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引子--写文缘由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引子--写文缘由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 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 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苏轼《如梦令》 写文初衷,请大家花点耐心看一下,了解一下苏轼的为人。 最早萌发写这文的冲动,是在看了《不负如来不负卿》之后,惊叹于小春能将一位备受争议的高僧写得如此真实而丰满。 然后我就想起了历史上另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苏轼。 虽然他大多是以一个积极正义的形象出现,可是也有不少负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譬如,有人说,苏轼表达对欧阳修的和梅尧臣仰慕和崇拜的《上梅直讲书》是阿谀奉承的另类官术,期望以此“求达显官”。 实在可笑,不谈苏轼本身的才学,不谈他当时已经有大臣张方平的推荐,不谈欧阳修当时只是五品官员,单就欧阳修这样一位文坛领袖的神人物,会因为几句阿谀奉承的话而脑子发昏,一心要栽培苏轼么?!“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这句话是在苏轼写这篇文之前就说了! 苏轼与欧阳修的师生情谊,有《西江月》“三过平山堂下”,《木兰花令》“霜余已失长淮阔”等诗词可作见证,有平山堂他为欧阳修建的谷林堂为证。当一个人已经离世多年,另一个还在怀念他,请问是真情还是假意?!如果有人还要说这是沽名钓誉的话,我只能无语凝咽。 譬如,有人说,苏轼是封建守旧势力的代表,因为他的阻挠,影响了王安石的“熙宁变法”,变相的导致了宋朝的国运衰败。 更是可笑,早在王安石变法之前,就有过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仅仅1年零4个月后,范仲淹、富弼和韩琦相继被调出京城,改革突然剎车。宋朝的积弊太深,大刀阔斧的改革并非良药。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也是相当激进的,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最底层的民众受苦,而官吏商贾总有办法规避。苏轼的反对是因为看到了新政下,民众的苦难。 再言之,王安石下台,司马光掌权后,苏轼是坚决反对全部推翻新法的,为此又受到保守派的排挤,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百姓,他这么做,变相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譬如,有人说,苏轼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老婆死后,居然娶了老婆的妹妹。还有一个野史 “白马换妾”导致小妾寻死的传闻。 先说王弗,不说那一首千古流唱的《江城子》,怕有人说文人就是会写酸诗。那“老翁山下玉渊回,手值青松三万栽”呢?玫瑰易凋,青松长翠。三万棵,这是怎样的深情?!有人说苏轼爱王弗不够深,没为她写几首诗词,但是我相信四个字“大爱无声”。一篇“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的《江城子》足已。 再说闰之,说娶小姨子,无非是想像到年轻貌美四个字。可是闰之既不年轻,也不貌美。她嫁给苏轼的时候已经21岁,早已过了一般古代女子结婚的年龄。而且在史料诗词中,王闰之多是一个“牛衣老妻”的村妇形象,并非绝色佳人。苏轼娶她,多数人是认为是王弗的遗愿。王弗去世时苏迈才6岁,还有比堂妹更放心的人可以照顾儿子么?“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苏轼的词也证明了闰之待苏迈视如己出。 再说朝云,有人说人家跟了你那么久,上山下乡,连个妻子的名份都没有,看看,多么薄情。 丢一段史料——《宋刑统》卷十三条:“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若婢有子,及经放为良者,听为妾。”“婢为主所幸,因而有子,即虽无子,经放为良者,听为妾。” [问曰]:“婢经放为良,听为妾,若用为妻,复有何罪?”[答曰]:“妻者,传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礼,取则二仪。婢虽经放为良,岂堪承嫡之重。律既止听为妾,即是不许为妻,不可处以婢为妻之科,须从以妾为妻之坐。 知道了吧,北宋的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不是苏轼想就可以扶正的。但是我想朝云并不会介意这些,感情比虚名要重得多。 最后,谈谈苏轼的那些侍妾。很多人说数量很多,我也无从反驳,但是请不要以诗词来推测,苏轼写的那些婉约词,很多人赠给当时一些官僚的妓妾的,并不是写给他自己的。有时间在那臆想揣测,不妨看看《东坡乐府笺》,里面的评注写得清清楚楚。 以苏轼当时的风采,我相信那些侍妾很多是主动看上他的,何朝何代没有追星族?!苏轼被贬官,要远赴惠州。他哪来那么多钱带着她们上路,就算他想带,那些侍妾愿意么?那时的广东可不上今日的繁华,算是蛮夷之地。也许,放手是对她们而言,更好的一种照顾。 最后说说“白马换妾”。首先,这不过是一段“野史”,可信度有几何?这一传闻缘自冯梦龙,而冯是从明朝人钟惺编的《名媛诗归》中找到的这条记载。钟惺(1574-1624)和苏轼(1037-1101)年代相差几百年,不知道钟惺是如何在这么多年后突然发现这件逸事的? 说了这么多,我想总结一句话——欲置其罪,何患无辞? 再加一句子由的——“东坡何罪,唯以名太高!” 我不想说给苏轼抹黑的人是怎样的心理,我只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流言,肯定在苏轼活着的时候就有,但是我没有看见苏轼有什么反驳和回应,只有淡淡的一句“吾平生遭口语无数”,或许是不屑,或许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我更希望大家记得,苏轼下面的事。 苏轼在彭城徐州曾经冒雨与民众一起修坝抵御洪水,“庐于城上,过家不入”。 苏轼在杭州西湖曾疏理河道,修建苏堤时“遂于堤上取筑堤人饭器,满盛陈仓米一器,尽之。”。 苏轼在黄州极度贫困时,听闻武昌一带有溺婴尤其是溺杀女婴的习俗,立即写了《与朱鄂州书》请太守帮忙救助,他自己“亦当出十千”,救助那些一出世便是灭顶之灾的女婴。 苏轼在常州倾囊买了一栋宅院,然而晚上听闻老妇哭声,得知此宅是妇人的祖宅,儿子不孝变卖了,于是他遂还宅于妇人,不复买宅,而借顾塘桥孙氏居暂憩焉。是岁七月,殁于借居。 ……. 这些都是有有史料记载,真实可溯的。 如果你看到这些,你还会相信上面那些对苏轼的诬蔑么? 当然,苏轼留给我们最多的是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这是何其珍贵的文化遗产。 英国人将莎翁当成神偶像来崇拜,而李白、苏轼这些文豪,却总有人往他们身上抹黑,我不知那些人的心是怎么想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居士本无垢,月明被云妨。 网上关于苏轼的书很多,其实最直接的方法还是看他的诗词歌赋,以文观人。 但是很多人对古文有些反感和拒绝,所以就有了很多白话的传记。比如说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比如说龙吟的《万古风流苏东坡》系列,私以为后者写得更为彩而丰富,但是前者的销量和普及程度更广,因为龙吟的文实在太长了,几百万字,非铁杆苏迷看不下去。但同时,龙吟先生的《苏东坡-情感-女》又很火,也许大家对苏轼的情感也很关注吧。 所以我就萌发了写一篇小说的念头,以此来祭奠和仰望我心中永恒的日月。 我没有专业学者广博的知识,我只想一篇小言,在字里行间去想象、去回味他的绝世风华。也许我文笔不够好,情节不够彩,但这些不妨碍我作为一个忠实的苏迷对他的执着。 如果有人觉得我侮辱圣贤,我想解释我本就是一个苏迷,不会恶搞玷污苏轼。我的目标读者是年轻女,我尤其希望学生会看这篇小说,我不希望苏轼对她们而言是语文课本上讨厌的文言文作者。他有那么多好的诗词歌赋没有收入课本,为什么不通过言情小说这样一个轻松娱乐的途径让他们来了解一下苏轼呢。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我只想做个通俗的下里巴人,尽一份绵薄之力,让更多人喜欢苏轼。 哪怕被很多人骂,哪怕没有人看,只要有一个人,只要一个,因为我的这篇文,而爱上苏轼,进而爱上他的诗词歌赋,我也觉得我成功了,我也对得起苏轼了。 第一次写长篇,开头写的很不好,后续慢慢才有状态,对穿越和小白比较反感的tx请直接飘到第五章<浮光看不定>,讲唤鱼联姻的。情节比较慢热,笔触也比较淡,可能要多看几章才行。 以我的文笔写苏轼,实在是得罪了,但是我的心是虔诚的。 “尽日劳君挥肘”,请大家多提意见,我一定多多努力。 引子--写文缘由在线阅读 引子--写文缘由 - 今夕是何年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今夕是何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拜水都江堰,取道青城山。”我坐着缆车欣赏着天下幽的青城美景,层峦叠翠,鸟鸣山幽。还有什么比连续两周的工作之后休一个长假更爽的呢?五一长假加上七天年假再加上一个周末,十三天的假期,太爽了。 只是这个缆车实在是我坐过的最差的了,没有钢化玻璃的外罩,只有一安全杠压在腿上,连个安全带都没有。这种安全状况,不知道这缆车有没有出过事故?我暗自感慨。 突然缆车晃动起来,而且越发剧烈,远处山石开始簌簌的滚落。 不是吧!地震? 我与同缆车的帅哥对看一眼,发现他也是满眼的恐惧。眼看着缆车的终点就要到了,帅哥推开安全杠,跳上地面。他伸出手想要拉我一把,我刚站起身伸出手去,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一脚踏空,望着身边飞速而过的树木,我闭上眼睛。 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该休这么长的假期啊。。。。。。 额头火辣辣的疼,似乎有人给我上药,迷迷糊糊中听见女人的叹息声——“怕是要留疤了。”四川口音,看来我被送进成都的医院了。 “留疤?”我努力聚拢意识“还好,不是死翘翘,不是截肢,不过留疤而已,都不用去韩国,随便一个□手术便好了。从那么高摔下来还没死,看来我是必有后福啊,肯定是被树枝档住了,武侠里面不都是么? ” 我皱皱眉,很努力的抬起眼皮,睫毛扑闪间,听见一个女孩清脆的欢呼声:“小姐?小姐!小姐醒了!”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嗖的蹭到我鼻前。 哪个医院的护士这么敬业啊? “小三?你醒了,把大哥急坏了,爹娘也急坏了。” “谁是小三啊?!不要随便骂人好吧。”我一下火了,手一撑坐了起来,我bf认识我之前一清二白的好不好,不对,大哥?我哪来的大哥啊? 我抬眼望去,不是吧,一屋子古装的人。穿着的是汉服?不是,貌似是宋朝的服饰啊。我是在四川啊,不是横店啊,怎么会有古装的人呢?可是摄影机在哪呢? “骂人?小三,你醒了大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骂你啊。”眼前的男人脸上惊喜和疑惑交杂着,国字脸的颊骨随着他的呼吸紧张的颤动。 “大哥,我是在四川成都么?” “小三,你是在家里啊,眉山啊。” “眉山?我是在青城山啊,怎么到眉山了?”我开始惊恐,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不会是穿了吧? “小三,你从山上摔下来摔糊涂了?你长这么大,可没出过眉山啊?”国字脸的男人脸上也开始浮现越来越多的惊恐,“你,你不是摔傻了吧?怎么说话的腔调也变了?” 我长这么大没出过眉山?我从小学就随着老爸到处出差旅游了!我突然惊恐的看到了我的手,还是一样的,只是,只是,明显的小了很多。 “镜子,我要镜子!”我惊恐的叫着,想要找一件证物否定我那可怕的推断。 魔镜魔镜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幻觉。 我祈祷着看向手中的那面铜镜,虽然不如化妆镜清晰,但那黄澄澄的镜子里明显的是印着一张陌生的十几岁女孩的脸,而且额头还有一个伤口,伤口的形状竟然和哈利波特一样。 “啊~~~~~”我尖叫着扔掉铜镜。 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一个破相的小女孩身上了。 妇人含着泪一把紧紧地搂住我,“没事的,没事的,大夫说了以后会淡掉的,不要怕。” 大婶,我怕的不是伤疤,而是我不知身处何时何处,我总不能问现在几几年,你们也不知道公历啊。 泪水哗哗的就流了出来,我失神地喃喃道:“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你们是谁,也不记得身处何时何地了。” 妇人和国字脸对视一番,眼神黯淡下去,“看来被大夫料中了,你这一摔,怕是脑子糊涂,一时记不起来了。”说着,掏出绣帕拭去眼角的泪,“别怕,好好歇着,大夫说过个一年半载大约总能记起来的。春香,去准备热水给小姐泡澡,疏通疏通经脉。” 一年半载大约总能记起来的?我能记得休假前的周报表,记得天涯最新的八卦,记得我航班的时刻。可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 日子总是要过的,我现在是上天无望,入地无门,稀里糊涂的穿了,却不能指望再稀里糊涂的穿回去,还恰好穿回2008我自己身上,这种概率应该是很小的吧。 于是乎,我认命了。好死不如烂活,何况我穿的这一家虽然不如清朝皇亲国戚,倒也算是小康之家,吃喝不愁的那种。 幸亏大学宿舍里有两个四川妹子,当年朝夕相处学了不少四川话,纠正起口音来还算轻松。凭借我多年混迹天涯八卦的深厚功力,我不足半月便把这家的祖宗八代都了解遍了。实在是很没技术含量,比不上娱乐圈的彩。 我家乃是书香世家,我爹是青神乡贡进士王方,开了个学校叫中岩书院,算是个教授。我娘姓程,生有五个孩子,我排行老三,所以家里都叫我小三,这实在是令天涯人神共愤的名字,我强烈要求改名,或者说起名,因为小三能算大名么?亏的我爹还是读书人,也太重男轻女了,凭什么女儿就没有大名啊?! 可他却说要斟酌斟酌……于是,我自我安慰的把“小三”当成“小杉”,反正四川话读起来是一样的。 不过幸好是女儿身,不然身为教授的儿子,每天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太可怕了,我已经远离高考8年,不想再经历那段非人的生活。珍爱生命,远离诗书。 哦,对了,大环境。提到这个就头疼,我是多么羡慕清穿啊,一问现在是康熙年间还是雍正年间就可以推断出大致的历史发展到哪儿了,可是宋朝的年号不是据皇上名字来起的!!而是隔几年就换个名号,我所能记得的嘉佑、熙宁还都不是! 爹爹告诉我现在是皇佑三年,等于没说,再问前朝皇帝的名号,爹爹却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教育我女孩子问这些干吗?吃饭! 晕倒,我只得问春香,听说过杨家将的故事么?她使劲的点头。 好,赵匡胤已经死了。 再问,听说过岳飞的故事么?她使劲的摇头。 好,还没到宋徽宗兵荒马乱的时代。 “澶渊之盟”听说过么?她面露难色,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很无奈的望着她,不能指望这个小丫头懂多少历史啊,只好问她个最简单的,“杨家将的故事流传了多少年了?” 她咬咬嘴唇,“得有好几十年了吧……” 好,我舒了口气-----我总算大概知道我身处何时了,“潭渊之盟”是1004年,那几十年后便是宋仁宗当政期间。 对宋史不熟,只知道仁宗算是北宋很好的一位皇帝,他当政期间算不上国运昌隆,每年靠向西域的辽国等奉上大量的金银丝绸来换取边界和平。但至少还算国泰民安。宋神宗启用王安石变法之后,新法的实施成效与初衷相悖,众多农民被“青苗法”的利息所迫,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朝中改革派和保守派两党相争,有小人不以社稷为重,弹劾夺势,国运渐渐衰竭。至宋徽宗时,朝廷已无力与辽军抗衡,徽宗逃至杭州,偏安一隅,是为南宋。 想想以我对宋史的了解,我就知道我肯定成不了大气,无法像其他穿越的mm一样一展鸿鹄之志。都怪宋朝的连续剧太少,除了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传奇人生之后,就只有神探狄仁杰,大宋提邢官宋慈,包青天之类,都是判案的。虽然我熟读福尔摩斯,挚爱美剧csi,但是凭借现如今的科技水平和女低下的社会地位,我想我也是成为不了一代神探的。 所以要是实在回不了现代,我就指望找个好人嫁了,然后运用现代的一些知识信息做点小生意多赚些银子,一生衣食无忧。我实在是很淡定啊~~~~~~~ 我现在年方15(比现实小了11岁,这实在是穿越最美好的地方啊!皮肤光滑细嫩无毛孔),嫁人还得有个两三年。我仗着自己大病初愈,不时嚷嚷着胳膊疼,趁机逃避琴棋书画的学习,终日无所事事,看看蚂蚁,斗斗蛐蛐,没人说我装嫩,也没人说我没追求,真好。 只是,常在开怀大笑之后,在将睡未睡之时,总会不经意的划过在现代的一些生活片断,心就嗖的沉了下去。我总是努力的不去想,因为一想便会陷入无边的失落和伤感。只希望家人和朋友早日遗忘了我,好好生活。我也会在千年之前,好好活着。 今夕是何年在线阅读 今夕是何年 -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有蔓草,零露湍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诗经----野有蔓草》 在家养了几个月的病,熬过没有空调的酷暑,娘亲看我确实无什么大碍了,终于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让我出门了。 宅女终于得到了解放,我高兴得都没换件漂亮的衣裳,便拉着春香出门了。 眉山果然山灵水秀,虽然比不上九寨沟流光溢彩的海子,但毫不逊色于青城山的幽美。只感慨dc没有和我一起穿越过来,不然拍些照片多好。 时至夏末,在中岩灵秀的山岩里、涧水边、小路旁,一丛丛凤仙正扬着阔长的绿叶,吐露娇柔的花蕊,幽幽清香在空气中浮动。 按照言情的传统,接下来的情节当是一翩翩少年正好漫步至此,得见小姐漫步花下,人面桃花相映红,一见钟情……. cut! 我看到这一丛丛的凤仙,第一个反应却是指甲油!如果说穿越后没有了家用电器我还能忍的话,没有化妆品的日子却是寝食难安啊!!!所以,当我看到那火红的凤仙的时候,就像买到第一瓶opi一样的激动,差点老泪纵横。 小时候也用凤仙花染过指甲,将花捣碎,加入明矾,然后将花沫涂在指甲上用纱布缠着过夜,第二天起床,指甲便会变得粉红粉嫩的。 按理说这得有个复杂的步骤,可是想到opi我心情便像打了**血一样激动,顾不得许多,辣手摧花,摘下几朵便揉碎了往指甲上涂。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手心都染红了,指甲却仍不怎么上色。我一面吩咐春香去多摘一些回家,一面继续蹂躏凤仙花。 虽然已近黄昏,夏末的天气还有些微热,更何况我还留着齐刘海去遮住我那哈里波特的标志。我一着急,额上更是渗出汗来,只得不时用手拭去。 涂了一遍又一遍,指甲是染红了不少,可是手指也变得红彤彤的了。 “小姐,我摘了好多凤仙花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好啊。”我应声扔掉手中的凤仙花,向春香走去,不料地下有一块顽石,眼看着我又要摔倒,可不要再摔出个包拯的月牙啊,我泪奔。 一只手将我拉住,我死命的拽着那衣袖,终于稳住了。 来不及看他长相,我首先看到的是他的衣服,米白色的长衫,碧色的腰带,袖子上是我的爪印,晕染出一点点诡异的粉红。 我脑海里轰的闪出男人衬衫上的口红印,外遇的象征。 “我不是小三,我真的不是……我的声音竟带了哭腔,“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叫什么,家住哪边?我明天赔你一套衣服……”我万分抱歉的抬起头,一下子楞在那里。 好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洁白的皮肤细腻水润,修长的眉毛淡而柔和,褐色的眼眸温和羞涩,高高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就是脸颊有点婴儿肥,连着下巴圆润的弧线。虽然个子不高,也就170左右,可是看他的脸,不过十五六岁光景,还是有潜力长成模特身材的。 见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脸腾地红了,像一个粉粉嫩嫩的红苹果,让人垂涎欲滴。 “小姐,你没事吧。”春香跑到我身边,看见少年,欠一欠身,“谢谢苏公子。” 春香竟然认识这个帅哥!我惊讶的看着她,看来今晚回去有的八卦了。我正想着怎么跟帅哥搭讪,谁料少年竟然袖子一拂,淡然自若地往前走了。 我深深惋惜与帅哥的亲密接触太过短促,谁料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欲语还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泛出温暖的橘色光芒。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子由。” 白云被夕阳映成一朵朵橘红色的花,开满了一望无际的天空。 苏,子由,眉山,仁宗年间。我整个人愣住了,然后拉着春香转起了圈。 虽然穿到了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户人家,可是竟却遇上了大名鼎鼎的文豪。 如果你还没猜到,那苏东坡这个名字你定不会陌生。子由便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苏洵、苏轼、苏辙并列唐宋八大家。 我激动的抓住春香,“你认识苏公子?!” 春香对我的发狂有点惊讶,“苏公子在老爷的私塾读书啊。” “当真?”我欣喜若狂,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又怎么会经过这里呢?” “苏公子从私塾回家必然要经过瑞草桥和中岩山的呀。” “那他哥哥呢?” “小姐还记得苏公子有个哥哥?”春香一脸惊喜,“小姐开始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摇摇头,“只是吃饭的时候听爹爹提过。” 春香又沮丧下去,“,老爷说苏大公子才学很高,他早已不够格当苏大公子的老师了。今年开始,大公子就不来私塾了,听说他经常跑到山间的石头上溪水旁读书,有时还跑到道观里面练字。” …… 春香实在没有八卦的天赋,没等多久,她所知道的八卦便被我问光了,还说要再问别的只能问老爷了。 问老爷,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万一他以为我思春要将我嫁人怎办? 嫁人?电闪雷鸣间我又想起苏东坡的第一任老婆王弗也是眉山人。呃,呃,呃,不会吧,我不会是穿到那倒霉的王弗身上了吧。 都怪古代女地位卑微,小户人家女儿都没有名字,一般以排行叫名,所以我才叫小三。王弗的弗字是苏轼婚后起的,所以我并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王弗。 但是,我不想是。 纵使苏东坡才高八斗,我也不要,那王弗二十六岁便早逝了,后来才有了那首千古传唱的《江城子-记梦》,虽然这感情很感人,可我还是不想如此短命。我才豆蔻年华,还有着大把大把的青春和未来,好不容易穿越到宋代,我想游历未曾被工业污染的自然,我想追寻汉唐遗留的古迹,这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相比而言,苏辙的老婆比较长寿,虽然生了很多个儿子,怎么样都比短命要好。 苏辙,字子由,我又想起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泛出的温暖橘色光芒。他微微一笑,“我叫子由。”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暗哑嗓音,分外低柔。 羞涩的少年说完垂下眼帘,夕阳默默地将他的身影拉得瘦瘦长长。 那一瞬间,摒退了所有的喧嚣,我仿佛能听到他睫毛的扑闪声划过我的耳边。 心,微微的乱了。 只可惜,我给他留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等我回家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我脸上凤仙花所留下的红印。这下好了,不是美娇娘,倒类似钟无盐了。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野有蔓草》 我让春香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一套套的试穿,最终选了一条水青色的罗纱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鹅黄色的石榴花儿。我系上腰带扭了扭,杨柳小腰只有一尺六,真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幸好是灵魂穿越,不然以我现代的身材,在这个以瘦为美的宋代,肯定会被鄙视。 本想好好化化妆,可是这里的铜镜不甚清晰,化妆品和工具又是很落后,太考验我本来就不纯熟的化妆技术,而且没有卸妆油、没有洗面,我实在不想堵塞毛孔长痘痘,于是蒸了个面,稍微修了下眉,没用一点胭脂香粉,只拿红纸抿了一下唇。 剩下的就是发型了,虽然春香说现在流行那种高高的发髻,可是等她盘好后,我发现实在像<无极>里面的满神,太不符合我的审美了。连忙让她拆开,把记忆中连续剧里面女主的发型解释给她听,我就要那些青春婉约型的。春香的手很巧,不多时,便在我右首挽出两个小巧的发髻,其余的头发披在肩后。我拿起一支玉簪,在下面的发髻,一个perfect的发型就出炉了,照照镜子,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拉着春香到了瑞草桥,来得似乎有些早,等了半天不见人影,还被毒蚊子在手上咬了好几口,肿得老高。 我在花丛边来回的踱步,觉得这般的期待很像当初追星时在机场等待的情形,每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 子由,是我在宋代除了家人外见到的第一个男子。 对他颇有好感,可并未一见钟情,毕竟在我的思想里,他是嫩草,我是老牛。要一个大学毕业四年的女的跟一个中学生谈恋爱,怎么想都别扭,哪怕我这个身躯也是中学生。 可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忽然冒出一个我知道的人,那种感觉无异乎在国外看到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很亲切,很安心。 而他温柔的微笑,沉静的举止,让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他缓缓走近,清凉的风吹过,拂动他的宽袖,月白色的长衫衣袂飘飘。 时间慢了一拍,静静的流淌着,像涓涓细流,不紧不慢,不缓不急。 我微笑地看着他,为这一刻,我穿越了千年。 他认出是我,眼神愣了一秒,旋即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淡而柔和。 我看到他手指有点无措的晃动着,心想这孩子实在稚嫩,于是微微一笑,“苏公子,昨天把你衣服弄脏了,没害你回去被父母责备吧。” 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浅笑着说:“不碍事,姑娘不必多虑。”眼睛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小溪,清澈见底。 我点点头,“说来还是我的不对,我送你样东西表示歉意吧。”说完掏出一个暑假绣成的荷包,双手奉上。 他对我的提议明显感到意外,看了眼荷包,频频的眨了几下眼睛,却未伸手接过。 “是不是嫌难看?”我尴尬地说,有点失落的低下头。 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绣过西瓜的荷包么?可是就我那菜鸟级的刺绣水平,能绣出一片西瓜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样说,子由却之不恭了,多谢姑娘。”他伸过手来, 他在我头顶轻轻的抽了口气。 我的心一紧,以为他是看清荷包的手艺后大失所望,不由得涨红了脸。早知道就要春香绣一个了,省得丢人。 “姑娘这手可是被蚊虫咬的?” 不想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我侧目一看,因为痒,手背被抓得通红的。 “姑娘要是不见怪的话”,他从手腕脱下一条手链,“这是檀香树籽串成的,戴着的话可以清神气,驱蚊虫,只是有些旧了。” 我毫不客气的一手抓过,不经意擦过他的指尖,将手链套在手腕上。手链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我甜甜一笑,“多谢苏公子。” 他莹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晕,气氛一下有些暧昧和尴尬,两人微低着头,眼神稍一接触,便又装作不经意的别开眼去。 “你哥哥现在都在家读书么?”我岔开话题,确实也对苏轼好奇。 子由微微一笑,羞涩的眼神变得很明亮,“哥哥最近在道观里念书习字呢?他说那里清静,心无旁骛,更能专心读书。” “你怎么不一起去呢?”我好奇的问。 “子由天资驽钝,不及哥哥。先生所教尚不能学透。”他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懊恼。 “你比他小,读书比他晚,所学自然没有他多啊。再过几年,你就可以赶上你哥哥啦。”我宽慰道。 “不,哥哥才学非子由所能及。”他很认真地说,“我只愿追随哥哥,哥哥便是我的方向。” 他的脸上有一种执着和坚定。 我突然觉得很欣慰,欣慰我遇上的是一对相知相扶,患难与共的兄弟,而不是穿越到廷,看着皇子们反目成仇,勾心斗角,手足相残。 我让子由多说些苏轼的事情与我听听,他微微一愣,打量了我几眼。清清嗓子,打开话匣子细细说来,从师从道士学《周易》、《八卦》,讲到改造南房后门为南轩书房;从搞笑的诗对“有客高吟拥鼻,无人共吃馒头”,讲到妙趣横生的《病狗赋》。言语之中,眉眼之间皆是仰慕敬佩之情。 有人说——古来兄弟相亲相爱相知之乐,未见有过二苏者。 我曾觉得这评价是否过誉,而从眼前少年身上,我感受到了这份手足相依之情的真切。 这份手足深情贯注于词作之中,便有了那一首千古绝唱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数百首“次韵子由”、“次韵子瞻”的诗篇 苏辙说苏轼:“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苏轼说苏辙:“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 我,何其有幸,能够亲眼见证这段亲密无间的手足情谊。 我由衷的对他说,“你和你哥哥以后都能成为一代文豪,你们兄弟之情也会传为佳话。” 他点点头,“子由一定努力跟上哥哥。” 看到远处有人走来,我想着还是不要惹出话题的好,微微欠一欠身,“苏公子,告辞了。” 他向我拱一拱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愣了一下,调皮的眨眨眼睛,“我姓王。叫小杉,水杉的衫。” 走了两步,又回眸一笑,“我爹可是你先生噢。” 留在他惊讶的愣在原处,瞪着纯净的眼睛。 “小姐可是喜欢上苏公子了?”春香嬉笑着看着我。 “哪有?”我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哪这么容易就喜欢一个人。 不过这种朦胧的情愫,却让我回想起高中时的青葱岁月。十年前纯净如水的青春。 那种淡淡的喜欢,默默的期盼。 因对方一个眼神而脸红心跳,因对方的一个微笑而慌乱无措。 梧桐树下骑车的男生,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阳光透过深深浅浅的绿叶,映出斑驳的树影,而他在那光影里穿梭,明明灭灭。 零零碎碎的片段,陆陆续续的想起。 那个洁白如玉清澈似水的男生,是我记忆里的青春最初的美好。 “小姐,小姐。”春香使命的摇我,我才缓过神来。 “还说没有,看你出神的样子……”春香捂着嘴笑着走开。我也只好一笑了之。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在线阅读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 佳人相见一千年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佳人相见一千年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轼《浣溪沙-端午》 娘亲走到我闺房,漫不经心地问我最近古筝弹得如何了,弹首给她听听。 我拿出玳瑁指甲,往手指上缠。说来也巧,我在现代学过古筝,虽然很业余。穿越到的这位王小姐,也是自幼习琴。 有一天闲着无聊,我坐到楠木古筝前,弹了一段《高山流水》,把全家人愣了半天,爹娘都以为我开始恢复记忆了,十分欣慰激动。 “就弹你最喜欢的《春江花月夜》吧。” 我一愣,手心开始发汗,《春江花月夜》是从琵琶独奏曲《夕阳箫鼓》改来的,旋律轻快流畅,绵延起伏。我当年勉强可以弹,可是时隔多年已有遗忘,而且我弹的是现代改编曲调,这宋朝的琴谱我也不大看得懂…… 结果自然是弹得零零散散,曲不成调。 娘亲温柔的说,“你可是最喜欢这曲子的,想来是太久没弹了,天也凉快了,有时间在家好好练练吧。” 一席话讲完,我算是明白半禁足的意思了。八成是春香一时说漏了嘴。可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她也没明说不能出门啊。 什么叫做以柔克刚,我算是明白了。 宅了半月,每天练习《春江花月夜》,听着琴音日渐流畅,心境倒也平和了许多。 自从见到子由,我海啸般爆发了对诗词书法的浓厚兴趣。我少年时就潜心学习书法,工作后又在台资企业,繁体字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于是搬了书房里不少书回去看,除了竖排版不太习惯,其他都还好。 爹爹见我终日看书习字,感慨万千,十分体贴地宽慰我,女孩子不用那么用功,看书累了就出去散散心。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啊!正琢磨着去哪边玩玩,娘亲说我病好后尚未去还愿,那就去还愿吧。 我原以为是要去拜佛,谁知道春香带我去了连鳌山的道观,看来四川道教盛行啊。不过无所谓,反正我没有宗教信仰,绝对属于临时抱佛脚的类型。让我拜什么都行。 连鳌山道观,比青城山天清小很多,也没有什么人,十分清静。偶尔有几个道士飘来飘去,走路都不带声音的,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拜完大仙之后,我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信步绕到了道观后面的竹林。目之所及,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的竹,有的修直挺拔亭亭玉立,有的纤细娇柔婀娜妩媚,枝繁叶茂,青翠欲滴。清风徐来,竹影婆娑,竹香清幽。 我一时兴起,指着修竹一一细数给春香听。这是湘妃竹,绿色的竹杆上有浅灰色斑点,宛如泪痕;那是凤尾竹,清润碧鲜,灵秀飘逸,如身姿窈窕的女子;成簇生长的是慈孝竹,新竹紧靠老竹,俨然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琴丝竹又叫金镶玉,黄色的竹竿上间有绿色条纹,宛若琴弦……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竹子啊?”春香惊讶的问。 为什么?因为这里很像个园。而我是扬州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个园,得名于袁牧的诗“月照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看到这些竹林,好像又回到了扬州的个园,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好很温馨。 我正在绿色的幽林追忆家乡,不想被春香拍了一下。她轻声问:“小姐,那可是苏公子?” 顺着她手指看去,一男子身穿着天青色长衫,腰系着碧色缎带,发束碧色的绸带,身如修竹,举步生风,清影可人。 正是子由。 哎,一样的年龄,苏辙就170了,我才150,按史料他有185,不晓得我能长多高?摇摇脑袋,一千年的时间都不是问题了,身高难道还能成距离么? 我一路小跑过去,伸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扯,“子由?” 男子扭过头来,却是张陌生的面孔,疑惑的看着我。 脸庞狭长,面若白玉,眉疏目朗,鼻梁修挺,嘴唇丰润。 见我傻傻的瞪着他,他嘴角一歪,露出一道漂亮的笑弧,“你找子由?” 声如山泉,清润悦耳。 完了,完了,都说四川出美女,看来帅哥的比例也和美女是一样高的。 我傻傻的盯着他半天,冒出一句,“你认识他啊?” 废话。 他隐住笑意,向我眨眨眼睛,“我是他哥哥,你说我认不认识他?” 我被他那双明亮的电眼给恍住了神,大脑短路5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站在我眼前的竟然就是——千古风流学士苏东坡! “苏东坡?你真的是苏东坡?”我我使劲掐自己的手心,面对巨大的喜悦,反而生出重重疑虑。手心的疼痛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梦境。我顾不得颜面,兴奋得跳了起来,像一个疯狂的追星族看到了偶像,使劲拉住他的袖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想我一定是满面潮红,眼冒金光,花痴一样傻笑。 看到我疯癫的样子,他蹙起眉头,用力一扯,将衣袖从我手中挣脱。 我本就激动得腿软,被这反作用力一推,加上站着的是个斜坡,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下去。 “咚坡,咚坡,咕咚一声滚下山坡。”苏轼见状朗声大笑, 幸灾乐祸,哪里有大家的风范!对他的好感嗖的一下减少很多。太不体贴fans了。我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却发现右脚钻心的疼,崴了。 天哪!这意味着我又要当宅女了!!而且是一个残疾宅女!!! 这个身体的小脑简直太不发达了,随便都能摔跟头。能把我摔回现代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摔个脚崴了,活生生的要我受罪啊!万一骨折的话,庸医接不好,那我是不是得拄着拐杖过下半辈子啊。真是欲哭无泪。 祸不单行,我发现头发已散落开来,而玉簪,断成两截,躺在地上。 我的宋代羊脂白玉簪!就这么没了…… “你赔我玉簪。”我倍感委屈,声音都带了哭腔。 他满脸歉意,“你脚崴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边?” “不要你送!”我愤愤地说,不就叫错你名字么?一时忘记你是到了密州才叫东坡的,就为这个置于将我推下坡么?我搀扶着春香,一瘸一拐的往山下走。每一步,都走得我龇牙咧嘴,脚崴得不轻。 “等一下。”苏轼叫住我,跟上前来,严肃的说:“你脚崴了,还是不要走动为好。何况又是山路?” “那我飞回去啊?”我白了他一眼。 “你先小跑下山,找一辆马车之类的在山下等着。我送你小姐下山。”他吩咐春香,口吻不容质疑。 望着春香一溜烟小跑的背影,我无奈的看着他,“我怎么下山?” 他扬起眉梢,眼神无奈,“只能背你了。” 呃……我怔怔的傻在那里,好狗血啊,忒俗了。我最鄙视韩剧里面动不动就背来背去,视出租车为无物。 可是,可是宋代没有出租车啊,而且我还是在山上。 望着他挺拔的背脊,我有些犹豫。 “不太好吧。”我小声说。 “你还有别的选择么?快点。”他没有耐心地催促我。 趴到他背上的一瞬间,我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在哪里闻过呢?我凝神细想,忽然就止住了呼吸。 是苏睿的味道!我现代男友的味道。他是处女座,轻微洁癖。所用任何用品,一律要无香型。所以他的身上味道是独一无二的。我最喜欢把头埋在他颈间,静静的闻着他身上的暖暖的清香。他不在身边时,我总要打开衣橱,贪婪的呼吸他衣服上残留的味道,方能安心。 苏轼的味道和他非常接近,但又略有不同,可还是很熟悉。我闭上眼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 他的身上,多了一点墨香和宣纸的味道。而这两样,也是我从小熟悉的。 我不禁深深深呼吸,记忆中的味道那么温暖。 “你属狗么?”苏轼突然问。 “啊?”我一愣,“我属兔的。” “原来和子由一样大啊。那你干吗在我身上嗅来嗅去?”他质问到。 “我感冒,鼻子不通。” “狡辩。” 我无语。 “你看见我怎么那么激动?你认识我么?” 算认识么?我认识的是书里的苏轼,不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认不认识。”我诚实的回答。 “这算什么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得了。知道您才学盖世,说不过您。您问点别的行么?这个我还真说不清。” “你叫什么?”他真不追问了。 “我姓王,叫小杉。水杉的杉。”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扭过头看我。白皙的脸在翠绿的竹林中划出一条英俊的弧线,额头细微的汗珠在林中稀疏的阳光下忽明忽暗。 这样近的距离,触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不由自主的羞窘,脸颊微微的烧灼。 “原来是你。”他淡淡地说,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我听了,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不知怎的,便有些失落,只希望这山路赶紧走完。从此,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 苏轼,还是远观的好。 佳人相见一千年在线阅读 佳人相见一千年 - 浮光看不定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浮光看不定 浮光看不定,重露试还无。 影翻狂舞客,明误已栖乌。 ——苏辙《中秋夜八绝》 春香从私塾送饭回来,带给我一件白瓷莲花纹盒,“二公子说他很抱歉,让我带给小姐,里面是活血的敷药。” 子由竟然傻气到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我心里滑过一丝感动,拿起纹盒放在手心。瓷质细腻,质薄有光,盒面月白釉的莲花清丽淡雅。 真是一件宝贝呢,我感慨到,习惯的翻过底部,一个淡淡的“定”字把我定住了。 定、汝、钧、官、哥,宋代“五大名窑”,后四窑都是宋徽宗年间建立的,只有定窑始建于唐,为民窑,以胎骨细腻洁白,釉色润泽如玉著称。 以往只能在博物馆隔着玻璃看到的定窑宋瓷,居然就握在我的手上! 这一跤,摔得太值了! 所有郁闷、烦躁、怨气,都被瓷盒玉润的光泽给融化,烟消云散。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白绢,落在窗前,一片明媚。 想起子由清澈的眼神,含在眉眼间的柔和笑意,我一瞬间有些失神,只怔怔的看着掌心的纹盒。 宋瓷讲究色洁净润、色调质朴、趣味高雅,上与唐之鲜艳,下与明清之俗丽都炯然不同,若优雅平静的女子,美在内外兼修;若谦谦君子,温润如羊脂暖玉。 这样的子由,太过美好,可也太过娇贵而脆弱。 脚伤养好,已过了中秋。家里忙着办爹爹五十大寿,好不热闹。可这等好日子娘亲居然不让我出房门,洋洋洒洒一顿封建礼教的洗脑,烦得要死。 想当初我夜夜笙歌,不是ktv便是酒吧,谈笑间,杯盏从不推却。可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个宴席,连上桌吃饭的份都没有,恨得我牙痒痒,郁闷了半天。 直等到酒席散了,收拾完碗筷,春香才过来。第一句便是“小姐,你还没睡啊?” 我没好气地说:“听得那边欢声笑语,我却只能在这发呆。哪里睡得着。快讲讲今天的趣事。” “小姐,你也知道的,老爷他们除了行酒令吟诗作对,哪有什么趣事?” “有人发酒疯么?”我最喜欢看别人酒后出丑,太暗了。 “程公子喝多了在那痛哭自己两次科举都没上榜。哦,还有苏公子,他醉倒了,老爷吩咐把西间厢房整理一下,让他住。” “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我想到子由,不由得心疼。想我当年抱着抽水马桶呕吐,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苦不堪言。 “大公子。他行酒令赢了,还是要喝。别人喝,他也要喝。一来二去,就喝多了。” 晕,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东坡先生是爱出风头还是生豪放。 “小姐,你快睡吧,都这么晚了。”春香说话时带着哈欠。仆人从清晨就忙着洗菜做饭了,我赶紧打发她回去休息。 月光如水,倾泻在后院的庭地上。风吹过,竹林沙沙,桂花似有若无的暗香在空气中浮动,闻着沁人心脾。 我拔下发簪,头发柔柔地搭过我的脸,丝质顺滑。我拿起木梳,轻轻梳理,想着如今这发质若是在现代,绝对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连ps都不用,越想越开心,不由得轻笑起来。 铛的一声,一样东西落在桌上,是支凤尾银钗。 我一惊,看到窗外多了个人,正是那酒醉的苏东坡。面色潮红,以往清明的眼神有些迷离,看来确实喝得不少。 “赔你的。害你摔倒,弄断发簪是我的不是。”他淡淡地说。 我正琢磨着回他什么话,不想他一拱手,“夜深了,告辞。”一转身,便隐入夜色。愣是把我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我无语,竟然用扔的,真没礼貌。不拘小节需要这样体现么?我噘噘嘴,拿起银钗。钗的顶部由两片长叶托起一束凤仙花,一只银凤高高站立于花端,凤冠直立,镶着蓝宝石的眼睛凝视远方,银链绞成蓬松的凤尾,流苏般分条拖下,钗中间是呈逆时针旋转的曲线纹,在月光下,泛出潋滟的波光。 做工确实致,可是以上好羊脂白玉簪,换一支银钗,还是亏大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又将头发挽起来,钗入银钗。摇摇头,凤尾随之摇曳生姿,银光潋滟,一点小小的不满即刻被抚平了。 中岩寺有一湾绿水,听说每有人在池边击掌,便有鱼翩翩游跃,成为一大趣观。爹爹今天邀请文人学士在绿潭前投笔竟题,而我躲在寺观楼上看他们玩乐。因为逆光,别人看不清我,不会被察觉。 说无聊倒也有趣,只可惜都没有奖项,太不刺激。 有草包率先高声喊到:“观鱼塘。”旁别一人摇头说俗,并提名“戏鱼池”,半斤八两。 我正笑得咯咯的,突然想起传闻苏轼与王弗是“唤鱼联姻”,心下一惊。赶紧找了纸笔,写上“唤鱼池”交给春香,嘱咐她交给二公子。 苏轼凡事让着弟弟,只要子由先说了,也许我嫁的人就是他了。 各个秀才们还在争执着谁的名字好,只听爹爹清了清嗓子,问:“子瞻、子由你们二人所起何名啊?” 兄弟俩相视一笑,子由微微一躬,“学生不才,起名为‘知音鱼跃’。”我正赞叹他的谦虚,可是,可是他起的名字怎么跟我的提示不一样? 春香呢?怎么还没上来! 爹爹赞叹道:“好名,神形兼备!只是过于雅致了。子瞻,你的呢?” “唤鱼池!” 苏轼徐徐说到,声音不高不低。可我听来却如同夏日午后的惊雷,霹雳一声,在耳边炸开。一股莫名的惊惧在血里涌动。 众人叫好声不绝于耳,只听爹爹连呼三声好,缓缓地说:“我这还有一人所提,诸位请看!” 虽然看不清,但我马上猜到那是我写的纸条。心顿时一沉,冰凉的感觉从脚尖一直串到到大脑,思绪一片混乱。好像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才发现大题做错了,眼睁睁看着监考老师从手中将卷子收走,心一点一点的冻僵,明白人生从此是另一番模样。 爹爹的声音掩饰不住喜悦:“此乃小女所提。让大家见笑了。” 人群之中又爆发出一阵喋喋称赞的声音,忽听到一老叟说道:“此乃姻缘天注定,不谋而合,韵成双璧啊!” “哈哈,是啊是啊。”笑声尖锐刺耳。 嘈杂而热烈的人群中,二苏静默地站立着,定格成一张单反相片。周遭都虚化成背景,只有他们变得格外清晰。 苏轼眉心若蹙,一脸的讶异。子由面无血色,低沉的脸在晚秋冷清的阳光中看不出表情。 我傻傻地怔在那里,一片茫然,心底涌出秋天的萧瑟来。我第一次感觉到穿越的残酷和无助。是不是无论怎样努力,历史仍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而发展? 苏辙,苏辙,这历史的车辙真的不能改变吗? 我一抬眼,见是春香,懒懒的摆了摆手,“饭菜撤了,我不想吃。” 春香满脸愁容的看着我,“小姐,你就吃了吧,都是我的错,笨手笨脚让老爷发现了。” “不关你的事。”我淡淡的说。都是命。 “小姐,你吃完我便把这信与你看。”春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是苏二公子托我交给小姐的。” “拿来!”我伸手去夺,奈何几日未曾进食,一下眼前发黑,跌坐到凳上。喘了几口气之后,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牛…… 好几天没吃东西,牛的味道分外香浓,来不及细嚼,我便一口吞下。春香在一旁笑着说:“小姐,慢点,厨房还炖着你爱喝的银耳莲子汤呢。” 我拿起绣帕擦擦嘴,抬起手,“拿来” 一手淡雅清整的小楷,字如其人。我了多天的脸终于露了晴。 可看完,我脸又了,信的大意是-----他正在劝他哥哥不要退婚,凭他的努力,他哥哥肯定会答应娶我,要我不要难过,注意身体。 他脑袋被车轮压过么?我虽不指望他跟父母据理力争娶我,可是他怎么会傻到以为我是因他哥哥拒婚而绝食难过? 白白浪费了这些天的饭菜。 他的心里难道没有我?不可能啊!檀香树籽手链,定窑莲花纹盒,我虽不是情场高手,可凭着21世纪26岁女的情商,怎么可能看不透一个12世纪16岁男生? 难道他不明白我的心思?他一向崇拜哥哥,便认为别人都是欣赏他哥哥的,包括我。一定是这样。 傻子。 傻到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边研墨边想,怎样通俗易懂还要以文言文的形式写一封信告诉他呢?灵机一动,提笔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想了想,又添上“致子由”,这样清楚了吧。 封好信后亲了一下——sealed with a kiss。可就指望这封信救我与苦海了。我再三嘱咐春香,要子由当面拆信,看清表情。 春香告诉我子由看到信先是一愣,出了会神,然后笑了笑。 我舒了口气。心想他总算是明白我的心意了,高枕无忧地喝起银耳汤。 浮光看不定在线阅读 浮光看不定 - 年年肠断处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年年肠断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记梦》 从日头高照等到落日西斜,从明月半悬再等到旭日东升……太阳和月亮倒了好几班,子由那却再无反应。 我再三问秋香,他真的看了么?他真的愣了愣又笑了笑么?她被我问的烦了,“真的呀,小姐。不信你自己去问。” 快到私塾放学的时候,我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在瑞草桥等了半天,都没看到子由,随手抓了个人问他走了没,谁料那人一脸诧异的告诉我子由好几日没来私塾了。 乘机翘课? 我又问苏家在什么地方,那人指着远处说,顺着山涧逆流而上,翻过小山坡就到镇上了,苏宅在纱彀巷。 看看好像不远,我决定勇闯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首蒹葭没背完,我就傻眼了,山涧有分流!是走左边还是右边?两股水流差不多大,看不出哪个是主流哪个是分流。 我很没创意的想男左女右,我走右边的。 溯回从之,道阻且跻。山坡看似不陡,翻过去还着实费了番力气。可山背还是一片旷野。 难道该走左边?我欲哭无泪,不死心的又走了一里路,还是没发现人家。原路折回,肚子不争气的饿了,气温也降了下来。天色越发变黑沉,我本来就辨不清方位,这太阳一落山,更是一头雾水,没有油灯,我在山路上着急而害怕的走着。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我唱着歌给自己壮胆,可没过一会,唱歌的力气也没了,我很没出息的坐在石头上哭了。 我一向胆大,喜欢独自背着行囊去旅游,也迷过路,可从未这么害怕过,最多打110报警,gprs定位,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这是在没有手机、没有110、没有gprs的宋朝! 给个馒头也好啊,有了力气,就算有野兽出没,我也有力气逃啊。野兽?!我一想更害怕了,哭得也越发大声。哭累了,蜷缩起来抽泣。 突然听到簌簌的声响,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纠结着是逃,还是不逃。 一盏灯提了起来,照亮了来人一脸惊喜的笑意。 我一愣,随即哭着扑上去,“苏公子。”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轻快地说:“我听着哭声过来,走到半路哭声却没了,你要哭便一直哭。哭了一半,还当闹鬼呢。” 我破涕而笑,“你怎么会来找我?” “先生说你逃婚了,大家都在找你。” “我不是逃婚。” “那你为何跑到这短松冈来?” “我是想……我是想……我干吗告诉你?” “不说,那我走了,你继续想吧。” “哎,别走啊。”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苏公子,你身上有吃的么?” 他仰头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我,“吃完赶紧回家。” 我撕开裹纸,大口吃起来,含着满嘴的桂花糕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只是顺路到我以前逃婚的地方转转。”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桂花糕呛在嗓子口,我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居然逃过婚?! “讲那讲那。”我讨好的扯扯他的衣袖。 “事关别家姑娘的声誉,怎能乱说。”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你不说,我便真逃婚啦。”我威胁道。 “可别忘了,是我先拒婚的。”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拒?”虽然我不想嫁给他,可是被别人拒婚,很没面子也。 他将油灯提到脸前,静静地凝视我,“你当真不知道?” 我无辜的摇摇头。 “因为子由。”他淡淡地说,别过头去。 我闻言,心头泛开复杂的滋味,“那他为何还要劝你娶我?” “唤鱼池前,众人都听见了,倘若不结,难免落人话柄,我倒是无谓,子由是怕毁了你的清誉。”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道那张写着唤鱼池的纸条是我让春香拿给子由的?谁知却被爹爹给截下了。” 他的眉头随着我的话语渐渐地拧在一起,“我不明白?你……” “我也不明白。很多事情我现在还是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怎么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世界,我不明白爹娘知道我喜欢子由,为何要我嫁给苏轼。 他定定地看向夜色深处,陷入沉思,沉默许久后,说:“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作势便往山下走。 我想起他的八卦还没挖出来,有些不甘,“你逃婚的故事还没跟我讲呢?是不是你堂妹?”林语堂先生猜测苏轼一生都将那个堂妹深埋在心底,以至于最后选择常州作为归宿,因为他堂妹就是远嫁常州。 见他身形一顿,我以为料中,随口哼起“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 “这是什么调的歌,我怎么从未听过?” 我一惊,刚想圆谎,却反应过来他又转移话题了,真狡猾!我清清嗓子,“你告诉我你逃婚的事,我就将这首歌唱给你听。” 阿哲,看在我曾经去你演唱会捧场的份上,就容我盗窃一下。 “好!”他居然答应了。 “那位小姐姓雷……”他坐到石头上,抬头望着明月,娓娓道来。大意是这小姐的爹爹最初和苏洵的私交不错,双方有意结亲,后来却得知这雷大人唯利是图,纵恶帮凶的一面。苏洵岂能让他儿子与这样的人沾染上,于是写了封信回绝了,苏轼也逃到山中的道观,差点出家。 他故事讲完,我低声唱起了《白月光》。月色溶溶的夜,和这首古雅深情的歌,真是绝配。心里压抑许久的对现代生活的追忆,都在歌声中释放出来。 他听得极为认真,漆黑的双眸里映着如水的月光,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一曲终了,苏轼问我,可有想遗忘的悲伤? 我静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的悲伤,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穿越,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我怎么告诉他,我所思念的家人和朋友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些记忆,是我珍藏的,却也想遗忘的。 每到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想起在现代的日子,疼我的父母,宠我的男友,相识的朋友,甚至严肃的boss。 那些幸福,遥远的不像是真的。 下弦月挂在夜空,淡淡的清辉照在这一片山冈上。我们在这样的静谧中静静的坐着,心思也变得清明起来。 “你还是嫁给我吧。”沉默了半响,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算是求婚么?我惊疑地看向他,“为什么?” “深夜不归,你名声算完了。”他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看着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灼亮逼人。 “我不在乎。”我挑衅地看着他。 他脸色陡然一变,眼底的火光霎时灭了,黯淡下来,像被淡淡的雾气笼罩,朦胧得不见底,眉宇间恍惚有些忧伤,“你很反感我?” 我一愣,反感,我没有啊。“我只是不想早死。” “早死?”他一脸迷茫。 “呃”,我抓抓脑袋,噘着嘴说:“你口才那么好,伶牙利齿的。说不过你我就会生气,长此以往,肯定被你气死。” 他闻言,嘴角竟弯出一抹柔和的笑容,眼中也是笑意轻漾,指尖轻轻拨开我的刘海,关切的问:“你受伤了?” 他的温柔慌乱了我的心绪,我低下头,轻声说:“这个伤疤是半年前摔倒的时候留的。” “当时一定很疼吧。”他冰凉的指尖滑过那道疤痕,我的心如触电般一颤,脸嗖地变得滚烫,“呃,还好,我昏迷了很多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不疼了。” “你真不叫人放心。”他淡淡地说,无奈地摇摇头。 我心下一震,大脑一片空白,有种眩晕的恍惚,好像时空交错。一股暖暖的、酸酸的情愫涌到口,哽咽住了喉。我抬起头,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视线一片模糊,眨眼之间,泪珠便漫过睫毛,从眼角滚滚而落。 这是宿命么? 我登机前,苏睿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真不叫人放心。 淡淡的,无可奈何的语气。 我气他要加班不能与我同行,只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掉。再回首,却阻隔了千年。 苏轼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眼神慌乱而焦急,伸手帮我拭泪,我却哭得更凶了。他静默了一瞬,然后迟疑地、缓慢地、温柔地把我圈入怀中。 鼻息间,他的味道,断绝了我所有的呼吸。 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我痛痛快快地,酣畅淋漓地哭着,为丢失的自己而哭,为没有结局的感情而哭,也为刚刚滋生却不曾明晰的感觉而哭…… 年年肠断处在线阅读 年年肠断处 - 只恐夜深花睡去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只恐夜深花睡去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海棠》 我无数次幻想过婚礼的场景,青青绿草或碧海蓝天,鲜花的长廊与拱门,洁白的婚纱,璀璨的钻戒,喷涌的香槟塔……我非常向往欧式的户外婚礼,总觉得那样浪漫而典雅的布置,美好得像是童话。 结果,命运和我开了场玩笑,在锣鼓唢呐的乐声中,我身披凤冠霞帔,坐着花轿,跨过火盆,走进苏府,拜堂成亲。 我静坐在床边,红色的头巾外一片朦胧,看不真切。龙凤花烛燃烧得正热烈,摇曳不定,发出轻微的毕剥声。模糊的烛火下,我的思绪有些飘忽。 答应苏轼时,我以为自己想清楚了,收到聘礼和“红绿书纸”的“定书”时,也是欢喜的。可是当成亲的日子逼近,我心里的慌乱却与日俱增。 我该怎样面对他? 对子由,我是淡淡的喜欢和深深的愧疚。如果我知道我命中注定是王弗,我决不会招惹他。偏偏命运捉弄,我先遇见了他。少年情怀清浅,不过清风拂过,便吹皱一池春水。可这水面,何时才能抚平?我安慰自己,是他先放手的,是他要我嫁给苏轼的,我不过是听从了他的话。可是我明白,我们都在自欺欺人。 而对苏轼,我更矛盾。我五岁开始临摹他的书帖,背诵他的诗词,长大后,更是把他当做偶像来崇拜。他才华横溢,率真旷达,豪放不羁,锋芒毕露,命运多桀却始终乐观,是古往今来我最欣赏的一位古人。我仰慕他、 崇敬他、铭记他,可是没有想过——穿越千年,嫁给他。 一想到他颠沛流离的一生,我就担忧,想到王弗红颜短命,我更隐隐害怕。所以我一直想和他保持距离。自私自利也好,明哲保身也罢,我只是觉得他像宇宙中的黑洞,拥有着强大的磁场和诱惑,一旦陷进去,便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散去,一个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沉着、稳重,一步步、一声声,不疾不徐地缓缓落在我的心底。 一阵风涌进屋内,烛火剧烈的摇晃,我的心跳也乱了节拍。 隔着大红色的纱巾,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许,他也在猜测我的表情。 他轻轻一扯,头巾轻轻飘落。眼前的他身着暗红色蟒袍玉带,约是喝多了酒,面色红得厉害,一直烧到耳垂。眼神有些迷离,似乎隐藏了很多感情,带着丝探究,还有企盼,仿佛想在我脸上找寻什么,我看不明白。 我们对视良久,最终我抵挡不住,低下了头,心中有些忐忑。看见他前那朵红绸拧成的大花,觉得喜感过了头,忍不住说:“你还是把那朵红花拿下来吧,好傻,还有帮我把凤冠取下来,太沉了。” 他用力一抽,红花飘落,他也任由花落在地上。 凤冠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好几个夹子拤住,拽到我头发,生疼生疼。我不禁低喃讨厌,理了理头发,坐到桌边,他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坐下。 夜里起风了,龙凤花烛被吹得噼啪作响,摇晃得厉害。烛光下,我们的影子一会儿交映在一起,一会儿又隔离得很远,忽闪不定。 从进来他一句话没说,真不知道口才如此之好的人怎么憋的住,好歹这是洞房花烛夜啊。他不说,我也不说,我总不能厚着脸皮问他,“相公,我们是不是该喝交杯酒啦?”虽然我很想喝酒,来古代一年多,我滴酒未沾,想当年几乎天天是无酒不欢啊。 淡定,淡定!我淡定的拿起木梳,低头梳理头发。他静静的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可那笑容却恍若隔了一层纱,恍惚而疏离。 半响,他冒出一句,“酒多了,头昏,我先睡了。”说完便起身解了外衣,倒头便睡,不到一分钟,便传出打呼声。 我没法淡定了。 将木梳往桌上重重一扣,我蹭的几步走到床前。抡起拳头,想揍他。 什么意思啊?不喝交杯酒就算了,我自己喝。你睡床,我睡哪儿啊,一点风度没有。最可恶的是还打呼噜?!这实在太有损才子形象了!太幻灭了! 你能想象出仔仔睡觉打呼噜的样子么?不能吧,我总感觉帅哥不能有这样的怪癖。 眼前这个帅哥,面若冠玉,灿若星辰,可是他居然在打呼噜。 我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坐到桌边,倒了杯酒,手腕一抬,一口灌下。 靠,真难喝。我平时最爱红酒,其次是芝华士、伏特加、啤酒,最末才是白酒。而且这酒,远没有茅台香。我好怀念赤霞珠干红。 呼声似乎又大了一点,我皱皱眉,又一杯下去。 这酒喝着度数也不高,可是我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第三杯下去有些飘了,我难以置信,虽然我平时是白酒加红牛,可是三杯就晕,实在前所未有。何况白酒醉人的可是后劲。 第四杯下去后,我很认命的走到美人榻边,靠着倒下去了。 长恨此身非我有~~~~ 昏沉沉中似乎做了很多梦,碎成一片片。梦见子由抱着我,往日清澈的眼神有些郁。我满心愧疚和遗憾却说不出口,只知道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子由。 第二天被人摇醒,我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却发现躺在床上,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内衫都在。 他不屑的说:“你也太看轻我了,赶紧起来给父母请安。” 和电视剧一样,磕头、敬茶、拿红包,一切都像在走流程,只是流程进行到子由时,我的笑容变得艰难。 我手捧茶杯,转身走到他面前,飞快地瞄了一眼,他沉静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我将茶杯举至头顶,低眉说:“小叔,请喝茶。” 他淡淡地说:“谢谢嫂嫂。” 一切似乎都很融洽平静,只是那双伸过来的手出卖了他的心,它们在微微地颤抖,显得那么紧张。 这一口茶,对他而言,是不是很苦很苦? 我只是想到,便觉得心底苦涩,而他却要在父亲兄长的面前,含笑喝下。我不忍看他,垂首凝视地下的青砖,砖面是最简单的绳纹,已被脚步渐渐磨平,宛如经年的渍痕也深深地埋藏了进去。 早点很丰盛,我却食不知味,便想找些乐子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尾随苏轼进了书房。他皱皱眉,“有事么?” “呃,你今天不放假?” “放假?”他像是没听过这个词。 “呃,结婚难道不应该休息几天,出去游山玩水么?”新婚难道不应该度蜜月么?我在现代的时候早就规划好了,要去马尔代夫,蓝天白云,水上木屋……现在就算再不济,也得去周边游览游览啊。更何况,我想远离子由,也许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个新的身份。 “明日回门,我带你去栖云山转转吧。” “啊?”这好比我在苏州结婚,然后蜜月去同里一日游。 “我要看书了。”冷冷的声音下了逐客令。 古人真可怜,白天读书就算了,晚上还要点着油灯上晚自习。 “你来干吗?”苏轼漠然地掀起眼睫。 “你娘要我来的。”我没好气的回答,别弄得我使劲往您这钻的错觉,“你娘要我来陪读,而且!”我提高语气,“要我来刺绣!” 大学四年,我都没绣完一个十字绣,如今竟然穿到中国四绣之一蜀绣的所在地,真是命苦。身边个个都是能人,连春香那样的丫环都看不过去我绣的西瓜香囊。 果然,我看到他嘴角抽筋了。 “想笑就笑,别憋出病来。” “哈哈哈哈,就你还刺绣,上次绣的西瓜不错,这次绣南瓜么?” 我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眼,不搭腔,回嘴只会自取其辱。沉默是金。我安慰自己。 他倒也安稳,自顾自看书,不理我了。 刺绣实在是很折磨人的事情,在油灯下刺绣更是折磨,绣了半个时辰,实在眼花,干脆闭眼休息,等他公子读完书。谁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走了过来,我揉揉眼睛,“下课了?” “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他拿起我的绣框。 “葡萄!”至于这样差么,我都拿笔描出形状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只宠物狗,我的火气更大了。 “而且!”我恶狠狠的说,“是深紫色,不是黑色。跟你眼珠一样的颜色。” “我的眼珠是黑色的,怎么可能是紫色?” “没听过红的发紫,紫的发黑啊。你眼睛是徽墨一样的紫黑色。”可不是我一个人说呢,孔武仲形容苏轼的面容时就说他是“紫瞳烨烨双秀眉”。 “黑分很多种的。子由的眼睛也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深褐色。”我补充到。 “你观察的倒是细微。” 那是,这是一个外貌协会的会员的基本要求。 “对了,我眼珠是什么颜色?”我踮起脚尖,扬起头。都怪这里科技落后,铜镜本看不清脸上的细节。 紫瞳在烛火的跳跃下显得格外晶亮,好似幻彩的琉璃,眸光流转,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好似温柔的羽翼,在脸颊上映出小小的影。 鼻翼相对,他的呼吸一下慌乱了我的呼吸,我慢慢地闭了眼睛。 他却突然抽身离去,淡淡地说:“该睡了。” 我心里微微的期待像饱胀的气球,让人用针尖轻轻一碰,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空中了。 只恐夜深花睡去在线阅读 只恐夜深花睡去 - 试探春情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试探春情 昨夜出东城,试探春情。墙头红杏暗如侵。槛内群芳牙未吐,早已回春。 绮陌敛香尘,雪霁前村。东君用意不辞辛。料想春光先到处,吹绽梅英。 ——苏轼《浪淘沙》 “我睡床,你睡榻。”我气势汹汹的宣布自己的领地。他没有反驳。 视线落到床上,红色床单上一方白帕,十分醒目。古代还真用这个验身?!我傻眼了。我虽不排斥和他一夜风流,婚都结了,那是迟早的事,何况他还是个帅哥,可我刚要他睡榻,总不能再请他和我做吧?就是放现代,我也说不出来啊。我叹了口气,用指尖夹起白帕,蹭到他身后,扯扯他衣袖,颤颤地问,“这个怎么办?” 他斜视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一个小瓷罐,扯过白帕坐下。 我以为里面是胭脂朱砂之类,心想这个糊弄不过去吧。谁知他打开桌上的匣子,拿出一把小银刀,眼睛眨都不眨的往左手无名指上一划。 鲜血滴在雪白色丝帕上,艳如桃花。 我的心,忽然就疼了,傻傻的愣住,湿润了眼眶。 “帮我涂药。”他努努嘴,示意那个瓷罐。原来里面是金创药,棕色药膏和着鲜血立即变成褐色,涂了三遍,伤口才止住血。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细,指甲红润而通透。这样的手,是应该只持笔而书的,我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双手,在今后的流放岁月里因农事而磨出厚茧来。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他笑着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抓着他的手哭红了眼睛。 “疼么?” “十指连心,当然疼了。” “床很大,挤挤也能睡的。”我闷声说。 “我不介意的。”他嘴角勾出一个坏笑。 我红着脸走开。 他果然不推辞,安安份份的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睡了,不一会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我吹了灯,辗转难眠。身旁这个男儿19岁正血气方刚,还是我曾仰慕多年的偶像。心里的紧张、喜悦、困惑、期待,交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苏轼喜欢朗诵诗篇,他声音清亮激越,多情而不煽情,要是去参加诗朗诵比赛肯定夺魁。不过他也有忘词的时候…..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请君为我侧耳听……” 我信口接上“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你会背这首诗?”他一脸惊讶。 真是看扁我了。我小时候的零花钱全是靠背唐诗宋词挣的,一首诗词短的5分钱,长的1毛钱,我容易吗我?! “我六岁就会背了!”我自豪地说,超越天才的成就感在我口激荡。 “这是何种诗题?” “汉乐府,属《鼓吹曲·铙歌》。”中学语文课本上有,真没难度。 “君子有三乐,哪三乐?” 我乐了,到孟子了,清清喉咙答到:“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 “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我真怀疑他是拿着语文课本来考我的。 “你竟然读过诗书?”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慢慢扩大,最后整张脸都挂满了笑意。他笑嘻嘻的走到我面前,拿起我的刺绣,“还没绣好?我原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 “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孟子--尽心上)我愤愤地说。 他笑得越发厉害,一把拉过我,拢在他怀里,轻声说:“子瞻有幸,能娶你为妻。” 第一次听到他自称子瞻。 子瞻,子瞻,双齿轻叩,朱唇微启,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对于这个温暖的怀抱,我有些贪恋,有些期待。我原以为,接着是kiss,上床,这才符合他豪放派诗人的作风吧。 可是,他居然真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拥抱之后,径自出了书房,洗洗睡了。可怜我被他撩拨得几近失眠,一直回想着他拉我入怀的一瞬。 那一刻,世界都开始眩晕。 我听见他心跳声,欢快的,有力的,像充满节奏的锣鼓。 我听见他温柔地说:“子瞻有幸,能娶你为妻。” 有什么,在心底,偷偷地发酵。 虽说摆出刺绣的架势,可心却是不在焉的,眼睛不时瞄向子瞻。一开始,数到五秒就转移视线,后来见他看书看得投入,便嚣张的打量起来。 他穿了件烟青色长袍,用一简洁的白玉簪束着头发,眉清目朗,偶尔微蹙眉头,抿唇思索,不一会便又舒展开来,似乎领会了书里的意思,嘴角轻微一挑,露出一个透彻的微笑。 我向来喜欢认真的男人,他这般专心读书的模样,倒叫我看呆了。 “好看么?” 他突然说话,吓了我一大跳,只见他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说:“看够了过来帮我磨墨。” 我脸颊一热,放下绣框走到他跟前,用铜匙从水盂里舀了水,施在砚堂中。 “这是风字砚?”我瞪着眼睛,指着眼前那方砚台。 “你倒识货,这是苏州雘村石所制。”他嘴角含着丝笑意。 在现代,我算是古董迷,《鉴宝》一集不落。曾见过一款清朝仿宋天成风字砚,极为细腻,当时感慨若有一方这样的砚台,我书法肯定大有进步。 而眼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宋朝风字砚!石质细腻,色紫褐,天然润滑匀净,首端圆润,微束腰而呈风字形,砚尾向外弧撇。砚面平坦,墨池作偃月状。 这个古董拿回现代得卖多少钱啊!我深深感慨。 “磨墨。” 我讪讪的放下砚台,拿起墨锭,上好的徽墨,墨色暗呈紫光,轻轻旋转,摩挲在砚面上,细腻的丝丝声。 心,一下子便静了下来。研墨之香,淡淡散开,缠绕在身边。 他拿起一支小楷狼毫,轻轻一蘸,在生宣上挥手写来,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 “如何?”他将狼毫搁于笔架上,问我。 我闻言一笑,还真问对人了,我可是自小学习他的书法的,仔细看了看,略一思索,说到:“笔触到,造乎自然,清峻委婉,颇有‘二王’之风,但稍过妩媚,缺少了一些风骨。” 他定定看着我,眼瞳像那徽墨,暗呈紫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惊讶,还有欣赏。 “你倒是写给我看看。” 咳,这可真是叫我班门弄斧啊,可看到那风字砚和徽墨,我的心不禁痒痒的,还没用过这么好的砚墨呢。于是,另取了支中楷狼毫,信手写了两个字。 “如何?”我这个千年后的徒弟笑着问师父。 他的脸上飞起两道红晕,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字,还是我写的字。 因为,我写的,正是“子瞻”二字。 我当年临摹得最多的是《黄州寒食诗帖》与《浪淘沙-大江东去》,是他中年的书法风格。当时总感叹不知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方能写出这样气势不凡的字,闲暇时总爱在纸上一遍遍的写“子瞻”与“东坡”,百转千回。谁料到竟有今日,在他的面前写下他的名字。 “骨气深稳,意态自足,子瞻自愧弗如。”他摇首感叹。 我脸唰的红了,一时羞愧难已,我所临摹,实不及他中年所书十分之一,不禁脱口道,“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 说完就想起这却是他对杜甫“书贵瘦硬”的反驳,一不小心盗窃了,还是当着原创的面! 他别有兴致的看着我,眼神充满鼓励和期待,我硬着头皮说:“所谓字如其人,笔墨情,皆以其人之情为本。我刻意为之,算不得书与无意,不值得称道。你现在的字体姿媚,是因为年少无忧,未经磨难。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过一些风波后,你的字自然会与现时不一样,中年圆劲,晚年沉著。” “确实有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字会中年圆劲,晚年沉著呢?” “猜的。”言多必失,一不小心把他弟子黄庭坚对他书法的评价搬出来了。 他微微一笑,不再追问,拿起笔在纸上又写了两个字。 “喜欢么?” 纸上所书竟是王弗二字,我一时愣住,问:“为什么是弗字?”闰之、朝云的名字我都知道由来,偏偏不知道这王弗的弗字是何深意。 “子瞻自愧弗如啊。” “就为这个?还以为你才高八斗,怎么都得有个《诗经》之类的典故呢?” 他咧嘴一笑,“要典故,这容易。”拿笔添了两个字。 “横着念。” “瞻望弗及?这是哪篇?”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孩子气,“真不知道?”见我摇头,他另取了张素笺,抬腕写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这首《燕燕》,是卫庄姜送归妾的诗。” “真的?”我欢喜地接过素笺,“我终于有名字了!我终于有名字了!” 欣喜的心情压过了这首诗本身的凄凉。 燕子去了,还会归来;伊人远去,春风不再。 试探春情在线阅读 试探春情 - 春宵一夜值千金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春宵一夜值千金 春宵一夜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苏轼《春夜》 自打知道我懂诗书后,苏轼也不介意我在书房翻东翻西了,以往他虽然不说,但总会不时的蹙眉看我一眼,不得不承认他很有气场,就这么蹙眉一瞥,总能让我讪讪的停手,乖乖坐到一旁绣葡萄去。 如今我再怎么翻,只要不发出什么大的声响,他都装做看不见。不过我还是很有道德的,尽量在他不在的时候翻,更能肆无忌惮些。 现在我正在他的纸篓里翻东西,这个败家子,写的字居然都扔到纸篓里。他知不知道在21世纪,这得值什么价啊! 这么说吧,知道人民大会堂挂的是什么诗词么?一首是《念奴娇-赤壁怀古》,一首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想当年我在那吃饭的时候,看到那两幅字画,作为粉丝,骄傲激动得不能自己。这说明什么?这印证着他的词绝冠古今,无人能及啊! 因年代甚远,加上乌台诗案案发时王闰之将他多年书信付之一炬,他存世书迹仅有《黄州寒食诗》、《前赤壁赋》、《洞庭□赋》、《答谢民师论文》与《祭黄几道文》等屈指可数的几份。《寒食帖》现存于台北博物馆!《前赤壁赋》藏于故博物馆! 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作为代表宋代书风且成就最高的宋四家,后三位都是他的门生,而黄庭坚的《马券帖》在保利公司的拍卖会上拍到600多万! 可以想象,苏轼的作品可以卖到怎样的天价!!! 所以当我看到纸篓里面他所丢弃的那些书迹时,是怎样的痛心疾首啊!这不是白花花的宣纸,这是白花花的钞票啊! 如果能够带回现代,卖一张——鸽子蛋钻戒有了,再卖一张——阿斯顿-马丁有了,再卖一张——南太平洋小岛海景豪宅有了…… 天哪,我才意识到我傍上一个富豪了,一个会下金蛋的富豪啊。 我抱着一堆宣纸,留着口水,意了一个上午,连吃饭的时候嘴都是歪的。 我一整个下午,将他所丢弃的“钞票”用镇纸压平,再翻出印章,咔咔往上面一盖,又用牛皮纸做了个简易的封皮。 做完之后,我才一页页翻看他所写内容。里面所书的都是孟子的名篇,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细想来,如同苏轼一生的写照。虽才华盖世,却受尽艰苦。而那些磨难,也成就了他的创作。就好像一颗钻石,越打磨越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一叠警世恒言中我发现了一页,虽然没怎么读过孟子,但我可以百分百确认绝不是孟子这位高人的。 “身舞轻盈衣自飘, 凤尾银钗随步摇。花好月圆佳人笑,烛影摇红情难销。” 有点李商隐的风格,可义山喜爱用典故,这首诗简单明了,应该不是。李煜?他喜欢写词呀。 凤尾银钗随步摇?想起我经常戴苏轼送的银钗,我很厚脸皮的想会不会是写给我,只不过没有传世罢了。 烛影摇红情难销?我将这一页抽出,心想晚上要好好问问。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娶我。 为子由?不是,他知道对子由这个结局并不好。 为父母之命?不是,他向来视世俗清规为无物。 难道是为他自己?可是,他除了兴致好的时候跟我说说笑笑,大部分时间对我平平淡淡,甚至有时候还嫌我烦。似乎,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那个轻轻的拥抱,谁都没有再提起。仿佛从未发生,仿佛只是幻觉,仿佛是春夜里的一个瑰丽的梦境,然后天亮了,梦醒了。 如果不知道他是谁,我也许会认为他感情内敛,可是他是率自然,洒脱不羁的苏轼啊! 不明白,不明白。 刺绣时我不时抬头看他,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感觉到我粘人的视线,他淡然的掀起眼睑,清冷平淡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我,懒懒的问:“看够了么?” “呃,我一直在想一首诗,不记得是谁写的了。” “背来听听?” “身舞轻盈衣自飘, 凤尾银钗随步摇。花好月圆佳人笑,烛影摇红情难销。” 是我的错觉么?他的脸怎么微微泛红? “你又翻我书?”他语气严厉。 “是你扔的废纸里面的。”我很委屈,“你都扔了,我看看不行啊。你快告诉我是谁写的那。” 他眉头渐渐地拧在一起,嘴角也越发抿紧,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反倒壮了我的胆子,我一个箭步奔至他身边,轻扯他的衣袖,撒娇道,“是你写的是不是?是你写给我的是不是?“ 他沉默了一瞬,轻微的点了点头。 我心里一朵烟火嗖的一声飞上天,噼里啪啦的散开五彩的花朵。苏轼给我写的情诗啊!这可抵过我所有收到过的情书啦!我喜不自禁地在他脸上波了一个。翻出那张纸,拿起笔来递给他,“快签名,再起个诗名。” 见他没有反应,我扭头一看,他的脸通红通红,紫瞳透亮透亮,里面两颗小小的烛火摇曳不定。 对哦,对古人而言,亲一下算是很严重的吧! 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亲自己老公不犯法吧! 不想他嗖地站了起来,俯身向我压来,却又在咫尺间顿住,眼中有压抑的渴望,他凝视我半响,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在我唇上亲亲一啄。 呃……他这算是挑逗,还是技术不过关? 我挑衅的伸出舌头,沿着他的唇,慢慢的舔了一圈,然后媚笑地看着他。 他额头的青筋猛烈的跳动起来,紫瞳变得墨黑,环着我腰的手臂突然夹紧。他狂躁的心跳、慌乱的呼吸,急速的脉搏、炙热的呼吸,变得如此清晰,让我每个毛孔的感觉都变得敏锐。我扬起头,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唇,柔软而炽热。 这个漫长的吻让人酥软而沉溺,只想就这么陷下去,陷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 他却蓦地松开我,深深的呼吸,喉结上下滑动,眼中的□燃烧得热烈,明亮得让我不敢直视。 一时间,我意乱情迷。 他突然握住我手腕,拉着我走向厢房。力道之大,握得我手腕生疼生疼。真不知道他那细长的手指,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我想要挣脱,他反倒加重了力道。直到关上厢房的门,他才松了手。 “我又不会逃走,你用那么大力气干吗?”我没好气的揉着手腕,话没说完就被他横空抱起。 我真的太低估他的力气了。 他将我放于床上,却停了动作,久久的,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眸中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是爱我的么?我打量着他眼中的一汪深潭,想知道深处有没有蕴含着感情的暗流。 “子瞻。”我轻轻的唤他,他竟被这声呼唤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你还从未这样叫过我。”他的嗓音有些委屈。 我这才想起,平时总是苏轼、苏轼的叫他,语气也是平淡而随意的。他从未跟我提过,原以为他是不在意的。 谁知,他一直很在意。 我怨他对我清冷平淡,可是将心比心,我何曾对他温情脉脉?我坐起身来,依偎在他前,轻声的一遍遍的唤道,“子瞻、子瞻、子瞻……” 他垂目看我,温柔如水的眼神中有一丝惊喜,“弗儿,你……” 话未尽,吻先至。我又沉浸在那无声的纠缠中。只是这回,他想要的不只是亲吻。 纠缠中,罗衫尽褪。 “可以么?弗儿,我可以么?”他一边亲吻着我的眼睛,一边低声问道。 我弯起嘴角,不言语。 他的吻变得更加的热烈,青涩的胡渣在我颈间轻扎,温热而急促的鼻息引得我浑身一阵酥麻。 我还犹豫什么呢?我揽住他脖子,指甲轻轻抓过他后背,感觉到他肌一下紧绷起来。 四目相对,我向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疼痛撕心裂肺,铺天盖地而来。 前一秒的欢娱销魂被这一刻的切肤之痛满满的覆盖。 前一秒的浅浅笑容化为这一刻深锁的眉头和滴落的泪水。 泪眼婆娑中,我看见他的眼神变得慌乱、焦急、悔恨。 我也想要他停下,可是这成长之痛,终究要经历,无处躲逃。只得紧紧的咬住嘴唇,几欲咬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温暖覆盖过下身的疼痛。 他躺在我口,长长的喘息。 我感觉整个身体虚软不堪,眼睫挣扎几下,还是缓缓地闭上了。 昏沉沉中,我感觉到他用柔软的双唇亲吻我眼角的泪痕,在我耳畔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春宵一夜值千金在线阅读 春宵一夜值千金 - 谁道人生无再少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谁道人生无再少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 ——苏轼 《浣溪沙》 醒来时,阳光满屋,身边的人已不在。我一惊,急忙坐起身来,疼得嘶了一声。 作为古代的儿媳,睡到日上三竿后,终究不妥。虽然婆婆程夫人慈眉善目,从不说一句重话,可是人家给我面子,我也得给人家面子啊。 刚出房门就遇到了任妈妈(苏轼的妈),她格爽朗,说话也直,我正担心她要指责我,不想她却关切的问:“少夫人身体好些了么?大公子一大早就嘱咐我你身子有些不适,不要吵着你,让你多睡会。” “他人呢?”我看了看南轩的窗户,里面没见他的身影。 “去山上闲逛了。午饭还有些时候,厨房蒸着包子,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我可指望你养好身子,生一个小小苏给我带那。”她笑咪咪地说。 我脸唰的红了,我嫁到苏家已有几个月的光景,在古代,行动快的人很多都已经怀上了。小小苏?可没旺仔小小酥那么容易! 吃饱后,我独自坐在南轩发呆,书房里淡淡的墨香,让我想起他身上的味道。 我竟然有些想他。想念他看书时蹙眉的认真,想念他抬笔时坦然的自信,想念他眉眼之间的笑,想念他温柔而炙热的吻,甚至连他不屑时扬起的眉梢,我都是想念的。 我……真的喜欢他了么?不是那个书里面“大江东去”的那个潇洒东坡,而是眼前那个活生生的子瞻,高兴时会笑,生气时会翻白眼,冲动后会逃避的子瞻。 我……真的可以喜欢他么?他的命运,我的命运,我都知晓,我能够无所顾忌的选择这条路么? 他对我,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猜不透,许多愁。 我坐到琴桌前,想弹首曲子散心。琴面是桐木的,经过了时光与人手的抚,单纯的木色变得古雅厚重,木纹却是极细致的。背池上刻有琴名“九霄环佩”。看来这就是传说中苏家祖传的唐朝雷琴了。轻轻一拨,沉厚的余音久久回响在耳边,烦乱的心竟随着这琴音安定下来。 难怪有这样一说,古筝悦人,古琴悦心。 随手拨了几个和弦,悠悠的琴音空灵飘逸,深邃幽远,对之尘想一空。 忽然想起张爱玲的那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曾经晚了九百多年,却差阳错的穿越到这里,缘来他也在这里。 只要不贪念携手白头,共度这十年的春秋有何不可? 何况我未必会死,从缆车上摔下来,我也没死。就算会死,我也死过一回了,这多余的日子不过是我偷来的,何不好好珍惜呢? 死了都要爱!我暗暗对自己说。 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 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 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 只要你勇敢跟我来 爱不用刻意安排 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 享受现在 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 我的穿越已经是个奇迹,王弗又为何非得27就死?只要我养好身体,活个六十多岁有何难?(苏轼终年66岁) 我拨出几个铿锵的高音,心潮越发激动,立刻想去锻炼身体。一站起来,大腿的酸痛就疼得我龇牙咧嘴,只得缓缓坐下。 子瞻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往日在饭桌上,他的话最多,今日却有些沉默。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一接触我的目光就垂下眼帘。这算不算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无奈地继续吃麻婆豆腐,心想等回房再问他。 “咳咳”,苏洵清了清喉咙,这表示有重要话题需要交代,“子由,你也不小了,青神史家的七娘和你年龄相仿,知书达理,你可有意?” “咳咳咳……”一口辣椒和花椒呛在喉咙眼,麻辣得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一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窘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呛到了。”我尴尬的解释,嗓音沙哑,忙喝了几口汤缓和一下。这下误会搞大了,我不过是惊讶苏洵要儿子16岁早婚,真没别的意思。可是又不能解释,这个时代16岁结婚是正常的。 沉默,尴尬的沉默。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子由暗哑地说:“爹,子由不想这么早成婚,哥哥不也到19岁才……” “成家立业!”苏洵的声音铿锵有力,“先成家,再立业。明年你们兄弟二人便要随我进京赶考,在这之前,你必须先把这个家给我成了,哪家的姑娘我不强迫,你自己选。” “是。”子由低下头。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苏洵一向自诩开明,可是强迫儿子早婚,未免专横。不强迫他娶谁也是因为他女儿八娘婚姻不幸才想通的。成家立业? 16岁的孩子就能成家立业了么?想到现代16岁的男生很多还在跟父母撒娇,嚷嚷着学习压力大,我有点想不明白是古人压力大还是现代人压力大了。 没等**完子由的心,程夫人的话就让我为自己烦神了。 “弗儿,子瞻子由明年就要进京赶考,他们三人一走,这个家空空荡荡的,你若是能在那之前生个一男半女,家里也热闹一些。” 额头三道黑线啊,为了热闹我就得生孩子?可是我不能反驳,只得恭顺的点头称是。 好不容易吃完这餐,我眼巴巴地跟着子瞻进了南轩,他却说有话要和子由说,让我回房等着。 我身子还有些不适,于是洗了上床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睡了好久,感觉有人在用手指梳理我头发,一睁眼是子瞻坐在床边。他正凝神看我,只是那眼神,我读不懂。 “子瞻。” “嗯。” “书读完了?” “嗯。” “你怎么只知道嗯嗯啊?”我没好气的说,“子由怎样?” “还好。”他扭过头。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该不会以为我今天流眼泪是因为子由吧?” “没有。”还在犟嘴。 “我是喜欢子由。” 他手指一惊,想要缩回,却被我牢牢握住。我借着他手腕的力气坐了起来。 他垂首坐着,刻意掩藏脸上的失落。是心里有我才会这样吧?我看了有些不忍,不再逗他,掰正他身体,柔声说:“看着我。” 他紫黑的眼眸凝视着我,像刚研磨开的新墨,浓浓的。 “我喜欢他,是把他当作弟弟的喜欢,可是我喜欢你,是把你当作男人的喜欢。也许现在我还不是很喜欢你,但是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肯定会很喜欢你的,我很好哄的。” 他表情一下子变了,显然轻松了许多,更多的却是欣喜,从眉梢到唇角的笑意,盈满了整张脸,深切的笑意染得他眼睛分外明亮。 “笨蛋。”我笑着讥讽他,却被他一把搂入怀中。 “你骗我这么久!”他一口咬住我的耳垂,一阵酥麻的电流流过我的全身。我一惊,赶快推开他。 他对我的举止十分不解。 我咬咬唇,纠结着要不要现在说,破坏了气氛,可这话还是早说早好。 “子瞻,我暂时不想要孩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弗儿,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的,比我还聪明;也一定会很漂亮的,比你还漂亮。不管男女,我都喜欢。” “我是说,晚一点可以么?你要是明年赶考的话,有小孩不是会分心么?” “不会啊,那我要更努力的读书,为他做一个榜样。”他认真地说。 “等你考中我再生好不好?”我撒着娇,能拖一日是一日。 “唔,那好吧。” 见他答应了,我笑着逗他,“你不担心你考不中?” “有笔头千字,中万卷,此事何难?”满满的自信洋溢在他眉宇之间。 “那万一……”我故作凄苦状,“万一那皇上看中你要做驸马呢?” “金枝玉叶也抵不上一个弗儿。” “说得好听,到时候看到荣华富贵就走不动路了。” “万事转头空。如果子瞻的抱负需要攀龙附凤来实现,那我宁可归于田野之间。” 男儿志气,我笑着将头埋进他怀中,闷声说:“你可知道不要孩子你就不能……” “没关系。”他温柔地说,指尖轻轻的梳理我的长发,“知道你心里面是我,我就很高兴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大喜之日一脸的不乐意,还借酒消愁。” 呃……他怎么知道我借酒消愁?“你装睡?!”我气呼呼地质问。他得意的扬起眉毛,算承认了,笑嘻嘻地追问:“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说。” “你说我也说,好不好?” 我想想也算公平,抓抓脑袋,“上辈子就喜欢你了。” “虚话。” 明明是真话,我叹口气,“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你找到我的那个晚上,也许是你拿刀划伤自己的时候。你呢?” “比你早点。”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我有些意外。 他夹住我一缕头发,若有所思地说:“师父生日那天看到你梳头的时候吧!我那时候想这个疯丫头安静下来还是蛮可人的。不过,有可能是我那天酒喝多了。” 我瞪他一眼,他笑笑,继续说道:“后来见你居然通晓诗书,一些想法说到我心里去了,才觉得自己捡到了块璞玉。” 窃贼竟被当成了知己,真是…… “我们的心结解了,可是子由……”他叹了口气,“改日你劝劝他,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道人生无再少在线阅读 谁道人生无再少 - 一寸芳心须自休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一寸芳心须自休 幽花耿耿意羞春,纫佩何人香满身。一寸芳心须自休,长松百尺有为薪。 —— 苏辙 《次韵答人幽兰》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一叶扁舟,两壶淡酒,三人同行。二苏咏诵了古往今来的月夜名诗,我死死憋住,生怕一出口就盗窃了后世的名篇。 子瞻拿出雷琴,轻轻一抹,清雅的琴音飘渺而出。 初始,韵律平均,悠然宁静,恍若一叶扁舟深秋静夜泊岸,风平浪静,随波逐流,渐渐秋风乍起,吹得船儿摇曳不定,以回荡无穷的变化终曲。整首曲子虽流露出凄然的基调,但仍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如何?” “江流浩浩群动息,水深天阔音响远。”子由沉吟道。 “弗儿?” “宛如一叶扁舟浪迹江中。颇有‘小舟从此去,江海度余生’的超然之感。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信手而弹,就叫《秋江夜泊》吧。”子瞻随意地说。 《秋江夜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首被誉为十大古琴曲之一的琴曲,传为苏轼所作,有人谱后题解为“赤壁赋中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写景”。原来竟是作于此时此地!我不禁摇头感慨,我会见证苏轼多人惊人的创作? “子由,你也来一首。”子瞻笑着说。 “我不能自创琴曲,就弹《秋风词》吧。”说罢,接过古琴,拂手而弹。 《秋风词》原是琴萧合奏的曲子,此时空有萧瑟的琴声,带着隐隐的惆怅,是种淡定的无奈伤悲。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的《秋风词》是他心中所感么?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莫相识,莫相识。 一曲终了,子瞻拍手赞道,“‘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人琴合一,妙。” “哥哥过誉了。” 我突然蹦出一句话,“你俩何不四手联弹。”出口便知错,这可不是钢琴。 “四手联弹?”兄弟俩齐声问到。 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解释,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咬牙说到:“就是两个人一起弹,二重奏。”不过是在钢琴上才可以。 “两人一起弹,这音肯定乱了。”子由摇头。 “弗儿,一张琴,只能由一个人弹。”子瞻信手拨了弦,淡淡地说。 他哪里是单单讲琴呢? 三人不约而同陷入沉思。一时安静下来。那般寂静,仿佛天地初开,空无一物,只有荷花淡淡的清香,沁入呼吸。 子瞻忽然大叫一声:“道长!” 我侧首看去,岸边的林子里隐隐卓卓,未见人影。他却赶忙将船靠了岸,提起一壶酒, “我刚才看见了清玄道长,去找他聊聊,你们继续赏月。”说罢,翻身跳上岸,往林中走去。 子由慢慢划向湖心,小船悠悠,船浆在黯黯的水波里,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如水的月光中,静静的听着那悠然间歇的浆声,心底似乎有一柔软的弦,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顺着那细微的涟漪一圈一圈无声的荡漾开来。 漾漾的水波是那样的委婉,颤得湖心的圆月分外可怜,我实在不愿一颗石子下去,砸碎一池琼瑶。 抬首仰看那一轮圆月,饱满柔润。只可惜月满则亏,我狠狠心,轻声念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缺。” 他一愣,也抬起头仰望明月,面容孤高而寂寥,月光的清辉洒在他月白色缎袍上,泛出冰冷的光华。似濯濯白莲,如空谷幽兰,纤尘不染,遗世而独立。 许久,他才轻声说道:“共此明月,如隔参商。”看似平静的漆黑双眸,却隐藏着酸涩。 “何苦来哉?千江有水千江月。”我隐隐叹道。 “独取一瓢饮。”他淡然。 “子由!”我厉声道,“你是让我和子瞻一辈子都愧疚么?既然这般,为何当初又劝子瞻娶我?”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有淡淡的水雾,脆弱而寂寥。 我忽然就不忍心再多说一个字,心一波一波的痛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我,可仿佛又透过我,踏入了时光的河流。良久,他唇角化出一个比黄连还苦的笑。 “我也不懂当初为何那么傻?总以为很快就能忘掉的,为什么偏偏忘不了呢?” 幽幽浅浅的问句在黑暗中荡开,荡进我震颤的心扉,反复回响。 我想起最初喜欢的那个男生,刚分开的时候,他的名字,无论怎样小心翼翼,提起来总会鼻眼发酸,瞬间心悸。然后渐渐的淡化模糊,再后来,提起来不过莞尔一笑,不痛不痒。 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 “时间久了,自然会忘记的。”我低声说。 他默默地点点头,娓娓说起当时的过往,“先生寿筵那天哥哥醉在你家,回来后人好像宿醉未醒,魂不守舍。我有些担心,一放学便去书房看他。他当时正在作画,见我进来,竟匆匆收起。依稀看见画的是小轩窗内,一位女子正在梳发。哥哥平时所画多是竹兰,从未画过人物,且他以前都乐于与我共赏,我一时有些糊涂,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转眼看见宣纸上的《野有蔓草》,便轰然明白了。我也曾遇见你后默写过这首诗。” “野有蔓草?” “是《诗经》里的一篇。”他轻声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湍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首歌表达的本是喜悦之情,而他此刻唱来,却备觉凄凉。他表情柔和而安静,嘴边一直飞着笑,笑容里渗出浅浅的哀伤,刺得我心隐隐的痛。 歌声停后,他静默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我既明白了哥哥的心意,怎么能跟他争呢?唤鱼池你与哥哥心有灵犀,人尽皆知,我更是不能争了。谁知哥哥早就明白我的心意,坚持拒婚让我。” “那你们也要问我的意思罢。我又不是玩偶,让你们争来让去。”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哥哥。”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会?”我惊讶的问。 “还记得么?第二次见我,你问了我好多哥哥的事情,你若无心,怎么一直问他,并未问我?”他暗哑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解释,就算解释得清,也太晚了。 “收到你那句话的时候,我很意外、很惊喜、很无奈、很茫然。我不知如何回复,本想认真想想,谁知你第二天便逃婚了。哥哥找到了你,你也答应了他。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其实那天,我是去找你的。”我颤颤地说,“却迷了路,后来……” 子由挥挥手,抚上额头,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不想知道。”脸上的表情很疲惫,在月光下,倍显苍白。 我忽然很想握住他那苍白纤细的手,想知道那手心的温度,是不是和他的心一样冰凉。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正如他当时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助而绝望。 “你恨子瞻么?”我犹豫片刻,轻声问到。 他蓦然睁开眼睛,清澈的眼眸仍是那样纯真,“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恨他?” “那你恨我么?” 他长长的睫毛像一双温柔的羽翼,低垂着,覆盖住眼中潋滟的波光,扑闪之间,慌乱了我的心绪,如果他回答是的话,我该怎么办?又或者,我是宁可他恨我的? 子由微微一笑,那恬淡的笑容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昙花,令人心惊的美丽,却又令人心疼的短暂。 “不,我不恨你。” 顿了片刻,他又用低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一点都不恨。留些记忆,也是好的。” 他淡淡的语调像千钧重石压在我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哽咽着说,“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惹了你,却又舍了你。你若一日放不开,我便一日活在愧疚中。”懊悔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垂落。 子由慌了神,抬起衣袖想为我拭泪,却停在了半空。半响,终究无力的垂了下去, “你莫哭,你莫哭。见到你和哥哥快快乐乐的,我就满足了。” 语气柔和爱怜,好像安慰被漆黑的夜晚吓哭的孩子。 “可是你若不快乐,我和子瞻就不能安心。” “看着你们快乐,我也是快乐的,真的。”他一脸的真挚,清澈如水的眼中仿佛有潺潺的流水淌过。 我怔怔的看着他,心里百味陈杂,不知再说什么,也不配再说什么。他的高洁让我自形惭愧。 他突然孩子气地躺下,朗声说道:“今晚的星空真美,不要辜负这月色。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答应你。” 点点繁星好像钻石一般,洒满辽阔无限的夜空。黑色的苍穹温柔地覆盖着整个地球,无声无息。 子由安静自如的躺在船里,嘴角的浅笑如月色般温婉,眼眸如星辰般闪耀。 我想,终我一生,也无法忘记十七岁仲夏这个静谧的夜晚,以及溶溶月色下,这个白莲一般的男子了。 一寸芳心须自休在线阅读 一寸芳心须自休 - 心留人不留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心留人不留 玉笙不受朱唇暖。离声凄咽填满。遗恨几千秋,心留人不留。 他年京国酒。堕泪攀枯柳。莫唱短因缘,长安远似天。 ——苏轼《菩萨蛮-润州和元素》 年少的苏轼,还没有中年的洒脱和超然,喜欢斗嘴,在嘴皮子上占我便宜,见我急得跳脚他越发开心。但是他也会在起夜时帮我塞好被子,在夏日时点好驱蚊的薰香,在冬天睡觉前给我暖好被窝,甚至连我每月不舒服的日子他都记得,嘱咐厨房炖红糖姜茶给我喝。 点点滴滴,将我一丝一缕的缠绕在他的网中。 他不是皇亲贵胄,无法许我荣华富贵;他也不是侠士剑客,无法为我流血拼命;他甚至未再给我写过一首诗词,说是无感不发。可是我仍然很满足。 如果爱情,有一个结局,那一定是人间烟火。虽不够完美,却很真实。 每一天我都很珍惜,陪他读书,跟他练字,听他弹琴。除了对棋艺没什么研究外,苏轼无所不。即使站在900多年巨人的肩膀上,我仍然需要仰视他。 苏轼对我也很是赞赏,因为我“发明”了类似自来水管和淋浴之类的生活简化设施,做出韩式烤、北京烤鸭等美食,教他眼保健保护视力,最夸张的是我在房间跳健身的时候被他撞见,他惊讶的问:“弗儿,你从哪儿学的武功?” 他从不怀疑我从哪儿想出的这些怪点子,只是一个劲的夸我聪明。自己是天才把别人也当作天才。真是赤子之心。 我一直好奇古代科举,特地去过南京江南贡院、北京国子监寻访,如今赶上机会,便缠着苏轼带我进京,可他说苏洵不同意,让我在家等好消息。本来我都想作罢了,可是听完他对科举的解释,傻眼了。 宋朝科举分三轮,第一场是资格考,入围后参加第二场秋季礼部初试,再入围后参加次年春天皇帝亲自监督的殿试。 苏洵打算带着两个儿子一路游学到开封,过了清明就出发,也就是说我要和子瞻分隔至少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夜,一个人独守空闺?!我要疯了! 古代生活非常无聊,幸好有子瞻,才让我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倘若他离开一年,我一定会得抑郁症的。 于是我作了个大胆的决定——暗随他们出行!等到了开封,他们总不会赶我一人回去。数数私房钱,绰绰有余。暗地里购置了衣物,坚持锻炼身体,问清楚行程,尽量考虑周全了。 等到他们真正出门的那天,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子瞻拜别完母亲,走到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眼中眸光流转,说不清的感觉,良久,他嘴角慢慢勾了笑,俯身在我耳边,压低声音,揶揄道:“妞……给爷笑一个。” 温暖的呼吸吹入耳蜗,我浑身一颤,他的话让我有些糊涂。可看到他鼓励的眼神,我突然明了。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是他写的南乡子。 我嘴角微微扬起,逸出一丝笑意,对上他赞许的温柔目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跨上马离去,一路频频回首。 我用尽力气,盈盈而笑,转身的刹那,难过成他不知道的样子。 饭桌上冷清了许多。 书房里冷清了许多。 我的心也冷清了许多。 没有他的一天,很漫长。 我写完信,看向窗外。玄青色的天空,星星稀稀寥寥,一弯上弦月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子瞻,是否也在凝望着月亮? 任妈妈起的早,我得在她之前出门,没有闹钟,一夜没敢睡沉。窗外刚泛白,我便换上衣裳,悄悄的出了门。 清晨有些薄雾,风吹起,一阵寒凉。我一路小跑暖暖身子。想起在云南徒步梅里雨崩的经历,高原,一天12个小时,我都走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到成都,高速一个小时的路程,没什么可怕。 可走了大概两小时,我就有点吃不消了。没睡好,早餐只吃了个馒头,还穿着布底单鞋。 别人穿越,吃香喝辣不说,至少出门有八抬大轿抬着,油壁香车坐着,高头大马骑着,怎么我就这么可怜,只能饿着肚子徒步?! 我鼓励自己,为了子瞻,这点苦不算什么,我还要陪着他流放广东、海南,他能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我也能! 又坚持了一阵,看到一家面摊,我赶紧走过去要了碗面。吃饱喝足,总算恢复了一点神。刚吃完不宜运动,我坐在面摊上发起呆来。 唉,我要是理科生多好,至少能造出自行车,骑车的话就轻松多了。要有汽车就更好了,不用奔驰宝马,给我辆qq就行。不行,山路要开越野车,得悍马,那个霸气啊!想到悍马张牙舞爪的前脸,若出现在古代,真要把这些人给吓死…… 我正沉浸在幻想中,冷不丁,珰的一声,面前多了一把剑。 我揉揉眼睛,没眼花,真的是一把剑!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又害怕又激动的抬头一看——很是失望,居然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女的温婉而雅,男的眉清目秀,看着手无缚**之力的样子。见我盯着那女的看,男子抛过一个冰冷的眼神,把我震了一下。我这才想起我现在是女扮男装,盯着人家老婆看很不礼貌。 人不可貌相,这杀人的眼神立即让我对这对佳偶改变了看法,搞不好是杨过和小龙女那样的偶像兼实力派呢。赶紧闪人。 我刚打算上路,却发现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原先是没有的。我鼓起勇气,问杨过是去何处,得知居然是成都后,我恳请带我一程。光靠走路,天黑肯定到不了。杨过不太乐意,小龙女却很体贴劝他答应了。 于是,我没花一文钱,坐着香车到了成都,天黑前赶到了客栈。 三苏住武侯祠附近的锦里客栈,我当时听了就窃喜啊。穿越前,我就是住武侯祠附近的,缘分啊,真是缘分啊! 马车颠得我快散架了,赶紧冲了个热水澡,休息了会。成都的美食可是让我十分怀念的,向小二打听了附近的钦善斋,信步而去。 古色古香的双层建筑,画廊雕窗,曲水假山,还有那一排边点着烛火的红灯笼,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家饭店,选了个靠窗的桌子,点了几道招牌菜,靠在椅子上享受这片刻的悠闲。 隔壁包厢传来清脆的琵琶声,正是《春江花月夜》。“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春风晓月,美肴佳音,我不由得感慨一路的颠簸都是值得的。 一曲终了,隔间传来阵阵掌声,透过竹帘,隐约看见那歌女起身致谢,退身出来,我好奇她的模样,注目看去,只一眼便愣住了。 她并非花容月貌,不过中人之姿,穿着清淡素雅,并不惹眼。 而透过她撩起的竹帘,我看见了里面的人,正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神采飞扬,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子瞻、子由、苏洵、还有一人想必是张方平了。 心中不由得怅然若失,我天蒙蒙亮便从眉山赶来,正餐没吃一顿,脚底起了水泡,一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而他却过得好生快活,眉眼之间哪有一分相思之苦。 “小二,拿酒来。”我着嗓子吼了一句。 这个身体我最不满的地方便是酒量,想当年千杯不醉,如今三杯便恍惚,实在扫兴。可独身在外,由不得我胡来,只好又叫了蜂蜜茶解酒。 蜂蜜茶解了了酒,却解不了忧。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是最解忧的呢?shopping! 现代的锦里,一连串的酒吧,两边的小摊堆满天南地北的特色玩艺。宋代的锦里,玩艺少了些,手工却致很多。我沿路收了些中看不中用的玩艺,心情也舒畅了些。见前面有个卖梳子的,我又走了过去。 牛角、黄杨木、桃木、绿檀……乌木!我旅游时在锦里看中一把乌木梳,开价800,一分不少,只得心痒痒的走了。如今又看到,难免兴奋,端详着不知选哪把。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中间那把半月型的,纹理细腻流畅,梳齿光洁圆润,隐约有淡淡清香,我立刻觉得这把变得特别好看。 “老板,这乌木是不是就是沉香木啊?” “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这梳子就是沉香木做的。”小贩一脸奉承,我不禁有些得意。 “沉香产于热带,只惠安、海南等地少有,这川蜀之地哪来的沉香?更何况,沉香质软,多用来制香供佛,哪有用来做梳子的。”清朗的声音,无需抬头,我便能识别。余气未消,我冲着小贩发火,“你以次充好,欺蒙拐骗,小心我去报官!” “乌木并非次物,是三峡千万年前古木遇洪水而掩埋后炭化而成,形简约多变,质坚硬细密,色古朴凝重,可谓树之,木之魂。” “有什么好卖弄的。”我心中佩服,嘴巴却不服输。 “这位公子,我哥哥是好心怕你被骗,怎么倒是卖弄了?”子由不满地说。 就会帮腔,我忿忿不平,问小贩,“他手上的样式还有么?” “就那一把,您看这些雕花的,做工比那细致。” “我就要那把,多少钱?” “八百文。” 我掏出钱来扔给小贩,便去抢子瞻手上的乌木梳,他紧紧攥着,并不松手。我瞪眼看他,他却笑着说:“公子何必夺人所好?” “亦我所好也!” “怪哉,难道因你所好,便要夺人所好,倒是给我三个理由先。” “第一,我喜欢;第二,我喜欢;第三,我喜欢!” 子瞻含笑凝视我半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公子看着面熟,可曾见过?” 切,我女扮男装可是很专业的,画了个小新的浓眉,还用眉笔点了些胡渣,你能认出来?话不多说,又用力去抢,谁料他突然松手,我余力收不住,一挥手便把帽子给打掉了。 完了,伤疤一露,无处藏身。我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不敢面对,更不敢逃避。 只听他长长的吸了口冷气,低声道:“弗……胡闹!”右手紧紧勒住我手腕,一声不吭,拉着我往客栈走。 心留人不留在线阅读 心留人不留 - 点点是离人泪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点点是离人泪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子瞻焦躁地踱步,子由闷声坐着,我更郁闷失落,他俩认出我没一点兴奋欣喜,反倒愁眉苦脸的,好像债主上门了一样。 走廊传来苏洵与人打招呼的声音,兄弟俩的眉头柠得更紧了。 “你们俩别搞得天塌下来一样,我偷偷跟着,不会让爹发现的。” 四道冰冷的目光过来,我立刻噤若寒蝉。 “明天回去。”子瞻冷声说完,便径自往外走。 我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听见哭声,他身影一顿,仍头也不回的走掉。子由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一天的辛苦跋涉只换来这冷冷的四个字,算什么? 白酒的后劲上来,我缓缓地靠着枕头歪了过去。梦中模糊听到叹气声,想必是他,只觉得眼皮沉重,不愿睁开。 醒来时见子瞻坐在床沿,眉心若蹙,目光中隐隐透出无奈,我提到嗓子眼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他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这般任了?你以为悄悄跟着父亲就不知道了?你会写家书,母亲就不会写封信告诉父亲?” 我一愣,这可真没想到。 见我满脸委屈,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不过一年,很快的。今天父亲去张大人家了,我和子由推口不去,陪你玩玩,明天你乖乖回家,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我想去青城山。” 满眼层层叠叠的翠绿,一直蔓延到天边。极淡的薄雾弥漫在林间,透心的清凉。春风吹过,惊起林间的鸟儿,啼声清脆而短促。 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寂静的山林。青城天下幽,这千年之前的青城山,才配得上这个幽字,五一节的青城山美是美的,只可惜人潮如涌,除了索道上的片刻幽静,其余时间都太过喧闹。 “青山欲滴翠,泉水脚下吟。践道折百转,回首路难寻。” 子瞻悠悠地吟诵,最后一句狠狠击中了我的心。 回首路难寻。 我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到旁边等我可好?” 对面的那潭湖水应该就是月城湖了,是缆车的终点站,我曾经距离那不过几步之遥,现在隔着一座山峰。倘若沿着陡峭的石阶和栈道蜿蜒上去,应该也能到达。 可是千年之后的青城山,我到得了么? “妈妈~~~,对不起~~~”向着对岸的山谷,我高声呼喊。 幽谷中,反复回响着婉转而遥远的回音,轻轻地传送开来。 我不该任,独自去旅行,倘若知道会是永别,我一定不会出发。 我走到悬崖边,望着幽深的崖底,感到一阵眩晕。如果我纵身一跳,能不能回到现代? 我还没来得及尝试,腰就被紧紧地箍住,额头传来子瞻颤抖的发怒声,“你疯了!”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猛烈的跳动,抓着我手腕的手冷若冰霜,却有力地攥紧。我安分的跟随他走向内山,子由面白如纸,震惊地看着我。 他们似乎误解了,我也无从解释。一直到客栈,子瞻都没再说一句话,径自回了他房间。 窗外的天沉沉的,不知是天色已晚,还是风雨欲来。 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低沉的脚步声缓缓走到我身边。 “嫂嫂。”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柔和。 没想到是他,我默默坐着,没有说话。 “为什么想要跳崖?”他平静地问。 我望向窗外,平淡地回答:“谁说我要跳崖?我还没活够呢。” 一声轻不可闻的舒气声,他故作镇定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要误会哥哥,他一到成都,就去买了浣花笺,说是你喜欢这样的笺纸。” 子由掏出一叠笺纸递给我。 淡粉色纸层里隐约夹着片片桃花花瓣,祥云暗纹,描金竖线,质感细腻。我心底一软,可一想到他冰冷的话语和表情,片刻的柔软又变得僵硬。 我研了磨,取出一张写了几个字,递给子由,“给他,我明天就回去,不用告诉父亲。” 子由看到笺上的字,湛眸一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的走了出去。 窗外渐渐下起了细雨,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晚,倍觉萧瑟。雨滴声中,我渐渐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瓷杯碎地的声音,蓦的惊醒,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拉开门,子由一脸的焦急,“哥哥请父亲允许你随行,父亲大发雷霆,叫你过去。”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明天回去么?他多事干吗?”匆匆跟着他到了苏洵的房间。 子瞻笔挺的跪着,身上的青衫被茶水泼出一团团的晕湿。 “父亲,是我不好,我明天便回家。”我歉意地说。 “你倒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苏洵的声音冷若寒冰,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我无奈,在子瞻身侧跪下,“弗儿一时糊涂,请父亲责罚。” 苏洵冷笑,“你们夫妇唱的是什么戏?” “原是我让子瞻向父亲求情,随你们同行的,可现在弗儿想清楚了,你们是去赶考,不是游山玩水,弗儿不该为自己一时贪恋,误了大家前程。” 苏洵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都起来吧。子由,重新叫一壶茶。” 我道了谢,快步回房,刚想关门,却被子瞻用力推开。 “你什么意思,千里迢迢赶来,又以命相逼,我求了父亲,你却又要回去?”焦急而恼怒的眼神,失却了一贯的散漫和自信。 我故作轻松的说:“我本以为出来好玩,发现不好玩就想回去了。” 他勃然变色,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无聊至极。” 两日来的辛酸委屈一下涌上心头,我哽咽着说:“是,我是无聊,才会饿着肚子,走到脚底起泡来看你。你美酒喝着,小曲听着,说不定还美人抱着,多惬意啊!我不走难道在这碍眼啊?我是想跳下去,这种无聊的日子我过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落入了他宽厚的怀抱,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怅惘,“你什么时候能让人放心啊!” 见我闷不吭声,他继续说:“一个女孩子还敢喝酒,跟人抢东西,睡觉不锁门,往悬崖边上凑。你这样,不等到开封就被坏人虏去了。” “谁敢拐我谁倒霉。” “拐到你还真倒霉。”他轻笑起来。 我气呼呼地推开他。 他表情蓦然郑重起来,定定地看着我说:“弗儿,我不是不想你。可是你在,我会分心的。人的一颗心要装很多东西。我心里有你,可也有抱负,有志向。我苦读诗书,为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为国效力。哪怕是去和辽国打仗,我也愿意。我心里的这些地方,不能分给你,但我心里装你的地方,不会分给别人,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和,使得原本就很贴心的话,此刻听来更有说不出的柔软和温暖,将我心中蓄积了多时的委屈和不满轻易的化却了。 我嘴上犟着说:“骗人。” “哪敢骗你啊,你都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了。我若不说几句好听的话,你怕是要怨我一年了。”他装出一幅担忧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不吭声。 他轻轻的伸手环抱住我,柔声说:“弗儿,答应我,别让我担心。”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春夜,空气极是静谧,灯油渐渐尽了,只窗台上的红烛,被透过窗户缝隙的夜风吹得火焰摇摇不定,一颗颗红热的融蜡从上面逐渐淋下。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睡吧。”他柔声道。脱了外衣躺下,不一会已是鼻息均匀。嘴唇微微抿着,睫毛随着呼吸颤抖,莹白的皮肤清透得能看见毛细血管。 我舍不得睡,过了这一夜,再见就要一年后了。我多希望有一架相机,可以拍下他的睡颜,在想念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可惜我没有,我只能在摇曳的烛光中贪恋的看着他,把这一刻,刻入脑海。 次日醒来时,子瞻已不在房内,枕边放着一张浣花笺,他清秀的字体写着——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春雨晴时泪不晴。 我捏着笺纸,心里泛出离别的酸楚。 “不许哭。”子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把几个纸包放在桌上。从身后抱住我,头抵在我肩上,低声道:“我买了牛和点心,给你回去路上吃。” 我点点头,只觉得满心欢喜,又满心酸涩。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记得给我写信。” “嗯。”他低声应着,我却觉得脖子有些湿润,一时僵在那里,不敢回头。 过了片刻,他松开了我,满脸笑容,“快洗漱,我带你去吃龙抄手,那家的味道真是香啊,去晚了可没了。” 点点是离人泪在线阅读 点点是离人泪 - 一寸相思一寸灰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一寸相思一寸灰 怅望送春杯,渐老逢春能几回。花满楚城愁远别,伤怀,何况清丝急管催。 吟断望乡台,万里归心独上 。景物登临闲始见,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 ——苏轼《南乡子-集句》 见我回家,程夫人竟无半句责怪的话,只轻轻牵过我的手,静静的望着远处的青山,脸上浮起一层微笑,淡淡地说,“我也很想他们。” 一句话,便惹红了眼眶。 “我本想,你去了也罢,有个人照顾他们仨;现在回来也好,给我作个伴。”程夫人柔声说,眼尾的细纹柔和的聚在一起,双眼波光潋滟。我突然觉得,她年轻时一定是十分漂亮,而且温柔的。二苏的英姿和温润,多半是传承于她。 我习惯地走到书房,墨迹犹在,可伊人却远离了。拿起桌角的素笺一看,竟是李煜的《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子瞻向来不爱这些春思秋愁的诗词,而今特地留下这一页……我看着他清竣柔媚的字体,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汲了水,研了墨,提着狼毫临摹他的笔迹。横竖撇捺折勾点,每一笔,都成了子瞻的影子,一笔一划写在了心上。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有人轻轻叩门,我抬头一看,是子由的妻子,史姑娘。她怯怯地看着我,“打扰嫂嫂了。” 我微微一笑,“我正无聊,你过来刚好谈心解闷。” “子由…子由他还好么?”她好似鼓足勇气才说出这一句,颇有些无措。 我的心情,因这一句话突然明亮起来。我注意到她眼神烨烨有光,女生眼里涌动这样的光芒,我很明了。 那是爱情火光刚刚燃起,刹那光芒,足以照亮青春年华。 她是喜欢子由的吧。 “想他了?”我笑着问。 她脸色越来越红,像要燃烧起来,娇羞的低下头。 想想还是不逗她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子由成亲月余,她害羞少言,我又只顾着子瞻,几乎未曾和她说过几句话。 “我叫七娘。没嫂嫂名字好听。” 唉,古代的女人,基本都是按着排行叫的,能有名字的少之又少。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你姓史,就叫湘云吧。”我希望她像红楼梦中的史湘云一样开朗活泼,那样跟沉稳内敛的子由刚好互补。 “湘云。嗯,真好听。” 我抬笔写下史湘云三个字,递给她。 “真好看,嫂嫂能不能教我写这三个字?”她满怀期望地看着我。 “你不识字?” 她红着脸摇头。 我沉默了片刻,为什么古代的女人命运如此可怜?没有名字,不识字,只能做男人背后默默无闻的女人。太过分了!我愤愤地一拍桌子,“你不仅要认这三个字,还要背诗识字。”古代读书人哪个不喜欢红袖添香?如果湘云能识字诵诗,子由也许会更快的喜欢上她。 我在书架上一顿乱翻,《诗经》不行,有些典故我也说不清,免得误人子弟。还是唐诗吧,李白、杜甫、李商隐,这三个人的我比较熟。我豪气冲天的将一摞书放在桌上,用力一拍,“每天一首诗,等子由回来,你就会唐诗三百首了,不会作来也会吟。” “可是我……”湘云面露怯意。 我挥挥手,“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从现在就开始学,先来最简单的,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 湘云受我鼓舞,也充满了信心,跟着我一遍遍的吟诵。 幸亏找了份教师的职业,日子充实起来,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初夏。湘云没能达到每天一首唐诗的目标,虽然背得很快,可是认字却要花费两三天。不过她很勤奋,也能背诵二三十首了。 练字是最大的问题,湘云字像蚯蚓一般,歪歪扭扭,她常常写完就红着脸撕掉,不让我看。我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这般过来,时常急得跺脚扔笔,练了几年方有起色。想要一年之内就让她写出一手好字实属不易。 但湘云的执着出乎我意料,我本习惯晚睡,可经常熄灯后发现对面厢房的灯还亮着。后来问她,她只说自己愚笨,晚上在房内练字。 我微微一笑,爱情,真是世上最强大的动力。 湘云的手很巧,刺绣活灵活现,我跟着她,手艺也勉强可以见人了。我偷偷让她帮我做了两件吊带裙,她见到我画的图案时很是诧异,不明白我怎么想到这样古怪的衣服,但还是细心的帮我量体裁衣,滚边刺绣,做出两件美绝伦的吊带裙。我本要她留一条,顺便以后引诱子由。可是她却坚决拒绝,我只得暗自窃喜的将两条都收下。这个夏天,我再也不用穿着长袖睡觉了! 秋去冬来,今年冬天特别冷,即使穿着裘皮大衣,我还是冻得不行,真是好怀念暖气和空调啊。 更让我郁闷的是,程夫人自从入冬染了风寒,就一直卧床不起,眼看着一点一点消瘦下去。 我想起苏轼金榜题名后未担任任何官职就回家丁忧了,看来程夫人是来日不多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场风寒就能置人于死地,简直比sars还厉害。 待大夫看完诊后,我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你实话实说,程夫人还有多久?” 大夫一愣,犹豫了半天,低声说道:“夫人的病,是早年月子里落下的,今年严寒,复犯,来势汹涌。若是心绪放宽些,多进食,或许能撑个半年,可夫人忧思过甚,又吃的极少,油尽灯枯,只怕也就是三四个月的功夫。” 我心一沉,只有三四个月了么?春试之后,他们能否赶得及见程夫人最后一面呢? 听见程夫人说话的声音,我谢过大夫,赶忙进去。 “景先…景先!”程夫人在床上扭动,眉心紧蹙,像是做了噩梦。我赶忙摇醒她。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迷茫的望着床顶的幔帐,没有焦距。 “娘,景先是谁?”我怯怯的问,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 “景先是老大,子瞻的哥哥,不到三岁就没了。子瞻原来字和仲,子由字叔同。叫他们名字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景先,所以才改了。” 原来如此,此事家中从未有人提起,看来是讳莫如深。程夫人的忧思只怕不是轻易能化解的。平日子瞻子由在家的时候,还能时常看见她的笑颜,可惜如今两人远在天边。 “娘,要不我写封信给子瞻,让他们回来看看,过完年再去赶考?” “不行!”程夫人一下提高了声调,眼神变得清明,“不能影响他们。我的病我心里有数,我的儿子我更心里有数。倘若让他回来,只怕他会守在床前,不管什么科考了。你答应我,绝不能让他知道我病情。”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冷到我心里。 “十年寒窗,等的就是这一刻,我不可连累子瞻。子瞻要做范滂,我顾不能为滂母?”她轻轻的,却又是郑重地说:“子瞻凡事率意为之,不善外饰,你今后要多多提醒他。” 我点点头。 “还有子由。”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格沉稳不露,谨慎淡泊,我放心许多。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我心下一惊,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便明白了。她一直都是知道的,知子莫若母,不可能瞒过她的。 我低声说:“子由定会和湘云好好过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我费尽心思,尝试做出苏式、广式、西式的一些酥软易消化的点心,哄着程夫人多吃一些,还时常讲一些故事和笑话逗她开心。在我和湘云的悉心照料下,她的气色一天天恢复,神也好了很多。 我讲得口感舌燥的时候,程夫人就会说起子瞻子由小时候的事情。 譬如,他们不喜欢斗蛐蛐,倒喜欢帮人家捉老鼠,还把死老鼠拿回来吓姐姐八娘。 他们跟道士学了点剑术在家打闹,把花瓶打碎了,两人争着认错。 子瞻偷懒背书背不出来时,子由在苏洵的身后急得直做手势提醒。 中元节左右不让他们游泳,两人就一人在河里游,一人在岸上放哨。 …… 那么多事,一件件一桩桩,细细说来。她声音低沉无力,时而出现短暂的沉默,恍惚的笑着,仿佛陷入旧时的追忆,之后又断断续续地继续,时而又会停顿。像是一部节奏缓慢迂回的文艺影片,以细节和画面感见长。 我就在这缓慢的节拍中,渐渐放下心来。 冬天渐渐过去了,气温一日日回温,迎春花开了,娇嫩的花朵像黄色的瀑布,倾泻出一片盎然的春意。我以为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候,谁料到乍暖还寒,一场冷空气,又加重了程夫人的病情。 我极力想推迟的那一天,如期而至,不留任何的喘息。 程夫人握着我手,睁开眼睛看我,低声说:“我去后,你要好好照顾子瞻和子由。子瞻若是惹你生气,你多包容点。” 我点点头,问:“娘,有什么话要留给他们么?” “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她平静地说,“我希望他们能做到。” 说完,静静地睡去,过了片刻,我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没了。 房中光线晦暗,沉沉的天气,映着黯淡无光的一切,生出颓废的感觉来。我就在那么安静的房间里跪着,心底一片纷乱。 搁下笔,封好信。我叹了一口气。 此时子瞻应该已经登科及弟,声名赫然,动于四方了。这样的大喜之中收到这样一封大悲的家书,不知什么感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纵然才学盖世,又有何用? 天空飘起雨来,细细的雨丝将远处的山水织成了一层薄灰的、浅碧的轻纱,混着缕缕的烟纹。 清明,又快到了。 一寸相思一寸灰在线阅读 一寸相思一寸灰 - 人生看得几清明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人生看得几清明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苏轼《和孔密州东栏梨花》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任妈妈像是想到什么,冲到门口,激动的喊道:“少夫人,老爷和公子回来了。” 我一惊,这么快?!心中隐隐腾出喜悦,又想到这笑容是不合时宜的,深吸口气,平静了心绪,快步走出去。 分别了一年,终于可以见到子瞻了,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他过得好不好,满心的疑问。 子瞻快步走近,他脸上的神情时却止住了我的脚步。他未看我一眼,径直走到灵柩前,扑通一声跪下,沉痛地凝视着眼前的棺木。 子由也默默地走到棺木前跪下,缓缓的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击在青砖上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子瞻。他缓缓弯下身子,重重的磕在青砖上,一个、两个、三个……没有停的意思,只是机械的一下又一下,额头隐隐出现了血迹,我心一揪,冲到他身边跪下。 “子瞻,不要这样,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你这样,娘在间也不会心安的。” 他伏在地上,双肩轻微的颤动。良久,他抬起身,转头,静静地凝视我,蒙着一层水雾的眼中丝丝哀伤心痛,还夹着隐隐的恨意。 我被他那样悲凉的眼神凝视得一阵冰寒,心慢慢的冷了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微恙?应无大碍?” “是娘不让我告诉你。”我无力的申辩。 “你走,我不想见你。”如寒流般冰冷无情的语气,让周围的温度一下降低好多。 “如果怨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怨吧。”我说完,失神的起身,茫然的往外走去。 我能理解子瞻此刻的心情,非常能。 大学时去世,我没有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回家跪在面前,我也是这般恨恨地仇视着父亲,怨他隐瞒手术的情况,怨他不早一天告诉我,少上几节课有什么大碍,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世上最疼我的了。 子瞻的怨恨,对父母的亏欠,对***思念,夹杂在一起,心比黄连苦。眼泪夺眶而出,我也任它落着。没有一个可以承载泪水的怀抱,没有一双温柔拭泪的手,就让泪水恣意流吧。 天也解情,飘起了丝丝细雨,冰凉的雨水落到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快意。我遥望着东方,那个我再也回不去的江南,再也见不到的亲友。 虽是生离,也成死别。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我闭着眼,静静的感受着雨水的洗礼。可是,雨为什么要停呢? 抬起头,看见一把竹骨油纸伞撑在我头顶。长身玉立的子由站在我身后,月白色长袍被雨水打湿,染出灰白色水晕。他眼眸中是温暖到极致的忧伤。只一眼,就暖到心底。 一年不见,他高了,也瘦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雨清晰,人朦胧。 两人凝立在雨中,谁也没说话。春风吹过,撩起衣袂发丝,理不清,说还乱。 我一瞬间有些贪恋,希望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我猛然想起湘云那双无邪的眼睛,心下一惊,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我所贪恋的温暖无论对子由还是湘云都是一种伤害,缓过神来,匆匆往回走。 我走快他也走快,我走慢他也走慢。那把油纸伞总是不偏不倚的挡在我的头顶,我心一急,扭头低声叫道:“子由。” “你若是淋雨生病了,哥哥会撑不住的。”他担忧地看着我,“别怨哥哥,他恨的是他自己。我们虽金榜题名,可是母亲却没能接到喜报,实在遗憾。” “其实,娘知道你们登科及第了,她是笑着离去的。” “什么?!可是喜报的人还没有到啊?”子由诧异地问。 “子瞻第二,你第六,对么?” “确实。你从何而知?” 我望着他疑惑而震惊的眼神,说出早已编好的理由,“菩萨托梦给我的。信在书房,你随我来。” 子由看着手中的书信,脸上越来越惊讶,“菩萨连哥哥写的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也告诉你了?太神了!” 我点点头,心底因他的单纯开怀了许多。 他看完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声问道:“菩萨没有讲我写的是什么么?” 我万万没想到他问这一句,一时愣在那里。 他表情有些酸涩,随即自嘲道:“我文章不如哥哥,也不怪菩萨不看。” 我听了觉得有些酸楚,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查一下苏辙当年中举的策论,也省却他心中的遗憾。 “这是你写的?”他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感叹道:“字迹竟如此相似。” “每日闲来无事,便临摹以前整理的子瞻的墨迹,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竟帮程夫人了却了心愿。” “怎么是无心之举呢?能在一年之内写到这番相似的地步,只怕要用十分的心力。” 我沉默,从六岁到十六岁,我练书法整整十年,临的多是颜柳苏黄,实非一年之功。 “我将这信拿去给哥哥看,他心里一定会好受许多。” 我点点头,“娘临走前还说了一句话,你也转告他。娘说‘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她希望你们能随缘。” 子瞻看到信后,身子微微发抖,许久才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我。两人目光轻触,他的表情依然悲恸,但却少了几分怨恨,轻轻的点了点头,复又垂目凝视着地面。 我心下一松,能减去他少许的自责,也是好的,程夫人也能安心了。我望向正中程夫人的画像,心里却咯噔一下。那个伫立在画像前的人是苏洵? 去年临行时还是满头青丝,如今竟已白发如雪。加上哀恸的表情,额头深重的皱纹,足足老了十岁!当真是哀思使人老。 想来苏轼的早生华发,也许是遗传苏洵罢。 晚上子瞻和子由要守夜,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丝绒的披风想给他送去,春寒料峭,夜凉露重,别冻出病来。一出门,发现湘云也捧着衣服往灵堂走,见到我一愣,旋即羞涩的低了头。我一下子觉得很温暖,以后会有一个人会默默的对子由好了,他不会孤单了。 守完头七,子瞻方回屋睡觉。对我仍很冷淡,惜墨如金。我知道他心底难受,不便多言,只能默默的等待他自己过渡完这个低潮。 有时候长夜漫漫,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担心他会不会就此疏远我,心便随着夜越来越沉。可想到王弗是给他生了儿子的,应该不会疏离,心又像照到了月光,亮堂了一些。 只是生子,并不能证明感情的深浅浓淡,心终究是落不到实处。加上程夫人去世后,当家的担子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大事小事都要管,人渐渐消瘦下去,睡眠也越发的浅。 子瞻一向起的比我早,半睡半醒间感觉他起来了,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将我放在外面的手臂塞入被里,又将我身侧的被子密密的塞了严实。他以指为梳,将我遮在脸颊的发丝细细拨开。我感觉到他凝视我的目光,心扑腾扑腾的跳,生出微微的暖意,眼睛却不敢睁开。 一年多了,久的我都快忘记他指尖的温度了。 鼻子酸酸的,眼睛就快忍不住湿润。 他轻声叹了口气,出了门。 七七过完之后,家里的气氛才好了些。 雨季过了,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五六月份,正是踏青好时节。苏洵离家去了成都,子瞻和子由也常常出门去野外转悠,两人眉宇间的哀愁渐渐淡去,恢复了当初的神气。 看到这样的变化,我悬着许久的心逐渐放下了。 第一个是程夫人、接着是王弗、苏洵、王闰之、王朝云,子瞻深爱的人一个个的先他而去,这样的打击,谁能受得了。 幸好他生豁达,否则的话,这样的苦他如何承担。 幸好有子由,一直站在他身后,风雨与他一同面对。 《宋史·苏辙传》说:“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苏轼一生最值得庆幸的便是有了苏辙这个弟弟,没有子由,子瞻不会有那样的成就。他也是深知的,所以在乌台诗案,自知必死之时,写出“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这样的誓言。 兄弟俩出门时,我多是和湘云一起,或在厨房煲汤炖菜,或在书桌前读书练字,或在绣榻前描样刺绣。自从子由回来,湘云的嘴角总是挂着一缕淡淡的情不自禁的微笑,眼神也越发的明媚。爱情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在春日里破土发芽,开出清婉的小花,让人时刻感觉美好。 她手指灵巧的飞舞,不到一个时辰,一朵并蒂莲便盛开在了玄色的丝缎上。 “这么漂亮的花,送我好不好。”我打趣她。 一朵红霞从腮边一直飞到耳,她声音低如蚊呐,“这是给子由绣的。嫂嫂,你知道吗?他的荷包上绣的竟然是西瓜,真是有趣。那么旧了,他也不换,只说用惯了便懒得换了……” 她絮絮的说着,我的心却飞到了两年前那个傍晚,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羞涩的笑着。橘色的夕阳照在他身上,那样温暖而清晰。 我以为我渐渐忘记了,他却出现在我所记得的过往里,淡淡存在,轻轻叫嚣。 忘记也好,记得也罢。 子由,请你一定要幸福。 湘云叫了我好几声,我方缓回神来,冲她抱歉的一笑,淡淡地说:“是该换了。” 换一个人,好好疼惜。 “你觉得子由会喜欢么?”湘云期待地看着我。阳光从她薄而透明的皮肤间穿过,肤色在阳光下闪耀着绯红的色泽。 望着她晶莹剔透的脸庞,我微笑着说:“放心,他一定会喜欢的。” 人生看得几清明在线阅读 人生看得几清明 - 知君却是为情秾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知君却是为情秾 怪此花枝怨泣,托君诗句名通。凭将草木记吴风,继取相如云梦。 点笔袖沾醉墨,谤花面有惭红。知君却是为情秾,怕见此花撩动。 ——苏轼《西江月》 六月初九,是我大哥儿子生日,子瞻陪我回了娘家。刚进门,穿着红肚兜的帆帆便跌跌撞撞跑来,一不留神踩到石子,眼看就要摔倒。子瞻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帆帆胖胖的小手拍着子瞻的脸,“姑姑,姑姑”的叫着。 子瞻笑着说:“大哥这儿子是属鸽子的么?” 我没好气的说:“帆帆是在叫我呢。有本事你让他叫你姑父啊。” 可怜帆帆牙还没长全,牙关漏风,那个父字总是发不准,呜呜的叫着,把大家都逗乐了。 这个年龄的冰雪小儿正是最讨喜可爱的时候,子瞻和帆帆互相捏脸做鬼脸取乐,帆帆银铃般的笑声和子瞻爽朗的笑声交错着在空中回荡。黛砖粉墙外,一群鸽子扑棱棱张开翅膀,远远的飞向那如洗的蓝天,阳光那样灿烂。 娘牵过我的手,望着子瞻,叹了口气,“我看他倒是真喜欢孩子,你也该生一个。可惜他赶考出门一年多,如今又是三年丁忧……” 古人一向以孝为先,丁忧期间夫妻不可同房,倘若丁忧期生了孩子,算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我真的好奇古人可以禁欲两年零七个月么?(丁忧以九月为一年)没有避孕措施,万一中奖的话那可真是难办。 小小苏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我真是记不清了。子瞻不是固守旧俗的人,可也是绝对的孝子,他有没有想过孩子这个问题呢? 熄灯后,子瞻从身后轻轻环住我腰,温热的呼吸萦绕在我耳畔。一年多没这样亲昵,两人都有些不习惯,谁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静静的倾听着彼此的呼吸。 良久,他低声说:“我想要个孩子。” 月光透过窗,惨淡的照在青砖地上,泛出冰一般的寒意。 “我离家的时候母亲说她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希望看到我兄弟二人登科及第,二是希望抱上孙子。这第一件你帮我了却了,这第二件你也帮我好不好?” 一朵浮云,遮住了月亮,屋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按捺住满心的失落,尽量平静的说道:“你既把这当成任务,我自然全力配合。” 他还是听出了我的不对劲,掰过我身子,问:“生气了?” “没有。”语气生硬。 “你生气就好。”他似乎笑了,将我轻轻搂入怀中,“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 我糊涂了。 “我回来之后跟你发那么大脾气,是我不好。一时怒火攻心。可等我慢慢想清楚,你却不理我了。你不发火、不生气,每件事都处理得好好的,但对我却像个外人,那么客气,那么疏远。你跟子由、湘云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看着你们在那笑着,我觉得你离我好远好远。” 他淡而哀伤的语气让我故作坚强的心慢慢变得柔软。 “我想起你以前总喜欢叽叽喳喳跟着我,把我书房翻得乱乱的,一堆稀奇古怪的念头……我原以为我都是讨厌的,却发现我竟是喜欢的。因为那样的你,是活生生的。而现在的你,是冷冰冰的。我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化开这层冰。” 我鼻子一酸,低颤着说:“我也是一样的。” “弗儿。”耳边传来他柔柔的呼唤,长指无限温存地抚过我的发,“对不起。” 我蜷在他的口,听他的呼吸慢慢地平缓。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摇着团扇,倚在美人塌上休息,心里烦闷,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子瞻端着一壶茶放到桌几上,倒了一盏,坐到我身旁,“愁什么呢?” “愁怎么讨子由欢心。” 咳、咳、咳,子瞻一口茶呛到,警惕地看着我。 我扑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在愁怎么帮湘云讨子由欢心,你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他绷着脸,又倒了一杯茶,“你别多管闲事。” “怎么是闲事了?这是正事、大事。”我严肃地说,“这是我欠子由的。” 子瞻闷声喝茶,我蹭到他脸边,问:“子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他扬起眉梢,漫不经心地说:“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有说胡话么?”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盏,一脸淡然,“他喜欢的不就是你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的。”我嘀咕道。 “你确实没什么好的。”子瞻点点头,见我一脸怒气,笑着补充到,“可情并非都有因,往往不知其所起,一切皆缘。” “可是子由和湘云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圆房呢。”我担忧地说。 子瞻一口茶又呛到了,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说:“这有什么?我们当初不也好几个月才圆房?” “那是我不乐意!”我哼了一声。 “谁说我乐意了?”他不甘示弱。 “你~~~”我怒气冲冲地说:“我真宁愿跟你斗气,也不要跟你斗嘴。”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哎呀,我错了,弗儿,下面我一定认真回答,不油嘴滑舌。你不要生气那。”子瞻柔声哄我。 我叹了口气,“知错能改就好,不生你气了。我问你,子由最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最喜欢什么花?” “兰花,白莲。” “最喜欢什么曲子?” “秋风词。” “最喜欢什么茶?” “太湖碧螺春。” “最喜欢什么酒?” “他不喜欢喝酒。” “最喜欢什么菜?” “豆腐类的。” “太好了!”我拍手道:“明天我就教湘云做‘大煮干丝’。” “大煮干丝?” “是一道维扬菜,**汤蟹黄豆干丝。” “子由不吃蟹。” “去掉蟹黄就得了。他还有什么不吃的?” “子由不挑食。但是秋天不能吃辛辣。他少年尝病肺,到秋天脾肺都不佳。” 哦,我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那我教湘云做‘蜜炼川贝枇杷露’和‘川贝冰糖雪梨羹’,清肺润嗓的。” 子瞻不满的敲敲桌子,“哎,怎么没见你为我这般花心思啊?” “人家子由是病人,不要胡乱吃醋。”我笑着用扇子敲他的头。 “我也曾‘少年多病怯杯觞’的。”他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等你病了,我做一桌的好菜给你吃,好不好。”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我听任妈妈说,母亲病时,你做了很多酥软的点心,都是她们闻所未闻的,你可真会吃。” “人不会吃,留一世骂名,是我外公说的。”我生平没什么爱好,就是好吃,我一家人都好吃,我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一手好菜。 “那些点心,也是你外公教你的?” 呃,我愣了片刻,随口胡诌起来,“我外公曾经救过一个道士,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道士送给我外公一本美食秘籍,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菜肴点心的做法。” 子瞻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那本秘籍现在何处?” “外公过世后烧给他老人家了。”反正王弗的外公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嘿嘿。 子瞻满脸遗憾,“真是可惜啊。” “没事。”我挥挥手,得意地说:“里面的菜式我都记在心里了。不是我吹,有的连皇里也未必吃得到。” “那你教我罢。”他认真地说。 我一时愣住,堂堂风流才子,要跟我学做菜?!不过话说回来,苏轼确实也是个美食家,什么东坡,东坡鱼,都是现代出名的菜肴。这个跟我没关系吧…… “外公不是说‘人不会吃,留一世骂名’么?我还想流芳百世呢?”他笑着说。 “嗯~~~”我沉吟片刻,说:“你答应做我的卧底,打探子由的想法,我就教你。” “那易如反掌。” “一言为定。”我握住他手。 “好了,不早了,睡吧。” “嗯。”我起身走到床边,脱了外面的孝服。 “弗儿,你穿的是什么?”子瞻惊讶地问。 我叹了口气,两条吊带睡裙,一条碧玉色,一条天蓝色。唉,当时应该想到丁忧期间只能穿素服的,应该做月白色的。我低声道:“天太热,我就睡觉的时候穿穿可以么?我知道这不合礼数,可……” “转一圈看看。”子瞻轻声说。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一圈看看。”他又说了一遍。 我迟疑地转了个身,然后被他一把抱住。他在我耳边诱惑地说:“你若把这条裙子送给湘云,保证子由会动心。” …… 我推开子瞻,“现在是丁忧期间,不能那什么吧。” 他闻言,笑靥如花地看着我,“你觉得我是守世俗礼数的人么?” 我寒,低声说:“这对母亲不敬不孝吧。” “你觉得何为敬,何为孝?”他反问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当年的心愿就是抱上孙子,我是顺她意愿而为。再说,母亲临终前说‘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她若在世,怎会怪我?” 我怎么说得过他,勉强辩解道:“话虽如此,可是如今还不到半年,至少也要满一年吧。否则别人指指点点的,你是无谓,可我还要脸面呀。” 他沉默了片刻,末了,轻轻答应了一声,“好吧。” 我搂住他,低声道:“我知道我有点难为你。不过,我也刚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练练瑜伽。” “你说打坐?” 我在他怀里偷偷乐起来,我练瑜伽时被他看见,他竟以为我在修炼内功。难道宋朝真是武功很潮流的时代?我练瑜伽是为了打开骨盆,调匀呼吸。这对顺产很有帮助。古代生孩子算是到鬼门关走一趟,我怎么都得给自己铺好路子啊。 “你说的这个瑜伽,谁教你的?” 我晕,他今天怎么这么好问呢?“我前几年救了一个和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教给我一套瑜伽修行的练法,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你们家好像经常救人,还救过谁?”他笑着问。 我一脸正经地回答:“还救过一个女的,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教了我好多好听的曲子。”以后干脆都找这个借口算了。 子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管了,我要睡了。” 知君却是为情秾在线阅读 知君却是为情秾 - 只缘身在此山中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只缘身在此山中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苏轼《题西林壁》 子瞻很喜欢帆帆,常和我回家看他。看到他们俩逗乐时脸上的笑容,我不由得想起张爱玲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快中秋了,子瞻和我带着月饼回了娘家。 “帆帆~~~~”子瞻一进门就找那个小人儿。 帆帆跌跌撞撞的冲进他怀里,脆脆地叫了声:“姑父!” 娘闻声走到院子里,说:“进来坐吧。你叔叔一家刚巧也过来了。” 我进门打了招呼,将月饼递给娘。娘让春香拿去切了,分给大家尝尝。众人吃完都大加赞赏。 小堂妹笑着问:“姐姐,你这个饼可比我做的月团好吃多了。你放的什么好东西?” “这是莲蓉蛋黄馅的。还有五仁、芝麻和茶香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她鼓着圆圆的腮帮子点点头。 “帆帆,好吃么?”子瞻拿了一小块莲蓉的喂他,小家伙吃的有滋有味。 “他牙才长齐,小心消化不了。”我拉过帆帆,“来,姑姑喂。” 子瞻仍笑嘻嘻地说:“帆帆,姑父教你作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 我白了他一眼,“他话还没说周全呢,你就教他作诗?” 子瞻笑而不语。 “你就是我那个才子姐夫?”小堂妹歪着头问。 子瞻笑着点点头。 “你能给我起个名字么?”她认真地说,“帆帆这么小就有名字了,我都没有。” “二十七娘。”叔叔在一旁叫她。 不知怎么,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我听见子瞻问她什么时候生的,然后她回答闰正月。 “那就叫闰之吧。”子瞻淡淡的说。 电光火石间,我轰然明了。 闰之,二十一岁嫁给苏轼的王闰之。 我望着眼前的堂妹,才十二三岁,圆脸,细眼,五官平庸,身穿布衣,十指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间村姑。她一脸崇拜的看着子瞻,眼中流露出仰慕之情。 想到她陪伴了苏轼26年,而我也许只剩下七年,心底泛出复杂的滋味。我紧紧的握住拳头,好像这样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姑姑,疼~~~~”帆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低头一看,他的小胖手被我勒得红通通的。 子瞻一把抱起帆帆,低声哄着,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心里虽然难过,但脸上不能露出丝毫,不然娘肯定会担心,怎么都解释不清。我只好一直挂着假笑,笑得脸都快僵硬了。 吃过午饭,子瞻将我拉到一边,关切的问我怎么了。 我努力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可是你的眼神有些伤心难过。” “有吗?”我提高了声音,轻快地说。 他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有。” 我肃然沉默。笑容,在刹那间消失,低声喃喃道:“没什么,真没什么。以后你会明白的。以后,你都会明白的。” 子瞻仍不时往我娘家跑,去看帆帆。闰之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看见她傻傻地望着子瞻笑时,我的心底就好像尖针扎过,刺刺的痛。 也许,我该庆幸自己没有穿越到廷,与人共事一夫,不是我所能忍的。 虽然闰之是在我过世三年后,才和子瞻成亲。我们并不会有争风吃醋的一天,可是一想到以后陪在子瞻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了。我的心就很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想要生一个孩子,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血脉仍然是陪着子瞻一起的。 来年春天的时候,我怀孕了。 当郎中告诉子瞻这个消息时,他孩子般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开心地搂着我,喃喃的重复一句话——“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子由知道后,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真心的喜悦,云淡风轻地微笑。 我取笑他:“你和湘云也要抓紧那。”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牵住了湘云的手。 他,是真的放下了。 我,也安心了。 苏洵知道后一愣,怅然地说:“明年就24了,也该当爹了。不疑(苏轼堂哥)的儿子都快成亲了。” 我闻言,才想起来,子瞻明年真的24了,古代男子往往十八九岁就当爹了。他可真算是晚育了。 然后我想起来,他和我成亲的时候,也不过19。因为我一直害怕在古代生孩子,总是推口拒绝他,才会拖到今天。 我这才恍然明了,他对我有多么包容。他身体健康,无病无疾,也喜欢巫山云雨。可是只因我说不想,他就说好。 我渐渐想起,虽然他总是和我斗嘴,可没有一件事,他没有顺着我的意。 任何东西,只要我想要,他都会找来。 任何事情,只要我不想说,他就不问。 每次矛盾争执,最后软下来的人,都是他。 他的爱,那样厚重,那样无私。 而我竟未能看透。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么? 泪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子瞻诧异地问怎么了。我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他笑了,笑声震动着腔,让我感觉特别真实和温暖。他笑着捏起我的脸:“不许哭,哭坏了我儿子你负责啊?” 不像世俗的人要孕妇闭门不出,子瞻反倒鼓励我多出去走走,带着儿子一起游山玩水。我时常跟随他、子由、不欺、不疑几个去野外踏青。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细碎的鸟鸣,细数一道道春光。 我的目光总是聚集在子瞻身上,看他与人斗嘴讽刺幽默,看他酒过三巡满脸潮红,看他吟诗颂词慷慨激昂,看他信手抚琴气定神闲…… 他的一吟一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我想珍惜的。 子瞻为了孩子的名字翻了不知道多少书,一会觉得这个好,一会觉得那个好,从没看他作诗写文时有这般优柔寡断,我在一旁静静等着,等着历史发生的一刻。 “为什么是‘迈’字?” “走字底,是希望他不仅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尽信书不如无书,还要多走多看,以身求实。迈字是希望他以豪迈之气为人处世。” 我想起中学课文上的《石钟山记》,是说他与苏迈探讨石钟之名的由来,有一句警句“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可算他教子“求实”的一个反映。 历史,终究还是会按着原有的轨迹而发展啊~~ 为什么这条路,这样远,这样黑,似乎要无穷无尽的走下去,这到底是何处? 月光渐渐升起,我隐约看见前面有个人的影子,连忙跑过去,竟然是妈妈,我现代的妈妈。 “妈妈,妈妈……”我含着眼泪扑到她怀里,“我想回家。” “那就回家。” “可是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为什么呢?” “我舍不得子瞻,”我哽咽道,“我舍不得他。” 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也是妈妈了,既然不能回来,还不赶紧回去?”她轻轻地推了我一把。我飞速的后退,惊恐漫过全身,我是要死了么? 似乎有人抱住了我,那温柔的拥抱是那样的熟悉。远远的,好像听见子瞻在唤我,一遍一遍,焦急的,害怕的,悲哀的。 我很想睁开眼睛,却全身无力,有什么滴落在我脸上,暖暖的,流到唇边,咸咸的。 他在哭么? 我使出所有力气,挑起眼帘,看见那熟悉的天青色绸衣,祥云的暗纹延绵着伸展开去。 “子瞻。”我软软的叫他。 “弗儿,弗儿!”他惊喜的低头,满脸的泪痕叫我看了心疼,他用力把我搂入怀中,紧紧的,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颤抖着说:“你终究是舍不得子瞻。” 疼惜的泪珠沉沉地滴在我的头发上,暖暖的。我的心底霎时开出一朵朵喜悦的花,他也会流泪,那个潇洒无畏的苏东坡也会为我流泪。就算是死,也值了吧! 我后来才知道,我真的是九死一生,当接生婆说出“血崩”二字时,子瞻脸色煞白,差点没站稳,半天才回过神来,不顾苏洵的阻拦,冲进产房,在我床前守了一天一夜。 也许是我平时身体底子打得好,也许是大夫的医术高,也许是参汤的效果强,也许是老天被子瞻感动,反正我是闯过了这个鬼门关。 遗憾的是身子过虚,没有水。刚好春香前几月生了孩子,子瞻便请她当了孩子的娘,由她照顾我也比较放心。 春香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光闻着我便觉得苦不堪言,皱起眉头,装睡。 “小姐,你一定得喝药啊,大夫说你身子很虚,一定要好好调养,不然落下病来,一辈子有的受的。” 我闷着不出声,子瞻将药接了过来,说由他来喂,春香叹叹气,走了。 “不喝。”我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乖,不要任。喝了药,病才会好。”他舀起一勺,轻轻的吹了吹,送到我嘴边。我牙关紧闭,几滴药汁顺着唇角流到腮边。他无奈的看看我,竟然将那勺药自己喝到嘴里。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却见他俯身压了过来,下一刻,他的唇就温柔地覆盖了过来。他用舌尖顶开我牙齿,一口苦涩的药汁立即灌满舌腔。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嘴唇被药汁染黑,看来有几分滑稽。他压低声音,“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让你喝下这药。你愿意这样喝,为夫倒是很乐意。” 我又恼又喜,佯怒道:“讨厌。”只是那软软的语气,听来倒像是小女儿不胜娇羞。 他果然坏坏地笑了,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最苦的吻,最甜的药。 最后,他趴在我身边,低哑着嗓子,“弗儿,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这几天真是怕极了,真怕你离我而去。弗儿,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子瞻一定没想到我要他答应做的是这件事情。 只缘身在此山中在线阅读 只缘身在此山中 - 不愿求新巧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不愿求新巧 画檐初挂弯弯月。 孤光未满先忧缺。 遥认玉帘钩。 天孙梳洗楼。 佳人言语好。 不愿求新巧。 此恨固应知。 愿人无别离。 ——苏轼《菩萨蛮-七夕》 子瞻一定没想到我要他答应做的是这件事情。 “我想吃,大块大块的红烧,要你亲手烧的。”喝了半个多月的中药和流质,我身体渐渐好了。有了神,胃口也开了。可他们总是拿鱼汤、**汤、龙骨汤之类的打发我,以至于我闻到这些汤的味道就反胃。我是多么怀念那些麻辣川香的类啊。可惜辛辣的肯定是不能吃的,那我退而求其次,吃个红烧总可以吧。 子瞻请示了大夫,老头给我把完脉,胡须,说了一大通废话,大意是可以吃些酥软的食物了,但是不能给肠胃太多负担。最好再过十天半个月再吃,以免积食。 于是他拿这番话搪塞我,我却不依不挠地撒娇,“我就要吃嘛,我现在做梦都梦到红烧,你煮烂一点就好了嘛。你说什么都答应我的,你说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之后的几日,家里面每个人看见我都是半忍着笑的。子瞻这个大嘴巴,连我做梦吃都要宣扬,真没口德。可怜我天天闻到香,却一口吃不到,真如虫蚁在背,浑身痒痒。 这样折磨人的日子过了一周,终于,子瞻捧着一碗红烧坐到了我塌前。 像沙漠里干渴的人看见了水,我迫不及待地端过来,放在鼻下,满足的深呼吸了几口。尝了一嘴,入口软嫩,稍嚼即烂,唇齿留香,但仔细回味又有一点苦味,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怎么样?”好多个不同的声音响起。 我这才发现子由、湘云、春香都站在了面前,这个阵势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你放酒还有药了?” “我想你不爱吃药,将药入菜也是个办法。酒一则解腥去油,二则通气活血。入味的药材有当归、黄芪……” “哥哥这几日净忙着看《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了,还嫌一人之力过慢,要我陪他一起研究。”子由笑着打断他。 我笑着说:“口感不错,有什么秘诀么?” “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子瞻一脸得意。 “这个秘诀可是我们大家一起试验过来的。”湘云笑着说:“嫂嫂,你不知道,为了你手中这一碗,我们吃了一周多老了塞牙的、半生不熟的、苦的要命的红烧。我一个月都不想吃了。” “还有,还有。”春香接着说:“我每天都要去买。本来也没什么,反正都要买菜。可姑爷说一定要腹部靠近前腿的那块,那块最嫩,好消化。让我每天天不亮就去黄屠户家等着。天天听杀猪时的嚎叫,我几天睡不好觉了。” “你看你一人享福,全家人跟着受苦。我不知被他们笑了多少。”子瞻笑着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白净的手上多了好几个水泡。 我觉得好温暖,温暖得眼睛快要湿润了,忍住心中的感慨,我笑着说:“等我病好了,琢磨几个新的菜式给大家赔罪。” “有你这句话,苦这么多天也值了。” 养孩子真是一个苦差事,要不停的抱着哄着,端屎端尿的伺候着。到了晚上,还得先把他哄得睡着了,才能去睡。都说女孩子生了孩子以后才能理解妈妈,我算是体会到了,只可惜无法孝顺她老人家了。 这个晚上,好不容易把小小苏这个祖宗给哄着了,我伸了个懒腰,问子瞻,“你怎么还不去睡?” 他微微一笑,拉过我的手,“今天可是乞巧节呢。有了儿子,你连这个都给忘了?” 我一拍脑袋,对啊,今天可不是七夕。 “走,去院子里数星星去。” 七夕的夜,淡淡的月牙,满眼的星光。空气里沁透了花香,令人恍惚。我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在七夕这天陪着他数星星看月亮。可是等我离去,等他娶了闰之、朝云,等他流连于风花雪月时,他还会不会记得我?记得曾在七夕的晚上,有一个人陪他一起仰望天空? “叹什么气?”子瞻柔声问。 “曾经看过一段话——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一个温柔一个热烈。一个像白玫瑰,一个像红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也许我难产去了反而好,那我便永远是你床前的明月光,心口的朱砂痣了。”我幽幽地说。 子瞻一把把我搂进怀里,紧紧护着,“不许再说死字,你好好的活着也是我窗前的明月光,心口的朱砂痣。今天是乞巧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我真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愿望,因为我知道这个愿望本是奢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上个月,我刚刚过完21岁生日,只剩下6年了。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幻想过,一切皆有可能。可是当每一件事情都按照历史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知道我终究会按照历史的轨迹,在27岁时离开这个世界。 “有什么愿望?”他追问。 “嘘~~~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就势吻上我的食指,“不说出来,牛郎织女怎么听得到呢?”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敛去嬉笑,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声线柔和,眼神笃定。 我心中涌出一阵暖意,夹杂着酸楚。 我也是一样的啊! 只是,这终究只是一个愿望罢了。 我无声的抱住他,蜷在他怀里,听着他缓缓的心跳和轻轻的呼吸,静静地仰望天空。 画檐初挂弯弯月。 孤光未满先忧缺。 他温热的鼻息呼在我耳畔,嘴唇轻轻吻过发丝,“在京都,想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弗儿也许正在欣赏同一轮明月,心里就会开怀许多。” 他低缓的声音快要把我催眠,我真想这样安静的睡去,不去想遥远的将来。 迷迷糊糊中想起他的那首词,顺口诵了出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重复到,“千里共婵娟。好诗。” 我却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但愿人长久。 立秋后,我们将离开眉山,前往开封。刚听到这个消息,我欢呼雀跃,终于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了。这是我穿越以来朝思暮想的。可是静下心来想想,我又愁闷起来。 出了这世外桃源一样的眉山,我们会见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一切都不会像眉山这样单纯而美好。 在眉山,他是我一个人的子瞻。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出了眉山,他是天下人的苏轼。呼朋引伴,觥筹交错。 也许,那时,我能做的,只是对窗剪灯花,默默等待。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闷闷不乐呢?”子瞻低声问。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颊,充满爱怜。 “只是想到要离开眉山了,有点舍不得。” 他轻笑,“我保证你一上船,就乐不思蜀了。” 我假装轻声笑出来,心里却说,不会的,不会的。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外面的世界再彩,也比不上与你独处暮暮朝朝。 “若你真的想家,我和子由就早点隐退,我们也像农家夫妻一样,种几亩田,养蚕、养**,还要养一群小白兔,你和子由都是属兔的。以后我农耕回来,你热上一壶小酒,一盘五香兔,我与子由共饮,还有佳人在抱。那日子真是比神仙而快活。”他陶醉在幻想之中,笑容在暗夜里竟也灿烂。 “还没当官就要隐退,没见过这么懒的人。”我打趣道。 “官场污秽。”他淡淡地说。 我隐隐担忧起来,心如莲花气高洁,拣尽寒枝不肯栖。这样的子瞻实在不适合官场。可是他自己也说——“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 一切都是天意,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休言万事转头空”,“诗酒趁年华。” 他的词,一语惊醒梦中人。 啪的一声,我拍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回事?”他关切地问。 我挥挥手,一摊蚊子血在我掌心。 “子瞻,以后你在我住的地方多种点香樟好不好,这样蚊子就不会咬我了。” 月光中那两株小香樟,是前年夏天他栽下的,还很细弱,风一吹便抖抖索索。 十年方能树木。那一天,太久了。 “好,我以后种上万棵香樟,建一个香樟园,你住在里面,什么蚊虫都没有。”他认真地说。 “嗯。香樟树很像你的字,圆润连绵、俊秀飘逸,丰骨劲,如果是长满香樟树的一面山坡,那简直成了你的绝世碑帖了。每天看着那伞状的树冠像花一样开在蓝色的天空,那也是很好很好的,就像看到你一样。” “错了,是我们一起。”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温柔地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温暖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头,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一切会是真的该多好。 如果能跟你白首到老该多好。 该多好…… 只可惜,可惜不是我,陪你到最后…… 不愿求新巧在线阅读 不愿求新巧 - 子由番外--偏从此夜明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子由番外--偏从此夜明 谁遣常时月,偏从此夜明。 暗添珠百倍,潜感兔多生。 ——苏辙《中秋夜八绝》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遇见她,如果没有对她动情,那么,很多烦恼便会烟消云散,天空仍是一片蔚蓝。这样是不是更好? 可是,扪心自问,我真的希望从未遇见她么? 少了笑靥如花的她,生命是不是有些平淡和苍白? 心痛或许少了,可是,遗憾却多了。 我想,我不后悔。 我一直记得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从私塾回家,扶住了一个快要摔倒的小女孩,可衣袖却被她抓出几道红印。我有些不悦,只听见她低着头惊慌失措的跟我道歉,然后仰起了头,露出了脸。 那不是一张漂亮的脸,沾上了凤仙花的汁,花成一团。她还留着厚重的刘海,看着十分的奇怪。但这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有泪,泫然欲滴。 我突然就不忍心责怪她。 她傻傻地看着我,泪水止在眼眶中,显得眼睛更加水汪汪、亮晶晶,好似琉璃。我被那眼神搅乱了心绪,匆忙地离开了。 回家后,我一闭眼,就会有一双琉璃般明亮水润的眼睛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琉璃,原是写做“流蠡”的,相传范蠡为越王铸剑时发现一宝物命名为“蠡”,并将此宝物送于西施作为定情信物。西施被迫前往吴国和亲时将“蠡”送还,眼泪流落,滴在“蠡”上,天地日月为之所动,至今可见西施的泪水在其中流动。 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这个传说,一个有点凄凉的传说。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还会看见她,她穿着一件碧云纱,像是心打扮过,站在那等我。我心里有意外的惊喜,一瞬间想起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她是想悦我么?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都聊了些什么,我只得那天她笑起来的模样,嘴角两个小小的梨窝,深深地陷了进去,我觉得我的心也随之陷了进去。 那一刻,光线亮了,色彩艳了,香气浓了,花都开好了。 我将这些讲给哥哥听的时候,他拿过荷包,打量了一番,不以为然地说:“这种糙的女红,哪像是兰心蕙质的女子做的。”说罢,拿起狼毫,练起字来。 我看着那张生宣,忽然觉得,我就像那一张白纸,她已经泼墨落笔,无论好坏,都无法改变了。 之后的日子,我有些患得患失,怕看见她,更怕看不见她。竟然一个多月,没有她的消息。然后有一天,哥哥告诉我,他遇见了她,他说她脚崴了疼得很厉害,他说她发簪摔碎了哭得很委屈。 我的心,突然就疼了。 我才明白,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哥哥深深地看着我,说:“她真的很普通,还有点傻,有点疯。” “你不懂。”我说。 她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温柔的,不是最心灵手巧的。可是我就是喜欢。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缘分也好。我就是喜欢。 我送了金创药给她,又四处搜寻好看的发簪。直到一天,我发现了一支银凤衩,凤仙花上傲然立着一只凤凰。我很喜欢,我想她也会喜欢。 她不是人中龙凤,但却是我心中的凤凰,无人能及。 我想亲手把银钗送给她,于是先生寿筵那天我带在了身上,却没有见到她。哥哥喝多了,先生留他过夜,我于是将银钗给了哥哥,请他转交给她。 后来,当我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之后,我问自己,如果知道哥哥会因这支银钗而喜欢上她,我还会不会把银钗交给哥哥? 答案仍是会。 因为我想她早一点高兴,不想她为断掉的玉簪难过。 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有人烽火戏诸侯、飞骑送荔枝,只为搏美人一笑。 只要她展颜一笑,什么都舍得,什么都愿意。 有些事,明知是错,明知会悔,但仍心甘情愿。 中岩寺绿潭前,先生让众人为池水命名。我第一个想到了“唤鱼池”,可是又觉得太过通俗,不够文雅,于是又我想出“知音鱼跃”,并为这个名字沾沾自喜。 而下一秒,先生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唤鱼池”,并笑着说这是她起的名,和哥哥不约而同。 我听见周围的人说什么“天作之合”、“韵成双璧”,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那样的急促而慌乱。口闷得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小时候和哥哥在野外走散,找不到回家的路,慌张、害怕、无助交错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许多年后,有人评价我的诗文太过严谨和朴实,不够婉约而文雅。我听了惨然一笑,没有人知道,我因一时的婉约文雅,而失去过什么。 晚上,我好了多年的肺病又犯了,很久没有如此剧烈咳嗽过,连肺都被带得隐隐疼起来。哥哥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长长的叹了一声。 第二天,我被父亲勃然大怒的声音给惊醒。匆匆赶到厅堂,看见哥哥一脸坦然的跪在地上。他看见我,安抚的笑了笑。 父亲气愤地指着哥哥骂:“你这个逆子,人家王家姑娘知书达理,品貌端正,你居然要拒婚?你已经拒了雷家的小姐,再拒王方的姑娘,这传出去是什么名声?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我听了难受,跪在哥哥跟前要他答应这门婚事,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如今一句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哥哥听完后,淡淡地说:“子由,你会后悔说这番话的。” 是的,我后悔了,我说完就后悔了。拒婚的后果,哥哥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为了我,他义无反顾的做了。他为我开了路,我却转身,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后来一直后悔,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没有顺从自己的心? 当我看到她写给我的纸条时,我很意外、很惊喜、很无奈、很茫然。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想好好静静,好好想想。 谁知她第二天竟然逃婚了,先生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担心,她一个女孩,日落之后会遇到什么,我不敢想,赶紧打着灯笼去找。 那么浓重的黑暗,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我呼唤着她的名字,走了好久好久,怎么都找不到她。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如果找不到她,我就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果然,当我回到家后,父亲告诉我哥哥已经找到她,送回家了。 我和哥哥静坐在南轩内,沉默了很久,我不敢说,不敢问,不知在逃避什么未知的恐惧。 良久,哥哥静静地说:“对不起,子由,我要娶她了。” 我没有太多的意外,像是早预料到这个结局。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说:“恭喜了。”说罢,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喉间涌出一丝腥甜。 哥哥匆忙倒了杯茶递给我,我和着血,咽了下去。茶早已凉透,十分的苦涩,从喉咙一直苦到心里。 不过这辈子,所有的茶,哪怕是苦丁,都抵不过她成亲后递给我的那一盏。 白瓷的茶盏里,泡着上好的黄山毛尖,青若碧玉,茶叶像一针笔直地立着,喝到嘴里,苦过黄连。 从此之后,我再不喝毛尖。 每天最难熬的就是吃饭的时候,一看到她我就想起儿时看见别人手上的糖葫芦,明明心里馋得很,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甚至,连看都成了禁忌。 我不知道我所隐忍的对她的感情,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会不会三人皆伤,穷途末路? 所有的尴尬,在父亲要我娶亲后汇成了焦点。 何尝不想有个人可以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可以天天粘在一起,说些杂七杂八,怎么都不会倦。然而一想到这副画面,心中出现的人只有她。 我拒绝了婚事。父亲像当初数落哥哥一样将我骂了一通。 在一个月圆的夏夜,哥哥、我,还有她一起泛舟湖上。我知道她是做说客来的,可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她对我的担心,让我心里生出微微的暖意。 她说希望我快乐,不然她会愧疚,会不安心。 那好,我会努力学着快乐一点。我不想她担心。 她流出的眼泪让我觉得,也许,到了我该放手的时候。 用我的遗憾,成全她和哥哥的幸福。 而我,留点记忆,也就足够了。 至少,她曾对我展颜一笑。 至少,她曾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至少,她曾说——你若不快乐,我就不会安心。 也许这样嘎然而止,最初的美好才会在心底得到永生。 这一生,还那么那么长,可是我们之间,却已经在那个月夜结束了。 她说“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缺。”可是在我记忆中,那一天的月亮是那么圆润,溶溶似水的月光是那么温柔。 从那以后,每当看见天上那一轮明月,我总想起当时的月光。 这一生,能遇见她,即使不能携手,我也圆满了。 子由番外--偏从此夜明在线阅读 子由番外--偏从此夜明 - 往意浩无边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往意浩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br>呃,这一章写得非常不小言,不喜的可以忽略,没什么情节发展。 我实在是私心想写一幕全家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个时候的苏轼应该是最开心无忧的,满心的豪情壮志,志在必得。可惜等他再次乘舟浪迹三峡之上时,他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两个人都不在了。<hr size=1 />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苏轼《初发嘉州》) 嘉佑四年九月,苏家自眉州入嘉陵江,经戎、泸、渝、涪、忠、夔诸州,下三峡而抵荆州度岁。水路一千六百八十余里,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 这六十日中,舟中无事,父子三人共做了一百篇诗赋,合为《南行前集》。 嘉佑五年正月初五,从荆州启程,陆行赴京。经浏阳,渡汉水而至襄阳,过唐州,二月至许州,过汝州,至尉氏。大苏自荆州陆行京师,途中做诗三十八首,小苏《栾城集》中仅存七篇,两共四十五首,后人编为《南行后集》。 丁忧期间不得作诗,沉默酝酿了两年零七个月的二苏,在此次南行中,迸发了诗词歌赋创造的第一个高峰。纪晓岚对《南行集》苏轼诗赋的评价是:“气韵脱洒,格律严谨,此少年未纵笔时。” 三苏作诗,信手拈来。因人而作《郭纶》、《屈原塔》、《昭君村》,因景而作《夜泊牛口》、《牛口见月》、《江上看山》,因食而作《鳊鱼》、《食**》、《竹叶酒》,一切皆可入诗。 此次南行,最让我激动的是可以看到宋代的三峡,我去四川时,三峡已经淹没了许多,无从见到“峭崖壁立,江面紧束,水道曲折多险滩”的仙境。如今竟可以乘坐画旃,体验“石出疑无路,云升别有天”的感觉,真是太了。 夹江峭壁呼啸而来的瞿塘峡,巫山神女环佩鸣响的巫峡,奇石嶙峋、古木森然的西陵峡。连成了一幅壮观而瑰丽的画卷,荡气回肠,让人屏息仰止。 罗斯福曾说,每个美国人都一定要去看看科罗拉多大峡谷,因为峡谷是用时间缓慢雕刻出的惊心动魄。 这一程,绝对是惊心动魄。不仅仅因为三峡的雄伟险峻,更因为我们所乘的木船是无法与现代邮轮的稳健相比的。当木船从“夔门天下雄”五个大字下侧身而过的时候,整座峭壁似乎笔直地向人压过来,那一瞬间的感觉,好比开着qq以100码的速度在九连发卡弯道上漂移,心惊胆颤。 体验过三峡的壮阔后,一场雪更让我体会到了长江的秀美。 我在船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子瞻已经不在身边了。舷窗透出白亮亮的光,我推开窗户,一个粉雕玉琢的仙境展现在眼前,我简直不敢相信。雀跃着登上甲板,发现三苏早已席地而坐,欣赏美景了。 苏洵雪船抚琴,雪白的发丝随意披着,偶尔飘起几缕,随风飞舞,恍若仙人,再配上这空灵的琴音,我真恍若不在尘世间了。 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 苏洵手指轻拂过琴面,淡淡一挑,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弗儿,你来点评一下。”苏洵笑着说。 我一愣,脱口而出:“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锒铛。” “是你所作?”苏洵扬起眉头,诧异的问。 “爹爹,我早说过嫂嫂和哥哥心有灵犀吧,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子由笑着说,“哥哥昨夜刚作了一首《舟中听大人弹琴》,里面就有这两句。” 子瞻一脸温和的笑意,他两手一摊,“我可没给她看。是我平时教的好。” 我笑着解释说:“不知怎的,脑子就冒出这两句。” 我无法解释清楚。说真的,虽然当年读遍苏轼诗词,可是隔了这么多年,不可避免会淡忘很多。但常常看着子瞻提笔作诗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的想到下一句,甚至在他尚未吟诗时,我脑子里已经飞快的想起了一两句。也许是潜意识里的记忆,也许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谁说的清呢? 最诧异的是子由,按理说血浓于水,加上“游戏图书,寤寐其中,早余二人,要始是终。”他应该是最能感应子瞻的,可是却无法像我一样写出完全相同的诗句,只连连惊叹“心有灵犀,佳偶天成。” 倒是子瞻,丝毫不以为怪,觉得天经地义,时常以此为乐,跟我玩诗词接龙。 “你们真是雅兴,一大早就出来赏雪听琴。”我笑着搓手。 “对了,子瞻。一曲已了,该你作诗了。”苏洵着他的山羊胡子。 “今天是什么题目?” “雪。效欧阳公体,但不得以盐、玉、鹤、鹿、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且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我已经先做完了,轮到哥哥了。”子由笑着解释。 “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让着弟弟,反倒让子由先做,你好在这边慢慢想?”我责怪子瞻,他无谓的耸了耸肩。 “嫂嫂,哥哥这是让我那!” “怎么是让?” “次韵可比原作要难的多,我用过的比喻和韵脚,哥哥就不能再用了。” “你看你,又冤枉我。”子瞻这才笑着摇头,“不过你这一来,我倒有了灵感。” “真的么?是什么?”我心底暗自窃喜,我竟然是苏轼的灵感源泉啊!!! “缩颈夜眠如冻。你睡觉的时候头缩在被子里,很像一只乌。”子瞻笑意盈盈。 我顿时失望到顶,碍于苏洵在,即使心有怒气,也只能干瞪眼。子瞻见了,笑得越发开心。拿起笔了飞快的写下,后一句是“雪来惟有客先知”。 这一句,不如“春江水暖鸭先知”来得妙传神,可见他如今的功力还欠火候。不过看到“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的时候,我与子由相视一笑,天才就是天才,这样的神来之笔,实在令人惊叹。 缩颈夜眠如冻,雪来惟有客先知。 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 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 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 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 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 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 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 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 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 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 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 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 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满鼻清淋漓。 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 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 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 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 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 纷纭旋转从满面,马上笔为赋之。 “我说你们,这诗能当饭吃么?”湘云一脸无奈地走上甲板,“先下去吃饱饭再上来赏雪也不迟啊。” “你若能作首吃饭的诗,我们便听你的。”子瞻出了个怪主意。 湘云一愣,求助地看向子由,他却鼓励地点了点头。湘云思索片刻,细声念到:“绿眉新炊米,红泥小火炉。朝来天欲雪,能饭一碗无?” “子由,你教得也不赖啊。”子瞻笑意盈盈地说。 我只教过湘云李白、杜浦、李商隐的诗。这白居易的诗,不是我教的,自然是子由教的了。 “都是跟哥哥学的。”子由笑着走到湘云身边,“怎么不多加件衣服,小心着凉。” 苏洵见状站起身来,“听湘云的,先下去吃饭吧。” 又经历了三个多月的陆路颠簸,我们终于来到了北宋的都城——东京。 北宋设有东京、西京、南京、北京四座京城,其中东京即为首都汴梁,后三座均为陪都,西京在今河南洛阳,南京在今河南商丘,北京在今河北大名。 “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在现代,开封著名的龙亭景区地下,叠压着6座城池,北宋东京城的皇城遗址被埋在地下8米深处,至今沉睡。 “到了,到了。”我听见马夫欣喜的声音,撩开车帘。 青砖砌成的城墙高达十余米,古朴深厚,雄伟壮观,大气磅礴。沿着护城河延绵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我一时心跳加速,“人口上百万,富丽甲天下”的国际大都会北宋国都东京城,一幅真实版的《清明上河图》,就要在我眼前展开了! “东京,我来了!”一个清朗有力的响起。 子瞻立于马上,仰首遥望着东京城,眼神笃定,嘴角挂着一丝自信满满的微笑。 四月的艳阳款款倾泻,照耀在他身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走进东京城,他跌宕起伏的官海生涯就真正开始了。 一生沉浮,隐于字里行间。一世才华,留于后人传唱。 北宋的舞台,到了苏轼登场的时候。 往意浩无边在线阅读 往意浩无边 - 清香凝夜宴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清香凝夜宴 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萧瑟。不用许飞琼,瑶台空月明。 清香凝夜宴,借于韦郎看。莫便向姑苏,扁舟下五湖。 ——苏轼《菩萨蛮》 一到东京,子瞻就没影了,忙着和新朋旧友把酒言欢,每天都是临睡才回来。我忙着照顾迈儿,也无心管他。只要他不寻花问柳,我都能接受。只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今日他竟早早的回来了,还神秘兮兮的带了一个包裹。 “不醉就归?”我揶揄道。 “今日可滴酒未沾。”他笑着说,“这几天冷落了你,回家赔罪了。”说罢解开包裹,一袭美的蓝色衣裙展现在我眼前。 外层是薄如蝉翼的天空蓝绢纱,仅用银丝锁了边,看起来淡雅脱俗。里面是湖蓝色的丝缎,袖口和裙摆绣着盛开的牡丹,梦幻而浓烈,但因绢纱一遮,多了几分朦胧,倒显得高雅飘逸。一条素净的月白腰带仅以琵琶形白玉带鐍为饰。 我着羊脂般丝柔顺滑的裙子,难以置信的惊叹。巴黎米兰时装周的照片咱也看过不少,好歹也算是见过点世面,可这条裙子实在远远超越了现代工艺的美。 “这条裙子是前年来东京买的,回家得匆忙,暂存在一个朋友那,今天方取了回来。” 我心下暖暖的,笑着拿起裙子,“我试试看。” “怎样?”我走到他跟前,转了个圈,从他惊艳的眼神中已看到了答案。 “还差一点。”他牵起我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散开了我一头发丝,用乌木梳细细梳理,轻声说道:“给你梳一个惊鸿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本想问他在哪学得这个发髻,是不是青楼?可他挽青丝时情真意切,我也懒得庸人自扰了。 他拿起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住发髻,“好了。怎么样?” 我想除了“惊鸿”二字真的无法描述这个发髻的脱俗别致了,不似宋代仕女画那样高耸突兀,也不是江南女子的低调婉约,是一种高贵而卓然的气质。 “真漂亮,这玉簪最是点睛之笔。倘若没有,显得黯淡无光。金簪银簪都不好,配不上这个发髻的高洁,羊脂白玉最合适。只是我好像没这玉簪啊?” “也是前年买的。”他笑着扳正我的身子,“我有件事要坦白。” 我一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会是当年和哪个女子情投意合,要收了做妾吧?之前的都是糖衣弹? 他微笑地看着我,眼神清亮,静默了一瞬,说:“那银钗,其实是子由买了让我赔你的。我当时没有说,心底一直愧疚。总觉得欠了子由,也欠了你。” 我从首饰盒里翻出银钗,银光潋滟的凤钗,那只凤傲然立于凤仙花上。凤仙花……我不禁想起和子由初见的情景,我怎么一直都没有想到这凤钗是他送的?如果我当初想到,一切会不会不同? 子瞻一把将我揽入怀中,语声低沉,“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想了,我会好好待你。” “那你明天还出去么?” “明天欧阳公设晚宴,不可不去。后天陪你可好?” “我也要去!”欧阳修也,见不到宋代的皇帝,文人雅士也好呀。 “没说带家眷,你去不方便。” “刚说好好待我的。”我恼怒地推开他,“我就要去!” “好好好,带你去。”他叹了口气,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不过,后果自负噢。” 一进欧阳宅,二苏就忙着跟人打招呼,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愣,眼神中先是诧异、再是惊艳、最后是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有些糊涂,拉拉他的袖子,“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啊?” “苏公子挟妓而来,好雅兴啊。”一个中等身材的小白脸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十七八岁年纪,说话真没教养。 “王公子~~久仰。” 靠,我满腹怒火,跟这种人还久仰什么,赶紧给我骂回去啊。 只见子瞻略一微身,“欧阳公。” 一位发鬓斑白,面色红润的老人走了过来,颇有“绿发方瞳瘦骨清,飘然乘鹤去吹笙”的超然气度。 “这位是学生的夫人,平日爱好诗词歌赋,不逊于吾。听闻今日欧阳公设宴,多文人雅士,便要跟来一睹为快。” 我被一声夫人叫得心里很舒坦,这个时代一般人都是说贱内,拙荆。子瞻果然不一样。只是那句不逊于吾,太过奖了吧…… “谁知道是妇还是妓…..”小白脸低声嘀咕。 “雳儿。”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不怒自威。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飘逸的步姿似乎与世无争,但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又似乎充满了对权力的野心。 “王大人好。”子瞻轻轻一揖,耳语道:“王安石。” 我一惊,这就是王安石,熙宁变法的领袖!果然不同凡响。 欧阳修轻轻一挥手,“请各位去内堂入座。” 我瞪了王雳一眼,轻声咒骂了一句——s-h-i-t。谁料被王安石听见了,他扭头异样地看了我一眼。 坐定后,子瞻在我耳边轻声讲解:“那个浓眉大眼,意态沉稳的是砸缸救人的司马光;那个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是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那个疏眉凤眼,举止文雅的就是害我没得第一的曾巩……”听得我瞠目结舌,北宋出名的文豪几乎齐聚一堂,完全可以开颁奖晚会了! “怎么没柳三变柳永?” “他甚少参加这种聚会。” 唉,“豪苏腻柳”,我可是非常期待一睹这位多情才子的芳容的啊,可惜啊…… 我正摇头感慨,冷不丁看到王雳冲我别有深意的一笑,浑身立马起了**皮疙瘩。只见他缓缓站起,向欧阳修一作揖,“听闻苏公子赞赏夫人才学盖世,在下不才,想请苏夫人赐教。” 一时堂内的音乐声,交头接耳声都渐渐散去,众人的眼神都落在我和子瞻身上。他轻扬嘴角,似乎乐在其中,非常期待。 我微微一笑,这个场面我还真不怕,我可比北宋的人多出近千年的智慧,胜过苏轼不易,一个王雳,还是轻轻松松的。 “请出题。” “就以桌上这‘**’为题如何?” 我一听,怒火又上来了,他是想谐音讽刺么?太过分了,再看二苏的脸色也都沉了下来。我眯起眼睛,打量王雳,他身上怎么就没有一丝王安石的气度呢?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么?惹了二苏,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他是怎么想的。 见我默不作声,他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真没见识,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我轻轻嗓子,缓声念到:“ 雄**曳修尾,惊飞向日斜。 空中纷格斗,彩羽落如花。 喧呼勇不顾,投网谁复嗟。 百钱得一双,新味时所佳。 烹煎杂**骛,爪距漫槎牙。 谁知化为蜃,海上落飞鸦。” 一首诗念完,全场鸦雀无声,二苏眼中是了然的笑意。欧阳修带头鼓起掌来,一时间众人赞不绝口,王雳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我心底冷笑,我是好欺负的么?苏轼的老婆是可以欺负的么? 欧阳修笑着说,“子瞻,你夫人真是好才学啊,脱口成诗,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我向欧阳修一揖,“在下也有一个请求。我想请王公子赐字,将这首诗写下留个纪念。” 王雳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冲他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侍儿搬来台案,王雳认真地提笔写诗。 待他的字送到我面前,我扫了一眼,笑着说:“王公子的字真像无骨**爪,软绵绵的,实在配不上我这诗中的雄**的勇猛。”言罢,轻轻两下将纸撕了。 众人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王雳眼中隐隐的恨意,冷哼一声,“你倒是写来看看。”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自信地站起,袅袅地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写下《食**》。 宋代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苏轼排第一,我的字临摹苏轼多年,再加上他的指点,胜过大多数人绝对没问题。王雳的脸可要丢尽了。 欧阳修看到我的字后大吃一惊,“这不是子瞻的字么?” 我含笑解释到:“我临摹子瞻字迹多年,确有八分相像。其实那首诗也是不日前子瞻所作,而非我所作,让大家见笑了。” 我得意地瞥了王雳一眼。小子,跟我斗,你可嫩了九百多年! “气出了,舒服了?”子瞻笑着问。 “嗯。你跟王雳怎么回事,他干嘛那么针对我?” 他眉梢一抬,轻描淡写地说:“咳,陈年旧事。谁知道他还记在心里。来,吃菜。” “坦白。”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当初他看上一青楼名妓,那女子却说‘等你有苏公子的一半才华再来找我’,就这么点事,谁知道他还记得。” “什么时候去的青楼?”我颇有不悦。 “当时考完人多,一窝蜂的去热闹一下嘛。我保证只喝了三杯酒。”子瞻一脸无辜。 我板着脸起身。 “生气了?”他有些紧张,也欲起身。 “我去解手,你要跟着么?” 我方便完,一时不想回去,倚在长廊上赏月,或者说赏宅子。这栋古色古香的豪宅,占地十来亩,放在现代要多少钱啊。现代能住100多平米就算小康了,可是这边光佣人的后院就一两百平米,真是奢侈啊。等苏轼当了大官,我也要买栋豪宅,好好过把瘾。 “苏夫人。”一声不轻不重的招呼打断了我的美梦,王安石正站在我面前打量着我。儿子斗不过换老子么?我冷冷一笑,站起身来,“王大人。” “不知苏夫人觉得今天的**味道如何?” 我讽刺道:“应该问你儿子吧?不知道他觉得好不好吃。” “王某觉得烧**淡而无味,实在不如奥尔良烤翅。”他淡淡地说。 就是此刻天上突然电闪雷鸣,我也不会更加震惊,我望着他深藏不露的眼睛,颤声唱到:“有了肯德基。” “生活好滋味。”他坦然接到,眼中充满了惊讶与喜悦。 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还想多问他一些穿越的问题,谁知道听见子瞻叫我的声音。 “明日午后,樊楼二楼,水云间。”王安石低声说道,旋即向子瞻一揖,“犬子不懂礼节,王某正给苏夫人赔罪。” “王大人不必介意。” “王某告辞。” “怎么半天不回去,害我担心。”他轻声责备。 “我在看欧阳大人的院子呢!好漂亮啊!”我羡慕地说:“我们什么时候也买一套。对了,王雳为什么一直提妓啊?” “除了官宴偶尔要携眷出席,其他宴会都不会带妇人,如若带人,都是歌伎之类。” “不是吧~~~要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是你闹着自己要来的。” “谁叫你不早说。” “早说了,我可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丢人出事?” “你?”他眨眨眼睛,眼中星芒闪动,“一般人有这个本事么?” 他牵过我的手,微微一笑,朦胧月色下,如春花绽放,“更何况,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心下一暖,懊悔起自己的任。我对王雳所为,会不会惹恼王安石,让子瞻受累?不过既然王安石与我同为穿越人,应该不会太在乎。他在乎的,应该是变法改革。 “子瞻,你对变法改革有什么看法?” 他有些诧异,“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看京都虽繁华昌盛,可来时沿途所见的城镇却多有落魄,民众也不富庶。” 他皱起眉头,“大宋积弱积贫,岌岌可危……确实需要励庶政,革新图强。” “你支持变法?”我疑惑地问,历史上他明明是因为反对变法才受打击排挤的啊! “只要对国家和百姓有益,当然是支持的。”他抿起嘴角,看向夜色深处,“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改革变法需从长远计,不可之过急。” 历史上熙宁变法确实冒进,但倘若王安石是穿越来的现代人,经历过改革开放的洗礼,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隐隐期待。 清香凝夜宴在线阅读 清香凝夜宴 - 明月何时照我还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明月何时照我还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泊船瓜洲》 东京御街北起皇宣德门,经州桥和朱雀门,直达外城南熏门。长达十余里,宽二百步,是供皇帝御驾出入,显示尊严气派的主要街道。这么宽的大道,却不容各路人马行往,实在是浪费。两边是御市,商贾在里面做买卖。 到东京后,我和湘云也逛过一两次街,都是走马观花,未曾细看。如今子瞻陪我,在他滔滔不绝的讲解下,建筑、美景、玩物都变得更加丰富而彩。想到现代导游千篇一律的导游词,跟背书一样,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能有苏轼给我当导游! 御市卖的东西天南地北,无所不有,有的东西估计现代都失传了。我看着样样觉得新鲜,子瞻不时在一旁说——喜欢就买吧!喜欢就买吧!在他说了第n+1遍后,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苏公子,你钱很多么?样样都要买。” “千金散尽还复来。”他潇洒地一挥手,自信满满。 我白了他一眼,“有那么多钱,不如腰缠十万贯,带我骑鹤下扬州吧。” 他牵过我的手,灿然一笑,“扬州以后自然会带你去。如今,先带你逛逛这东京吧。走,去樊楼吃午饭。” 樊楼,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相传是宋徽宗与名妓李师师经常相会的地方,连《水浒传》也多有描写。好期待啊! “这就是樊楼。”子瞻指着眼前的建筑。 我被华丽丽地震撼了。眼前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黛瓦青砖,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古朴典雅。各楼之间用飞桥栏杆,明暗相通,朱额绣帘。 “这里会不会很贵啊?”我小声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家只出不进,加上购置东京的房产,所余不多。 子瞻笑笑,“我请客。” 切,那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走进内堂,里面的陈设也是相当美,包厢内传来阵阵琵琶声,伴着歌伎清唱的声音。透过竹帘,还隐隐看见红袖曼舞,真是一派迤逦的景象。难怪南宋诗人刘子翠回忆汴京旧事曾写到:“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的气派和装修让我心服口服,可是这里的菜肴实在让我对这京城第一酒楼有些失望。没吃多少就搁了筷子。 “不好吃么?”子瞻问。 “这招牌灌汤包,两口汤汁就没了,剩下的团好油腻。”哪里比得上扬州富春的汤包,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轻轻用吸管戳开,汤汁鲜美,吸光后撕开包子皮,里面除丁点末,别无一物,那才叫汤包! “你真挑剔。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不是我挑剔,这西北口味,我实在是吃不惯。”我打小习惯维扬菜的清淡致,大学后又爱上川菜的麻辣川香,这西北菜,实在不是我的那盘菜。 “幸亏你自己会做。”他敲敲我的头,“不然挑肥拣瘦,看你吃什么?” 对啊,我会做菜啊!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子瞻,你觉得我的手艺开酒楼,生意会怎么样?” “你?!”子瞻放下筷子,盯了我半响,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后,拧起眉头,“哪有女的开酒楼的?绣坊还差不多。” 我撇撇嘴,怎么没有?红遍全国的“俏江南”就是个女的开的!可这些话我没法拿来反驳他,而且开酒楼,要花好多钱,苏家可没有。 我叹了口气,拿起筷子伸向平遥牛,干巴巴的,不好吃。好怀念镇江“宴春”的肴啊…… 下午子瞻与范纯仁有约,我刚好得空去樊楼见王安石。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茶等着了。看见我,咧嘴一笑,快步走来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 我两眼泪汪汪,终于找到组织了! 他大致介绍了一下他的情况,xx政法大学毕业,主修经济法,之前是永华事务所的律师,年近三十,未婚。在南京玄武湖游船时不慎落水,醒来后成了王安石。 我也大致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两人抱怨了一番宋朝科技交通的落后,缅怀了一下现代的娱乐网络生活。我们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不着边际的说话,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开心。 “我想改革。” 王安石突然敛住笑容,严肃地说。 “改革?”我愕然。 “宋朝积弊太多,好像慢病症患者,现在还没有发病,似乎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发作,就会病来如山倒。” “王安石发动了熙宁变法,你有这个想法是再自然不过。” “可是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你愿意帮我么?”他恳切的问。 “我?”我惊讶地看着他,觉得好笑,“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么?” “你来自现代经济社会,你主修工商管理和金融……” 我匆忙打断他,“我不是当官的懂政治,也不是经商的会做生意。更何况大学学的那点东西早交给老师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变法成功,宋朝强盛起来,也许就不会有晋康之耻,也许就不会有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也许就不会有南京大屠杀!也许很多人不会死,也许很多人会过上好日子……”律师的口才自然好,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最后郑重地说:“助我。” 我被他一席话鼓舞得汹涌澎湃,但还是觉得此事不宜草率,思前想后一番,说道:“我愿意助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你变法过程中如果与苏轼发生矛盾,不得排挤诽谤,他日苏轼有难,你要保他身家命。” “他一介文人,哪会有命之灾?”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瞒你,苏轼日后会因诗作入狱,史称‘乌台诗案’,差点没命。”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我答应你。我本身就很喜欢他,倘若他能加入变法,助我一臂之力,那就更好了。” “其实苏轼不排斥变法改革,只是历史上王安石太冒进了,像‘大跃进’一样急于求成,导致民不聊生,他才会反对。”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我会注意的。第二个条件呢?” “借钱。” 他一愣,“要多少?做什么用?” “数目还不清楚。买套房子得不少钱。我想开一家酒楼,主打烧烤,新疆羊串、韩式烧烤、日本料理通吃,还有一些简易的苏式、广式点心和西点。” “怎么想到开酒楼?” “这里的饭菜口味太单调了,樊楼也不过如此。那些现代菜肴,缤纷多味,绝对能吸引人眼球,只要能找齐原料,我就能做得出来。” “不只是为吃吧?” 我会意一笑,“我要钱,很多很多钱。” “苏家的钱不够你花么?” “苏轼的口头禅是——千金散尽还复来。他若在现代,千金散尽钻石来,可是现在,苏家只出不进,按他们父子的花法,要不了两年就光了。” “等他工作,就有薪水了,宋朝官员俸禄很高。” “哦,你拿多少。” “年薪六千缗钱。约合人民币120万。” 我羡慕的看着他,问:“还有灰色收入么?” “我忙着准备变法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想灰色收入?”他摇头一笑,“不过这样说话,倒真是痛快,平时总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遭人疑心。” “是啊。”我也深深感慨。 “你真的想要开店么?这个时代经商,又是一个女人,阻力非同一般的。” 我点点头,“可是金钱给我安全感,我需要很多很多钱,以后会用的到的。” “只要我能拿得出,没问题,而且不用你还,算我入股。第三个条件呢?” “帮我封杀一个人,不要让他为官。” 他皱起眉头,“这好像有点超出我所能,你要封杀谁?” “章惇。你熙宁二年就会位至宰相,权倾朝野。即使现在不能彻底封杀他,将来你一定有这个能力。” “这个人和苏轼有仇?”他疑惑地问。 “《宋史》以章惇入《奸臣传》,你说他是什么人?他一般假意与苏轼亲近,一边又拍你的马屁,墙头草一个。可叹这种人也有当上宰相,大权在握的一天,整治政敌毫不手软,他甚至提出掘开司马光的坟墓,暴骨鞭尸。他因与苏轼政见不合,对苏轼也大下辣手,把苏轼贬到偏远的惠州,海南。” “太险恶毒了。”王安石愤愤地说,“在宋朝,放逐海南岛是仅比满门抄斩罪减一等的事啊。” “是啊!”我叹口气,“可惜苏轼日后还把他当成挚友,实在糊涂。” “这种人,干脆杀了算了。”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说:“宋代武士侠客很多,找个人解决一下不是斩草除?” 我万万没想到他这样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愣在那里。杀了章淳,这确实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可是,杀人? “我下不了手,没那个胆子。”我诚实的回答。 “又不要你亲自动手。” 我叹了口气,“先封杀了试试看,只要不让他进官场,就没有他兴风作浪的一天。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出此下策。” “好吧,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向他拱手致谢。 王安石时任三司支度支判官。三司下面有三个部:盐铁、户部、度支。盐铁掌管工商收入、兵器制造等;户部掌管户口、赋税和榷酒等;度支则掌管财政收支和漕运等。这一官职,刚好让他了解了北宋目前的经济状况。 虽然北宋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巅峰时代,但是因冗兵、冗官,以及每年“赏赐”给辽国和西夏的银绢七十五万匹银绢,国库空虚,入不敷出。 “皇上不是不想干掉西夏蕞尔小国,夺回我燕云十六州,让我中原大国扬眉吐气,实在是没钱打仗啊!”王安石讲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隐约闪烁着泪花。 我伴随他沉默了许久,体会到他的雄心与苦衷,也明白了《宋史》上为什么王安石变法的最重要支持者、参与者、助手、学生和继承人,几乎全部被列入奸臣的行列。只有他这位首倡者安然无恙。他是真心希望变法图治,国富民强,而其他人不过把变法当作通往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阶梯罢了。 我恨自己大学没有好好学,平时也不够关心时事经济,除了据微薄的经济和历史知识给他提点建议外,本不能给出什么系统的变法政策。 王安石也知道,我并不能帮他多少,只是这个世上只有我懂他。只有我最理解他的想法,并能探讨如何实施。 也许他只是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每当想出一个可实施的法子,我们总举杯痛饮,偶尔还清唱几首歌。好像又回到了在公司上班的日子,充实而开心。 那种异样的熟悉感,让我很心安。 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让我很放松。 这种感觉,即使是子瞻也无法给的。 一天、一周、一月、两月……我越来越多的时间与王安石在一起,即使在家的时候,都是时刻想着还有什么可以改革的法子。 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均输法、市易法及免行钱、方田均税法、保马法等,一个个变革的雏形开始显现。 我们好像并肩的战友,在秘密筹划一场暗战。 只不过王安石是为他的雄心报负,我是为我的子瞻子由。 我不要他流放岭南、海南,“九死南荒”“把盏凄然北望”,我要他“人生安为乐”,手持夜光杯,“对酒卷帘邀明月”。 我知道这也许不对,蛹不破茧,何以成蝶?凤凰不浴火,何以重生?“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 可是,我怎么舍得? 明月何时照我还在线阅读 明月何时照我还 - 冷落共谁同醉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冷落共谁同醉 长忆别时,景疏楼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连不住,月随人千里。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卷珠帘,凄然顾影,共伊到明无寐。 今朝有客,来从淮上,能道使君深意。凭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泪。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华侵被。此时看,回廊晓月,也应暗记。 ——苏轼《永遇乐》 “弗儿,你最近很忙么?”临睡前,子瞻不经意地问。 “怎么了?” “我好几次回来你都不在家,湘云都说最近常出门。”镜中的他正低眉专心的梳着我的头发,看不清表情。 “哦~~东京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太多了嘛。”我偏过头来,冲他撒娇。 “你可有事情瞒着我?”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探究。 他异于寻常的专注眼神让我隐隐不安,我想了想,严肃地说:“有。我不是凡人。” 他眉心微蹙,有些惊喜又有点紧张,片刻之后化作粲然一笑,“那你是何方妖孽?” 我闻言一愣,气呼呼地打他,“你怎么不说是仙女,倒说是妖孽?!” “有打人的仙女么?”他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灯光映在他脸上,衬得肌肤如玉,目若点漆,有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我一下子竟看得出了神,只想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不要有风云变幻,不要有沧海桑田。只有对镜梳妆,秉烛长谈这些琐碎的、平凡的快乐。 “妖孽,怎么不说话?” “我要是妖孽,早把你炖了吃了。”妖爱吃唐僧,我看见帅哥就流口水。 他没好气地戳了戳我脑门,似笑非笑地说:“就算是妖孽,也是个没出息的,就想着吃。” 我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他敛住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像要一直看到我心坎里,“我有时也会觉得纳闷,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还经常未卜先知。” 我没答腔,神色坦然地与他对视。 我是有隐瞒,可是不管我隐瞒什么,都是为他好,没什么好心虚的。 “子瞻,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情的。我们说过要坦诚相待。即使有事情没有告诉你,也不过因时机未到……” “我相信你。”他扬起唇角,微笑着说,明亮的眼睛里都是我的影子。他侧过身,轻轻地将我搂入怀中,呼吸拂过我颈边,“你若暂时不想说,我也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与我听。” 语气那样温和,一直熨贴到心底。我觉得满心的快活,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穿越不能说,但是酒楼的事情我不会瞒他。王安石帮找了个叫作石辰的助手,脑子灵活,门路又广,在他的帮助下,“步云阁”筹备的差不多了。等开业的那一天,我会将一切告诉子瞻。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 这一天,很快了。 聊完改革措施后,王安石笑眯眯地拿出个香包递给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接过一闻,十分惊喜,魂牵梦绕的味道啊! “供货的商人我已经告诉石辰了,他会联络。”王安石笑着说。 “简直比香水还香,安石,太谢谢你了。有了籽然,我的烧烤店就万事俱备,只待开业了。不行,我一定得拥抱你一下。” 他爽朗地笑起来,一把搂住我,我手握香包,用力地捶了捶他的背。 “弗儿?”一道低沉的嗓子在门口扬起,带着些微的颤音。 我惊讶地扭过头,看到熟悉的眼眸,顿时傻了眼。心里仿佛日食一般,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只一瞬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子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一脸惊怒,眉宇紧锁。 “子瞻!”我叫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话语顿在舌尖,我该如何解释?! 他直直地望着我,眼眸晶亮咄人,双唇紧紧抿住,腔剧烈起伏,似乎等待着我的解释。 我双唇颤动,大脑一片死寂,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跟他解释拥抱只是一种礼节?难道告诉他我是来自现代?可是现在不单是我,还有王安石! 子瞻灼亮的眼神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只剩丝丝沉痛。那样痛楚的目光好像利刃,一刀一刀划过我的心,涌出汩汩的鲜血。惊慌和痛苦封印住我的喉,吐出唇的,仍是沉默的气息。 这一刻,绝望地漫长。 他脸色惨白,冷冷地抽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飞奔下楼。 我慌张地追了出去,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口,像溺水的人紧紧地抓住救命稻草,无力地哀求:“你相信我。” “相信你?”他像听到一个笑话,朗声大笑,笑完冷眼看我,语气森冷严厉,“这三个月来,你都在和他见面。难怪你时常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王弗,我真是看错你了!” 耀眼的阳光下,烨烨双瞳黑得深不可测,里面流动着碎裂的光,仿佛什么东西破碎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的。”我无力地申辩,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多么微薄。 他一点一点地掰开我手指僵硬的骨节,指尖冰凉的触感一直冷到我心里。 他的衣袖从我指缝中一点一点抽走,我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增加。 我要失去了他么?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僵直背影,我紧张地唤住他,“不要走,子瞻。你要去哪里。” 他僵住身子,静默了一刻,回眸冲我粲然一笑,只是寒若冰窟的眼中半点笑意也无。他轻浮的声音字字入耳:“我也学你,去找个人抱抱。” 我杵在原地,背后涔涔的冷汗濡湿了衣裳,热风吹过,却冰冷透骨。我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在人海。 “对不起。”王安石在身后轻声道歉。 “子瞻怎么会找到的?”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雳儿。”他冷冷地说:“只有他知道我在这里。” “你怎么不好好管教你儿子!”我转过身,把所有的怒气撒在他身上。 “他不是我生的!”他高声说。 我沉默了片刻,末了,淡淡地说:“我不能再来樊楼了。” “改革怎么办?”他着急地问:“天下苍生比不上一个苏轼么?这几个月我们聊的不是很开心么?我们能遇见多不容易!” “从始至终,我帮你都是因为子瞻。”我平静地说:“何况我们讨论的差不多了,有新的想法,我会马上写下来给你。你若是有疑问,也可以写信给我,书信应该无妨,即使发现了,也看得清说的白。我不能因帮你变法而伤害子瞻,绝对不能!” 说罢,我转身离去。 回忆也许美,但是我已经活在了古代。就让现代的记忆一点一点飘散吧。 我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家,一步一步好像踩在云朵上,虚软无力。口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好像失了的浮萍,找不到归处。 我呆呆地的看着如血的夕阳一点点地西斜,一点点地沉入黑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新月从东边升到中天,他还是没有回来。我按耐不住,去敲了子由的房门。 “嫂嫂,你早些睡吧。”他敷衍我道,“也许明天一早醒来,哥哥就已经回来了。” “子由,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找遍东京每一家青楼,成为明日大家的笑柄,你就带我去。”我沉静地说。 他叹了口气,回屋跟湘云交待了几句,然后走到我跟前,低声道:“走吧。” “碧落苑”三个烫金大字。眼前一片红衫绿袖。 “你真的要进去么?”子由迟疑地问。 “来都来了。”我淡淡地说。 “哎呀,苏公子,稀客啊。今天怎么有工夫来啊,哟,怎么还带着人,这可不合规矩啊。”老鸨尖锐的声音刺得我耳膜一阵疼痛。 “我来找哥哥。他还在‘碧云天’么?” “这时候,怕是不好打扰吧。”老鸨伸手拦住子由。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让开。”一身凛冽的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这样的子由,连我都觉得陌生,老鸨更是愣在一旁默不作声。我跟着子由上了楼,一路浓烈的胭脂香气,十分刺鼻。 子由在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步。门外一方绿色的锦缎上绣着三个字——碧云天。 “苏公子,奴家陪你喝了这么多,你写首诗赠与奴家可好?”娇滴滴的声音,说不出的挑逗。 “美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来,过来。”子瞻声音有些暗哑,带着浓浓的□,在夜晚听来分外诱惑。 窗子上,两个人影纠缠在了一起。 瞬间,我的心一点点的冰冻起来。闷热的夏夜,知了烦燥的叫着。可是,我却犹如身处冰天雪地的漠北,泪水结成了冰,再化成了水,流回心里。 指甲深深的嵌入我的掌心,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口更疼,又疼又冷,快要麻木了。 我默默地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我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我不想看见那春光迤逦的场面,那会化成一刺,每时每刻刺痛我心扉。 有些事,如果我看不见,我可以欺骗自己不去相信。 我越走越快,飞快地冲下楼梯,冲出青楼,我盲目地往前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子由紧追过来,拼命地拉住了我。 跑得太急,我觉得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喉咙哽咽,感觉到一丝腥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子由惊慌地看着我,拼命的替我擦试嘴角的血迹,央求我赶快回家。 家?家在哪里? 有子瞻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可是他现在,在别人家里。 冷落共谁同醉在线阅读 冷落共谁同醉 - 一枕初寒梦不成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一枕初寒梦不成 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 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苏轼《南乡子—送述古》 我低声央求子由,“陪我走走,我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 “可是这么晚了。除了那种地方,哪还有店铺开着?” “你跟我来。” “这里叫步云阁,是我准备开的酒楼。”我掏出钥匙,打开铜锁。 “你要开酒楼?!”他一脸诧异。 “定于十八开业。”我带他穿过主厅,走到后花园。 “你要经商?家里钱不够用么?” “未雨绸缪。”我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你与子瞻用的徽墨,一锭就两千文。” “这么贵,难怪落纸如漆。我可以用一般的墨的,你不要开店好不好?” “你是觉得商人低贱?”我有些担忧,难道古代读书人真这么鄙视经商? 他摇了摇头,柔声说:“我只是不想你辛苦。” 我放宽了心,说:“不会很辛苦的。前期会累点,走上轨道之后我就交给掌柜打理了。你不知道,以后子瞻会……” “会怎么样?” 会一贬再贬,乌台诗案,流放岭南、海南。苏家的钱,撑不到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兄弟二人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以后你会明白的。”我淡淡地说。去厨房端了两壶酒,递给他一壶。 子由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要喝酒?”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当年失恋,就是靠着酒撑过来的。每天喝到八分醉,世界微微旋转,闭上眼大脑一片空白,那样才能睡得着。 “不要跟我讲喝酒伤身,不要跟我讲借酒消愁愁更愁。是朋友的,干了。”我说完,闷头灌了一杯,辛辣刺激的体经喉咙下滑入腹,渗透进五脏六腑,好痛快的感觉。 子由叹了口气,干了一杯,似笑非笑地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下午陪哥哥喝酒,他说的话几乎和你一模一样。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哥哥一向豁达,为何今日如此盛怒?” “这杯喝了我告诉你。”我自己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他端起来,一言不发的干了。我扬腕又干了一杯,借着酒劲,平静地说:“我和王安石抱了一下,被子瞻看见了。” 子由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震惊,嘴巴半天没合拢。 “我只是一下子太高兴了,他帮了我一个大忙,找到一味佐料,是开店必不可少的。我对他真的没什么,真的。”我着急地解释。 “我相信你。”他轻轻地说,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我愣住了,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轻易相信我?” “因为我相信你。”他温和地说,安静的笑了笑。 我一瞬间有些失神,感动不已。我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才修得这样的福气,每次狼狈不堪的时候,都有子由在我身边,安静地听我诉说,然后无条件的相信我。 夜深人静,四下里虫声唧唧,温馨宁静缓缓流淌进心中,我慌乱了一天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子由,谢谢。谢谢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从未跟你说过一声谢谢。我欠你太多了。” 他微微一笑,说:“也许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今生要还给你。你放心,我会劝劝哥哥的。他会明白的。” “不,他不会的。”我闭上眼,想起子瞻眼眸中的亮光,碎成了一片片,泛出冰一样的寒意。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即使补上也是残缺的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明明是为了他,为什么反而伤害了他?为什么? 难道我就该任由历史自然发展,什么都不做么?难道因为我的逆天而行,老天要惩罚我么?我不懂,凡事不是应当努力争取么? 我忍不住灌酒,一杯接着一杯,刻意地想将自己灌醉,忘却这些烦恼。我的苦衷,谁都不能说。我真的宁可自己失去现代的记忆,也好过不甘的心魔日日纠缠。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漫了上来,凝在眼眶,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点。”子由低声说。 忍了一天,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倾涌而出,我嚎啕大哭,抽噎着说:“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刚说完就想起来这是不合礼数的,身子便斜斜地顿在那里。 子由叹了口气,“这时候还管这些礼数做甚?”说罢,一把搂过我,靠在他的肩膀,“开心的时候忍不住拥抱别人,伤心的时候希望有人依靠,这都是人之常情。君子坦荡荡,没什么可介怀的。哥哥是爱之深,恨之切,关心则乱,你给他一些时间,等他想明白就好。你对他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不懂…….” 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缓缓飘过,像春天和煦的清风,带着一种特有的安定的力量。 “子瞻真的会原谅我么?”我仰起头,期望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水,柔柔地弯成两湖月牙泉,波光潋滟,温情脉脉。 他温和而肯定地说:“会的。” 这两个字,像是一粒定心丸,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子由说会的,就一定会的。 “我头昏,想睡觉。” “那就睡吧,安心地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 回到家时,苏洵正在大发雷霆,湘云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看见我和子由,松了口气。 苏洵横眉看了我们一眼,厉声说道:“现在都无法无天了。三个人夜不归宿!子瞻呢?” 正说着,子瞻晃晃悠悠地进了门,衣衫还有些不整。我心下一痛,别过眼去。 “逆子!跪下!” 子瞻不在乎地笑了笑,随随便便地跪在了地上。 “明年春天的殿试你们是不想参加了吧!”苏洵冷冷地说,不过中了个科举,就得意荒废成这样?!没出息!怎么成大事!” “孩儿有把握。”子瞻桀骜地说。 苏洵闻言更是生气,“连谦虚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为轼?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 “孩儿知错。” “赶紧沐浴更衣去!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苏洵说罢,拂手而去。 我跟着子瞻回房,讨好地说:“我帮你打水。” 他闻言哈哈大笑,睥睨地看着我,说:“现在开始装贤良淑德了么?不劳您了。” 我嘴角微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定他,心中一片死寂般的悲哀。 子瞻没有再去青楼,只是白天黑夜的埋头于书籍,从雄**打鸣看到深更半夜。苏洵见状很是舒心,而我的担忧却与日俱增。他是一个好学的人,但是这样地看书,几乎接近自虐。他常常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就是一觉,即使进房来,也是和衣躺在睡塌上。即使现在是夏天,这样睡觉,也容易着凉啊。 看到他的影子又伏在了桌上,我拿起一条薄巾走到了书房。 他青如远山的双眉微微皱着,笼着一团愁雾,让我看了心酸。苏轼应该是眉舒目展,意气风发地唱着大江东去,而不是这样连睡梦中都愁眉不展的。 我抬起手,想抚平他眉心,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我不能惊醒他。只有他在梦里的时候,我才能这样看着他。 我把薄巾给他盖上,他却被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最初是温和的,一如从前。然后一点一点冷却,变得冰凉而警觉。他沉默了一瞬,低声问道:“有事么?” 潜台词是不是“没事不要打扰我?”我踌躇了片刻,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没事。”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他冷冷地看着我,锐利的眼神让我不敢与之对视。 我低下头,沉默了半响,再抬起头时不期遇上他有些期待而脆弱的眼神,让我心生疑惑。可惜一瞬间,他眼神又恢复成冰凉而警觉。 “夜深了,你早点睡吧。”我轻声说。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答,又拿起一卷书。 我在一旁站了片刻,见他没有回房睡觉的意思,默默地退了出来。没走几步,就听见镇纸摔在地上的声音,玉石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那方镇纸是数月前我与他逛街时买的,青色的岫岩玉,我一眼看中,觉得如他一般温润。我特地让店主刻了两句诗——“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心想以后倘若我不在了,希望他看见镇纸的时候,能积极乐观一些;更希望他看到这两句,会想到接下来的“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不要忘记我。 而今,他轻轻地一挥手,摔碎了玉石镇纸,摔碎了我的希望。 我觉得心也咔哒一声碎了,裂成了一片一片。我颓然地站在庭院,一动不动,因为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那玉石的碎裂声消失了。 他还是怨我,还是恨我。 我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扇窗,可是我再不敢走过这一步。我日复一日地盯着书房窗扉上的灯影,回想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那个影子常常半天木木地一动不动,不知他是看书看得入神,还是走神发呆。 形影相吊,他的影子如夜色一样寂寥。我蓦然想起元稹的诗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他紧蹙的眉心何日才能舒展,我们之间的误会何日才能冰释? 难道真是终夜么?日日、月月、年年…… 我在焦灼的等待中,渐渐失去平和,失去希望。 我将所有力投入酒楼的开张筹备,忙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不给自己时间去胡思乱想。虽说手忙脚乱,心不在焉,酒楼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子由,你能不能让子瞻去步云阁吃顿饭,也许他知道酒楼的事后,会想明白些。”酒楼的第一桌菜,我想做给他吃。更何况,这个酒楼本来就是为他开的。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法子,可是哥哥闭口不谈此事,甚至有些回避我。要让他去步云阁,得好好想想法子。”子由拧起眉头,颇是无奈。 “子瞻不是有很多朋友么?什么范仁纯、刘贡父的。你邀上他们一起,他应该会去。” “有外人,行么?”他担忧地问。 “只要你把他带来,我就有方法。”我肯定地说,心里其实七上八下,本没底。我只知道,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每多拖一天,都是对两个人的煎熬。 一枕初寒梦不成在线阅读 一枕初寒梦不成 - 人间有味是清欢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人间有味是清欢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 苏轼《浣溪沙》 —————————我是代表场景人称变化的分界线—————————————— 子瞻、子由和范仁纯一行走到步云阁前,只见一地刚刚燃尽的竹残屑。小范笑着问:“子由,这刚开的店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辰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三人跟着石辰进了大堂,却发现空无一人,小范跟子由挤挤眼睛,意思是这样没人气的店你也带我来? 石辰看到小范的眼神,笑了笑,说:“三位客官是我们小店第一桌客人,这餐免费,算是我家大老板请客,请随我到后花园用餐。” “这么热的天,在室外不是会很晒?”小范连连摆手,“我们找间雅座就好。” “不用担心,有遮阳伞挡着太阳的。” 穿过长廊,到了后院。只见中间的青砖地上立着一张巨大的油布伞,刚好遮住了下面的一张圆桌。 “有意思。”小范笑着走过去在竹椅上坐下,打量起这个后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并无一朵花,只有一小片竹林,郁郁葱葱。在夏天,看到这一片碧绿,不禁有了几分清凉。他一转眼又看见了西北角的一个水车。只见水车将水从高处倾下,顺着劈开的竹筒流了几个折回,然后流到池中,水流又推动水车继续转动,将流下的水又送到高处。听着那潺潺的水声,心下不禁悠然起来。 “将农用的水车应用到花园,你家老板真是奇思妙想。”小范点头赞许。 “我家大老板,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她说在屋里吃饭太闷,没风景可看,要在这后院设酒桌。这个回流的水车,她讲了半天我也没明白。她一个女的就拿起竹筒在这搭建了起来。” “你们老板是个女的?”小范一脸震惊,“一个女的也能开酒楼?” “她是和我们二老板合伙开的。钱都是二老板出的,她负责菜肴和装饰。” “哦。”小范点点头,问“这二人是兄妹?” “不是。就是合伙开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赚的钱平分。客官,先请喝茶。”石辰拿起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盏。 “这茶的颜色有些怪啊。”子瞻端起来,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茶?” “回客官,这是花茶,里面放了菊花、金银花和少许冰糖,夏天喝了降火去热,平肝明目。我们老板给这茶取名为‘一片冰心’。” “一片冰心在玉壶。有意思。”小范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时,一旁传来清脆的铃铛声。石辰听到后,说:“菜好了。我去传菜。 今天这餐是免费的,所以菜是事先安排好的,望客官不要见怪。” 小范笑着说:“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免费的总不能挑三拣四。” “菜来了。这道叫做‘一清二白。’” 小范傻眼了,碟子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块白豆腐,中间一细细的青葱,虽切成沫,却仍保持完整的形状。 石辰解释道:“别看这菜普通,你们尝尝看就知道与别家不同。” 小范尝了一口,“哟,这豆腐好凉。” “这豆腐是在井水里泡着的,冰冰凉凉的,夏天吃特别爽口。” 子瞻和子由也尝了一口,点头称赞。 铃声又响起,石辰又赶去端了第二道菜。 “这道叫做‘心急火燎’。” “有意思。”小范好奇的看着锅下面的蜡烛,问:“为什么要点蜡烛?” “回客官,这叫做干锅。点着蜡烛是因为这鸭心如果凉了会有腥味。点着蜡烛不怕凉。”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这是爆炒鸭心,又点着蜡烛在下面加热,可不是心急火燎么?”石辰笑着说。 “高人!高人!”小范点头称赞。 “这又是什么?”小范惊讶的看着那一排串,好奇的问。 “这叫‘骨相连’,是选了**和**软骨间隔串成,然后过油锅炸制。这是我们家的招牌菜,您尝尝。” 小范第一个拿起串,尝了一口,眨眨眼睛,“这里面放了什么佐料,好香啊。” “这可是本店的秘方了,选用了西域的胡椒粉和籽然粉,京都绝无二家。”石辰自豪地说。 “这个能多来几串么?平生未曾吃过如此美味。再来两壶酒。” “您等着。” “小二,你家的酒也很特别啊。子瞻,你能尝出来是什么酒么?” 子瞻轻抿了一口,想了片刻,说“似乎是宜宾的‘梨花酿’,但又不竟相同。” “小店的这酒叫‘湘妃泪’,原酒确实是宜宾名酒‘梨花酿’,但是我家大老板将酒储藏于竹筒之中,这酒吸了竹之清香,自然不同。” “确有竹枝香气。”子瞻点点头,“不过口感比梨花酿更浓烈一点,又是为何?” “这倒是无心柳柳成荫。我们店筹备时间较短,为了竹枝的清香能更入酒味,除了放在酒窖的那些酒,其余的老板让我们拿到太阳下去晒,温度高了,竹枝的香气更容易进去。因为暴晒,水汽蒸发不少,这酒就更浓烈一点了。” “那这名字呢?是缘于湘妃竹么?” “正是。”石辰点头道:“湘妃竹,泪痕点点寄相思。形容美人落泪有‘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之诗,这酒原也叫梨花酿,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没看出来啊。”小范一脸诧异,“你一个跑堂的小二,竟然也懂得不少文章。” “回客官,小的少时也读过书,只是总是考不中,干脆出来做事。现在是小店的掌柜。” 小范咂咂嘴,“你们这店可真是藏龙卧虎啊。我开始期待下一道菜了。” “这,这~~~这是茶汤?!我说,掌柜的,不要钱也不能这样忽悠人吧!”小范指着面前的一盆清汤,里面是茶叶一样的叶子。 “你尝一口就知道是不是茶汤了。”石辰笑着说。 “我先来。”子瞻舀起一勺,嚼了几下,“这不是茶叶,吃着有些清香滑嫩,是什么?” “这是城外南湖里的莼菜,是一种水草,取尚未露出水面的嫩叶食用,能除烦、解热。这嫩叶确实像茶叶,也不怪客官误会。” 小范尝了一口后眉眼带笑,感慨道:“清香浓郁,鲜滑细嫩。吃完‘骨相连’后喝这个汤,刚好清了口气。这汤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叫‘盈盈一水间’。”子瞻突然语道。 “正是!客官真厉害。” 子瞻复杂地看了子由一眼,子由不动声色地端起碗来喝汤。 “哎,还有没有菜?”小范问。 “还有一道点心,这就上来。” 石辰指着粉红色的糯米团,说到:“这点心叫做‘六月飞雪’。” “说来听听。” “这道点心是以西瓜汁和糯米面,蒸制而成。出锅后撒上海南椰蓉,宛若飞雪。又因西瓜只有夏天才有,所以取名‘六月飞雪’。” “既然菜都上完了,要你们老板出来吧。”子瞻淡淡地说。 小范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笑。 ——————————我是代表王弗和子瞻都非常紧张而期待的分界线—————— 我紧张地穿过回廊,走到后院,子瞻扫了我一眼,默默地喝茶。 小范看见我后会意一笑,“苏夫人,上次在欧阳公的府邸得见一回,已让在下好生佩服。今日这顿饭更是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子瞻,我不管你小两口有什么矛盾,既然夫人已经做了这一餐负荆请罪,你若还跟人斗气,实在非大丈夫所为。听我外人一句,别管什么事都算了。子由,咱们出去走走。” 二人一走,气氛陡然沉寂,冷冷的,足以让一个人从头到脚都结冻。 我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解释在喉头翻滚,顿在舌尖,不知从何说起。 “你本事真大,居然开起酒店来了。”子瞻淡淡地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酒店是我和王安石合伙开的。”我涩涩的开口,如实回答,“如今家里的钱只出不进,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我不想以后家里缺钱,刚好有做菜的手艺,就开了这家店,补贴家用。” 他听了有些惊讶,轻轻地哦了一声,低头喝茶,不再作声。 “子瞻,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么?那天真是个误会,王安石帮我找到了籽然粉,有了籽然粉,我就能开店了。我一时高兴,就抱了他一下。真没有什么。” “那怎样才算是有什么?”他反问道。 我一时语结,现代人和古代人对感情和身体接触的观点差别太大了,我如何能解释清楚?我胡乱地解释着,越说越乱,越说越急,然后眼泪就落了下来。我涩涩地,一遍遍地重复:“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他默不作声,木然地看了我许久许久,目光如水,没有温度,深不可测,所有激烈的挣扎都掩埋在最深的地方。 后院寂静如空,唯有水车潺潺的水声,缓慢而绝望地淌过心房。 我不敢再看他,仰起头看天空中的浮云,一朵朵被风剪碎。初夏的阳光已经相当烈,刺得我渐渐睁不开眼。阖上眼,铺天盖地的红,让我有些恍惚。 在这样的恍惚中,我听见他似乎怅然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既然如此,那我相信你罢。” 他在离我那样近的咫尺,声音却遥远得如同从天际飘来。 我们之间,何时有了这样遥远的距离? 那我相信你罢…… 我就在那个“罢”字里听出了百转千回,听出了他的不甘与无奈,妥协与期待。 虽然他没有一如当初那么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但是这就够了。 只要他愿意走出转身的这一步,我会朝他的方向走完其余的九十九步。 冷水泡茶慢慢浓,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慢慢解释这一个误会,去慢慢化开他心里的疙瘩。 人间有味是清欢在线阅读 人间有味是清欢 - 春纵在,与谁同--子瞻番外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春纵在,与谁同--子瞻番外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馀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苏轼《江城子》 小时候背诗经背到《硕人》,跟娘说:“我以后一定要娶一位绝色美女,像娘一样漂亮。” 娘笑笑说:“好看有什么用,关键要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那我以后娶一个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 娘又笑了,说:“懂那么多干吗?书读得多了,烦恼也就多了。懂得越多,越会骗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泄气了,那我以后娶什么样的人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娘忽然念了一首诗,悠悠地说:“你若真遇到喜欢的,是美是丑,是聪慧还是草包,你都不会在意。因为,她是无人能取代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觉得真是倒霉,疯疯傻傻的丫头,明明自己崴到了脚,把发簪摔断了,还要赖我,害得我把她背下山,那么远的路,走得我累死了。 想不到这个丫头,竟然是子由喜欢的那个人。我有点不明白,也就是个中人之资,顶多是眼睛漂亮一点,有什么好的。 子由一脸正经地说:“你不懂。” 有什么不懂,不就是春心涌动了么? 我一直不屑,那么个小丫头,就把我弟弟就迷住了?我真想好好会会她。恰好子由买了银钗让我交给她,于是我酒醒了一点,便绕到她的房间去找她。 没想到这一找,便从此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若干年后,每回想起那个夜晚,她的微笑,就像一串桂子,夹在岁月的书页,一翻开,便是幸福的香气。 她低着头,纤手梳着青丝,浅浅的笑着。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敛去了白日的张扬。如水的月光洒在她白瓷般的面容上,却隐约可见一些清淡的红润,如隐秘的花朵,绽放在皮肤之下。 一连串诗词在脑海浮起,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看呆了,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与我最初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 秋风过,吹落一树桂子,霎那间,一股幽远清淡的芬芳撒了开来,带着一丝香甜,融入呼吸,一寸寸的流过全身,渗入四骸。 她闻香抬头,瞳子瞭然光可烛,我被那明亮的眼神焦灼了言语,慌乱地掏出凤钗扔到她桌上。 她看到凤钗,粲然一笑,露出如玉皓齿,脸颊梨涡浅浅,无限娇俏。 这一笑,似乎激起了我酒的后劲,一阵阵的眩晕。我匆匆离去,竟忘了告诉她,那凤钗是子由买的。 也许,我并未忘记。 只是不想说。 心里充满了一股奇异的温暖和无从解释的惘然。 唤鱼池联姻的事发生后,子由乱成一团,虽然他表面还装得无比镇定。看到他剧烈的咳嗽,我的心一阵阵的疼。这个弟弟,什么事都是放在心里。其实,瞒得过谁? 然后先生到了我们家,告诉我们她离家出走了。 我惊讶之余,觉得好奇。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能折腾。提着灯笼去找她,居然就给我碰上了。 连吃的都不带,还离家出走,真够笨的。还够长舌,粘着打听我当年逃婚的事,居然笨到猜是我的堂妹,简直荒谬! 我正想走,谁知道她唱起歌来,婉转低柔的声音触动了我心底的某弦,我突然就走不动了。 于是我用逃婚的故事,换了她唱一首歌给我听。 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 唱歌时,她的眼里有一种稀薄的悲伤,淡淡的,让我的心有点微微的疼。我不明白,她一个16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迷离的伤感? 于是,我忍不住问她有什么悲伤。结果她回答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再也见不到的人?是家人么?我没敢追问,怕惹起她伤心的往事。 我慢慢回味那首歌,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丹桂飘香的月夜。如果她嫁给子由,那她是不是就会变成我记忆里的白月光,不能言说,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我不想这样。 于是,我轻描淡写地说:“你嫁给我吧。”我淡淡地笑着,可心里从未那么紧张,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怕她说好,那我对不起子由;更怕她说不好,那么也许我这辈子就再看不到她那样的笑了。 谁知,她说她不在乎,不在乎名声。那她在乎的是子由么? 还是她讨厌我?也不是。 我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她突然就哭了,泪珠漫过睫毛,从眼角滚滚而落。 我不知我说错了什么,我不过是说“你真不叫人放心”,这话很伤人么? 我一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孩,可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我心疼,忍不住把她搂到怀里,轻声安慰起来。 她哭完之后,默默地看了我很久,末了,轻声说了一句:“好,我嫁给你。” 我从未如此开心过,只觉得满天的星光突然灿烂了许多。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制止自己不要雀跃得欢呼起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是喜欢我么?好像不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她嫁给我,迟早有一天会喜欢我,我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新婚之夜,她喝得迷迷糊糊,抱着我说:“子由,对不起。” 我突然就不那么笃定了。 如果她喜欢的是子由,为什么要答应我?! 我不敢深想,生怕自己做错了,伤害了我至亲至爱的两个人。 我只能默默地等,等她喜欢上我。 我看书常常看得有些神思恍惚,她过来给我剪烛花的时候,窗户上映出她秀气的侧影,摇曳生姿。 我越来越满足于有她相陪的温馨与安适。 没等到她喜欢上我,我已经爱她爱得越来越深了。 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她。 更不知道,她竟然通晓诗书,更是写得一手好字,连我都自叹弗如。而她对书法的一番见解,更是让我愕然,与我所想不谋而合,一字不差。 那一刻,我恍然明了,原来世上真有一种女子,可以是红颜知己,意气相投,心心相印。原来世上真有一种姻缘叫做佳偶天成,三生注定。 我所想,正如她所思。她所思,正如我所想。 我给她起名叫王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世上无人会像她一样懂我。 这世上除了她,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是无可取代的。 清晨的阳光是流动的,透过朦胧的白绢一屡屡流淌进来,平静而美好,从前好像不曾感觉到。身边的她安静地睡着,微微抿着唇,睫毛随着呼吸颤抖,脸上是毫无防备的脆弱神情。 我伸手去触碰她的面颊,只是单纯地抚,不带任何欲念。如同触碰虚幻的梦境。她却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伸出手轻轻地拍开我的指尖。 我突然有些担心,想到昨夜云雨时的她痛苦的表情,滚滚而落的泪珠,我很怕。我很怕我伤害了她,我很怕面对她清澈的眼睛。 我逃到连鳌山上的竹林,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苍天戏弄,我背她下山的时候,何曾想到会爱上背上那个傻丫头? 我所有的紧张、忐忑、害怕都在她的那句话后烟消云散。 她说:“我喜欢你,是把你当作男人的喜欢。也许现在我还不是很喜欢你,但是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肯定会很喜欢你的,我很好哄的。” 我还记得她说话时认真的表情,微微的偏着头,秋水盈盈的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说完抿起嘴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娇俏可人。 她说什么,我都答应。 何况只是要我对她好一点,我乐意至极。 她说暂时不想要孩子,好,我可以等,等到她一颗心完完整整的属于我,等到她乐意为止。 之后的日子虽然也有波折,也有冷战,但最终都化解了。 我一直把她当作孩子,任的顽皮的没有长大的孩子,因为她经常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真怀疑换一个丈夫,会不会把她当作疯子。 可是我喜欢她这样有点疯颠,因为很真实,很无邪。她讲那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狡黠的光芒,好像做了坏事没被人发现的小孩,沾沾自喜。 我也曾问过她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和歌,从哪里学来的手艺和功夫,可是她编出什么救人一命,别人知恩图报教她的故事。 她还真当我是书呆子啊,随口一个蹩脚的借口就能骗住我,我才子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于是我杂七杂八的看了很多书,就不信找不到她说的那些故事。可是,还真的找不到。难道她真遇到过高人?算了,就相信她好了。 有一次,去她娘家看帆帆的时候,我随口问起她外公,因为她说她做菜的手艺都是外公教的,这倒是很可信。可是她大哥说他们的外公早在他不满周岁的时候就离世了,弗儿本就没见过外公。 我当场就愣在了那里。如果连这个她都是在骗我,那么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母亲说“懂得越多的女人越会骗人”,可是她为什么要骗我呢?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好骗的呢?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可是她不想说,算了,就当作我不知道好了。 如果她想骗我,那我就陪她将这场戏演下去好了。 渐渐的,我觉得她骗我骗得越来越多。 她看到闰之时那种小心翼翼隐藏的伤悲,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十年后我娶闰之,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预料到了。 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听到闰之这个名字的时候就预料到了。 她从不肯说。 到东京后,她常常整日的外出,我曾试探着问她出去干嘛了。她却只是敷衍。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可是她信誓旦旦地说,不会隐瞒我任何事情,即使没有告诉我,也不过因时机未到。 我一直相信她。直到看见她和王安石紧紧抱在一起,笑靥如花。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王雳说的他们有私情。我不相信樊楼小二说的王安石包了半年的“水云间”,时常来此与一女子相聚闲谈。 可是,事实放在眼前。三个多月的偷偷相会,两人的紧紧相拥。 我忍住满心的怒火与伤痛,等待她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经常和王安石见面?为什么和他抱在一起? 可是她一句话都没有。 我满心的失落和伤悲。 王弗,你什么都可以骗我,我都不在乎,可是你不能欺骗我的感情。 不可以连这个都骗。 不可以的。 我把所有的力都拿来看书,准备明年春闱。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才能忘却那摧心的疼痛。我每天都看书看到夜深人静,因为我不敢与她面对。 我怕我会掐住她脖子,逼她给我一个解释。我也怕一看见她的泪水就缴械投降。我只有在她熟睡后,才敢走进内室,默默地看她一会。她即使在睡梦里都蹙着眉头,睫毛微微颤抖,有时候甚至会有些湿润,似乎含着泪水。 我不敢多看,又确实累得很,躺在塌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经常在梦里听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子瞻,子瞻,低柔清澈的声音带着莫名的伤感。 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好像梦境一般。 我不敢睁开眼,好梦从来容易醒。我怕我醒来后,我们又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无言以对。 我想她应该是爱我的,不然她看着我的眼神,不会有那么深的痛楚与期待。 “给我一个解释啊!”我在心底说,“你给我一个解释,我就相信你。” 可是她还是沉默。 我忍不住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她只说:“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我很失望,她连骗我都不乐意么?看到镇纸上“莫忘欢乐时”几个字,我不知哪来的怒火,拿起来就砸在了地上。听到玉石的碎裂声时我就后悔了。我想起她要店主刻字时的笑颜,那样的纯真,想起她说“以后看到镇纸要记得我哦”,那样的期待。“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样的情意何曾会假? 我对着玉石的碎片,一宿未眠。 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不解释? 只要她能自圆其说,我就相信。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终于等到了她的解释——一桌菜。 “一片冰心”、“一清二白”、“心急火燎”、“骨相连”、“湘妃泪”,“盈盈一水间”、“六月飞雪”,其实在“湘妃泪”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猜到是她,只有她能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她慌乱地解释,词不达意,我也没听进去几句,她声音越来越低,无限的委屈。然后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我心上的伤痕,腌灼般刺痛。 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是我做错了么? 算了,她说过做人要“难得糊涂”,那我就糊涂到底吧!真相到底如何我也不追究了。 就相信她罢…… 哪怕她是骗我,也任由她骗下去吧,要骗就骗我一辈子好了。 只是,这一辈子为什么那么短暂? 春纵在,与谁同--子瞻番外在线阅读 春纵在,与谁同--子瞻番外 - 小雨如酥落便收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小雨如酥落便收 千骑试春游。 小雨如酥落便收。 能使江东归老客,迟留。 白酒无声滑泻油。 飞火乱星球。 浅黛横波翠欲流。 不似白云乡外冷,温柔。 此去淮南第一州。 ——苏轼《南乡子》 我似乎太悲观了,原以为化开子瞻心里的坚冰需要很长的时间,谁知他竟然很快释然了。融冰过后万木春,他待我一如往日,甚至更好。湘云笑着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你看你多虑了吧。” 我真是纳闷,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前几天他还冷眼相对,怒砸镇纸,一转眼就眉目含情,温言软语。我忍不住问子瞻:“你真的不生气了?” 他淡然一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常想一二才活得潇洒。” “我以为你要记恨我很久很久呢。”我小声嘀咕,“我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他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一会儿,清亮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形影,那里面隐含的感情一如当初。 “如果你心里有别人,那我一定会记恨你一辈子。” 声音虽轻柔低缓,却掷地有声,字字入耳。 我垂首默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抬起我下巴,将我额前几缕碎发勾至耳后,粲然一笑,“我想通了。你怎么可能看上王安石?我们一起这么多年,真情假意我岂能不知。更何况他一把年纪了,论学识、相貌、风度,他哪样比得过我?” “你还真不谦虚。” “我若是谦虚,只怕别人说我虚伪。”他无奈地说。 倒也是,他若是说自己才疏学浅、浅见寡闻,那让不如他的人情可以堪啊!我不禁莞尔一笑。 子瞻轻轻抚上我脸颊,柔声道:“看见你伤心难过,我心里更伤心难过。有些事,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只要你这么笑着,就好了。” “子瞻……” 他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滑滑的,没有一丝纠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不相信你,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也是我不好。不过,我那天去青楼,真的没有干什么,你相信我,或者说相信我的酒量。” “我明明看见你……” “那是我看见你和子由站在窗外的身影,故意气你的。我当时怒火攻心,气昏了头。” “就凭一个影子你就能认出来是我?” “你替我剪了五年的灯花,你说你的影子我认不认得?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你衣衫不整的回来?” 他低声笑了,“我要是告诉你我故意在进门前把衣纽扯开,头发弄乱,你会不会笑我?” “当然会笑你,还要打你呢!”我横眉冷对,握起拳头轻轻敲打他的口,“要你骗我!” 他暖暖地笑,任我敲打,然后轻轻一扯,将我拢入怀中。我挣扎着还要打他,他却耳语道:“别动。” 我听话地蜷在他怀里,听见他低喃道:“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所以,不管你瞒我什么,我都不管了。” 我鼻子有些酸,轻声说:“我们以后谁都不要惹谁伤心,好不好。” “好。” “你也不要每天看书看到那么晚,我会心疼的。” “好。你真的要开酒楼么?” “我想开,我要赚钱。” “我不明白。”子瞻松开我,深看了我一眼,“你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为什么想要挣钱?” “钱是个好东西,我不爱钱,但我要有钱。”我振振有词。 “身外之物,多有何用?吃得饱的是家常饭,穿得暖的是布衣,人生有味是清欢。明年制科考试之后,等我有了官俸,我养你。” 闻言,我有些动摇,在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古代,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真是个错误?会不会反而给子瞻带来烦恼? 我一直觉得“我养你”比“我爱你”更实在、更温暖。因为爱情的结局倘若不是生离死别,便一定是人间烟火。前者需要“我爱你”的信念来点亮别离的时光,而后者更需要“我养你”的实际来温暖平凡的岁月。 罢了,罢了。最坏不过是茶淡饭,节衣缩食。何苦为此让他心里不痛快。 “你若真的反感我经商,我就不开好了。” “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他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五指缠握的力道紧了紧,“不过,你若真的想做,那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真的?!”我瞪大眼睛。 “我何曾骗过你。”他笑着说,“好好干,我等你养我。” “休想!”我睥睨地看着他,“你若是在制科考试中考不到三等,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哇!”他故作惊讶,“大宋建国至今百余年,只有一个叫吴育的考了第三次等。你要求这么高?” “没信心了?”我逗他。 “有笔头千字,中万卷,此事何难?!”他自信满满地说。 我走到步云阁的时候,正看到石辰在打发叫花子。两个铜板叮的一声落在叫花子的碗里,叫花子看了一眼,千恩万谢的走了。我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老大,这叫花子今天给了明天又来。生意没做几笔,施舍的钱倒给了不少。” 我点点头,“明天不要给钱了。”步云阁的生意没有我预期的那么好,不温不火,只算略有盈利。 “救济这种事,本来就该官府管的。”石辰嘀咕。 “每天戌时,厨房剩下的和菜,你让厨子炖了送到城西,散给这些叫花子。” “为什么?” “天热,菜本来就容易变质,与其浪费,不如救人。” “菜放个一天不会有事的。” “照我说的做。不要按酒楼的做法做菜,家常做法就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步云阁的饭菜。” “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 我笑了笑,“让别人知道叫花子吃的是步云阁的菜,你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苏夫人果然聪明过人,佩服。”范纯仁从一旁的角落走来。 “过奖了。”我虚伪地说。 “我一直对苏夫人很好奇。每一次,你都出乎我的意料。” “哦?” “我刚才在一旁看着,开始以为你重利无善心,然后又觉得你似乎很有善心,后来又觉得你还是重利,范某倒真是有些糊涂了。你开店是为了赚钱,为何要救济穷人呢?”他含着一丝浅笑,探究地看着我。 身为范仲淹次子的他,虽日后官至宰相,但却一生俭朴清廉,做官的俸禄大多用在了扩建范仲淹创建的救济贫苦人的义庄上。我方才所说的城西,多是这类义庄、粥铺,算是慈善机构聚集地。我琢磨着要不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善言正语,增加一下他对我的好感。毕竟他算是苏轼的挚友,拉拢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可是转念一想,我刚才的所言他不知听了多少,倘若我说过了头,反而让他反感,于是我实话实说:“我是为自己积德呢!祈祷菩萨让我多活两年。” 他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仍有丝疑虑,欲言又止。我见状邀他后院一叙。 小范一边饮着“湘妃泪”,一边吃“骨相连”,喋喋称赞。 “自从吃过之后,便一直想再来尝尝。我不得不佩服那桌菜的心思,想必已经和子瞻和好了吧。”小范笑着说。 我点点头,“那天谢谢范兄了。” “无须客气。我一直把子瞻当作弟弟,也就叫你一声弟妹。希望你不要因一时疏忽,连累子瞻。他们兄弟二人太顺由你的心意了,本不考虑后果。” 我有些愕然,“此话怎讲?” “那天欧阳府二苏携你同往,虽不算出格,但也有点不合常规。苏家是书香门第,如今二苏竟任由你开酒楼,我实属意外。我虽对经商无异议,但众口铄金,二苏本就站在风口浪尖,只怕遭人非议。” 我叹息,子瞻的一生声名显赫,却也因此遭到奸人的恶语中伤,子由有一句话说的好——“东坡何罪,唯以名太高。”有多少小人像狗仔队一样在黑暗的角落暗暗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稍有差池便大肆宣扬。 “谢范兄提点。范兄是希望我不要将酒楼与子瞻牵连到一起?” 宋朝有一项制度,朝廷官员按官品高下给田40顷至1顷不等,减免赋税,经商也可相应的减免赋税,这实在是一项导致两极分化,民心怨愤的政策。 “正是!我希望你不要申请官员经商的减免赋税。虽说朝中经商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是子瞻不可以。” “范兄放心,我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店里除了石辰,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石辰信得过。” 小范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一时无语,静默了片刻,他忽然笑着问:“你头上这玉簪喜欢么?” 见我一脸诧异,他解释道:“是我陪子瞻去选的。当时与他初识,他问我的关于东京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哪里有名胜古迹,哪里有美酒佳肴,而是哪里有好的玉石店铺。我以为他痴迷玉器,恰好我也喜好玉石,便欣然与他一同前往,谁知道他竟然是去买玉簪的。那天我是第一次看见子瞻那么优柔寡断,左挑右选的定不下来。我戏言干脆多买几,三房四妾一人一。他很认真地说一支就够了。我笑说留着以后用,他却拿着这支‘有凤来兮’若有所思地笑了,然后轻声重复了一遍——真的,只要一支就够了。”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说:“一试成名之后,免不了去勾栏青楼,子瞻向来风流洒脱,可是去的时候,却不免有些拘谨。我想应该是因为那玉簪的主人吧。所以我对你一直好奇,直到欧阳府一见,发现你确实与众不同,有一种女子少有的洒脱,算是与子瞻气味相投了。” “谢范兄夸奖了。”我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小范摇摇头,“真是和子瞻一模一样。”说罢也满上酒杯,一饮而尽。 “看惯了子瞻谈笑风生、口若悬河的样子,前段时间看到他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我还真是担心,亏得现在恢复了。”小范深看了我一眼,“莫要辜负子瞻。” 苏轼一生交友无数,范纯仁待他算是至真至诚。我不禁有些动容,“范兄的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 附: 制科考试是宋朝皇帝为了选拔特别优异的人才而设定的考试制度。 进士科考试是三年举行一次,制科考试是不定期的。而且程序复杂。首先要有朝中大臣推荐,然后参加由六位朝廷大臣担任考官的一个预试。通过后,才能参与皇帝亲自出题亲自主持的制科考试。 南北宋加在一起三百余年,总共举行了22次制科考试,录取人数只有41个。而同期录取的进士总共有4万余名。 宋朝的制科考试,虽然有第一等和第二等,但是形同虚设,最高等实为第三等,接着是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在这场考试中,苏轼考了第三等,苏辙考了第四等。 小雨如酥落便收在线阅读 小雨如酥落便收 - 时上凌霄百尺英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时上凌霄百尺英 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颭红轻,时上凌霄百尺英。 ——苏轼《减字木兰花》 很多人把苏轼的成就归于“天才”二字,而天才的背后不懈的努力却少有人提。当初看《石鼓歌》,里面运用了多个比喻和典故。长达几页的注解,看得我头昏眼花。但要写出这一首诗,不知要头昏眼花的看多少本书啊!厚积而薄发,当初看到二苏书房里堆积如山的书籍,我算理解那些典故都怎么来的了。 制科考试,可遇不可求,十年未必有一场,二苏自然是全力以赴的准备。过了亥时,子瞻还在书房苦读。我进去的时候,他丝毫没注意到,连头都没抬。 我走到他身旁,夺过书,翻来一看——《汉书》。 “这本书你都看了好几遍了,怎么还在看?不厌啊?” “我每次只作一意求之,书的内容就一直都有新意,自然不会厌。” “什么意思?”我有些糊涂。 他笑着解释,“我初读《汉书》,只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不生余念;再读,乃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三读,再求人物官制等。” “一次慢慢读完不便捷?一本书能变成三本书么?” “非也。读书要随心境,接于目而感于心。譬如太阳,旦如盘,中如珠,夕如破壁,非三日也,乃不同时也。” “唔,那你看人也是这样么?” “自然,人是会变的。” 我来了兴趣,问道:“那你看我呢?” “初识时觉得你疯而傻,后来觉得你娇而俏。” 见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粲然一笑,“你看,倘若是以前,我要说你疯而傻,你肯定要追着我打。如今真是变乖了。”他爱怜地我的头。 “我又不会一直疯疯傻傻的。”我瞥了他一眼,淡然地说:“我若是那样,你也不会娶我啊。” 他赞许地点点头,“如今的弗儿真是敏而静呢。” 我黯然苦笑,“敏而静、有识”这五个字是苏轼在亡妻墓志铭里的总结,我什么时候已经真的成为了王弗,而不是原来的我了。 “早点休息吧。”我劝他。 “这一篇看完。”他微微一笑,“你先睡吧。” “我陪你。” “既要忙酒楼,又要照顾迈儿,你不累么?”他柔声问。 “不累。”不是不累,只是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子瞻安抚地握了握我的手,随即低头看起书来。 我在书架上翻了一本《庄子》。苏轼的读书过程是“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 陆贽的《翰苑集》,我看了几次都看不下去,骈俪的奏议文实在不喜欢,还是《庄子》的寓言和故事比较对我的胃口。或许我应该学庄子,逍遥游,谈笑论生死。 我们一人一张书桌,在温暖的灯光下,静静地看书。偶尔抬头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满足于彼此相伴的温馨安适。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高中上自习的时光,又想起回家后看书时妈妈总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织毛衣。我看到几点,她也陪到几点。她总是笑着说“妈妈不累,陪陪你。”其实白天上班,第二天还要早起买菜做饭,怎么会不累,只是她选择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我。 有人相陪,会感觉没那么累。 两个人一起,路会好走些。 不管这条路我能陪他走多久,我会坚定的与他携手走下去。 就这么陪着他,静静度过了闷热的夏夜、凉爽的秋夜、寒冷的冬夜,温暖的春夜。然后,毫无悬念地迎来了御试的结果。 苏轼,名列三等。 苏辙,名列四等。 喜报传来的时候,家里的人和周围的邻居都喜出望外,笑逐颜开,唯独二苏和我甚是淡然。我已知结局,自然没那么惊喜,而二苏俩淡定自如的神色,不禁让我心生佩意。要知道,制科考试兄弟二人分列三四等,这可是北宋开国以来的百年第一啊! “你们怎么不是很惊喜啊?”我不禁问道。 “昔日制策,坐于崇政殿西廊,皇上曾过试幄前与我们说过几句话,天颜甚为亲近喜悦。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至少三等了,今日不过得以证实而已。”子瞻倨傲地说。 子由叹了口气,一脸不满,“我还以为我有第三次等呢?结果只有四等。唉~~~哥,喝酒去!” “走,上樊楼。” “不许去!”我喝住二人,然后向苏洵请示道:“父亲,是不是去步云阁摆酒庆祝一下?” 次日,三苏在步云阁设宴宴请欧阳修,类似高考之后的谢师宴。欧阳修的兴奋自豪之情丝毫不逊于苏洵,众人都举杯痛饮。 “四年前老夫尝说‘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世人皆以为我言过其实。如今,老夫再说一句!”欧阳修一拍桌子,高声道:“三十年后,世人只知苏子瞻,无人再谈论老夫。” 子瞻惶恐地站起来,向欧阳公拱手道:“老师过誉了,学生愧不敢当。老师的文章……” 欧阳修摆手打断他,恳切地说:“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只会高兴,高兴啊!”言罢,脸偏向苏洵,问:“你可知道,圣上跟太后讲了什么?” “什么?” 欧阳修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圣上说:‘朕今日为子孙取了两个宰相。’” 坐上立时鸦雀无声,三苏的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染上了一丝忧虑。 “欧阳公,这话可不能乱说。”苏洵皱起了眉头。 “放心,老夫明白。” 我在心底叹息,仁宗真的说了这句话,历史果然如此。 赵祯,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称为仁宗的皇帝,造就了北宋一世繁华。但因他的这一句话,置二苏于火炉之上,受尽了他人的嫉妒。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追求。仁宗,他是真心爱才,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问题是不该跟后讲这些话,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是每个人都像赵祯、欧阳修一样仁厚爱才,宰相的位置谁不想?! 这二苏的路怕真的不好走啊...... 散席之后,我们一路散步回家。十五的明月,姣若玉盘,让周围的星光都变得黯淡。 “想什么呢?”子瞻轻声问。 “在想皇上会给你什么官职,派你去哪?” “你想去哪?” “扬州。”我是真的想到宋朝的扬州看看,即使我身为王弗,那还是我的家。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他悠悠地念道,狡黠地问:“你不怕我一翩翩风流才子,到了扬州,赢得青楼薄幸名?” “你会么?”我反问。 “有弗儿在,我自然不会。”他偏过头,专注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眸里映着柔和的月光。 我莞尔一笑,“那我自然不怕。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那样诗词画意的地方,谁不想去?谁不想十年一觉扬州梦?” 他沉吟片刻,笑着说:“如今我不能请皇上派我去扬州,还不够资格,但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的。甚至,我们以后老了可以在扬州养老……”他絮絮叨叨地描述着对未来的构想,清朗的声音如同春夜和煦的暖风,带来一丝温凉的惬意。 第二天一早,子瞻便拉我出门,一路快走,最后在书画斋门口停下脚步。 我好奇的问:“我前些日子才买的纸墨,你都用完了么?” “我不是来买纸墨的。”他扬了扬眉梢,向店主询问道:“岫岩玉的镇纸还有么?” “苏子瞻!”店主一眼认出他,惊喜地回答道,“有,有!苏公子若是看上什么东西,小店免费奉送。” 我白了店主一眼,我之前来买过那么多次纸墨,一点折扣都没有,贵的要死,现在听说苏轼制科得了三等,就来巴结了。 “弗儿,你看这个颜色可接近?”子瞻问我。我这才明白,他是想补上摔碎的那块“莫忘欢乐时”。 “差不多。”我点点头。 “老板,就要这一条,多少钱?”子瞻拿起那条镇纸问。 “这镇纸都是成对的,怎么只要一条?”店主有些疑惑。 “之前买了一对,不小心摔碎了一条,所以来买了补上。” “哦,对!”店主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夫人当时还要刻了字。这一条可要补刻?” “不必了。空着才好,提醒自己。”子瞻淡淡一笑,掏出一吊钱递给店主,“够么?” 店主一脸惶恐,“苏公子,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您来,小店就蓬荜生辉了。” “无功不受禄。您一定收下。”子瞻坚持。 店主眼珠一转,收下了钱,招呼道:“两位请稍候。” 不一会,他托着一盒墨锭和一叠生宣出来了,“这是苏公子惯用的纸墨,多谢二位常年照顾小店生意,略表敬意,请务必收下。” 子瞻还要谦让,我毫不客气地接了下来。我在他家买了一年的纸墨,平日卖那么贵,现在收一份也不为过。 子瞻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作声。 店主见收了纸墨,立刻满脸堆满了笑,睁大眼睛问:“不知苏公子能否留点墨宝,供小店瞻仰?” 我这才反应过来,在商言商,这店主哪那么好心。可是纸墨都收了,又不能退。子瞻笑着扫了我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回答道:“可以。” 出了书画斋,我取笑子瞻,“我们要不要去一下首饰铺、绸缎铺之类,用你的墨宝,换些东西?” “你还真把我当摇钱树啦?!”他戳戳我脑门,笑着说:“我的字除了能在文房四宝店里换点纸墨,哪能换到首饰和绸缎啊。” “你现在是一夜成名天下知,搞不好那些有远见的商人屯着你的字画以后卖钱呢。” “我读书练字可不是为了卖钱!”他没好气地说。 我笑着凑过脸去,“说实话,得意不?” 他摇摇头,仰望蓝天,淡然地说:“小人得志才得意忘形。名利对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何须在意?” 春风习习,远处的纸鸢在天空逆风而飞,纸鸢之上,一朵朵浮云飘然而过。 倘若他可以做到宠辱不惊,漫看天边云卷云舒。那么我离开的时候,他也应当能做到去留无意,静观庭前花开花落吧…… 时上凌霄百尺英在线阅读 时上凌霄百尺英 - 爱君才器两俱全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爱君才器两俱全 《白雪》清词出坐间,爱君才器两俱全。异乡风景却依然。 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茱萸子细更重看。 ——苏轼《浣溪沙》 制科考试的结果公布出来以后,任命二苏官职的圣旨却迟迟的没有下。起初二人不以为然,还戏言“偷得浮生半日闲”,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们渐渐没那么淡定了。 虽然二苏与朋友喝酒谈心生仍是气定神闲,与迈儿逗乐时仍是笑容满面,但是我总是不期撞见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中的那一丝疑虑,让我觉得他们的心情已经如同这夏日一般,变得愈发的燥热了。 “子瞻,皇上定是因为在思考什么样的官职不至于埋没你,所以才举棋不定。”我安慰他,“不要着急。” “谁说我着急了?”他不屑地扬起眉梢,“我乐得逍遥呢。” 我嗤笑了一声,见他沉默不应,又接着问:“你想去哪里任官?” “哪都不想去,想留在东京。”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 “父亲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苏洵此时在京任秘书省校书郎) “何况……”子瞻接着说:“东京人才云集,能与良友知己畅言阔论,倘若去了外地,这样的机会就少了。千金易求,知音难觅啊!”他叹息道,“这么久任命还没有下来,这东京怕是留不住了。” “怎么讲?” “皇上的那句戏言,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偷偷的问过我了,只怕朝中官员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了。未来的宰相?”子瞻摇摇头,苦笑着说,“这京都还容得了我和子由么?” 我沉默了片刻,开导他道:“刚入仕途,也许外地任官并不是坏事。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总有一天你会走入朝堂,傲视群雄的。” 他摇摇头,眼中有一丝无奈,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愿吧……” 这句叹息般的话,让我心底生出一丝悲哀。他满心抱负,却因过人的才华遭到挤压。难怪他从入京之初就有隐归田野的念头,不单单是因为对陶渊明的欣赏,更多是因为他将现实看得太透,早已预料到仕途上的这些阻碍。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这些他太厌恶了。 入秋之后,任命终于下来了。子瞻授予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节度判官厅事之职,子由授予商州军事通官。着11月赴任。 这一张单薄的圣旨背后,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争斗和妥协。不管怎样,大理寺评事,正八品;签判,从八品。子瞻初入仕途,能有这样的官阶,而且一人身居京官和地方官二职,怎么都算是圣眷有嘉了。 可是子瞻似乎一点都不高兴,还还子由在书房吵了起来。 “我是长子,应当是我来照顾父亲!这官由我来辞。” “我照顾也是一样,哥哥你请安心赴任,这官由我来辞。” “吵什么?好好的,为什么都闹着辞官?”我质问道。 “皇上任命哥哥去凤翔,我去商州。父亲鳏居一人,自然要有人照顾。”子由解释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多请几个仆人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二苏齐声抗议。 我被一呛,默不作声了,兄弟二人又辩起来,争着辞官照顾父亲。 “哥哥,我比你小三岁,可以趁这段时间多看看书。而你正当时,何况皇上如此欣赏你,你怎么可以辜负圣上一番苦心?官员任期刚好三年,三年后如若我兄弟二人都再有外地任命,再由你辞官照顾父亲,这样可以么?”子由恳切地问。 “不行。”子瞻沉着脸,说:“我比你年长,理当让着你。” “嫂嫂”,子由求助的看向我,“你劝劝哥哥,这个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子瞻,圣意难测。你若是辞官得罪了皇上,那就不好了。子由年记轻些,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弗儿说的有理。子瞻你就不要辞了,先由子由照顾我吧。”苏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可是,父亲~~”子瞻大声叫道。 “你认真为官,多为百姓谋福,也算是尽孝道了。”苏洵挥挥手,“无须多说,这事就这么定吧!” 子瞻愧疚地看着子由,欲言又止。 子由微微一笑,诚恳地说,“哥哥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不当官我还能多点时间看书,东京书店的书就是十年也看不完的。我先去写辞官的奏折了。” 子由走后,子瞻仍很惆怅,他低声说:“子由心底肯定有些舍不得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想开些。” 他厌恶地看了桌上的官服和乌纱帽一眼,愤愤地说:“非要把我兄弟二人都赶出京城,那些人才满意。” 我拿起那顶象征着权力的乌纱帽。草为里,纱为表,涂着黑漆,纱帽两侧伸出两只帽翅,长长的有些滑稽。 “我不喜欢这顶帽子。”我说,他们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是一种束缚。 “我也不喜欢。”子瞻扭头看向窗外,颓然长叹,“什么时候归乡,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那才潇洒自在。” 争相辞官的戏还没落幕,又开始上演争相让书的一幕。子由让子瞻把家里的藏书多带些走,因为东京书店里什么书都有。子瞻却非要留下那些书给子由这三年细读。 看着兄弟俩把书当宝贝一样让来让去,我不禁想到毕业前夕,大四学生都是集体摆地摊卖书的,售价基本是个位数,卖不完的就直接过磅卖给收废纸的。 我无语仰望苍天,低低地叹息了一句——“作孽啊~~~” 临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将酒楼基本交给了石辰打理,但总还是有件心事放不下,犹豫了几天,忍不住跟子瞻说:“我想临走前见王安石一面。没别的意思……” “那就见好了啊。”他不以为意地打断,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他偏过头来看着我,浅笑着问:“难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我笑了,“那也装着介意一下嘛。女人总希望丈夫会紧张自己,为自己吃醋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眼神突然变得哀怨,双手握住我肩膀,静静地凝视了我半响,方开口说道:“弗儿,不要离开我。不要去见王安石,一想到你们见面,我就心如蚁噬…….” 低沉而无力的声音,听得我有一丝心痛,我凝眉看向他,期期艾艾地说:“那,那,那我不见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手颤抖地指着我,眉眼间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我气得想要打他。可是他白皙的皮肤上被笑容染出的红晕,如同白莲花花尖上的一抹粉,红润晶莹,一瞬间消融了我心里的一点不满。我突然就舍不得了。 他止住大笑,定定地看着我,笑意仍在星眸里闪耀。他一把拢住我,温和地在我耳边说:“去吧,我相信你。” 见我进来,王安石嘴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到我跟前,迟疑地伸出手,“好久不见。” 我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一年多没说过什么话了。” 他给我倒上一杯茶,“什么时候动身?” “下周吧。你变法准备得怎么样?还顺利么?” “还可以。我找了几个帮手。” “说来听听。” “曾布,吕惠卿……” 我一口茶立刻喷了出来,指着他骂,“你什么眼光啊,这都是历史上出名的奸臣!” “你听我解释”,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知道这几个人人品不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变法在古代说难听点是有悖祖制,弃宗忘本,若不成功,赔上身家命都有可能。商鞅被五马分尸,晁错被腰斩于市,这些前车之鉴,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我能找到这几个支持我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他也只能权衡利弊取其所需了。只是由此看来,变法的前景不容乐观。 “答应你的事,有一件出了岔。”王安石抱歉地说。 “什么事?” “封杀章惇。他被任命到湖北做太守了,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阻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探拆台了,他这个位置未必坐的安稳。” 我抿了一口茶,眯起眼睛,淡淡地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会找人把他做了。”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之前不是不愿意么?” “知道一个人会作恶多端而提前将他铲除,是积德行善。”我悠然地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笑了起来,“对了,步云阁都安排好了么?有没有想法去凤翔开个分店?” 我摇摇头,“我酒楼的定位虽比不上樊楼,也是小资型的,凤翔没这个消费能力。更何况,开酒楼太累了,我还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呢。” “你才二十多,就说这种话?”王安石笑着说,“你让我这个年过四旬的情何以堪?” 我叹了口气,说:“历史上的王弗还有四年的命。” “不是吧。”他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不知道。话说我现在身体挺好的,这古代又没车祸那些意外,我也想不明白。”我耸耸肩,“随便了,锻炼身体是王道。” “你似乎很无所谓的样子。” “可能《庄子》看多了,生死都看得淡了。我能怎么样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们又零零碎碎地聊了许多,最后王安石说:“唱首歌吧,好久没有唱现代的那些歌了。” 我想了一会,说:“《康熙大帝》的主题曲《再活五百年》你还记得么?” 他开心地笑着说:“我以前也特喜欢看,□还是记得的。”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 豪情不变年复一年 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 都为梦中的明天 看铁蹄铮铮 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 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是真的想多活几年啊,不要五百年,五十年就够了。 临走时,我握住王安石的手,“今日一别,再见也许无期了。祝你改革成功!” 他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动容地说:“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祝你健康长寿!”—_—||| 爱君才器两俱全在线阅读 爱君才器两俱全 - 遥想独游佳味少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遥想独游佳味少 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 但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 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骓马但鸣嘶。 ——苏辙《怀渑池寄子瞻兄》 东京西城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苏洵、欧阳修、曾巩、范仁纯等,都是来给子瞻送行的。 “各位请留步。”子瞻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说罢,他翻身上马,收住缰绳,遥遥远望高墙后的东京城,笃定的眼神中有一种傲然的霸气。 冬日的暖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光芒闪耀。他扬起头,朗声道:“我苏轼一定会回来的!” “驾~~~~”他骑着马扬尘而去。子由迎鞭赶上。 我抱着迈儿钻进马车,马夫“啪”的一声抽响马鞭,车子带着我们渐渐地远离了东京。 子由这一送,便送到了一百多里外的郑州。天色已晚,我们便找了家客栈歇脚。吃完饭后,二苏共一间房对床话别。子由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如今这一别,也许就是三年,兄弟俩应该会有说不完的话吧。 早年苏辙读到唐代诗人韦应物的诗“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夜雨对床,成为了二苏一生的约定。 客栈的被子有些单薄,我独自躺在床上,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冻得无法入睡。不禁回想起了与子由的那些过往。 凤仙花丛初见时的欣喜与萌动,唤鱼池畔的惊愕与失落,初入苏家时的陌然与生疏,湖心月夜的无奈与释怀,清明细雨时的竹伞与温暖,步云阁的举杯共醉…… 记忆中的画面,像浮雕一般在脑海里浮凸出来,串联成电影剪辑片断,伴着《秋风词》舒缓而哀怨的节奏,一遍遍地回放,带来隐隐的惆怅。 时间在变,空间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子由清澈的眼神和唇角那恬淡柔和的微笑。 他的笑容是我心底永恒的温暖,绝不会稍纵即逝。 八年,点点滴滴,如影随形。 他不经意间种下了一粒种子,经过八年的灌溉,发芽长大,酿成果实。我忽然就想起了一首歌,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畔你,飞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以为已经沉睡的感觉,又在冬夜里惊醒。 他对我,我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是因为即将分别,即将失去,才想珍惜,才想再度拥有吗? 还是因为习惯无法戒掉?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一回头,一转身,他永远在一旁默默的守护着我? 剪不断,理还乱。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冬夜的冷风在窗外呼啸而过,掀开了窗户,啪嗒啪嗒作响。 我披上外衣,走到窗边,不经意地看见外面有一点白。掀开窗户,竟发现外面飘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在幽黑的夜空中静静缤纷,是一种凄凉的美。 “雪意留君君不住,从此去,少清欢”。我轻声诵出这句词,叹息在冷空气中化成烟飘走。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在我和子瞻斗嘴时帮我机智解围,再没有人会在我和子瞻斗气时从中斡旋,再没有人会在我闯祸后帮我收拾扫尾。 一别就是三年。没有视频,没有电话,只能依靠鸿雁寄书信来互通消息。 我一瞬间明白了“长安远似天”这句诗里所含的无奈与悲凉。 子瞻是很好很好的,我也很爱很爱他。但是他太不外饰,嬉笑怒骂表于形,会言语讽刺,会冷眼相对,太过锋芒毕露,有时难免让我觉得有一些刺激和压抑。 而子由不同,他温和而细腻,永远是轻声慢语。 一看见他,无须多言,只要一个淡淡的微笑,心就会变得很沉静,很安定。不会慌乱,不会紧张。 他一直是我避风的港湾。而今,我要离开这个港湾,随着子瞻去飘荡了。 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气沉沉的。雪早已停了。兴许是下得不久,地上只薄薄的一层,没堆积起来。 子瞻与子由的眼圈下面也有些淡淡的黑眼圈,估计对床夜聊,一夜未眠吧。 我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饭,希望能把时间拖后一点点,一点点也好。二苏似乎也是一样,慢慢地喝着白粥,尝着小菜。 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子瞻送子由到了马道边,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子由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难以自持的愁绪一下涌上心头,我很想冲动地抱住他,道别。可是我又不想子瞻伤心难过,一时思绪狂乱的纠结。 我与子由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的拉长,眼看他就要翻身上马。我忍不住一个健步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千般理智,万般道理,都敌不过他要离去的现实。 一会再和子瞻解释吧……就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子由一下愣住,僵在那里,半天没得动弹。片刻之后,才微微地弯下身子,安抚地拍拍我后背,在我耳边轻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小杉。” 小杉,这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称呼把我愣住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并不是叫王弗,而是叫小杉。 原来,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凤仙花畔那个需要他扶持的小杉。 原来…… 我忍住满心的伤感,哽咽着说:“我会想你的。” 子瞻在一旁轻轻地咳了两声,子由立刻松开了我。 “天寒,你穿得少,回去马上喝一碗姜汤,不要受凉。路滑,别骑太快。”我尽量恢复到镇定自如的神色,细细嘱咐道。 “嗯。”他点点头,安抚地望着我微微一笑,眉目间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嫂嫂,子由走了。”他挥挥手,信马由缰,慢慢离去。 皑皑白雪中,他孤独而瘦削的身影在古道上隐现起伏。那匹瘦瘦的老马,更添了一分凄凉。 古道北风瘦马,云吹雪,断肠人在天涯。 我和子瞻沉默地站在古道旁,目送他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子瞻,回去吧。收拾一下,还要赶路。”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古道,没有搭话。半天才扭过头来,眼眸还中有些不舍,面色沉静如水。他一言不发地往客栈快步走去。我以为他生气了,赶忙拉住他衣袖想要道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是有一点生气,不过这笔帐到了凤翔再和你算。现在我脑子里有一堆的诗句,要马上写出来。” 他匆匆回到房间,拿出宣纸,我赶忙汲水研墨。他提起笔来,重重地吸了墨,挥毫写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垄隔,但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遥想独游佳味少在线阅读 遥想独游佳味少 - 怳如梦西南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怳如梦西南 吾家蜀江上,江水清如蓝。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 况当岐山下, 风物尤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 不谓郡城东,数步见湖潭。入门便清奥,怳如梦西南。 泉源从高来,随波走涵涵。东去触重阜,尽为湖所贪。 但见苍石螭,开口吐清甘。借汝腹中过,胡为目眈眈。 新荷弄晚凉,轻棹极幽探。飘摇忘远近,偃息遗佩篸。 ——苏轼《东湖》节选 在萧萧冷风,滚滚黄尘中走了整整十天,我们才到了陕西凤翔。 风翔古称雍州,相传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簘的华山隐士簘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飞翔而去。唐时取此意更名凤翔。 入了城门,我发现这凤翔县虽不够大气繁华,但也足够热闹。街道两旁的货郎真不少,卖皮影的、麦秸画的、剪纸刺绣、彩绘泥塑、木版年画,应有尽有。难怪在现代,凤翔被誉为“民间工艺美术之乡”。 马车在县衙门外停住,子瞻客客气气地掏出诰命递给门卫,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一个发须灰白,身着官服的老人快步走了出来。 “苏子瞻,总算把你盼来了。”老人的声音洪亮有力,一脸笑意,面色有些猪肝红色,像是饮酒过多的迹象。他上下打量了子瞻一番,感慨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青年才俊,气宇轩昂啊!我是宋选,凤翔太守。” 子瞻赶紧拱手致敬,“宋大人好。” “无须多礼。”宋选拍了拍子瞻的手,“走,你们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有劳大人。” 一路上不时有平民热情地跟宋选打招呼,他都点头致意,看来是个亲民的太守。 “子瞻啊,凤翔虽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是个好地方。听说你喜欢喝酒,你可曾听过咱们凤翔的‘西凤酒’?” “唐代西凤酒就有‘甘泉佳酿,清冽醇馥’的美名,下官早就想一尝为快了。” “哈哈哈哈”,宋选爽朗地大笑,“我担保你在凤翔,有喝不完的西凤酒。” 我在马车内叹了口气,我“酒经杀场”的经验果然没错,看那宋选的面色就是一个嗜酒之人,只怕子瞻的酒量会让他失望的。 “看,这饮凤池后面不远处那所庭院,是我给你准备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以后咱们可以日日把酒言欢,切磋诗文。” “日常用的东西我吩咐人基本备齐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跟我管家说一下,让他去办。”宋选拍拍子瞻的肩膀,“宅子有些旧了,不过周围景色还是不错的。” “有劳大人费心,下官感激不尽。” “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先回府衙了,晚上来找你喝酒。” “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任妈妈他们从车上卸了行李开始收拾起来,我与子瞻在院子周边转了两圈。花草植物本就很少,再加上已经入冬,都凋零得差不多了,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没有生机。 “这宅子好破旧啊!”我走进客厅,不满地说。 “旧是旧了点,破还不至于吧?”子瞻抬头打量了一下梁柱。 我凑近窗户看了看,榫头已有些裂纹,随手一推,窗链发出一声细长的“兹嘎~~~”。我拿指尖轻轻戳了下窗纸,立马出来个窟窿。 “还不破?”我撅噘嘴,“风露透窗纱是种意境,但北风破窗纸就是悲剧了。” 他笑了笑,“那你换成丝绢不就得了。” “我不过才看了一样而已,不知道有多少破东西要换。” “弗儿,过来。”他招招手,看着我眼睛,认真地说:“你记住,境由心造。屋宽不如心宽。心安茅屋稳,定菜香。” 我偏着头问:“你当真一点不介意?” 他正色道:“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身为男儿,当有身居陋室,而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襟。” “好好好,你做圣人,我做衣足饭饱的俗人。”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说说而已,又不是真要你去受冷风吹。你哪里想改想换,都随你。我只要门前万竿竹,堂前四库书就够了。” “知道知道。宁可食无,不可居无竹嘛。”我笑道:“我是个俗人,我就要养花。春芍药,夏凤仙,秋丹桂,冬腊梅,天天闻花香。” “我知道你很想去江南的,如今却跟随我来了这西北。”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我,抿了抿嘴,“没关系,咱们可以造一个小江南。” “怎么造?” “不远处不是有饮凤池么,一看到那潭碧水,就让我想起了眉山,还有川蜀的水。‘千里江陵江水色,含烟带月碧如烟’。”他走到窗前,遥望远处,默默出神,眼角和眉梢有一些淡淡的相思。冬日的阳光,看得见光影,却没什么温度,冷冷清清地照在他身上,反倒添了一份孤单。 他也是会思乡的吧,纵然洒脱豁达,纵然随遇而安,他也一定会思乡的。更何况形影不离的子由不在了身边。 “咱们可以引西北凤凰泉水,扩饮凤池为湖,栽花种树。”他扭过头来,恢复了潇洒自如的神情,微笑着问:“你说种什么好呢?” 我想起杭州西湖的苏堤春晓,想到扬州瘦西湖的长堤春柳,以及两个西湖的接天荷叶,不禁说道:“种莲柳吧……” “为何?” “莲柳都易活易长。你任期不过三年,种别的,没等到它长大,不知又要调到何地了。七九八九,沿河柳,不久就可以柳了。春风一舞,杨柳依依蘸着湖水,晕出一圈圈碧绿的涟漪,多美啊。莲花誉为花之君子,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不仅美,还有莲蓬和藕可以吃。多好啊!” 子瞻笑了,“我原也是想的这两物,咱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就种莲柳吧,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湖水碧澄,岸柳垂指,红绿纷呈。不是江南,不是西南,也聊以慰籍了。” “嗯。”我点点头,忙里偷闲,苦中作乐,才算豁达。 “还缺几座亭台水榭。”子瞻又想了想,“要有个亭子可以饮酒赏花赏月就更好了。” 我脑袋一转,亭子?造一座瘦西湖的五亭桥啊!我兴奋地拉着他跑进书房,笔墨纸砚居然都是现成的,我研好墨,提笔就画。 “想到什么了,你这么高兴?”子瞻笑问。 “画一个五亭桥,有五个亭子组成,共15 个桥洞,洞洞相通,每当清风月满之时,每洞各衔一月。金色荡漾,众月争辉,莫可名状。” 子瞻那么喜欢赏月,如果能造出清朝的扬州五亭桥,搞不好会多出几首千古传唱的诗词。 “哦,竟有这样奇妙的设计?”子瞻好奇地凑过来,立刻翻了白眼。 我虽然漫画、油画、水墨画样样都喜欢,可是局限于欣赏,自己绘画的本事等于小学水平,如今又只有毛笔,纸上的画面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子瞻摇摇头,叹息着扯过那一团乌墨,提起笔来,略一沉吟,随手泼墨,不一会儿,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就出现在我眼前。 流水照朱栏,浮萍乱明鉴。湖畔高地之上,一五角亭隐于竹林之侧,巧玲珑。 “你说的有十五个月亮的五亭桥我想象不出,这样的曲槛和飞亭可满意?” “满意,满意!”我惊讶地拿过那张画,喜笑颜开,“这样我可以带着迈儿去亭子上赏花玩了,不用担心湖边危险。” 子瞻突然拉过我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期待,“我们给迈儿生个妹妹吧。” 我立刻涨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讨厌。” “弗儿!”子瞻严厉的声音让我惊讶地抬起头。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佯怒时杏目圆瞪,脸颊通红的样子?”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没…….”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温热的唇给堵上了。他就着半启的唇轻而易举地把舌探了进来,温柔而细腻滑过每一处,渐渐地变得深入而激烈。 我在他放纵的热吻中觉得一阵阵的眩晕接踵而来,好像自己在不停的旋转,旋转,然后虚软无力地倒在了书桌上。 笔架砥住了我的耳背,发出喀嗒一声,他不耐烦地将笔架随手挥落在地,一口咬住了我的耳垂。一阵酥麻的热流瞬间划过全身,让我忘却了时间与空间,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更加急促而炙热,一阵阵吹入我耳蜗,燃烧了我的体温。 “不行,忍不住了。”他睁开明亮的眼睛,闪出灼人的光辉,一把将我从书桌上拉起来,“走,去看看这里的床要不要换。” “大白天的,被人看见……”我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父亲和子由远在东京,有什么好怕好羞的?”他扣住我手腕,拉着我往内屋走,我极力想要挣脱。 他偏过头瞪了我一眼,下一秒,我便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一锁上门,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一边狂乱地吻我的脸,一边扯开了我的衣服。他的手覆盖到我滚烫的前,我不禁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冷~~~” 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啄,将脸凑到跟前。湿润的唇角扬起诱人的弧度,眼神明亮而迷离,布满了坏坏的笑意,低沉的声音透出无限诱惑,“一会儿你就不冷了。” 我躺在他宽厚的口,他滚烫的皮肤泛出微微的绯红,沸腾的心跳慢慢变缓,只是呼吸仍有些沉重。 他总是会这样,激情过后突然变得沉默,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好一会,他低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也是从书房开始的。我也是这样把你抱到床上?那时候的你,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眼睛哭得红红的。” 没等我接话,他又继续说道:“害得我又紧张又担心。后来你跟我说了一番话,我才放下心来。那时你说,你喜欢子由是把他当作弟弟一般的喜欢,我一直信你。” 我一惊,心想完了,秋后算账来了。 “你那天抱他,是因为和我一样觉得要分隔很久,所以舍不得,对么?”他的语调温存得如耳语,但我知道那只是表相,他心底怕是酝酿了不少怒气,一直隐忍未发。 我拼命地点头,发丝在他口摩擦。他手掌轻轻滑过我头发,到了发梢却用力一扯,虽然不疼,但足以表明他的不满,“以后不可以抱任何男人,子由也不行!” “迈儿也不行么?”我强敛住心神,故作轻松地问。 “王弗”,他拔高声调,声音有些清冷,“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不要考验人,千万不要,它本不勘一击。接着又想起一句佛语——人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 心里顿时生了丝寒意,拉过被子盖住。冲动是魔鬼,我万万不可再随着自己子来了。子瞻再豁达也是个男人,没有男人真的不介意自己老婆与别人搂搂抱抱的。 我有很多话想说,想解释,想向他告罪,恕我一时忘情,可是再一想似乎又有些多余,我的心,他一直都懂,说出来,反多添了想法。 我无声地抱住他,只说了一句:“天冷,小心着凉。” (凤翔有三绝:姑娘手、西凤酒、东湖柳。 苏轼在凤翔府作判官时,因喜爱饮凤池美景,遂倡导官年广地扩湖,增建亭舍,培植花木,使饮凤池成为“湖内红花间白花,湖边游女停香车”的园林美景。因湖距府城东门只有二三十步之遥。遂改名为东湖,延用至今,己经有近千年历史。 在修东湖后二十年,苏轼又在杭州修西湖,因而东湖和西湖有“姊妹湖”之称。人言西湖的水,东湖的柳。) 怳如梦西南在线阅读 怳如梦西南 - 聚散交游如梦寐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聚散交游如梦寐 长记鸣琴子贱堂,朱颜绿发映垂杨。如今秋鬓数霜。 聚散交游如梦寐,升沉闲事莫思量。仲卿终不避桐乡。 ——苏轼《浣溪沙》 我和子瞻决定大刀阔斧地把府邸修葺一新,他兴致盎然地画了几张图,便撂下了摊子,忙着结交朋友去了。 人家是设计师的命,我是包工头的命。我非常不满的抱怨兼恐吓他——“人家装修房子的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要是弄好了你不喜欢,可别怪我。” 谁知道他灿然一笑,温情款款地说了句——“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堵得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于是,装修的重担基本就落到我身上了,我偏偏又是个挑剔的人,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子瞻交朋友也忙得不可开交,天天都有形形□的人来我家。有穿麻布衣的,也有穿锦罗绸缎的。有言语俗豪放的,也有斯文秀气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甚至有一天,我把某人当成了木匠,跟他讲了半天木料选材的废话,直到子瞻出来才搞清楚。 往日在眉山,交往的人是知知底的;在东京,都是曾巩、范纯仁这类风流学士,所以我从不过问。 切磋酬唱,文会雅集,对于在凤翔有些孤单的子瞻,毫无疑问是种慰藉。可是相交的人,未免让我担心…… 我试探地问他:“你结交的人这么杂,跟每个人都能谈得来么?”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的乐观豁达我很欣赏,可是“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太过单纯盲目了吧! “你以一颗真心待人,别人未必以真心待你。”我劝他,“身处官场,你总要学着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人不必城府太深,却更忌坦率过头。” “夫人过虑了。”他笑着说:“若有人要害我,我岂会看不出来?” 看得出才怪!他向来从好处去想别人,坏人脸上又不刻字,越是险狡诈的人,表面功夫越好,都是腹黑。 我愤然转身离去,子瞻在背后喊:“怎么说得好好的走了啊?” 我头也不回的答道:“想起来家里缺一个屏风,去选一个。” 苏轼,你这是逼着我学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啊! 从此以后,修葺庭园的事我交待了别人去管,一心去注意子瞻结交的朋友。每当有客人来,我便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偷看。 我虽说算不上阅人无数,但相比“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的子瞻,还算有点识人的眼光的。 如果觉得那人基本说得过去,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缄口不言。毕竟没几个男的喜欢自己老婆管这些事,都好面子嘛。但若碰上看不顺眼的,我就直话直说,纵使他不高兴,也胜过交友不慎带来的严重后果。 一天,一个来客跟子瞻交谈了半天,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真心话,全是顺着子瞻的话说,哄得他很高兴。 他前脚走,我后脚就怒冲冲地走出来说:“这种人你跟他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他说话模棱两可,你怎么说,他就顺着说。你若是说太阳从西边升出来的,他都不会说是从东边。” 子瞻思索了片刻,说:“现在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这个人我以后不睬便是了。” 又一天,来了位自然熟,刚开始看他热情的样子,我还以为两人早有交情,后从谈话中发现不过是初识。 等那人走后,我很无奈地走出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亏你熟读庄子,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未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辩解到。 我哼了一声,“来得快,去得快,这段情谊怕是不会长久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弗儿,你管我这么多做甚?”子瞻不满地说。 “若不是看你识人不明,我才懒得管!”我冷声道,“如今你父亲不在身边,没人提醒你,你更是要慎重。别给他老人家丢脸。” 听我提起苏洵,子瞻顿时无语沉默,眼中的光辉渐渐暗了下去。 那天之后,子瞻待人方面谨慎了许多,与不少人生疏了来往。 慢慢地流传出风言风语,说是我在他耳边吹了风所致。 我走到街上时,不时听见别人窃窃私语:“看,那个就是苏大人的老婆,听说苏大人怕老婆……” 哪朝哪代,惧内对于男人来讲都是一个特别没面子的事情。 河东狮吼的陈季常还没出现,怎么苏轼也变成惧内的人了? 晚上有客来吃饭的时候,我温好酒端了上去,故意叮嘱子瞻少喝点。往日,我从不当着旁人的面说,我倒想看看子瞻如何应对。 果然,等我躲到屏风之后,来客笑着说:“怎么,子瞻,喝几口酒,夫人也要管?” 子瞻轻声嗤笑了一下,没答腔。 “我听谣传说你惧内,不会是真的吧?”来客笑着追问。 子瞻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动作也未停顿。他文雅地抿了一口酒,缓缓放下酒杯,不屑地笑了笑,眼神透出微微的犀利。 他平静地说:“世间没有惧内的男人,只有尊妻的男人。我听她的,是尊重她的见识。我夫人的见识,世间恐怕少有人及。连王安石的儿子也曾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诸位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夫人叫出来,随便挑几样比试一下。” “我就说是谣传嘛~~~”那人立刻打哈哈,“说得对,当然是要听的。来,咱们吃菜,少喝点酒。” 我闻言微微一愣,在屏风后面无声地笑了。 想不到当初赌气和王雳的一场比试,如今竟成了我耀武扬威的资本。王安石的名字足以让这些人对我另眼相看。果然,没多久,关于子瞻惧内的传言就消失不可闻了。 冬去春来,天气一点点暖和,湖边的杨柳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掰着缕缕的春光,随风轻舞。 子瞻身为判官,也就是副署公文,审问案件。凤翔民风淳朴,没多少案子,他活得颇为潇洒自在。 可是近来,他日益愁眉不展。我一问,才知道,原来田间的小麦正是抽芽的时候,而天气干燥无雨,倘若一直这么干下去,怕会闹旱灾。 我听完立即释然了,原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不过就是干旱么?“过几天就会下的。”我安慰他,他的《喜雨亭记》里面可记录连下三场雨呢。 “不行,”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来占一卦。” “哟!你还会算卦?” “试试看。小时候跟道长学了好些年的易经八卦呢。”他抽出纸来,画起我看不懂的符号,唇中嘀咕有声,神情专注而凝重。 相传苏轼一生与道士高人交往频繁,深晓《周易》占卜和“胎息”养生之术,并自称“铁冠道人”,还著有《东坡易传》,算是个易学高人。 好一会儿,子瞻抬起头来,笑着说:“按卦象来看,是会下雨的。” 我微微一笑,到底是他运气好,还是他真懂得算卦啊。突然心生一念,摊开掌心,伸到他面前,“麻烦苏半仙替小女子看看手相。” 他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地纹(生命线)分叉很多啊,看来你是多灾多难,要走在我前头啊!” 我本来是想找乐子的,谁知他冒出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悲从中来。 “不要生气嘛。”子瞻笑意宛然,“我瞎说的。” 是瞎说的,可是说对了。我板着脸一声不吭。 他见状用力握住我的手,眸光中是融融的暖意,“之所以说你先走,是因为我不舍得丢下你一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这相思之苦我宁可自己来受。弗儿,你若是先走的话,一定不要喝孟婆汤,要在奈何桥上等我。” 王弗27岁离世,苏轼66岁离世,要我在奈何桥上等四十年,好狠心啊!四十年,只怕重孙子都生出来了! 这四十年他有闰之、朝云相伴。我找谁陪?牛头?马面? 我才不要!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我。原来我不经意间把那句话喊了出来。 “在人世间会孤独,饱受相思之苦,难道在间就不会啊?”我白了他一眼,“什么道理嘛。说得好听。” 他被我的话呛住,半响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不管谁先死,另一个抹脖子跟了去,总成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缘起缘灭,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何须强求?我们能做的,应当是在因缘际会的时候好好珍惜这短暂的时光。在缘分尽了之后,淡然处之。 我对上他的眼睛,恳切而认真地说:“子瞻,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我一定喝下孟婆汤忘了你,你也一定要忘了我。” 他错愕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四十年实在是太久了。太过漫长。 “记住是一种折磨,遗忘反而是一种解脱。你就把我当作一个梦好了。我走了,梦醒了,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他嘴角微微翘起,扯出一抹浅浅的苦笑,眉宇间有几分无奈的凄凉,“那你完全的忘记子由了么?”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压了过来,压在我心上。 “我不是怀疑你对他的感情。”他淡淡地说,“我只是想问,子由对你而言不过是飞鸿踏雪泥,但是你忘记他了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之间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如果你走了,我会那么容易忘记你么?”他责问道:“在你看来,我是那么薄情寡义的人么?是朝三暮四的人么?” 他双眉秀长如剑,紫瞳内的光芒,一闪一闪的灼亮逼人。宛如一块碧透的翡翠沁润出的光泽,看似柔和,实则坚若磐石。 我一时语结,心中泛起一丝无奈的酸楚。如果记忆只是个包袱,我希望他能甩开这个包袱,快乐的去生活,哪怕是彻彻底底地忘了我。 可是,记忆并不是铅笔字,橡皮一擦就抹除得干干净净。记忆是生宣上的墨迹,落笔无悔。 与子由的往昔我尚且无法轻描淡写的忘记,我又如何能劝导子瞻把我当成一个梦境? 很多事情,我们想的通,却做不到。 所谓的超然和顿悟,也必然经过一番执念的纠结。 “好好的谈什么生死啊,活腻啦?真扫兴!”我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你手伸出来给我看看,我也给你算一下命。” 他摊开左手,掌心的纹路很深很乱,人纹(理智线)又长又深,而且是向上的。长代表智力聪明,深代表思考深入,朝上表示乐观。 我微微地放了心,乐观如他,即使不能忘却,也应该看得开的吧。 我指着他的感情线说:“你的天纹这么长啊。首尾清晰,中间有不少锁链纹,看来你年轻和年老是比较专一,中年多情混乱,会有好几个妻妾。” “胡说八道。”他抽回手掌,有些不悦,“这些看相的哪能相信?” “你不也算卦祈雨?”我反驳道。 “那不一样!”他抗议地白了我一眼,“不和你瞎扯了,我去找太守,告诉他过几天就会有雨。” 他洒然离去的背影,如浮云一般飘忽自若,轻盈无忧。 我不禁想,四年后,十年后,他的背影又会是怎样的呢? 聚散交游如梦寐在线阅读 聚散交游如梦寐 - 神翁远借一杯清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神翁远借一杯清 太守亲从千骑祷,神翁远借一杯清。 云黯黯将嘘遍,雨意昏昏欲醒成。 已觉微风吹袂冷,不堪残月傍山明。 今年秋熟君知否,应向江南饱食粳。 ——苏轼《真兴寺阁祈雨》 天气未如子瞻所料,非但没有雨,反而更加暖风和煦,艳阳高照。 与之相反的是子瞻的脸色,日益郁,连眼神都黯淡下去。 我想告诉他不用担心,可单单一句“很快就会下雨的”,未免太过单薄无力,而我又实在记不起《喜雨亭记》里记载的下雨日期。 于是,我想到讲笑话来逗他开心,缓解他的压力。他已经很焦急而担忧了,不需要我再添上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可他似乎并不领情,反倒对我的乐观和开心有点反感。在我又一次被自己讲的笑话引得咯咯笑的时候,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笑得出来?” 我的笑容顿时僵住。 “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必闹饥荒,狱讼繁兴,而盗贼滋长。这个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又冷又硬,夹杂隐隐的怒气和烦躁,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在家家户户都被这干燥的天气折磨得忧心烦躁的时候,我的笑容的确显得冷漠无情。我的淡定和无谓建立在我已知有雨的基础上,而子瞻,以及所有的人都不确定会不会下雨,所以心急火燎。这时候说笑话给他听,不仅不能缓和他的情绪,反而是火上浇油。想到这,我不禁皱起眉头,重重地咬了咬嘴唇。 “弗儿,我的话重了,抱歉。”子瞻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实在没心情。”说罢,他略显疲惫地靠上椅背,阖上眼睛,眉心中写着忧虑。 我不禁有些懊恼,当初怎么就没把《喜雨亭记》背个滚瓜烂熟呢! 我带着迈儿在院子里玩,突然听到外面哗啦一声,原来是个挑水的女孩摔倒了。迈儿见状,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女孩估计还不满十岁,圆圆的脸红扑扑的,一脸懊恼地看着打翻在地的水桶,身上湿淋淋的。 “姐姐,你衣服湿了,到我家擦擦。”迈儿伸出小手扯扯女孩的衣角。 “不麻烦了,我还得挑水回去浇地呢。”她红着脸说。 “春寒吹风会受凉的。生病更干不了活。”我说,“还是擦一下吧。” 她靠着火炉烤衣服,我递了块干布给她擦脸,好奇的问:“你怎么这么小就挑水了?” “地里旱得不行,爹娘挑水挑得太累了,我想帮忙。谁知水装太满了,挑不动。”她低着头说。 迈儿闻言,跑到水桶面前用力地提,小脸涨得通红,木桶却纹丝不动。 我笑了笑,他才3岁,居然妄想提起几十斤的水桶。 他盯着木桶看了一会儿,偏过头来说:“娘,我们帮姐姐。” 我笑着问:“你能拿动什么?” 他乌黑的眼珠一转,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子瞻心爱的定窑刻花白瓷茶壶跑到厨房,红着小脸说:“迈儿能拿动这个。” 我汗,拿着这么贵的茶壶去浇田?!亏他想得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迈儿又接着说:“迈儿拿不动水桶,娘能拿动吧。” 我shock了,从小到大,从今到古,我干过的最重的体力活就是大学时打水。如今他居然要我挑水?! 我讪讪地说:“娘,娘也拿不动。” 迈儿没说话,只是撅着小嘴定定地看着我,纯真的眼神中有一些不满。 言传身教……言传身教……为了教育儿子,我心一横,提起旁边的铁桶,说:“不过娘能拿动这个。” “这么小?”迈儿嘀咕。 小?!少说也有3l吧!我咬咬牙,拿起另外一个,“娘一手提一个,积少成多。” “什么叫积少成多?” “呃,就是迈儿一口一口的吃饭,也会吃饱的。” “迈儿明白了!咱们去打水。” 我一手提一个铁桶,很是吃力。“小姑娘,你家地有多远啊?” “不远,就一里多地。” 我额头的冷汗滴了下来,以往学校水房与宿舍相隔不过两三百米啊…… 好不容易走到田埂上,乍一看眼前一片绿色,但稍一细看,就会发现绿色的叶片萎焉而卷曲,地下干涸的黄土早已裂成一片片。 迈儿蹲在田埂上,认认真真地把茶壶里的水浇在麦苗的部,连最后几滴都没浪费。 水刚浇下去,就被吸得一干二净,无踪无迹。 我未曾经历过饥荒,但父母曾经历过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每次我浪费饭菜的时候,他们都会忆苦思甜的教育我一番,当时有多少人饿死,多少吃猪糠,多少人要饭……虽然我都会听话地把饭菜吃完,但他们的话对我的触动并不多。毕竟在现代的中国,饥荒这个词,离我不是一般的遥远。 可是在宋朝呢?倘若真的闹起饥荒,只怕真的会出现啃树皮,吃野菜,吃白土,甚至人吃人的惨剧吧。 我开始理解子瞻的焦虑和担忧,我能做些什么呢? “娘,水没了。咱们再去接点水来浇田,好不好?”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咬咬牙,挤出一个字:“好。” 第三趟走到田边,我的手臂肌因过度吃力而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管怎样,我绝对不再提第四趟了。这个榜样我已经做得筋疲力尽了。 “娘,我们再去接水。”迈儿拉我的手。 “迈儿啊,这么大一片田,就是十趟也不够啊。” “娘不是说积少成多吗?”他不解地问。 我一下愣住,这,这,这是三岁的小孩子么?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过两天就会下雨的,下雨就不用浇水了。” 他抬头看看太阳,嘟起小嘴,“天上没有乌云呢。” 我语结,想了想,哄他说:“明天让你爹写一篇文章给天神,向天神祈雨,就会下雨了。”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真的。” “太好了!”他高兴地跑到女孩身边,“姐姐,你不用挑水了,明天我爹爹写信给天上的神仙,就会下雨了。” 小姑娘错愕地看看迈儿,又看看我,想了想,说:“谢谢你啊。我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回去吧。” 我如闻赦令,立即牵过迈儿的手,跟女孩道了声谢。 这年头,学雷锋做好事真不容易。 子瞻一回来,迈儿就跑过去抱住他腿,脆声道:“爹爹,你给天上的神仙写封信,让他下雨那!” 子瞻笑着捏捏他小脸,说:“好啊,你先去帮爹爹磨墨。爹爹想一会儿就去写。” 迈儿闻言,一溜烟地往书房跑去。 听完提水的经过,子瞻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被迈儿给治了。” “这迈儿,别的没学会,嘴皮子的功夫倒是学得快。”我无奈地叹气。 子瞻捏捏我手臂,柔声道:“很酸吧!我帮你按按。弗儿,你记不记得眉山那年的饥荒?” 我摇摇头。 “也难怪,那时候你还小,我也不过六岁而已。我记得任妈妈每天会蒸很多馒头,因为不时有讨饭的来。最初一天六七个人,后来人越来越多,一天能有六七十人。那些人都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像活死人一样。只有在看到馒头的瞬间,眼中才有一些活人的亮光……”他缓缓地讲述着,低沉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苍凉。 “官府为何不开仓放粮?”我问。 “如果不等圣旨到就放粮,是死罪!可圣旨岂是几天就能到的?这中间耽搁的时间,就是人命!” 我听得一颤,子瞻安抚地拍拍我,“还好我爷爷存了四万石谷子。之前别人都笑他以米换谷,等到闹了饥荒才发现他的远见。稻谷可藏数年,而米受潮则霉。看灾情严重,他便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也算缓了燃眉之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叹息道:“开仓放粮实在是下策,亡羊补牢,顶多能保证饿不死,没法保证吃饱。” “那挑水浇田呢?” “中策,杯水车薪而已。” “那何为上策?” “求雨!”他的声音亮了起来,眼中有志在必得的笃定,“我原先就打算写一篇祈雨文,去太白峰求雨。” 封建迷信居然是上策?!可是似乎也别无他法。我被他按摩得很舒服,闭上眼说:“写吧,写吧。心诚则灵,一定能求到的。” “爹爹!”迈儿在书房里大声叫唤,“我墨磨好了,你快来啊!” 我睁开眼,磨磨牙,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不让我有一刻舒坦。 渭水以南的秦岭上最雄伟的山峰叫做太白峰,传说山顶真兴寺前的水塘中住着龙王。从水塘中取了龙水祭天便能求到雨。 为表诚意,子瞻天刚亮便起来焚香沐浴。为显庄重,他穿了件黑色外袍,面色白里透红,越发显得面容清润,风姿卓然。 我眼睛一亮,心想如果真有龙王的话,看见这么个帅哥也会心一软,就降雨了吧。 走到城门口时,那里已聚集了上千名百姓,他们手中的竹篮中装满了香火和瓜果,眼神中充满紧张和期待。天公降雨,是他们最后一线希望。 待衙役摆好祭品,子瞻点燃香蜡于香炉之中,轻轻一撩衣摆,虔诚地跪下,叩拜山神与龙王,然后从袖中掏出祈雨文,大声朗读起来。 “维西方挺特英伟之气,结而为此山。惟山之威润泽之气,又聚而为湫潭。瓶罂罐勺,可以雨天下,而况于一方乎?乃者自冬徂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为生者,麦禾而已。今旬不雨,即为凶岁,民食不继,盗贼且起。岂惟守土之臣所任以为忧,亦非神之所当安坐而熟视也。圣天子在上,凡所以怀柔之礼,莫不备至。下至于愚夫小民,奔走畏事者,亦岂有他哉!凡皆以为今日也。神其盍亦鉴之。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尚飨。” 太阳隐到了云层之后,天色不知不觉地中变得沉。云气从山中聚集,如群马奔突,低低地压了下来,聚集在了神坛周围,子瞻的身影变得有些隐约。 子瞻从衙役手中接过“龙水”,郑重地放在神龛上,弯腰一拜。然后拿起案上的剑,拔梢而出,舞了起来。 不似武侠片里优美而繁复,他的剑法简单而古朴,带着一丝庄重和飘然。 他一边舞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吾召水神,壁生雨。箕豹起,亢蛟舞。五星起庭,窿居坎所。伯撼水,牛金阿香女。狗水,鬼羊生火。澍丹田中,寸盈海渚。旱魃形,五雷神武。急急如律令。” 他手握长剑,剑尖在神龛上的龙水里轻轻一点,挥出一道水痕,笔直地指向天际。剑锋泓光一闪,照亮了霾的天空,也照亮了他卓绝孤高的身影。 他笔直地站在祭坛之上,衣袖在风中狂乱地摇摆,宛若仙人即将乘风归去。 我突然想到传说中,苏轼是文曲星投胎到了凡间,难不成真是这样? 那道剑光,不,剑光没有这么亮,应该是闪电! 果然,远远地传来了低沉的雷声,不震耳欲聋,却更显威肃。 身边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俯首向苍天磕头,祈求天神降雨。 乌云滚滚,雷声轰鸣,山雨欲来风满天,吹得旌旗和士兵长矛上的流苏猛烈飘摇。 一滴,两滴,三滴……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闪躲,百姓们张开双臂,欣喜地迎接救命的甘露。任由雨丝洒在身上,浸湿衣裳,淋去心中的烦躁和不安。 子瞻伸出双手,微微扬起头,任由雨水浇在脸上,顺着下颌流淌。暗的光线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也一定在笑,眉心舒展,唇角一丝得意而开心的笑。 神翁远借一杯清在线阅读 神翁远借一杯清 - 思归苦觉岁年长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思归苦觉岁年长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 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 著书多暇真良计,従宦无功谩去乡。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苏轼《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 旱情严重之时,太守宋选曾上书灾情,皇帝对此很关注,下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类似于大赦天下,以谢天恩。 凤翔有十县,曰天兴、岐山、扶风、盩厔、宝**、虢、郿、麟游、普润、好时。 子瞻受命出府至宝**、虢、郿、盩厔四县。 春雨已下,旱情已解,无甚可担忧。况且减决囚禁,也就是复查案情,把冤枉的、服刑态度端正的或者减刑,或者赦放。 这一趟受命出府,基本就是公费出差,办办公,游游山,玩玩水,写写诗。平日都是埋头副署公文的子瞻接到这个诰命,不禁喜出望外。 可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如果我知道这次出府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想方设法阻拦,可是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个措手不及。 如今书桌上除了子瞻的墨迹,还有厚厚一叠是子由的来信。他下笔沉着,笔势使转起伏中略欠流畅。字迹虽不如子瞻圆润天成,但仍不失清秀俊雅。 一时兴起,我汲水研磨,临起子由信中的诗来。 “一岁不复居,一日安足惜。 人心畏增年,对酒语终夕。 夜长书室幽,灯烛明照席。 …… 偶成一朝荣,遂使千里隔。 何年相会欢,逢节勿轻掷。” 虽说子瞻自我宽慰“诗来苦相宽,子意远可。依依见其面,疑子在咫尺。”,“诗成十日到,谁谓千里隔”。 可是鸿雁传书,终比不上朝夕相处。尤其对于我这样还不能传书的人来说。 子由的信中不曾刻意问候我,子瞻的信也不曾刻意提起我,一般只有三个字“嫂安好。” 也许这样也好。 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无关乎爱情,只是单纯地想念一个朋友,一个相处八年的老朋友。 如此而已。 尤其在除夕的晚上,更是想他。 往年除夕,按蜀之风俗——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个团圆饭,兄弟俩饮酒作对,弹琴相和。酒过三巡,在微醺的醉意中渐渐沉静,偶尔轻声闲聊两句,很默契的宁静。 坐久灯烬落,屋内的光线越发黯淡。半醉半醒中,光影恍惚,时间缓缓流逝。 更鼓响起,咚——咚!咚!咚,清脆而绵长的回声敲碎夜的宁静,惊醒他们迷离的双眼。 他俩的眼神随即清明,绽开满脸笑意。一个散漫不羁,一个温和恬淡。瞬间照亮未央夜。 那一刻,新年才真的来了。 今年在凤翔,子瞻“亦欲举乡风”,只可惜“独唱无人和”。只有我陪他浅斟酌饮,低吟浅唱。 只不过少了一个人,却好像少了很多很多。 我是他的妻,是他的知己,但不是他的兄弟。 他是我的夫,是我的良人,但他不是子由。 子由,是无可取代的。 “娘,我们出去玩老鹰捉小**好不好?”迈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去找娘玩,娘在练字。”我他的头。 “娘~~~~~”他声气地撒娇,扯住我衣袖。我手中的毛笔还未放下,刷地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墨痕。我不耐烦地说:“别闹!找娘去。” 许是我声音中的不悦吓到了他,迈儿半天没吭声。我把笔搁好,宣纸叠好,一低头才发现他眼睛里竟然盈满了泪水。 一见我视线转向他,他眼中泪水哗然而下,可怜巴巴地哭着说:“爹不要我了!娘也不要我了!” 我无奈地掏出丝帕,给他擦去眼泪,安慰他道:“你爹是出门办事了,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娘哪有不要你啊?” “你总是要我去找娘。” “那又怎样?” “可她不是我娘!” 他扁了扁嘴,含着眼泪,无限委屈。 我一愣,平日里我总会有意无意地让春香和任妈妈多带着迈儿玩,不自觉地和他控制一段距离。我希望我在他生命中所占的分量,能够少一些,那样等我离开,也许他会少一些失落。可是我忽略了,母亲是无可取代的。 我把他抱在怀里,说:“娘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他闻言,忍住泪水,用胖乎乎的小手仔细擦了擦泪痕。我看着有些心疼,揉揉他的脸蛋,说:“迈儿乖,娘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他欣喜地咧开嘴巴笑了,“好~~~讲什么呀?” “讲一个勇敢的人打虎的故事。” “老虎?”他眼中闪过惊恐的怯意,只一瞬又变成故作的坚强镇静。 这个时代没有动物园,老虎和狼一样,都是父母在小孩不听话时吓唬他们的法宝。三岁小孩听这个故事,还真要几分勇气。 “从前有一个人,叫武松......”我将水浒传里武松打虎的故事细细讲来,反正《水浒》讲的是宋朝的故事,或许真有这么个人的原形呢。 迈儿听得很认真,眼神中不时闪过惊讶、害怕、兴奋.....偶尔用清稚的童声问一些傻乎乎的问题。 他的眼睛和子瞻很像,明亮而清澈,还有无限的单纯和天真。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有着普通孩子的快乐和烦恼。喜欢听故事,害怕父母的疏远。我知道结局,所以认为那么做是为了他好,现在想来却如此残忍。 他本来只有一小块蛋糕,而我又狠心削去一块,还自欺欺人的想,如果不知道蛋糕的甜味,将来就不会怀念。可是如果他连蛋糕的甜味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无奈和伤悲。 七日后,子瞻回来了,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等他沐浴更衣后,我已经沏好茶等着听说书了。 我递过一盏茶,问:“这次出府还顺利么?有没有查出什么惊天命案,仇杀、情杀之类?” 他险险地咽下一口茶,“没有。” 我倍感失望地叹了口气。 “夫人啊~~”他无奈地摇头,扬眉一笑,“真要有命案的话,早在结案时就一命抵一命砍头了,还会留在狱里?” 我想想也是,又问:“那都是什么案件啊?” “小偷小盗、贩卖私盐之类,还有不少筏木工。” “砍树也算犯罪?” “不是砍树的,是用木筏运木材的。朝廷规定每年八月前运至京城,不得早,更不能晚。如有损失,由筏工赔偿。这条水路路途遥远,每年七月恰逢洪水季节,稍有不慎,不是筏翻人亡,便是木料损毁。赔不起的,不是逃亡,便是关进牢房。” “为什么要规定时间呢?赶在雨季有什么好?” “犯人都说洪水期水流湍急,无法控制木筏,极易损毁木料。如果改在春秋天运木,他们能保证木料一不少的按时运至京城。所以我准备上书,请求朝廷同意由筏木工自行决定时间,这样朝廷既无损失,筏木工又渴免受牢狱之苦。” 我点点头,“那那些人呢?你就这么放了?” “小有惩戒。我让他们每人上山植树百株,以补罪过。”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倒挺有环保眼光啊。 以为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子瞻解释道:“树再多也会砍完的。山秃如赭,甚是难看,且暴雨时还容易夹杂泥沙,淤塞河道,甚至引发水患。” 他还懂得水土流失的道理?我一时不知接些什么话,恰好迈儿冲了进来,一头钻进子瞻怀里,牢牢抱住。 “爹,你总算回来了,迈儿想死爹了。” 子瞻捏捏他的小脸蛋,笑着问:“乖。在家有没有听话?” 迈儿点点头,问:“爹,你去的地方好不好玩,下次带迈儿去好不好?” “好啊。不过外面很危险,爹这次还遇见了老虎。” “老虎?!”我与迈儿齐声惊呼。 “我在山上寺庙喝酒的时候,闻报有虎,一时兴起,借酒劲勒马前往观之。远远看见碎石中立着只老虎。皮毛光亮,棕色的横纹随爪步流水般滑动,眼神威严静肃,不愧是百兽之王。” “爹,你没有打虎?” “相聚十来步时,马受惊不敢前了。我也就转身走了。” 迈儿失望地说:“爹不是英雄。” 子瞻一愣,笑了笑,说:“那老虎并未伤人,我为何要打它?更何况我一介书生,哪里打得过?逞一时之勇,难道就是英雄么?爹还有你娘和你要照顾,被老虎咬伤了怎么办?” 迈儿皱起眉头,凝神想了半天,闷声说道:“打虎的才是英雄。” 见子瞻有些诧异,我笑着解释:“我给迈儿讲了一个打虎英雄的故事,他敬佩得很。” “哦~~”子瞻恍然大悟,笑着说:“打虎的没有,吓虎的倒有一个。有位友人与我同行,他取了铜锣在石头上敲响,虎即惊窜。” “真的吗?”迈儿一脸崇拜的表情,“他叫什么?” “章惇。” 刹那间,我的心前所未有地猛烈抽搐,惊恐的颤抖从心脏奔流到指尖,我强敛住心神,才托住手中的茶盏。 章惇,终于出现了么? 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子瞻身边?勇猛有识,豁达不羁。 父子俩聊得满面笑容,单纯得像是两只无辜的绵羊。我心中隐隐地担忧,与章惇为友,岂异于垂饵虎口?人心狠于虎,子瞻明不明了? 等到晚上独处时,我问子瞻:“我之前好像听说章惇是在湖北任官啊?” “哦,他受弹劾,贬为商州令了。” 真是自作虐,不可恕。早知道就不要王安石去拆他台了,我懊恼地想。“面对猛虎而不惧,这个章惇够狠。将来必定是个心狠手辣,甚至能杀人的人。” 子瞻笑着问:“为何?” “连自己命都不顾的人,还怕杀人么?”我冷冷地说。 “可是他吓退猛虎,是为了救自己命。” “你方才也说了,猛虎并未伤人。他这么做,岂非挑衅?万一猛虎受惊扑过来,你救他不救?” “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自然要救。” “那你岂不是无辜受牵连?” “这~~~~~”子瞻语结,沉默片刻,说:“章惇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那要看是什么事,什么非了。”我不屑地说。 “你为何对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人有这么深的成见?”子瞻蹙起眉头,疑惑不解,“章惇才智杰出,博学善文,怀坦荡......” 他坦诚地说着,眼睛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即使经历了不少世事,纵然身处官场,他的眼神依然没有像世俗之人一样被利欲污浊。 这是幸,还是不幸? “子瞻,我别的也许都不如你,可看人绝对比你准。”我叹了口气,“你太从好处去揣度一个人了。章惇没那么简单。如果他无点墨,单有匹夫之勇,那我敬佩他。可是他偏偏还博学善文。这样的人一旦狠起来,你绝对斗不过的。” “我为何要和他斗?”他似乎觉得好笑。 “身在官场,会有身不由己的一天的。” “等到了那天再说吧。这么多天没见,怎么净谈这些无聊的话题?!”他低声斥责,眼睛里却闪烁着欢快不羁的笑意,“过来给我抱抱,看瘦了没有。” 我躺在他怀里,却找不到安心的感觉,很多的猜测和想法在脑海里狂奔乱撞。 章惇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真如史书记载的是个心狠手辣的奸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揭开他的面具,让子瞻看清? 思归苦觉岁年长在线阅读 思归苦觉岁年长 - 隐忍久不决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隐忍久不决 万人赌一掷,杀尽如沃雪。 不为久远计,草草常无法。 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孽。 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 ——苏轼《八阵碛》节选 端午佳节,我正准备同子瞻出去游湖,不想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请问子瞻在家么?”一个清亮地声音问道。 我扭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身穿蓝色布衣的年轻人,身材颀长,体型匀称,虽穿着朴素,但是眉宇之间气度洒脱,卓尔不凡。 在凤翔甚少见到这样气质的男子,我微微一笑,走过去问:“请问先生贵姓?” “在下姓章,名惇,字子厚。”他浅笑着,略略欠了欠身答道。 我的笑容霎时凝固,心狂乱地跳动。 揣度已久的章惇终于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 没有我想象中满脑肥肠的庸俗不堪,也不是獐目鼠脑奸邪狡诈。 相反,他的身姿和气质都给人相当清爽洒脱的感觉。 章惇随意地站在那里,双目狭长,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右侧唇角微扬,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神色悠然地接受着我的注视,没有好奇也没有厌烦。 我们无声地对视了半天,直到子瞻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略显紧张的平静。 “子厚,你怎么来了?” “东晋王子猷雪夜访戴,我今日一时兴起,端午访苏,多有讨饶。”他笑着说。 “哪里的话,我高兴还还不及呢。”子瞻拍拍他肩膀,“你可不能学王子猷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今日端午佳节,可要喝完端午酒才能走。” 章惇跟着子瞻往屋内走去,临进门的时候,扭头看了我一眼,面上浮现出微妙的神色,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我抿了抿嘴唇,稳住心绪,粲然一笑,温和地说:“我去厨房把准备好的五黄端过来。” 黄鱼、黄鳝、黄瓜、黄梅、黄酒,我一样样地端上桌,眼角的余光不时瞄上章惇一眼。他似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五黄上面,连连称赞菜肴的卖相,神定气闲。 子瞻嫌黄酒不过瘾,意思地喝了点后搬出一坛珍藏的西凤酒,满满斟上,“子厚,来尝尝这坛陈年老酿。是宋太守相赠的。” 章惇端起酒杯,凑近闻了闻,“果然酒香浓郁。这坛酒咱们清了吧。” 子瞻面露异色,他好酒但不善饮,浅尝则醉,与他喝过酒的都知道。这一坛酒至少两斤,章惇这样说实在强人所难。 “哈哈!”章惇爽朗地笑了笑,“玩笑话,别当真!我自倾杯,你且随意,咱们尽兴就好。”说罢,仰头一口饮尽,长长地呲了一声,赞叹道:“好酒!酸而不涩,苦而不黏,香不刺鼻,辣不呛喉,饮后回甘,味久而弥芳之妙。果然好酒,我不客气了。”搬起酒坛就给自己满上。 子瞻笑着饮了一口,“章兄果然豪爽。看来今天子瞻要拼却一醉了。” “咱们且饮且吟且风流。”章惇端起酒杯与子瞻相碰,两人相视一笑,对起诗来。 酒品如人品,酒场如戏台。单从酒风来看,章惇倒是个豪爽之人。不像狡诈的人就会一味劝酒,自己却跑冒滴漏,口是酒非。 一谈起诗文,子瞻的兴致就起来了,我浅笑着离席,悄悄躲到了屏风后。 章惇的学识和口才相当不差,与子瞻对答如流,偶尔还妙语连珠。 单从诗文,我无从深入了解章惇的为人,他似乎偏爱李杜豪放之风。如果不知道他日后的所作所为,我甚至会觉得他的格颇像子瞻,豪迈不羁,睥睨世俗。 晚上子瞻喝多了,倒头就睡。我灭了灯,却辗转难眠,起身静坐到窗前。 对面客房亮着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章惇就宿在那里。 我拔出小银刀,白光一泓,印着清冷的月光,生出冰凉的寒意。 要不要杀了他?他也喝多了,等他睡熟,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我心底一个冲动的声音叫嚣着。 我叹了口气,合上刀柄。 不到最后,我还是不想选这条路,就算做,也要做得干净利落,在自己家里杀人?太不明智了。 第二天本来也是休沐日(节假日),但是衙门里似乎出了事,宋选派了个衙役来找子瞻,那人神态焦急,没说两句子瞻也是愁上眉梢,神态凝重。立刻和章惇道了别,匆匆离去。 我打发完迈儿才发现章惇早已出门,赶紧追了出去。好在凤翔不大,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了身穿蓝衣的章惇从一扇门内走出来。 我偏过头去看了看那间房子,上面飘着一面锦旗,赫然印着一个字——赌! 赌坊? 这章惇的爱好,实在是出乎我意料。 他一眼看见了我,径直走过来,神色坦然地打了声招呼,“苏夫人。” “想不到子厚兄还对这个感兴趣。”我讥诮地说,眼睛瞄了瞄赌坊。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不及时行乐?”他不以为然地回答。 我冷哼了一声,算作答复。 他乜斜地看着我,右侧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说:“你大可以回去告诉子瞻,我这人好赌成,品行不端,要他少跟我接触啊。” 我心下一惊,有些意外,故作淡然地说:“我才不会那么无聊。” “得了,苏夫人。”他咧嘴一笑,“你和子瞻一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你一见到我,眼神里就满是敌意和反感。换作子瞻,也许会被你的笑容骗了过去,可是我不会。” 我听完反而坦然了,想不到这么轻易被他看穿了,果然不简单。既然说破了,我也无所谓了。我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们自然比不上你的城府之深,心思之密。既然道不同,那还是不相为谋的好,他可没你那么多心眼。” “身在官场,没有心眼怎么行?我的心眼又不是用来害他的。” 赌坊的锦旗被风吹起,在空中不停的晃悠摇摆,诱惑着贪欲之人。 我突然神智一空,脱口而出道:“我和你赌一把,你若输了,今后和子瞻断绝往来。”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静默了一瞬,笑着说:“好。” 章惇在赌坊买了色子和色盅,另选了个茶楼的包间来与我赌一局。他心思的缜密我不得不佩服。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的玩法,说一下我以前玩的。一人五个色子。猜点数,一比六大,一可以当任何一点,但如果叫了一,就只能当一。如果觉得对方叫多了,就开。如果开开比原来叫的点数多,开的人算输,其他算赢。明白了么?”我飞快地讲出我玩色子的规则,生怕这边差异太大我不适应。 “嗯,可以。”他不以为然,“就按你的法子好了。” “好。”我拿起色盅飞快往桌外一滑,反手扣住,微微抬起边缘看了一眼,漠然地说:“三个三。” 章惇瞄了一眼他的,接到:“四个三。” “开!”我拿起我的色盅,我一个三也没有。 章惇抬了抬眉毛,眯起眼睛打量我,眼神中闪过一点点狡黠的光芒,“看来章某看浅了夫人,第一局我输了,心服口服。”说罢,并未开开他自己的色盅,就用力的摇了一下,垂目瞄了一眼,笑着说:“两个一。” 我看了一眼我这把——“一、二、三、五、六”,算是烂到家了。 “玩色子,不要去想自己有什么,而要去想对方有什么,那才能赢。”教我色子的师父这样说过。我吸了口气,想了想,说:“三个一。” “四个六。”他立刻接到。 “开!”我叫什么都太险,只好开他。 章惇笑着说,“你输了。”他抬起色盅,一个一,四个六,豹子。想不到他是豹子居然还叫两个一。 “其实你要是大胆一点叫五个六的话,输的就是我。但是我没有猜错,你没有那么大胆。所以这一局,不管什么时候开,你都是输。” “你猜到我的牌了?”我冷笑着问。 “你叫三个一时犹豫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最多犹豫了两秒,就这么一瞬间,想不到就被他看穿了。因为手上底牌不够大,我才会叫三个一逼他,却是入了他的陷阱。 一人设了一局,算是平手。 我笑了笑,“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再来。” 抬起色盅的一瞬,一片红,三个一,两个四,豹子。这一局,我一定要赢。我微微低下头,以此掩盖眼中的急切。 “三个二。”我输的先叫。 “三个六。” “四个五。” “五个四。”章惇叫完这声,扬起唇角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们俩都叫得很没章法,我又太久没有玩色子,一时心里有些慌乱,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叫“五个六。” “六个四。”他不紧不慢地说。 “七个四。” “你说我开不开呢?”章惇皱起眉头,故作为难地问。 “想开就开好了。”我平静地说。心里却一点底没有。我不能输,以往输,最多就是一瓶酒吹瓶,吐完又是英雄好汉,可是这一局,我输了的话,就帮不了子瞻逃离他的虎口了。 “八个四。”他笑着说,“你是豹子的话就输了。” 我无奈地去掀开他的色盅,三个一,两个六,也是豹子。 我无力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输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么?”他得意地问。 “你太狡猾。”我厌恶地白了他一眼。 他哈哈大笑,“原因不在我,而在你。你太想赢了。你怕输,而我不怕。这个世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的语调平和低缓,语意却藏着锐利的锋芒。 我沉默不语。 他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色盅,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不为什么。”我冷冷地说。 “我这个人吧,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但是对朋友,还算坦诚。我是真心佩服子瞻的才学和洒脱,诚心交他这个朋友。”他敛去笑意,面容诚恳,眼神真挚。这一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假意,他又怎么会在乌台诗案时冒罪为子瞻求情,若是真心,他又怎么会把子瞻贬至广东后还不罢手,还进一步把他贬至海南? “你和子瞻不是一路人。” “你若是因为觉得我这人心眼多,城府深,而怕子瞻吃亏的话大可不必。没有我,他身边也少不了我这样的人。身在官场,单纯直率未必是好事。子瞻若是与苏洵一样为官做人,最多也就是个翰林。你看历朝历代,有哪个宰相首辅,是三苏这样的格。就算有,下场又如何?官场,不是只有才学就可以的。” 他的话不中听,却很中肯。 我一时有些动摇。子瞻才智过人,但论起勾心斗角,怕是最低级的。这本没什么不好,可是他偏偏又想着入朝为官,一展宏图。官场有官场的法则,他避免不了的。没有章惇,也会有李惇、王惇。 格决定命运,难道果真如此么? 可是如果改变了格,苏轼也就不是苏轼了啊! 我头脑一团浆糊,忽地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一片节日的喜庆,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满面笑容。我心中却满是苦涩,一如空气中艾草的气味。 我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甘甜的槐花香气,不禁沿着香味寻了过去。 隐忍久不决在线阅读 隐忍久不决 - 此身变化浮云随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此身变化浮云随 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云随。 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 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 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 ——苏轼《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节选 我沿着槐花的香花一直走着,花香渐渐淡去,变成了香烛的味道。从槐树的枝杈里远远望过去,朱栏碧瓦,黄墙青烟,映着晴好湛蓝的天空,那么的和谐。 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的天和寺。适逢端午,前来进香礼佛的人从我身旁络绎而过,他们的神情或者祈盼或者虔诚,有的衣衫华贵有的麻衣补丁。 我到这里干什么呢?求佛么? 隔着袅袅的香火,我远望了一眼如来佛祖。他眉目低垂,俯视着众生。 我想问佛祖,章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反而会有位高权重,祸害人间的一天? 为什么苏轼、苏辙、黄庭坚等等,这些善良的人反而会命运多桀?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曾益其所不能么? 佛微笑不语。 只有和尚诵经的声音伴着清脆的木鱼声悠悠传来,安详而平和。 尽管完全不辨其意,我却不由自主地伫立在一旁静听了片刻,烦躁而不安的心渐渐空灵而平静。 诵经毕,我沿着石板路,绕到寺庙背后。一泓清泉从山上潺潺而下,逆流而上,人烟渐渐稀少。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半山腰出现一个碧绿的水潭。 我一时走累了,便坐到水边的槐树下休息。 一串串槐花如玉般倒挂,白如珠,怒放如雪,隐现在一片葱郁的青绿之中,含蓄而不张扬。春风吹过,摇曳一树芬芳,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槐花香气。 对着如斯美景,我却并无赏景的心情,随手捡起小石子,往水潭里扔。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 左岸的石头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光头,吓了我一跳,赶紧拍了拍心口,站了起来。那和尚也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他庞眉深目,身材瘦长,颇有松姿鹤骨。他微微欠身,单手行了个礼。这个简单的举止,却给人飘然出尘之感。 我双手合十,正打算回礼,突然发现他左手上提着一只烧**,顿时石化。忽地想起现代短发食的和尚,随即淡定,丢了个会意的笑容给他,又坐下扔起石子。 “你不见怪?”那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 “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懒散地说。 “也不知是哪位施主带了这只烧**来礼佛,我看我那些徒儿们惊慌得很,遂拿了准备扔掉。转念一想,浪费粮食要遭天谴,实在是左右为难……” 看着那烧**,我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了,“要不,我帮你吃吧,省得你破戒下地狱。” 那和尚微微一愣,随即展眉一笑,“谢谢施主。” 我吃**,他念经。气氛很是古怪。可是又不能赶他走,我吃得很郁闷,吃完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施主缘何身处地狱之中?”和尚问。 “我怎么在地狱?” “烦恼煎熬之地,何处不是地狱?”他挥挥衣袖,“眼前春光灿烂,你视而不见,只见污浊烦恼,犹处地狱。” “我也不想的。只是心中烦闷,无处排解。” “贫僧与施主有缘,不妨说来听听。”他诚恳地说。 有人说话谈心也好,我想了想,说:“有一个人,他命中有一场劫难。我想帮他化解,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法子,所以烦恼。” “所谓个人劫难,是因缘果报的轮回。他命中有此一劫,如何能化?” “我事先知道会有此劫,为何不能化?” 他指着地上的**骨头,说:“譬如说这只**,它命有死劫。我不杀它,你不杀它,可是它终究难逃一死。” “**如何能和人相比,被吃是**的宿命。人岂有宿命?如果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又岂有事在人为一说?那求神拜佛又有何用?” 他认真听完,淡然一笑,沉思片刻,方说:“信命并不是要认命。因果是可变的,已造的因加上现今的因,可以改变果。” “你刚才还说劫难不可化解。”我追问道。 “变不等于化。”他沉静地说。 绕来绕去,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仍有点模糊。 变不等于化。 是说我只能提醒子瞻提防将来的劫难,却不能保证他能逃过么? “如果我一定要化呢?”我执著地问。 “佛陀成道时曾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证得。’施主聪慧胜于常人,只可惜迷而未悟。” “悟了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只是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子非我,安知我之忧乐?” “施主无非是想所爱之人逃过劫难,安乐而生。只是佛祖尚有劫数,人又岂能避免。一念离真,皆为妄想。还是随缘的好。” “并不是没有办法化解的,只要……”只要那个劫难的因不存在即可。 和尚静默地看着我,清明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看透我一切所思所想。 许久之后,他淡淡地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言罢,他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贫僧话尽于此,还希望施主静心想想,就此别过。” “还未曾请教大师法号。”我急忙叫住他。 “贫僧法号‘空寂’。”他悠然向山下走去,边走边说:“不染烦恼,圆融妙净,身心中一切念头空空寂寂。” 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难不成王弗的死因与忤逆天意有关? 我坐在水潭边默默地回想空寂的话,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直至佛寺悠远绵长的钟声传来,惊起林中的鸟儿,我才发现天色渐晚,匆忙向山下走去。 这一路来时不觉得远,回程却觉得漫漫长街延展无尽。天色愈渐黑暗,只有如钩新月,淡洒清辉。 我越走越快,想尽快赶回家。 终于看见了远处的饮风池,湖水闪着碎银似的光华。 一个人倚在旁的梧桐树上,身姿有些落寞,他提着盏灯笼,昏黄的光从薄纸中透出,照在他脸上。他眉心紧蹙,神情似在忧思迷惘,只可惜夜色遮掩,看不真切。 看见他站在那里,我忽然觉得很温暖,即使我衣衫单薄,而月光正冷。 “弗儿。”他看见我,匆忙几步走上前来,冷着脸说:“跑哪去了,也不说一声,害我担心。” “去天和寺烧香了。你怎么在这边?” “天色漆黑,不知道你去哪边了,这里是回家必经之路,所以在这等你。你啊,真不叫人放心!”他摇摇头,语气似无奈又似宠溺,“明明怕黑,还不早点回家。” 霎时间,纷杂往事扬尘扑面。 那一年,明月夜,短松冈,也是他提着一盏灯笼,照亮我回家的路。 鼻子突然有些酸,我笑着说:“我以后一定不乱跑了。” 他仍愁眉不展,我心生疑惑,“还有别的事么?怎么苦着脸。” “宋大人出事了,被革职了。”他淡淡地说,面色却愤慨难平。 “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错?” “柔儒无为,办事不利。”他冷笑着说。 这也能算作革职的原因?我一时无语。 我们相依走回家。章惇仍在,这饭吃得我没滋没味,子瞻也是心事重重,连酒都没喝。 “我打算写一封奏折,替宋太守陈情申诉。”子瞻平静地说。 “不可。”在我反对之前,章惇已经出声打断了他。 “子瞻,此事万万不可。”章惇沉声道,“圣旨所列罪条本就是虚名。” “你也知道是虚名。”子瞻急冲冲地说:“宋太守在任期间,百姓安居乐业,虽无大功,但何曾有过?你在商州,相距不远,可曾见到凤翔百姓流离失所,逃至商州?” 章惇摇摇头。 子瞻见状,信心满满地说:“我准备让凤翔民众万人请愿,以现宋大人之民心。等皇上看到……” “没用的。”章惇悠声说道:“我所谓的虚名,是说这罪名很难反驳。倘若是贿赂杀人,需要真凭实据。而柔儒无为,办事不利?皇上这么说了,你能反驳么?” “皇上是听信了谗言。” “那只能说明宋选得罪了人,或许还得罪得不小。你若是替他求情,小心连累进去。” “子厚兄是叫我明哲保身么?”子瞻语气淡淡,而目光灼灼。 章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圣旨有没有说谁接任宋选之职?” “我不是告诉你皇上命我暂代太守一职么?”子瞻疑惑地问。 “你想代而取之么?”章惇眯起眼睛,眼光却像脱鞘而出的匕首,锋芒毕露。 我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子瞻也明白了,他微微皱起眉头,“子瞻绝无此心。宋大人待我一向不薄,我岂能如此?况且太守为五品官阶,我只是八品,哪有破格擢升的道理。” “我可听说你当年制科入三等,皇上就想直接封你为翰林学士,只可惜被韩琦拦住了。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这种机会,不要也罢。”子瞻不屑地说。 书生意气!我微微地叹了口气,一转眼,对上了章惇意外深长的眼神。他似乎在嘲笑我在此事上的看法与他相似。 我沉思了片刻,对子瞻说:“上书的奏折不要纠结于这个罪名,以宋太守年过六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来讲会比较好。也别弄什么万人书,好像逼着皇上一样,不好。” “夫人说得有理。”子瞻点头道。 “至于太守之职,是由皇上决定的。不是下面的人想当就可以当的。”我一面说,一面看着章惇,“在这个关头阿谀表现,岂是君子所为?!” 倒不是我和子瞻一样清高和热诚,只是我需要刻意地烘托出章惇的世俗和冷血。 而且我知道历史上接替宋选的太守并不是苏轼,而是陈公弼,因为他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儿子和儿媳——陈季常与河东狮。 章惇扬起眉头,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波光蓦然一闪,让我心底生出凛冽的寒意。 他的眼神反倒让我更加清醒和坚定。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章惇释然一笑。 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么? 反正王弗横竖27岁都要死,何不死得更有价值些? 为了子瞻,我心甘情愿。 此身变化浮云随在线阅读 此身变化浮云随 - 推枕惘然不见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推枕惘然不见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危柱京弦,艳歌余响,绕云萦水。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独回首、烟波里。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云梦南州,武昌南岸,昔游应记。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苏轼《水龙吟》 暂代宋选太守一职后,子瞻变得很忙碌,早起晚归,连午饭也没有时间回来吃。我不免心疼,炖了鸭汤送到衙门。 一进大门,就撞见了邢师爷。他看见我手中提着的食盒,笑着问:“苏夫人,来送午饭啊。苏贤良最近为公务心烦神,常常忙得废寝忘食,是该补补。” “苏贤良?”我有些疑惑,“你是说子瞻么?” “是啊,苏大人修东湖、祈神雨、赦囚徒,可是百姓心中贤良的父母官啊!” “子瞻年纪轻轻,哪里担得起这贤良二字?” “苏大人当年制科应考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故如此称呼。” “师爷过誉了。” “如今太守空缺,诰命未下,苏贤良一直受圣上赏识,荣升太守指日可待啊。” 他一脸阿谀的笑容。 “邢师爷,你这么说,他日新太守上任,你让子瞻情何以堪?”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邢师爷讪讪地笑了笑,引了我去后堂便退下了。 子瞻正俯首公文,都没注意到我进来。我提起食盒在他脸侧摇了摇,他方看见,笑着搁下笔,“好香啊,什么时辰了。” “我都吃完了,你说什么时辰了。忙起来连饭也不吃,那些衙役都是吃干饭的啊,不知道提醒你啊。” “我叫他们不要打扰的。”他浅笑着起身,提起食盒坐到圆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刚才遇见邢师爷了。” “嗯。” “他称你为苏贤良?” “嗯。他们现在都这么叫。” “这个称呼有点过誉吧。” “他们愿意这么叫就随他们叫去好了。” 他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一怔,无奈地放下碗筷,“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太守之位?”宋选罢免已有半月多,新任太守的诰命至今未下。不知那皇上想得是什么心思。拖得久了,难免很多人会以为子瞻会取而代之。 “弗儿,别人这么想,难道你也不懂我?我诚愚且拙,身名两无谋。岂会存这种念头?”子瞻神色坦然地说,“更何况,我若钻心于此,凭我学识,莫说太守,翰林也是唾手可得,何须借此机会。” 六月初,诰命方下,新任太守陈希亮走马上任。 子瞻一脸欣喜地告诉我陈太守也是眉山人,让我随他前去拜会。 我一听,正中下怀,正想见识陈季常和河东狮呢,当即备了份薄礼,前往太守府邸。 仆人们正忙着收拾家什,通报之后,管家迎了出来,一脸歉意地说:“老爷正在小憩,请两位稍等片刻。” “陈公子在么?”我问道。 “老爷出发得仓促,留公子打理一些善后事宜。公子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到。” 我不无惋惜地哦了一声,挥手让管家退下。 “弗儿,你认识陈公子?”子瞻好奇地问。 我咳嗽一声,装作不以为意地说:“听人提起过。”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陈太守才身穿布衣,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面色略黑,神情严肃,没有温度的目光在子瞻身上稍稍停留了半刻,未敷衍半句让客久等之词,径直走到上座,冷声问:“找老夫何事?” “下官苏轼,得知大人刚到凤翔,特来拜访。”子瞻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陈太守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微微地嗯了声。 “听闻大人是眉山人,子瞻与大人算是同乡了。”子瞻笑着说。 陈太守淡淡地哦了声,未再多言。 “大人初来凤翔,不知是否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下官乐于帮忙,我就住在……” “知道了。”陈太守打断他的话,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子瞻的脸上有些过不去了,再说什么也是自讨没趣,故歉声道:“大人旅途劳累,多有讨扰,不打扰大人休息了,下官告辞。” “不送。”陈太守略一颌首,转身离去。 “架子好大啊。”我小声嘀咕。 “估计被我们搅了午睡,心里不快吧。”子瞻轻扬眉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听闻这位陈大人在各地任官期间做了不少实事,也许是格务实,不善言辞。” 我暗自笑了笑,看你能轻松几时,现在还为他说好话,要不了几日就要在背后骂他了。 果不其然,没几日,子瞻笑容便越来越少,眉宇间聚合起淡淡的愁闷。 “今天,陈希亮又把我的公文改得面目全非,让我重写。”他连声抱怨,“我的文章连皇上与欧阳公都交口称赞,真不知道他哪里挑出这么多毛病!” 文人最反感别人修改自己的诗文,更何况子瞻这样的?这个陈希亮一出手,就切中了子瞻的要害。 “他是太守,你也只能虚心听着。更何况,他改总有他的道理,你写文太直露随,而公文言辞更需妥贴平和一些。陈太守这么做,或许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教导你为官之道。” “好,我忍。”子瞻握紧拳头,重重地敲在书桌上。 子瞻忍气吞声,而陈希亮毫不留情面,多处刁难。 他让子瞻去商讨公文,自己却在内室午睡。子瞻“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虽强咽下这口气,但心中不满与日剧增,面容更是日渐沉郁。 我在街上闲逛时,突然看见民众纷纷往衙门涌去,一时好奇,也跟了过去,远远地就听见嚎叫声从院内传来。 跟看门的衙役打过招呼,我从人群中穿了过去,然后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邢师爷趴在长凳上,两侧各站一个衙役,手持刑杖,挥杆而下,重重地落在邢师爷腚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邢师爷不停地惨叫,身上的青衣渐渐渗出暗红的血色。 陈希亮端坐在太师椅上漠然地喝着茶,观看着眼前的刑罚。站在两旁的官僚脸上皆是惶恐不安之态。 “怎么回事?”我问身旁的小衙役。 “不知邢师爷说错了什么,陈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命人打他20大板,谁若帮忙求情一并打。亏得执刑的人手上留情,不然刑师爷那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啊。” “……19,20。” 衙役停手握住刑杖立在一旁,“启禀大人,杖责完毕。” 邢师爷抖抖索索地用手肘略微支起身子,苦声喊冤道:“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错?” 陈希亮冷冷地看着他,愠色见髯须,厉声道:“本官生平最厌恶人虚浮不实,签判就是签判,叫什么贤良!这板子算给你个教训!” 众人的目光立即从邢师爷转到子瞻身上,原来这邢师爷所受皮之苦却是因为叫了一声苏贤良!这板子打在邢师爷身上,如同打在子瞻脸上。 子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暴起,突突跳动。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陈希亮,愤慨羞辱之色溢于形。 陈希亮目光如冰,漠然地与他对视,不怒自威。 子瞻用力地咬紧下唇,嘴角抽动了两下,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重重地一甩衣袖,愤然往衙门外走去。县衙门口围观地群众自觉地让出条道,渐渐散去。 两个衙役小心翼翼地把邢师爷从木凳上抬起,不经意碰到他痛处,他惨绝人寰地哀叫起来。他们所行之处,留下滴滴血迹,触目惊心。 官僚们见状面色戚戚,低声窃窃私语,不时传来几声轻叹。陈太守神色漠然地喝着茶,好似刚刚看完一场戏曲而不是一场刑罚。 为一个称呼如此大费周折的折人颜面,就算是他要磨炼子瞻的心,未免也过了火。我我摇摇头,匆匆赶回家。 转了一圈,我才在横池旁的喜雨亭看见了子瞻。 身未近,酒气先闻。 他面色沉,蹙起的眉宇中还有几分愠色,手持杯酒,默然地望着眼前的横池,似乎出了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我掏出袖里的酒杯,斟上酒,向他举杯道:“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 “弗儿,你是以渊明的《连雨独饮》来宽慰我么?” “只是看你独饮,突然想起了这首诗。” “若能学得渊明拂衣归田里,倒也自在。”他深深叹息,“只可惜……” “看来你还要为五斗米折腰啊。” 他静默不语,微笑着看着我,笑容虽还有些勉强,眼角却渐渐染上明朗洒脱的味道。许久,他舒展眉心,朗声道:“既无命忧,且复忍须臾。” 他笑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我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反添了些莫名的欣喜。我笑着饮了口酒,“我还以为你要‘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岂会因为陈希亮的刁难而怯步。”他的神情忽而冷肃,微有醉意的眼睛变得清亮而狂傲,“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知道,我苏轼担得起‘贤良’二字!” 或许是觉得杖责之事过火,陈希亮特地在中元节设府宴,邀子瞻前往。但年少气盛的子瞻以祭拜亡母为名,托辞拒绝。 中元节俗称鬼节,向有民风在此日祭拜亡者,本也情有可原。谁料到陈希亮觉得被拂了面子,盛怒之下一纸文书上书朝廷。 子瞻怒气冲冲地将朝廷纠劾的文书摔在桌案上,“不过一场府宴而已,居然这样小题大做!” 我瞥了一眼文书——罚铜八斤以惩过。 “不就是八斤铜么?”我笑着说,“又不是罚不起,有什么好气的。” “我是心疼钱么?”子瞻白了我一眼,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此事弄得朝廷上下人尽皆知,我成了别人的笑柄!不出三日,父亲的信就要到了,他肯定气我给他丢脸。” “反正父亲远在京城,也就是写信骂骂。”我宽慰道。 “我一再忍让,他还是咄咄逼人。”子瞻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切齿碾碎了才吐出口,向来清澈的眼中翻卷着狂澜,“陈希亮!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今日如此对我。” 推枕惘然不见在线阅读 推枕惘然不见 - 陂塘水落荷将尽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陂塘水落荷将尽 湖上萧萧疏雨过,山头霭霭暮云横。 陂塘水落荷将尽,城市人归虎欲行。 ——苏轼《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 子瞻与陈希亮龃龉不断。一个年轻气盛,一个顽固古板,两人僵到了见面不打招呼的地步。一些原先常登门的人渐渐疏远了来往,不过子瞻与我都不甚在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样的人疏远了反而好,我更是乐得他多了空闲的时间陪我。 我们常去天和寺,希望寺庙的气氛能让他静下心来,佛禅智慧能消解他内心的苦闷。 空寂闲聊到一些佛学典故,见子瞻对答如流,不禁问:“施主信佛?” “母亲信佛,佛书我亦常看,但暗塞不能遍其妙,独时取其浅假说以自洗濯。”子瞻谦虚地回答。 “施主缘何读佛经?是为出生死、超三乘么?” “非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 空寂赞许地点点头,“自若悟,众生是佛。平常心是道。” 趁子瞻欣赏壁画的空隙,空寂走过来,问我:“他就是你说的有劫难的人么?” 我点点头。 “天资禀赋,不善外饰,才高人妒,直言贾祸,天意也。”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渐渐揪成一团,生出颓然无力之感,低声问:“没办法么?” 他摇摇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他还需磨炼。”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抿紧双唇,默然向子瞻走去。 “施主留步。”空寂叫住我,清明的眼神凝视我片刻,庄重地弯腰向我行了一礼,抬头清声道:“宽恕。” 又是一个休沐日,我与子瞻骑马去扶风县游玩。 昨夜雨鸣渠,晓来风袭月,带来萧然欲秋之意。环城三十里,处处皆佳绝。我和子瞻信马由缰,慢慢欣赏着美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蒲莲浩如海,溪水清可啜。 莲花日出而开,日落而合。现夕阳西下,叶片渐拢,恰如含苞待放时的羞涩。碎金的薄光穿透花瓣,粉白的莲花显得别样娇红。 “一池芙蕖,开过尚盈盈。”我轻声赞叹。 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从远处渐渐驶来。在距离我们十步左右停了下来。一把黑色长剑撩起车帘,露出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他唤住车夫,从车厢内一跃而下。 他在岸边踱了几步,嗖然拔出长剑,足尖在岸边轻轻一点,一跃而起,如一只轻盈的白鹤,飘然落在水中一浮枝之上。剑锋一斩,一朵莲花受力飞起,他顺势接住,剑尖在浮枝上一点,借力腾空而起,轻松地落在了马道上。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闲云野鹤般脱俗。 他浅笑着看了眼莲花,递至车厢前,低声说:“小心刺。” 车帘撩起,露出一截凝霜皓腕,手腕上戴着只血色玛瑙镯,更是映衬得肤色莹白无比。纤纤葱指接过那莲花,盈盈一握,丹蔻的指尖便落在青色的荷秆上。 因是逆光,看不清车中女子的脸,但仅这一截手腕,便足够人浮想联翩。 “好漂亮。”一声欢喜的感慨,清脆如珠落玉盘。 我羡慕地叹了口气,发现子瞻凝神地看着他们,顿生不满,冷声道:“看什么看,走啦!嫁给你这么多年,都没送过我花。” “家里的花园不是种满了各式花卉。”他皱起眉头。 “我就喜欢这野外的荷花。”我蛮横地说。 子瞻破颜一笑,无奈地摇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回去划个木盆给你摘。行了吧!” “两位留步。” 白衣男子唤住我们,如法制地摘了一朵莲花,阔步走到我目前。 “算是代这位兄台送给夫人。”他爽朗地说。 夕阳勾勒出他侧脸硬朗的线条,英气逼人,深邃的眼窝里眸光闪闪。他露齿一笑,我霎时心跳加速,红着脸接过那朵莲花。 “陈季常!你当着我的面送花给别的女人?!”车内的女子掀帘而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陈季常?!河东狮?! 一瞬间我的心跳更加急促。手中的荷花像是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就在我左右纠结的时候,河东狮已经走到了我跟前。 或许是我骑在马上的原因,第一感觉她很娇小,身穿一身红色的石榴裙,娇俏可人。第二感觉是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红唇若樱。第三感觉便是凶,一双横波目里涌动的不是万种风情,而是如涛怒意。 她的眼神在我和陈季常身上扫动,顾盼之间冷风嗖嗖。 “夫人,我看这位夫人也喜欢莲花,我只是举手之劳,成人之美。” 河东狮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她又不是没有相公。” 子瞻闻言一笑,翻身下马,坦言道:“在下一介书生,飞身摘花是做不来的。若是不介意的话,在下愿作小词一曲赠与夫人,算是以谢这位兄台。” “好,你说。”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听着还不错。”她偏过头看了我一眼,“行了,荷花你就留着吧。” 陈季常低声念了一遍词,赞叹道:“此词清新淡雅,不作情语,却自有闲雅之趣。”顿了顿,持剑拱手道:“在下姓陈,名慥,字季常。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苏轼,字子瞻。” “你就是苏轼!”他瞪大眼睛,“我常听父亲提起。他一直称赞你的文章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少有奇才,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服。” “哪里,哪里。少侠的身手更令子瞻佩服。”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得知陈季常同路之后,子瞻让我与柳氏同乘一车,他与陈季常骑马。 “我叫柳月娥,你叫什么。” 河东狮冲我微微一笑,多了几分娇媚,少了几分凶悍。 “王弗。” “你相公出口成章,好厉害啊。哪里像我家这个,就爱舞刀弄枪。还想学什么郭解,做侠士。” “你相公的身手才厉害呢。不过他既然会武,你对他那么凶,不怕他打你?” “他敢!”月娥厉声道,眼里的寒光一闪,如脱鞘而出的剑芒。 我霎时觉得寒气逼人。 谁知她又吃吃地笑了,偏着头说:“他应该是不舍得吧。其实呢,我也不凶,只是因他学武的嗓门大,时间一久,难免受他影响。搞得我好像很凶一样。” “哦,这样啊。”我舒了口气。 “你呢?你相公听你的话么?” 我汗颜,想了想,说:“还算听吧。他这个人子直率,不辨忠奸,不提点一下,要吃亏的。” “季常也一样。若不是他挥金如土,那些狐朋狗友会整天跟着他?在洛阳的时候……” 车帘随风飘起,露出一丝缝隙。子瞻正与陈季常相聊甚欢,谈笑风生。看着他俩的笑脸,我非常暗地想看看子瞻知道陈季常是陈希亮儿子后的表情。 陈季常一直送我们到家门口,子瞻笑着跟他道别,约他明日再叙。 “你没问他住哪边?” “你还不知道?”子瞻有些诧异,“他是陈希亮的儿子。” “你不介意?” “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他不以为然地扬起眉梢,振振有词地说:“窃贼的儿子未必是贼,陈季常可比他老子豪气多了。” 陈季常时常过来串门,他与子瞻之间似乎一点都没受到陈希亮的影响,依然称兄道弟,相视莫逆。陈希亮也没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给子瞻好脸色看,依旧处处刁难。 转眼间到了中秋,却碰上了风高云厚的天气。吃完团圆饭,子瞻提出去湖边赏月,我不得不在喜雨亭上挂上两盏灯笼照明,却仍被风吹得飘飘欲飞,时明时暗。 一阵狂风,吹熄了灯笼,又吹来乌云遮住明月,亭子里霎时陷入黑暗。我正欲掏出火折去点,却被子瞻一手按住。 他在黑暗中低声笑了笑,朗声道:“狂云妒佳月,怒飞千里黑。” 云层渐薄,黑暗之中,最先分明的是他清澈如水的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月。 “佳月了不嗔,曾何污洁白。” 明月在浮云中穿行而出,幽寂暗的湖面刹那间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子瞻端起酒杯,“爰有谪仙人,举酒为三客。今夕偶不见,泛澜念风伯。” 我笑着和他碰杯,“毋烦风伯来,彼也易灭没。” 他会心而笑,一饮而尽,起身站到亭边,举头望明月。 沉吟片刻,他缓声念道:“支颐少待之,寒空净无迹。粲粲黄金盘,独照一天碧。玉绳惨无辉,玉露洗秋色。浩瀚玻璃盏,和光入臆。使我能永延,约君为莫逆。” “想不到你中秋夜居然做了这样一首咏月的诗。” “有何不可?”他扭过头来。 “你准备给这首诗取什么名字?” 他唇角翘起很浅的弧度,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妒佳月。” 我噗嗤一笑,“这名字真好。” 他眨眨眼睛,“气死他。” 我们终于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心中的欢喜像湖水的涟漪,一波波地散开。 笑了片刻,他肃然沉寂,叹息道:“要是子由在该多好。” 叹息声中,方才的欢愉和喜悦悄然散去,淡淡的伤感和遗憾弥漫开来。 月色依然美好,只是这样美好的月色更让人失落。因为我们无法不去想,如果子由也在身边,该是怎样的快乐。 “万事悠悠付杯酒,流年冉冉入霜髭。”子瞻举杯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他目光如水,静静地看了我一瞬,眼中荡漾出笑意,宛如明月清辉破云而出,刹那光华点亮黯淡黑夜。 月夜静瑟,秋风带来微微的凉意,但心底是温温的暖意。 “子瞻。”陈季常洪亮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 “你怎么来了?” “跟我那老子吃饭吃得烦闷,于是过来找你喝酒。嫂夫人不介意吧。” “你要是把他灌醉的话……”我顿了顿,笑着看了他一眼,“把他给我背回去就行。” “哈哈哈!”陈季常大笑,“这个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弃尸野外的。更何况,我也不敢醉,不然回去有得唠叨了。” 陂塘水落荷将尽在线阅读 陂塘水落荷将尽 - 来看南山冷翠微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来看南山冷翠微 花开酒美盍不归,来看南山冷翠微。 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 明年纵健人应老,昨日追欢意正违。 不问秋风强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讥。 ——苏轼《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 九月九,重阳节,自古以来有登高望远之俗。陈希亮邀凤翔府官员携眷登终南山。子瞻原不想去,但是鉴于中元节罚铜八斤之事,还是忍住不满,一同前往了。 秋高气爽,风高云淡,菊花飘香。 陈希亮站在南山山巅,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美景,念起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阳割昏晓。荡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子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估计心里在想——有本事你自己作一首诗,别背别人的。 “可惜啊,可惜!”陈希亮感慨道。 “大人何出此言啊?”邢师爷一脸惊讶地问。 “我曾在府衙内闲庭信步,明知廓外有太白山、**峰山等景,可惜无法得见。非要花一番力气,爬上这终南山才能见到这雍山雍水。奈何一把老骨头咯,爬不动啦!” “这有何难?”邢师爷笑着说,“在山下建一座高台不就可以了?” “不可,不可。”陈希亮摆手,“劳民伤财。” “大人此话差异,那高台并不修在府衙之内,民众皆可前往。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忙于劳作的民众都可因太守此行得益。试想重阳佳节,扶老携幼,登高望远,真是天伦之乐啊!” “是啊,是啊,是利民之举啊。”众人喋喋称赞。 “如此说来,确有道理。”陈希亮点点头。 “那下官明日便命人选址动工。” “好。” “请大人给这个高台赐名。” “苏签判,”陈希亮看向子瞻,“这里数你学识最高,你来起个名字。” “既然是为了登高望远,那就叫望远台好了。”子瞻轻描淡写地说,明显是在敷衍。 “太过俗。”陈希亮评价道,“华阁缘云,飞陛凌虚,俯眺流星,仰观八隅(曹植《七启》),是宜名‘凌虚’。” “好!” “妙!” 众人连口陈赞,陈希亮瞥了子瞻一眼,说:“多谢诸位今日陪老夫登高,老夫累了,想歇息会,不想呆的人可以走了。” 众人也纷纷表示他们也爬累了,要休息片刻,只有子瞻生硬地行了揖礼,说了声“下官告辞”,便幡然离去。 我摇摇头,跟了过去。 “凌虚台,他还想得道成仙啊?”子瞻愤声说。 “总比望远台好听。” “我那是随口胡诌的。”他抗议。 “消消气。”我笑着说,“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子瞻指着远处,一脸不屑,“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 我敛去笑容,冷声道:“那就是官场,那就是现实。你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你都必须接受。” “建个高台还要扯上与民同乐的幌子,明明就是他自己附庸风雅,贪图享乐。真是劳民伤财。” “那宋选当年建凤翔驿站花了多少万两白银?怎么没见你慷慨激昂?还写了一篇《凤鸣驿记》来嘉许此行?” “你不知道我当年进京赶考时凤翔驿站破烂成什么样子?宋大人修建驿站是为民谋福祉。” “那建高台民众也能受益啊。刑师爷的话虽然听得不舒服,但并未讲错。” “陈希亮的初衷就是自己享乐!”他表情倔强。 “好。那我问你,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是为了什么?为了他下扬州,赏琼花,看美女。然而这条运河沟通了南北漕运,富裕了沿河百姓,你能说这件事有百弊而无一利么?” 他不说话了。 “你对陈希亮偏见太深,虽然他有做得过分的地方,可是你就没有过错么?你是不是也太年轻气盛,恃才傲物了一点?你不是说‘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你苏轼担得起‘贤良’二字!’么?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算什么!除了抱怨还有什么?” “弗儿,我......”他眼神中流露出愧意。 “你想明白就好。” 以子瞻的才智,只需稍加提点即可。他只不过被一时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吹点冷风就好。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子瞻忽然眼睛一亮,阔步走到路旁的草丛中,拔了一株草,笑着递给我。 “这个挺眼熟啊?闻着味道也挺熟悉的。” “这是茱萸!出产于吴地,也叫越椒或艾子。”他感慨道,“没想到在凤翔居然也能看到。” 看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我轻声问:“是不是又想子由了?” “你怎么知道?”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茱萸少一人。’王维的这首诗我还记得。” “唉,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啊。倘若当初是我辞官陪在父亲身边该多好,日日饱读诗书,不烦俗事。” “博学是为了济世。”我感慨道,“你始终要迈入官场的。” “若能学得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官不做也罢。”他眉宇间露出萧瑟之意。 我望进他的眼睛,他眼中迷离的颓意,像是无波的深潭,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他。子瞻应该是笑也明朗,怒也张狂的。 “陶渊明仕宦生涯十三年,他是看破世事沧桑才隐居,而你,从仕不满三年,怎么可以轻言退意?” “陈季常未入仕途,他不也想着做隐士么?” 我被他激怒了,愤然说道:“人各有命。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陈季常他今后就是一个隐士,而你苏轼,不可能,也不可以归隐。你这一生,注定站在风口浪尖,注定宦海沉浮,注定想隐而隐不得,想退而不得退!” “凭什么?” “凭你的才学。” 他噤声。 “当年你母亲病重,我要写信告诉你,她坚决不让,怕影响你科考。她说你小时候就立志做范滂这样的人,你既然有勇气当范滂,她就有勇气当范滂的母亲!” 他剪水秋瞳里泛起清波,恢复了清明和光亮。 “子瞻,如果你一心隐退,你就是辜负你九泉之下母亲的苦心,辜负你父亲的教导,辜负子由的敬仰,辜负欧阳修的奖掖,辜负我的爱慕,辜负这普天之下所有欣赏你爱护你的人!” 见他陷入沉思,我又迎头加上一,“功成名就才有资格谈隐退,而你初出茅庐就想隐退,那是避世,是懦弱!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陈希亮算什么?你难道就因为他的刁难萌生退意,止步不前么?那你今后……” 我咽下后面的话——乌台诗案怎么办?谪贬海南怎么办?心中一痛,我忍不住别过眼去,轻叹了一口气。 四周岑寂,只有秋风吹过野草的细微声响,羽毛般轻轻地拂过耳畔,柔柔地抚慰心中的急躁和酸楚。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有本事,你就做到最后一个!”我握住他手腕,感到他脉搏飞快而有力地跳动着。 “子瞻,你不是陶渊明。如果说陶渊明是菊的话,那你就是梅。香自苦寒来,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清香尤在。” 虽然你一生饱受挫折,最后化为一抔黄土,可是你的诗词文章,流芳了千古。即使在千年之后,细细读来,仍能点燃人们对遥远岁月的想象和眺望,对诗词歌赋之美的追求和向往。 远处普门寺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照耀下,反出一闪一闪的亮光,一如子瞻眼里曾经的光芒。足以映亮霾天空下的灰墙瓦巷,暗夜里游离的灵魂。 “我先回家了,你一个人静一静吧。”希望这番话能让你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我走了一段路,回首看他。 子瞻背对着我,衣角被秋风吹起,即使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身姿仍显得清绝冷峭,那么的孤单。 不要怪我话说得太重太狠,子瞻,你不可以再这样浑噩下去。凤翔的小小挫折和你以后所要经受的大风大浪相比,实在太轻太浅。 我会离去,苏洵会离去,子由不会一直在你身边,甚至还有章惇这些“朋友”……子瞻,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仕途再苦再难,往后的路,你也只有一个人走下去。所以,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去面对一切。 我一个人走了好久,才走到山下。想着要不要去集市上转一转,反正还早。可惜月娥陪陈季常回洛阳去看她婆婆了,要不然还有个伴。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否不堪忍受陈希亮的脾气,陈夫人未随他来到凤翔,而是一直和洛阳的大儿子住在一起,可怜陈季常要两城奔波。在凤翔过完中秋就赶到了洛阳,说是过完重阳才回来。 一辆马车就从我跟前驶了过去,扬起一阵尘土,引得我一阵咳嗽。我正想骂人,马车突然停住,车窗内伸出一个脑袋,清脆地叫了声,“弗姐!” 正是柳月娥。 我恨恨地一跺脚,怒声道:“呛死我了。柳月娥,你赶着投胎啊。” “这不是赶着回来见你嘛。”她笑意盈盈地娇声道:“我在洛阳呆得闷死了。” 陈季常跳下车,问:“怎么不见子瞻?” “他去普门寺了,估计下午就会回来了,你们刚好顺路把我带上,我一个人走得累死了。” 一上车,月娥就献宝一样拿出一样东西,“弗姐,你看。” “什么?”车内的光线有些黯淡,看不清楚,但手中之物着滑顺温暖,像是皮草。 月娥撩起窗帘,阳光倾泄而入,映在我手中的狐尾上。富有光泽的皮毛,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夺目。 “漂亮么?”月娥骄傲而得意地说,“前些天季常狩猎时猎到的。” “太美了,送我好不好。” 她立刻把狐尾抢了回去,佯怒道:“想得美,要你相公给你猎去。” 苏轼有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猎》,里面“左牵黄,右擎苍”,“西北望,天狼”,听起来很有气势,但他实际箭功力如何,我还真不知道,不免有点好奇。 “如今正是狩猎时节,不如等我休息几日,下个休沐日约子瞻一同狩猎。”陈季常笑着说。 “真的,我能不能跟去?”我欣喜地问。 “当然能啊,我上次也跟去了。”月娥抢声道:“对吧,季常?” 陈季常微微一笑,“嫂夫人若是不怕,自然可以同行。” 来看南山冷翠微在线阅读 来看南山冷翠微 - 抱琴无语立斜晖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抱琴无语立斜晖 春风欲动北风微,归雁亭边送雁归。 蜀客南游家最远,吴山寒尽雪先晞。 扁舟去后花絮乱,五马来时宾従非。 惟有道人应不忘,抱琴无语立斜晖。 ——苏轼《莘老葺天庆观小园有亭北向道士山宗说乞名与诗》 月上柳梢,清辉满地,子瞻方才回来,“普门寺住持留我吃了斋饭,你们没等我吧。” 见他面露愧意,我不忍责备,淡淡地说:“没等多久。对了,有封子由的信刚寄到。” “真的?”他眉梢露出喜色,举步往书房走去。 拆开信封,信内厚厚一叠笺纸让他颇为惊讶,“子由怎么寄了这些琴谱过来?”抽出几张琴谱置于桌上,他坐下细细读起信笺,眼中流转过一丝欣喜,一丝不悦,一丝释然,最终汇成春风般温和的笑意。 “子由……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他谓然长叹,递过手中的信笺,“你看,他真是与你心有灵犀。” “…… 《春江花月夜》之后,咏月之诗难出其右,兄之《妒佳月》韵味深厚,实乃佳作。然心明之人必知其所暗指,不明之人难免丛生疑窦,流言蜚语,与兄何益?望兄今后勿贪一时口舌之快而惹人非议。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兄虽超然不累于物,然亦孤傲而不融于世也。(注1) …… 父亲大人久废弹琴,借人雷琴以记旧曲,弟作诗一首以记之。 久厌凡桐不复弹,偶然寻绎尚能存。 仓庚鸣树思前岁,春水生波满旧痕。 泉落空岩虚谷应,佩敲清殿百官寒。 终宵窃听不能学,庭树无风月满轩。” “想来我也好久不曾弹琴了,真是辜负了这尾雷琴。”他坐到古琴前,轻轻吹去琴身的浮尘,静思片刻,右手指尖轻挑琴弦,扬起一个清亮飘逸的泛音。 琴声徐缓、清幽,绕梁不去的回声很快让我的心沉入深处,思绪随着起伏跌宕的音调而展开。如独步幽谷空山,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清景无限。只可惜孤身一人,唯有对影为伴。 灯影飘忽,他低首垂眸弄七弦,面色含忧,眉间一丝寂寞。 琴音绵延不断,曲调缠绵委婉,意在思念故人。 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 忆昔与子儿童岁,卷书诵诗如鼓琴。 寒暑相从未相舍,夜雨对床听萧瑟。 十年磨剑闯京师,谈笑论辩众人识。 江上同舟诗满箧,郑西分马涕垂膺。 未成报国惭书剑,岂不怀归畏友朋。 官舍度秋惊岁晚,寺楼见雪与谁登。 行乐及时虽有酒,出门无侣漫看书。 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注2) 曲终临了,一声缓慢悠长的滑音,宛如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诉说着无尽的感慨…… 我久久沉浸在琴韵中,如痴如醉,欲哭欲歌。 “琴上遗声久不弹,琴中古义本长存,苦心欲寄常迷旧,信指如归自著痕。”子瞻默默轻抚琴身,低声道:“这首琴曲《忆故人》相传为蔡邕所作,少时仅识琴谱,如今与子由天各一方,别恨无穷,弹来方感曲中深意。” 他浅浅一笑,笑意未到眼内,已经消散。静默片刻,他又手抚琴弦,信指而弹。从《高山》至《流水》,由《听松》转入《阳关》。 十指在七弦上滚拂,音追音,弦赶弦,流水入弦滑,清风入指寒。琴音绕梁缱绻,旋律层层推进。一声声,一曲曲,吟唱着他的心声。 古琴弹罢风吹坐,灯芯落烬月照怀。 溶溶月色下,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清冷,“儿时父亲教我与子由弹琴,是希望我们藉以练心。我的琴艺或许略胜子由,但如今我困于心,衡于虑,为俗事所累。抚琴心境远不及他。弦外之意,更胜于弦上之音。心意既得,形骸俱忘,才是至境。” “你忘了‘困于心衡于虑’的后一句么?”我问,“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作何?阿谀献媚?强颜欢笑?为迎合权贵,摧眉折腰,不得欢颜?”他连声质问,颓然长叹:“娱人之乐,未免违心。世事非吾事,富贵良非愿。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能不忘反么?” 幽暗光线中,他静静望着我,眼神中有种令我心碎的迷茫,被月光映亮的脸浮泛出一种淡泊世外的气息。 他的嗟叹声,声声落在我心头,心思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重。 扪心自问,这样的仕途真是子瞻要的么? 我知道历史的轨迹,所以把他往仕途上推,倘若我一无所知,我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生活是不是更适合他? 我不知如何作答,迟疑着,久久没有做声。 “隐居亦何乐,素志庶可求。”他解嘲地笑笑,眼中闪过戚然的影,化为释然,“既然你与子由都劝我融于世,或许我是该醒悟了。” “子瞻……”我轻声唤他,吸了口气,克制住心中酸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陷官场,如处漩涡,由不得你进退,过不上你向往的隐居生活,你会不会怨我今日推你一把?” 他静默了一瞬,摇摇头,说:“不会。从我进京赶考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走这条路。是好是坏,是福是祸,都是我自身命力。” 他微微一笑,轻轻抚上七弦,“妻子好合,如调琴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你说的那番话是为我好,我又岂会怨你?” 我垂下头,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是对是错要待今后再看。” 他站起身来,“不早了,睡吧。” 临睡前,我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陈季常回来了,说是改日约你狩猎。” “真的?”子瞻眼睛一亮,“听闻他骑相当了得,有机会得以一见了。” 我想起陈季常飞身探花的身手,笑着打趣,“你可别沦落到为他捡猎物的地步。” 他冷哼一声,“弗儿,你真是太小瞧我了。” “哦?” 他扬起眉梢,似是不经意地说:“天凉了,该给你准备件貂裘御寒了。” “真的?那我可等着了。”我笑着说。 他又想了想,说:“我明日修书一封,约子厚同来。” “为何找他?”我颇不乐意。 “狩猎人多才有意思啊。更何况,子厚似乎好些日子不曾来了。” “该来时自然会来。”我吹了灯,“睡吧。” 不到片刻,子瞻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面容安静而疲乏。 我凝望他熟睡的脸孔,百感丛生。 一整日理智与情感的挣扎,一半不甘埋没,渴望青史留名,闻达于世。一半心生退意,向往避世林中,潇洒自得。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仕途。 是历史的宿命,还是格的必然? 既然子瞻能直面他今后的道路,那我也不应再逃避章惇的问题了,也该静心谋划了。 抱琴无语立斜晖在线阅读 抱琴无语立斜晖 - 会挽雕弓如满月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会挽雕弓如满月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绵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虎,看孙郎。 酒酣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天狼。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凤翔马道上,数骑疾驰,直奔西山而去。入了山林,众人方收紧马缰,缓步而行。 “这算不算假公济私?”我看着身后跟着的两名衙役保镖,低声问子瞻。 他扬眉一笑,揶揄道:“谁要你们跟来?你是沾了柳氏的光。季常生怕他夫人被老虎给叼了去。” “我才不怕。”柳月娥睥睨地看了他一眼,扬起手中的小弓,“那些野兽要怕我才是。” 月娥力气不够,又偏好箭,陈季常特地为她定制了弓箭,弓身呈朱砂色,雕细琢,箭羽也染上赤色,甚是好看。 “嘘。”陈季常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左侧的树林,放低声音,“前面有只鹿。” “史青,周福。”他向侍卫努了努嘴,“交给你们了。” 二人一点头,驰马而出,逐而之,岂料两箭虚发,鹿受惊狂奔。 “没用!”陈季常低叱一声,怒马独出,左手持弓,右手从箭匣内抽出羽箭,从容地搭弓即。长箭挟着劲沛真气出,“嗤”地一声划过长空,鹿应声而倒。 他俯身提起雄鹿,撂到马背上,疾驰而回,将鹿扔在史青和周福面前,吩咐道:“你们就负责照顾两位夫人好了。” “是。” “季常,你箭法真堪比飞将军了。”子瞻赞道。 “过奖了。”陈季常正笑得开心,脸色突然沉静,眯起眼睛,看了眼前面的丛林,抽出一支羽箭,满弓而。 猎狗奔入林中,刁了只野兔出来。 “子瞻,你是不是也该露露手了?”陈季常催促道。 “好。”子瞻扫视着树林,寻找猎物的身影。 林中深处传来簌簌声,一个黄点不停地窜动着。 子瞻挽起手中的弓,弓身“吱呀呀”的轻响,弓弦渐被拉成满月,蓄势待发。他眉目微敛,唇角紧抿,沉静而专注地看着移动的黄点,随之微微地调整着弓箭的方向。 瑟瑟秋风过,卷起落叶沙沙,黄点在风中止住了动静。 噗的一声,羽箭离弦,钉住了黄点。 猎狗兴奋地奔过去,拖出一只黄狐。 陈季常有些意外,赞道:“子瞻,想不到你一届书生,箭术也不赖啊。” “莫怪书生能破的,也如骁将解论文。”子瞻难掩欣喜地露出笑容,拱手道:“班门弄斧了。” “别谦虚了。”陈季常打量了子瞻一番,“我看你长身猿臂甚堪学,假以时日,定有所成。要不,咱们三人比比?” “你说笑么?”章惇摇摇头:“我哪比得过你们?” “切磋而已。” “好。”子瞻道:“那试试。” “谁输了晚上可得请客喝酒。” “完了,完了。”章惇哀叹一声,皱起浓眉,苦声道,“看来今晚这顿酒是要我请了。” “章兄还未出手,尚未见分晓啊。”陈季常笑着说。 “那就开始吧。”章惇拿过身后的弓箭,目光笃定。 霜风猎猎,马蹄踏踏,犬声吠吠,箭羽嗖嗖。 黄狐老兔,雄雉野鸟,飞走无路。迎人截来砉逢箭,避犬逸去穷投罝。 我力气太小,弓都拉不满,更谈不上中什么猎物。干脆弃了弓箭,专门凑热闹,趁机观察众人。 最风光的当数陈季常,英气勃发,逸兴横飞,箭无虚发,鞍挂雉兔肩分麚。他过足瘾后干脆放下弓箭,悉心指导起月娥来。他轻轻调准她雕弓的方向,帮她稳住弓身,以免出箭时弓身移动偏。月娥连连中,雀跃不已,陈季常更是喜笑颜开。 子瞻不紧不慢地在林中随意驰骋,不似来狩猎的,更像是秋游散心。偶有偏,他也只淡然一笑,不急不恼。 章惇面容肃静,眸光搜索着林中的每一点踪迹,稍有动静便搭弓箭,倘若猎物逃脱,他总是笑着自嘲,但眼神却骤然沉。 我略地数了数,子瞻与章惇的猎物不相上下,但章惇剑匣内白羽所剩最少,子瞻还有半盒白羽箭,胜算应该更大些。 林中传来呦呦的鹿鸣声,众人皆喜,狠抽身下骏马,从深林中驰去。 一只母鹿,遥遥地站在土丘之上,被马蹄声惊到,从土丘上跃下,慌张地窜了几步。可惜这一片都是低矮的灌木,无处遁身,它干脆停了下来,用清澈的眼神无辜地看着我们。 “不应该啊。”陈季常嘀咕,“哪有不跑的猎物?” “它是来找刚才那只雄鹿的么?”月娥天真地问。 “送上门的岂能放过?”章惇从背后拿出弓箭。 母鹿不安地移动了几步,发出两声细细的鹿鸣,似在哀求。 “它怀了小鹿,所以跑不动!那身形看来快生了……” 陈季常的话音未了,一支白羽箭呼啸着,直奔母鹿而去。 母鹿徒劳地想要逃,却躲闪不及,箭矢正中腹部,它发出一声凄惨的长鸣,缓缓倒了下去,蹄子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停住不动了,只有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水汪汪地像是含满了泪水。血顺着伤口喷涌出来,汇聚成一汪血泊,染红了白色的箭羽。 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连猎犬都停止了吠叫,只听见血水滴落到山石上发出的滴嗒滴嗒声,声声滴落心头。 众人愤怒的目光凝聚在箭人的身上,而他却神色坦然,似笑非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不杀怀子兽,不抓抱窝鸟。这规矩你不懂么?”陈季常厉声喝道。 “我又不知道它怀子。”章惇轻描淡写地说,眼中丝毫没有悔意。 “你的箭是在我说它怀了小鹿之后才离弦的,我不会听错。”陈季常语气淡淡,然而目光坚定,语中之意不容反驳。 “不过一只母鹿而已,狩猎嘛,怎么杀不是杀。”章惇不以为然,神色冷漠,好像刚刚踩死了一只蚂蚁而不是杀了一只怀子的母鹿。 “算了,算了。”子瞻蹙着眉头,无奈地看了母鹿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子厚也不是故意的。这一行斩获颇丰,也该回去了,我请客喝酒。” 章惇从马上一跃而下,阔步走到死去的母鹿身旁,拎起来扔到了马背上。 下山路上,月娥策马走近我,望着章惇的背影努努下巴,不满地说:“我讨厌这个家伙,心狠手辣,还装。” “你还不知道以后他会做什么缺德的事呢。”我愤愤地说,见月娥拿起朱弓,我有些意外,问:“你想干吗?” “给他吃点苦头。”她冷哼一声,折断朱羽箭的箭头,搭上雕弓,笑着斜看了我一眼,果断地拉满,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出,直奔章惇而去。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很痛快,很解恨,甚至希望那朱羽箭的箭头未被折下,一箭洞穿章惇的心脏。 只可惜,羽箭没落在章惇身上,而是正中了他身下的骏马屁股。 马吃痛受惊,长声嘶鸣,前蹄抬空,在空中扑腾。 章惇显然没有想到马突然发狂,未来得及收紧马缰,从马身上狠狠摔下,一路翻滚,落入路边河中。 月娥紧紧咬住嘴唇,面露惊讶之色,但眼中闪烁着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陈季常扭过头,怒气冲冲地瞪了月娥一眼,翻身下马,走到河边,递过手中的弓,拉了章惇上来。 章惇口以下的衣服已经尽湿,湿嗒嗒地沾满泥土和草木,颇是狼狈。他低着头,用力抖落身上的脏物。 “拙荆顽劣,让章兄受苦了。”陈季常俯首歉声道。 章惇抬头侧目看着月娥,脸色郁,眼内怒意翻涌,复杂莫测,瞬间又被平静掩盖。他冷声揶揄道:“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陈兄不必为我担心,我倒是很替你担心呢。”说罢,扬眉一笑,湿润的眉宇触目地清黑,眼中一道冷光不留痕迹地闪过,寒意凛然。 陈季常撇撇嘴,没有做声。 瑟瑟霜风吹过,章惇不禁打了个寒颤,双臂抱了抱身子。子瞻见状,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关切地说:“子厚,小心着凉,赶紧上马,回去泡个澡,出身汗。” 章惇点点头,走到马跟前。那马儿似乎知道犯了错,很温顺地过来蹭他。赤羽箭并未入马,章惇马屁股,安抚了马儿几下,翻身又上了马。 “闯祸了吧,小心陈季常回去跟你算帐。”我看陈季常神色冷,提醒月娥。 “才不会。”月娥一脸肯定,在我耳边悄声道:“季常是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的,季常若是想救他,他本都摔不下马。” 我恍然大悟,心想原来陈季常的怒气也是装给别人看的啊,我又问:“你不怕他万一摔下马摔死?” “他要那么容易死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月娥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弗姐,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冷笑着说:“我倒真希望你那只箭的箭头没有折断。” 会挽雕弓如满月在线阅读 会挽雕弓如满月 - 安心是药更无方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安心是药更无方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闭门野寺松转,欹枕风轩客梦长。 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苏轼《病中游祖塔院》 “怎么样?怎么一直身子发热不见好?”我着急地问。 大夫胡须,苦思片刻,提笔写下方子,“我加了两味药,再喝两天看看。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夫人不要心急,再过几日就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再烧下去,脑袋要烧成糨糊了。烦躁地挥了挥手,赏钱打发了大夫,将药方交给任妈妈去抓药。 子瞻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睡着,满脸潮红,额头滚烫。我心里很是慌乱,捞起铜盆里的湿布,拧了拧,覆在他额上。如此几番,额头稍微凉了一些。 狩猎那天回来,章惇没有生病,反倒是子瞻病了,夜里身子就烫得吓人,请了大夫来按了按脉,说是出汗时受了风寒,只要出了汗就没事。开了一服药,里面有桂皮、甘草、桂,接连吃了几日,也未见好转。 子瞻缓缓地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太阳,问:“我又睡到中午了?” “可不是。”我递过漱口的茶水,“先吃点东西垫一下,任妈妈在熬药,不能空腹喝药。” 他皱起眉头,“还要喝药?我又没大病。” “还在发热呢怎么能不吃药?小病不治,大病吃苦。”我瞪了他一眼,拿过枕头,垫在他腰后,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他乖乖地张开嘴。 “除了浑身无力之外,生病也挺好的。无须去衙门看陈希亮的脸色,还能在家吃弗儿喂的粥。”他浅笑着说,只是笑容有些憔悴。 “快趁热喝。”任妈妈端着药碗进来,“这么大人还让我这老妈子担心。” 子瞻向来敬重母,无奈地接过药碗,吹了吹,仰头咕噜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问:“药方换了么?拿来我看看。” 任妈妈急忙从怀中掏出药方递给他,担忧地问:“有问题么?” 子瞻咬了咬唇,思索片刻道:“也没什么大问题。弗儿,拿支笔来。” 我见他握笔显得有些吃力,便夺过纸笔,“你告诉我写什么。” “去掉大黄和芒硝,加一钱半夏,两钱防风。” 我依言记下,略有疑虑地问:“你自己改方子,行么?” 他看了一眼任妈妈,笑着说:“不信我?好歹我也看过医书,自己的病最清楚。这方子不是我开的,是我儿时一个道士开的。” “你还记得药方?”我惊讶地问:“这病未必一样呀。” “他幼时也是寒症,换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任妈妈说道:“后来吃了那道长开的药方才渐好转。我这就去抓药。”她端起药碗,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你若是记得药方,何不一早记下,害我白心。” “风寒不是大病,我原以为随便吃几剂药就行了。今日这药汤喝了麻嘴,才想到看看药方。大黄和芒硝都是猛药,宣热拔毒来得快,但自身也有毒。这两味药是针对湿热病症,而我却是风寒,并不对症。” 我心一沉,冷声道:“这大夫是章惇请来的。” 当日章惇见子瞻患病,主动前往城南去请大夫。我们全家到凤翔一年,未有人生病,不熟悉城中的大夫,就未曾异议。想不到…… 许是见我脸色郁,子瞻拍拍我的手背,柔声宽慰道:“大黄和芒硝虽有毒,但不致命。要怪也该怪这大夫一时心急,下了猛药,你别迁怒子厚。”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管有意无意,子瞻总归是因这庸医而卧床多日,终日亲剂和,眼看着清瘦憔悴。我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子瞻兄,身体好些了么?”一道清越的声音划破沉默,陈季常阔步走了进来,摇头道:“你看看你,感染个风寒就下不了床了。等你病好了,跟我学武吧。” “人家是文弱书生,哪像你赳赳武夫。”月娥白了他一眼。 “学武强身健体有什么不好。”陈季常低声嘀咕,我心绪不由得一动。习武? 我拉着月娥去书房喝茶。往日一向话多的她见我心神不宁,竟安静了许多,娇声安慰我,“弗姐,别担心。又不是大病。” “我担心的不是他的病。”我叹了口气,看茶的雾气在空中缭绕,那么微弱的气息。 “那你担心什么?”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有的事,一个人憋在心里真的很难过,很想找人分担,可是看着月娥澄澈明净的眼睛,我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告诉你只不过多一个人烦恼,何必呢?” “弗姐~~”她拉长的声调有些不悦,“你就这么不相信月娥?” 我看着她真挚的表情,心里盘算着怎么讲会比较不突兀,想了好久,只告诉她章惇找来的大夫胡乱用药的事。谁知道她立刻爆跳起来,嚷嚷道:“这章惇安的什么心啊,等他下次来,我一定让季常狠狠揍他一顿。” “你看,我说不告诉你吧。”我摇头笑着说:“就知道打打杀杀。” “这有什么不好?”月娥嘟起嘴巴,“总比文绉绉地说几句风凉话要来得痛快,也比暗地里勾心斗角来得光明。哪有别人欺负不还手的道理?别人欺我一尺,我就要让他还我一丈!” 她的声音如同猛然敲断冬日屋檐下的冰凌,冷而脆,带着寒意的决绝。 前去无路,容不得我过多考虑。或许,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彻底的方法。 我微微一笑,“你若受了委屈,叫声季常就有人替你出头了,我可没有。”我饮了口茶,装作不经意地说:“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季常擅长什么。” “就是舞刀弄剑呗。” 刀剑这类单打独斗的武功并不适合,要是有冰魄银针、小李飞刀之类的就好了。我期待地看着月娥,问:“季常会不会银针飞刀之类?” “嗨!”月娥叹息道:“我觉得这些小的暗器很好,可是季常说暗器不是侠客所为,不屑于此。” “他向来敬佩的郭解,其父还行刺过别人呢,不也称为侠士?” “就是,对付坏人,还讲什么仁义道德。”月娥不屑地说。 刀剑不行,暗器不行,似乎只剩下一条路了。 “月娥,你箭的本事跟季常学了多久啊?” “我那哪叫学啊?也就是高兴起来了,在家练上几靶。你若想学,改日我让季常教你,省得狩猎的时候,你在一旁干看着。” “好啊。”我赶忙答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也不错。 翌日,信差捎来两封信,一封是子由的,信中提及湘云已有两个月身孕,父亲甚为欢喜。另一封是章惇的,信中挂念子瞻病情,还随信寄了一株丹参,送给子瞻养身。 子瞻轻抚额头,“子由的信你帮我回一下,寒症已见好,就勿要提及了,以免父亲大人担忧。至于写些什么……”他顿了顿,抬眼望我,清澈的眸中笑意闪烁,,“就随你了。” 我面颊一热,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热都散了,还说胡话。” 他浅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带着滚烫的热意。 “章惇的信呢?”我问。 “等我病好了回吧。你肯定还在心底怪他。”他淡淡地说。 “哪会啊。”我口是心非地说:“仔细想想,确实不能算他的错。更何况人家还寄了丹参来给你补身子。依我看,等你病好,我们是不是去趟商州,去谢谢章惇。”要下手总要先清路线。 “你当真这样想?”子瞻神情疑惑。 “那还有假?”我挤出笑容,“你不总教我不要从坏处揣度他人?” 子瞻见状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溢出一抹笑意,“你啊,一直对子厚有成见,可算想清楚了。其实子厚他格坦荡耿直……” “我先去书房写信了。”我匆匆打断他对章惇的赞词,起身替他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 浓墨沿着狼毫缓缓流至笔尖,滴落在生宣上,洇染出一个黑色的圆,慢慢扩散开来。我握着笔,迟疑着,不知写些什么。 该祝贺他即将为人父了吧,那么欢喜的一件事,为什么心底却有些酸酸的感觉?禁不住的惆怅感慨? 闭上眼,心头掠过那很久未曾想起的音容,他仍是那个翩翩白衣少年郎,站在回忆里,永不老去。一转眼,又看见湘云浅笑着,缓缓地走到他身边,他们温柔的目光久久地凝聚在湘云隆起的腹部,充满着幸福和期待。 绿树成荫子满枝,不需惆怅怨芳时。 挥去那些杂乱的念头,我沉下心来,慢慢写下对子由和湘云的祝福,怀孕中需小心注意的地方……碎碎叨叨的竟写了两页。 搁下笔,我轻轻吹干墨迹。不知道子由收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感觉,最好是淡然一笑,清风了无痕。 封好信后,我顺便整理了一下书案,恰巧翻到几封章惇的信件。我心中一喜,心想若有什么把柄写在信中,岂不是很好?急忙拆开信,仔细研读了一番,大失所望。信中无非是一些官衙的琐事,抱怨上司的严责,同僚的世俗,一身才艺得不到中用。没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也没法安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静心想了想,通过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来对付章惇,并非良计。一是他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思缜密,没什么把柄可抓。二来他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树大招风,而他不过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没什么人预料到他会有遮荫蔽日的一天,本不屑在他身上花费心思。他也牵涉不进去太重要的事件。 是时候静下心来,细心谋划一番了。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安心是药更无方在线阅读 安心是药更无方 - 万事从来风过耳 江城子-梦苏轼(宋穿) 作者:流蠡 万事从来风过耳 光景百年,看便一世,生来不识愁味。问愁何处来,更开解个甚底? 万事从来风过耳,何用不着心里,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 此理,本不通言,何曾道、欢游胜如名利。道即浑是错,不道如何即是。 这里元无我与你,甚唤做、物情之外,若须待醉了,方开解时,问无酒、怎生醉。 ——苏轼《无愁可解》 子瞻的风寒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好,凤翔九月即微雪,熬过寒冬,转眼便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了。 我练了一个冬天的臂力, 本以为拉弓箭会轻松很多,谁知仍旧是拉不满弓不远箭。陈季常无奈之下,也给我定制了一把小弓,这才可以拉之自如。 或许我真是在箭上没什么天赋,力量的问题解决后,准度又很差,不谈正中靶心,就连中靶的比例也只得十之三四,好在陈季常还算有耐,对我不舍不弃,悉心指导,这才渐渐有了起色。 一日,陈季常拎过来两个箭筒,冷冷地往地上一扔,“筒内所有羽箭中靶心后才许吃饭。”说完就黑着脸走了。 他今日的态度让我有些纳闷,像是憋着气一般,怕是和月娥闹别扭了吧。我没在意,拾起一支箭,搭上弓,瞄准靶心…… “弗姐,吃饭啦。”月娥过来叫我。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羽箭,无奈地说:“箭还没完,季常要我练完才许吃饭。” 她斜睨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吃饭哪轮到他说了算,别理他。” 我数了数,“还剩七支箭,一会就能完,你等等。” 一支箭在了红心的边上,第二支偏落在了靶边,第三支直接掉在了地上。 “弗姐,你没力气了,别了。” “再等等。”我心底有些不服气,不料月娥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我疑惑地扭过头。 “没力气了就靠近一点。” “可我本来距靶就不足十步,再往前干脆直接把羽箭在箭靶上好了。再说,要是被陈季常看见会说我的。” “别怕,有我呢。”月娥豪气地挥挥手。 我笑着问:“对了,季常今天怎么气冲冲地?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月娥蹙起眉,“昨天父亲把他叫去,给他看了篇文章,他回来就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哦?谁写的东西惹了他了?” “你相公。” “子瞻?”我有些惊讶,“不会吧?” “是因为那篇凌虚台的文章。” “凌虚台记?”我心生疑惑,“文稿在么?带我去看看。” “你不箭了?” 她撇撇嘴。 我拾起箭筒内的羽箭,走到靶前,用力到靶心正中,拍拍手,“这不就行了。” “……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以前读《凌虚台记》时没有深触,只觉得不过是感慨世事变迁,兴盛和衰败交替无穷无尽,无物长久罢了。而如今读来,看似论事,实为论人。我无奈地笑笑。 “弗姐,你笑什么?我也看过,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啊?” “那是你单纯。子瞻是借机讽刺你公公呢?” “何处可以看出?” “凌虚台东面曾是秦穆公的祈年、橐泉两座殿,南面曾是汉武帝的长杨、五柞两座殿,北面曾是隋朝的仁寿也就是唐朝的九成。这些殿都曾经兴盛一时,宏伟奇丽,坚固而不可动摇,然几百年后,却连破瓦断墙都不复存在,早已成了种庄稼的田亩和长满荆棘的废墟了。相比之下这座凌虚台又算什么呢?这不是借以讽刺太守不知深浅地沾沾自喜,想以高台夸耀于世而自我满足么?”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月娥叹气道,“难怪我没看明白。” “文人都喜欢这样。”我摇摇头,“好像不举一堆前朝史例就显得自己才疏学浅似的。太守看了是不是很生气?” “好像没有,听季常说他还要把这文章刻到石碑上立在凌虚台旁。” “哦?”我有些诧异,陈希亮向来与子瞻是针尖对麦芒,此番非但不加以斥责,而且还要树碑立传,是故作大度,还真是襟坦然? 我正左右不得其解,却听见陈希亮回来的声音。我忙走出去向他问安。恰好到了晌午,他客套地留我吃饭。 今日他似乎心情很好,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少有地露了几次笑容,我看了反倒更加忐忑。 餐后,他接过老仆端来的漱口茶,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问:“你今日有些反常地少话啊。有事么?” “陈太守,我看了子瞻的《凌虚台记》,言辞多有得罪。我代他请罪了。” “你代得了么?”他冷冰冰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是代不了,子瞻不是轻易听人劝的人。可是,不管怎样,文中确实有不敬的地方,望您见谅。” “我觉得写得很好。”他微微扬起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好什么好?”陈季常恰巧走进堂屋,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们陈家在洛阳好歹也是豪门世族,他这样写让我们脸往哪里搁?” “别人哪里看得明白?”月娥嘀咕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在讽刺爹。爹,你可千万别把这文章刻石碑上去。” 我忙顺势说:“陈大人,子瞻爱逞口舌之快,您就当耳边吹了阵风,左耳进,右耳出。刮过去就没了,何必刻在石碑上。” “你们都太年轻了,你、季常、子瞻,都太年轻了。”陈希亮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吩咐老仆去衙门把子瞻叫来。 子瞻一脸疑惑地扫了众人一眼,向陈希亮拱手请安道:“不知大人招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子瞻啊,你的《凌虚台记》我看写得不错。我打算刻到石碑上,立在凌虚台前,怎么样?” “下官谢大人赏识。”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神情平静恬和,看不出一丝起伏。 “可是你夫人和季常都不希望刻碑。”陈希亮浅笑着说。 子瞻的下巴微微抽动了一下,抬眼望我,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歉疚。 到底意难平。 我明白他的心意,纵然明白顶撞冲突无益,心直口快不好,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笔尖。“如蝇在食,吐之方快”。他就是“从来坦率,醉语漏人机”这样的一个人。 “倘若大人觉得不妥……”他迟疑道。 “我没有觉得不妥。”陈希亮匆匆打断。 “那就刻碑。”他眼中有一种坚硬的执着。 “好!”陈希亮大笑,“你敢写,我就敢立。季常啊,你要学着点。君子坦荡荡,何惧人言!藏着掖着,反遭人口舌。我就把碑立在那,看有谁会说什么!是说我陈希亮,还是说你苏子瞻!” 子瞻错愕地看着陈希亮,神情有些不忿,片刻之后,眼中荡开笑意,“大人是想借此沽名钓誉么?” 陈希亮愣住,旋即笑着摇头,“子瞻啊子瞻,你对我成见真有这么深吗?” 子瞻沉默着不回答。 “算了,你回去吧。”陈希亮声调陡然一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他有些失落地说道:“或许五年十年之后,你才会明白我今日这么做的原因。” 我与子瞻告辞离开,走了几步,他轻轻扯了扯我衣袖。我顿住脚步,侧首看他,他却欲言又止。 “我明白。”我说道,我也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有些话,无须说出口,我们都明白。 “你不气我?” “我能怎么办呢?明知不好也只能顺之,因为这样才是你。“我垂下头,长叹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慢慢收敛自己这样的脾。”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我的,微重的力道让我明白他的决心。 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没过几天,陈希亮设家宴邀请我与子瞻。晚宴之后,他又提及此事,子瞻忙拱手致歉,“下官当日一时冲动,言语不敬。不敢祈求大人原谅……” 陈希亮按住他手腕,“我不是找你问罪的。”他叹了口气,“有些话,我其实不想这么早讲,可是我现在担心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大人何出此言?” 陈希亮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皇上驾崩了。” 他低沉的声音,穿过寂静的空气,沉沉地压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烛火模糊地摇晃着影子,恍恍惚惚地印在墙上。 “什么时候?”半响,子瞻方问。 “三日前子时,谥号仁宗。如今太子即位,曹太后垂帘听政。”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一片静寂中,众人哀恸的表情中夹杂着迷茫。我疑惑他们是更痛心仁宗的过世,还是更忐忑未知的未来。仁宗无子,继位的赵曙是宋仁宗的从兄弟赵允让的第十三子。虽名为太子,也是半年前刚刚册封的。如今仁宗驾崩,曹太后垂帘听政,政坛势必会有一番权力的斗争。 “子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离开凤翔,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早点跟你说了。”陈希亮被烛火映亮的脸浮现出一股苍老的气息,不复往昔的矍铄。 “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这是下官当年答御试策所作《留侯论》里的一句。” “从我任凤翔令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把你当成张良。你可明白?” 子瞻愣愣地看着陈希亮,有种不能置信的震惊,仿佛此生第一次看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中闪烁着悔悟,他缓缓地低下头,沉声道:“子瞻糊涂,子瞻惭愧。”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是你自己写的,可是你没有做到。” 陈希亮缓缓地说:“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来教你官场上的学问。不是每一个官员都会像欧阳修那样提携你,像宋选那样照顾你。更多的人会像我对你那样苛刻,甚至暗地里排挤弹劾你,因为你的才学太遭人妒了。以你目前的心,太容易得罪人了,会因此耽误你的前程的。也许,有些弯路你不走上一回,你不会真正的明白。但我真的希望你少走弯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子瞻仰起脸,亮如星火的眼睛清澈而坚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而郑重地说:“子瞻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万事从来风过耳在线阅读 万事从来风过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