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歌》 壹 独居 闲歌 作者:露微 壹 独居 落霞村是观云山下一座小小的山村,民风淳朴,若是说有哪一片土地可以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世外桃源的名号,那落霞村真是当之无愧。不同于几里外观云城的喧闹与繁华,落霞村中人人穿朴素布衣,一日三餐也以茶淡饭为主。 传说中,落霞村受到观云山上土地神的庇佑,年年风调雨顺,秋日丰收。所以落霞村中大多村名都对观云山上山神有着虔诚的信仰,并在风水师傅断定出的风水宝地建了一处道观,设有两三道士每日清扫地面,供奉香火。道观里头有座泥塑,刻的是相貌和蔼的老人一尊,红衣白发,笑呵呵的红通脸蛋隐在一大把白色胡子下头。一日复一日的,都有不同人家前来拜跪,或求土地丰收,或求合家美满。这样来来去去了几年,道观门槛处有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子,而为观云山山神供奉的香火倒也从来未曾断过。 在道观旁边,是一所小学堂,说起来,这小学堂的存在可是让道观中的道士头疼极了。落霞村中大多数人都觉得儿女子孙绕膝玩耍是一种最大的享受,因此只要是成了亲的人家家中必然有两三个黄毛小儿,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随着年岁过得久了,小孩儿们渐渐地长大,到了要读书的年龄了,因为父母实在是不舍得让孩子每天早晨抹黑起床赶那几里地去观云城中读书,就干脆送到那小学堂中,由教书先生为自家的孩子做做启蒙,每天念两句诗,写三两个字,看孩童一点点有了进步,虽然离做学问甚远,但心里总还是十分欢喜的。 学堂不大,孩子不少,且月月年年地越来越多。开始时只要想入学的孩子就可以直接对教书先生报道,而现在因为小小教室中容不下那么多人,只好一一到先生那处登记去,分上午的批次和下午的批次。 午时,第一批孩子欢呼着从教室中鱼贯而出,回家吃饭写功课,恰巧能碰到第二批的孩子们到时候来上学。村庄小,半大小孩之间大多互相认识,孩子心,见到相熟的要好的,难免手拉手嬉笑一会儿,或是玩闹一下,这时,道观中的道士就会不胜其烦地拿着一把扫帚出来,对孩子们装模作样地挥一挥扫帚,通常这个时候孩子们还都不怕,反而都对着道士做鬼脸,直到道士真的恼了,对孩子们吼叫出声,那些顽童这才一哄而散,一些往学堂里头走去,还有些结伴行走,回家吃饭。 学堂办起的年岁不长,大约就几年,而教书先生却换了有三。前两个都是以前在观云城里做先生的,上了年纪回到村里养老,闲着无事就顺便接受了启蒙老师的任务。然年龄实在是大了,面对吵吵闹闹的学生们,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做一年两年的,就托病回去了。第二个先生走后,曾经有两个月的空缺。在那两个多月中,学堂一直关闭着,直到村里一个从小饱读诗书的年轻人站出来,接受了这一空位,学堂这才重新开设起来。 教书先生今年二十有二,姓傅,名书宇,在这小学堂中教书已经一年有余了。每天早晨,天还蒙蒙亮之时,傅书宇便早早地起了来,喝过一碗小米粥,带了几个白面馒头,就匆匆赶到学堂去,据每个人的座位,先将前一天的作业发下,然后找一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地吃着馒头,直到学生们一个个背着布包,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傅书宇微微笑,清脆的声音喊道:“傅先生好!”傅书宇也不答话,只是回一个礼貌的微笑,从不多说什么。等孩子全都到齐了,傅书宇就整整衣衫,吩咐孩子们将竹片装订成的教科书拿出来,自己亦手执一卷,开始讲课。傅书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疏离,却极好听。 “好,大家把书打开。今天,我要教大家一首诗,作者是唐朝诗人王维,大家先听我念一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首诗歌描绘的是秋日夜间的场景……” 傅书宇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淡淡的从容。教室的纸窗开了一条缝,他的声音就伴着风,慢慢的飘散出去。温润如玉般,如同他给别人的感觉,简单,干净,但总是无法亲近。 落霞村的男男女女说起傅书宇,总是带着深深的尊敬的。但凡村中有饱读诗书者,以傅书宇的年龄的,大都怀一腔包袱,希冀去外头闯荡一番,而傅书宇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想法,在没有做教书先生之前,傅书宇也过着锄地耕作的生活。 傅书宇的父母在他十八岁那年双双病故了,傅书宇三天不吃不喝,跪在父母坟前一身不吭,滴水未进,最后被人发现昏倒在坟前。从那以后,每当别人提到傅书宇时,总会摇摇头,叹息地说,苦了这么个孩子了,这么孝顺,这傅家的二老也真是没福气,儿子长大了,没享几年清福呢,就都病故了。 也是从那之后,村里年纪长一些的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傅书宇和村里的未婚姑娘,也有人有心想撮合自己女儿和傅书宇的,今天提了一只**让女儿给傅书宇送去,明天煲了一盅汤让女儿送一碗过去给傅书宇尝尝鲜,傅书宇几次推辞,奈何没有结果,只好每次都收了下来,过几天再变着法的送回去。虽然出入傅书宇家的年轻姑娘颇多,其中也不乏一些以美貌或是贤惠在村中出了名的,但傅书宇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哪个姑娘表示出好感,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言辞间没有任何的特别。久而久之的,那些姑娘都拉不下脸来再往傅书宇家中跑了,背地里都说,那傅书宇木讷,一点儿也不解风情,姑娘们的好意他都当了驴肝肺。 当时村民们也都议论纷纷,最后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傅书宇为父母守孝三年未满,无心谈婚论嫁的,而今早已过了三年守孝之期,只见傅书宇还是没有任何要娶亲的意思,长辈们几次旁敲侧击,傅书宇也只是笑笑不答,慢慢的,给傅书宇说媒的人也就少了,随他去。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初蝉也探出来,偶尔在夜间叫唤两声。这天,傅书宇完成了一天的教学任务,把学生们都遣散了,一个人在夕阳里头整理着教室,将桌椅排放整齐后,便带上了教室的门,迈出门去,一个人走了。路过旁边那道观之时,恰好一个道士出来走动,便和傅书宇打了个招呼。他回了个笑,脚步并不因此而停留下来。 夕阳渐渐斜地厉害了,傅书宇一身白衣仿佛被染了颜料,度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墨色头发从耳后各挑起一束,用黑色发带松松地一系,看起来随而飘逸,风轻轻一吹起来,必带起几缕,或拂在衣上,或抚过脸颊,而傅书宇都不在意,用手拨弄开去,再继续向前走。傅书宇并不算得上是美男子,五官并没有一处比较出奇,但五官的组合让人看了很舒服,搭配他的衣着,声音,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他薄薄的嘴唇时常抿着,唇角线条给人一种僵直感。他并不常笑,更多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仿佛很难亲近一般。 他踩着一地阳光的碎片回家,匆匆。远远地看见自己所居的竹屋,他的脚步放慢了一会儿,脸上似乎带了点零星的笑意,而不一会儿,脚步却又快了起来,几乎可以算是小跑着回家去。推开前院大门,竹制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冗长,沉重。进了院子,虚掩上大门,傅书宇中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似乎放松了不少。他家养的大黄狗阿卫迎上来,对他摇头摆尾的,他蹲下身子来笑了笑,伸手抚着大黄的脑袋,顺便将一边的大桶上的盖子拿下,从里头掏了块骨头扔给阿卫。阿卫撒欢儿地叫了两声,便刁着骨头从主人身边掠了过去,到一边独自享受晚餐去了。 傅书宇又在旁看了一会儿,便进屋打盆水,洗过脸后又擦了擦手。将教书时带着的布包放在桌上,转身去了里屋。抽出三柱香,点燃,在父母的灵位前,俯身拜了三拜——这是他每天必然要做的事情。 走出里屋,绕过前院去了厨房。炒青菜,小米粥,一个白面馒头,简简单单的几样做好,摆上桌,这便是他全部的晚餐了。执筷时,突然想起了今天走去学堂时两个妇女在他身后的指指点点。 “你看,就是那个男娃子哟,长得一表人才的,才多大的岁数呀,就跑去学堂给孩子当先生,领那么一点微薄的生活钱。多少人家敬他,想将女儿嫁他,他却一个都看不上,这是不是心气儿也太高了一些呀。” “嗨,你还甭说,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孩子挺奇怪的,除了教书,平日时候也不怎么出门,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是不是有那么点奇怪呀。” 一句“有那么点奇怪”,让傅书宇心中起了点涟漪。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人非草木,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呢?但有些心事,只能一个人闷在心中,周围的邻居们虽然热情,但并不交心;孩子们每天都可以见到,但毕竟还小,如何能与他分担呢?纵使是父母还在,有些事也决计说不出口的,更何况是外人呢。 自十八以来到现在二十出头,在这竹屋中独居也不知不觉地过了四年多,一个人,习惯了,别人说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听过了,淡然一笑,忘记了。只不过心里还是会有点小小的疙瘩,随着时间的推移,嵌在心口,日夜生长,最终成了时不时的刺痛。 并不是冷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只是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无从展露本罢了。村中关心他的大多是老一辈的人了,那些人他是敬的,自然无法成为朋友。而村中年龄相仿的人虽多,却都因为他是教书先生而心生敬畏,平时打个招呼,点点头,擦肩而过,各走各的路,自然也没有交心的。 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姑娘,每次看见人家那灿若桃李一般的微笑,他心头也是狂跳。但对上人家的眼,他却期期艾艾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那姑娘再不来了。有时,他真的恨透了自己的笨嘴笨舌,但过后仔细一想,又释然了。看看自己,平凡的教书先生一个,微薄的薪钱连养活自己都有些困难,若是家中再多一个人,只不过是白白地跟着他吃苦受累罢了,又何必去为难人家呢? 仔细想来,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难熬的大事,四年下来,也并不那么辛苦。 只是偶尔会有些难过罢了。傅书宇对自己说道,这并不算是什么寂寞吧。 壹 独居在线阅读 壹 独居 - 贰 误会 闲歌 作者:露微 贰 误会 孩童心,难免整天想着玩乐。在课堂上坐的时间久了,便像长椅上生了倒刺一般,坐立难安,上窜下跳的。看出孩子们眼神都飘向窗外,傅书宇放下书卷一叹,兀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去玩。欢呼声似乎还未散去,孩子们就先跑了个没影。有了第一次,孩子们知晓傅书宇无心为难他们,便去缠着傅书宇,撒着娇要求出去玩。被缠得没有办法,傅书宇只得答应隔三天停一次课,提前将需要完成的功课和需要描摹的字布置下去,在草草吩咐孩子们完成功课之后,就通融着放孩子们出去玩。看他们撒开脚丫,叫闹着,嬉笑着,心中也无什么不快,也收拾了一下东西,提着个布包走上回家的路。 回家后,傅书宇通常先要摊开纸笔,一番泼墨后,对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发呆。有时是几个毫不相干的墨字,还有时是心中欢喜的两三言诗句。很少有对自己写的字满意的,傅书宇总是能在自己写下的字中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然后将宣纸提起,皱一皱眉,揉成一团。 上课的三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是一日闲余。前一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也许是天气热了,即使床上垫了一叶竹席也丝毫消散不掉酷热暑气,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半梦半醒的模糊间,他梦到了死去的父母,带着慈爱而悲哀的笑容,对着他微微招手;梦到了邻家那位谈不上是喜欢不喜欢,只是让他产生想保护的冲动的姑娘,款款向他走来,腰间系一纯白飘带,逶迤拖地,带起片刻尘埃的同时也似乎在他心上留下了一点痕迹;梦到了小小的学堂中,孩子们被他留下背诵诗歌,一个个哀怨连天的样子,眼神也似不满。 在一梦一醒间,有好多好多人与事扑面而来,傅书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鸣两声,傅书宇就着一件单衣从床上坐起,到院里走动走动,揉了揉额心,眉头不展;抚了抚额角,酸涩疼痛。 家中养的那只大黄狗阿卫,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水井边,毛绒绒的大颗脑袋枕在前肢上,鼻子还随着呼吸间一动一动,还在酣然睡着。 洗一把脸,将冷水浇在突突跳着的太阳上,享受着冰凉的刺痛感。换上白色布衣,黑发用黑色缎子系好。傅书宇总是黑的白的,简单,也很合适他随遇而安的子。照例在父母灵位前上三柱清香,一个人用过了简单的早餐之后,傅书宇和往日里一样,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开始磨墨。等到墨的淡淡香气传开来,他用毛笔蘸些墨汁,才想起宣纸在昨夜已经用完。暗暗叹息一声,将毛笔搁下,从木桌底下拿出个小布包,数了些许银两出来。想着早些去观云城中买纸,人或许还不多,便不用面对人与人摩肩接踵的场景了。 不知是不是子太淡薄的原因,傅书宇从来就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比起一方土地的喧闹,他更爱在避开人群的一角,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就好。 观云城这类的喧哗之地,傅书宇只来过寥寥几次,不是为了给自己添置些冬夏必须的衣物家什,就是为了买笔墨纸砚,只一次,他不为了添购东西,却是为了父母亲的离世来这儿买醉。傅书宇并不爱喝酒,也不善于喝酒,烈一些的,甚至就连闻到酒香都会让他产生些许的无力感,可那天,他一坛一坛地往下灌酒,直到不省人事为止。那年,他才十八岁。那时喝醉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了,那家小酒馆的样子也全然忘记,可是那种失魂落魄般的沉重感,至今难忘。因为从那天起,撕裂身体般的寂寞感,时常在深夜里,将他打个措手不及。 几次来观云城,都已将近傍晚,而在清晨就来到这附近最拥挤热闹的一处,今天却还是头一遭。初阳下的观云城,并不像傅书宇想象的那样会少许冷清一些。相反的,有许多小商小贩也赶早摆出自己的摊位,就好像晚出来一分,自己摊上的货物就都卖不出去了似的。商铺也早早的就开了门,有的店主时不时地打个呵欠,懒懒地靠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算盘,想起来了,就抬头朝店门口张望张望,看见有意进铺里来的,也不急着招呼,似乎并不关心早晨的生意。 傅书宇常去的书画铺子在一条小巷里,卖的宣纸毛笔价格便宜,难得的是质量也很不错。傅书宇埋了头,脚步急匆匆地往那边赶,深怕一会儿赶早集市的人流与他冲撞去。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流金书画”的黑字招牌便出现在了他眼前。他脚步顿了顿,用袖口轻轻抹去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在门上轻叩三下,便迈入了书画店的大门。 店主是一名六十多岁的男子,年岁也不是特别大,胡子却已经是一大把。听到声音,他向门口看去,发现是傅书宇,就两眼一眯笑开了。傅书宇也算是他家的常客,一来二往地熟悉了起来,有时还会将傅书宇留下,二人畅谈对一些文字的看法,那老人见傅书宇很有些见地,心里也颇是喜欢。今天才开门做生意,就迎来了傅书宇,老人自是高兴。 “傅公子,你可好久都没来我这小店里买宣纸字画什么的了。是不是都快将我这个老头子忘在脑后了呀?”店主打开柜台与前店的小隔门,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傅书宇不笑也不恼,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老板,我今日是过来买宣纸的,还要以前的那种。”说罢拱了拱手算是感谢,“麻烦老板了。” 那店主点点头,仔细想了一番,走到柜台旁边的第二个柜子前,从宽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钥匙,将柜门打开,在从上数起第二个小格里拿出一叠微黄的纸,递给傅书宇说道:“傅公子,这是你要的纸。还是扬州产的那种,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卖得特别好。算算日子,你也好久没来了,猜你是要来一次的,所以特地帮你留下了一些。” 傅书宇从钱袋中取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宣纸,问店主要了个纸袋子装好,道声谢谢。那店主还想留傅书宇多聊一会儿,被他婉言谢绝了。客套过几句之后,傅书宇将纸袋捂进自己的怀里,揣着走了。 在店里耽搁的时间久了些,等傅书宇走到街上,已随处可见男的女的聚在各个小摊那边挑拣着自己心仪的物件。傅书宇眉头紧了紧,加快了脚步。在经过一家药店时,有个穿青衣的男子匆匆地迈步出来,差点个傅书宇撞个正着。傅书宇往旁边让了让,好叫那男子先过,两人擦身而过之时,傅书宇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的脚面上,低头一下,自己脚边多了个红色的镶金线的钱袋。傅书宇捡起,刚想招呼那青衣男子,而那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还没等傅书宇开口,就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待要追过去,早就不见了那男子的踪影。 傅书宇拿着那钱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打开那钱袋一看,里头少说也有白八十两白银。心想说不定那人会注意到自己掉了银子,回头来找,干脆就站在那药店的门口张望着。可等了大半天依旧不见那个青衣的公子回来找。傅书宇耐心地等待着,在药店旁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两个时辰过去了,不见那人的影子,眼看已经快到中午了,饶是再耐心,傅书宇也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子了。四处张望着,努力辨认着一张张模糊的脸,一个个相似的背影。想着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傅书宇觉得在城里到处走走,也许运气好,正巧能遇见那位公子也说不定。一个擦身而过,傅书宇并没有看清那青衣公子长什么样子,只知道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 将怀中那一袋宣纸紧了紧,傅书宇将钱袋举在前,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眼看着就要走出城去了,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又去那药店门口等了一会儿,刚准备掉头找观云城内的县衙将钱袋上交了事,却冷不防地被从斜前方冲出的一个人扯住了袖子。定睛一看,来人穿一身青衣,约莫二十岁的年纪,五官长得颇为好看,眉宇间英气十足,而现在,好看的眉拧了起来,一双眼也凌厉地盯着傅书宇看。 应该就是这位公子掉的钱袋了吧?傅书宇刚想开口说些,却被那青衣公子一阵抢白。别看那青衣公子长得清俊,一开口却是盛气凌人:“喂,小偷,偷了我的银子,还敢拿在手中晃来晃去的,胆子不小啊!” 听那人这样说,傅书宇知道是闹了误会,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那青衣公子看见他张口,以为他要辩解,便立时打断了,又说:“呵,光天化日之下的就偷我的东西,也不怕被我发现么?若不是今天老子有急事没空揪着你不放,我非要送你去衙门不可!” 这下傅书宇算是彻底地傻了眼,只是盯着那人看,讷讷地张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自己在阳光下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将钱袋还给它的主人。哪想到那人非但不感激他,反一口一个“小偷”地污蔑自己,傅书宇一时之间愣住,站在原地不动。 “看什么看,做贼的还毫不顾忌地盯着别人看么?”那青衣公子斜睨了傅书宇一眼,将钱袋系回腰上。“今天算你走运,你还不快点滚!”说完,又像和傅书宇擦肩而过那会儿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傅书宇一人站在原地,时不时地被人撞到。什么叫好心没好报,什么叫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想他是有了个相当深的体会了。 贰 误会在线阅读 贰 误会 - 叁 送礼 闲歌 作者:露微 叁 送礼 观云城中发生的事对傅书宇来说也不过就是生活中的一场小曲罢了,被人误会成小偷虽然有些难堪,但他也并没有太计较,回到家,定下心来,展纸泼墨,写下“君子谦诚,温润如玉”的样子,转瞬之间就把这些不愉快抛却到了脑后。 又是为孩子们上了一天课,将没背书的几个留了下来,直到晚饭时间才挥挥手放走他们,而自己回到家中的时候也比平时里晚了些。天色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烛火,暖融融的一片,时而从门口窗户中传出对话声和婴儿的吵闹声,有一种家的感觉。推开自家屋门,里头没人,黑洞洞的,安静而冷漠。傅书宇苦涩地笑了笑,走进竹屋里,点起一盏油灯,照亮了一方土地。他百般无聊地坐下来,用手小心地笼着玻璃灯罩弹玩着,直到自己也觉得无聊了才停手。刚才走路之间没有感觉,现在停了下来,才感觉到自己肚子已经饿了。眸中印上的火苗跳动着,傅书宇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随意找些吃的来打发了这一餐。 刚走到外屋的门口,院中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傅书宇心中一跳,觉得有些奇怪。平时也有一些邻居为他送些糕饼汤饭,可吃饭时间来敲他门的却很少。 会是谁呢?这样想着,傅书宇在旁边书桌上取了一蜡烛下来,就着油灯点燃,为自己打个亮堂,然后便跑去了院子中开门。将门闩取下,推开门,外头站着的是隔着自己几家的王大妈。借着烛火,看到王大妈拍着自己的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未待傅书宇说话,王大妈就率先开了口,也不顾自己气儿还没匀上来:“书宇啊,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什么富贵人家了呀?刚才有个好漂亮的姑娘,带了几个小厮过来,向我打听你家在哪里呢。一开始我看那姑娘气势汹汹的,怕是你得罪了人家,便没敢说。待他们准备走了,我借了灯笼的光看了个清楚,他们那群人呐,带了几口小箱子在身边,我估着该是什么宝贝吧?所以饭都没顾着吃完,就先赶到你家来问问。他们没找来么?” 傅书宇摇了摇,将王大妈迎进门去,顺便把门带上。等她坐下来,傅书宇才说道:“王大妈,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吧,书宇一介贫寒书生,怎的可能认识富贵人家呢?人家有说我名字么?如果没有的话,我想可能是您弄错了的。” 王大妈对着傅书宇摆了摆手,又说:“哎,我绝对不会弄错的呢。那姑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要找你,但她对我描述了一下相貌和衣着,我想了一下,全村只有你一个符合那姑娘说的。”说着说着,王大妈的眼神就暧昧了起来,声音也微妙地上扬起来,眼睛笑得弯弯的,抓住傅书宇的手拍拍,“书宇呐,该不会是你在哪里招惹了人家,人家看上了你,所以就过来寻你了吧?” 傅书宇说道:“我并不认识什么非本村的姑娘,更谈不上什么招惹了。” “哎哟书宇,你对王大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没有招惹人家,人家怎么会找上门来的?”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大门口。隐隐约约听得到些人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有节奏的叩门声。王大妈笑得更欢了,盯着傅书宇直看。被王大妈盯得无奈,傅书宇对她拱了拱手,无奈地再次跨出屋子去开门。 为首的是个穿大红色衣服的姑娘,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模样,提着个灯笼,对着傅书宇打量。那姑娘脸上略施了些脂粉,在灯笼下看显得肤色特别通透,乌发轻盘,顶端一银色素簪,简单而大方。一双眼眸溶了灯光,此刻正上挑着,上下打量傅书宇。那人虽美,而傅书宇却并不认识,或者应该说是从未见过。带着些许的疑惑,傅书宇对那姑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问道:“姑娘,请问你找谁?” 那姑娘微笑了一下,问道:“公子,恕小女子冒昧问一句,你昨天上午时可曾去过观云城内,拾到过一个钱袋?” 傅书宇稍一迟疑,还是点了头。那姑娘“哦”了一声,转身向后招呼着,不复对着傅书宇时的温和婉约:“喂,你个死小子,还不快点给我过来看看!” 从黑暗的影里头走出来个男子,满脸不情不愿地站到红衣姑娘身边,抬眼看了看傅书宇,说道:“没错啦,我昨天看到的就是这个人。那我们把东西放下,走了行不行?” 外头光线有些暗,除了那红衣姑娘,傅书宇看不清其他人,只觉得那男子的轮廓似乎有那么些眼熟。 那姑娘一把拧在男子的胳膊上,骂道:“你这败家的,见到人先给我道歉知不知道!把人家恩人错当成是小偷,我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教出你个混小子,辨不清是非!” 被说得受不了了,男子对那姑娘一瞪,吼道:“你怎么知道这人不是小偷的?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捡到了那个钱袋,想要还给我的呢?” “你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有失忆症,老娘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如果真是人家偷了你的钱袋,人家就会将钱袋藏好,而不是拿着它在那么热闹的街道上晃荡好让你看到。你这死小子,分明是怕我说你冒失,就硬把自己的心归结成是别人的过错,我真是白教导你了。” 看见一对男女在自己面前就争吵了起来,傅书宇一时间有些愣神。他“呃”了半天,最终终于是下定决心开口了,说道:“请问,你们两个到底是谁?” 回应他的是那一对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儿异口同声的一句“闭嘴”。 从屋里出来准备看热闹的王大妈显然也被眼前的诡异情况吓了一跳,这个热闹她也不敢再看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某两人似乎有要动起手来的情况。对傅书宇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吃饭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后,就匆匆地绕过那两人,走了。 而待那两人总算是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而停战时,傅书宇已经呆了。那姑娘脸红红的对着傅书宇说了句“失礼了”,见傅书宇没有反应,赶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傅书宇这才从想着明天早上要吃些什么,明天教课要教些什么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对着那姑娘做了个“请”的动作。那姑娘倒也十分不客气,拉着身边的男子就进屋里去,后头跟着几个抱着小箱子的小厮。 等到人都进了屋,灯光明亮了些,傅书宇这才认出来站在红衣姑娘身边的男子正是昨天在观云城内遇见的,那个钱袋的主人,也正是让他尝到“好心没好报”滋味的男子。 “还未请教公子的姓名?”那红衣姑娘并不坐下,只是站在傅书宇面前,笑容可掬。 “我姓傅,复名书宇。” “傅公子,是这样的,我叫洛年,站在我身边的这个死孩子叫做洛子卿,是我弟弟。”洛年有些不安地笑笑,继续说道,“我知道,昨天一定是公子捡到了子卿的钱袋,是想要归还的吧?否则也就不会还举着那个钱袋在街上走动了。子卿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公子偷了他的东西,实在是不该。今天,洛年特地带着子卿前来赔罪。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公子姓名与住处,只好依着子卿的描述从城中找到了这里,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我找着了。”说罢,洛年拍了拍手,那几个小厮从院子里鱼贯进来,站成一排,将盒子打开。 第一个盒子里头放的是一套酒器,大口的酒壶蓝中泛着青,似乎是以上好的瓷器加工而成,配着四个方口小酒杯,别致极了。第二个盒子中排着十锭银元宝,透着喜人的光芒。第三个盒子中是一些珠宝首饰,成色不错,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 傅书宇神色一凛,眉头一蹙,说道:“洛姑娘这是何意?钱袋一事,若不是洛公子正好找到了我,将钱袋要了回去,我会将之交给官差,那归还的功劳便与傅某无关了。傅某并不认为自己承得起那么大的谢意。再说了,那钱袋中银两虽多,却也比不上姑娘备的器物价值大,那姑娘这又是何必呢?” “傅公子是不知道,我们洛家是开布庄的,那钱袋中除了装了些银两外,还装了列着各织品店与我们布庄的订单数额,若是不慎遗失了,那与布庄来说,将会损失不止一笔生意,或许还会影响到日后的合作。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定要找到公子,当面感谢。” 傅书宇叹了口气,黑色眸中无波无澜,语气也是淡淡的:“洛姑娘,这些东西,请恕傅某不能收下,请姑娘带回去。若姑娘执意如此,便是为难了我,让我难做了。” 洛年眼神滴溜溜一转,知傅书宇是执意不肯收了,便说:“好罢。公子既是不贪财好利之人,我便也不好用这些东西来坏了公子的名声。只是,有一桩,还务必请公子答应。” “姑娘请说。” 洛年将别别扭扭躲在自己身后不断打量傅书宇的洛子卿拽到傅书宇的面前,陪着笑说道:“刚才沿途打听下来,我听说傅公子似乎是这村中学堂的教书先生?真是了不起。” “兴趣所致,亦是我的职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既是如此,傅公子要不要将子卿留在这里帮帮忙什么的呢?从昨天的事情中就能看出来了,子卿这个人总是毛毛躁躁,而且还心大意,才让公子你受到了那么大的误会。我把子卿留在这里,给公子你打打下手,顺便弥补一下他的过错吧?” 傅书宇刚想表示不妥,洛子卿却抢在前头开口了:“姐,你是不是疯了?让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你看看这里,破破烂烂的,我哪里会受得了?而且我才不要陪着这个人,你没注意到么,他从方才开始就面部僵硬啊,连笑都不笑一下,留在这里,我不得闷死啊?而且,像这种小山村,要什么没什么,你把我留下,不是要我的命么?” 洛年揪住洛子卿的耳朵就是一阵拧弄,痛得洛子卿一阵大嚎。 “洛子卿!你还敢给我顶嘴是不是?你这是要气死我!让你留在这里是报恩的,你还敢给我挑三拣四的,我说让你留在这儿,你就给我留下来,而且你本来就该受些磨练了,天天只知道玩乐,以后我哪里敢放心把布庄交给你!你给我留在这里一年,再敢说,你就一辈子都不要回家了,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开玩笑的。” 见自家姐姐脸色严肃,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洛子卿“哼”了一声,却再也没敢反对。 见洛子卿不吭声了,洛年才又挂上笑容,对傅书宇说道:“傅公子,那就这样了,我把子卿留在这里,有什么脏活累活,千万不要客气,尽量让他做,晚上就让他睡地上吧,还麻烦傅公子给他一床被子。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似乎是怕傅书宇出声反对,洛年说完之后,就带着小厮走了出去。傅书宇反应过来想追出去时,他们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个没影。傅书宇只好退回屋子来,和站在原地一脸挫败表情的洛子卿大眼对小眼。 落霞村口。 “大小姐,您把公子留在那里不太好吧?您一直宠着公子,护着公子,舍不得让他受到一点委屈。万一那个傅书宇真的为难公子怎么办?活累活,公子可从来都没有干过呀。”在洛家呆了十年的福叔走两步就回头望望,眉宇间显示得颇为担忧。 洛年摆了摆手,说道:“就是因为小卿是被我宠大的,不舍得打,不舍得骂,也没舍得逼着他好好学习功课,才会让他变得这般胡闹的。我看那傅公子虽然冷冷淡淡的,但应该是个善良老实的人,想来他也不会欺负小卿。也是时候,让小卿变得成熟一点了,就把这,算作磨练他的第一步吧。” 这样说着,洛家姐姐叹息一声,加快脚步走了。 叁 送礼在线阅读 叁 送礼 - 肆 乡居 闲歌 作者:露微 肆 乡居 当天际露出第一道曙光之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叫了起来,过不多久,圈养在院子中的公**兀自开始打鸣。傅书宇皱了皱眉头,翻了个神,缓缓地睁开眼睛。 昨天那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熟些。平时只要感觉到光线,自己便会醒过来,而今日被闹醒过来,似乎还有些想赖床的冲动。碍着今天还要上课,傅书宇又躺了一小会儿,便掀开毯子准备下地。揉着眼睛踩在地上,却接触到了柔软的一层。傅书宇低头一看,见洛子卿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吓了一跳之后,才想起来昨天出现了一名风风火火的洛年姑娘,以报恩为名,硬要把她弟弟留在这里,说是要交给自己好好教育,帮自己打打下手什么的。 昨天在洛年走后,洛子卿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傅书宇,如果眼神可以在人身上打出洞来的话,怕是傅书宇这会儿已经满是窟窿了。傅书宇也不说话,只当身边没有这个人一般,到厨房拿了些吃的,解决完民生问题后便收拾起屋子来。抬眼看看洛子卿,还是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已经瞪得快弹出来了。傅书宇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翻出课本和孩子们的作业,逐字逐句认真地批改。耳边想起重重的咳嗽声,接着就听人在身边不停地走来走去,傅书宇充耳不闻,只顾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终于,洛子卿憋不住了,踏着重重的脚步踱到傅书宇身边,用手砸着桌子。傅书宇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终于将手中毛笔放下,抬头望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洛子卿双手抱,斜斜地靠在桌脚,脸上带了点不屑的神色,看在傅书宇眼中有些刺眼。 “你就准备把我晾在这里,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吗?” 傅书宇觉得这人说话真是奇怪,将搁在砚台上的笔一提,淡淡地说道:“我没什么可对你说的。而且,看你先前那种模样,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和我说话才对。” 洛子卿一把夺过傅书宇手中毛笔,往桌上一拍,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和你说话吗?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家那个老女人让我留下来,我才不会呆在这种破地方。我也把话说开了,我之前错怪了你,我认栽,是我错,所以活该我倒霉要留在这里一年。但是,你不要以为我留在这里你就可以任意地指使我。我是这里的客人,你懂吗?” 洛子卿这种趾高气昂的口气,饶是像傅书宇这般心中无波无澜的人也忍不住生气起来,站起身来,挺直了身子,虽是矮了洛子卿半个头,此时也显示出些气势来。他对上洛子卿的眼,尽量平静地说道:“洛姑娘的好意,我原是不肯,但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直接带着人走了,你要我如何?傅某平时一人独居惯了,这冷不防多了个人出来,我也有诸多不便!” 洛子卿恨恨地瞪了傅书宇一眼,虽心中不服,但知道他所说的也是实情,只好气呼呼地在傅书宇旁边的椅子坐下,不满的眼神一直徘徊在傅书宇身上。被盯得不自在,傅书宇推开一桌东西站了起来,走到柜子前,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洛子卿哼了一声,将放在傅书宇身上的目光收回,百般无聊地曲起手指在木制的桌子上轻轻叩击着。 傅书宇从柜子里搬了些什么出来,走进里间,在离开自己床铺一米开外的地方放下,展开铺好,洛子卿目光又跟了过去,见他在地上摆弄着什么,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傅书宇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走出里间,对着洛子卿“喂”了一声,马上就遭到了洛子卿一个白眼:“什么叫喂啊,我有名字!” 傅书宇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洛公子,我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虽然比较大,但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愿和我一起睡,所以就委屈你睡在那里了。”说罢,手往地上的棉垫和毯子一指。 洛子卿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傅书宇。 “你要让我睡这种地方?” 见傅书宇点头,洛子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声音很小,傅书宇听不真切,但隐隐地听到些,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委屈”,什么“这地方怎么那么破破烂烂的”,傅书宇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出声说道:“不管你满意不满意,你也只有那处能睡了,否则你就只好整日整夜地坐在这里,由得你去选择。”又重新在书桌前坐定,翻阅着那些还未批阅完成的作业。留下洛子卿一人铁青着脸沉默不语,只是纠结地盯着那地铺。 灯油渐渐的少了,夜也深了,墨色越来越浓,窗户口灌进了些初夏的夜风,倒也有点凉意。室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也静极了。傅书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作业收拾起来,重新装进布包里,然后动了动脖颈。他吹灭了灯光,满室只剩里屋床头旁一短短的蜡烛。他看了眼洛子卿,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你也早点歇息吧。” 傅书宇走进房里,回头悄悄看了一眼洛子卿,见他还在发呆。额前碎发轻拂下来,扫过他的额头,将他的整个脸庞笼进了影里,只能见他紧抿着唇。 傅书宇又是一叹,伸手解了身上衣物,着里衣亵裤躺在床上,将毯子轻盖上。他故意没将床头蜡烛吹灭,怕那人万一想通了,过来睡了,黑进来会磕到碰到。他侧过身子睡,不时睁开眼睛,见到洛子卿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心下也有些同情,想着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一定都是无忧无虑的,没吃过苦,突然就让他住在自己这儿,甚至连床都没法睡,一定很为难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书宇在意识模模糊糊间听见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勉强辨认出在床边晃动的那个人影是洛子卿。听得洛子卿长叹一声,吹熄了蜡烛,接着便和衣躺在了地上。想着这人终于还是熬不住倦意去睡了,傅书宇心下也是一松,复又闭上了双眼,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现在起床里,见洛子卿微蜷着身子,眉头间也拧着,似是睡得不太安稳。傅书宇蹑手蹑脚地下床来,绕过洛子卿,伸手去取自己的衣服。待要出得门去,又顿了下脚步,终于还是转过身去,蹲下来,轻轻地为洛子卿盖上那被丢弃到一边的毯子。 早上,毕竟还是有些凉的,洛子卿又睡在地上,难免寒气重些。 进厨房里做早餐的时候,傅书宇在想,屋子里多了个与自己同住,感觉真的是有些奇妙,虽然那个人可能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相比以往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在屋子里,感觉还是很安心,即便那人只是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光听着另一份呼吸声,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有那么寂寞了。傅书宇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 桌上摆了两碗米粥,一小盘白面馒头,仍是同以往一样简单。瞥见那人还在睡,傅书宇也无意将他叫起来,就自己先吃了早餐。收拾了东西,估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拿上布包准备出门。临走前,想想不太放心,便又踱回里屋,也不看看洛子卿醒了没有,就兀自说道:“那个……我要去上课了,早饭在桌上,你若是醒了,就趁热去吃了吧。中午我是不回来的,出了外室右拐是厨房,里头还有些吃的,你就当作午饭吧。晚饭我回来再做。” 说完这些,才急匆匆地走了。 洛子卿在傅书宇身后睁开了眼睛,看上去有点发愣。半晌,才轻轻说道:“真是个笨书生,书呆子一个。” 也不知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的。 肆 乡居在线阅读 肆 乡居 - 伍 争执 闲歌 作者:露微 伍 争执 今天课上说的是《诗经》,四言四言的文字看在学生们眼里也是颇为无聊。傅书宇在前头讲课,最后一排坐着的两个小男孩拿着上课之前在外头拣进来的树枝,你来我往一下下比划着,玩儿到了兴头上,更是手舞足蹈的。怎的突然树枝上就多了把木头的戒尺,两个孩子抬头一看,见先生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脸上颜色不是那么好看。 “你们玩够了么?玩够了就都给我站起来。” 两个小孩儿对视了一眼,都紧抿着嘴唇站了起来。坐在前排的孩子们都停止了读书,转过头来看先生罚人。傅书宇叹了一口气,对那两个小孩儿说道:“把手伸出来。” 迟疑着将手伸了出来,却见傅书宇高高扬起戒尺似乎是要打了,连忙将手缩了回来,带着哭腔去看傅书宇,争相讨饶道:“先生,我们两个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在课堂上玩闹比划了,先生,你就原谅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肯定不会再犯了。” 那两个孩子眼里似乎都充泪了,傅书宇眉一皱,戒尺扬着却怎么样也打不下去了,只好挥挥手,说道:“下不为例。” 见傅书宇原谅了他们,两个小童对视一眼,都低头笑出声来。先生虽然平时总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严肃肃的,似乎是亲近不得,可他们也知道,先生脾气好,平时是怎么样都不会随意打骂他们的。做个可怜的样子,认个错,先生便就原谅了他们。 傅书宇自己也知道那孩子们是抓住了自己不忍心真打下去,摇摇头无奈极了。 此时差不多已到了午时,上午上课的孩子该回去吃饭了。最后领着他们读了一次《蒹葭》,将今天要写的字布置下去,并吩咐他们将《蒹葭》背好,便放他们回家了。当孩子们一哄而散时,傅书宇稍稍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便找张位置坐下,轻轻揉捏自己酸疼的脖子。 “笃笃。”门口传来轻响,傅书宇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双手抱,斜斜地靠在教室门口,一身青衣。见傅书宇注意到了自己,脸上立时挂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什么时候醒的,早餐我放在桌上了,你吃了没有?” 心里暗道这书呆子管得可真是够宽的,洛子卿撇了撇嘴,大大方方地进门来,挑了一张在傅书宇前头的凳子坐下,转过身子对着他,身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吃呢。” 傅书宇往后一张桌子靠了靠,不知怎的,对上洛子卿的眼神时脸居然会有些烫。“为什么不吃?就在外头的桌上摆着呢,没有看见么?” 洛子卿腾地离开桌子,咬牙切齿地对傅书宇说道:“你那些东西,我吃不下去。” 终于听出了洛子卿的意思,傅书宇一张脸渐渐的冷了下去,表情徐徐的僵硬了起来,口气里也有些许疏离:“不好意思,我平时一人,就是这些茶淡饭的,入不了你的口,真是对不起。” 听傅书宇口气,知道他是有些恼了,暗暗的也后悔自己也不仔细思考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洛子卿心里涌上淡淡的心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自己错了,还是埋怨道:“哼,我姐姐来时是要给你些钱的,你既然家中贫寒,为什么不收下?连累我如今要与你一起吃苦了。住得不习惯也就罢了,居然连顿像样的饭菜也不让吃,你这是要逼疯我么?” 傅书宇说话间依旧没有波澜,调子却越发的冷了:“我说过了,那钱袋之事不过是区区小事,举手之劳罢了,你姐姐送来的钱,我是决计不会收了,而且我现在亦不后悔。若是在我家吃不惯住不惯,你就尽管回去,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那洛子卿本就没什么耐心,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此时被傅书宇一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傅书宇,颤着声音说道:“我本来就是被逼着才留在这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啊,现在这样的话,应该算是你赶我走的吧,我回去对那个女人也算是有些交代了,不是我先提出来要走的。哼,好像我说想留下来似的。”说完就在傅书宇身边踱了几步,看了傅书宇一眼,眼角往上挑了些,眼中有些傅书宇看不懂的情绪。傅书宇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过了,此刻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只是静静地坐着。见傅书宇不多话,洛子卿气地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傅书宇愣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只觉得脑子里有些混乱。昨天才来的,今天走了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没怎么见过面的陌生人罢了。只是回家了以后,又是自己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了吧?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人早就习惯了的,多一人,少一人,并无什么不同。餐饭也少做一个人的,乐得逍遥自在。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心中多少存着些懊恼。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下午要上课的孩子们吵闹着进了来,他才定了定心神,站起来说课。 这天下课,他特意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忽然就不想那么回去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影响的吧。傅书宇眼里染了点忧郁的情绪,脸上倒是很平静。已经好多年是一个人独居了,那间竹屋,对自己来说是那么熟悉,曾经一踏入家门就能看见父亲摆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菜,和母亲慈爱温暖的微笑。在父母亲去世之后,那竹屋于自己来说就变得冰冷起来,没有丝毫温度。只不过是一处挡风遮雨的屋檐,算不上是什么家。 这几年来,多多少少地也盼着有人能来这里与自己同住,哪怕是个不算交心的朋友也成。两个人分享一处屋檐,增些人气,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昨天,那洛子卿住进这里,虽然之前和自己有些误会,但也知道其实他不是坏人,只是脾气急了些,今天早晨为他也做一餐,已是拿他当了同居的朋友来看,不想今日却被自己气走了。 其实和那人计较些什么呢?本来人家说的就是实话。大户人家的公子,恐怕是山珍海味养大的,那些个青菜馒头,米汤白粥,当然入不了人家的眼,吃不惯也很正常。只是抱怨两句,何必因为听着刺耳就去嘲讽人家呢?回去了怕是又要对着一桌诗句发呆了吧。 而出了傅书宇的意料,回到家中时,院子的门兀自大开着,可以看见屋里头明晃晃的灯光,半透明纸糊的窗上还印出晃晃荡荡的人影。傅书宇心中一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屋子,推开门。 洛子卿本来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个布袋子,像是在研究着些什么,见到傅书宇进来,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显然还在为早晨的事情介怀。 “那个……你、你怎么回来了?”傅书宇先挑起了话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声音有点结结巴巴的,声调也比平时较为不稳,窘得他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听傅书宇这样一说,洛子卿神色终于没有了之前的难堪,嘴角扯开了一个笑,随即又将连板好,用一种无奈的调子一字一顿地说:“可不是我想回来的。是洛年那个母老虎,满屋子的追着我跑,说什么我不回来就再也不认我这个弟弟了,我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了,才回来的。不过那个女人也真是的,我回来就回来吧,不过就想问她要点银子买些好吃的带回去,偏偏她就说什么要和你同甘共苦,你吃什么,我就也要吃什么,最后只拿了些碎银子过来,她还送了我几个纸包,放在这个布袋子中让我一起带了回来。我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些什么东西。”说着说着,洛子卿又开始尴尬起来,眼神东瞟西瞟地就是不去看傅书宇。 傅书宇看着烛火印在洛子卿脸上,带出一层柔和的光线,他看上去并不像早上那么趾高气昂的,反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孩子气,傅书宇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有点得意。也许是半天都没研究出来洛年给他的是什么东西,洛子卿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粘连了几黑发,贴在额头上,侧脸看上去认真而又苦恼的样子透着点可爱,傅书宇一时间看得有些呆。 为了掩饰自己的片刻失神,傅书宇将手握拳贴在唇边,故意轻咳了几声,而后便走到洛子卿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一共有五个纸包,他将这些纸包一一摊平在桌上,依次指点给洛子卿看—— “第一个纸包里是青瓜的种子,第二个是西红柿的,反正这五包都是些日常作物的种子。正好,我院子里还有些空地,可以种下。你姐姐也是一番好意,这些作物都生长得很快,若是照顾地好了,我们很快就能吃上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了。”将纸包重新折叠起来放在布袋子里,傅书宇看着洛子卿,说道:“洛公子,你明天有空的话,就将这些种子种下去吧。你还没有吃过晚饭吧?” 洛子卿傻傻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姐没让我吃饭就把我给赶出来了。” 傅书宇强忍住笑意,说道:“那好,我先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唔,只有馒头和青菜了,今天就将就一下,行吗?明天晚上回来了我再新做几个小菜。” 洛子卿哦一声,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尴尬。 于是傅书宇就转身出去了,走之前眼角瞥见洛子卿在发呆。当傅书宇端着饭菜回来时,洛子卿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显然比刚才更加呆了些。见他这模样,就像是个纯真无邪的孩童般干净,傅书宇心跳得快了些,手一抖,盘子被他重重地放到了桌上。这一声响,总算是让洛子卿回过神来,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自己嘴里扒着饭。 “刚才见你似乎在想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么?”傅书宇无意打探洛子卿的心事,只是觉得他刚才那样子实在是可爱,心中难免好奇起来。 洛子卿喉头一动,咽下了一口饭,看了看被搁在柜子上的布袋,嗫嚅着说:“我不会种。” “什么?”傅书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我说,那些种子我从来都没有种过,不知道应该怎么种。”黄色昏暗的灯光下,还是可以看得出洛子卿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 明明就是不好意思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人,平时看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许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吧? 有了这层认知,傅书宇慢慢地笑开来。 “好吧,我后天不用去上课,我和你一起把这些种下去。” 伍 争执在线阅读 伍 争执 - 陆 照顾 闲歌 作者:露微 陆 照顾 南方气候温暖而潮湿,到了夏天,虽然闷热,但空气中还是隐隐地透着点水气,所以还是可以适当得种些在夏天也能够生长的植物。这天,恰好逢到傅书宇不用去上课的日子,遣散了孩子们,他便回了家,洛子卿早就拿好了种子在院子里等着他。太阳当头,熏蒸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只见洛子卿头上一层层得发着薄汗,不时地用袖子拭一下。院中的大黄狗也热得呼呼地直喘气,开始时还在院子里晃荡着,后来太阳渐渐的越升越高了,就躲了木质的狗窝里吐着舌头,时不时得往外头张望一下,偶尔吠两声,就是不肯出来了。 傅书宇看洛子卿热得直皱眉头,还依然在阳光下等着自己,当下心中有那么一丝不忍。接过种子,便对洛子卿说道:“洛公子,反正你也没有种过这些东西,帮不上我什么忙,我拿去那边种就行了,你快点进屋里去休息一下吧。” 洛子卿抬眼看了看傅书宇,又用手遮着额头望望太阳,“嗯”了一声,便进屋去了。 傅书宇看了看手上的种子,苦笑着想洛子卿从家中拿过来的种子,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去种。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将这些种子浪费了。有的蔬菜瓜果,现在种下去,若是长得快的话,冬天还是能吃上新鲜的。这样想着,他便向上挽起了袖子,走到闲置了好久的天边,提起洛子卿刚才放在一边的锄头,一下一下地翻起土来。傅书宇体型略显得清瘦了,看起来没劲儿,但好歹也干了几年的农活,挥起锄头来还是像模像样的。 那头进了屋的某人,从里屋吭哧吭哧地搬了一把小椅子出来放在门口,也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了一把山水扇面的旧折扇,坐在小椅子上来来回回的摇着。再从袖口中出一小袋昨天回家时顺路买的瓜子磕着,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从前在家中,一到夏天,必然是坐在太师椅上,一腿隔在桌上,一腿找了下人过来捶捏,再吩咐仆人下去到厨房,端一碗冰凉冰凉的银耳莲子羹来,喝一口,保管从喉口凉到心尖。哼,如果不是家中那个多管闲事的母老虎非要说什么“赔罪”,硬是把他晾在这儿,分明是嫌他麻烦了,要把他赶出家门好一个人清闲清闲,他现在一定要多买些好料子做些夏装。自家布庄中的冰蚕丝不错啊,做成贴身的里衣,沁凉沁凉的,还透气呢。 唉,如果那日不要那么冲动地错怪人家就好了,他还是洛家的少爷,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搬把椅子坐在简陋的竹屋前头,发着愣,看着个整个抱书上课的书呆子播种。其实说实话,这竹屋简陋是简陋了点,那小书呆整理得倒还挺像个样子,都很少沾着灰尘。嗯?那书呆子的背影怎么突然不动弹了?那书呆子的背影怎么摇摇晃晃的?那书呆子怎么把锄头都扔了,看上去像是要倒了?一,二,三,居然真的倒了? 洛子卿慌慌张张将手中吃剩的瓜子壳一扔,山水扇收了往椅子上一放,冲过去右手一捞,将傅书宇拦腰一抱。傅书宇整个身子压在洛子卿手臂上,他顿时就觉得手臂似乎有些发麻。唔,某书呆子看起来好像挺轻巧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也没见几两,真的抱在手里了,有点重……呃,他在想什么了?当务之急不是该研究怀里的人抱起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吧,况且,他并不是个断袖的,也没兴趣抱着个男人就不撒手了。 定睛一看,傅书宇双唇紧紧抿着,脸上一片苍白。洛子卿眉一蹙,另一只手跟着探进傅书宇领口,一手的全是汗。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连拖带抱地将人弄进屋里去。好不容易弄到了床上,洛子卿却又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可是一点医学知识都不懂,印象中好像也没中过暑的样子,他怎么知道中暑了的人应该怎么去救啊。 不过,好像隐隐约约想得起以前在府邸中,有个女仆在厨房中晕了过去,当时是瞥见另一个长工掐她的人中来着,不久那女仆就悠悠地转醒过来,不知这种方法用在傅书宇身上是不是也一样行得通呢?不管了,权将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样想着就一手伸了过去,大拇指按上傅书宇的人中,其余四指屈起,略微抬起他的下巴,然后手指重重地按了两下。见傅书宇动都不动,洛子卿更急了,大拇指又狠狠钦下去,几乎连指甲都要嵌进里,但傅书宇还是没有反应,眼见着脸色好像是更难看了。 “怎么不起作用?”洛子卿自言自语说着,“你躺在这里不要动啊,我马上去请医生过来。”说罢就站起来想要转身走人,却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傅书宇已经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瞧,但脸色却没有好转。洛子卿微微俯下身子,凑近傅书宇,问道:“喂,书呆子,你好点没有啊,不要吓我!” 傅书宇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挤出个笑来,但显然是失败了,而后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洛子卿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傅书宇又开了口,这次声音总算是飘进了洛子卿耳朵里:“我说,你掐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用力?我头已经很晕了,还要被你这样掐……” 洛子卿脸上红了红,顶嘴道:“谁让你刚才装死的?都不睁开眼睛,我、我这不也是着急嘛,就想随便试一试,现在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当然,下手好像是重了……那么一点点。当然,这句话洛子卿只能在心中想想,并没敢说出口。 傅书宇脸上漾开一层不知是笑还是恼的表情,声音轻轻的:“又不是我不想醒,只是头实在是晕得厉害,你那几下,我疼得更厉害,我……” 知道是自己不对了,洛子卿瞥了瞥嘴角,准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傅书宇白着一张脸,五官像个满是褶皱的包子一般拧在了一起,觉得有些可怜。将他慢慢地扶起来,垫了个枕头在他身后,放柔了声音问道:“要喝水么?” 傅书宇忙不迭的点头,洛子卿到外屋倒了一小杯水进来,揽住傅书宇的后背,将水杯送到他唇边。像个孩子般的,傅书宇先将舌尖伸出去感觉一下水温,显然是满意那水的沁凉温度,就着洛子卿的手喝得又快又急,水顺着喉管流下去,傅书宇被呛了一下,连忙瞥开头去一阵咳嗽。洛子卿觉得好笑,将水杯往床头一搁,帮傅书宇轻拍脊背顺着气,笑道:“你喝那么急做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还想喝的话,我再去倒就是了。” 傅书宇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那个,实在是渴了,就喝得急了……让你见笑了。” 洛子卿瞪了他一眼,假装板起脸来,说道:“那你还要喝么?” 傅书宇朝着他呆呆点头。洛子卿没办法,嘟囔着起身又出去倒水了,留下傅书宇一人在床上,嘴角有笑意明显。 这样被人照顾,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父母还在,有些什么头疼脑热的,也会像这样,对着自己端茶倒水,将自己伺候得无微不至。那时候,真是幸福。如今,能再度拥有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虽然那人看上去,是不太情愿照顾他的样子。 陆 照顾在线阅读 陆 照顾 - 柒 温暖 闲歌 作者:露微 柒 温暖 虽然那天将种子全播撒下去后,傅书宇便中暑有些犯晕,但好歹也算完成了任务,能种下的全种下了。鉴于他一天天的日子都在上课中度过,为种子浇水施肥的任务就落到了天天在家发呆闲晃,无聊地快发疯的洛子卿身上。 说来也奇怪,傅书宇早上去急匆匆地起床时,洛子卿也跟着起了大早,抱着水壶为田间种子的发芽做着贡献,浇完了水,就蹲在田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傅书宇没法,也不去管他,摇了摇头就出门了,直到傍晚放了学回家,还是会看见夕阳下一个青色的影子蹲在田边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瞬一下地盯着田地的某一点,过了半天,又换另一个地方盯着。西沉的太阳发挥着它最后一点光线,将洛子卿的影子拉得老长,投下一长片黑色的影,蜷在窝中一天的大黄狗总算是活了过来,刁了骨头就往洛子卿制造出的影里头钻。 傅书宇虽然觉得有些好奇,也只是耸了耸肩什么都没有问,兀自走到了厨房弄饭菜。这时,洛子卿才算有了反应,动弹了一下,嘴里骂了一句什么,就隔着大老远地招呼他:“喂,傅书宇!” 听得洛子卿叫他,傅书宇将手放在水盆里清洗了一下,抓块毛巾匆匆擦干,出来问道:“怎么了?” “拉我一把,我在这儿蹲了一天,脚有点发麻。” 你没事干嘛在田边蹲一天,闲着没事做么?这样想着,傅书宇还是走过去将手伸出去。洛子卿望着他的手,看了老半天,才把手递给他,傅书宇一用力,将洛子卿拉了起来。 “叫我拉你,又为什么盯着我的手看半天?” “诶?”见自己的小举动被傅书宇看穿,洛子卿不疾不徐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这才露齿一笑,回答道:“你这不是进厨房做饭了么,拉我之前,我得看看你手上有没有什么菜叶子,免得沾上了,我待会儿还得去洗,多麻烦。”呿,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某个书呆子,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的,自己好生羡慕。 傅书宇并不相信洛子卿说的话,也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洛子卿追过来,指着厨房角落的一个小布袋子,对傅书宇努了努嘴:“喏,你看那边,今天一个穿花格子衣服,胖胖的大婶趁着你不在的时候,笑眯眯地跑过来,将一条大鲤鱼送了过来,说是你上课辛苦了,我又初来乍到,不好委屈了,送条鱼过来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傅书宇一向不喜欢收人家东西,以往有人送了来,能推回去的就推回去,实在碍于别人情面收下来了,过了段时间也要想方设法地拿了等值的东西给人家送过去。现在,见洛子卿二话不说地就将人家的东西收了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郁郁,不过之前也没和洛子卿将这事说过,也不好对他说什么,只是轻轻“哦”一声。见那布袋子里头一动一动的,显见那鱼还是活的,就问洛子卿道:“这鱼,什么时候送来的?” 洛子卿随口答道:“也没多久,好像人家前脚送完走了,你后脚就回来了。” “你有没有问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洛子卿手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说道:“唔,那人并没有说叫什么名字,我顺口问了问,她只是摆摆手,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然后也不作什么停留的,就走了。” 傅书宇迅速搜索了一番自己脑海中喜欢穿花格子衣服,有些年纪的女人,想了半天还是未果——这样的,似乎在村中还不少,以前经常来送东西的,也有几个常作这样的打扮。不禁有些苦恼,收了人家的东西,还不知别人的名字,白白承了人家的情还不了,心中总是有些难安的。洛子卿却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只道是今天可以改善改善伙食,便冲着傅书宇嚷嚷道:“喂喂,书呆子,今天晚上你做个鱼汤我尝尝吧,我觉得我好久都没有喝鱼汤了,以前在家可是天天喝的。虽然现在我住进了你家,咳,名义上是为了什么认错,可是,你可不能就这样天天在饭食上委屈我。” 看他叫嚷的样子,傅书宇心中暗暗地想着,什么叫好久没喝鱼汤里?你搬来这里与我同住,算来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样子,能有多为难?不过想归想,傅书宇还是点了头。反正不将那鱼杀了吃也是白白浪费了别人一番好意,姑且就不要自己为难自己了。 晚饭时候,洛子卿对着桌上香气四溢的鱼汤直瞪眼,待傅书宇将饭菜全端过来,说了一句“吃吧”,洛子卿就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子送进嘴里,被烫得直吐舌头还是将那勺汤咽了下去。看洛子卿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傅书宇将筷子一放,说道:“又没有人和你抢,你急什么?厨房还有一些,你喝完了若是还想,我再去拿便是了。” 洛子卿想了想,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番话耳熟得很?好像、好像……”好像你昨天中暑的时候喝水呛到了,我嘲笑你时说得那番话似的。 似乎猜到洛子卿后头没说完的话,傅书宇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笑意,说道:“不错。” 真是个小气鬼,昨天怎么说都是算自己救了他吧?好吧,“救”这一词谈不上,但好歹也把他弄进房里,又为他端茶送水,还亲自喂到他唇边,只不过嘲了他几句,怎的他还要记到今天?还要找到个机会嘲笑回来?不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个险小人。哼。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必和这样一个人斤斤计较呢? 洛子卿又舀了一勺,这次学乖了,吹了吹勺子中白色的汤汁,用舌尖碰了碰,已经没有这么烫了,这才又喝了下去。喝汤时,抬眼看了看傅书宇,一声不响地吃一口菜,但嘴角笑意未退,看起来有些小得意。 我才懒得和你计较。洛子卿再次在心中恨恨地想,看在你鱼汤做得还不错的份上。 晚餐就在这样的气氛下默不作声地继续着,很快地,一大碗的鱼汤都快被洛子卿消灭掉了,而傅书宇却一口都没有动过,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洛子卿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的。虽然这人小气了点,平时各样看上去都呆了点,但人似乎还不错,也不是很难相处,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做的鱼汤,在他一口未动的情况下,却都给自己消灭殆尽了,万一这小气鬼生气了,以后都不能骗他给自己做鱼汤喝了,那可是大大地糟糕了。 “喂,傅书宇。” “什么?”傅书宇头也不抬。 “你不喝点鱼汤么?再不喝的话,恐怕都要被我给喝光了。” 傅书宇顿了顿,说道:“没关系,你全喝了吧,我不喝。”口气里有些许苦涩。 洛子卿一向不怎么细心,并没发现傅书宇语气有些怪异,只当他是为了自己才推脱的,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没关系,你就喝吧,我一个人喝太多,也有点对不起你。” 傅书宇还是摇头。“你喝吧,我不爱喝鱼汤。” 洛子卿不信:“呿,你不爱喝鱼汤,却把鱼汤熬得那么好喝,你骗谁呀?” 傅书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确是不喝鱼汤的,可是我母亲爱喝。以前,为了讨她的欢心,我特意跟我父亲学的。”说这话的时候,傅书宇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可是眼里却有些感情在闪闪烁烁,可惜沉得太深,并不能看得真切。 “哦,原来是这样啊。”洛子卿点点头,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你的父亲母亲没有和你住在一起啊?难道是他们嫌这里地方太小了,另外搬出去住了?”洛子卿并不知道傅书宇的父母早就亡故了,还当他们只是不在一起住,便随口开了句玩笑,抬眼间,却发现傅书宇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心道一声不好。 “我父母……他们早就亡故了,现在我一个人住。呵呵,算了,和你说也没有用,你是豪门的大少爷,总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可能了解我从十八岁就没有父母的感觉呢。” 洛子卿敛了声音,慢慢的,眼角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了解。”他声音变得不同以往地低沉起来,“我也是,从小就没了父母,只留下家里的布庄,留下年幼的姐姐和我。是我姐姐,扛下了所有的担子,把我拉扯长大的。我看着她变了,从那么天真,那么烂漫的小姑娘瞬间变得强悍起来,保护着我,也保护着她自己。”洛子卿抹了一下眼睛,强装着笑,说道:“唉,我干嘛和你说这个,都过去那么久了,为这个不开心的话,爹娘也会难过的。”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傅书宇一句“对不起”,声音很轻。 “你干嘛要对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对你说吧?是我先提起来的。而且,你一定比我寂寞得多,我的父母走了,我还有视我若珍宝的姐姐,可是你……” 声音淡了下来,一时间没了后话。过了一会儿,洛子卿才说:“可是没有关系啊,现在本大爷我虽然是被逼着和你一起住了,可是我人好,一定会陪着你,不会让你感到寂寞。我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完这话,自己听着觉得有些别扭,又见傅书宇似乎脸色好了点,嘴角又噙了笑,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人嘲笑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连忙补充道:“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会让你高兴起来的……哎呀,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越说越乱,洛子卿懊恼地捧起大碗将里头的汤全都喝完,才问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被他这样一问,傅书宇终于笑出了声来,点点头。 洛子卿松了一口气,“反正,我就是说,你不要总想着以前,反正有我在呢,两个人一起吃饭总比你一个人吃饭强多了吧?吃饭时想说话,都没个伴,多无聊。” 其实,傅书宇很想说一句,他吃饭时一般并不说话。他认为吃饭时就要有个吃饭的样子,一边吃一边说并不成个什么规矩,但他并没有说出口。现在的感觉,他觉得很好,真的很好,有个人陪,有个人说说话。有时会看见那人在院子里逗狗,有时候会看见那人在屋子里玩着自己的手指,无聊地叹息。在几天以前,这人还是个陌生人,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些误会,但这都没什么打紧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屋里头多了一个人,吵着他,烦着他,从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书呆子”,但也让他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寂寞了。 所以,傅书宇只是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柒 温暖在线阅读 柒 温暖 - 捌 习字 闲歌 作者:露微 捌 习字 ……怪事。 傅书宇看着蹲在菜田旁边许久不曾动弹的洛子卿,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作罢了,不过他心中越发好奇起来。从洛子卿为菜田里还未发芽的种子浇完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可洛子卿似乎还没有想从菜田旁起来的意思,实在是奇怪。 从种下种子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有余,无论是上课还是赋闲在家,傅书宇总能看见洛子卿没事就蹲在田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一看就是大半天,在这大太阳底下,他也不嫌热得慌。有时大约是看得累了,居然将把椅子从书桌旁边搬出来摆在田边,有时就坐上椅子,弯着腰身,手托腮继续看着,连眉都皱起来却不自觉。傅书宇觉得自己也挺稀奇的,洛子卿看着田地,他看着洛子卿,洛子卿看多久,他就看洛子卿多久,有时他觉得自己也是入了魔障了,盯着一个男人看,看他一举一动。看他有时候眼睛半眯着似乎很疑惑的样子;看他时常变换着坐姿,眼神却不曾离开田边;看他拧了眉头,手上旧扇急急摇晃着,表情不耐。 傅书宇觉得这样的洛子卿很有趣,很生动。对着自己时也不会装模作样的,不满了,就对着自己瞪眼睛。开心了,对着自己笑,拍拍肩膀说着咱俩是好兄弟。无聊了,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他练习写字或是备课的时候转来转去,叫着他书呆子。 傅书宇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洛子卿这样蹲在田边做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踮起脚尖看起来那么谨慎。挨到洛子卿身边时,他在洛子卿肩上一拍。洛子卿回头,见是傅书宇,瞥了瞥嘴角又转过头去。 自找了个没趣,傅书宇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了一声,问道:“呃,那个,洛子卿,我见你天天蹲在这田边,似乎在看些什么有趣儿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你在看什么么?” 洛子卿眉头又皱了起来,转过头看看傅书宇,又看看田地,最终用一种别别扭扭的声音说道:“我无聊。所以就天天来看这种子发芽了没有。这种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姐给我的种子不会是被沸水浸泡过,用来玩弄我的吧?都已经五天了,怎么还没有发芽?大爷我等得都快没有耐心了,真恨不得将那些种子挖出来瞧瞧,看有什么猫腻没有。喂,傅书宇,这些种子是你种下去的,该不会是你用错了什么方式了吧?要不,咱们把种子挖出来瞧瞧?” 傅书宇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一跳一跳,他半闭了眼,抬起手按压着。嗯,今天天气不错。 “洛子卿,我有没有对你说过,种子是没有那么快可以发芽的。还有,你天天闲在家中,就不能帮我把这屋子一起收拾了,或是自己练练字写写诗么?非要坐在田边晒太阳,懒洋洋地坐着,是不是?” 洛子卿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来,用旧了的山水扇按了按青衣上的褶皱,指了指屋子,眼神挑衅:“呵,你倒是让我整理什么?你样样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的,我有时要取些东西,用完了就摆回原处去,还要仔细研究下原来摆放的样子,这也算是间接帮了你整理屋子了,是吧?至于练字,不好意思,没读过几天书,字儿写得不好看,至于诗句什么的,更是心中一句都想不出来的,就是想练也没法练。” 傅书宇听出他语气中的百般无聊,也没办法,只得说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我虽然只是平凡人,平凡学问,和大家们是没法比的,但写写字,教教诗,想来应该还是可以的。若是不弃,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写诗练字。” 洛子卿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比傅书宇高出半头来,笑笑说道:“唉,平日里无聊的,学学倒也无妨,可是你经常是不在家的,就是回来了,吃完晚饭就不理人了,专心地备起课了,我如何能劳烦你呢,你说对不对?” 傅书宇听得一笑,说道:“你可是在抱怨我没陪你?” 听傅书宇词用得暧昧之极,洛子卿没由来地心一虚:“我……我只是因为无聊罢了!” 傅书宇见洛子卿脸上突然起了可疑的红晕,并不知道是自己的话对他起了作用,只当他是想和自己学诗而不好意思说,于是转身就要进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现在就去磨墨。”说罢,将手背在身后,迈开步子就回屋去了。 洛子卿其实并不真的对学诗有多大兴趣,只是逮了个话头与傅书宇埋怨几句,而现在见傅书宇真的进屋似乎要摆开教导自己的架势,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赶忙也进了屋子。 等进屋里一看,发现傅书宇已经找出了笔墨纸砚,铺于桌上,现正在磨墨。洛子卿叹息一声,自认倒霉,谁让自己要提起无聊事情的,这不,连姐姐都没法劝动他来写字作诗,这会儿,看来在傅书宇手上是逃不掉了。人家都已经因为自己一句戏言认真起来,现在总也不好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这个意思,来拂了人家的好意吧。于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傅书宇一下一下地研墨,手腕一圈圈地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黑色的墨迹与砚台,看上去很舒服。 “好了,我们这便来一起写字吧。”也不知过了多久,傅书宇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一支狼毫小笔递于洛子卿。洛子卿揉了揉眼睛,克制住昏昏沉沉的睡意,“唔”了一声,强打起神来端坐在桌前,傅书宇则绕到他背后,轻轻在他肩膀上按下。 “你做什么?”洛子卿耸了耸肩膀,想把搭在肩头的手抖去,惹来傅书宇一笑。 “你这样耸着肩膀,如何才能写好字呢?好了,不要和我闹了,你之前有没有学过些写字的皮毛呢?” 谁要和你闹了?洛子卿在心中泛起了嘀咕,握起笔,沾了点墨,空提起手腕,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了起来。傅书宇的目光越过洛子卿的肩头,落在溢满了书香的宣纸上。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四言古诗落于纸上,洛子卿收语至此,搁笔于砚台上,笑道:“这大概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听过的诗句了吧,我姐姐从前很喜欢,总教我写这句。虽然,在这之后我几乎将练字都荒废了,整日在府里头玩闹,但这几句诗,总算是印在了脑子里,永不忘却了。” 傅书宇点点头,说道:“笔锋略略稚嫩了些,但贵在洒脱飘逸,自成一派,写得挺漂亮。看来,令姐对习字也颇有研究,此之甚好。” “喂喂,傅书宇,这明明是我自己有天赋,为什么你又去夸奖我姐姐了?”洛子卿不满,回头瞪一眼傅书宇。傅书宇笑着摇摇头。 “我刚才不是夸你‘洒脱飘逸’了么?还不够么?难不成,还想要我给你些什么奖励?” 洛子卿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眼睛越过半开的窗,望向院子角落里用木杆圈起来的**,说道:“这样吧,我来这边经常吃些茶淡饭的,已经腻了,不如今天改善一下伙食。院里头的**已经长大了,不如宰一只来,我们……” “咳,不如我教你多写几个字,你极有天赋,不如往这方面钻研一下吧。”从洛子卿话里揣摩出了他下面的句子,傅书宇急忙打断他的话,心里暗暗为院子里最肥的,整天“咯咯”叫着,趾高气昂走来走去的黑条纹黄底儿的老母**捏把汗。 自己的意图被傅书宇看穿并打断了,洛子卿不好意思再提起想吃**的事,只好将吃不到**的怨气撒在傅书宇身上。他恶狠狠地重握起笔,说道:“行啊,那你说,你要教我写什么字,我先写上,然后你再来指点一下,行了吧!” 傅书宇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不如,你写我的名字吧。” 洛子卿似乎是愣了一下,接着耳微红起来。“我为何要写你的名字,若要写,我不会写我自己的么?” “你的名字,想必自己一定很熟悉,再多练也没意义,不过,你也可以在纸上写下,与我看看,然后,你试试写我的名字。我的姓,原是比较复杂的,结构很难掌握,你不如……” “啰嗦的书呆子!”洛子卿才不要听傅书宇关于写字侃侃而谈,“唰唰”几笔在纸上写下自己与傅书宇的名字,成功堵住了傅书宇的嘴片刻。但没过一会儿,傅书宇就又开口了。 “洛公子,你对字的感觉把握都很准,唯有一点问题。” “什么?”洛子卿转头,正好对上傅书宇笑意盈盈的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的名字,不是这样写的。”傅书宇对着洛子卿写下的“付舒雨”几个字,哭笑不得。 “呃、啊,那个,你又没和我说过你名字是怎么写的,写错也很正常不是么?”洛子卿有点尴尬,但还是拼命地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傅书宇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抓过洛子卿的右手,握紧笔,带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起字来。屋是竹子造成的,不热,洛子卿却觉得被傅书宇握住的地方隐隐发烫,后背贴着傅书宇的口,也微微的冒起汗来。手被傅书宇带着写下了他的名字,并列在自己名字的旁边,无论是笔锋,或是字体,都很是好看。 终于,傅书宇松了手。洛子卿听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在自己的耳后,痒痒的。 “现在,会写我的名字了么?” 傅书宇的声音,半是笑意,半是得意。洛子卿故作不屑,说道:“你的字,其实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嘛!亏你还练了那么多年呢。” 说完,推开满桌的宣纸就走出房间,假装没有听见傅书宇在自己身后低低的笑音。 捌 习字在线阅读 捌 习字 - 玖 落水 闲歌 作者:露微 玖 落水 不知不觉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也过了几个月了,夏天的炙热炎炎变作初秋的凉风习习。傅书宇日渐对自己的同居人上心起来,发现他的许多小动作都颇为孩子气。比如,他发现洛子卿在睡去的时候蜷起身子,而后,在睡梦中也紧紧地皱着眉,傅书宇每每看到了,都想伸手去将他眉头抚平。再比如,每次自己叫他写两个字与自己看看,他都是不愿的,这时候,他的眼会微微向上一挑,嘴角也向旁边一瞥,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再比如…… 这些比如,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傅书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去注意一个人。也许是平时里日子太清净了些,难得有一个人经常在自己面前晃悠来晃悠去,不是说“书呆子,我无聊”,就是说“喂,我饿”,弄得傅书宇在教书之余,还要把心思放在洛子卿身上,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那些小细节。 若不是那人时常故意惹他生气,傅书宇真的会觉得,洛子卿其实很好。 不过,傅书宇发现,洛子卿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多多少少地变了些。刚到这里的头几天,洛子卿虽然不说,也不曾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他讨厌留在这里,讨厌自己姐姐做出的这个决定,却无法违背,不能逃,不敢逃,所以勉强自己留在这里,陪着自己这个,在他眼里看来可能是“百般无聊”的书呆子一个。但现在,似乎已经不是这样了。洛子卿虽然还是书呆子、书呆子地叫着,但口气中不再有那么多的疏离。 傅书宇觉得心中有丝丝安慰,莫名地安心。至于为什么会感到安心,他自己也觉得无法理解。似乎不像是对朋友的感情,窝心的感觉,也许和亲情更像些。 在夏天时还好,入了秋,早晨起得早了,就能感觉到一股袭人的凉意,饶是竹屋中窗门紧闭,起了床还是会有些冷的。傅书宇仅着了单衣起来收拾床铺,走动间,浑身一阵发冷,打了个寒颤,还是从床头抓过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再去收拾着今天上课所需的东西。 “书呆子,你怎么起得那么早?”背后传来了迷迷糊糊的声音,转了头,发现洛子卿已经转醒了过来,正从被子中爬出来,坐起身,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傅书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天天都起得那么早么,你应该习惯了才是。是我吵到你了?” 洛子卿抬头看了看四周,皱了皱鼻子,说道:“唔,我刚起来,看见天色还暗,以为还早着呢,没想到已经到了起床的时辰了。”伸出被头的手臂觉得有些凉,又看傅书宇只是将衣服披在身上,洛子卿又问道:“今天屋子里好像有点,你这样,不冷么?” 傅书宇摇摇头,说道:“不冷。倒是你,现在天渐渐凉起来了,你睡在地上,也没有比较暖和的被单,不会冷吗?” 洛子卿嗤笑一声,慢吞吞地抓过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着。“现在还不冷,不过,过些时候大概就要受不住了。不过冷也没法,就这样将就一个冬天好了。你这儿也没有第二张床。”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与我同睡一张床。”说完这话,傅书宇有些后悔。洛子卿现在是与他亲近了些,但应该还不至于能接受和他睡一张床吧?更何况,这床,于自己一人来说是有些空余的,但两个大男人躺在上头,应该就有些挤了。傅书宇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也许是傅书宇声音轻了些,洛子卿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没有听见,反问了一句:“什么?”傅书宇只是笑笑,将衣服穿好了便走出了屋子。 吃完了早餐,傅书宇背起了装书册作业的包袱起身。待跨出门槛之前,又将脚步收回,回到对洛子卿问道:“今天,你还来书院等我回家么?” 洛子卿嘴里一口酱菜还未咽下,已开口回答,声音呜呜的,但还能听个真切:“无所谓啊,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无聊,总想着要出去转转,那就顺便来找你一起回家好了。” 傅书宇展颜一笑,点头说好。末了,不忘了叮嘱洛子卿一句:“洛公子,院子里的油麦菜已经成熟了,若是今天有空,就将它采摘了吧,晚上我用它做粥喝,比较清淡。” 洛子卿哦一声,目光顺着傅书宇手指所点处看过去。 夏日时种下的种子,曾经无聊,几天蹲在田边盼着看到发芽,未曾盼到。而现在,一晃眼,过去了那么久,油麦菜碧绿碧绿的一片,青翠喜人。其他果蔬,也多多少少地抽枝发芽,郁郁葱葱的了。 一天的课程,很快便过去了。秋天到了,比夏天而言,似乎更让孩子们欢喜。秋天好玩的虫子多,孩子们喜欢在田野里,拿着小木子在土中铲挖着,翻出泥土中的蚯蚓,再用木挑到路上,轻轻地戳着它们胖嘟嘟的身子,所以一到秋天,小路边,石径旁,随处可见被孩子取乐过后扔在一边,扭动着身子的胖蚯蚓。有些孩子喜欢去小河边捞鱼。河水虽不深,但对小孩儿来说还是危险的,他们也不敢下河去,只是带着家中闲置的网兜来,用树杈支起,乱捞一番,没什么收获也不打紧,图一份乐趣而已,若是侥幸收获了些鱼虾,便像受到了莫大的奖赏般,撒开脚丫就奔回家去,对自家的父母亲邀功。 傅书宇也懂孩子们爱玩的心思,也没留下什么作业,只放得他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去。学生们刚走光,洛子卿便从前面进来,见到傅书宇还在收拾东西,勾起嘴角一哂,笑道:“你这速度,可以与乌比较了,我看那些孩童们,一见放学,跑得比兔子还快,待我慢悠悠地走过来,你却还在这里磨蹭。” 傅书宇被他这样嘲笑惯了,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不和他去恼。其实,洛子卿能来这里等他,和他一起回去,已经让他觉得很高兴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洛子卿会天天跑来学堂里,候着自己放学。在学堂里聊了几句后,再和他一起回家。他问过洛子卿,洛子卿只答是无聊了,就想来学堂看看。且不管洛子卿说的是真是假,有人能与他结伴回家,他还是高兴的。回家的路虽然不长,但一个人走,似乎还是远了些。 “你也说了,孩子心嘛,总是想着玩的,早走一分,便多玩一刻。我又不是孩子,回家了还有给你这大孩子做饭,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多磨蹭片刻,多享会儿清净。” “谁是孩子了?谁要你每天给我做饭了?做饭这事,我难道便不会了么?”这傅书宇经常被自己嘲笑地说不出话来,只知涨红了脸,但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反击,而每每如此,洛子卿的口舌就好像突然冰冻了一般,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脸红脖子地傻傻争辩,殊不知看进了傅书宇的眼里,只是更添他几分笑意罢了。 “哦?洛公子也会做饭么?我倒还不知道这茬。”傅书宇摇头轻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洛子卿的表情好像突然咽下了一只苍蝇般。 “这、这有什么不会的?若是某日我心情好了,就让我为你这书呆子做一餐,省得某个人总是觉得是他在照顾我似的。”洛子卿嘴上是这样说着,心底却是虚了。 傅书宇好笑地拱拱手,作了一揖,假模假样地说:“那到时候可就麻烦洛公子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从外头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一个穿黄衣的孩子,见到傅书宇就扑过去,急急扯住他的衣袖,焦灼地说道:“先生,先生,不好了!方才我和小宝去河边捞鱼,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就伸出手去,不料那石头上浸了水迹,他脚下一滑,我没拉住,小宝他……他就掉下河里去了!周围没什么人,我想了想,还是跑来这里找先生来了。先生快些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傅书宇与洛子卿对视一眼,皆迈开脚步,由那黄衣小儿带路,急急奔了过去。 跑到河边,一穿黑衣的小孩儿跪在河边哭,见到傅书宇过来,嚎啕着说:“先生,先生,小宝在那里呢!你快救救他吧,他好像要不行了!”顺着黑衣小孩儿手指的方向,傅书宇看到唤作小宝的孩子正在河中央,扑腾着起起伏伏,时而吐出几串水泡。 傅书宇刚冲到水边想下河救人去,却有个青色的影子比他速度更快。洛子卿一个箭步掠过傅书宇,飞身跳下了河中。他很快便到了那孩子身边,手臂一捞,带着那孩子就游上岸来。那叫小宝的孩子,似乎没什么大碍,人还清醒着,只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与嘴唇都有些苍白。被带上岸来后,趴在地上咳嗽,吐出几口水来,就仰面躺在地上哭泣着。河岸边凉风阵阵,吹起点点涟漪,带着水气,吹得人身子发凉。 “小宝啊!我的儿子啊!”由另外一个孩子带来的小宝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见着了躺在地上的小宝,干嚎一声就奔过来,将儿子搂进怀里不放手。抱了一阵,见到一边湿了身子的洛子卿,知道是他救了小宝,对着洛子卿就要跪下去。 “这位公子啊,谢谢你救了我家小宝。他可是我的命子呀,没了他,我和孩子他妈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风吹得洛子卿周身一颤,但他顾不得,连忙将小宝的爹扶起,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不用对我行如此大礼的。” 闹了一阵子,惊惶的孩子们总算是都算去了,小宝的爹也领着小宝回家了。只剩得洛子卿与傅书宇二人。傅书宇叹一口气,说道:“方才你片刻也不迟疑地跳下去,我可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洛子卿笑道:“呵,在你心中,原本我是个纨绔子弟,对吧?你……”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风吹来,洛子卿双手搓了搓,突然捂住口鼻,转身打了个喷嚏。 傅书宇上前拉住洛子卿的衣袖,关心地说道:“天气冷了,你身上衣服又全湿着,还是快些回去吧。”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洛子卿身上。 洛子卿将衣服推回去,说道:“你里头也只有一件单衣了,会冷的,快些穿上,我不要紧。” 傅书宇摇了摇头,说道:“这点冷,没什么,倒是你,需要一件干衣服挡挡冷风,你不要和我推辞了。”说着,将腰带绕过洛子卿的腰系了一圈。 “有时候瞧你,发现你这个书呆子也挺固执的。”见傅书宇如此,洛子卿也不好再推辞了,但他揽过傅书宇的肩膀,将一半的衣服搭在傅书宇腰间。两人就这样紧靠着,一路上走回家去。 风很凉,天也黑了。而两人相谐而去的背影烙在沿路灯笼投下的影子中,融成一片。 玖 落水在线阅读 玖 落水 - 拾 生病 闲歌 作者:露微 拾 生病 初秋,夜凉露重,秋风飒飒。夏末秋初,本就是极容易生病的季节了,经那落水的小孩儿一闹,衣服全湿了,再由那夜风一吹,回家后,果不其然地有人病倒了。 洛子卿双手叉腰,站在床边,盯着床上脸色潮红的人儿,心里的郁闷无从说起。 昨日回家后,将湿衣服换下,换上自家姐姐差人送来的布衣服,虽然觉得不怎么舒服,但还是只能将就着穿了。和往常一样,用完了晚餐,洛子卿无聊地在房间中乱转,傅书宇拿出纸笔备课。虽然看起来与平日无差,但洛子卿总是觉得,和平日里有些许的不同。 无聊地发慌,洛子卿索在挨着傅书宇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细细思忖起来。直到一阵轻咳声打断了洛子卿的思考,他才恍然大悟——屋里不似平时安静到只听得见纸笔的唰唰声与自己的脚步声,偶尔还会夹杂着傅书宇的咳嗽声。洛子卿眉心一动,转头看着身边那着素色衣服,此刻正伏在案上,用手捂住嘴唇不断咳嗽的男子,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伸手去抚傅书宇的后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傅书宇抬头,对着洛子卿露了个感激的笑容。 “喂,书呆子,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咳嗽起来了?”洛子卿将手拿开,起身进里间,为傅书宇倒了杯热茶,回到外间,将茶杯送进了傅书宇手中。唔,虽然那书呆子未曾开口,但想也知道,定是刚才回家,那人只顾着他,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意了,只着一件单衣回家来,现在着凉了。不过,若是只被冷风一吹就咳嗽了,这体质也似乎太弱了点吧?虽然这小书呆看上去是挺弱不禁风的,身上估着也没有几两,不过到底是个男子,怎可能如此容易就染上风寒了? 傅书宇也知道自己身体,只得苦笑着说:“没什么大碍的。只不过每年到入秋时候,身体总会有些不适,过几天就好了,无妨。”捧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感觉温热的体顺着喉咙向下,似乎有些灼热。但过后,嗓子稍稍舒服了些,松了口气,继续提笔圈划孩子们的作业。 洛子卿看不过去,伸手将傅书宇的毛笔一夺,没好气地说道:“喂,书呆子,你这人真是够奇怪的。既然明知道每到秋天身体就会不舒服,为什么看起来还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身子已经不舒服了,为什么还是强撑着去做些准备的功课呢?今天给我早点去睡,那些小孩儿的作业,我来改!现在,你就给我洗漱洗漱,上床睡觉去。” 傅书宇讷讷地看着洛子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不用了,这些还是我来吧。我怕……我怕……”怕什么,傅书宇并没有说下去,眉头却是皱紧了,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怕什么?怕麻烦我么?没关系,今天这些就由我来。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因为我才着凉的,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如果你觉得亏欠我的,等你身体好透了,做些好吃的慰劳我一下好了,我看今日院子中的那小母**一直走来走去的,咯咯地直叫,烦死人了,不如宰来吃了,煲了汤还可以暖暖身子的。”洛子卿自言自语地说着,丝毫不见傅书宇的脸色越发尴尬了起来。 抿了抿唇,傅书宇终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那个,洛公子,我虽然是觉得劳烦了你,但这还不是原因。我、我是怕那些孩子做的作业中,有些字你看不懂。” 这句话,换来的是洛子卿瞬间铁青的脸色与掷于桌上的毛笔。 “傅书宇,大爷我虽然学习的时间不长,但在我那凶悍姐姐的影响下也算读了些书,字总是大多认得的。好吧,既然你是如此看不起我,那你就自己去批改吧,趴在桌边,一直改到病得爬不起来好了。”说完,洛子卿便想拂袖而去不再理会,不想却被人捉住了袖子。 回眸,看见傅书宇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些可怜。 “洛子卿,谢谢你,这些作业就交给你了,我先去睡了。”他也知道是洛子卿好意,有些话,他不会拐弯抹角的,不会将话讲得圆滑,但他的确是没有看轻洛子卿学问的意思,只是想着要对孩子们认真负责些。但现在,总觉得口有一把火在烧,背后却像是被冰水捂着,说不出的难受,耳边嗡嗡地作响,头也隐隐作痛,脑子里混沌地厉害,实在是没法再坐着了。 洛子卿看傅书宇这样子,本来燃得就并不旺的火气消了一大半。他拍拍傅书宇的肩膀,示意他回房间去,自己则代替他坐下身来,执笔批改着学生的作业。学堂里都是男孩子,没心思的做作业的,让他们写几个字儿,多半是敷衍着了事,所以字迹都歪歪扭扭的,批到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洛子卿真恨不得将那宣纸撕了,但每每看向里间,烛影摇曳间照着傅书宇蜷着身子,背对着他躺着的模样,洛子卿就又撇嘴,继续改下去。 若是将那些作业撕了,恐怕那书呆子是会和他翻脸的吧?他现在身体不舒服,若是再和自己较真了,生气了,病得更严重了,那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心里,好像有那么点心疼。嗯,肯定是刚才没吃饱了,现在胃抽搐,才让自己有疼的感觉吧。至于是心疼,也许是自己的胃长得有那么点儿高。 等将作业全部批阅完了,夜也深了,蜡烛烧得只剩了半截。将烛光吹灭了,在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中伸张了下坐久了酸痛的身子,走进里间。解下衣服躺下之前,洛子卿又望一眼傅书宇,动都不动一下身子,看来应该是睡得很沉了。如是,洛子卿也放了心,闭上眼睡了。 **鸣三声,洛子卿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像平时里一样,小声地说了句早安。而那总是微笑回他一句“早”的傻书生,今天却没有了任何的回应。洛子卿心下觉得有些奇怪,抬头望望四周,屋里清清静静一如平常,却不见那人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站起身来,果然见到傅书宇还是躺在床上,维持着昨晚最后瞥见的那样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傅书宇?”洛子卿轻轻地推了推傅书宇,随即发现他脸上异样的红。伸手一探,抚上他额头,好像是有些烫。迟疑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傅书宇,灼人的温度。洛子卿退开时低着头,嘴唇就这样擦过傅书宇的脸颊,脸上顿时也红了。心里有些慌乱,但看着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傅书宇,他还是敛了心神,将傅书宇推醒过来。 傅书宇一醒,见是洛子卿,便问道:“现在是几时了?我还要去学堂……”说罢,便从被中钻出身来,没想腿下一软,人也没力气,踉跄了一下,被洛子卿一接,扶回了床上。 “你给我好好躺着,都发烧了,还要强撑着去学校?是身体重要还是这该死的教书重要?”看傅书宇还挣扎着要起身,洛子卿彻底火了,将傅书宇按回床上,一拳狠狠地砸在傅书宇枕边。“我帮你去请假,顺便去找个医师过来。你给我好好地躺在这里,不许乱动!” 被洛子卿突然的怒气吓到了,傅书宇这下倒是真的乖乖地躺在床上不动了。只是在洛子卿出门前小声问了句:“洛子卿,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洛子卿猛然收住了脚步,回头对着傅书宇扬扬自己的拳头:“你现在已经发烧了,如果你不想我的拳头落在你的脸上让你更不舒服些,你就不要给我说些这有的没的,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在洛子卿回头的一瞬,傅书宇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因为发烧而看错了,洛子卿脸上竟也是一片红色。待洛子卿出门,傅书宇闭上眼睛笑了。 明明发烧的是自己,为什么洛子卿的脸上也烧红了一片呢。 莫非,发烧的话,连脸色都会传染么? 拾 生病在线阅读 拾 生病 - 拾壹 新嫁 闲歌 作者:露微 拾壹 新嫁 傅书宇半坐半躺在床上,身后垫了个枕头,以致坐着不至于全身骨头发硬。此刻,他正手捧着一只大瓷碗,用勺子搅了搅里头焦黑的汁,咽了口口水,抬头无辜地看向洛子卿,小声说道:“这个东西,我可不可以不喝?” 洛子卿站在床边,双手抱,听傅书宇这样一讲,脸上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神色又沉了几分,倒和用了许久的锅的锅底颜色相近了。“给我喝了。我问村里的那医生老头要了药方,为了抓齐他开出的几味药,我还急匆匆地赶到城里去。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帮你熬这破药花了多久!”这人居然还能不领他的情!他在家中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头,如今为了这呆子,在煤球炉边呆了几个时辰,熏了多少烟灰,若是不喝,他就强灌进去! 傅书宇默默低头,晃了晃瓷碗,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体还未入口,喉间就像是充满了苦味。他无言,皱着鼻子闭眼喝了一口,勉强咽下,却冷不防地被那药呛了一下,端着药碗就咳嗽起来。见傅书宇如此,洛子卿轻叹一声,一手接过傅书宇手中的碗,另一手轻抚着他的背脊。那一下一下,是洛子卿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怎么那么不小心?不就是喝个药么,还会把自己给呛到?不要高烧未退,又咳嗽起来,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听出洛子卿嘴硬心软,傅书宇轻笑,说道:“你别那样大惊小怪的,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这药太苦了,我实在是难以下咽。” 洛子卿注意到傅书宇说这话时轻微地撇了一下嘴,知他心中不太情愿,便硬把那药碗又塞回到傅书宇手中,故意板起脸来,说道:“良药苦口,你这书呆子不会没有听过吧?想要病好得快些,就把这些全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傅书宇苦笑。倒不是真是他不愿喝下,只是他真的怕苦。小时候父母在时,他生了病,虽然也要喝下那么苦涩的体,可他娘亲总拿冰糖诱他喝下药,强忍着反胃的冲动灌下去,再吃一颗透明晶亮的冰糖,便觉得是天堂地狱的差别。长大了,不想喝药与怕苦的情绪仍然在,只是父母老了,不想叫他们担心,每次也会乖乖喝药。之后,还是他娘亲最了解他的心思,炖一碗香甜的银耳莲子羹,沁人的香气,至今难忘。只是现在,最疼爱自己的人已经走了,还有谁会关心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怕喝下那些苦药呢?眼前这人,只是因为和自己住在了一起,没有法子才熬药给自己喝的吧?尽管如此……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对洛子卿任一点点。他寂寞了那么久,也许这是一个机会,让自己放心去依靠的机会。 “我想吃冰糖。”傅书宇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愣住,眼角向上挑起,却不敢看洛子卿。 洛子卿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傅书宇好像是对他说了什么的,可是他觉得,那内容……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会说的。还有,若是傅书宇对他说话了,为什么都不抬头看他一下,反而专注地低头看药碗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么个有些冷寂的停顿间,从外头传来了敲锣打鼓声,还依稀听得见有人吆喝着什么。傅书宇趁机放下药碗,奇道:“外面好像是谁在办什么喜事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洛子卿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傅书宇,半晌,才伸出手去指指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药:“你不要企图蒙混过去,想出去看可以,把这药喝了,否则免谈。” 傅书宇没法,心里暗暗叹息,然后又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伸手抹了抹嘴角上残留的药渍,傅书宇咬牙道:“我药也已经喝了,现在可以出去了么?”该死的,从昨天开始,洛子卿就把他按在床上哪里都不许他去,也不让他走动走动,现在,又熬了那么一大碗药逼他喝下。若是还要禁止他出去看热闹,他可就要被闷死了。 所幸洛子卿似乎也并没有为难傅书宇的意思,拿了件衣服为傅书宇披上,便扶着他走到院子中,打开大门。只见一队穿红色衣裳的男子一路吹吹打打地走门口慢慢走了过去,中间一顶轿子被那些人簇拥着,也慢慢地过去了。队伍的最后面,已经跟着不少孩童和看热闹的人们,热热闹闹地谈着话,时而弯腰,捡起前面仪仗抛洒下的喜钱、干果之类的。 洛子卿看傅书宇:“你呢?要不要也跟在后头,瞧瞧热闹?看这阵势,似乎是有人在娶亲了。” 傅书宇低低“嗯”了一声,说道:“落霞村是个小地方,我没怎么见过别人成亲的。和我同辈的,姑娘们大多嫁到了城里,给富贵人家做妾了,偶尔有运气好些的,能给人家做正室。如果是小伙儿,与我相同年龄的这时候还没有娶上妻子呢。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呢。这轿子,定是送到离这儿三间屋子外的刘家的。刘家有钱,前一阵子,也听说是他家的少爷要娶个媳妇了。媒婆上门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 许是听见了傅书宇的声音,住在傅书宇隔壁的张姓小伙子在迎亲队伍后头停了下来,站到傅书宇的身边,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村西口的林家闺女呢。人长得可是真的俊秀极了。模样好还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人家可贤惠着呢。虽是在像是我们这样的小村里头长大的,可一点都不比城里的姑娘差。听说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针线,都行。” 原来……是林家的姑娘。傅书宇当下微微地怔仲,站在原地也不接话。耳边又响起邻居的话语来—— “说起来,那林家姑娘……是叫林笙的是吧?我记得,好像曾经有那么段时间,她天天端着好汤好菜地往你家跑,就在你父母刚刚过世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来的……说起来,我以前还以为林笙喜欢你呢,不想,几年后的今天,她还是嫁了别人啊。” 邻家小伙的话像是一块小石子,在傅书宇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点点涟漪。曾几何时,好像是有那么个温软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诉说着些什么的。已经过了很久,原以为早就忘了的,如今此刻,却好像又异常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书宇哥,这是我娘要我给你送来的乌**汤。现在天凉了,可要注意补补身子呢。快些趁热喝了吧,我家中还有呢,明天热了给你送过来。这样,我就可以再见书宇哥一眼了。” “书宇哥,这件衣裳可是我亲手缝的呢,快些穿上试试,看看合身不合身。” “书宇哥,你……可知道笙儿的心意?” 既是如此,小女子以后再不打扰了,书宇哥,再见了。那是印象中,林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犹在耳边,那女子却是在今日要嫁作人妇了。当时……当时是自己不勇敢的,面对林笙的质问,自己亦没有勇气说一声喜欢。林笙的好,他并非是不知的,也不是不在心中感激感动的,只是那样一个姑娘,若跟了他,一个家徒四壁,只靠教书勉强维生的穷书生,怎么可能会有幸福呢?只能狠心,逼走了她。 失了神般的跟在迎亲队伍后头,看着轿子在刘家门口停下。盖着红盖头的娇娘在喜婆的搀扶下下了轿子,脚下踉跄,往前倾了些,旁边的男男女女起哄着。像是被声音吓到了,又像是感激那么多人捧自己的场,新嫁娘撩起盖头,回眸冲着人群一笑,又匆忙放下了,小心翼翼地跨过刘家门槛前头放的火盆,进了门里头。 那一笑,深深地烙印在傅书宇眼中。明眸璀璨,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潋滟升起,虽不比当年青涩纯真,娇俏可爱,但浓妆艳抹下依稀还是看得见当年那个林笙的影子。 那个说着,喜欢他的林笙。他也喜欢过的林笙。 当然知道是物是人非,所以并不是还爱,只是非常怀念。怀念小姑娘的银铃笑声,明眸皓齿,今仍在,不过,不再为他了。 错都错了,何必再去想那么多呢?傅书宇长长地叹息,眼睛闭上片刻,复又睁开,转过身,背过脸,不再理会周围喧闹,穿过人群,快步走回去。 站在傅书宇背后的洛子卿并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洛子卿不笨,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八九分,只不过心里隐隐地感到不那么舒服。 连笑都不那么开心的书呆子,如今为了一个女人,背影显得比以往更加落寞。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在这人的脸上看到如此难过的神情。 拾壹 新嫁在线阅读 拾壹 新嫁 - 拾贰 聊天 闲歌 作者:露微 拾贰 聊天 洛子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洛子卿时不时地瞥瞥傅书宇。好吧,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一个时辰内,洛子卿一直在看傅书宇。他发现傅书宇并不像平时那样摊开书簿,做些日常准备功课,只是提着支笔,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眼光无神地盯着桌上的煤油灯——又或者只是没有任何目标盯着某一点,很难得一见地,傅书宇似乎在想些心事。 洛子卿叹出一声,双手前撑在桌上,凑到傅书宇耳边,“喂”了一声。 傅书宇周身一抖,笔也掉在了桌上。抬头看见洛子卿的坏笑,他也跟着笑。 “为什么要打扰我?” “如果是指你发呆,那么没错,我是故意打扰你的。”洛子卿收拾了下桌上凌乱放着的笔墨纸砚,推了推傅书宇,又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快点给我回去躺着。” 傅书宇摇摇头,微笑:“洛子卿,我发现你越来越爱管我了。呵,托你那药的福,我头已经不疼了。”又自己的额头,“好像也不烧了,舒服多了。我刚才不还下床去看别人……成亲了么,现在不过是在这里坐坐,准备些东西,你怎么又要拦我了?明天我还要去上课呢……”喋喋不休地说着,冷不防地对上洛子卿凝视的眼神,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来,用手了鼻子,嘴角微扬了些。 洛子卿盯着傅书宇瞧,看了半晌,这才带点无奈地伸手去傅书宇的鼻子。傅书宇被洛子卿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点,却被洛子卿按住。在傅书宇鼻子上轻轻抹了几下,抬手给他看:“你手上有墨渍的,刚才弄在鼻子上了,我只不过是想帮你抹去,你躲什么。”这么大人了,平时看起来也挺斯文的,怎么还是会做傻事呢?这句话,洛子卿憋在了心间,没说,但唇边的笑意让傅书宇看了个真切,傅书宇脸上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喂,书呆子,明天再给我休息一天,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蓦的,洛子卿又说话了,语气中带着傅书宇无法反驳的强势。 你这有些霸道了吧?傅书宇虽是点了头,心中仍是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就要进房去,却被洛子卿一把拉住了。 回眸对上洛子卿的眼。“书呆子,你今天不高兴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调。傅书宇无言,没有否认。脑海中一直浮现出林笙笑意盈盈的眼神,心中沉甸甸的像压下一块石头。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的,看见洛子卿眼中的关心,心想着若是告诉了他,心中会好受些,尽管……可能会被这人嘲笑吧? 睁开洛子卿的拉扯,傅书宇长长叹息。 “我去煮些茶水,等下在内室聊吧。” 外头秋风送凉,屋里清茶飘香,刚抿一口茶,从头到脚就都暖了起来,话匣子便打开了。在心里积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那么个人可以说说话,自是将苦水通通倒出。从林笙时常串门,到两人之间情愫暗生。他不是不欢喜的,只是不想拖累人家姑娘…… 洛子卿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在傅书宇说完后,沉沉地说了句:“傅书宇,你真是个胆小鬼。” 傅书宇一愣,接着便苦笑起来。“啊,你说得没错,我是个胆小鬼。当时没有抓住,甚至连让她知道我的心意都不敢,现在才在这里难过,却什么用都没有了。” 洛子卿问道:“你现在,后悔么?” 傅书宇按了按额角,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睛,回答说:“倒也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感慨。呵呵,也许这样说会很奇怪,但我并没有多么喜欢林笙……甚至谈不上爱的,可是,曾经有那么一个机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我的面前,她说她要陪着我,我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寂寞了……而这种机会,却是被我亲手毁掉了。” 屋里随着傅书宇声音渐渐低去而安静了片刻,之后,傅书宇又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虽然我说,可是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会很辛苦。看到与我年纪相仿的人身边,至少有爹娘可以让他们尽孝道,我的爹娘,却那么早就离开我去了。我是不是应该再自私一点?为了不要那么难过,不要每日都看见空荡荡的屋子,我是不是应该当时就对林笙表白?” “如果这样的话,你便不是你了吧?” 听洛子卿这样讲,傅书宇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你才认识我几天?又如何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听出傅书宇语气中暗含讽刺,洛子卿竟是慢慢地笑了,墨色的眼眸望进傅书宇眼中,是全然的相信:“我虽然认识你并不久,但我知道你是个老好人。啊,当时我和你见面时候也是因为一个误会,是吧?你愿意把钱袋还我,足见你子好,当时还是我多有得罪了。” 傅书宇举了举茶杯,对洛子卿笑道:“那么,洛公子,你可以以茶代酒,敬我一杯,从此那件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洛子卿嘴唇动了动,无声地抛出那么一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屋中烛影绰绰,两人身影映在墙上,斑斑驳驳地晕开成一片。将茶具收拾妥当了,便吹了灯,一人躺上床去,一人和衣躺于地上,将胳膊枕在脑后,闭了眼却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洛子卿。” “什么?” “你还没睡么?” 洛子卿觉得好笑,反问道:“我说,书呆子,你半夜三更地叫我名字,不会就是为了问问我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吧?” “……”傅书宇半晌没了言语。洛子卿想象着傅书宇在黑暗中尴尬地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轻轻笑出声来。这一笑,总算是让傅书宇开了口。 “那个……你睡吧,晚安。” “除了晚安,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么?” 傅书宇“嗯”了一声,说道:“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罢了。” 洛子卿再度闭上眼睛,用种满不在乎地口气回道:“我只不过是陪着你聊聊天罢了,现在我们是一同居住,所以偶尔当当安慰者感觉也不坏。喂,我发现,从我到这里来住之后,你似乎就一直在对我说谢谢。” “因为……你对我很好。”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傅书宇放松身子躺在床上,双眼一闭,便感到一阵浓浓的疲惫侵袭向他,很快地他便沉沉睡去。只是在睡着以前,似乎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着—— “我愿意对你好,也愿意陪着你,所以我用不着你的感激。笨书呆。” 拾贰 聊天在线阅读 拾贰 聊天 - 拾叁 心动 闲歌 作者:露微 拾叁 心动 **鸣三声,傅书宇蓦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在自己床边打着地铺的洛子卿,但见他呼吸平稳,似乎并没有被打鸣声吵醒,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从床上坐起,努力着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再回望一眼洛子卿,确保他没有醒过来,快速地穿上衣服。洗漱过后,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便抱着装满了学生作业的包裹走出门去。 呼,以往和他起得一样早的男人昨天照顾他看来是累惨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不过也是这样,自己才能够得以顺利地逃出家门去上课啊!在家中本来就无事,再被人勒令躺在床上不许走动,实在是太难受了。唉,只是那人看见自己留下的字条,又要生气了吧。 这样想着,穿白衣的年轻先生走进了学堂,拿出课本。温润之声从教室中溢出,绵绵不断。 头有些疼,眼睛也睁不开。知道天已经亮了,可还是想睡。还是昨天睡得太晚了些,躺下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只好一次次地爬起,有时倒上一杯水喝下,有时去傅书宇的额头,看看他热度有没有退去。那人睡得挺沉的,自己几次起床他都毫无知觉的样子。索点燃了蜡烛,到傅书宇床头坐着发呆。其实说是发呆倒也不贴切,他是在看着傅书宇。看着傅书宇睡着时候毫无防备的样子:平时那双带点温柔带点疏离的眸子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下垂着,在眼睑投下了一点暗色的影。双唇微微张着,平稳地呼吸着。他睡觉喜欢侧着身子,双手放于一侧,紧挨在脸旁边,随着一下一下的呼吸,双手微微起伏着。 这人睡着的样子还是满好看的,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洛子卿抚开垂落于傅书宇肩上的黑发,抚上他的额头,轻轻触碰着。 你难道真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么?为何睡着了还要皱着眉呢?在为那个女孩子闷闷不乐?做梦梦见什么了?还是你又觉得寂寞了。 洛子卿有时觉得自己和傅书宇的境遇还是很相像的。傅书宇在十八岁那年父母双亡了,而他,从小就失去了爹娘,只留下偌大的家,富足的钱财,还有与自己一样年幼,懵懵懂懂之间就要照顾自己的姐姐。他也时常会寂寞啊,那么小,就没有了父母的关爱,即便家中富庶又能如何?即便家中奴仆对他千依百顺又如何呢?对幼时小小洛子卿而言,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亲人。唯一留下的姐姐,也要将打点家中产业的重担一力挑在自己瘦小的肩头上,于是房间中常常只剩他一人,羡慕着学堂里那些父严母慈的玩伴们,也许就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时常萌生了不去学堂的念头,让姐姐至今都说自己“不学无术”吧? 初见傅书宇,他当真是不喜欢这个书呆子一样的教书先生。自己被强迫着住在这里,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傅书宇只读圣贤书而不闻他脚步声的样子,心里暗暗说他迂腐。而后来渐渐地熟悉起来,倒有种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自己好歹还有个亲姐姐,两人同一血脉,平时虽然吵吵闹闹的,其实心里都知道对方的好,可傅书宇却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与他风雨同舟,荣辱共赴。所以,洛子卿常常会看到傅书宇眼中浓浓的郁色,这种难过,让洛子卿慢慢萌生出想要陪着他,伴着他的冲动。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他想看到傅书宇脸上露出毫无保留的,高兴的微笑,为他一个人。 这样想着,洛子卿慢慢地靠过去,在傅书宇额头上烙下一个亲吻。 可以的话,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院子外传来一声声狗吠,是那只傅书宇养的大黄狗阿卫从窝中钻了出来,正在追赶围着院子撒欢猛跑趾高气昂的小母**。这让洛子卿从昨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向床上。 嗯?没有人?洛子卿眉头一紧,便叫起傅书宇的名字来,唤了半天没人,洛子卿便知道这人又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跑了。该死,昨夜为何要看那人看得那么入迷,否则今早也不会让那人在他熟睡之时脚底抹油了。 走到外厅,看见桌上有张字条。洛子卿拿起来一看,熟悉的小楷,正是傅书宇的字迹。 “今日起床,无感不适,恐荒废学堂,故前往之。思及你担忧之情,故未曾说明,望谅。” 放下纸条,洛子卿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人果然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刚好些就往外跑。中午时,就把他抓回来休息吧。 对了……既然要抓那人回来,他必然要回来吃午餐,若是在他身体还未好透便让他染了烟尘,似乎不太好。不如,今天就由他来做一顿餐饭给那书呆子吃吧。反正平时傅书宇也只是做一些清淡的,例如清粥,馒头之类的,看起来也都不难,趁此机会大显身手一番,让那人瞧瞧,不也是很好么? 打定了主意,洛子卿微微一笑,便迈进了厨房里。 傅书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异常平静的洛子卿,心里反而不安起来。这人果然来学堂将自己逮个正着。但他原本以为,这人会藏不住脾气地对他大喊大叫的,现在洛子卿既没有像自己意料之内那么生气,表情也没有什么起伏,这可以理解为,自己逃过一劫了么? “跟我回去。”洛子卿不多话,只是拉住傅书宇的手,将他往外头拖去。 嗯,语气似乎不太好,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洛子卿,你生气了?” “没有。”纵然脸已绷紧了,某人还是说着自己“没有生气我很平静这没什么可气的。” 傅书宇闻言不禁在心中叹息,收拾着东西同洛子卿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万一回家后洛子卿终于发作了,自己又应当怎么去应付呢。 “洛子卿。”傅书宇难免有些心惊胆战,声音也小了些,“我知道,未和你说明就直接去了学堂,是我不对,你也是担心我才会来学堂找我的。这样吧,今天回去,我去西村口渔夫那儿买条鲫鱼来,做成汤喝,算是谢了你,也是我的赔罪,行了么?” 傅书宇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让洛子卿当场生气翻脸,他还是紧紧拽住了傅书宇的手向前拖。傅书宇在低头思索今天的洛子卿很反常时,并没有发现洛子卿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于是—— 傅书宇站在厨房前,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旁的洛子卿自知犯了错,低头不语。一时间,只闻院中小母**咯咯啼叫,身后大黄狗不停狂吠。秋风卷着落叶呼啸过去,欢快异常。 “洛子卿,我听你解释。” “我已经对你说了好多遍了,原本我是想为你做一餐饭再把你拉回来尝尝我的手艺的,不过,好像是弄砸了。”洛子卿垂着头,有些丧气。本来嘛,他第一次做饭,满怀信心的,谁知道一不当心就把厨房中弄得乌烟瘴气的,外带灶台被烧了。其实也不是那么严重吧,他看自家姐姐第一次下厨时,陪同她打下手的仆人们半途中都从厨房中冲出来,真真是满面成灰烟火色。唉,这果真是神奇的血缘关系么? “好像是弄砸了?”他傅书宇脾气也许是不错,但不代表别人烧了他的家,他还要对别人笑脸相迎吧?于是额上青筋顿时异军突起,以壮主人声势。 “对不起。”洛子卿乖乖低头认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本就是自己的错在先,为了不被某生起气来也挺恐怖的好脾气先生打手心,禁饭餐什么的,还是先道歉吧。 难得见洛子卿如此乖乖的对自己道歉,傅书宇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起来。头上青筋重新归隐山林,傅书宇无奈道:“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下次,若是你进厨房,一定要和我说明,知道么?今天下午,你和我一起将这厨房拾掇好,行吗?” 洛子卿继续乖乖点头。 “你做出的饭菜呢?做饭做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把我厨房弄成这样,总该有点成果吧?” 唉,今天为了能够顺利出门,他连早餐都未曾吃一点,现在可真是饿得发慌了。若是洛子卿能端出些像样的饭菜让自己一饱口福,那自己不原谅他也是显得小气了。 哪知此话一出,洛子卿的脸色又变了几变,最后才说道:“嗯,你等着,饭菜在厨房呢,我去给你端来。” 傅书宇回到室内,坐在饭桌前,看着洛子卿端出几盘东西放在桌上,顿时觉得胃有些疼。 他执起筷子,点了点在自己面前的一盘焦炭似的,问洛子卿道:“这是什么?你发明出来的新菜式么?连碳都可以入口了?” 洛子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答道:“这是馒头,似乎是蒸过头了,成了这样的颜色。” “那么,那盘呢?”傅书宇看着最远处的一盘,眉头一紧,胃里越发难受起来。那菜的颜色怎么是褐色的? “哦,那是五花。我酱油放多了,不过虽然是咸了些,应该还能入口吧?” 傅书宇抚额叹息,筷子伸向了一盘黄瓜:“我还是吃这盘吧,看起来正常多了。”刚一入口,没嚼几下,傅书宇脸色一变,连忙将那片黄瓜吐了出来,接着端起杯子里的凉水就喝起来。连喝好几大口,这才将杯子一放,猛得咳嗽了起来。 待傅书宇缓过气来,洛子卿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啊,忘了告诉你,这黄瓜是盐水黄瓜,不过,好像浸泡的时间太久了……是不是有点齁?” 傅书宇苦笑:“你是不是嫌我病好得太快了,故意拿这些食物谋害我?” 也罢。等有空时,我教你如何做菜吧。再有这么一次,我恐怕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最后,傅书宇叹息着吐出那么一句。 拾叁 心动在线阅读 拾叁 心动 - 拾肆 下厨 闲歌 作者:露微 拾肆 下厨 一袭白衣,坐于桌前,执起狼毫小笔,点墨于臆间,落笔于宣纸上,一簇而成,这样的傅书宇比起平时温和一笑,好生亲近又似极疏远的模样来,更显清润,与世无争。而这,也是洛子卿极其喜欢的样子——唇边一点笑意,好似藏万事尽于中,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潇洒自在地很。 可是,每当这时,也是洛子卿极为郁闷的时候——因为傅书宇每每坐定于书桌前,便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于纸笔间,这一过就是一两个时辰。之后,再任凭自己怎么地走来走去散播出自己无聊已极了的信息,傅书宇也绝对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他只有长吁短叹,扒着墙远远看傅书宇的份儿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一片心绪挥成一词落于纸上,傅书宇眼带笑意,换了宣纸,准备再择一词一诗落笔,却被一双大掌拦住。 “洛子卿。”傅书宇低低地叫了洛子卿的名,心里无可奈何地想,为何自己每次潜心练字写诗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他打扰。难得的是,这人还每次都以不同的理由来打扰,说得是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好像只有他理直气壮,自己就该理亏似的——若是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是说“肚子饿了,需要另外用些点心”,于是暗中纳闷,因为此时刚用了早餐没多久;再上一次是说什么“家中柴米油盐不够,需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一人恐怕难买,需要两人一起同去方能买来”云云,硬是哄骗自己扔了笔和他一起出门去,心中却奇怪,家中油盐等杂物两三天前才检查过,足能撑得过月余,那么早便又买,却是为何? 种种理由,初听是有理的,但都不经琢磨,思来想去,便是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人无聊了,择了理由故意和自己捣乱。 不气恼,心中又觉得好笑,想着每次找个不一样的借口倒也不容易。不如放下笔来洗耳恭听,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呢? 结果被腹诽了半天的某人一点都没察觉傅书宇的心思,微微一笑,便伸手搭在了傅书宇的肩上,说道:“我欠你一顿饭,该不该还?” 傅书宇略一思忖,心想那洛子卿的确是做坏了一餐饭,还浪费了家中许多米粮蔬菜,好像也曾答应过要还自己一餐,为自己再做一顿,觉得没什么可驳的,便傻傻地点了头。 洛子卿笑得更灿烂些,将脸也一同凑了过去,距离之相近,就差没有鼻尖贴着鼻尖了。大尾巴狼继续摇晃着他的大尾巴,谆谆开导着尚未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小绵羊的小绵羊,道:“既然是欠下了,我就不会赖着。这样吧,我这人最是公道了,为了不使自己良心不安,你今日便可教我如何去做饭了。你这两日教书辛苦,只需在旁指点,待我做出像样的可口饭菜端于你,你执箸动口即可,如何?” 傅书宇又一想,并无不妥,还高兴这洛子卿难得如此乖巧一回,让自己省心了,于是欣然应允。 大尾巴狼看着小绵羊高高兴兴地收拾起书桌上的纸笔便抢先去厨房做准备,尾巴摇得更欢了。名义上是让傅书宇教自己下厨做饭,为傅书宇省些体力,自己呢,也能分担些家务,实则是想让这整天埋头于书本,醉心于诗词的小书呆多陪陪自己罢了,难以启齿的私心。呿,自己是无聊了,是不想那傅书宇只顾着看书而无视了自己那么一个大活人,但是,若是和书堆抢人了,说出去该多有损他洛少爷的名声。现在,略略施些计谋,这人就自己离开书本投向了……厨房的怀抱。咳,虽然不全是为了自己,但好歹也是借学习厨艺之机占了他的视线,不用饱受被无视的苦恼。 洛子卿嘴角勾起一哂,带着时常出现在他脸上的坏笑。哼,本少爷喜欢你,你却那么无视本少爷,那你就要付出些代价。燃烧吧,厨房! 一切准备妥当,一袭白衣干净纯粹的男人到了厨房中也没有丝毫格格不入。 “油盐酱醋你总该分得清吧,我就不说了。现在呢,这里有条去了鳞的鲈鱼,我到房间去找些花椒配料,你给我看好了火,待会儿我教你如何调味。” 说罢,洛子卿便把鱼置于炉上,转身回屋去了。洛子卿哪耐得住片刻的无聊,见傅书宇只是去拿个花椒却迟迟不回来,闲得一会儿掀掀锅盖,一会儿又炉壁,好不心烦。用筷子戳戳鱼,心想着怎么还不熟。蹲下身来,又拨了几柴火进去,火苗一下子便窜高了。 恰巧这时傅书宇拿了花椒回来,见洛子卿在燃火,连忙搁下花椒过去,用拨火棍将一些拆分到一边,才让火慢慢地又变小了。 “怎么我才走了那么些时候,你就给我捣乱?” 洛子卿觉得自己挺无辜的,说道:“我看你久久不来,闲着无聊了就去看这鱼。这鱼看上去挺嫩,而鱼又迟迟不熟,我没耐心,就想着用大火试试……” 但凡鲈鱼这样的嫩用大火煮炖,可能会导致外焦而里不熟。心想着洛子卿未曾有经验,也不会知道这层,傅书宇并不责怪,只是将他拉到一边,说道: “这蒸鱼的事先不用管他,我从切菜教你好了。你看,菜刀应该这样握住,切下去时手腕用力,干脆利落一些……”说着说着,傅书宇便挽上了衣袖亲自示范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菜刀,抓过一苦瓜开始切片,纤细的手腕一顿,一片苦瓜便贴在了砧板上,手一扬,将苦瓜送入碗中,回头看洛子卿,却发现他眼神呆呆的,不像是认真听自己的讲的模样。于是菜刀一放,装作恼了:“洛子卿,既是你让我教你,你怎么又不听?” “嗯?”见男人似乎生气了,洛子卿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起来,反应过了之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暗骂自己:洛子卿,你可真是不争气了,他傅书宇是个男人,而且五官平平的,说是好看吧,也许还勉强算得上,但又不是有什么惊天美貌的,比他美得多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何曾失态过,现在,你却盯着这人猛瞧做什么? 可是,那张张合合的嘴唇,似乎有那么点苍白,不算红润,总是吸引着自己的注意力。他的身体是不是还没好透?这人为什么总是惹起自己的担心?才认识不过数月,做什么要被他牵动情绪呢?纵使是喜欢了,又为何要自己为他去牵动情绪,不能反之呢。 有些懊恼,洛子卿瞪一眼傅书宇,说道:“不就是切菜么,这有何不会的,还要劳烦你教我。我这就做来给你看!” 右手提起菜刀,洛子卿将苦瓜置于刀下,左手将苦瓜固定,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他朝傅书宇得意地一笑,手上一个用力,刀便落下砧板,干脆利落地切下一片苦瓜。见洛子卿利索的动作,傅书宇赞许地笑了笑,殊不知,这一笑入了洛子卿的眼,竟让他一呆,而这片刻间,洛子卿一刀落下,又是一片。傅书宇刚想夸奖一下洛子卿,但见洛子卿脸色突的一变,得意之色不复,脸一下子绷紧了,眉心也皱了起来。 “洛子卿,你……”傅书宇刚想询问,却被洛子卿打断。 “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我肚子忽然有些不适,去一下茅房,等回来了你再教我,行么?”说完,也不等傅书宇回个话,就似火烧眉毛般的掠出了厨房,留下傅书宇站在原地,似有所思。 该死,真该死!洛子卿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指,心里愤愤。 死书呆,都是你害的……上次做饭,虽然把厨房中搞得乌烟瘴气,但切菜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的么?方才,你做什么对我笑得那么好看,害我一个闪神,没注意到左手食指离开菜刀太近了。虽然这一刀并不很深,可是,还真疼! 心里将傅书宇埋怨了一通之后,洛子卿还是苦笑一声。呵,只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罢了,为什么会走神,怕还是因为对那人情愫日深了吧。见了那人的笑,自己都会愣神了。不过,喜欢了如何,是想相陪,这又如何呢。两人同为男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竟然有了这层心思,那人想必会远远避开的吧?饱览群书,子虽然温和,但难免迂腐了。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傅书宇仍是以礼相待,将自己当作是朋友了,自己又如何能保证在他心中掠夺一席之位呢?几天前,他还在为了相隔几处居所外,已成为别人新娘的旧情人黯然神伤过。 止不住地一再叹息,蹲下身来,随意将手指浸在井边盆中一捧凉水里,又冷又麻的感觉让他周身一颤,却又有些恶意地折磨自己。秋风在盆中水上吹皱涟漪,血色随着水花慢慢荡开,一圈一圈的,最后渐渐变淡,却融于了水中。 这连心的痛,虽烈,但还能忍,总好过一份突如其来,又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是放下,还是强忍在心,日日相陪? “你在做什么!”身后一声断喝,还未及洛子卿回头,傅书宇已是冲上前来,拉起他浸在冷水中的手。抓过搭在盆边的毛巾,傅书宇一用力扯下一块布条来,将它按在洛子卿伤口上,再一层层裹好,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松口气,放下洛子卿的手,傅书宇轻道:“见你切菜切了一半便匆匆跑来,脸上表情似乎也很痛苦,我猜你是切到手指了。既是如此,为何不说,暗自躲在这里做什么?你呀,未免也太没常识了些,手上划了口子,怎么还能浸在水中呢,可能会发炎感染的。” “一口气说那么多,你也不嫌累得慌么,傅先生。”洛子卿随口回道,口气却是提不起神来。 傅书宇以为洛子卿恼他,声音更低了:“我、我是担心你,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 洛子卿一掌拍在了傅书宇肩上,再说笑间,已恢复了平日语气中的不正经。“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了,我这不是怕你嘲笑我不当心切到手么,所以才躲到一边去了。好啦好啦,没什么要紧的,留那么点血,难道死得了人不成?走了走了,回去继续教我做菜。” 被推搡之间,傅书宇只得向厨房走去,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频频回头,说道:“你手指既已伤了,再学做菜恐怕多有不便吧?万一再这样来几次,我……” “喂喂喂,书呆子,你这是诅咒我么?当心你再把你厨房烧了!今天,我就站在旁边看着,看着你示范总行了吧?下次再实际作嘛,我得要先熟悉一下。” 傅书宇无言,心想着最后果然还是要我做这一餐,却还是同意了,点了点头。低头朝厨房走时,未曾看见洛子卿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难过。 切菜,下锅,调味,装盘,傅书宇平日里做多了,自是样样熟练。可洛子卿看着傅书宇做菜的样子却直想笑。 这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吧,连做菜都那么认真,一丝不苟的模样叫人瞧见了,直想着他手中拿的不是锅铲,而是一卷书,或是一支笔。 将做好的菜都摆上桌,傅书宇微笑着放下了袖管,说道:“尝尝吧,我也是难得做那么多菜的,你受伤了,多吃些。” 这人算是在笑自己么?洛子卿郁闷,夹一筷子鱼入口,咀嚼片刻。“好吃!” 得到赞赏的某人笑意都进了眼底,脸上也挂了温柔之色,半晌才感觉自己神色高兴地有些过了,连忙敛了神,低了头。 正说话间,门突然被叩响了。 “你去。”洛子卿扒着饭,头都没抬一下就命令着。傅书宇也不争论,笑一笑就去开门了。而门一开,傅书宇脸上还留有的一丝笑意就僵在了唇边。 门外是位穿红衣的新妇,真真是人美如玉。只是此刻脸色亦不大好,下颚线条紧紧地绷着。 傅书宇对着那人,平时不多的话更是想不出一句了,只是傻傻地看着。 那新妇对着傅书宇盈盈地施了一礼,眼角上挑了去看他,声音清脆:“书宇哥,小女子刚嫁入刘家,应了夫家的说法,前来一家家地分送喜果。” 来人发著银月簪,脸施烟霞妆,指点红丹寇,腰若三月柳,躬身起伏间,更有暗香萦绕。这人,正是前不久嫁与了刘家公子的林笙。 拾肆 下厨在线阅读 拾肆 下厨 - 拾伍 表白 闲歌 作者:露微 拾伍 表白 “喂,傅书宇,是谁来了?”等了许久不见傅书宇回来,洛子卿放下筷子,走出房间,来到院中。而见洛子卿来,傅书宇与林笙两人脸上俱有尴尬一闪而过。傅书宇一声不响地退后了一步,与林笙拉开些距离;林笙则把头微微低下,脸色微红。 “这是谁?”见了林笙,洛子卿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附耳过去,在傅书宇耳边低声问道。 傅书宇抬头望了一眼林笙,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这位是林笙,林小姐。你还记得么,就在前两天我生病之时,隔壁的刘家不是娶了一房新媳妇么?这便是了。” 原来这人便是傅书宇念念不忘的老情人么?这样想着,洛子卿眼神里头就染了点敌意,指着林笙,眼神却看向傅书宇,问道:“那她来这里做什么?才做了新嫁娘,就可以往别人的家里跑么?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况且这人还是自己以前的旧爱,这女子真是够不害臊的,这才几天,就想着法的过来了,也不知道何谓避嫌。须知,据他观察下来,这村庄闭塞落后得紧,对于风俗礼仪什么的,最是重视不过,若是让别人瞧见了,流言蜚语怕是要四起了。 “洛子卿,你胡说些什么。”傅书宇听得出洛子卿话语里夹枪带的,对林笙绝对说不上是友好,一下子脸色便冷下来,眼光直直地瞪过去,似是警告,似是不满。 而见傅书宇如此,洛子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高了:“怎么了,你做什么这么看我?难道我说错了么。才嫁人的姑娘,不知留在家中好好侍奉夫君,当好主母,跑出来做什么。” “你!”傅书宇气得脸色发白,却被洛子卿噎得一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手缓缓抬了起来,跺一跺脚,又将手往后一甩,不再理会洛子卿,而转头对林笙拱了拱手,说道:“笙儿,你不要听这人胡说,傅书宇代他向你赔罪了。” 被这样说了,那林笙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素手将衣袖一挽,就伸过去拉住了傅书宇,叹息:“书宇哥,这位公子并没有说错什么,林笙确不该以人妇之身,再出现在傅家的,以免惹人闲话,也让人在背后说你和我夫家的长短。既是这样,林笙便先走一步了。”说罢微微欠了欠身子,对傅书宇行了个礼。 傅书宇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有些惆怅,但知晓过去的理应让她过去,就回礼说:“那么,多谢笙儿你的喜果,请你回去告诉你的夫君刘兄,就说傅某谢谢他的心意。” 林笙点点头,本来还要向洛子卿行个礼的,却见洛子卿将头撇向一边,故作无视,只得作罢。转身出门,没走两步却又回身,长发飘拂于风中,卷起暗香。 “书宇哥哥。”林笙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知道要爱护自己的身子。怎么又病了呢。”说罢,不再留恋,施施然飘出门去,红色衣裳如火般,渐行渐远了。 “喂,你别站在门口了,就是再看,别人也不会回头的。”傅书宇怔在门口怅然远望的模样,让洛子卿口燃起一把火,烧得他心口疼痛,也烧得他口不择言。 傅书宇将目光收回,双手负于身后,皱眉看了洛子卿一眼,绕过他进了屋子。 为了一个已经嫁作他□的女人,平时脾气温和的书呆子竟然会不再理会他,就这样将他晾在这里。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是有些过分了,刚才也是打算道歉了,可这人,竟是看他一眼就走,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呵,这让他情何以堪? 既是如此,那就耗着吧,谁也不用理会谁。 傅书宇,即使我是喜欢你的,你也不知道,当着我的面,为别人说话。那便这样好了,你不和说话,我自是无聊,可和心中难过比起来,什么都不要紧了。你去想着故人,我去疗我自己的伤口,反正都是为情所苦,无差。 起风了,即使阳光正好,怎么还是有些冷呢。洛子卿紧了紧身上衣服,绕过前厅,从后院中回房去了。可惜了一桌好饭好菜,真该让傅书宇将那美人留下来用餐,呵。 洛子卿唇边绽出一个冷冷的笑,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十分单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了,傅书宇站在紧闭的里间房门,伸出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他来回地踱着步子,眉头紧皱。 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傅书宇心想,中午的时候还开开心心地一起坐在桌前吃饭,林笙一来,洛子卿便毫无缘由地发起脾气来。那些话,听来是有道理的,但实在刺耳。林笙是自己旧时,亦算喜欢过,自己的同居人这样对她说话,自己当然会生气。不过说实在的,说是气林笙受了这样的羞辱,还不如说是气这人口无遮拦,出口伤人了。 我是把你当朋友了,所以才气你对别人这样说话,气你的无理取闹,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心里萦绕的这样的话,可是却几次张嘴都说不出来。不知这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傅书宇苦笑起来。气是一定还气的,否则他不会紧闭着门,一下午了也不出来和他说说话。送走林笙后,也不招呼他一声就自己回屋,实在是因为太生气了,但如果那人来向自己道个歉,那自己也断然是会原谅的。 在我心中,你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只需要一个理由,怎么你也不给?傅书宇心中暗暗地想着,还是站起身来,去敲了隔开他与洛子卿的大门。午饭的时候,那人没吃多少就把自己给关进房间了,现在的时辰已是用晚饭的时候了,该饿了吧? “洛子卿。”傅书宇敲敲门,声音已和平时一样温和起来,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哄劝,“我做了晚餐,你多少出来吃一些吧。” 没有回应。伏在门旁听了片刻,里头也没什么响动,知道洛子卿是不肯出来了,傅书宇轻轻一叹,返回外室坐下。呆了片刻,将一桌的菜全端回了厨房。 这是怎么了。傅书宇恍恍惚惚地想,难道是洛子卿吵闹地让自己习惯了,此时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突然有些空虚起来。 夜深了,屋里难得那么安静。傅书宇摊开纸笔,脑中却一片空白。练字时候,难得没有洛子卿来烦着他,该是能静下心来好好习字的,可是心中就是会不安,目光频频地投向那扇门。懊恼地将桌上东西收拾好,伏在桌边看着烛火跳动。 隐隐听得从外头传来的狗吠,屋门前似乎有人声低语咕哝,又一转而逝了。 里屋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不久后,里屋的门被打开了。傅书宇从桌边挺身起来,回眸看着。洛子卿站得离开他远了,他看不见洛子卿脸上的表情,因而不安。 “洛子卿,你、你不生气了么?”傅书宇心里一急,声音都有些抖。 洛子卿“哈”地发出了一记短暂的笑声,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有些冷淡:“我生什么气,为什么要生气,嗯?现在我是寄人篱下的,还要谢谢傅先生给我一个屋顶挡风遮雨呢,哪里敢和先生生气呀,你说对不对?” 傅书宇低下头,落寞地“哦”了一声,知道自己是没被原谅。心里不禁觉得懊恼起来:这件事情,明明就是洛子卿做错了,现在却是自己,为了对方不肯轻易原谅自己而惴惴不安着,真是没有骨气。 可真的不想看见洛子卿对他冷着一张脸。就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说过会陪着自己。他说过的,所以傅书宇信了。一旦不被理睬了,他便寂寞了。 “行了,别一副为难的样子。时候已经晚了,进来睡吧。”洛子卿才不承认自己是心软了,不忍心看傅书宇失落的样子。唉,这不管怎么说也是傅书宇的家,再生气,也不好把主人关在里屋外头,不让人进来睡觉吧? 人影晃了晃,蜡烛灭了,屋里复又一片黑暗,只听得见偶尔响起的人声,回荡在里屋。 “洛子卿,我们……不要在这样闹下去了,好不好?”傅书宇裹着被子,侧头看向右边地面。黑蒙蒙的一片,只能看见地上洛子卿被头的轮廓,但因为那是洛子卿,所以傅书宇觉得安心。 “你没做错,你该生气的。”话到这里断了,但傅书宇知道他话还没有说完,所以侧耳听着,等待着洛子卿的下文。 “……是我不对。不该那么说你,更不该那么说那个……林小姐!”洛子卿恶狠狠地咬着牙,讲出林笙的名。“呵,你曾经喜欢过她的,我该知道她在你心里有多少分量,我这样讲她,是我的不对。” 傅书宇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眼睛盯着天花板。 “洛子卿,听你这语气,你好像很针对笙儿。” 笙儿,笙儿!听这人叫得多亲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人家已经嫁人了。 洛子卿气呼呼地想着,随口回了一句:“没错,我就是针对她了。” “为什么?”傅书宇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洛子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回答:“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喜欢你呢?” 这话出口,一瞬间突然极其地安静,静得洛子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诉说着喜欢了傅书宇的心意。 拾伍 表白在线阅读 拾伍 表白 - 拾陆 出走 闲歌 作者:露微 拾陆 出走 洛子卿知道,傅书宇是在躲着自己了。 昨天晚上说的“喜欢”,并不是一时兴起了,只是想着与其一直憋在心中,还不如就这样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被拒绝也无所谓,只是想求一个答案罢了。哪知道,傅书宇这人什么都没回答,倒是二话不说就想方设法地避着和他说话。 就拿昨天晚上表白过后来说吧,他一直等着,等着傅书宇做出些反应,惊讶,拒绝,哪怕是抗拒,都好过一声不吭。可等了好久,回应他的都只是沉默,以及风吹过窗户带起的哗啦声。这是被拒绝了么?洛子卿这样想着,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来,轻轻推了推傅书宇。傅书宇分明身子抖了一下,但还是一语不发。不久,傅书宇的呼吸声渐渐清晰起来,竟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只是洛子卿知道,他是装出来。这人睡着后,呼吸平稳,与往常一样,现在这与平日里不同的样子,定是傅书宇刻意夸张了,用来迷惑他的。 洛子卿苦笑起来。 这代表的,是拒绝么?洛子卿心想,若是,我宁愿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像这样敷衍过我,你可知道如此我心里会更加难受么。 洛子卿猜得并没有错,傅书宇只是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睡意。听见洛子卿的表白,傅书宇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呵,没听错吧?经常嘲讽着自己,叫自己为书呆子的人,竟对自己说了喜欢?不可能吧。而笑意渐渐消失,心中升腾起的是一阵犹豫,一阵怀疑。若是……若是洛子卿的喜欢,是真的呢?该怎么做?两个人都为男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感? 或许、或许洛子卿说的“喜欢”,只是朋友之情的“喜欢”吧?是自己想得太过了么?可是听洛子卿的口气,玩笑意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傅书宇承认,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慌了手脚,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一片,并不是不想回答洛子卿的,可是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所以他选择保持了沉默。 当洛子卿推他时,他更加慌乱,以至于身体都跟着轻微的弹了一下。他怕了洛子卿的追问,于是他选择装睡,刻意地压低了呼吸声,却不料让洛子卿失落起来。 这一夜,两人俱是一夜无眠。一人为难着,不知道如何婉言拒绝这份在他看来本不切实际的感情;一人苦恼着,思索该怎么逼出对方的回应,哪怕这回应,让人心冷。 第二天,傅书宇比平日里起得还要更加早些,只觉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脑中昏沉,极为倦怠。但因今日还要授课,无法偷懒,就强打起神前去洗漱。 在院中井里打了盆凉水进屋,弯下腰往自己脸上扑了些,将布巾沾湿又拧干后,轻轻盖于脸上,闭了会儿眼睛。脸上一片凉意,倒是让他神为之一振。将毛巾取下放入脸盆中,一回身,却差点撞上了一个膛。傅书宇怔了一下,连忙往旁边迈开几步,抬头对上洛子卿的眼,心里有点乱,避开了他的眼神,微微笑了笑。 “现在还早,不多睡一会儿么?” 洛子卿目光如炬望向傅书宇:“昨日一夜没睡了,现在也不想睡,所以干脆起来了。” “为什么没有睡?”原本傅书宇是想没话找话,所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问过之后才尴尬起来,低了头不知所措。 洛子卿轻笑一声,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傅书宇瘦削的肩膀,凑近了说道:“为什么不睡,你应该知道原因的,不是么?既然知道为何又明知故问呢。傅书宇,我……” 不想洛子卿话还没说完,傅书宇便挣脱了洛子卿,双手紧紧握拳:“啊,洛子卿,我突然想到今天学堂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办,需要早些过去,我就先走了。对了,厨房中有糕饼,是昨天剩下的,你先吃着,等我回来,再做新鲜的饭菜。” 说罢,抓起桌上早已整理好的书簿便冲出门,走进冥冥薄暮中,匆匆而去。留下洛子卿一人,望着傅书宇的背影,原本想挽留下傅书宇的手兀自在空中举着,半晌,手指失落地蜷曲起来,一声叹息过后,手臂慢慢地放了下来。 还是不行么?现在居然连和他好好说话都不行了。 洛子卿在空荡荡的房间中慢慢踱着步子,思索着应当如何去做。或许,这人是被自己吓坏了吧。从小就在这民风淳朴的小山村中长大,被男人喜欢上的事情,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反观自己,在城中听得些思想,大户人家中有男宠也没什么稀奇的,青楼花巷里也总有小倌接客的,喜欢了男子,并不苦恼。虽说洛子卿自己也知道,喜欢了傅书宇,感情也许是得不到回报了,但他还是想努力一下,因为他还是第一次有了保护一个人,抹去他心中所有苦楚的欲望。 日头渐渐升高,外头也热闹起来,男人出门耕种,女人或在家织布带幼儿,或三五个聚在一处,谈谈村中大小杂事,不外乎谁家的媳妇太过劳倒下了,谁家的儿子到城中打工,每月寄回一些钱财,极为孝顺之类的。 就在这说话农忙间,洛子卿终于做出了个决定。他在砚台中加了一些清水,开始磨墨,过后,从被书本压着的一叠宣纸中拿出一张来,留下几个字。 走出房门外,洛子卿又回头看看。这地方,自己已然住了好几个月了,刚入这竹屋是在夏天,转眼间已是秋收时节。院中蔬菜瓜果,也结了不少,那是自己和傅书宇一起种下的。原本以为简陋得令人呆不下去的竹屋,现在却让自己生了几分留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 也罢,就这样吧。自己先归去数日,留得傅书宇一人好好思考。他不想看那人躲避的眼神与慌乱的神色。 深秋中,天色晚得越发早了。傅书宇比平时早一些打发了孩子们走,料想着今日洛子卿必不会来学堂中找他一起回去,便一个人踏上归家的田间小路。 今日脑中一直思索着有关洛子卿的事,都定不下心来教书。那句“我喜欢你”,更是反反复复地出现,要将他吞没了。 其实,若是撇开与洛子卿身为同这一点,被人告白,傅书宇还是相当开心的。一个人过久了,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他再想不起来。他决定不再躲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和洛子卿说开,虽说自己无法接受这种感情,但他不想失去洛子卿这个朋友。相比村中一起长大的同龄人而言,他觉得洛子卿与自己更为亲近得多,相处久了,自己也越发地喜欢这个朋友。 然而回到家中,傅书宇迎来的只有满屋的冷清与一纸留言。 他拿起那纸,是洛子卿的字迹,算不得好看,但别有风格。 “因故回家,看望姐姐,留君一人,念及昨日之事,望君好好思考,三日后前来问询。” 没有称呼,亦无落款,只留下那么只言片语,人就已经离开自己很远了。 傅书宇将那留言拍在桌上,坐下身来。 三日之后,洛子卿会来问自己讨个答案吧?他既已如此说明,到时候的自己又应该怎么回答呢?说是只想当好朋友,不想逾越这层关系么?那人喜欢自己,也许无法以朋友的姿态的留在自己身边,到时候,可能就回家去,再也不来这里了吧。不,不会的。他姐姐让他呆满一年的,不可能让他回得去的…… 而想到这里,傅书宇又无奈地笑起来。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洛年是他的亲姐姐,即使是一时兴起地让他住在自己这儿,可是又怎么会真正地让他为难呢?他要回去,可能洛年高兴都来不及,最多是表面上说说他罢了。 那自己呢?陪着自己几个月的人也许会走。没人陪着自己一同吃饭,也再不会有人在生病的时候照顾自己了。瞧瞧,这房间里没了叫他呆子的人,已经冷清了下来。 当时已经错过了林笙了,说不上后悔,只是在她之后再没有了和自己亲近的人。又等了几年,才等到了像洛子卿这样的一个人,说要陪着自己,说喜欢这样一个寂寞的自己。若是这次再失去了,不知道还要再过多少年,才会再出现了。 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傅书宇倦怠极了,将脸庞埋入自己的手掌内,也遮挡住了一脸寂寞的表情。 如果自己拒绝了洛子卿,那不管日后再怎么努力也赢不回两人的友谊了吧?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两人静坐屋中,一人习字,一人无聊地走来走去了。 尝过有人日夜相陪的日子后,傅书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那种一个人生活的光景中去了。 既然这样,用一份虚假的爱情,换取片刻的温暖,又如何呢? 拾陆 出走在线阅读 拾陆 出走 - 拾柒 相拥 闲歌 作者:露微 拾柒 相拥 三天时光,以往在傅书宇眼里不过是白驹过隙,一日一日,没什么变化,弹指间就过去了。而现在,傅书宇却觉得难以度过,饭菜入口只觉得淡而无味,夜里躺在床上,也觉得空虚寂寞,无法入睡。才不过两天时间,傅书宇眼底就出现了浓浓的影,上课也不再像平时一般认真专注,而常常放了学生自己习字读书,自己则无意识地发呆,而更多时候,会把眼神投出窗外,一直延伸到了远处村中入口。 他在等着,等着洛子卿回来与他把话说清楚,总好过这样一日一日心神不宁,度日如年。 傅书宇心中那份以一份假装的爱情换取洛子卿陪伴的想法挥之不去,他不由得自暴自弃起来。实在是怕了一个人,白天,即使围绕在一群活泼的孩子中,心中深蒂固的寂寞感也无法抹去半分,甚至,在别人对他打招呼行礼时会更加寂寞。夜里,环顾四周,但见四壁印出的只有自己的身影,形单影只的。他开始分外想念起洛子卿来。 回头想想,纵是林笙被自己拒绝后不再来了,自己也未曾像现在这么难受过——他知道的,林笙与自己并不相陪,她美丽温和,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更是颇浓厚,她该要找一个更加适合她的人,而不是留在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身边,清贫,孤寂。而洛子卿不同。也许是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又是个男子,傅书宇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朋友。病中的照顾,下课后的陪伴,熄了烛火后时常的温语谈笑,很快地便让他把心交出去。现在若是少了这样的陪伴,就好像把一种养成多年的习惯硬生生从他身体里剜去,必然得忍莫大痛楚。 若是以情人身份待在洛子卿身边,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身边人都道洛子卿是自己一名亲戚,无人知道如今他俩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若是在人前小心谨慎一些,应当不要紧吧?况且,以洛子卿这样的公子哥而言,见过的男男女女一定有许多,若是哪日再遇到个让他心动的,他们就可以回归到好朋友的关系了,就像一般朋友那样,可以结伴出游,偶尔喝酒,谈心,说说过去,谈谈将来,这也很好。 如果作为恋人,还能和以前一样相处就好了。若是洛子卿想要举止亲密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应该可以接受吧?亲吻,拥抱,他以前都没做过,能避则避,不能的话,就接受,也当作是过分贪恋一份温暖的代价吧。 傅书宇闭上双眼,静静地迎接着第三日的天明。前两日都没有睡好,太累了,现在思考清了洛子卿的事,心中卸下了一个重担,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梦里出现一双戏谑的眼睛,还有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的“书呆子,我喜欢你”。 对不起,对不起。傅书宇在梦中对着那双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在经历过温暖与寒冷的滋味后,你该知道我有多想留住近在身边的幸福,所以我才会想要欺骗你的。 那双眼睛慢慢地远了,梦中也忽然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傅书宇在他的梦中,走不出去。 期至。傅书宇和平时一样时间出的门,只是在路上会想着,若是自己傍晚回家了,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变化,有没有想念过自己。 才那么几天,怎么会有变化呢?思念这种事,也有些过了。傅书宇摇头笑自己。 但今日终究还是提早了下课的时间,不愿让那人多等,于是脚步也比平时迈得快了。刚弯过家门前那条小径,门口的那个修长硬挺的背影便让他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洛子卿背对着他,似乎在抬头看着什么。傅书宇停下脚步,顺着洛子卿的目光看过去。 家门口是一棵大槐树,印象中是有些岁月了,经历了十几载的春夏秋冬,经历了数不清叶落复又抽枝,它还是站在那头,挺直了腰杆,不曾倒下。又是一年秋了,一片一片的,树上的叶子全都凋落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有什么好看的?傅书宇心中疑惑,放低了脚步声向洛子卿靠过去。未曾注意脚下,踩上一枯枝,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洛子卿将目光收回来,见是傅书宇来了,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心里是下定了决心的,但见了洛子卿,傅书宇心中还是有那么点心虚。从未骗过人,如今,也算为了一己之私,用爱情,换陪伴。心中没有过犹豫的,但是,更加舍不得放手。 “你似乎,还是不怎么敢看我。”洛子卿答非所问地笑笑,去拉傅书宇的手。手被握住,两人所触及的地方一片暖融融的。他是下意识地想挣,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任由他握着。 “想明白了么?我在等你的答案。”洛子卿目光温和,语气间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傅书宇脸上微红,被洛子卿拉住的手稍稍动弹了一下。 “先进来吧,我们进屋里去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天气有些冷,当心着凉。” 伸手去推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傅书宇愣了愣,随即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他在想些心事,浑浑噩噩地就把门顺手锁了。他看着洛子卿,有些内疚。 “我可是从一个时辰之前就在这里等了哦,你平时都不锁外头的大门的,今天却上锁了,害我进不去,只能在这里干等。”洛子卿勾起嘴角一笑,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傅书宇不回答,从腰带间出了钥匙,打开门锁,将洛子卿让进去后,才说道:“那你可以来学堂找我的,早些放了学生,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不是已经为了我提早了下课的时间么?”洛子卿吃吃地笑起来,像要把傅书宇看穿似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以往,不是像今天那么早的。不过我猜到你今天会早些回来,因为你不愿意让我多等,是不是?” 傅书宇点点头:“我知道你今天回来,但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就想着要快些回来。” 洛子卿在傅书宇身后叹息起来:“呆子,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么?” “什么?”傅书宇不懂。 洛子卿伸手揽住傅书宇的脊背,将他向前带进屋里。“我的意思是,因为你在意我,所以才会怕我等久了。” 傅书宇沉默了良久,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去看洛子卿的眼睛,问道:“洛子卿,你说的喜欢我,是真的么?你是真的喜欢我,不是骗我的么?” 洛子卿“嗯——”地回答了一声,傅书宇淡淡地“哦”了一声之后,说道:“如果我的答案是拒绝,你准备怎么做?”他还是想最后握有一丝希望,若是不在一起也能像朋友一样互相关心,那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那么纠结着。 “如果我们无法在一起,那我就离开这里,回家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以后就没有任何关联了。我会远远地祝福你,希望你早日找到那个,可以和你一生相伴的女子,你知道的,我不会强迫你的。”洛子卿眨了眨眼睛,看傅书宇为他斟一杯热茶。 洛子卿脸上微笑着,心里却没有抱任何希望。虽说洛子卿在来的路上一直告诉自己,今天是来找傅书宇要一个的答案的,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没有任何希望。那么就最后来道个别,再看这人一眼。他有好多话要叮嘱那人,想让他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再对自己这么的漠不关心;想让他多外出走动走动,不要总是闷在家里;想让他多和人交谈,没了陪伴,恐怕这人会更加寂寞的吧?洛子卿不愿看到,可是要让他以朋友身份再留下来,他做不到。 傅书宇看着洛子卿抿一口茶,缓缓说道:“我答应你。” “咳咳!”洛子卿一口茶水没有完全咽下,听傅书宇这样说,心里一惊,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傅书宇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洛子卿用手顺着口的模样。这话既已说出口,傅书宇心中一下子便极度地安定下来。 “傅书宇,你、咳咳,你刚才说什么?”洛子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以为绝对没有希望的事情,如今竟听着自己思了三天的人亲口说出来。 “我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做你的情人。”傅书宇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不过,你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话音未落,傅书宇就被抱进了怀里。洛子卿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急切地说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 第一次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傅书宇却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洛子卿人比他高出些许,被洛子卿抱着,他的头正好可以枕在洛子卿肩上。 洛子卿的怀抱很温暖,手臂很有力,傅书宇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那么被人需要,被人渴求过了。于是在那个瞬间,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个怀抱里,伸出双手回抱住洛子卿,闭上了眼。 拾柒 相拥在线阅读 拾柒 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