转视线循声望去,一瞬间我几乎生了错觉。 那在天边霞被般的流火和两侧长长的红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冷寂的阳双色衣袍,那赤着脚踩着青石路面缓缓走来的青年,那在淡绿色碎发之后一碧一褐的异色双眸。 他的衣袖似乎还带着方才激斗时留下的风声。他的脚步一起一落有细碎的铃声。他的视线无波无澜,平静而冷淡。 ——我像是迎接过这画面数百次。那青年像是从时间尽头向我走来。 “刚才那结界幻化出的牛车有秽气的感觉。有没有事?” “……没……”我有些发怔,看着青年轻轻皱了皱眉说了句“那就好”,然后向一边的赖忠简单地颔首致谢。“——我的名字是安倍泰继。你是源氏的武士?” “是,在下源赖忠。”赖忠的声音有点迟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名字起到的作用,正想着,那双眼睛再次向我转了过来。 “——琅词。” 【琅……是琅吧?你是和家的琅姬对吧?】 【喂,你干嘛老对我用敬语?我看起来变化有那么大吗?……喂,你还真的不记得我了啊。】 【……果真是琅啊。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在想见面要说什么才好……可是那都是怎么样都好的事情,见到你,就好了。琅还活着,就好了。】 【我只是问一下。对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那时候和哥哥的婚约也……】 【你要以现在这个样子站在这个虚幻的自我渴望毁灭的京那边吗……平家兄妹说你是和家的姬君,你就打算好好地照他们的意愿做这个和琅姬吗——琅词。】 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周围的景色摇摇晃晃恍惚一片。那青年站在那里笔直地注视过来,异色双眸一片透光而入的坦荡,没有一丝一毫作伪和不确定的痕迹。 ——我不该被亚克拉姆动摇。千岁胜真没有骗我的理由。 “我是和琅。这个名字是从刚才那个人那里听到的吧……” “不,你是琅词。从你来到京的那天我就感觉到了你。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事情。我思索了好几个月,不明白这是什么回事,我想也许你能告诉我。所以我来见你。” 我好像是后退了一步。身边有人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略微挡住我的视线。有个沉着的声音响起:“泰继大人,她好像不大舒服,能否请您暂时不要继续逼问呢。” “……你说得对,看来她也陷入混乱了,无法给我答案。”那个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回答,再次转向这边,“那么,暂时先送你回去。” “等一下,泰继大人。虽然刚才是怎么回事在下并不清楚……但此处是法皇御所外围,源氏武士团的执勤之处——” “所以?那个男人带她出来的结界一般人无法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应该没有经过侍卫的眼睛,你是无法就这样将她送回去的。现在唯有先行通报里面,让里面的人出来接应这一个办法。” “——即使如此,在下职责所在……” “天色已经黑了。要怎么做是你做决定的事情,琅词。” 我忘了我有没有回答又回答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回去看看千岁的情况可是不愿意直接面对她。我只知道我也许真的对这个叫安倍泰继的人很熟悉。 “……是吗,了解了。只是不惊动任何人地回去看一眼的话……” “…………我明白了,但请您谅解在下的立场,至少让我一起……琅姬殿下……” 【你就打算好好地照他们的意愿做这个和琅姬吗】 【你可以忘记曾经答应过我要将力量借给我,但不要忘了,你的一族死在京的人们的手里这件事。】 那双在黑暗里静静看过来的幽蓝色眼睛。那一直居高临下带着嘲讽笑意的神情。那人只出现了一会儿功夫。他只用了几句话。 ——安倍家的阳师和亚克拉姆本就熟识的可能,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究竟有什么价值,之前一直存在于和琅姬身上的那些矛盾和疑惑。 ——为什么我明明不相信龙神却全无抵触地接受了方才那场激斗里的力量,相信眼下安倍泰继的阳术障眼法能够让我们安然地通过岗哨的眼睛。 ——为什么安倍泰继愿意冒着触犯法皇的险带我潜入法皇御所。为什么源赖忠只跟在我们身边以防天皇派的安倍泰继有什么不轨行为。 我是谁。我应该站在哪一边。 究竟谁是可以信任。 敌友难辨(二)在线阅读 敌友难辨(二) - 敌友难辨(三)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敌友难辨(三) 一路绕过曲折幽回的长廊,无数次和捧着木匣后裾长长地拖在地上逶迤而行的女官们擦肩而过。时不时会遇见巡逻的侍卫,带着急匆匆的森严神色来回奔波。隔着虽对阳师大人的力量并不怀疑但本能般一次次挡在前面的深蓝色背影,只能听到甲胄和刀柄碰撞出锵锵一片杂音。 ……虽说千岁的住处和法皇的寝殿隔得很远,但这般潜入倘被发现后果本不堪设想。换个背景换个主角,无论谁似乎都该觉得受宠若惊。 “……琅姬殿下?” 赖忠不明所以地从前面回头看我。我停住脚步,有些迟疑。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沿着长廊再往前几个弯,最深处的院落里正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还不到掌灯时分,那个方向却已经有模糊的火光。 千岁喜静,平时连女官都很少在她的居处走动。这种阵仗是…… 视野里宽大的双色衣袍一荡,阳师青年皱着眉头淡淡朝向这边。 “似乎是有人潜进了神子的住所……现在去那边很危险。” 我怔了怔。从后面又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锵锵声逐渐近来。这一次其中还有短暂的呼喝。“贼人去了那边!”“保护神子大人的安全!!” 赖忠又一次迅速挡在外面,我退进树影。那些全副武装的武士们从不远处杀气腾腾地疾奔而过,好些人手上提着弓箭,眼睛四下乱看毫无焦点,显然并没有明确的方向。 “刚才!明明看见了一个影子……” 不知哪里,飘来一声极轻淡慵懒的低笑。 “呵。” “发现了!!在那里!!” 我转过身抬起头。暗下来的光线里天空一片青灰色。远远的漆黑飞檐之上,有道修长的碧色人影立在那里。 看不清他的脸。可那人在笑。闲适优雅漫不经心地笑。面对蜂拥而去的武士拔出的雪亮刀刃,被架起的尖锐箭锋指着,那人挥手弹出一条细绳卷住了更高处的一层飞檐,一荡,便大鸟般轻盈地落到了墙的那另一边。 “他逃到那个院子去了!!神子大人是否安好?” 满院子的人呼啦一下散开追着那人而去,我站在原地发呆。那声低笑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如此散漫从容。法皇御所,身份,地位,立场,什么都束缚不住。 “千岁殿下!!现在外面还很危险万望您不要擅自!……” 循声望去只见长廊一角衣香鬓影一团骚动。慌乱的女官跪了一地,被围在最中间的少女抱着一只盛信匣子进退不得。我听见她们断断续续地用各种言辞劝着她。天皇,法皇,藤原氏,平氏,这些词汇缠绕在她们的舌尖一片絮絮之音。晚风带着花香凉凉地吹过,飞檐下悬着的铜铃响了起来。身边的草木簌簌不绝。如此熟悉。这一切。 这个罗网般巨大笼子里的一切。 突然烦躁到无法忍受。当离开法皇御所前往藤原邸的路上法皇派的武士开始质疑天皇派的泰继应该没有获准进入过法皇御所却对里面的路线这样熟悉,我停下脚步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赖忠的表情有些愕然,似乎想说什么。他身侧的那双异色双眸安静地看过来,我努力微笑了一下。 “非常,抱歉。” ……疲惫。头脑里被很多乱糟糟的东西塞得满满,可我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再考虑。管他什么敌友,什么应该不应该,什么眼下能够寄身之处。 独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走。可周围一直有互相呼唤归家的声音仿佛一层层海浪挤压翻卷过来。红墙青石簌簌落下的金黄枯叶,远方山丘上连绵起伏的如火枫林,还有渐渐沉没仿佛直压下来的灰蓝色天空上那些远远近近的炊烟。宽阔的木桥上有人踏踏奔过,零星的嬉笑擦过桥下的河面渐渐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如此广阔的平安京。如此狭窄的平安京。既熟悉,又总觉得仿佛异乡人一般格格不入的平安京。 趴在桥栏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一条归桥来了……也是……毕竟来到这里之后本没有几次自由活动的机会…… 视野前方忽的飘过一角张扬的红色,我不知不觉直起身。 “等等我……等等我呀!” 暮光中那金红卷发赤红衣装格外夺目奔放,泛黄的柳枝随风轻拂,三三两两掩着其下大步前进的熟悉身影。他身边衣着奇异的短发少女气喘吁吁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追着他的步子,青年便略微放缓了脚步半侧了脸,俊朗眉眼间是那种我很熟悉的率直的不耐。 “别拖拖拉拉的,一会儿天黑了不知道哪里又会冒出怨灵来……” 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只知道那是平氏的公子和白龙神子在一起。可我为什么知道那是白龙神子。为什么感觉得到那少女身上纯净澎湃的气。 就像为什么经历过那段□控的黑暗之后,我忽然感觉到了千岁身上寂静宏大的气。 【你可以忘记曾经答应过我要将力量借给我,但不要忘了,你的一族死在京的人们的手里这件事。】 我从桥栏上滑下来蹲在地上抱住了头。看不见的锁链也罢,条条框框牵牵绊绊也罢,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想。 用关切而率直的目光注视过我,笑起来时候毫不避讳地露出雪白的牙齿,偶尔皱着眉有些认命似的“啊啊随便你吧反正你就是这样”的胜真。为着我幸存下来而失态痛哭的千岁。我不愿意相信他们欺骗我。我也知道金发的异族男人不可信。但我确实认识他,还有那个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绝不会说谎的阳师。 琅。琅词。为什么对这两种称呼都不会排斥好像真有人曾如此称呼我。 安倍泰继、亚克拉姆、胜真、千岁——又为什么对他们每个人都有模糊的印象。 亚克拉姆对这个平安京抱着如此明显的恶意,千岁胜真…… 那些【京的人们】。 …… “……那个,请问……” ……我以为我整理这些思绪的时间其实没有多久,但回过神来时天几乎黑透了。有个人影影绰绰在眼前。火光很是晃眼。 “啊,十分抱歉。”他用袖子略略挡住手中提着的灯笼。于是大半灯光投上那身蒸栗色的华贵衣装,然后从下而上勾勒出一张漂亮的少年脸庞,以及…… “……头发……”我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声,就见少年明亮柔和的眼睛微微暗了一下。 “我的头发有什么不对吗?” 一刹那几乎脱口而出问他是否认识那谁,但灯笼照亮了少年的脸和他浅亚麻色的柔软头发,同样也照亮了他衣上隐隐的菊花图纹。 “……没什么,只是一时眼花看成金色了。” 在伊予国那偏僻的地方还没那么多避讳,但没记错的话平安京里菊花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图案。加上那特殊的发色。 ——亚克拉姆,安倍家的阳师,现在再加上东大人。这一天的工夫里面。我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觉得自己也许该笑一笑。 可惜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我叫彰纹。您是迷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让我略尽绵力。” 河岸那边的影里有些人影在动。河风从下而来,吹乱几只绕灯飞舞的蛾子的粉翅。我站在桥上看着面前少年对这一切和我的冷淡都恍若懵然不觉的脸,他裹在温暖灯火里染上了橘色光华的双眉。 当今的东。法皇是一手提携他的父亲,天皇是他异母的兄长。 明明立于相同的矛盾处境里面,明明同样被各种东西困住牵制,为什么…… 你会有这样一双清润安然的眼睛。 敌友难辨(三)在线阅读 敌友难辨(三) - 番外 安倍泰继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番外 安倍泰继 悠远古老之境吹袭来的猎风,气息清凉冰彻灌于膛。终年冰封的湖面之下暗流缓缓发出啁哳的声响。大地的能量滂湃咆哮。雷电交错划开云端之彼。星辰破裂消弭,然后汇聚重生,燃放光芒。 这一瞬间点燃整个空白世界的斑斓景象。迷惑不解。无法挪开视线。 …… “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要不要弟子派式神前去催促一下……” 恭敬答话的阳师收了声,师傅回过身来。方才谈及的青年静静地站在门口,淡色的绿发束在一侧结成简洁的短髻。 “……见到她了吗。” “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不尽然。” 式神端来茶点,在青年平直清冷的声音里扑一下变回一张白纸小人,自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被师傅伸手接住送回怀里。 青年的叙述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样抬起眼。 “我不明白。”他平淡地说,一碧一褐的眸子一如平时掩在碎发后,看不出表情。 “那是法皇派的人,那是绝不该随便进入的法皇御所。” “她并不认识我,也没有对我下符咒。” “她一个人在这夜□临的平安京是很危险的。” ——可是我却无法违抗她。 七个月零五天之前,在间隔三个月的沉睡里突兀地见到那纷繁错杂的景象爆发在空白一片的世界里。她来了。她回来了。 ——她是谁? “——琅词。我感受得到她。”那时候刚刚从沉睡里醒来的他对师傅如此说,迷惑不已,那一线遥远模糊却怎么也不会断绝的气息绵绵不绝地将她的信息传达到这里。起居踪迹,喜怒哀乐。 “但是,琅词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这样一直一直感受到她的事情。” 青年还记得师傅那时候的目光。 “泰继,你相信命运吗?” 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答非所问?为什么总把自然之理套上命运之类的词? 无法理解那理由。师傅知道这一切却不肯让他了解的理由,阻止他去见她的理由。她身上有什么。那少女是什么人。 现在她在做什么。 七个月零五天里,不断不断地,思考着她的事情,想着她的事情。 他曾经把式神放进法皇御所,立刻便被一股力量弹了出来。 “法皇侧的神子确实具有力量。” “泰继先生不相信我是神子吗?” “没有证据证明你就是神子。”青年平静地回应自称龙神神子的少女的视线,不解于她自己是如何相信自己就是神子的。 只有自己观察才能得出结论——她在遥远的高墙之内,法皇侧龙神神子的力量保护之下,他的式神无所触及的地方。 青年忍不住问这个叫高仓花梨的少女:“愿望是什么?” 依旧是答非所问。“是人都会有愿望呀。” 我不是人类。 那么口这种日益增长的焦灼,是什么? 渐渐连在花梨身边都无法集中力。师傅才终于松了口。 “不要思考无聊的事情。今天只是因为想要你去确认一下她的情况。你只需等待,只需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作为这一代的地玄武好好侍奉神子。今上对我安倍一族寄予了厚望。明白吗?” 在这流传着末法之世说法的京,从天而降拯救京的神子是人民的偶像,会汇聚民心所向。天皇需要同等的神子抗衡法皇那边的神子。 青年知道这些与自然之理无关、毫无意义的事,他无暇理会。 戴着面具的男人留下一声意味深长地轻哼,撤去了力量消失了。 ——你也存在于这百年后的世界啊。 那人在风声中最后这么说。 师傅的父亲在百年前造出了安倍泰明,第一代属于神子的地玄武。师傅在百年后用剩下的材料造出了这个安倍泰继。 百年前,我不存在。 【也】,又是什么意思。 青年也无暇理会。 不远处蓝衣的武士将少女放下。那少女显然受了惊吓,看起来却并不特别张皇。 他走上前,她回过头。 ——“我……不明白。”青年伸出手,轻轻按在仿佛还能感受到悸动的地方。 那些此刻还翻涌在这里的情绪。 无法控制,无法解释。 日积月累堵塞在口的焦灼,一瞬间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他记得少女惊愕睁大的沉黑色眼睛,自己的影子孤零零映在其中。 绿发,异色眼睛,面无表情。 在混沌里,在黑暗里,直到自己被创造出来前那一刻,一直通过师傅的心念传递过来了这个致到确的非人模样。 ——被按照安倍泰明的模子造出来的这个安倍泰继的存在,在那一刻感到的强烈心悸,究竟是什么。 无法理解。 因为我不是优秀到近乎完美的安倍泰明,因为我是不完整的东西。我的存在本身即违背了自然之理。 那一刻凝视着她的眼睛,法皇御所里她的衣角偶尔轻轻擦过他的袖子。他侧首注视着她毫无所觉的侧脸。 不能明白。对于自我的存在,她的存在,这莫名的无法解释的联系和羁绊。 一直一直,想见这个少女,想到这个人身边来。 “师傅,为什么……” 师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青年抬起头来,一碧一褐的眸子清透如水。 “我是属于那个人之物。” “为什么,我会这样认为。” 番外 安倍泰继在线阅读 番外 安倍泰继 - 敌友难辨(四)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敌友难辨(四) ‘啊哈哈哈哈那是什么怪样子啊你本不适合戴帽子嘛’ ‘不、不管怎么说你都用不着笑成那样子吧!’ ……醒来时耳边依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续发热虚脱得让一切都不大真实。我迷迷蒙蒙地任由侍女们帮我换去了沾满汗水的衣服,用殷勤而不失恭敬的口吻委婉地交待着大约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事情: “琅姬殿下,方才东坊又送来了东西,听说是很漂亮的绸缎和调整身体的药材。虽然您的身体状况还不是太好,但是否应该写回信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呢……” ……好像……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我扶着额头看向一旁的漆几,昨天从法皇御所好像送来了千岁的信,此时正和其他几封各色颜色的着花折成结的信并排放在那里……光看一眼就觉得头大。 “……东大人不仅在那天深夜冒着雨送独自一人的您回来,这之后也好几次写信和送来了礼物,多么诚挚而令人惶恐啊……” 手继续摁着额头,我看着那满脸通红喋喋不休的侍女一言不发——仔细一看的话,【东大人情人众多,与之交往的女在十人以上。】不就是这位侍女遮遮掩掩地透露给我知道的吗…… 东啊…… 风流倜傥什么暂且不说,将来会有无数女人不说,那少年是将继承皇位站在最高点的人,频频关照一个寄身于敌对阵营的法皇派没落贵族,似乎使原本勉强庇护着我的藤原一族承受了微妙的压力。位于这弯弯绕里的最中心,我约略能明白那位本身也处于夹缝间的少年的真意是什么……但眼下这种情形,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对他的好意心存感激。 而且……那天他送我回来的路途上究竟交谈了些什么——淋了点雨一回来就开始发烧,此时此刻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总觉得是在最软弱的时刻遇见的人,多少有点…… 【我让你觉得会是个软弱到能□控的家伙?】 【琅就是琅,一个人也什么都能做。】 我闭了闭眼,微微摇了摇头。 “琅姬殿下,您的御意究竟是……” 大概是误解了我摇头的动作,那侍女终于失去耐心开始单刀直入。此时又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匆匆靠近,有人在帘子外有些突兀地开口。 “琅姬殿下,胜真大人来访。” ……呃?我愣,情不自禁地望了望外面,雨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但是这种天气怎么突然…… “啊……既然如此……妾身们就先告辞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屋子里所有的侍女全都带着微妙的表情站起来退了出去,剩下我一个人呆愣在原地,看那金红发色的青年同样一脸莫名其妙地掀开竹帘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总觉得那些侍女的表情全都怪怪的……这雨下得还真久。” 边抱怨着,他随意地用手拨了拨湿润的头发。入秋也有一个多月,外面此刻还下着雨。这青年却无惧寒冷一般,依然还是那种折着袖子袒露出左臂的打扮,颜色明亮的赤红夹衣上有不少深色湿痕,衬着内里的水蓝色,在光线黯淡的环境里耀眼而清爽。 “听说你淋了雨受寒了。怎么样,好点没有?……喂,你干嘛看着我发呆?” “呃,还好。怎么这种天气突然……” “啊,你不必在意。我是有事路过这里正好进来看看你,顺便避雨。” “……结果就是借着来看我的名义进来避雨的吗?” “不是说你不必介意了吗……你怎么又发起呆来了,脑子烧得坏掉了吗?” 是发烧还没好么?觉得这一刻有些不真实,在那之后,在我无法对千岁说出亚克拉姆的欺骗、无法选择自己的立场之后,这样平常随便地交谈,仿佛本能一样地互相抬杠。我呆呆看着胜真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摁在我的额头上。 “没发烧……说起来刚才在门口也看到阳师了,你这家伙该不会真是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奇怪,如果那样我应该也有感觉才对……” “你能感觉到秽气?”我一下子没忍住,“还有刚才开始就一直想问了,你左臂上那是什么?” 他好像比我还吃惊,下意识似的把右手放在左臂上:“你能看见吗?” “……我不该能看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似乎有些窘又有些恼,最后烦躁地抓了抓头,耳微微发红,“……只是觉得很丢脸啦。又不是小鬼了,自己也一直说不相信龙神什么的……结果身上冒出这种东西,什么保护神子的八叶……” 我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谁在一边恼怒地瞪着我半天终于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地说“不管怎么说你都不用笑成那个样子吧!”——就像繁杂梦境里那小小的少年。但那青年却只是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你打起神来就好。” “我不是……笑你是八叶……要保护……这个京……”我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只得一手扶着榻榻米撑住身体一手掩着嘴试图停下来,可是停不下来。 “喂,你……我说你……”胜真的声音戛然变了,接着衣服和榻榻米摩擦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谁靠了过来。我已经没法抬头看。 “喂喂,你别!为什么突然之间……啊啊怎么搞的……”那人举手投足无措了好一阵子,最后僵硬地干脆抱住了我,那怀抱甚至还带着雨水的湿润气味,“这样就行了吧……喂你别继续……” “笨蛋……是谁告诉你这种场合要这么对待女孩子的……” “——就是你自己吧!!……嘁,都这种样子了还不忘嘲笑别人,你……到底是…………喂,别哭啊。” 不对。我明明并不是如此软弱的人,比起之前经历的种种眼下也未必称得上最难以承受,但为什么……在这人面前……为什么此刻…… 那时候在伊予国,幸鹰面前,自己冒出的关于眼泪女和拥抱的念头。这是不是正是我的确曾在什么时候抱持、并且对别人灌输了类似的观念的证明呢…… 此时此刻想起这些来,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又想证明什么。 我抓住胜真的衣襟,微微推开他一些,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 一个会在男子面前流泪、病弱女流的我,一个绝不想依附别人、出入行止甚至有些像男子的我; 一个礼仪姿态全都是标准的贵族小姐的我,一个什么下阶级的工作都能接受去做的我; 一个一直被纵容着保护着的我,一个会盘算分析利益权势盘错节的我; 一个应该保护京的我,一个…… “我是……” ‘您在迷惘吗?’ 漆黑的夜里,素雅清华的少年提着灯站在桥头,风吹起他的袖袍。他的眼睛和他淡色的头发一起泛着温柔的光辉。 ‘是呢,有时候我也会很迷茫,自己好像不管站在哪一边都是错的……所以,为了这种事情不要继续出现,我才非得更加努力不可。只要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错,只要是为了京的话,那么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会觉得自己孤独。 ——您是怎么想的呢?’ 那夜里和彰纹的记忆忽然苏醒了。它在不知名的地方窥着我,静默注视着我的狼狈。可如果【为了京】,这就是答案的话,这就是一直以来我在追求的能为之坚定地走下去的方向的话,这就是我能坦然接受这青年毫无顾忌的关怀的凭据的话。 “…………要是琅就好了……” “……笨蛋,你不就是琅吗?” 我不想再迷惘。 敌友难辨(四)在线阅读 敌友难辨(四) - 心事各如缕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心事各如缕 身体终于爽利起来是在三天后,阳师也终于可以停止日日来访进行驱除秽气的仪式。至于不过是一场小病,藤原家居然出面兴师动众地请了安倍家的阳师……作为处境似乎更加微妙的被庇护者,我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不过说起来,前来的居然是那位名叫安倍泰继的青年,这一点似乎连北之方夫人都显得很意外。通报传来时刚好夫人也在我房间里,听到他的名字的一瞬间甚至撞翻了扶手。总觉得这其中似乎也没那么简单的样子…… 眼下并不想再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我伏在几上试着给千岁写回信。亚克拉姆的欺骗,他们兄妹俩之间的隔阂,两位龙神神子。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判断究竟要从那一边着手。 ——即使对千岁说你的想法是错的,她又能怎么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平家的公主、法皇神子千岁不见得真有退路,但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变得不可收拾…… ——我又要怎么对胜真说黑龙神子和白龙神子的事情,怎么告诉他千岁并非为了谄媚法皇。虽然被分开抚养,但千岁和他毕竟是亲兄妹一起长大,这样都未能让他信服她的力量,我这样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解释不清楚的人,要怎么才能…… 除去千岁的事情,我自己这边……放下笔,我看了一眼樱染色纸结旁边的蒸栗色纸结,一时间实在很想叹气。 ……最近倒是没人来催我给东大人回信了。我起身出到院子里,廊下波斯菊开得极盛,大片萱草烘着一个个如雪团般的花球。放晴后的雨洗天空高远而无边的湛蓝,一丝棉絮样的薄云在明艳阳光下悠然滑过。 天气总算好起来了。 远远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抬头望去时只见那边的木质长廊上几个男子在侍女的带领下正在离开,走在最后的绿发青年似乎顿了顿然后朝这边张望一眼—— 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当视野里多出个熟悉的身影拦住安倍泰继并作了几句简略交谈,我忽地有了种莫名的预感。 “那么,我就出去了。“ 毕竟是寄人篱下,早在昨天已经和请示过北之方夫人,我换了一件便于活动的水干,就和前来接我的胜真一起到门口。 “……一匹马?” “啊。你不是说想多走几个地方吗,牛车太慢……”那谁边说边从侍童手里牵了马到门前,忽的扭头一脸惊奇,“什么,你会骑马吗?” 我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点头。方才一瞬间脑海中的确浮现的是两个人并排骑马的场面……结果就见面前这双茶色的眼眸居然慢慢弯了起来。 “去了趟伊于国就连骑马都学会了,你这家伙完全没变嘛……喂!”他一带左手轻而易举避开我试图抢缰绳的手,继续得意地指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接着忽然收敛了脸色。 一个声音响起在身后。 “这不是京进少职的胜真大人吗。” “……鹰平大人。” 我转过身。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华丽的牛车,装饰着藤原家徽的帘子被一把黑色蝠扇掀开了一线,一位身穿鸦青色狩衣、腰间挂着金鱼袋的年轻公卿扶着侍从的手下了车,动作间露出怀中放置的桧扇和贴纸;然后他缓步朝这边走来。 “今天也要出去吗?听闻您最近常常莅临鄙宅,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您呢。”那位公卿慢条斯理地说,淡淡瞥了我一眼,我规规矩矩行了礼。这装束,看来似乎是刚从内里议政归来,大概是车子被我们挡住了路所以没法停在门口。 ——不过,殿上人和殿下人应该是两个圈子的交际关系,这位鹰平大人居然会和胜真这种下级贵族熟识…… “我还有事,就此告别了。最近京中怨灵作祟,两位可要小心不要被卷进什么奇怪的事情里去了。” 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这人便扔下句话走了,临走时朝那匹马投去一瞥又转过来看了我一眼,面色倒是依然淡淡的,但那是什么眼神。 我站在原地一时有点发怔:“我难道真的是个怪异的人……” 耳边有人一下子笑出来,笑声里还记得断断续续地说“没错我就说吧”……马儿在他身边不安分地喷着响鼻来回跺脚,蹄铁撞着路边发出清脆的咄咄声。 “走了……要抓紧哦。” “恩。” 已是深秋时节,遍地只有些金黄的落叶,被马蹄踏起时打着旋在空中飞旋一阵然后落下,一片一片宛若碎裂的阳光。身下这马似乎是匹良驹,载着两人步子仍很轻快,偶尔加鞭的时候甚至有种在飞的感觉。 我伏在胜真背后,不断颠簸的视野中两侧景物跳跃着向后滑过,各种鲜丽的色彩交织着融在湛蓝色的风里,然后飒飒吹起我的头发。前方的赤红衣角时不时拂在我的脸上。 “你喜欢的香也是梅花啊。” “什么?”大概是风声太大,他似乎没听清,我忽的起了想笑的心情,凑近他的后背提高了声音,“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对了,那位泰继大人也是八叶吗?” “啊。”他同样用很大的声音回答我,在清爽的空气里一派单纯的意气风发,“偶尔觉得你失去记忆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结果还是没听清吗,我又靠近他一些大声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前方这人却大笑着加了一鞭:“第一站是东寺对吧!”马儿吃痛突然加速,一时间颠簸在空中的感觉甚至有些眩晕,我只得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抓住他的衣服。结果…… “只是这样就咬到腮了,还说什么能骑马。” 我捂着脸,瞪着眼前这人说不出话来。人都到东寺的院子里了,来来往往都是一脸平和虔诚的信男信女和僧人,我一个人捂着腮站在这儿疼得满脸通红难道是我的错不成。 “算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里面跟僧人借点草药给你敷一下好了。” 这种小事跑去借草药很丢脸好吗!想这么说,但张口的瞬间胜真已经走开了…… 信步朝大殿那边走了几步。那边的香炉前聚集了大量的人流,跪在台阶上对那被高高供奉在神龛里的神佛顶礼膜拜,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能隐约听到那此起彼落的声潮在念叨着“神子保佑”之类。 那天和胜真在一起的少女的身影忽的浮现在眼前,我有些发愣。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千岁而是那天见到的白龙神子,这是…… “你好像已经没事了嘛。” 我扭过头,只见胜真正和一位僧官一起走过来,看起来心情很好,“不过倒是多亏了这一趟。琅,你还记得这位仁守师傅吗?” “呃。”我迟疑着看向那位的确有点面善的僧官,那人倒是和善地微笑了一下,合掌施礼:“许久未见,琅姬殿下。今天您是来为清德大人做法事的吗?” 清德的确是我父亲的名讳……我还礼,悄悄看了一眼胜真。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想和您单独谈谈。” 离开东寺时已到了下午。胜真忽然接到通知要他立刻去帮忙一场秋狩,结果匆匆忙忙把我送到据他说“昨天这里的怨灵刚被我打倒所以应该还算安全”的石原之里附近就先走了。似乎在我和仁守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拜托了同事送信回藤原宅,大概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接我。 只是今天本来还想找机会和他说说千岁的事情,这下全落空了。 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土径漫无目的地闲逛。两侧是大片尚未开垦的土地,长满了茂密的杂草,这个时节大多枯败,远远望去一片烟黄色笼罩在平缓起伏的大地上。再那边有一汪盈盈的湖光。穿过小湖中央,一条河奔流不息着,向东边的鸟羽离一路喧哗而去。 ‘上次叫你不要继续呆在藤原家,其实不是开玩笑的。等这阵子过去,把怨灵全都打倒了……’ 作为白龙神子的八叶把怨灵都打倒了,一直被期待着的千岁立场就会变得异常艰难。支持天皇的平氏恐怕要承受法皇的怒火,哪里有他说得那么容易。 站在小湖边,我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抬起头,天空依然无边无际的高远,湛蓝之色一直延展到世界尽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什么融在一起。 这个地方,果然还是闻不到海风的味道吗…… 心事各如缕在线阅读 心事各如缕 - 来者可是客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来者可是客 我的脸大概很长时间都保持在发愣,还好那位大人似乎并没注意这边,依然是那种矜持的表情,端坐在牛车车厢的那一端,视线也只落在窗子上。 万万没想到来接我的居然是藤原鹰平。僵硬地跪坐在车厢这侧,某人搜肠刮肚琢磨这人纡尊降贵地亲自来接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原因。 结果人家忽然开口了。 “你很怕我吗?” ……居然还不是敬语。我怔怔抬眼看他,对上和早上一样轻飘飘扫过来的目光……他好像在等着我开口。 “呃……没有这种事。”匆匆忙忙组织的语言自然周全不到哪儿去,一不留神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只是之前与您素未谋面……” 他抬脸又瞥了我一眼,半晌,淡淡哦了一声。 ……然后就再没说话了,就这么一路死寂一直到牛车的碌碌声缓缓停下。帘子外面传来大概是藤原府邸门口侍卫的嘈杂。我跪坐在那里等鹰平大人先下车,没料到他刚下车便转了身,一手挑起帘子,一手伸进来,似乎示意我扶着他的手下车…… 这一刻我的心情与其说受宠若惊不如说惊愕莫名。 然而更惊愕的场面却在外面。 “那是……” 门口停了另一辆华丽牛车,众侍卫侍女跪了一地,而女眷们个个身着华服,其中甚至包括喜极而泣的北之方夫人,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面对如此混乱局面,被围在正中的青年似是有些赧意,几次张口结果都微微苦笑着放弃了,只推了推眼镜又咳嗽了一声。然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这边—— 扑面而来的亲切感太过真切,我愕然地望着这双忽地焕发出喜悦神采的熟悉眉眼。 “国……守……大人?”按理说他的任期应该还有一年才对…… “不,从今天起就是检非违使别当了。” 这个声音当然不会是被淹没在众人激动声音里的那谁。我抬头看着身边像是刚才说出口的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神色平淡的藤原鹰平,一时有点弄不清楚现状。而耳畔嘈杂声已经近前,转眼一看那边努力排开众人走来的青年脸上逐渐取代喜悦的沉着神态清晰可见。 “兄长大人。” ……某人这一瞬间的表情想必相当彩。“兄长大人”余光扫来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平平地答了一声。 “恭喜你了,幸鹰。” ——这人就是那个……那么今天他来接我的举动……眼下和我一起出现在幸鹰面前的含义…… 惊愕和喜悦一同沉了下去,我在原地握着衣角木然发呆。眼前面目气质全不相同的藤原兄弟俩站在一处,似乎还在平静地寒暄着什么。许多视线牵牵绊绊缠绕在他们身边,又带着各种意味刺向我所在的地方。 “短短三年间在海盗横行的伊予国作出杰出政绩获得认同,甚至被提前召回,以这个年龄被授予检非违使别当官衔——真不愧是幸鹰少爷。就算和鹰平少爷不同……不、不过,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却不得不匆匆搬出这里以后独自住在检非违使别当府,对幸鹰少爷和夫人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寂寞了呢,本来在一起的时间就不长……啊、这个,” 侍女初江慌慌张张用衣袖掩了口,抬身张望了一下外面低垂的暮色,然后满脸通红地将视线挪回这边——伸手猛地掀开一个美木盒的盖子。 “那、那个,快看,这个是刚刚送过来的,听说是不知道谁放在门口的东西,下人们照着惯例送了过来,但是上面并没有写明对象。不过,听说这个是千里迢迢从唐国运来的珍品,还特意加了这个季节本找不到的冰来保存,所以大概也只有那位才能拥有、并且如此大方地赠与您,对您的心意如此也真是令人羡慕……啊,我不是在请您给东大人回信……” 从刚刚开始就目瞪口呆地听着同伴喋喋不休结果越听越不知所措的侍女波路用力咳嗽一声,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收拾我换衣时碰落在地上的那些文具和信笺。 “什么,您本就不在意嘛……前辈她们真是会胡说八道……” “……是呀。”盖子下露出一丝晶莹剔透的雪光和一角银色笺纸,初江嘀嘀咕咕的声音似还有些不甘和失望,我倚着书案伸手向表情忍耐的波路示意,要她将屋角的油灯点起来。 ‘许久不见,听闻您是和家的姬君,那时候真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是我一直承蒙贵族上下悉心照顾。’ 即便只是在众人面前生硬客套地交谈了两句,即便那一年多不见的青年眼里各种思虑一刹那便已沉淀……即便这莽撞多话的姑娘其实没有一丝恶意。 “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了,请你们退下去休息吧。” 银色的纸张上落着倜傥的字迹,隐隐透着一股雅致的侍从香。 【彼如朝露,去不堪留。 观君如秋,不忍移眸。】 这萧索而凉薄的深秋吗。 径自笑了笑,将笺纸丢在一旁。我在灯下打开了致木盒,从半融的冰块中取出那盏据说白天曾令有幸目睹之人齐齐惊叹的珍奇酒器——果真流云漓彩,竟可毫不费力地一眼看到内部色泽美丽的酒。 什么都不想考虑。我在廊下独自一人将那果香醇厚的美酒一杯一杯送入口,静静听着不知隔了几个院落,一直隐隐传来的为幸鹰洗尘的酒宴嘈杂慢慢微弱,而四下里寒虫的振翅声、花木的摇曳声缓缓明晰,恍如回到了在伊予的某个夜晚。 那满怀热忱和才华的青年,终于将登上这更广阔、更华丽、更错综复杂也更凶险诡诈的舞台了。 而和琅姬…… 耳边嗡嗡一片,入喉的时候明明没什么感觉。我扶着头,随着有些晃动的视野伸了手脚往后倒去。硬质的冰凉地板撞到后背,几缕长发飘然滑过脸颊然后轻柔地落下,而头顶夜空中无数璀璨的星子正缓缓漂移着,串联起一条巨大的银河,其下,依然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盘旋翻涌。 一缕飘渺的幽幽音色恍然飘荡在空气里,虚妄的视野中竟似忽的飞起了无数的断面……飞舞的雪白轻纱,倒下的油灯……如火衣襟在马背上翻飞……夜晚桥头上唯一的光源……苏芳色外挂上清雅的藤花图案……赤着的脚踝上挂着玉石护符……最后,甚至还有一抹魔障般的血红……和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是千岁所说的净土传来的笛声吗?竟一瞬间似将两年的时间从那遥远的河流中悠悠捞起,却如此柔软空灵,仿佛能抚慰人心。 可是说起人心。 有人放肆地笑出了声,然后摇摇晃晃爬起身,将半个身子倚在朱红抄手上举高了手臂,看琉璃盏中微微晃荡的淡红宝石色体映在清澈的月光里。 夜风冰凉,掠起单薄的宽大衣袖。她对那月亮,对那隐约的巨大黑影,向这片月色下的所有人,所有不堪留的朝露,如此遥遥一祝。 …… 新上任的检非违使别当终于来做礼节拜访时,络绎不绝的上门道贺声尚未停歇——那位温柔而聪慧的少年的回应快得令人吃惊。 ”真是令人吃惊!那一位莫非是山灵怪所变化的吗……连彰纹大人也……明明身负与平氏的婚约……!” ”可、可是今上的旨意里不是没有一个字提到那位吗!这一定只是今上对藤原一族的厚爱……而且我听说,彰纹大人和那位新冒出来的神子出入成双,对她倾心不已呢!” ——对从内里忽然赐下了不少财物到藤原宅邸,和”东用一首类似【兔死狐悲】的和歌对皇兄委婉地劝诫了之前一直对安抚臣孤敷衍了事的态度”的传闻,右大臣和家督尚没有流露什么反应,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沉得住气了。 当第三拨边走边如此这般争论着“东的心究竟在谁身上”的侍女经过院子尽头的渡廊,隔着几帐,某两人一本正经的寒暄终于进行不下去。 “……唐国似乎有句话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句话似乎总是分外的适用您呢。” ”……这实在愧不敢当。虽然京眼下的情况很让人忧虑,不过,如果只有在一致支持下才能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工作,那也并不堪成为‘能回报信任’的称职官员。我也已经有心理准备。” 我笑出来。果然不愧是这位青年。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为您担心。” 大概一段时间内,胜真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暗藏在东流言之中真正重要的部分,正是近来消灭怨灵活动越发频繁的隶属天皇派的白龙神子一行人,在京中的影响力正在日益增强。 而随之扬眉吐气的天皇派官员,是否能够好好配合刚刚上任的法皇派检非违使别当的工作…… ——明明考虑这些事就好了的别当大人,他眼下这般谨慎客气的措辞,过分礼貌的举止,一直以来欲言又止的语气。 【身负平氏的婚约】 微微笑着,我对那边躬下身去。 “也请您,不要为我担心。” 几帐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 “……您一点,都没有变呢。” “……是吗。”起身望向外面,视线越过院子和之后的无数飞檐重角,遥远的山峦上红林早已染透。 【观君如秋】……是指这个吗? 那孤单的少女独自支撑的,这永远不会结束的秋天。 来者可是客在线阅读 来者可是客 - 凝霜夜下拂罗衣(一)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凝霜夜下拂罗衣(一) 第二次来到白河的时候感觉到几道明显的视线——看来侍卫还是上次那一批。托忽然冒出来的东大人送我回藤原宅邸的福,那天我从法皇御所突然消失的事情似乎被这么含混了过去。 不过,看这警备突然加强的样子,大概那天靠着阳术的障眼法轻易混进去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痊愈之后似乎就没有再见过那位阳师青年。最后一次在渡廊上看见他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多了股和胜真很相似的气,私下猜测也是胜真说过的什么八叶之一。那么,最近越来越常被藤原宅的侍女们挂在嘴边的“龙神神子”一行人里,也许还有那位拥有能够对抗亚克拉姆之力的名为安倍泰继的青年…… 心下微微叹一口气。 “清减了好多呢,千岁。” 千岁今天穿了一身萼绿芳华唐衣,领口和宽大的袖摆中露出表着上散落的青朽叶。少女消瘦的脸容在乌黑长发映衬下更显得苍白,在外面进来的薄光里有一种让人不忍视的凄惶。 “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吗?” 她知道……微微心惊了一下,就见她如同一朵花弯折在枝头一般微微垂下头,用很轻的声音喃喃地说:“我无法轻易离开这里,所以只好一直给琅写信,可是信上也不敢写得太清楚。那天,琅突然就失去了意识,我吓坏了,然后亚克拉姆……那个男人说你是受不了法皇御所这里的秽气,只要把你立刻移出去……” ——秽气。我有点发愣: “你在法皇御所,也……?” 上次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竟然是因为怨灵的存在吗…… 千岁盈盈抬起头:“琅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你回去之后就病倒了,还以为连琅也……” 接下来的话似乎是梗在了喉咙里。我又开始有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呃,其实是我该向千岁道歉,虽然是暂时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竟然动摇了自己……”一时间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热。但让她再哭一次怎么得了。正面对着日益强大的对手和站在对手那一边的兄长的,这位孤单的少女。 “无论如何,我是和千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和琅,是……呃……是……”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境地。咬牙半天把后几个字吐出来,我简直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去,“是胜真未来的妻子……” 谁在对面轻轻笑了出来。某人窘得面红耳赤吭吭哧哧半天才把剩下的话说完,半天不敢抬头的同时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点我不会再怀疑。而且,从千岁后来的信我也有这种疑惑了。” 今天出门前特意拜托以前那位送我回平安京的侍从提前送了封信来白河,待他回来告诉我“确定无疑地交给了侍奉龙神神子的侍女”之后才出发,但是,看千岁如今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正视对方的眼睛。 ——对千岁说明亚克拉姆的欺骗,这无疑是个很有说服力的切入点。 “果然一直没有接到我的回信对吗?” 一串轻蔑的冷笑突地响起,余光里掠过一片妖艳得近乎逼戾的红色。 “哦,你是说这样的信吗?” 抬头的一刹那甚至觉得眼前起了不真实的幻觉。可分明是那样的样貌。那样与京中之人截然不同的外放风情。仿佛一出现就夺尽光华令人情不自禁地屏息凝视,背后偏又带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毁灭一切的火焰。 ——只是没有那股令人颤栗的森然,和那种高高在上、极致之后如同虚无的、寂冷。 是……寂冷吗…… 一时间似乎有点失神,再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袅袅娜娜走到眼前,宽大及地的赤红袖子和肌色下袭中隐隐露出雪白修长的四肢,苔色的宽带围绕在不堪一握的同样雪白的腰肢然后长长地垂在一侧。来者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眼熟的霞色纸结,其上的女郎花已经不复它离开我时的样子,似乎被踩过一样破破烂烂的。而她扬唇一笑,妩媚的眼波居高临下,透出几分强硬。 “还以为是什么人总寄来这种没品又无聊的信,原来就是那个身世悲惨所以巴不得早点找个男人依靠的小姨子嘛。” ——很久没被如此这般的当面讥讽,一时间我实在是有点发愣。那边千岁已经开口,声音里有我不熟悉的清冷的愤怒:“你刚刚一直在偷听吗?席琳。” “啊啦,小姑娘之间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谈话我才不屑于知道。”被称为席琳的金发女子毫不在乎地一笑,碧蓝色的眼睛冷冷盯着我,“和某个明明只要乖乖摇尾乞怜就好了……却只会诋毁别人的小姑娘不一样呢。” 突兀地火光一闪,那女子手上一下子腾起了火焰,就这么将我今天送来的信烧成了灰烬。 “席琳,难道,一直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面的少女身上顿时传来了一股气息的涌动。我扶住额,瞬间而来的眩晕感在耳边激起一阵铃声的嗡鸣,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幻。 “你叫做席琳吗?你是亚克拉姆的什么人?” “——那位大人的名字,不是给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直呼的!”席琳的脸色有点发白,咬着牙回答我的高傲声音里似有一丝无法忍耐的痛苦,“为了那位大人的愿望……为了他不惜一切的我席琳,也没必要回答你这种小姑娘的问题!” 一刹那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劈开了个画面。似是有谁,碧绿发色,曾静静立在夏花葱茏的院子里,何处吹来的风散了一地落英,阳光在他的肩膀折出透明的光斑。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一切。而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琅?” 急切的呼唤声响起在耳侧。眼前豁然变回雅致房间,素淡的光线从外悠悠投入,偶有几声鸟雀的轻啼静寂。面容清丽的少女在很近的地方用清澈的眼睛担忧地凝视着我。 ”……我没事,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稍微有点头晕。”席琳已经不知所踪,那股眩晕也已经全然消散。眼前的一切就很好,似乎没什么必要继续深究下去。 而且眼下的当务之急分明不在我身上。我微微闭了眼,挥散脑海中那双远山淡月般的眼睛。 “言归正传,千岁,今天我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亚克拉姆他……” “咚咚咚咚!!” 突如其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仿佛一瞬间就从远处到了近前。一队大惊失色的女官应声提着裙裾呼啦啦从廊下闯了进来,一下子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我愣愣看着她们没头苍蝇一样有的翻出妆箱有的拿下唐衣有的点起熏笼瞬间忙得人仰马翻,为首的那个几乎是一头扑到千岁跟前,脸上的敷粉都被震落一层。 “神子殿下!!请您……请您快点随妾身去到法皇殿下身边吧!!据、据说今上那边……!” 剩下的声音压低了,一人一把抓起我的手臂把我架起来直接拽到了外面。 “真是万分抱歉,这位殿下……现在突然发生了些重大的事情,还请您千万谅解,改日再来拜访千岁殿下!” 张开口还来不及说话,我已经像个陀螺一样被推到渡殿交给一位巡逻的侍卫,然后被一路恭敬抱歉着直接送出了白河。 “万分抱歉!时间太仓促,来不及通告您的侍女们来接您……若不嫌唐突,可否告知您的下榻之地?” “……不必了,您去忙您的吧。”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来回奔忙穿梭的人影又看看眼前半跪着的侍卫,我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写信这条路子看来是不通了,而下次再想进入白河见千岁…… 苦笑一声,伸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 也罢,自己出来走动的机会也算难得。 …… 似乎傍晚时分还要下雨,无垠的微云天空泛着淡紫色的光泽,空气里有股湿润的感觉。 “这样舒服多了。”身上一轻松心情顿时飞扬了不少,我张开手原地转了一圈。结果看到对方惊惧的目光……呃,好像有点忘形过头。 “那个,如果不想要衣服的话,我改天送来财物,您看可以吗?” “不不,这怎么敢当……不过是一件破烂衣服,承蒙小姐看中,是、是我等的福气……”那衣着朴陋的男人刷的低下头,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我刚换下来的壶装束。“请您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请您不要多想……”有点哭笑不得,刚刚说的话莫非被他理解为改天带人来抄你家……倒是能体会,但是要我继续穿着华丽醒目的壶装束这么出门,与其说在逛街,感觉更像游行示众…… 可浑身上下还真没带钱。 正觉得有点一筹莫展,一把似曾相识的悦耳声音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不嫌弃的话,那件衣服就由在下买下来吧。” 凝霜夜下拂罗衣(一)在线阅读 凝霜夜下拂罗衣(一) - 凝霜夜下拂罗衣(二) 遥远二同人——浮云日边生 作者:抽风丫 凝霜夜下拂罗衣(二) 半明的光线中一切的轮廓都被勾勒得柔和。青石路两侧都是摊贩,人流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相谐出游的年轻男女细细密密地絮语着嬉笑着。甜甜的蒸栗子味道在略微嘈杂的空气里散发出悠闲的香气。 “今天真的有祭奠啊。”不知是因为受到了周围人群气氛的感染,还是因为穿着便装把长发挽起身上没什么身份,我此刻的心情居然有点雀跃。“是大丰神社吗?一直听说那神社门口的镇社之宝是两只石头老鼠。” “诚如您所言。不过,眼下的人流方向,好像是向火之御子社那边。” 转过身,下意识地眯起眼。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刺痛眼睛的温暖光线,究竟是来自那深蓝发色的青年头顶摇摇欲坠的夕阳,还是正望着我的这双深邃眼眸里还未完全褪去的…… ……我穿成这样难道很奇怪?而且…… “那个,赖忠今天没有公务在身吧?能不能请您,呃,暂时……”这种要求对这青年也许很难以理解,不过。我窘迫地看看四周正在窃窃私语偶尔朝这边指指点点的人们。 这一丝不苟的敬语与相隔一尺的尾随距离,和【穿着一身华服混在平民里走】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啊…… 还在琢磨着措辞,对面传来了迟疑的声音。 “——非常抱歉,如果在下擅自的行为给您带来了困扰……” 记忆里那双充满死志的眼睛忽然浮现在眼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跑了两步到那人身边,结果一抬头发现我们俩的表情似乎如出一辙的惊愕。然后才看见……呃……我甚至还抓住了人家一只衣袖…… “不是这样的。刚才有赖忠真是太好了。”感觉到那衣袖里的手臂似乎整个僵硬了起来,但是现在如果松开这人肯定瞬间退开更远,我硬着头皮继续抓着衣袖把话说完。“只是觉得难得有机会,您不要把我当作和家的小姐,我也不把您当作源氏的武士,能够轻松地并肩走走……” “——但是,您怎能和在下这等身份鄙的人一起……”几乎是条件反似的拒绝。我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时间难道又要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拉扯上。 “只有今天而已,拜托了。” 四周传来一阵善意的窃笑声,不知道把这一幕看成了什么。我快把赖忠的衣袖抓破了才听到他稍微有些变调的回应。 “我明白了,请您放开我吧。” ……之后的一段路静得多少有点尴尬。 而且对于两个人腿长不一这点我也实在是有欠考虑。虽然在一次他停下来等我的经历之后,这青年已经沉默地放慢了速度配合我的脚步,但总觉得还是哪里怪怪的。 因为他比胜真更高一点,肩膀更宽一点吗…… “您没有公务的时候也带着刀呢。” “……是。” 话头本挑不起来。我几乎死心的时候听到迟疑的后半句。“……因为在下是武士。” 微微一怔,这话似乎不单是“只要是武士就得随时带着刀”那么简单。不知怎么我一下子想到他那位名为源贞直的师傅。 不过,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琅姬殿下。”赖忠忽然低声唤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又换回了一本正经的敬语,就看到视野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夕照下那人赤红的夹衣和金红的茶发像是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在这光线暧昧的时刻,长街尽头宛如出现了另一枚太阳。 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他。我怔怔地看着那青年忽然朝这边扭过头然后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和身边的同伴交代了几句就朝这边跑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胜真脚步还没停稳,目光就迅速地向我的头顶掠了过去,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他一伸手把我拉到一边,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觉悟。“怎么回事,干嘛和源氏的家伙混在一起?” ==============待续~ 凝霜夜下拂罗衣(二)在线阅读 凝霜夜下拂罗衣(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