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 分卷阅读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 《机关》作者:第五笙 文案 重生回来发现喜欢的人还没有取得皇位,气得想死。(误) 又 我喜欢的人,位高权重,不干正事,老是拿权力秀恩爱。好害怕底下的单身狗会造反啊…… 不务正业(……)只想谈恋爱攻×兢兢业业聪慧美貌受 全文正剧风,基本节奏是这样的:甜,虐,甜,虐,甜,虐……甜甜甜甜→正无穷。 楔子 富丽堂皇的魏王宫里此刻已是杯盘狼藉,有权有势的宾客早就被宫里的下人带着去了偏殿小憩,过会便等着各自家奴过来送回府。 其余的一些幕僚门客,或躺或坐,有低声交谈的,也有高声放歌的,每个人都醉得不行,高高的门槛上靠了一位青衣公子,酒气熏天,偏偏还把着酒杯不撒手,碗沿上的筷子敲得叮当响,“魏王!天下尽归魏王!” “嘘……你小声些。”坐在一旁瘦一点的门客胳膊肘搡了下韦庄,“听说颂阳长公主才走……” 韦庄闻声一个激灵,酒愣是醒了大半,支支吾吾:“那、那走了没……” 薛涛一看他那没出息样,笑得不行,“走啦!”顺手给韦庄满上酒杯,“这次牢关大捷,那女人日后更该仰仗我们王爷”。 韦庄轻哼,咕噜咕噜一下喝尽,晃着酒杯里剩下的酒渍,“李家……李氏王朝……现在靠一个女人来撑门面,嗤……”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今天席面上,我们王爷还是对长公主尽心尽力的,该有的礼数一个不落。”薛涛拿下韦庄手里空了的酒杯,又给斟满,嘴里啧啧:“这玉葡露稀罕得很,王爷大方,竟把库里的全搬了出来尽兴。” “切,区区酒露而已,王爷眼里可容不下这些……”韦庄瞄了眼薛涛手里的酒杯,“长公主现在一心想扶持李家的儿子上位……看吧,王爷现在忍得了,呵。” “就你懂王爷。”薛涛斜睨了韦庄一眼,“那你倒是让王爷也留个世子?” 这听着,韦庄的酒一下全醒了。 魏王膝下无子。 这是所有魏王府门客幕僚的心病。 “王爷还好那口?” “可不是,听说还在找人……一个男伶。具体的谁也不清楚,都是辛渊办的,你也知道,嘴巴紧得很。雪风阁今天就送来了一个。”薛涛的八卦劲上来了,拉着韦庄兴致盎然。 韦庄坐着不说话,眉头紧皱。过了会,像是想起了什么,摆摆手,若有所思:“王爷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你看当年的长门案,晏良死得那么惨,清河晏氏一族都是王爷属意抄的,可见,再宠——” “你要死啊!提谁不好!”薛涛猛踹韦庄盘着的大腿,急得不行,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见厅堂里人已散了不少,剩下的也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便渐渐放下一颗心来。不禁怪同僚口无遮拦,瞪了韦庄一眼,便拍拍屁股起身,口中暗讽:“我还是离你远点吧,什么时候祸从口出……我可赔不起这连坐。”到底是共事的同伴,薛涛回头俯身嘱咐:“你可就长点心吧!提他做什么,你忘记上个月敕封魏王那样大喜的日子,谢照运就提了个姓,王爷到现在还没让他从南藏回来——回不回来还说不定呢!南藏那是什么地方!” 韦庄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伸手拉住了薛涛欲走的衣角,“那、那你说这‘景贞’又是怎么回事?” 年初的时候,魏王“替”李氏王朝改了年号,景贞。 景贞是晏良的字。 “……谁知道,反正名字是忌讳。这年号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说到最后,薛涛自己也琢磨不透那个高高在上的魏王心思了。不过转念又一想,魏王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揣摩得了的? 连着厅堂右径纵深,隔了三个院门,一片小太湖,就是当今权势滔天的魏王刘显的日常居所。 此刻周边巡逻的侍卫井然有序,一柱香的工夫巡了三圈,这是个连苍蝇都进不去的所在。 原霜站在殿中央,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盯了他足足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找到这孩子,不知魏王是怎么知道——” 话语越僭,站在刘显右侧的紫衣仆从一个眼锋顿止。 “——就是个傻子,再好看也比不上我们雪风阁的正牌竹衣。要不……”掌事有些忐忑,生怕这个傻子伺候得不好,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畜生,今早刚被“翻”出来,连名字都是临时取的。后来洗干净了,发现居然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傻子,不然也不会在雪风阁混成这样,任人打骂差使。 早一个月就听说魏王府找人,十六岁,必定是永昌二十五年生,所有男伶。 雪风阁是这个月的被寻人的第三家。 刘显捏着左腕上的一串佛珠,一颗一颗,细致耐心,他也不确定,但人是肯定找得到的,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个是不是。 “抬起头来”。 心里一个咯噔,原霜有些慌,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头垂得更低了。 雪风阁的掌事急了,作势就要打上去,“没规矩的东西!听不懂——” 刘显眼神冷漠,眉毛都没动,手下的侍卫已经先一步扣了老板的手腕,当下就是惨叫。 稍稍偏了下头,掌事和其余闲杂人等都被带了出去。 原霜见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急了,右手抓紧了衣带,颤得厉害,左手极力克制,狠狠攥住了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抠着手背,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头也垂得更低了。 魏王。 当今除了李家颂阳,一人之下的魏王。 刘显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突然从榻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原霜面前。 “抬头!” 原霜直接就被吓哭了。 直到下巴被捏住,硬生生地抬起,一双眼里早已充满了恐惧。 黑眸。 黑得深不见底。 原本的神采飞扬消失得彻底,现在泪眼朦胧,痴痴傻傻,只余惊惧害怕。 “魏王!魏王!原霜脑子是不大好,但是!但是这容貌、这容貌——” “滚!” 厉喝。 猝然寂静。 原霜一瞬间僵立如塑像,就连呼吸都微弱了。 一声低泣。 沉闷。 嘶哑。 空荡荡的大殿里,那个只手间翻云覆雨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原霜有些呆,憨憨的,好看的脸上出现些许不解,但依旧记得掌事今早交代的话,恭敬得笔直,一动不动。 “人毕竟还是找到了,接下来就容易大半,只是王爷切莫悲伤过度。” 一个神态安详的老和尚从帷帐后慢慢走了出来,双手端着一个朴素的黑木龛盒。 第一章 永昌十年的夏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 天出奇热。 面朝西含街的大将军府正门口,两棵大槐树无精打采地站着,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叫个没完,像是硬要从嗓子里抠出点点风声,尖利喧杂。这个时候也只听得到孩童嬉戏的声音,你追我赶,不知疲倦。 突然,左偏门被急急打开,一个青衣短褂仆从跑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廊檐下阴凉处有好几个无事乘凉的小贩,便皱眉跑上前,“起来!起来!贵客马上进府,什么样子,快!快……” 一个个都懒洋洋地、不情愿地拖着行头挪到了另一边—— “嗳!那也不行!整天西含街都不行!哎呦喂!可急死我了!”说罢也没空再管,急急走了进去,临走前:“赶紧吧!赶紧吧!” 马蹄声也有气无力,太热了,听说才月初,宫里的用冰量就超过了去年,延圣帝崇俭,但也实在熬不住热,下面的奴才便想着法儿的,一边瞒着主子,一边给主子消暑。 正门吱呀呀地被推了开来,一名雍容贵妇左右各牵着两个小公子走了出来。 贵妇一袭深绿锦缎裙装,绾髻高高,金凤掐丝贴鬓,点翠步摇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流光溢彩,华贵从容。 她是当今延圣帝之弟广阳王李缵之女,凌阳郡主,李织云。后嫁与刘大将军之子,刘仲康。 “莱总管呢?” “夫人,奴才在这。”一名紫衣老仆匆匆赶来,在贵妇面前行礼躬身。 “太热了,你让下人撤去几个吧。梦照妹妹年年都来,不拘什么礼数。” “是。” 一个眼色,跟在后头的几个青衣小厮立刻就退了出去。 正吩咐着,马车已到了近前。 一只素白的手还未掀开帘子,就听到帘子里清脆的笑声:“姐姐等了多久,可是好等?”帘子打在一边,容色艳丽,仔细瞧着,倒把李织云给稍稍比了下去,微微侧着头,碧玉珠子在白皙的颊边清清凌凌,清河晏氏家主晏启游的夫人齐梦照笑得亲切,伸手握住了姐妹的手。 她俩早年里,还在闺阁的时候,就认识了,出了嫁也常年往来,关系倒比一般的亲姐妹还要好。 晏夫人笑了笑,转身看了眼帘内,“良儿身体大好,这次我也带他来了。” 着实是惊喜,“景贞也来了?”转头,拉着自己的两个不省心的小子,“快,叫哥哥!” 刘显刘轼今年刚刚满五岁,虽是双生子,性格样貌却全然不同。刘显早出生,性格稳当些,自小就有当哥哥的样子,做事也一板一眼,长得像父亲居多,性格也像,话不多,但很照顾弟弟。刘轼就不一样了,调皮捣蛋什么都能来,活泼得很,这个时候听母亲话音刚落,一个脆生生就先刘显一步喊了出来:“哥哥!” 刘显跟在后面,不急不缓:“景贞哥哥。” 一声闷咳,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握住了门框,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在烈日暴晒中有些薄稀,“姨近来可安好?”晏良一身云白缎袍,笑吟吟从马车上下来,“子嘉子允好”。 那是刘显第一次见到晏良。 一直听父母念在耳边的神童,有“聪慧无双子,七窍玲珑心”之称的清河晏氏季子,晏良景贞。 这个长他六岁的少年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日头很大,大得他抬头看着就刺眼,但是他依旧要看,一眨不眨,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笑意清透,芝兰玉瑾,名不虚传。 刘显难得也笑了笑,莫名得很开心。 “出生后就见过一次吧,子嘉子允怎么记得……”李织云携着晏夫人走了进去,亲密絮语,“这次多留段时间,仲康去了南藏……” 晏良走得很慢,刘轼好奇地瞧了几眼这个经常出现在父亲母亲口中的人,过了会小孩子心性,注意力一下又被家奴刚刚捕来的蛐蛐捉去了,刚进门,就想牵着哥哥的手一块溜了,转头发现自家哥哥早就跟在了神童哥哥身后。 晏良温和,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刘显,“子嘉开始学《尔雅》了吗?” 第二章 刘显点了点头,有问有答,像对待自己师父似的,“去年中秋的时候开了蒙,明日就是释天第八了。” 晏良低头细想,“释天……春为青阳,夏为硃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 “谓之玉烛。”刘显稍稍仰头,朗朗接续,“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时和为通正,谓之景风”。 两个人这时跟在各自母亲身后走到了正厅游廊下,晏良高一些,笑容温煦,“子嘉预习了?” “嗯,背了些……”说完还有些腼腆,稚嫩的脸上有些许不自然,偏偏还端着哥哥的老成,此时在晏良面前,才露出了一点小孩子的自负。 晏良也才不过十一,此时更有大哥哥的自觉,伸手拍拍刘显的肩,笑眯眯赞赏“子嘉很厉害”。 苦夏薄衫,面前这个人的掌心里像含着冰,温凉似有若无,没来由地,刘显莫名很担心这个大哥哥的身体。 “显儿,你弟弟呢?”李织云转头见果然少了一个,笑问,“一刻都不消停……” 晏夫人也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我倒想良儿活泼些,可是身体又……”李织云安慰地拍了拍姐妹的手背,“慧机方丈不是还在找吗,听说有点眉目了,等请回来,总会有办法的。” “但愿吧……”晏夫人低声喃喃。 下人已搬了半缸冰块到厅堂里,鎏金扇片随着侍女的轻轻摇动,带起丝丝沁凉。 “小莱子带去看蛐蛐了。”刘显小小的身子跨进门,端端正正站好了才回母亲的话。 晏良跟在后面觉得这孩子也够古板的,不愧是刘大将军的孙子。 自前年开始,晏良身体渐渐好转,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就和父亲去了东海塞防,见到了威震四方的刘大将军,须发尽白,威风却是丝毫不减,不愧是延圣帝御笔亲封的“护国砥柱”。待人接物、礼遇下士也谨合规矩,条理分明,法度严明。 也正是那个时候,年仅十岁的晏良徒手绘出了海防十略图,其中一句“器械不精,耗卒利敌;兵卒散异,能将莫筹。将兵不齐,国主拱手;主不知将,国必丧矣”更是直接博得了刘大将军的青眼,这一下,“聪慧无双子,七窍玲珑心”的美誉也再一次为人称道。 就连国监学宗也提前整整两年向晏氏季子抛出了学宗请帖,邀请他提前入学,成为国士预备。 国学监宗分别由五大世家组成:秣陵淮氏,清河晏氏,临漪谢氏,修兰薛氏和隆关韦氏。每年的中秋佳节,就会择选各个世家里拔尖的、年满十二岁的一二子弟,通过三轮选拔,最终挑选出王朝国士。不过这挑选出了,也是储备,说白了还得再培养。但这培养到底要高出一般世家许多,国学监宗里的老师都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 是五大世家里的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长辈,总体的水平更是代表了整个王朝的顶尖。 这是所有世家子弟的梦想。 晏良得天之骄。 现在的他,也是大部分世家子弟的可望不可及。 “过了中秋再走吧,等景贞考完试,住这里也方便,监宗离将军府不远,天气凉了你们还方便送东西……”做母亲的总是考虑在前面,晏夫人笑着点点头,“正好启游那时候也要回京面圣,大家一块过个中秋也热闹!” 大人正说着,就见小莱子抱着刘轼走了进来。“这是玩了多久!快下来!多大了。”李织云皱眉,刘轼嘻嘻哈哈地从贴身仆从的身上爬了下来,“母亲……”亲亲呢呢,又赖到了李织云的身边。 “你哥哥都知道跟着景贞哥哥学习,你快过去让景贞哥哥考考你的学,开蒙都快一年了。”李织云佯怒,唬着脸赶刘轼去了屏风后面。 后面,刘显正安安静静地看晏良写字。 第三章 晏良正在给刘显抄写释天第八,笔画圆润,起笔回锋不惧露秀,字架方正,有章有法。刘显站在一旁的小矮凳上,两手撑着桌沿,低头看得认真。 “子嘉要写吗?”晏良歪头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刘显,把笔递了过去。 刘显拧着眉头看着晏良手里的笔,有些犹豫,抬头望见晏良温和的眸子,拿过了笔。 他写得不是很好,或者说歪歪扭扭也不为过,晏良抿嘴忍笑,刘显隐隐觉得这个大哥哥有三分捉弄他的心思,但又觉得没什么,只是脸有些红。 晏良觉得这个“小刘大将军”太有趣。明明不愿意,还是写了,现在脸又红了。不过晏良也怕小孩子一不高兴了会哇哇大哭。他二哥晏深的长子朝儿就是这样,完全被宠坏了,一不顺意就能哭得你头疼。 “哥哥来教子嘉。”晏良看刘显的大红脸,忙重新拿过一旁的宣纸,站到刘显身后,开始一笔一画教起来。 是药香。 还有干燥清凉的衣料触感。 晏良俯身轻轻带着刘显的手在纸上蜿蜒,袖口低垂,边沿擦上刘显的手背,身后的人气息平缓,似有若无的白檀香气,混合着丝丝略苦的药香。 还有话梅的甘甜在最后头。 药苦,总要有甜的补偿。一碗药下腹,往往苦得掉泪,吃起话梅来却没完,长辈也由得去,毕竟还是孩子最苦。 刘轼大嗓门,“哥!吃牛乳冰好不好!”小人一个,愣是一手一碗,端了两碗盅进了屏风后头。后面还跟着小莱子,也端来了晏良的药,黑黢黢,远远闻着嘴里就不自觉地发涩。 仰头看晏良,大哥哥丝毫没有惧色,拿来就一口一口没有停歇地喝下去,刘显皱眉,扯了扯晏良一边的衣角,晏良刚刚喝完,这个时候猛抓了一把早就按习惯准备好的话梅,正要往嘴里塞,低头—— 被刘显灌了满满一勺的蜜牛乳,还去了碎冰块。 甜腻丝滑的口感,醇厚的乳味,一下就淹没了药的苦涩。 晏良笑眯眯地摸了摸刘显的脑袋。 刘显身子一顿,稍稍低了头,但也没离开晏良放在他头顶的手,不是很喜欢别人这样对他。 不过也照旧忍了下来。 *** 纱窗外是重重绿荫,呱噪的虫鸣一早就被掌事的太监粘了去,整个东颐阁是太和殿最清凉安静处。此刻,冬日里用来烧银丝碳的铜炉都被用来悄悄盛了冰块,寒气笼烟,飘飘渺渺,延圣帝疲累地靠在凉缎卧塌上,闭目小憩,身体惬意,心力憔悴。 一旁垂首躬身的奴婢都敛神屏息,等着宏公公来嘱咐撤了铜炉——帝君这段时间忧急西南朔州连月的干旱,不大愿意见这个。 宏公公走路没声,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光景大好,约莫一刻钟就该醒了,转头,眼神示意一旁的领班奴婢,撤了吧。 一时间井然有序,悄默无声。 帘子外头的小太监探了好几个头,宏公公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还没等小太监说话,就揪起了小太监的耳朵。 小太监歪着脑袋,“哎呦……干爹……” “说了多少次了!探什么头!万岁迷迷瞪瞪,吓着了怎么办!蠢东西!” “错了,错了!干爹我错了!” 宏公公狠狠地使了个力,眼睛炯炯一瞪,臂弯里的拂尘一震,才松了开来,“说吧”。 “丞相求见,说西南有眉目了。” “眉目?晏公上个月不是才被派去朔州赈灾吗?这么快……车马来回也——” “嗳……”小太监游子踮脚附耳,“儿子也闹不明白,偷偷慢了几步,就听见淮丞相跟同来的谢大夫说,前些日子查朔州储备,查出来十万两的亏空。这不……”。 “去!”宏公公眼神一闪,“先去回了,说万岁小睡”。 小游子咧嘴笑,知道给主子提了一个有力的情报,抬脚就要跑。 “回来!”宏公公上前又揪住了自家干儿子的耳朵,“张嘴给我严实了!还有,冯公公那里要是漏了一个字,不用回来了,自己抠烂了再来见我!” 小游子哪会不知道个中关节,又是宏公公一手带起来的,当下机灵得很,“儿子知道!干爹放一万个心!” 眨眼跑了去回话。 宏公公站立注目,脑子里转了几个弯,便转身进去看延圣帝醒了没。 第四章 谢平瀚躬身跟在淮秉正身后行礼,延圣帝刚刚午睡完,这个时候精神还不大好,朝他们摆了摆手,便让起来了。 屋子里还残留着丝丝凉意,一旁的宫婢恰巧端来了绿豆百合羹,延圣帝淡淡看了一眼,“皇后来了?” “是,说中秋家宴的事。”宫婢恭敬回答。 “唔……晚上再去她宫里说吧,现在孤和两位大臣议事。” “是。” 淮秉正年纪大了,这个时候正坐在御赐的圆凳上闭目养神,谢平瀚转头瞄了几眼,这个老狐狸! “听说朔州的事有眉目了?”汤羹爽口,延圣帝一下喝了好几勺。 “……嗳……是。”谢平瀚见淮秉正依旧不答话,只装年迈假寐,反正这也是常有的事,帝君往往体恤,更不会说什么,便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朔州太仓令今晨送来邸报,这次西南旱灾,朔州储备不足实则有因,足足……足足有十万两的亏空。” 延圣帝放下了手中的瓷勺,仔细看了看谢平瀚,“哦?晏公上个月才走,怎么,查得这么快?” “不……不是晏公查的”,谢平瀚飞快地看了眼淮秉正,“朔州丞自己认了,还让底下的太仓令整理出册,一齐报上来认、认罪……” 延圣帝再清楚不过,这只是秣陵淮氏和临漪谢氏的最后自保:推出一个朔州丞,保下两大世家。 大划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 算。 原本委派晏启游朔州赈灾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看这背后的大亏空到底是谁造下的。延圣帝心里有数,但看着坐在圆凳上依旧闭目不言的淮秉正,也不禁气闷,一个朔州丞——居然说动了一个一州之长出来顶罪。 秣陵淮氏。 不愧是世家之首。 延圣帝眼神一闪,“有人认罪自然是好的,先交付监御史吧……其余的等启游中秋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淮秉正身子动了动,嘴里一阵嚅嗫,听不大清楚,延圣帝关怀备至:“丞相身体好点了?宏选!也给丞相上一碗绿豆汤,太热!解解暑!” 宏公公应得响亮,连忙吩咐下去。 淮秉正忙惊得跪了下来,“陛下!老臣不中用啊!” 延圣帝配合得很,“丞相瞎说什么!快”,指了指一旁的婢女,“快扶起来!” “朔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当初老臣荐人之失,今早儿刚到的邸报,十万两,十万两!老臣、老臣对不起陛下啊!”淮秉正颤颤巍巍地匍匐于地,实打实地磕了两个头。 延圣帝心软,这下也看不过去,毕竟为丞为国也二十余载了,当下就绕过书案,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丞相之心,孤知道”。 一锤定音。 宏公公站在帘子外面,心下细忖,延圣帝对淮氏还存留几分颜面,这事就麻烦了。只能盼着晏公再查出些什么,狠一狠陛下的心。 延圣帝亲手将绿豆汤送到了淮秉正手里,想起来皇后的中秋家宴,中秋还有一件比家宴更大的事——国士选拔:“今年的国士选拔,丞相又得费心了。” “年年如此,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年年如此,年年都是你们淮家子弟夺魁。 延圣帝不动声色,走到桌案后面,拿起毛笔,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谢平瀚,“听说晏氏的小公子也会破格参加?凌阳上次进宫还特地提到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还给刘大将军绘出了海防十略图?” 谢平瀚点了点头,恭敬回复:“是的,宗阁里的老一辈很是欣赏。” “哦?那你们年轻一辈呢?” 谢平瀚一愣,转头又看向淮秉正。 看我做什么!淮秉正放下碗勺,“都要程序考核的,欣赏不欣赏都是其次……” 宗阁里的“老一辈”以修兰薛氏为代表,修兰薛氏从来都和晏氏交好,这不是什么秘密。 神童? 淮秉正暗自摇了摇头,到时候,他来会会这神童! *** 晏良起得比较晚,但院子里已经传来刘轼清脆的背书声。 大家都说世家子弟最勤奋,为了最后攀登上整个帝国的中枢,闻鸡起舞,宵衣旰食成了常态,不这样才不正常。 可是,在他们前面,还有一群天潢贵胄,比他们更勤奋,更努力,就为了最后顺理成章地统治他们。 背书声响了一会就戛然而止,晏良弯了弯嘴角,自从和兄弟俩住到一起,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刘显总要临时把自家弟弟扯走,或者直接捂住嘴——为的不吵醒晏良。 刘轼不知就里,觉得好玩,刘显光做不说,扯了就走。 晏良被吵醒,困怏怏地靠着窗沿,好笑。 第五章 两个小世子上学去了,整个庭院一下就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鸟雀的啁啾啼鸣,翅膀扑闪,细细的爪足勾上窗楞,豆子大小、乌灵灵的眼睛和晏良对视,歪着小小的脑袋瞧着,晏良笑了笑,雀儿胆子大了些,低头又伸进来,晏良伸食指轻轻刮了刮雀背上灰蓝色的翎羽,光洁温热。 此前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声音也停歇了,像是知道不能打搅他,挨个都退出了院子。 晏良打了个哈欠,开始翻看起昨晚才看了一半的《国士策问》。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历届考题罢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大家都看了起来,看看历年的前辈们都是怎么回答那些刁钻问题的,晏良觉得还挺有趣。 去年是秣陵淮氏的长孙淮晔夺得首魁,晏良看他这最后的策问,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倒显得四平八稳,中规中矩。 不过还是高出二三名好多。 国士选拔分成三轮。 第一轮是经史子集的抽检阐释,虽说是基本功夫的考察,但也看各个学子的功底。越平常,越细微之处,才显真本事。仅这一轮,就能筛掉近半。 第二轮才是真正的关卡。 国监学宗里的前辈会轮番给你出题,回答完一个人,就直接面对着下一个人的问题。来回反复三次,很多人在第一次的车轮战里就直接败下阵,能坚持到结束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了。 到了第三轮,就是天子策问,毕竟所谓“国士”,归根结底也是为帝君服务的。 最后的前三甲排名就看这三轮的综合水平,高者为魁,依次类推。 等到晏良看得差不多,两兄弟也背好了早课,回来用早膳了。旭日东升,熏风暖热,刘轼跑得快,脸上满是汗,脆生生的小嗓子:“景贞哥哥快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咯!”晏良握着手里的书卷敲了敲自己额头,兄弟俩的性格有必要这么大吗…… 刘显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着,嘴里念念叨叨,看来还在温习课业。 刘轼显然就属于一下课就忘的那类学生。 早膳大家是一起用的。 只要不背书,刘轼心情好,胃口也好,小盘子的甜脆瓜都进了肚子,薏仁小米粥,枣泥酥酪,吃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晏良笑眯眯看着,视线移到一旁的哥哥身上,就见刘显皱着眉头看着盘子里的一小块玉米粉糕,筷子夹了好多次,都快把粉糕夹碎了。 往往这个时候一旁的下人早就该上来伺候了,但是刘显不是很喜欢,他身后伺候的人一早就知趣地退下了。 晏良促狭心起,也不帮人家,眼睁睁看着刘显握着筷子把完完整整一块的糕点夹成渣。刘显停顿了几秒,将筷子又伸向旁边另一方完整的…… 晏良抚额,为了挽救粉糕,他直接把那个完整的夹到了刘显的碗里,“吃吧”。 刘显一愣,抬头看了看晏良,发现原来刚刚自己的暗中较劲到被一旁的大哥哥看去了,不禁脸红,埋头就和刘轼一样吃了起来,安安静静。 刘轼嘻嘻哈哈,“大哥今天被老师训啦!” 刘显年纪小,威严却不小,眼睛一瞪,刘轼的声音就矮了下来。 “哦?子嘉怎么了?”晏良放下筷子,有点八卦。 “没什么。” “……” 他才几岁!就把刘大将军的模样学个十成十!晏良一噎,一时间饭桌上难得的安静。 第六章 刘轼很没骨气,吃完饭就溜了,只剩下晏良和刘显。 刘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 显慢条斯理,像个大人似的,“景贞哥哥待会别忘了喝药”,说完还转头嘱咐了侍立一旁的小莱子。 晏良觉得实在好笑,故意问道:“你今天说什么被训了?” 刘显下了饭桌,一板一眼,“景贞哥哥慢用。”小孩子脸皮薄,被晏良再这么一问,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再出现在庭院里,已经是一身骑装,黑面金纹箭袖,气宇轩昂,利落出众。此刻面无表情,见晏良捧着书卷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备考”,便径直走了过来。 晏良:? 我都不问你了,你还凑上来。 真是小孩子。 刘显很认真,“待会回来景贞哥哥教我写字吧,今天字没写好”。 晏良一愣,“……啊,好啊”。 刘显扬起一个笑脸,带着刘轼一起出了院子。 简直琢磨不透。 估计那股傻乎乎的劲在娘胎里就都被自家弟弟抢去了。反过来,估计刘轼的沉稳都白送给了自家哥哥…… 晏良把《国士策问》盖在脸上,耳边有落叶擦地的窸窣声,还有半个月…… “怎么顶着日头睡,虽说入秋了,还是燥了些”,晏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进了庭院,“显儿和轼儿练习骑射去了?” “嗯,刚走。”晏良笑着拿下书,起身走近,“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晏夫人和李织云前几日进了宫。颂阳长公主听说晏氏夫人来了京,便特地邀来宫里住几日,儿时大家都是在一块玩的姐妹。 看着晏良被晒得有些红的脸,晏夫人抬手摸了摸,“药喝了吧?” “喝了,娘放心。” “怎么放心……”晏夫人把人拉过自家儿子的手,异样的苍白,“我就担心那么长时间的考试,你身体吃不吃得消……” “慧机师父早年里留下的鹤丸不是还有些吗,可以救命呢!”晏良笑嘻嘻,有点不在乎。 晏夫人皱眉,“那真是迫不得已!你少跟我嬉皮笑脸!”说着,轻轻拍了下晏良的手背。 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刚出生的时候就说活不活一岁,后来好歹拼命挨到了十岁,有三次差点一只脚就进了鬼门关,都是刚出生时求大照寺的慧机方丈,得了六颗鹤丸才拉了回来。 “……还剩下三颗……”晏夫人忧心忡忡,看晏良一脸无所谓,也不知说什么,“前些日子康衍侯来信说在东海寻觅到了慧机方丈的踪迹,现在已经沿着那一带专门派人找了,估计也就是时间问题……” 康衍侯李庄是广阳王李缵的长子,也是李织云的哥哥。 晏良点点头,继续看书。 “其实不考这个国士也可以,我很久就和你父亲说了,他也有这个意思——” “娘——”晏良放下书,“我是真的想考国士,上次我在东海还见到了恒阳太子,他也很支持我”。 其实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如果不能真的凭一己之力做一点什么,晏良还真挺瞧不起自己的。 像是突然抓到了关键之处,晏夫人一愣,“恒阳太子也支持你?” 晏良随手拿起一颗八宝盒里的话梅,点了点头。 “不应该啊……淮氏可是太子党——”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晏夫人急忙压下,“太子什么时候和你说的?那时还有旁人吗?” 晏良吐了核,又拿起一颗,“没吧……就是有一次在军中行辕口遇到的时候说的”,晏良抬头,见母亲神色有些凝重,仔细一想自己刚刚随口说的话,也明白了各中关节。 无论如何,二十年来,秣陵淮氏都是皇权的有力支柱,或者说核心支柱也不为过。但是这两年,随着淮丞相的一人独大,临漪谢氏的偏向,延圣帝开始有意无意地另外拔擢清河晏氏与之对抗。但这毕竟又是暗地里的,现在淮氏掌着相权,单单依靠清河的氏族力量,根本就不够,所以一年前,延圣帝将百官监察权一并交给了晏启游,这也是为什么朔州储备不足,会让晏启游负责,因为这背后不仅是人事问题,还涉及到按章纠察弹劾的权力。 不过,延圣帝没想到的是,朔州丞居然一并把罪责全部揽了下来。这让他不得不再次对秣陵淮氏提高警惕。 “娘,您别太担心。”晏良坐正了身子,“总要斗一斗的”。 第七章 晏夫人想了想确实如此,但是转念又没好气:“斗什么斗,娘也只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的……”晏良抬头笑了一口白牙,“娘放宽心,我每天都有按时喝药”。 屋外日头高高,快晌午了,却不太热,天朗气肃,伏夏入秋,不过由深绿转金黄,刚开始一丝一毫都察觉不了,等到一叶知秋,又该是八月十五了。 晏良睡得一向很浅,往往窗外有鸟翅扑风,他就能在梦中发觉。 今天是应考的日子。 推开窗户的时候,还是青灰天,隐隐传来大照寺的晨钟声,庄严千秋,端重肃穆。 考试历时不过三天。这三天他都得呆在学宗里,和所有考生同吃同住。晏夫人不放心,又因着不能随侍,这三天里早就安排好了家仆给每日里送东西。李织云也关照了考场负责日常事务的官吏,务必妥帖。 晏良每天除了备考就是教刘显写字。近一个月教下来,字迹与自己倒有七分相像了。不过还是年纪小,腕力有些许不足,不过运笔折转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刘显最喜欢写的就是晏良的字,景贞两个字,工工整整,两个一撇一捺都小心翼翼,上半部分一丝不苟,横折竖直,恰到好处。 晏良打趣:“你以后就算不世袭爵位了,出去随便做个写字先生也饿不死啦!” 刘显还真的点点头,表示可以考虑。小小年纪,就被满脑子乱七八糟想法的晏良带得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过终究是小孩子,还是喜欢带着自己弟弟骑着小马驹练习骑射,有时候跟着武将师父出去打猎,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 一回来就显摆成果,晏良不感兴趣,口头捧捧场还是会说几句的。 所以在大将军府的这一个多月,近两月的日子里,晏良竟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惬意。仔细琢磨,发现一是因为自己严厉的父亲不在跟前叮嘱了,娘亲只担心身体,这段时间倒没有什么大状况。二就是因为与两个小家伙同住一院,规矩少了,要知道,清河晏氏的规矩可是比皇家还多,家戒家律,晏良想起来就头疼。 依旧是刘轼的大嗓门。 刘显这回倒没有直接扯走,而是敲了晏良屋子的门。 “还有一刻钟呢,不急……”翻了个身,晏良眼睛都没睁开。 “景贞哥哥,今天不能迟到的。我听说国监学宗的薛太傅会带你们先去拜——” 门一下就打开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6 了,晏良内衫不整,笑得风流倜傥,刘显眼都被笑晕了,一下愣住。 “——来,告诉景贞哥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两天所有的关于国监学宗的考试规矩,都从眼前这个“小刘大将军”的嘴里蹦了出来。晏良好奇得很,一问才知道,给刘显刘轼上课的师父就是国监学宗里的人,不过这也很正常。 都是天潢贵胄,都是国士日后效力的主子。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会为眼前这个小家伙出谋划策呢。 哂笑,不过还是得先做上国士嘛。 刘显皱眉,把晏良推进了门,然后又转身关上了门。 晏良现在才觉得,秋天真的来了,他刚刚兴趣浓厚,没觉得冷,一个喷嚏直接出来了。 刘显眉头快拧成麻绳了,“还要考试……” “没事,没事,不许说啊!”随意摆摆手,晏良又爬上了床,“我要再睡会,待会我娘来了再叫我就成,你快去背书吧!刘将军!” 第八章 刘显一脸严肃地在晏良屋里站了会,晏良也不管他,翻了个身,好梦回笼。 刘轼好奇地推门在门边张望了会,“哥……” 刘显回头,“走吧,快去背书”,便牵着刘轼走了开去,把门也带上了。 是个好日子。 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世家弟子们在太和殿旁的集英殿依次等候,几乎人手一本《国士策问》,紧张的低语,等着黄门小太监带去各自的考试房间。 这次包括五大氏族在内,一共有二百多名子弟参加国士选拔。 辰时末,殿外日头明亮,有风声飒飒,金桂香飘,怡人惬意。 黄门尖尖的嗓子挨个报数,此刻大家都被带去了相应的房间门口,数字牌子挂在门顶上,这个数字这几天都会跟着各个子弟,直到最终成绩出来。 远处,钟声沉沉,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晏良跨进逼仄的考试间,左右看了看,两只手都伸不直。不过在清河的时候,日常的功课习作也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完成的,晏良倒有些习惯了。 试题已经摆上了桌子,厚厚一沓,虽然只是简单的抽检,可这考验速度和细心,晏良定了定神,开始坐下答题。 不是太难,但也有陷阱。 太过专注,就连叩门送饭的声音都没听到,等到晏良觉得饿了,想起来吃饭的时候,饭菜早就凉了。 有小黄门匆匆走来,怀里抱着一碗盅。 “晏公子,凌阳郡主特地嘱咐的……”说着便把药膳递了进来。 晏良一愣,“这个……”左右看了看,“还可以这样?” “我一天不吃药没事的——” “不碍事!陛下也知道,说您年幼参试……”小黄门低声解释,讨好地笑,“不碍事不碍事,您快吃”。 晏良摸了摸肚子,也确实饿,便接了过来,“几时了?” “未时中了……”小黄门侍立一旁,等着晏良喝完。 晏良点点头,得加快了…… 耳边也悄悄闻到其他学子吃饭的味道,还有小声向黄门打听时间的声音。 第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很疲惫,不过是不能回去的。 晚膳是大伙一块儿在集英殿用,用完便再由着小黄门带去数字房间休息。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撤了去,只剩下一张窄窄的塌,还有一个暖壶,一个茶水杯。 晏良从善如流,也不拘束,反正也累得厉害了,躺下就睡。 等着明天一早宣布成绩。 要是没过,正好回家吃顿好的……他突然有些想念将军府的粉糕和甜脆瓜了…… 晏良没有如愿。 一轮首名:一百零八号。 晏良就是一百零八号。 晏良摸了摸肚子,他真的好饿。 成绩一经宣布,原本满是人的集英殿,一下就只剩下五十多号人。 而最终只会留下三个人。 五十多位学子被领进了集英殿右侧的一处暖阁,挨个等着叫号进去答问。 好在暖阁里备了些茶水和点心,晏良左右看了看,见压根就没人注意这些吃的,便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慢慢吃了起来。 茶很好喝,晏良却不敢多喝,万一正好叫到自己…… 不过等结束了可以托“小刘将军”来问问这是什么茶叶,回去自己也泡点…… 认识个世子就是有这点好处。 晏良刚刚吃下第三块桂花油卷,就听到小黄门的叫号,碎渣子糊了一手,晏良也不管,拍了拍手就走了出去。 其他学子一看,都摇了摇头,这什么人!这么没规矩! “聪慧无双子,七窍玲珑心”的名号是响当当,但真的认识的,却渺渺无几。 毕竟,再没规矩,那也是清河晏氏的人,不张扬,端正持身是基本家诫。 屋子里透着清新的果香,薄荷醒脑,看来考官还是很体贴各家子弟的。 修兰薛氏的家主薛白已经是一把年纪了,人如其名,须发皆白。此刻见了晏良进来,一脸和蔼,对着坐在左右的其他考官笑着念叨:“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坐在薛白左手边,隔了一个人,看上去有些冷漠的考官嘴角一撇,“十略图是你做的?” 还未等晏良回答,薛白呵呵一笑:“是的,小公子不简单啊……”转头,“怎么,谢公有疑问?” 谢平瀚之父谢行没有回薛白,而是正眼看了看垂手恭敬站在对面的晏良,缓慢开口,“那你对如今的东海形势怎么看?” 众人俱是惊愣。 东海形势? 这可是国策。一个说不好,那就是妄言国是,罚轻罚重就看考官怎么解释了。 薛白白眉紧皱,有些不满,“谢公,这不成体统——” “无妨”,谢行稍稍抬了手,看了看薛白右手边的韦重俊,后者是隆关韦氏的家主,韦重俊端起茶杯,茶盖轻磕边沿,清脆悦耳,“问两句吧,薛公不要小题大做”。 薛白一噎,转念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好啊,在这里等着晏氏呢! 一直坐在薛白左手边的淮丞一如既往地闭目养神,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晏良低头细忖,眼前的状况已经超过了一场考试应有的范围,坐在最边上的晏守道,晏良的叔父,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孩子。 “东海形势,既是国策又是民心。” 说完这一句,晏良嗓子口发紧,未等众考官反应过来,朗朗说道:“众所周知,倭寇为乱已近五载。这五年间,沿海一带全力支持刘大将军抗倭,所需军费、粮草,也一应由相距不远的浙州和朔州供给。可是,倭寇善突袭,长久驻防,就眼前而言,耗费军力是我们都看得到的。加之北边鞑靼每年秋末逐猎,骚扰边防,又是一笔军费支出。长此以往,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7 劳民伤——” 一个咳嗽,淮丞像是突然醒了,见左右都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老啦,就怕听到什么危言耸听,什么‘劳民伤财’啊……一听做梦都做不踏实……” 薛白脸色不是很好,闻言也没理淮秉正,而是转头对着晏良亲切说道:“好小子,真敢说,你继续说下去——” “薛公,这可不成。国之大计,怎么叫一个毛头小子来随意评判,连‘劳民伤财’都说出来了,下一句是不是该说什么‘国主——’” “谢行!”晏守道看不过去。 “晏公你急什么呀”,谢行转头看了眼慢悠悠端起茶杯的淮丞,“难不成你们晏氏一族接下来也是这么——” “谢太傅言重了。”晏良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容弟子说完——” “毛头小儿,容你说完?”淮丞朝茶碗里吹了口气,并不看晏良,一字一句,阴阴沉沉。 “让他说完。孤准了。” 屏风后,延圣帝一身家常黄锦袍,背手踱步而出。 众人跪礼。 “都起来吧。”延圣帝颔首,走向薛白的位置,小黄门另外在皇帝身边给薛白安了个椅子。 “薛公请坐。” “谢陛下。” “你刚刚说,既是国策又是民心,还什么劳民伤财,孤之前也考虑过,你现在把你的想法说给孤听听。”延圣帝拒绝了一旁的宏公公奉来的茶,认真看着立在下面的晏良说道。宏公公转身放下了茶水,几不可见地朝晏守道点了点头。 晏良在延圣帝的突然出现下愣了一小会,不过这时也镇定下来了,听到提问,低头又细细想了想,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手食指缓缓摩挲着右手手背,脑子里再次捋了捋思绪,重新开口。 “学生是这么看的。朔州今年大旱不是天灾,是人祸。” 一片惊哗。 延圣帝皱眉点了点头,“说下去”。 “朔州不如浙州富庶,但因着离东海近,所以连年作为供给的大后方。但百姓忙于军运,自然无力耕种,田芜土废,杂草丛生,加之储粮贪污”,淮丞眼神暗了暗,见延圣帝并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开口。 “……所以说大旱……” 晏良从容应对,一下说完,延圣帝好久都没有回答。 外头已是月升。 “唔……明日策问,你继续说,最好给孤一个解决之法。” 晏良抬头,这是…… 就这么通关了? 延圣帝见晏良懵懂看着他,想到他还是个孩子,便安慰,“没事,说不好也没事。” 晏良笑着点了点头,“谢陛下”。 第三日。 在将军府担忧了整整三日的晏夫人听闻消息:清河晏氏季子,晏良景贞,因一策“养兵入民,屯田驻防”解决了为患五载的东海之乱。 天子御封:无双国士。 紧接着,宣旨的宏公公笑眯眯地到了将军府,随着最后一声又尖又细的“钦此”,标志了此后长达十二年的清河晏氏一族的无上辉煌。 而晏良“无双国士”的背后,迎来了整个世家子弟打破淮氏垄断,争相为国出谋划策的延圣中兴。 第九章 永昌二十二年的冬天不是很冷,不过东海沿边一带也照旧结了冰,凌霄风猎,千鸟飞渡,这是朔州一大冬景。 因为太冷,真正爱看的人也寥寥无几,更别说专门来一趟了。 此时距离除夕还有十几日的光景,东海边防恰值四年一轮换,各处屯营异常热闹。自从“养兵入民”的国策开始实施后,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去了北方连州一带,还有一小部分回护京畿。 刘大将军三年前因积劳成疾,便主动求请致仕,此后刘仲康接替父亲职位,长驻连州,以防日渐嚣张的鞑靼。东海海防的一应事宜都被交给了长子刘显,又因着永昌二十年计出奇谋,抗击倭寇有功,被御封为昭陵侯,赐建昭陵府。 天黑得很早,远处潮浪未歇,声声不息,礁石冰冻,浸蓝的天幕上星子密密麻麻,远处有烟火人家,白炊袅袅,带来些许暖意。 呵出一口热气,刘显稳健下马,这块已靠近浙州边界,他比信函里预定的时间早了近一个时辰,黑羽大氅搭在马背上,一身军甲抖擞,远远地望了会,见依旧黑沉沉一片,便随意坐在了沙滩上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百无聊赖地甩着手里的马鞭。 “噼里啪啦”,等的人心绪不宁。 就是不知道这次去寒山养病到底怎么样了……从前年到现在,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 常年行军的敏锐,有马蹄声。 橐橐。 刘显抬腿跳下礁石,果然看到了一辆素简顶篷的马车向着朔州方向而来。 拉着马车的人显然认识刘显,老远就嘻嘻哈哈:“侯爷!公子!是侯爷来接您了!” “子嘉来了?”闷咳,车里的人有些拿不准,“才刚过界碑啊……” 赫舒小心翼翼的收缰,马儿一个甩头,鼻息呼呼喷出,热气弥漫。 依旧是记忆里的一双手,拉开帷幕,晏良的脸色还好,只是看上去很疲惫。 “景贞。”刘显上前挡在车帘口,帘内烧着小巧暖炉,晏良盘着的腿上搭了一件厚绒毯。 晏良点点头,“来得早了吧,快进来,外面冷”,说罢把帘子拉了开。 刘显面色平常,仔细瞧了瞧人脸色,“嗯”,便掩上帘子,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取下大氅,抬手一声胡哨,骏马自己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晏良看得有趣,“飞廉现在这么听你的话了?” 赫舒在一旁也啧啧称奇。 这是两年多前,他去东海协助刘显抗倭的时候意外得到的一匹良马。 那是历来抗倭里最激烈的一次战况,刘显的坐骑直接被射死,所以晏良一得了“飞廉”就转赠给了刘显。 刘显微笑,“嗯,还是你的驯马法子好,很听话”。 一身寒气,敏捷地进了车内,一下子就是融融暖意。 自从御封为“无双国士”后,晏良就一直跟在薛白后面研习国典,修撰国史,偶尔还参预朝政。 延圣帝很是看重。不过因为身体原因,晏良一年里待在国监学宗的时间也不算很长。身体一不好,就会去寒山修养。自从寻到了慧机方丈后,去寒山章台寺跟着方丈修身养性就成了晏良更加日常的事情了。 早年里刘显就被带去了军营历练,刘轼满不情愿,但也乖乖地跟在哥哥后面,现在正在距离朔州大营不远的校防军队里监察。 晏良和兄弟俩的联系并不多,平日里也就是寻常的书信问候。直至两年前,晏良在信里得知抗倭之难,便本着“亲身参观”的想法,亲自来到了刘显大营,协助抗倭。 不用说,那奇谋自然也是晏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8 良的功劳。但因为朝堂上清河晏氏一族锋芒太过,晏良不想再张扬,便把高帽都戴到了刘显头上——反正他是皇亲,再怎么功高也不会太过震主。 刘显知道晏良的想法。 戴得心甘情愿。 大氅敞开,寒气逼退,刘显直接将它罩在了晏良身上—— “嗳!”晏良就是受不了刘显一言不发的“无微不至”——他又不是他弟弟! “车里够热了!”晏良擤了擤鼻子,“子允呢?”抖肩想要推下大氅。 “过会就好了。你身子弱。” “小刘将军”长大后,做事越来越不容置疑。 晏良简直受不了,开始习惯性找茬,“我大了你六岁,你刚刚叫我字做什么!” 又来了。 几乎晏良一对刘显不满意,就会拿这个说事。 并肩而坐的那个青年沉默不语,抬手拎过暖壶,水雾蒸腾出壶嘴,裹着苦涩的药味。 “又换药了?” 气味有些不一样,但是,话梅的清甜一如既往。 晏良理都不想理。 过了好一会。 “嗯,上个月换的。” 第十章 车马劳顿,这个时候,晏良的精神不是很好,刘显看了一眼,把人背后的靠垫摆正,“躺一会吧,不着急”,说罢又去前边嘱咐赫舒驾稳当些。 晏良点了点头,把手放进了刘显递来的护手套筒里,热乎乎的,看来这人一进来就安置在暖炉上了。 意识开始昏沉,只听见刘显说的话:“子允去了校防队,负责安置海上来的流民,天气冷了下来,等到过了年……” 晏良睡着了。 刘显转头仔细看了看,给人蒙上了惯用的眼罩,不然睡不安稳。 面前这个人一动不动,只是在刘显触碰到眼角的时候笑了笑,很安静,一下就入睡。气息放缓,贪暖,头慢慢低下,窝进了白狐毛领,纤细的毛发随着鼻息扬扬散散,跟主人一样,透着股懒劲。 刘显伸手压了压大氅边沿,便转过头看着窗外。 一片静谧,只闻阵阵马蹄,马蹄声这时也放缓了,在这个海边的冬夜里,刘显突然觉得很安定。军务繁杂,虽然所有的问题最后都会解决,但是都比不上这个人来到自己身边的踏实。 就像那场九死一生的抗倭。 倭寇积几年之力,想要一举突破朔州屯营大防,让陛下的国策毁于一旦。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晏良要来,父亲给自己下了军令状,最后不就是一条命。 死在战场,男儿大志。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经历战场。 原来血流出来是有声音的,原来血腥味是如此令人作呕,原来……没有人想死。 他后来也怕了,更怕跟着自己的将士最后都回不去。 所以他想着给父亲母亲留封信,再嘱咐弟弟好好替自己尽孝。后来给晏良写信的时候琢磨了好久,他待晏良如友更如师,所以那时依旧先问候他的身体,对于自己的近况也只是在最后了了数笔而已。 可是,到底还是被晏良发觉了。 晏良来的时候,军中正在临时整顿,伤亡太多,很多缺口需要重新布置兵力。 他靠在矮矮的堤防上,身体已经极度疲惫,精神却依旧强撑着,头皮发麻,脑子里还一遍遍回荡着城防坍塌的巨大震荡,说提心吊胆也不为过了。 “子嘉”。 他抬头,只见到一双紧皱的眉,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温文儒雅,很焦急的样子。 他居然在这一声之后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已近子时。 灯芯燃了大半,露出焦黑的一截。 他迷迷糊糊,身下是硬实的榻,他回到了他的军帐,耳边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沉沉回声,现在怎么回事? 矮榻离桌案很近,也是方便他日常紧张的作息。这个时候,桌案前已经伏了一个人。 有闷咳。 是景贞。 压得很低的咳嗽,刘显一愣,坐了起来,晏良太过专注,以至于刘显走到近前都没有发觉。 他在连夜绘制奇袭图。 桌子一般大的纸面上,密密麻麻,涨潮退潮的时刻都标了出来,行军布阵的方略一时辰一变,朔州地形简直就像长在了这个人的脑子里,在笔下随着墨汁蜿蜒而出,快速简炼,一丝不苟。 原来这就是“无双国士”吗。刘显不知道说什么,陪着站了好久,丝毫不敢打扰。 灯芯被小心剪去,整个屋子都亮了许多。蜡油沿着灯柱落下,像泪一般,无声无息。 何其幸也。 可是也是那次出谋,心力到底耗费太过,又亲自陪着刘显上了最前线,病情来势汹汹。 等到大局已定,大胜在望,刘显却像大败一般无措。 听说他有救命的鹤丸,可是吃了依旧不见好,后来梦照姑姑来把人接了走,说慧机方丈有办法。 他无头苍蝇,说什么信什么,慧机,慧机,慧机。 这一治就是两年。 两年里信就没断过。 上个月里听说大好,想趁着年前的空闲,来朔州看看冬景。 刘显哪能不答应。 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刘显的军营,到了帐前。 晏良好睡,加上军营里一片寂静,这个时候更是醒不了。 刘显直接让赫舒下去休息了,小心裹好晏良就把人抱下了马车。 营帐里也是一片暖意。 许多平日里压根用不着的大小暖炉此刻都被派上了用场,整个帐子里说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了。 第十一章 桌案上放了一份邸报,看来是刘显不在的时候送来的,上面加着大将军府的封印,是每月里都会发来的家书。 晏良被叫醒了喝药,精神还不错,朝刘显笑了笑,“有劳子嘉了”。 刘显弯了弯嘴角,“景贞待几日?我怕是要在这里过年了。不过子允过几日就会回去”,转头看了看案上的那封家书,“景贞过几日可以一起——” “不了”,仰头一口喝下,有些烫,屋里又热,额头上一下渗出了薄薄的汗,“怎么这么苦……” “我去了艾汁露。”刘显一副我做的我承认,伸手塞晏良嘴里一颗话梅。 酸味化了开来,舌尖苦麻了,好久才尝到甜滋滋的梅干。 “……”晏良真不知道说什么,他怎么比自己娘还小题大做。 “为什么不了?”刘显又递过去一颗,景贞想了想还是不计较了,梅来张口,丝毫不觉得两人之间这样的亲密落在外人眼里会怎么样,都是习惯了。 两年前的那场大病,刘显几乎与晏良同塌而眠,为的就是时刻照顾。晏良那时高烧不退,梦里都说起了胡话,冷暖不知,刘显六神无主,把人放在眼前才安心。 “陛下想趁着这次换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9 防再重新布防”,含含糊糊,梅干让口齿不清,两个人离得很近,刘显隐约也闻到了甜味。 “让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说是参谋,刘显也知道,最后耗费的全都是晏良的心血。 “换防防文书里没有提到这一点。”刘显皱眉,现在京里的情形虽然表现出晏氏一片大好,但——“你带来了谕旨布防的文书吗?” 晏良点点头,“在寒山收到的谕旨,信里没有告诉你也是想着当面说清楚些”。 刘显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想到了别的,“你身体受得了吗?” 晏良摆摆手,“都是这么回事了,能帮你些就帮你些,整天躺着也没劲……对了,我还想来你这玩些日子呢,慧机老和尚天天让我参佛骨——” “佛骨?” “对,就是章台寺建寺的时候,太宗皇帝埋下的佛骨。你知道吧,听说可以溯轮回,探天道。” “嗯。”刘显想起来小的时候听长辈谈的故事,“这几天就待在我这里。明天日头好,我就带你去冰面溜冰,这里的百姓都会玩,带你瞧瞧去。” “成啊!” “景色还是很好看的,海鸟都不怕生,会绕着你飞。你明天多穿点。” “没问题没问题。” 刘显也起了兴致,笑着给晏良介绍朔州冬景,晏良听得津津有味,眼里神采飞扬。 两人凑到了一起,刘显话比平日多了许多,好友重逢,夜语不歇。 等到刘显给晏良说了朔州几处屯营的基本情况后,已近亥时末了。 晏良睡下后,刘显才想起来一直未被拆封的家书。 照旧是李织云的日常叮嘱,还问了刘轼的情况,让早些回来。 “……上次跟你说的亲事你怎么想?上个月宫里皇后家宴,娘见到了落怀县主,很标致的一个人儿,皇后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刘显读到这里,停了一停,和他一般年纪的兄弟这时都成了家,况且他已经独自建府了,接下来就是娶一个安家顾室的女人,也好替他在母亲面前尽孝。 脑海里突然浮现刚刚与自己一直相对的人。 他可是长了自己六岁。 眼神一暗,像是想起了什么,早年里听说晏氏为景贞谋亲事,但即使有钦慕的女儿家愿意嫁,女子的父母也是不同意的。 他这一生怕是…… 刘显把信折好,研墨回了如常的几句,安排了刘轼回京的时间,在信末对于自己的亲事也只提了一句:娘做主就好。 第十二章 刚掀了营帐厚厚门帘的一边,扑面而来就是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点点雪珠子,匆匆一瞥,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晏良心情很好,这个时候又收不住一股好奇劲,转身进里拿了刘显昨日的大氅,系紧了,躬身一掀,就走了出去。 雪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很大了,但是营帐顶盖上都积了层,看来夜里就落了雪。 赫舒在喂马吃草,见晏良出来了,急忙跑了过来:“公子怎么这就出来了?侯爷呢?” 晏良觉得这句问话怪怪的,但也说不出哪里怪,望了望远处巡防的兵队,漫不经心,“还睡着呢……” 他走的时候,刘显睡得很沉,嘴唇抿着,一副很刻板的模样,晏良摇摇头,怎么睡着了还是这样…… 赫舒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继续去照看马,便见晏良身后又走来一人。 是刘显。 “侯爷。”赫舒恭敬行礼,晏良回身笑了笑,有点无聊地跟着赫舒学:“侯爷。” 刘显点了点头,抬头看天,“下雪了,不过午后就会停,到时候再带你出去”。 “不着急”,晏良紧了紧大氅,也不计较刘显的无趣,“我刚刚看了看巡营的将士,这个时节怎么还是十五人一对?”照常应该是五人一队,只有在战时警戒的时候才会扩充到十五人。 刘显看了眼赫舒,后者随即退下。 晏良揉了揉鼻子,见刘显眉头又拧了起来,忙放下手,“要不咱们回去吧”。 “好。” “你来之前手下的人汇报说,有渔民曾在浙朔交界的海面见到了倭寇的船,不是战船,是小型的渔船”,把人送进营帐,刘显就让人摆上早点,“你先吃点,药我已经着人煎了”。 “嗯,你继续说。”晏良喝了口热茶,滚滚热气自腹心升腾,一下子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我不敢大意,就安排了十五人的巡防……”刘显说到这里也有点烦心,“毕竟快过年了,这么折腾下去——” 难免兵士不会有意见。 “景贞,你说我是不是紧张过度了,毕竟两年前的那次我真的……” 这个时候的刘显就像一个拿不定主意的弟子,等着师父来指点。 晏良眼神温和,赞许地拍了拍刘显搁在桌沿的手背,“子嘉做得对”,刘显笑了笑,有些孩子气。 “但是”,晏良垂眼思索,“十五人确实不妥当,我记得近边界有两处瞭望台,朔州内屯营各有五处……浙州,浙州八处……”刘显点了点头,“瞭望台我也加了人,日夜坚守——” 晏良摆摆手,“这不是长久的法子”。 刘显一顿,沉默了下来。 见侯爷没精打采的,晏良安慰地笑,“容我再想想,子嘉不要急”。 早点上来了,热气腾腾,晏良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你难不成想让我饿着肚子帮你出谋划策?” 刘显急忙把整笼晶莹剔透的蟹黄小包子送到了晏良面前,“景贞多吃点”。 晏良哭笑不得,“子嘉也吃”。 午后果然停了雪。 银装素裹,礁石覆雪,冰面碧蓝。 呵出一口热气,眼前人的眉眼都带了雾气,似近若远,笑意却深刻,刘显低头不再看,专心扣着马背上的缰绳。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景贞这么…… 俊俏? 刘显莫名其妙地脸有些烫——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晏良兴致很高,左右瞧着,偶尔点评一句,刘显在一旁应着。 两人骑马一路从朔州大营赶赴浙州边防。 朔州靠海,民风开放,临到浙州交界,加上百姓富庶,这个时候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富家小姐乘着软轿来到海边赏景。 冰天雪地,莺莺燕燕,暖黄,明红,翠绿,素面海滩一时间热闹不已。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晏良低声笑语,“今儿个就是腊八吧……” “嗯,晚上有腊八粥。”刘显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轻松,“过两天营里有节日,一直持续到正月里,景贞可以好好看看”。 两个人正说着往年里过年的趣事,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奴才往他们这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0 里跑来,隐约听着是在叫晏良。 来人是浙州丞蒋识之女蒋心柳的奴仆。蒋心柳远远看晏良眼熟,两年前晏良指挥抗倭,国士风度,蒋心柳早就倾慕上了,此刻正好遇到,哪有不聚之理。 况且都到了浙州界内,蒋心柳这地主之谊尽得正好。 晏良一身锦蓝缎袍,外罩厚实严密白狐大氅,这还是刘显去年里托人送去寒山的,这个时候也带了过来。狐毛领柔软保暖,加上晏良嘴角含笑,这个时候,远望近看,都是一副公子如玉,风采翩翩的样子。 刘显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一张严肃克制的表情,此刻墨黑大氅披身,不怒自威。 来人也压根没敢抬头细看晏良身边这位。 蒋心柳邀晏良去海边一叙,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小巧楼台,背风望海,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晏良看了刘显一眼,“也就一两个时辰,不耽误,子嘉去不去?” 刘显不说话,看了眼远处站着朝这里观望的蒋小姐,“过会你还要喝药”。 第十三章 “药啊……”,晏良抬手搁在眉上,远眺,有零星帆影,“无碍,况且快停了”。 “停了?” “嗯,慧机老和尚说我都成药罐子了,让我慢慢停了,现在的药都是养身的,我是娘胎里的毛病……分量在减少,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吧。”晏良回头笑道,“子嘉宽心”。 刘显皱着眉,他知道慧机说的是实情。 “走吧,你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 晏良轻扬马鞭,马儿缓步跟着蒋心柳的家仆。刘显也跟在了后面。 蒋心柳一身粉蕊窄袄,下着湖蓝绉裙,外罩大红斗篷,明丽妍秀,见晏良上了楼台,忙起身行礼,盈盈笑道:“晏公子安好?” 晏良从容回礼,亲切地点点头:“都好,蒋姑娘好兴致。” “这几日都没个好天气,就今儿个下了雪——”话音一顿,叫刘显也跟着上来了,蒋心柳有些疑惑:“这位是……” 晏良转身看了眼刘显,见这位侯爷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只默默站在自己身后,有些好笑,对着蒋心柳胡诌:“这是舍弟,晏仁”。 厌人。 嗯,没错。 刘显剑眉一挑,见晏良足够得一本正经,抿了抿嘴角,也没有说什么,朝蒋心柳点了点头,算是作为“晏仁”打了招呼。 蒋心柳一看是晏良的弟弟,当下就热情了起来,给两人让座,上了热茶。 晏良忍得很辛苦,这个时候为了不笑场,只能给自己转移注意力。 海潮来回,礁石上的雪晶晶莹莹,日头穿透重重海雾,这个时候在浪花里折射出一片流光溢彩。 “这个时节出海的渔船不多了吧”,晏良眯眼看着远处几个星星点点的白帆,“年景快到了,还有出海的习惯?” 蒋心柳是本地人,这个时候刚刚吩咐下人把带来的糕点也一齐端上来,听到晏良的疑问,转头笑着解释:“晏公子不知道,现在是休渔的时候,虽说不捕鱼了,但也会时常上海查看鱼苗的情况”,目光跟着投向海面,“不过,这几天也应该少了些……” 晏良眉头微皱,依旧盯着此刻看上去平静无波的海面,“什么少了些?” 刘显一愣,看向晏良,几乎是瞬间他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个人执意要上高台。 蒋心柳不以为意,随口说道:“渔船。晏公子的认识是对的,年景里是会少点,但是我也觉得今年海上视察的多了些——”热气腾腾的茶水倒出了壶嘴,清雅的茶香一下子弥漫,“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晏良点点头,若有所思,左手食指无知觉地摩挲着右手手背,“也就是说,照实际情况来看,还是比往年这个时候多?” “嗯,是这样的。” 刘显从始至此都一言不发,这个时候突然问了一句,“那蒋小姐可知道渔船查看鱼苗一般都在什么时辰?” 蒋心柳突然被刘显这么一问,有些怔愣,见晏良笑着向刘显赞同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唔……大多午后吧,因为那个时候日头足,水清看得透……” “汇报里说是什么时辰见到渔船的?” 两人从蒋家小姐那里离开后,晏良回头看了看在高台上朝他们招手送别的蒋心柳,转头问刘显。 “一整天都有。” 晏良容色微凛,低头看着露在外面有些苍白的手,搓了搓,“嗯,到了浙州屯营,我看看海防图。” “好。”刘显很信任地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入了浙州地界,一路朝北,市井的味道浓厚了许多。红彤彤的灯笼有大有小,一年到头,寻常百姓也就图过个好年,喜庆就好。所以挨家挨户的灯笼上都写了各种吉祥话,高雅有之,乡野有之,祈来年风调雨顺,合家平安。 晏良打马走过,瞧得颇有兴趣,对着刘显笑道:“等回去我也扎个灯笼!” 刘显四处看看,这个时候已近黄昏,烛火灯笼都亮了起来,迷迷幢幢,“好,刘轼现在应该到了我营里,到时候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刘显笑容大了许多,他今年十七,即使性子再沉稳,也有像刘轼一样玩闹的脾性,只是很少有人看到罢了。 浙州屯营的守将是一个叫李善列的将军,年纪比晏良大了许多,驻扎浙州已有数载,也亲眼见证了“养兵入民”国策的施行。 李将军出自商襄李氏。原本在世家里并不出众,后来因为几代从军,立过几次军功,这几年也声名鹊起。 不过比起秣陵淮氏,清河晏氏,临漪谢氏,修兰薛氏和隆关韦氏这五大世族,诗书传家,数百年不废,还是难以企及。 所以李善列在见到晏良的时候,尽管年纪长人许多,依旧恭恭敬敬,佩服有加。倒显得对一旁的昭陵侯有些冷落。 刘显也不太在乎这些,当下就坐在了一旁看着晏良和李将军就他们在海上看到的情况进行商讨。 李将军常年驻扎,这种异常的现象他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之所以现在还在观望也是出于和晏良他们一样的原因:不确定来者何人。 这就需要进一步派专门的兵士前去探查。 “……其实倭寇的可能性更大”,李善列呷了一口热茶,“前两日我手下有人提议派普通的渔民前去探查,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虽然这样就没有贸然打草惊蛇之忧了……”说到这里,气氛都有些凝重。 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冒险。 刘显抬眼,发现晏良搁在膝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背,这是他每次想问题的时候都会做的,现在手背上都有些红了。 “让探察的兵士混进去”,晏良斟酌开口。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百姓从来不亲官,更何况带着一起上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1 船。更会露馅。 刘显有些不赞同,“会更异常,配合不好,倭寇一问话就问出来了”。 晏良点了点头,“容我再想想”。 “嗨!今儿个腊八,我们先好好吃个吉吉利利的腊八粥,说不定就有灵感了呢!” 李将军豪迈拍板,打消了原本有些滞涩的气氛。晏良显然还在想办法,这个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刘显走上前,温声:“景贞,先用些,慢慢想”,药虽说停了,今天也得吃一次。 晏良抬头眉眼弯弯,“那就偷懒了”。 刘显觉得自己和晏良对于“偷懒”二字的定义肯定有点不一样。 与刘轼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粥熬得很用心,软糯细腻,入口香甜,看来浙州屯营里年节的氛围也很浓厚了。 晏良胃口很好,兴致勃勃地听着李将军介绍这浙州独特的腊八粥做法:“我这里年年都会安排下面的兵士做。他们大都是本地人,也有胶州、连州等地征调过来的,做法又大不同。比如这红枣”,李善列筷子夹起一颗,朝着晏良刘显抬了抬,津津乐道:“往年里是熬成泥糊糊的,那叫一个香!后来说熬成泥不好,其他的豆子啊,莲子啊,还有榛仁啊,都不能这样,说什么‘一塌糊涂’,这在军营里实在不吉利。可是风俗就这样,后来我一拍板,都做!” 李将军笑呵呵,“两种每年都吃,吃年味,吃吉利!” 晏良跟着也笑眯眯,点了点头,“那我们这是年味第一咯!” “哈哈哈哈,对,年味第一!” 刘显也觉得有趣,看着粥里各色的食材,第一次无比深切地体会到了寻常百姓对于美好的希冀。他天潢贵胄,看似富贵比天,其实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粥背后的居然有这么多寓意和讲究。往年宫里家宴,也会上这一道粥,做得实在精美,不过总少了点什么。 刘显转头看着晏良,后者正兴致盎然地听着李将军的胡侃,民俗风情,天南地北,笑声不断。晏良脸都有些红了,眼睛很亮,光彩熠熠,一时间握着勺子都忘了喝粥。 刘显见状低头笑了笑,心情突然之间就愉悦了起来,耳边是晏良好奇的询问,鼻尖是粥点的馨香,太过寻常,也太过难得。 后来,他站在了权力的顶峰,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的明眸。 偌大的宫殿里,一如既往地备了两种腊八粥,刘显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对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彻夜独坐。 十六年。 不过,幸好。 第十五章 “……这个两种粥的风俗后来就传出了军营了,许多百姓人家……” 晏良突然一顿,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我知道了”,李善列被打断,这个时候跟刘显一样,不解地看着晏良。 “让家里有渔民的军士一起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李将军还是没转过弯,刘显却是一下就明白了,笑着表示赞同,“这个法子好!” 李将军想到他们上饭桌之前讨论的话题,也明白了,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桌子,“好主意!这样既不会有隔阂顾忌,也容易配合,更重要的是自然!倭寇就算问起来也不会出大差错。” 晏良点点头,想了想,“不过还是要事先都训练下。派出去的人如果能获得更多的消息就很好了”。 李善列颇为认同,当下就拟了任务文书,着手下去办了。 “我先让几个副将看看还有什么纰漏,希望在年节前就发船。” 刘显点了点头,“朔州那里我会让人配合你,到时候拿着文书直接去找尤副将就行”。 一顿粥吃得心满意足。 晏良继续查看了浙州海防图,记下了几处瞭望台的具体位置和屯营的主要活动范围后,便独自走出大帐,留下刘显继续和李善列讨论四年换防和重新布防的事。 晏良负责重新布防的文书刘显也给李善列看了。 不是很冷,涛声阵阵,明月高悬。 “待会去镇里逛逛,今天晚上就住在驿站,李将军都安排好了。” 身后,刘显披着大氅跟了过来。 “都说好了?”热气出口就雾蒙蒙,刘显这个年纪就和他一般高了,此刻走进了仔细瞧着他。 “嗯。” “子允后天回京吧,回去还可以再见见。”晏良转身,朝着海边踱了几步。 “嗯。” “哧……”闷笑,闷了好久,又忍不住,晏良弯腰大笑了起来。笑得不行,都快咳嗽了。 刘显走到人身旁,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但也不知道人家笑什么,表情一时间有些怪。 “……哈哈,子嘉,哈哈哈,子嘉你能回复超过一个字吗,哈哈哈!以后娶了媳妇,姑娘家还不得给你无聊死!” 晏良依旧大笑,刘显闻言一愣,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景贞也觉得无聊吗?” 戛然而止的笑声。 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晏良直起身,张了张嘴,无双国士居然词穷了。 “我?” 刘显也觉问得奇怪,完全没经过脑子,耳边一时间安静异常,就连海浪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回答——但是,好像嘴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说:“嗯,景贞也觉得我无聊?”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空旷的海边,月光很亮,太亮了,有些东西开始清晰。 “我——咳、咳咳……”晏良刚想说什么,喉咙口就是一阵发痒,刘显上前,“先回去吧,起风了”。 晏良收紧了狐氅,稍稍低头,握拳抵唇,没有发觉刘显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屯营里再热闹,说到底也没有寻常市井热闹的三分。 夜市刚起,各色灯笼全挂了上来,巷子口海鲜小馆的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进了巷子那才是人声鼎沸。 扎灯笼的、串糖糕的、捏泥人的、看手相的、卖面具的,热热闹闹,都在招揽,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的铺子一下连了好几家,糖葫芦也是隔几步见一个。 “这几年不是在学宗里,就是在寒山跟着老和尚,挺没意思的……”晏良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恹恹。 “早年里跟着父亲走了好多地方,但是身体不争气,时好时坏,娘渐渐就不准了——”眼前一串红通通,裹着的糖浆黄灿灿,是糖葫芦。 隔着糖葫芦,是刘显难得的大白牙,晏良怔忪,愣愣地看着刘显,面前这个人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看上去真傻。 不知道是说刘显,还是说此刻有些无病呻吟的自己。 晏良笑着接过,很赏脸地吃了一颗,酸酸甜甜,转头见刘显只看着自己,“子嘉不吃?”刘显心情很好,摇了摇头,“太甜了”,他又不是刘轼。 晏良哭笑不得,敢情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2 这真拿自己当小孩了。 吃了一半,巷子走了大半,有隐约的香气,不是香水膏子那样的香味,是酒香,很独特,走近了,两人才发现巷子里开了一家酒铺。 “仙云酿?好别致的名字。” 晏良抬头望着,“云中鹤,酒中仙,走,看看去”。 堂倌一下就迎了上来,晏良手里还拿着糖葫芦,扔了又可惜,刘显接过,朝着灰衣堂倌说道:“你们这的招牌是什么?” 堂倌很神气,“嘿,看您这么一问就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我们仙云酿吧!” 自从进了酒铺,那一股奇异的酒香就更加突出了,有雪的清透,还有丝丝腊梅的馨甜——“……我们仙云酿一季只出一种酒,根据四季不同的花,酿制不同的酒。” 晏良兴趣更大了,“那这个冬天是什么酒?” “故人归!” “故人归?” “对”,堂倌带着两人落座,“客官稍坐,我去拿一盅给您尝尝!” 刘显点了点头,环顾店内,见堂柱上已有了一副对联,“已见寒梅发,不见故人归”,刘显觉得这寓意不好,出声问道:“故人不归,与谁共酒?” 晏良笑了笑,开着玩笑:“子嘉当真了?故人不归就自己喝嘛,别浪费!” “还是故人归好。”低声。 堂倌带着酒上来,酒是温着的,盅盖一打开,腊梅的清洌愈加浓厚,雪都被温熬出了香,勾勾绕绕,沁入肺腑。 “别看这酒清,后劲大着呢!”堂倌给两人上了两小碟下酒菜,“客官慢用”,说着就去招呼刚刚进店的客人了。 晏良一小杯下肚,咂吧:“还可以啊,不是很大劲,真好喝,子嘉,我们买点回去吧,正好让子允也带点回去过年!” “好。” 第十六章 等两人回了驿站,时辰尚早,隐约听得到远处人声的热闹喧哗,还有噼里啪啦的小炮仗响,是小孩子在玩砸炮,一扔一个响。晏良兴味依旧,叩开一壶故人归,“子嘉喝不喝?”。 腊梅的清香一下铺散,刘显转头看了看,“景贞少喝点,酒伤身。” 其实晏良也就随口一问,当下理都没理站在床边看着远处暗沉沉海面的刘显,“你累不累啊,呐,我好歹比你长了六岁,你就不能‘尊老’一点?” 汩汩流出,澄澈碧透,在青瓷杯沿漾着闪烁的酒纹,“真香!”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大哥哥教教你!”说罢,在刘显好笑转头的时候,仰头喝下,脖颈弧度温润,此刻浅浅染上了薄红。 只看了一眼,刘显就移开了眼。 晏良放下酒杯还在回味,“以前随父亲来过浙州,对了,还见了你祖父呢……” 刘显低头,他知道,名噪一时的海防十略图也是晏良那个时候绘出的。 “听说近来身体不大好了,现在怎么样了?” “精神还不错,平日里和外公约着下棋”,刘显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总还是输”。 晏良趴在桌子上仔细看着青瓷杯壁上的一丝裂痕,“广阳王的一手好棋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国中独一,我看呐,你祖父嬴不了咯”。 “嗯,祖父就是寻个乐子。” 刘显回身坐到晏良对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但没有立即喝,神情有些忧虑,“景贞,听说淮家这个月又给陛下进了一个术士,陛下大悦,把京畿护卫的职权一并交给了淮晔。” “父亲也在愁这件事。不过帝心难测,陛下这几年求长生,就连慧机那个老和尚都被召见了几次……” “太宗皇帝当年也是这样,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听了慧机的一席话就罢手了。” 又是一杯,“居然有甜味,故人归、故人归”,晏良饶有兴趣,听了刘显的问话,点了点头,“这我也问过,但那老和尚怎么都不告诉我,说什么六道轮回,福祸难测……可陛下不是太宗皇帝,不听慧机的,只觉得佛家无用,还不如道家的丹药来得即时管用”。 刘显不说话,他是皇亲,有些事不是他能说的。晏良就不一样了,他是世家贵族,很大程度上能够左右皇权。 这也是为什么延圣帝前几年很仰仗清河晏氏,就是为了与秣陵淮氏相抗衡。 但是,从淮晔掌管京畿护卫后,刘显总觉得有些事在回转。 那个陛下,老了。 很清脆的一声,酒杯咕噜噜在桌上转了一圈,晏良眼睛要睁不闭,嘴角弯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眼前的青瓷小杯,食指在酒杯转回来的时候,又轻轻推了出去。 刘显起身拿过酒壶一看,还剩小半杯。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刘显俯身,“景贞可要睡了?” 晏良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刘显,摆正脸色:“子嘉自己玩啊,大哥哥得睡觉了。” “……” 无法,把人拉起,护着进了里卧,晏良头歪挨着刘显的肩,无意识地说着:“听大哥哥的话,多笑笑,能用一句话扩充的,就别只回一个字,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和你说话了……你看子允,小时候多讨人喜欢,跟个喜鹊儿似的,跟着我练字,写得那叫什么啊!” 刘显把人放在塌上,闻言笑了笑,刘轼小时候的字比他还不如,就是鬼画符。后来跟着自己练字才算好了点。 “……可是,我还是给他话梅吃,和你一样的。为什么呀,就是因为他比你可爱啊!多机灵,做错事了,蒙着眼睛,还会留条缝儿看着凌阳郡主的表情,哈哈哈哈……逗死我了……你呢,只知道抿着嘴巴……” 刘显不笑了,蹲下身,看着闭着眼睛喋喋不休的晏良,双唇不歇,念念叨叨,靠近了,模模糊糊的酒香也像含着笑,他对着这个人,仔仔细细,看了好久。 直到这个人安稳睡着。 比我可爱? 刘显心里不是很舒服。 但又觉得这种纠结太……幼稚。 但是—— 他的景贞! 只有他会叫他景贞,别人不是“景贞哥哥”就是“景贞兄”,只有他! 一股执拗上来,原本芳洌的酒香这个时候只剩下了后劲,在腹中没头没脑地凭着热气上涌,他低下了头。 温凉柔软,鼻息平缓,莫名暖人肺腑,但,一触即离。 刘显猝然站起,他看着眼前依旧睡着的人,一时间六神无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唇上,片刻,仓皇而逃。 身后,一双眼睁开,清清明明。 第十七章 远处不知谁家放起了烟火,一簇一簇,在黑幕下炸开,颜色却很单一,红的,绿的,黄的,没有宫里的花样多。 但很热闹。无拘无束,随意尽心。 唇上还留有故人归的余温,刘显笑了笑,站了一会转身又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3 进了屋子。 晏良依旧仰面睡着,似是感觉到有人走近,翻身朝里,拥被而卧。 刘显脱靴上塌,轻轻将人拥进怀里,寻常里虽也有同塌而眠,但都没有这么直接过。 有几分不管不顾,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魄力,常年行军,虎口磨出了厚厚一层茧,此刻扣了自己的露在棉被外的手腕,固执,谨慎。 晏良叹息。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觉呢。 这可如何是好。 王朝虽然对于南风比较接受,但男子相好很少在嫡长子身上发生。即使有,也不过养个外室罢了,登堂入室,那几乎不可能。嫡长子要袭爵、承家、留后,而刘显不仅是嫡长子,他还是皇亲,关系到李氏王朝和将门刘氏的百代延续。 一夜思绪万千,末了寅时初才入得睡。 早上还是被刘显叫醒的。 “景贞,醒醒,今日得赶回朔州大营。” 晏良朦朦胧胧,只见刘显笑得温柔,眼里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瞬间清醒。 刘显见这个人还愣愣的,以为还没睡醒,便拿了软巾子给人擦脸。 将脸埋入热气腾腾的巾子,晏良深吸一口气,闷着开口:“子嘉要成家了吧,听说皇后指了落怀县主,是个美人,嗯……贤淑大方。” 刘显站着,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都知道! 面前这个人依旧拿巾子蒙着脸,刘显神色不变,垂眼看了好久,热气都在巾子上散尽了…… 这人依旧没有抬头,刘显心里发酸,他竟然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你怎么知道人家贤淑大方?”三分无奈,二分笑意,五分心疼。 景贞啊。 他从来没想逼他,昨晚过后他就想明白了,实在不急一时,来日方长。况且他年少成名,思虑从来就比一般人重,一件事得在脑子里过三四遍才行,务求妥当。 他怕他多想。 刘显开始后悔昨晚的鲁莽。 本来可以再慢点的。 但是现在。 既然他知道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好瞒的。 他总会护着他。 他要什么就给他好了。 兄友弟恭,他们本就是。退一万步,他也心甘情愿。 突然发问,晏良懵懂抬头,愣住了,“子嘉……”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刘显:稍稍俯身,神情眉目之间是从没见过的朗润,眼底柔软一片,眸子倒映着的全是他的面容,愕然,惶惑,纠结…… 刘显覆唇于晏良耳边,“景贞”,叹息一般,“大不了我不袭这爵了,让刘轼做去,当个闲散侯爷,陪着你去寒山养病好不好?” 迅速泛起的红,晏良耳尖的动静刘显看得清清楚楚,莞尔一笑,继续给下一颗定心丸:“景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听景贞的。” 晏良总觉得不对,他没尝过情爱,又因为身体的原因,这方面就没有被“教导”过,不像刘显,独立开府后就会有女人陪寝。 但是从刘显嘴里说出的话让他觉得刘显在避重就轻,这不是什么谁听谁的问题啊! 刘显知道晏良有多聪明,见晏良依旧蹙着眉,便伸手至眉心揉了揉,“我们先回去,别想这个,不关你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是还要重新布防吗?” “子嘉。”晏良转开头,刚要说什么,唇上被刘显的食指轻轻摩挲,“景贞,我什么都听你的,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第十八章 “侯爷。” 位列的兵士恭敬行礼,铠甲护肘相擦,发出尖锐冷利的声音。 刘显面无表情地点头,抬手掀了大帐,却不进去。 跟在后面的晏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来给他打了帐子,很自然的躬身进了营帐。 刘显莞尔,跟在了后面。 守卫的兵士一脸奇怪,但也没有多话。 帐子里有些冷,晏良脱了一半的狐氅又穿了上去,刘显脸色不是很好,叫人进来重新安置暖炉,又问为什么撤了。 “刘小公子嫌热,待不下去……” “刘轼人呢?”刘显看晏良走进了里卧,也没有跟上去,只往下嘱咐隔一会把药给上了。 虽然要停,但还得慢慢来。 “去沿海的镇上购置礼品了,说回去带给凌阳郡主。” 桌案后是一沓军文,有倭寇近来动向的密报,“人回来了就让来见我”,说完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两个人一外一里,各自处理着军务,寻常而自然。 药端上来的时候,刘显停了笔,亲自给晏良端去。 里卧比外面暖些。晏良依旧披着狐氅,一袭胜雪,正伏在案前就着灯烛看得认真。左手食指一寸寸在两州海防图上划过,右手握着毛笔,在思考着下一处换防的地点。 突然抬起了头,见刘显一脸笑意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动开口:“子嘉。” 刘显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药盅搁在桌边,“停药慢慢来,这次先喝点,我让减了分量”。 晏良搁下笔,看着刘显沉默。刘显面色不改,眼里有什么清清楚楚,毫不掩饰。 晏良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看过,稍稍偏过头,看到药盅,拿起来一口喝了,有些气急,喝完捂嘴闷咳。 捂着的手被不容置疑地拿开,下一刻,甘甜的话梅被塞进来好几颗,耳边是刘显忍俊的声音:“你怎么变得跟刘轼一样喝药了,壮士断臂似的,一口闷,不嫌苦?” 不说还好,一说,憋了一早上的气全出来了,“刘显!” “嗯?” “我可比你大六岁!你——” “知道了,知道了”,刘显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装作很烦的样子挖了挖耳朵,“景贞你也就二十出出头,怎么这么古板,跟个老头子似的”。 晏良简直要气炸了。 这话怎么都不像刘显说出来的! 面前这个人,早就不见了刚进门时的严肃端重、不苟言笑。此刻,嘴角勾着,眼里有着戏谑,很亮地瞧着晏良,说出口的话还有几分油嘴滑舌。 刘显觉得这样满脸通红,气呼呼的晏良真的很好,好到他—— 倾身上前,额头抵在面前人瘦削的肩上,狐氅柔软的毛发轻轻拂过,有药香,还有这个人独特的气味,一如幼时那个被手把手教着习字的中午,干燥惬意。 晏良一愣,“子嘉……” “景贞,你真的很好。” “你怎么这么好。” 闭眼,全是这个人。 初见时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被封无双国士时的沉默安静,笑意浅淡,后来,后来这个人千里迢迢相助,梦中醒来,那一抹昏黄下的伏案疾书,用心良苦,都成了他此后经年不歇的一遍又一遍。 晏良张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4 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肩上的重量让他一时间心里酸酸的,又有些软。 “哥——你这——太热啦!”一个巨天响的喷嚏。 是刘轼的大嗓门。 晏良好笑,刘显抬头,转身看了眼,不知怎么有点气闷。 “景贞哥哥呢!”门帘刷得一下被甩开,一个大熊抱,晏良被笑呵呵的刘轼抱个满怀。 晏良笑出了声,“子允回来了?” 刘显不动声色,把人拉开,“你景贞哥哥刚刚喝完药,别闹”。 刘轼无所谓,松开了手,抓了一大把话梅,“啧,景贞哥哥还和小孩子一样,我现在喝药都不吃甜了!一口闷!一下就过去啦!” 晏良白眼,按了按眉心,他算是知道了,这刘家兄弟一个个都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第十九章 晏良直接把两兄弟都轰了出去。 帐里有腊梅的香气,暖炉烧得盛了,香气也更加浓郁。桌案上有一束莹黄小巧的梅骨朵儿,是刘轼刚刚带进来的。 这个刘轼…… 晏良拿起来看了看,尖梢上还带着雪晶子,玉骨冰姿,疏影别具。 到底是京城刘二公子。 听往日里赫舒说,苏荷馆的姑娘都喜欢刘二公子,插科打诨,讨人欢心,一掷千金,毫不吝啬。 有时候给自己写信也说哪个馆子里哪个哪个姑娘好看,等晏良养好了病,一定带去潇洒潇洒:无双国士的名号就是不见其人,也是心向往之。 晏良被逗得大笑,这小子! 后来玩得过分了,指名要娶一个姑娘,家里急了,直接送来了刘显这里,让好好锻炼锻炼。于是给晏良的信也少了,偶尔来几封,不是嫌弃朔州没有京城的杨柳依依,莺歌燕舞,就是吐槽他哥的严格无情,大义灭亲。 晏良哭笑不得,然后回信:子允啊,“大义灭亲”不是这么用的。 梅枝搁在砚台一角,晏良重新坐下来绘制换防图。 隔着一道帘子,刘轼正在清点着要带回京的特产,还有给宫里亲戚的礼品,礼单垂地,刘显坐在桌案后写着一封信,抬头看了眼,语气平常:“这次回去年后就别来了。听说你带着校队的士兵赌起来了?” 刘轼正喃喃念着手里的一截单子,听到这里头都没抬,顿了顿,“啊……真的吗?哥,我从来都不赌的,就是比大小……” “胡闹!”刘显低沉斥责,“你想让御史台参我们家一本吗!” 刘轼满不在乎,“御史台和给事中十六科一直是晏叔叔在管,怎么可能——” “哐当”一声,“啊——哥!” 刘轼头上直接被扔了厚厚一册名单,“哥……我错了”,小心捡了起来,双手递上刘显的案前,眼睛都不敢看刘显,嘴里却很硬气:“不回来就不回来呗。” 刘显气得不行,直接走到人面前,压了压声音,一字一句警告:“晏氏和刘家交好从来就不在官场纠结上面,你这种话说出去,灭族都是轻的!”还是不放心,抬手直接拎起耳朵:“你再口无遮拦,一年里都别想出府!等我回去再跟爹说——” “嗳!嗳!疼啊!哥——!我可是你弟弟!亲的!嗳……景贞哥哥!景贞哥哥!救命啊!救命——” 嘴一下被刘显捂上,拎着耳朵的手松开,“明白了没!” “明白了明白了。”刘轼有气无力,点点头,也不再看手里的单子,蹲在地上生闷气。 刘显摸了摸刘轼的脑袋,“我是为你好,虽然现在形势是倒向……不过,祸从口出,你今天的话要是被爹听到了,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腿蹲着吗?” 刘轼也不是不知轻重,不情愿地摸了摸耳朵,“我错了哥……过年早点回来”。 “嗯,等帮景贞换完防,就一起回去。”刘显走到案前,把刚刚写好的信塞进信封,又拿出自己的亲印封口,“这个你亲自送给娘”。 刘轼抬头看了眼,有点无聊,“哦”,抽出了炭炉耳把里的铁钎,“景贞哥哥也回来?” “应该吧。不过他正月里得回趟清河祭祖,你别老缠着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我打算把苏荷馆的妙姑娘介绍给景贞哥——啊——!景贞哥哥!我哥又打我!” “不许。” 刘轼拿长长的铁钎在噼里啪啦烧着的火炉里挑着炭块,也不理刘显的态度,切,你说不许又不算。 晏良昨晚没睡好,此刻只听梦中有刘轼的求救声,笑了笑,继续趴在桌子上睡,屋子里越来越暖,狐氅滑下肩,又被人提上。 第二日,整整三十车,一队将军府亲卫,护送着刘二公子返京。 第二十章 就在刘轼走后的当天下午,李善列将军派人送来了最新的海上情报。 是倭寇。 据回来的渔民和兵士们的回复,一大早,他们就装作视察冬季鱼情靠近那些未知的船只。才靠近就被当作奸细围了起来,可见倭寇防范之密。一时间风声鹤唳,扮作平民的士兵已经快把手伸向掩藏在层层渔网之下的利剑。好在人选得好,两个倭寇上船后盘问,发现真的是一家人出海,便没有继续麻烦,还向这些渔民解释,他们也毫无恶意,别往心里去,还送给这些渔民一些刚捕的海鲜,满满两大箩筐。 晏良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了句:“送的海鲜呢?” 站在营帐中回复的士兵一愣,“回、回晏公子,在帐外……” 刘显不知所以,眼神询问晏良,晏良目光不变,“抬进来”。 “是。” 两个兵士一人一边拎着一大筐海鲜进了大帐。外面冰天雪地,此刻都冻住了。 晏良起身走近,仔细看了看筐里,转头随意问了身边一位兵士:“你认得这些鱼吗?” “啊”,突然被问的兵士一愣,“认、认得”,被晒得有些黑的脸上扬起憨憨的笑,“属下家里上数三代都打渔!这些”,掀开草编筐盖,“朔州沿海是不常见,不过,东瀛那块,就是倭寇老巢,气候与咱们这还是有些不同的,像这种黑脊鲳鱼,他们那比咱们这多!不过多也没用,咱们不喜欢吃,也就他们喜欢”。 刘显走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鱼也就他们那捕得多?” “回侯爷,是的。” “景贞。” 晏良朝刘显笑了笑,心照不宣,“我跟你想的一样”。 “都下去吧,这个也抬下去。” “是。” 等到营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刘显才心事重重地向晏良说道:“景贞,你觉得他们在等什么?或者,到底在探查什么?” 这个季节本就不是捕鱼的好时节,他们居然送出两大筐,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上船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准备长时间地待在船上。 晏良走到自己重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5 新绘制的换防图前,右手食指沿着海岸线寸寸划过,“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在计划一场突袭,这场突袭可能就是冲着这次换防来的”。 刘显皱眉,“你觉得会是什么时候?” “图纸才绘出来,预定的换防时间是明天,这个改不了,文书已经发下。而且也是越快越好,如果顺利,十日之内就能得个大概。怕就怕这十日里万一突袭……” 但是兵不归队,将不就位,倭寇一来,必然自乱阵脚。 “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已经收到文书的现在就开始换防,不得有片刻延误。” 晏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神色凝重:“先这样吧。” “可以再向附近的两个州借调一些守卫,不过不在我的职权范围里,得上书说明。”这也需要时间,而且可能更长。 晏良看着图纸上蜿蜒的海岸线,有着人数标识的各地屯营,突然问刘显,“一定得今天换防吗?” 问完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如果因为察觉倭寇要突袭就迟迟拖着不换防,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图纸被放到一边,晏良走到桌案前拣了一小块栗子糕,“有点饿了……” 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被打散些许,“少吃点,还有一会才用晚膳”,刘显走过去给人倒了一杯茶,“换防的时候一半一半,留一半人盯梢”。 晏良点点头,“这样也好,其他的州的援助也要拿点过来,谁知道他们这次会有多少人……” 刘显想到了两年前的那次,眉头紧皱,出口慎重:“不会太多,两年前那次已经是极限了,还被我们伤了元气……” “嗯。我们也要多留意。”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全营高度紧张,换防却在晏良的指示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是进度很慢。因为要留下将近一半的兵力来防范突然的侵袭。 刘显铠甲披身,冷面巡视,凡是见到的下属做事都格外谨慎。 连日阴霾,冬阳忽隐忽现,在胸甲上折射着淡漠的光,印照着雪影,肃杀异常。 晏良“被”留在帐中,用刘显的话说,就是后方谋划。 在这里他不是老大,晏良再不愿意也只有服从的份,毕竟朔州海防大营里还有三千将军府亲卫。 直接受命于刘显。 第三日夜间,海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有黄光,暗一阵亮一阵。刚开始渔民以为是月光倒影——” “今夜无月。”晏良沉声。 “是,所以不敢大意,直接报到了距离最近的防营。” 刘显看了眼晏良,后者点了点头,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传令下去,列队——” “等下。” “景贞?” 晏良低头沉吟,“暗处埋伏,不用等上岸,直接伏击。用弓矢、流火”,说罢转头正要向刘显解释,刘显安慰一笑,“我知道”。 列队迎击动静太大,说不定倭寇行到半路就发现了,到时候打都不用打了。 又得拖到猴年马月。 “就这么办。务必小心。” “是。”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才半刻钟,两人还以为过了一个时辰,相互之间一句交流都没有,往往晏良一个眼神望过去,刘显就了然于心。而有什么想不通的,刘显眉头还没皱起,晏良就已经走到身前,打开面前的新旧防图给刘显解释。 下面又有人回复,说埋伏完毕,等侯爷出去进一步安排。 刘显点了点头,立即有人上来安甲扶盔,纯黑的铠甲在烛光下闪着冷酷的锋光,佩剑利落,出鞘藏鞘,含而不露,气度自成。 “破军?” “嗯,祖父的破军。” 晏良低头看着剑,“破军沥血,无往不利”,沥血…… “嗯”,刘显拍了拍晏良的肩,笑了笑,“我就出去看看,这里就拜托给你了”。 “你放心。” 刘显不放心晏良,留了五百亲卫下来保护,余下的两千五百名精甲由自己带着奔赴埋伏地点。 海面平静,浪声都矮了许多,点点黄光此刻就像是一寸寸逼近的星火,等待着上岸的一刻燎原。 刘显沉默笔直地坐在飞廉上,握在手里的破军松了又紧,放眼望去,埋伏在海里的兵士屏息以待,在岸上的也是丝毫不敢分心,都注目盯着一个方向。 还有二十里。 十五。 十—— 突然,东北方向发出震天巨响。紧接着,原本还遮遮掩掩朝着海岸行进的船只全部拉开了帷幕,光亮大敞,目标明确。 刘显心里一个咯噔,看着东北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还有隐约的求救声…… 糟了! 声东击西! 破军出鞘—— “立刻出击!王府亲卫,随我北援浙州!” “是!” 军令如山,千骑奔驰。 远处,火烧得越来越大。 第二十二章 晏良走到案前,新旧换防图上下叠着,纸卷边沿被摩挲得发皱,烛火很亮,行军声渐远,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帐子里只剩下了自己。晏良看着浙州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倭寇踪迹出现在朔州境内,但是遇到浙州丞之女蒋心柳的时候,以及后来的浙州屯营守将李善列,他们也都注意到了渔船比平常多的异常情况,这说明,浙朔两州都应该是倭寇的目标。 但是…… 根据刚刚士兵的回复,黄光只出现在了他们这里,黄光…… 再谨慎也不会用光吧。 况且,朔州是海防大本营,还有三千王府亲卫,绝不是一个偷袭的好目标。 浙州远比朔州富庶,又不是军事重地,如果换成自己,也应该是—— 晏良猝然起身,真正的目标是浙州! “来人!” “距昭陵侯开拔已过去多久了?” “回晏公子,估摸着有大半个时辰了。” 那应该快到了出现黄光的地方。这个时候赶过去通知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援浙州。 “昭陵侯留下了多少人?此刻营里还有多少?” “五百亲卫,五百护营。” “五百亲卫全部直奔浙州,五百继续留下护营。”下达完毕后,晏良也走了出去。 赫舒正等在营外,一看晏良出来,急忙拦道:“公子,侯爷走的时候说了,你不能去,无论发生什么。” “赫舒。”晏良正色,不容置疑,“把马牵来”。 赫舒张口还想说什么,就看到晏良的目光直接投向了浙州方向,劝不动,只能垂着头过去把马牵来。 “你留下。”晏良翻身上马,脸色凝重,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浙州境内倭寇怎么上岸,李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6 善列不可能没有准备。 赫舒见晏良保暖的外氅都没有穿,赶紧跑进营里拿出来给晏良递去,晏良忍不住笑,“你让我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又是去浙州逛呢”。 赫舒坚决到底,晏良想想也算了,气道:“我还是不是主子了……”尽听刘显的! “走了!” 雪泥蹄印,大氅在身后乘风飘扬,白如月光,上下翻飞。 在奔赴浙州的途中,晏良也看到了远处熊熊燃起的火焰。刘显这个时候肯定也知道中计了,一定会比自己早去支援。想到这里,原本焦灼的心稍稍安定。 十万火急的奔赴,浙州屯防大营近在眼前,是粮草和军械库烧了。 一骑朝着刘显方向驰来,马上的人摇摇晃晃,马蹄也有些乱,刘显勒紧飞廉,目光如炬,看着那一骑朝他们这而来。 “你——你们什么人!” 马上的人看来受了伤,气势却丝毫不减。 刘显沉声:“昭陵侯刘显。” “侯爷!侯爷您总算来了!李善列将军扛不住了!倭寇突然从浙湾上岸,沿途杀了半条街的百姓,里应外合,海上的流火箭把粮草都烧了!” 浙湾是浙州最北边,那里的海太浅,压根进不了大船,所以平常只用作百姓小渔船的停泊。 这也是李善列和他们一开始就忽略的地方。 一刻都不能再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营帐上还滴着血,死伤太多,痛苦的呻吟伴随着兵械冷酷的搏斗声,催命一般。 距离刘显最近的一队正在边战边退,金石相交,沉重刺耳。粮草的火已被扑灭,但是仍有大批的倭寇上岸。 “不要放过一个”。 话音刚落,飞廉直接冲进那一队,破军出鞘,无一生还! 身后是两千五百年精甲将士的回应,即刻冲入了战场。 李善列将军此刻脸上已满是血污,为了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举侵袭,体力几近透支,此刻听到王府亲卫的回应,猛地转头,一看是昭陵侯来援,大吼:“援军已到!将士们随我冲!” 一瞬间士气高涨,杀声震天。 势如破竹。 手起刀落,破军嗜血,刘显直接奔赴沿海倭寇上岸的最前线,倭寇列阵派兵,一个个都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刘显。 抬手格挡,一个弯腰,破军刺出,鲜血像下雨一样泼向自己的手腕。 太多了。 杀不完。 “弓矢准备——!” 李善列此刻已上了瞭望台,气喘吁吁,见刘显在下面几乎是孤军奋战,双目欲裂,一个嘶吼:“放——!” 箭矢如暴雨。 刘显抬头,厉声:“架炮!” 李善列犹豫,“侯爷,您——” “架炮!军令!” “是!” 倭寇中有人识得汉语,此刻都慌了,吩咐全部上船,可是突袭的都是小船,一下根本上不了那么多人。 刘显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逃了。 “包围——!全部——” “侯爷!后退!” 刘显刚要抬头,身体已经先一步发出了指示,身体直接向后扑倒。 震天动地。 是流炮。 炮声持续好一会,一连三发,震得太剧烈,瞭望台摇摇欲坠,沙砾纷纷落在后退的兵将身上。 短暂的死寂后,又是一番杀声。 不过胜算已定。 将士们都杀红了眼,一开始的败势因援军的到来而回转,此刻一个个都斗志昂扬。 大批的倭寇在营地里四处逃散,几如丧家之犬,口中呼嚎着听不懂的话语,集体奔向最北方的浙湾。 那里是偷袭的倭寇一开始进入浙州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还有可供他们逃亡的船只。 刘显抬手,带领兵士一寸寸逼近。 突然,原本逃跑的倭寇都跑了回来—— 不好—— 是他们的援军? 脑子里一下瞬息万变,刘显也有些慌了,现在他们已经杀入了平民的阵地,如果再败,后果不堪设想。 倭寇全部回来了—— 紧接着,暗影里刺出一排整齐划一的提刀,苍白光亮的刀刃,折射着必死的锋芒。 是王府亲卫的佩刀。 整整五百亲卫,组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铁血壁垒,回逼着逃窜的倭寇。 进退不能。 刘显当机立断,语气漠然而冷酷:“全部斩杀”,望向阴影深处的目光却炙热浓烈。 景贞。 一身冰雪,血溅上了衣摆,红梅初绽般耀目。 晏良朝他笑了笑,从容不迫。 国士无双。 两个人隔着血腥杀伐,隔着遍地尸体,刘显手心里还有着凝固血水的寒意刺骨,铁衣黑甲,白刃舔血,满身戾气,却,心头滚烫。 “子嘉,我来了。” “嗯。” 第二十三章 原来已经下雪了。 杀戮的血还冒着热气,在雪地里蜿蜒出密密麻麻的赤红纹路,新雪又层层覆上,厚厚堆积,片刻之间,平整纯白。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雪夜杀戮,到了天明只会出现在存活下来的人口中。 冷月于重重云翳中悄然而现,冷漠如霜,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飞廉慢慢踱到了晏良身边,马儿打了个响鼻,雾气滚滚。 刘显仔细看了看晏良,精神还可以,鬓发有些乱了,兴许是来得太急,束发的青玉冠上沾了几瓣梅片,极淡的粉,难以察觉。 刘显伸手摘下,路过鬓角的时候,又给人勾了勾发丝,晏良疑惑转头,食指正好擦上了嘴角,留下一点血红。 他手心里还有一遍遍被捂热的血迹。 “怎么了?”晏良笑了笑,抬手随意擦了擦,血红晕开。 刘显眸色渐深,转开了眼,“没什么”,示意手下的兵士继续收拾战场,便拉过晏良的缰绳,“走吧”。 营地里也是混乱一片,李善列受了伤,此刻正在塌了一半的营帐里包扎,嗓门却中气十足,“重要的全给老子绑了!做人质!奶奶的!搞偷袭!老子全给你扔海里喂鱼——!侯爷!” 刘显点点头,也不在意,“重要的人暂时都先锁起来,等朝廷派人下来,估计会谈判人质。”视线看了一圈,“有热茶吗?” 李善列正点着头,听到最后一句懵了懵,“啊……水是不缺的,下着雪呢……热水……” 李善列有些为难,大老爷们在外行军打仗,就地取材都是最方便的。 晏良正在站在漏风的帐门口,看着来往的兵士搬运尸体,收拾军械,渴了就喝临时搭起的炉子里的雪水,还没冒热气,最多也只是把雪化开了。耳边听到刘显这么一问,晏良也愣了,手此刻还被人攥在手心里,不知怎么的,脸上有些热。 “出了防营有几户人家,那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7 里应该还没有遭殃”,李善列看了眼刘显身边的晏良也明白了,“可以去问问”。 “好。” 果然有人家。 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片刻的惊悸过后依旧如常,只是唏嘘,怎么也想不到浙湾会糟了殃。 “……遭天谴的!那里比我们这安逸,怎么也想不到……”给刘显烧水的婶子红了眼睛,叹了口气:“隔壁老李家亲戚就在浙湾那块儿,听说……”哽咽,“全死了……” 刘显沉默不语。 “会叫他们还回来的。”晏良看着窗外,冷声:“血债血偿。” 天色郁青,雪却越来越大,估计收拾战场的工作也要停一会了。 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了上来,刘显方才松了晏良的手,“先喝点热的,我派人回去让赫舒送些药和吃的过来”。 晏良捧着简陋的茶碗,吸了口热气,“不麻烦了吧,我也能凑合”。 没人回他。 抬头,刘显已经靠着石灰白的墙壁睡着了。晏良笑了笑,起身走过去把身上的狐氅脱下给人盖上。 茶水温热熨帖,晏良也有些累,便趴在桌子上睡了。 一闭眼就入梦,睡得不是很安稳,也有些冷。后来,不知怎么,渐渐热了起来。背心很烫,像是靠着一处热源,给全身上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暖意,晏良贴得更紧。 刘显感觉到了,嘴角微笑,把人也搂得更紧。 整条通往浙湾的长巷都在清理,临街死了不少百姓,房屋也被一开始突袭的倭寇烧了大半,焦黑的房梁承受不住雪的积压,隔一会就会有坍圮声响起,吱呀呀,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重重塌雪。 晏良跟在刘显身边,早起脸色不是很好,看上去有些虚弱,“再过五天就除夕了,没有住的地方,怎么过年……” “已经拨出了一部分的兵力帮助改建”,刘显抬手把人拉近,晏良一愣,刚要挣脱,“别动,太冷了”。 刘显的手又像昨天那样紧紧地扣着晏良的手,手心很热,刘显整个人都很热,刚刚一路走来,此刻他都出汗了。晏良倒没有,只是呼吸有些急促,此刻被捂着手,离着身旁这个大火炉近了,周身的冷意确实被驱散了些。 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刘显抱在怀里,自己还不知觉,靠得那么……亲密。 晏良按了按额角—— “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头痛?”刘显抬手也摸上了晏良的额角,面带关切。 唉,晏良脑子里乱七八糟,“没有……我们走吧”,说罢也不管,抬手直接拉着人就往前。 手被牵着,那个人无端有些红的面颊,刘显没有说话,勾了勾嘴角,乖乖地跟在晏良身后。 第二十四章 沿途都搭起了临时的木棚,结实倒结实,却不挡风,无家可归的百姓都缩成了一团,面色发青。晏良看不过去,就要脱下狐氅,刘显制止:“你这样救得了一个,下一个怎么办?景贞别急”,给人重新系好围领,“我已经给京里说了情况,不日就会有救济补助下来”。 “还要多久?” “来回也得十天。不过朔州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余力的百姓可以送些物资来。” 晏良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也好,总得把年过了……” “嗯。” 除夕的那天从朔州而来的物资大都下发了下去。毕竟过年,还是热闹的。 红灯笼挂了一街,对联也挨家挨户地贴上,万里回春日,百年祥和地。 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心安理得地求个如意顺遂。 晏良这几日都在浙湾一片查看,他久病成医,这个时候也能帮着看治一些浅症。 刘显回了朔州三趟,处理些军务,晏良并不陪着一起去,或者说,晏良总借着照顾浙湾一带的百姓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刘显。 刘显心里憋屈,可是有没有办法。 谁叫他是晏良呢。 除夕晚上,刘显赶回了浙州。 晏良这几日并不住在军营里。李善列军营的破坏情况比浙湾还严重。刘显不放心,就问浙州城里一处较富庶的人家临时借住了一个院子。 晏良一开始不是很愿意,但是如果他不答应,估计刘显下一刻就会把他抱上马,直接带回朔州了事。 推开院门的时候,刘显就知道晏良不在,灯火灭着,扫帚歪在墙边。估计又是哪户人家出了急病,只好找他这个半吊子的“晏大夫”了。 好在晏良谨慎,看病开药,从没出过什么大错。 院子里的雪扫了一半,刘显卸甲,给人扫起了剩下的雪。待会等人回来,估计天都黑了,一半的雪堆堆拉拉,看不清路怎么办。 扫了雪,推门进屋,干净暖和,炭炉是前几日刘显命人送来的,现在正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刘显走过去蹲在地上,拿铁钎无聊地拨了拨,看了眼窗外,窗纸上还贴着红,但看不清是什么字,侧耳听了听,人声远远地隔了院墙传来,是这户人家一起在吃团圆饭。 团圆饭…… 刘显起身,试探着走进厨房,有饭菜的香味。 一下子整个人都雀跃了,像个孩子似的,笑容在脸上简直撑不住,刘显挖金子一样打开锅盖,三菜一汤,正温着。 旁边还有一小瓶酒,凑近,是故人归! 说惊喜也不为过了。小心翼翼地盖上,昭陵侯就差在逼仄的厨房里翻跟斗了! 捏拳击掌,喜滋滋地在厨房里走了好几圈,又探了好几次头,看人有没有回来。没有回来,就乖乖地坐在矮凳上,一会拨拨铁钎,一会去厨房摸摸酒还热不热。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兴奋的心情却完全没有随着时间消散,脑子里想着,再过一刻,再不回来,我就出去寻寻…… “吱呀”一声,就跟风推门似的,刘显一下从凳子上站起。 晏良刚刚把门关上,一转身,差点撞上刘显,“嚯,侯爷做什么呢!” 也许是一路归来,被沿街欢闹的氛围感染,也许是自己心底里也期盼着什么,此刻见到了人,高兴占了上风,晏良眉眼带笑,仔细看着面前这个人。 “你怎么跟耗子似的,一声不响。” “景贞饿了没?我看厨房里有吃的!” 有吃的就高兴成这样? 晏良被拉了进屋,又被脱了外氅,“随意做了点,往年里在寒山跟着老和尚过年就是这么过的,你不嫌弃就好。”说到最后,晏良抬眼看了看刘显。 “景贞做什么都不嫌弃。”诚恳得很。 晏良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直接把饭菜端上了桌,“吃吧,一起过个年”。 故人归都气味循着满室的暖意兜兜转转,梅香清浅,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显胃口极好,倒弄得晏良有些不好意思,“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8 其实我也不会做……” 刘显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此刻一听心上人的谦虚之辞,很慷慨地表明心迹:“景贞做什么都好吃。” 晏良有点明白了,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张张嘴,也只能一口闷下一杯故人归。 刘显喝了很多,这个时候只知道看着晏良傻笑,嘴里开始没有遮拦。 “景贞……” “嗯?”被叫了的人很自然地对着刘显笑。 被鼓励了一般,刘显酒壮狗胆,凑上前,颇有几分得意:“我喜欢景贞”,顿了顿,像是自我确认,又像是对天盟誓,笃定不疑:“很喜欢。” 夹着的花生米嘀溜溜地掉在了桌子上,转了转,顽强地停在了桌边。 晏良垂眼看着花生米,好久没有做声,刘显直接把头探了过来,声音都委屈了,“景贞……” 平日里或凶狠,或悍戾,或冷漠的眸子,此刻通通不见,像只狼犬似的,温顺柔和,湿漉漉,只知道瞧着主人。 晏良抬手摸了摸刘显的额头,嗓子有些哑,“喜欢什么?” 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人,也只有脑子能有点用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于父母,病前不能侍奉汤药,于弟妹,幼时不能尽兄长关怀,于家室,却从来都是拖累。 “都喜欢。什么都比不上景贞。” 什么都比不上景贞。 晏良愣住。 刘显执拗,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抱紧。 罢了。 这人看上去一副没人敢招惹的模样,骨子里竟是个傻子。 晏良靠上刘显的肩,傻子…… 自己何尝也不是个傻子:“我也喜欢子嘉。” 情深不负,与君长守。 刘显抱着人就呆了,像根木头似的,手臂紧了又松,不知如何是好。 晏良好笑,“再也没有酒喝了,你这是醉了?” 反正晏良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显现在就想上马一驰千里,带着景贞一起,管他什么百姓,什么倭寇,什么朝廷,什么昭陵侯! 他只要景贞! 第二十五章 这几日太过疲累,现在烛火熠熠,梅香浮动,耳边听得到隐约烟火炸开,闭上眼也能想到是怎样的光彩绚烂,暖炉里传来不经意的噼里啪啦,很讨喜。 晏良莞尔,轻轻靠上刘显的肩,“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这人的手臂像钢铁似的,没有丝毫松动,刘显深吸一口气,放下了一边臂弯,另一边仍旧固执地揽着晏良,看着怀里的人,笑容舒朗。 无言胜说,同心相证。 晏良从来不知道,刘显赖皮的时候,比刘轼还有过之不及。 晏良走到哪,刘显就跟块黏糕似的,粘得紧,啰哩啰嗦,话比平日里多了两倍,“景贞”开头,“景贞”结尾。路上见了什么,军营里遇到什么讨厌的人,但碍于昭陵侯的身份,总得端着,让出几分大度,给出几分礼遇,刘显不耐烦:“……我想着哪天月黑风高,自己拿个麻袋一套!再打一顿!” 晏良哭笑不得,撑着灶面收拾碗碟,刘显从身后把人抱住,“景贞,过两日等朝廷的文书下来,我们就一起回去过年吧。” “好。” 年关越来越近,整个东颐阁内暖如春日,原本挂在墙上的历代名画书法此刻都被换成了“无上道皇”的千字真言,洋洋洒洒,配着淮秉正和谢行敬献上来的青词,相得益彰,延圣帝往往眯着眼就能看上好一会,然后服下一颗丹药,心满意足地睡去。 政事大半都交给了恒阳太子,不过军机一类的国政,还是会由冯、宏两位公公直呈面上。这个时候已是日落时分,淮秉正刚刚站着写好了一副青词,正准备递给一旁的内侍让等皇上午憩醒了再呈上去。 内侍小心翼翼地接了,正准备抬头说几句恭维的话,就见淮秉正顿住了动作,转头看向窗外。 “那个跟在宏公公身后的太监是谁?” “啊?”小内侍糊里糊涂,也探头出去看——“啊,是小游子,宏公公最器重的干儿子,” 淮秉正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你把这个交给陛下,我今日不在阁内,有什么事让人去府上找我就好”。 说罢,整了整宽大的鹤纹袖口,背手走出了东颐阁。 小内侍忙不迭点头称是。 谢行的门房拿到淮秉正名帖的时候,急忙带了十几个家仆,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来,一边又派人通知谢行,说淮丞来了。 “你这几年倒是舒坦,除了给陛下写写青词,就顾着你这些花花草草了吧?” 谢行也不回头,呵呵一笑,“不是有丞相嘛”,手里依旧拿着小剪子细致地修着一盆龙爪槐。 淮秉正冷哼,坐在了一边,端起了热茶,低头思忖。 过了有一刻钟,淮秉正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你说,宏公公是不是和晏家……” 谢行手里一顿,“你今天看见什么了?” “宏公公身边的一个干儿子,很是器重,但我瞧着眼熟——” “小游子?” 淮秉正眯眼,不说话。 “呵,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我早就是一条船上了。虽说这几年晏氏独大,圣心正眷,可我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谢行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你这几年就是怕了,越来越疑神疑鬼,不就是十二年前晏启游查出了我们让朔州丞替罪的事嘛——” 淮秉正眼里闪过一丝内疚——“你也别内疚,总得有人揽下那事,保住了你也就相当于保住了我谢氏。你看陛下也就让我去胶州待了几年……我还得谢谢你这几年里帮我看顾家人……” “我没猜疑你。” “唔……”谢行在胶州回来后腿脚就不大灵便了,这个时候松松地踢了踢腿,斟酌开口:“小游子一直是宏公公和晏氏联系的中间人。我回来了之后虽说不大关心朝中之事了,但也知道有仇必报的道理。” 淮秉正看了谢行一眼,“你一直在查?” “嗯,一直。”无波无澜的语气,却莫名渗着冷意。 “平瀚死在了胶州,我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骨。” 淮秉正沉默。 “丧子之痛。晏启游也该尝尝。” 十二年前,西南大旱,朔州储备查出足足十万两亏空,淮秉正与谢行一开始推出一个朔州丞来顶罪,不知触动了延圣帝的哪根弦,下旨到御史台晏启游,要求彻查。 结果就查出了顶罪一事。 谢行一力担下,保住了淮秉正。但是因罪责重大,御旨发配胶州,其子谢平瀚提出沿途护送,延圣帝也准了。 但是就在入了胶州地界的当天,爆发了流民骚动,不知谁在其中散布了消息,说发配而来的这两个人就是此次干旱缺粮的罪魁祸首。于是,民怨沸腾,一拥而上。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19 可笑的是,谢行因是罪臣,有官差相护,只断了一条腿。但儿子谢平瀚就直接被一群愤怒的流民拳打脚踢,后来又被一路拖走,不知下落。 至今杳无音讯。 “扳倒清河晏氏没那么简单。” 淮秉正撑着膝盖,佝偻着背,“晏氏和刘家,一个权臣,一个皇亲,这不是一般的关系”,顿了顿,“何况还有一个‘无双国士’……” “你怎么越来越窝囊了!”谢行转头嗤笑,“想当年的淮丞可没有这么顾首畏尾!” 淮秉正依旧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行缓慢开口:“你以为当今的这个陛下还是当年那个励精图治的陛下吗?” 搁在架子上的小剪子一侧闪着锋利的冷光,谢行看着,“陛下,老了。管不动了。恒阳太子也是个没主见的。皇亲?”像蛇吐着剧毒的信子一般,慢慢悠悠:“陛下认,那就是皇亲,陛下不认……呵。畜生都不如。” 淮秉正猛地抬头! 第二十六章 日暮夕照,谢府下人们做着各自的事,彼此没有过多交流。谢行站在窗前看着被堆在院子一角的雪,此刻已经化了大半,有些脏。 “你……你什么意思?”淮秉正走到他身后,“冯公公前些日子递出消息来,快年节了,陛下念亲,到时候家宴不会少,这个关节你到底想做什么?” “念亲?”谢行喃喃,眼神有些远,像是看到了淮秉正看不到的地方,“想来……广阳王的这个封号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封的。按理新帝登基,得另外加封敕号,可是,陛下只说了一句:感君父之重,岂忍遽加,夺君父之慈?” 淮秉正想起来了。 早些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广阳王是最受宠的儿子。一手的棋艺还是先帝从小手把手教的。虽说立嫡不可改,但当时朝堂里依旧还有个别的心思在揣摩着君心。 先帝最后一刻召见的也是广阳王。 但出来后,宣布继承大统的依然是嫡长子,也就是当今的延圣帝。 再多的流言也随着延圣帝的垂拱而逐渐消弭。淮秉正也是这么想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有道理的事。” “广阳王也叫了这么些年了,你以为陛下就一刻都没有想过?”谢行回到座位上,摸了摸有些麻的膝盖,“陛下心里还是有刺的”。 “你就这么肯定?有刺,但是过了这么些年也该拔出来了。广阳王都脱离朝堂那么多年——” “拔不出来。” 淮秉正猜不透,他承认他这些年是怕了,君威难测,虽说淮晔现在全权把持着京畿护卫职权,但是陛下的亲卫——十八重禁,直掌机关大臣查封之权,依然握在最高权柄的手中。 现在他这个宰辅,早就不是当年了。 “对了,倭寇偷袭浙州的军报今天中午到了,陛下看了没说什么,让我负责,我打算按章抚恤,另嘉奖昭陵侯。” “这个不急。”谢行像是想起了什么,“北方胶、连两州的粮草补给还需从浙州拨些,明天你把这个给陛下说了再谈抚恤嘉奖的事。” 淮秉正一下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你没看军报?” 谢行笑了笑,摸了摸茶杯壁,转头唤来下人,让给他和淮秉正都换一杯。 下人恭默上前。 “粮草全被烧了,浙州现在都要从别的州——” 戛然而止。 淮秉正一下就明白了。 “你想落他个失职之罪?” 谢行不说话。 “不成的。你别忘了,他身边可有个无双国士,这点问责问不到哪里去。” “是问不到哪里去。只要问到陛下心里去就好了。来日方长。” 京里的文书下来了。 刘显皱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递给了坐在一边剥橘子的晏良。 橙黄的橘皮一瓣一瓣地慵懒蜷缩着,在炭火的炙热下漾出清新沁脾的气味。 “你少吃点”,刘显直接收了果盘,看着摊了整个暖炉网面的橘皮,颇为不赞同,“一天吃两个就好了,会上火的”。 晏良白眼,也不看递来的文书,“还给我,我吃个橘子还管来管去,你累不累啊”,还没说完就直接伸手要去拿回来。 刘显笑了笑,换了另一边的手,空出来的手把主动靠向自己的晏良搂住,“不累”,还有几分自得意满。 除夕过后,两个人之间变得越来越亲密,刘显也越来越胆大包天,晏良被弄得不耐烦了,曲起食指就是一个爆栗子,然后必然会看到刘显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表情。 晏良才不管。这人太赖皮,骨子里和刘轼一摸一样,甚至有过之,就是藏得太好! 第二十七章 两个人此刻靠得很近,刘显气息重了些,低下头额头抵着晏良的额头,不说话,眼里的笑都要盛不住了,溢了出来,面容英俊明朗,晏良一下恍了神。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药香沉淀了下来,被室内暖气一熏,就有了别的意味。刘显情不自禁,倾身吻上了面前微张的唇。 温凉柔软。 还有橘子的甜味。 很甜。 刘显在这方面比晏良“经验”丰富。此刻尽管心里都要炸开来了,心跳如鼓,掌心潮湿,面上却依旧温柔笑着,紧紧看着晏良,动作小心翼翼,慎而重之,唯恐惊了。 唇上的感觉很陌生,辗转被人舔舐,晏良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当年自己养的一只黑白斑点小狗,也是这么舔着自己的掌心讨吃的。 只是眼下…… 刘显见人分神,当下长驱直入,勾住晏良的舌,重重地一吮。 “唔……”晏良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本能地张大了嘴呼吸,刘显得了方便,吻得更深,橘子的甜味有了催情的意味,刘显伸手往下,他想要更多。 并不算陌生的情欲,不过也因为身体原因,晏良的体验很少,但他不是不知道,往往来了就自己解决。 现在身下被人按住了,晏良有些不习惯,伸手就要推拒,刘显不让,直接扣住,吻了吻晏良的下巴,把人按在胸前,笑了笑,“景贞硬了呢”。 晏良抬头看着刘显,唇上还有牵扯的唾液,像是覆了一层晶莹,很好看。不知是因为唇上太湿,还是身下被人撩拨太过,有些受不了,晏良咬了咬下唇,忍住了开口的呻吟。 “我来帮晏良好不好,保管舒服。”刘显也不等人答应,直接伸手进去握住,上下抚弄起来——他比起晏良总是“老手”,此刻看着晏良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而愉悦、而难受,可以说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刘显照顾晏良身体,不敢刺激太过,做得万分体贴,细致入微,男人会有的快感他都给了晏良,以至于最后泄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刘显还担心做得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0 不好。 尽管他自己已经忍得快冒烟了。 被人自渎还是第一次,虽然对方是刘显,晏良不免也红了脸,被刘显抱去塌上的时候,并没有看人。 刘显安抚地吻了吻晏良耳朵,轻声宽慰:“景贞,我很开心。”顿了顿,像是忍着什么,“你等我一会……” 说完就走去了里间。 几声压抑的低喘,粗重的气息,晏良明白过来也有些好笑。 自己其实也可以帮他的……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好,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刘显靠在晏良身旁,又看了一遍手里的文书,有些不解:“最后还有一份胶、连两州的粮草单子,这是要做什么?浙州已经没多余的粮草了,怎么可能再去接济……” 晏良把文书拿来仔细看了看,“按常理说这次应该就只有陛下的嘉奖文书。现在附了这么一份,说明有人专门拿粮草说事,想要让陛下问责于你。” 刘显皱眉,晏良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文书,“不过陛下没有这么做。你看正文里都没有提到。但可能是因为拟这份文书的时候,那个提醒的人还在一旁,陛下做不到熟视无睹,就只能把这些东西一齐发给你,让你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哪里来这么多粮草?” “不用解决。” “啊……那——” “直接认错”,晏良推开一直靠在自己身上的刘显,气不打一处来,“你没骨头吗!” 刘显一愣,笑嘻嘻,大言不惭:“在你这里还真没有。” 晏良转身就走。 刘显哪敢再耍嘴皮子,眼疾手快一把拥住,开始虚心求教:“认错?陛下不是都不怪罪了吗,我认什么错?” “当然要认。陛下怎么样是陛下的事,那个提醒的人可记着呢。没事,你就上一道失职的折子,把罪责都揽上,诚恳万分那种,这样一来,就算那个提醒的人有心再做什么,陛下却是再也不会听了,忙着安慰你还来不及呢。” 刘显点了点头,立马狗腿:“多谢景贞!景贞真无双国士也!在下佩服!” 晏良冷哼。 第二十八章 果不其然,刘显的“揽错”折子一上去,隔了几天不到,京里立刻就发了御笔文书,延圣帝和蔼安慰了一番,说刘显此战有略有谋,日后是国之大器。还另外赏赐了金银,刘显直接全部拨给了浙州抚恤。 等到这里一切都安顿好,正月里也过了八九天。 原本换防的事一处理好,晏良就可以直接回清河过年祭祖,后来出了倭寇偷袭的事,又往后拖了好些日子。现下快到正月十五,晏夫人来了一次信,问什么时候回来,家里长辈都等着呢。还问了刘显这次有没有受伤,自己的身体要不要紧。 晏良都仔仔细细地回了信。 回信的时候刘显蹭在一旁,情绪很是低落,低低开口:“那你明天就走?要不后天和我一起回去吧,我送你到清河!” 晏良抚额,打趣:“只送到清河?你怎么不送我进晏家?” 刘显当真了,“好哇!”背一下挺直,眼里都放光了,傻乎乎看着晏良,兴奋得不行,立即计划了起来:“那我得好好准备些东西——” 忍不住,晏良握住右手手腕,笑得发抖,又怕撒了墨迹,“哈哈哈……” 刘显顿时明白了。“你捉弄我!”嬉笑着把人按在榻上,手直接伸向晏良胳肢窝。 晏良怕痒,搁下笔连连后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别!哈哈哈!别!嗳!子嘉,我错了,我错了……” 刘显怕人笑岔气又得咳嗽,挠了几下也不再逗了,就撑在晏良上方看着怀里的人笑。 晏良双颊绯红,笑得都出了汗,此刻依旧眉眼弯弯,乌黑的眸子漾着水汽,与刘显对视,脉脉含情。 刘显脸红了红,一下伸手盖上晏良的眼睛,三分不好意思,却是七分霸道,“你以后不许这么看别人!” 晏良一愣,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又被刘显截了去:“景贞,只有我好不好。只能这么看我。景贞……”最后埋在晏良的颈窝,撒起娇来。 他还能有谁?晏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捏了捏刘显的耳朵,低低道:“只有你。” 刘显满腔情意,转头便吻上了晏良,唇舌之间,缠绵缱绻。 “过些日子我就把我俩的事和娘说。”刘显轻轻蹭着晏良的唇角,声音低得只有晏良听得到。 “不急。你那个什么落怀县主可怎么办?我听说是皇后看中的人,你可别太落人面子了。”晏良有些揶揄,但也帮刘显考虑了很多。 “我之前已经托刘轼帮我把信先一步带回去。我在信里和娘说婚事暂缓,等我回去再说。” 晏良点了点头,“不急的”。 刘显执拗:“我急!” “你急什么?”他又不会跑。 刘显转头不答,只把人抱紧。 等到第二日出发的时候,刘显差点真的一路送到清河了。 要不是晏良冷了脸,最后才把人赶了回去。赫舒一路忍笑,等到刘显的人影最终消失才大声笑了出来,“公子,侯爷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这话当着刘显的面他可是不敢说。 晏良脾气好,这下听了赫舒的评价,一想还真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晏良一走,刘显也待不下去。 完成了最后一次严密巡防后,刘显又去了趟浙州看李善列将军。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午关于下一阶段的抚恤和加固浙湾的计划。等到一切都安置好,刘显才只身回了昭陵侯府。 正月十三的夜里就到了京。 京里正下着好大的雪,风雪夜归,刘显肩头上都落了好厚一层。 昭陵侯府时刻有人守着,此刻眼尖的奴仆一下就认了出来,“侯、侯爷!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竟是一路欢天喜地跑回去宣布这个堪比过年的喜事。 府里原本就张灯结彩的,这个时候,更是点了好几个大灯笼,一时间喜气洋洋。 辛渊一路带着人出来迎接,刘显利落下马,一看乌压压一群人,吵吵闹闹,天又冷,还下着雪,便吩咐道:“行了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辛渊陪我去将军府拜年。东西都准备好了?” 辛渊不敢马虎,跟着刘显进府更衣,“都准备好了,您放心”。 第二十九章 将军府早早地得了消息,李织云披着厚绒深蓝斗篷,领着一众家仆翘首以盼。 刘显远远地望见了,直接驱马上前,意气风发,下了马就握住李织云伸来的手,“娘!” “侯爷安好……”个个行礼。 “可算回来了,你父亲这几日也念着你”,李织云仰头看着长子,瘦了很多,连日积攒的担忧一下就跑到了眼里,泪水直接流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1 了下来,“没受伤吧?收到了家书也不安心,总得看到人……你弟弟也担心,一听说倭寇偷袭就想再回去帮你,被我给拦下了。浙州那里听说死了好多人,炮台都架起来了……” “娘,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有景贞。”刘显笑着说道:“刘轼呢?不是还说要来帮我,怎么这会人都不见了?” “他呀,最会找乐子。”李织云哭了又笑,语带宠溺:“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就去库里把烟火都搬了回来——” “哥——!”还没回头,身后就是一股大力撞了过来。幸亏刘显身强体壮,不然换成晏良,准被撞倒。 “臭小子!会不会走路!” “嗳!一回来就训我!娘,你看!”刘轼怀里抱了一大堆爆竹,一路狂奔,一路丢三落四,跟在身后的小莱子笑呵呵地帮着捡起来。 刘显帮人拿了些,“现在就放?”往人身后一瞧,还跟着两个小厮,哭笑不得,“你到底拿了多少,放一晚上吗?” “对!放它一个晚上!听说你今儿个回来,舅舅也来了,带着玄冲,小家伙现在会说话啦!” “真的?舅舅这下也该放心了。” “可不是!” 玄冲是李织云的哥哥康衍侯李庄唯一的儿子,正名李维。 作为广阳王的嫡长子,李庄早些年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但是先后都夭折了,康衍侯夫人悲伤过度后来也跟着去了。延圣帝看不过去,安慰了几番后便让自家弟弟劝劝,再娶一个正妻,李庄委婉拒绝,此后意志消沉了不少。几年前,康衍侯府里一个侍妾有了身孕,广阳王高兴得不行,这生下来就是长孙。 哪想生下来好久都不会说话,三岁多了才开始跟着乳母咿咿呀呀。 不过到底还是个高兴的事。 李织云笑着看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手牵着一个进屋,“你呀,就消停些,你哥刚回来,吃完饭再折腾你那些,可别吓着维儿”,转头又对刘显关怀:“没受伤吧,待会我得看看才放心……” “娘,放心吧。” “良儿这次身体怎么样?梦照妹妹说不喝药了,我想着过些日子再送些补品过去——” “我去!”刘显赶紧拉住李织云的手,“娘,您就别去了,清河还挺远的,我代您去”。 “啊……本来想着也是你代娘去,顺带也捎上你弟弟,让他好好跟着良儿读读书。” “读书的事我看着就行,哪烦得了景贞。况且景贞性子那么软。” 刘轼苦巴巴地看了他哥一眼,“哥,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 刘显当没听到,反倒是李织云,听了刘轼的抱怨笑得不行,为大儿子维护:“这才是亲的!为你好!” 刘仲康正在书房里和康衍侯对弈,刘显在门口恭敬回复:“父亲,儿子回来了”,转身笑了笑,“舅舅安好”。 “子嘉瘦了不少?浙州一战打得不错。用炮还是太危险了”,李庄朝刘显招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不过你这个年纪,就有这种胆识——仲康”,刘仲康也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很有你当年在牢关的风采啊!” 刘仲康摆了摆手,“别提了,那个时候我用炮,后来都快被老头子骂死了……” “良儿身体怎么样,你没为难人家吧。” “没有,儿子晓得的。”刘显眼里亮了亮,笑容灿烂。 刘仲康仔细看了看刘显,“唔……好。明天一早记得去给你祖父和外公问好”。 “是。” 一丛噼里啪啦的炸响。 紧接着就是小孩子兴奋的尖叫。 “子允又在瞎闹,吓着维儿怎么办。”刘仲康起身就要出去捉自家兔崽子,被李庄拦住了,“难得年节里,让孩子们多玩玩,子允那么大了,我看他很顾着维儿,你就别去了”,笑着嘱咐站在一旁正研究着棋面的刘显,“让子嘉去看看”。 刘显抬起头,“嗯,父亲舅舅放心,我去看看”。 庭院里早就是满眼的火树银花。 小莱子带着几个家仆站在廊庑檐下,个个手里提着长长的木棍,顶端吊着一簇簇辣椒炮,此刻炸得金光四溅,维儿被刘轼抱在怀里,高兴得只知道鼓掌尖叫。 刘轼嫌不够亮,烟花筒子在偌大的院子里排排站,“对,拉长!一路烧过去,可别给断了,这样放得久,好看!” 一路抱着维儿指挥,“维儿高不高兴?” “高——兴——!”圆乎乎的脸上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眉毛很浓,这个时候望见了刘轼身后的刘显,浓眉一挑,颇有几分康衍侯的气势,“哥!哥!”伸手就要抱。 刘轼满不情愿,但也小心地护着维儿爬到刘显身上,“啧,你哪来那么大魅力,他也就见了你几次,怎么回回都要你抱……” 刘显笑了笑,怀里趴着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抬头只知道黑白分明地瞧着自己,鼻头有些红了,是冻的。刘显用掌心捂了捂,再捏了捏维儿的小鼻尖,“维儿乖不乖?” “乖!” “你子允哥哥乖不乖?” “不!乖!”李维乌黑的瞳仁一转,脆生生喊出。 “哈哈哈!”刘轼听了却没生气,“维儿太聪明了!我要是乖还怎么带维儿玩!来!咱们放烟花咯!” 小莱子跑到院子中央,拿了根火柴,火星子刚刚点上,转身又是一溜小跑,夹着尾巴回到了檐下。 “哈!小莱子胆子太小了!”刘轼笑着打趣。 刘显把怀里的小人举高,“一,二——” “三!”稚嫩的嗓音。 砰的一声,火星冲天,下一瞬,浸黑的夜幕泼墨一般印上了璀璨绚烂的色彩,盛大辉煌,眨眼间又归于星星点点,没有停歇—— 这场隆重的烟花盛宴才刚刚开始,一个接一个,浓墨重彩,无形之中将晦暗的夜空泼洒得淋漓尽致,光华万丈。 隐隐有百姓的呼喊,大家都出了屋子抬头仰望,万家同庆。 刘显抱着维儿,脑海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此刻更加清晰,他很想他。 不知他能不能看得到。 刘显望着天际绚烂如白昼,突然想就这样亮吧,越来越亮,亮到能让那个人也看见。 远处,太和殿的凤阁楼台上,延圣帝也正望着大将军府的烟火,冯公公陪在一边默不作声。 第三十章 起风了。 烟火星子在空中如流萤乱舞,倏忽之间便湮没在细碎的雪片中。 “是将军府吧?” “回陛下,是刘大将军府。今儿个昭陵侯回京,大家子庆祝着呢。”冯公公低头笑呵呵地回着。 延圣帝注目看着,没有说话。 冯公公揣摩不透,试探着说道:“听说这次浙州大捷,学宗的晏公子也出了不少力,陛下不嘉奖?”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2 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延圣帝有些不耐烦,“丹药呢?时辰到了吧?” “是是,奴婢这就去问大仙师。”说罢一个眼色递给了隔了不远的小黄门,小黄门躬着身子一路跑远了。 “你觉得孤这几日气色怎么样?”延圣帝转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冯公公。 “好着呢!陛下千秋万岁的身子!” “呵!”冷笑,“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声音低了下来,“千秋万岁?孤当初要是没坐上这位子……” 风声呼呼,冯公公听不清,靠上了前,小心翼翼:“陛下?” “回吧。” 刘显正月十五那天到了清河。 刘轼跟在一旁对着正门上的一幅对联左瞧瞧,右看看,到底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被刘显拉了过来,“别瞎看”。 族里德高望重的都出来迎接昭陵侯的到访,为首的族长晏逢河不卑不亢,恭敬行礼:“昭陵侯”。 刘显上前扶住,“晏太公不必多礼”,笑着寒暄:“这次本就是家愿拜访,没有朝堂上那一套。” “这怎么可以。”晏逢河正色纠正:“君即是君,臣即是臣。什么都改不了。君不君,臣不臣,天下何以为治?” 刘显明显有些紧张,这个时候也只有点头说是的份。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可是先帝在世时的辅政大臣,也是士林泰斗。 刘轼当下就缩了脖子直接躲去了后边。算了吧,这么严厉,他再冒进,得被说一天。莫名心疼景贞哥哥,家风这么严厉,怎么活下来的……啊呸呸呸…… 后来还是晏良的父亲出来打了圆场,把兄弟两个迎进了府中。 刘轼没有爵位在身,直接跑去找了晏良。刘显心里转着好几只蚂蚁,无奈还得去见见晏氏的几位长辈,面上却依然镇定自若,谈吐得体。 晏氏规矩众多,刘显做什么说什么都比平时小心了几倍,生怕一个疏漏就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当最后在庭院里见到帮着刘轼扎灯笼的晏良的时候,刘显这才长舒一口气,上前就想把人抱紧,不过最后也只是揽了揽晏良的肩。 晏良抬头抿嘴笑,“都见完了?下次不敢来了吧?” “下次还来。我巴不得住这呢。”最后一句是趁刘轼低头琢磨灯笼骨轴的时候,刘显贴着晏良的耳朵说的,说完还没打算放过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直接轻咬了人耳朵边。 晏良没想到,吓得当下就把人推了出去。刘显毫无防备,一下歪倒在地上,忍笑看着晏良有些红的面颊。 刘轼则在一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哥,太难得了!你居然一推就倒!” “景贞推我我能不倒吗。”刘显脸色如常地拍拍衣摆潇洒起身,顺手也把晏良捞了起来,“来这里之前晏伯父说让你带我参观参观你书房,说整个族里就你读书最全,让我好好学习学习。”最后两句是刘显自己加的。第一句的藏书楼也被擅自改成了晏良的书房。 第三十一章 刘轼嚷嚷:“这就走了?”见刘显根本就没回头理他的打算,“嗳!我也去!”拍拍衣摆,直接起身追了上去。 “你留下。”刘显脚步一顿,回头说道:“灯笼不扎了?” “啊……娘还让我跟景贞哥哥好好学习呢……”刘轼垂死挣扎。 “子允可以——”晏良闷笑,话没说一半就被刘显截了去:“教你太费神。我来教你。你现在第一步就是扎出一个完美的灯笼。” 足够一本正经的神情,刘轼一愣,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刘显拉着晏良走了开去。 “有你这样做哥哥的?”晏良忍俊,斜睨。 “嗯。他在家里皮惯了,来了你这里正好收收性子。让他一个人待着他也不敢胡来。” 晏良简直哭笑不得,不过看刘显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也由得去了。 书房不远,现在正值年节里,走过一弯曲桥就到了。桥下河水结了薄冰,有梅花瓣零零落落,水面氤绿,看不真切。 “冷不冷?”刘显见周围没什么人,就擅自把晏良的手握进手心,放在唇边低头呵了口气,抬头朝着晏良傻笑。 晏良反手握了握刘显,温柔笑着,并不说话。刘显不知怎么有些脸红,“走吧”。 书房里一直点了暖炉,地龙也烧得旺,刘显四处望了望,有些惊讶:“景贞,你这里书这么少?” 何止是少,也就砚台边搁置了三四册,其余的地方都空荡荡。但是青瓷大缸里放满了纸卷,靠墙也堆了一大叠。 “嗯,我这里不放书的。” “那你平时在书房做什么?你不看书?”刘显走到书桌前随意拿起一册翻看,是前朝史籍,他也没怎么看过。 “看书,就看你手上那本。只是多数时间都在默书。” 刘显疑惑,“默书?你……”转瞬也明白了点,不知道说什么,感叹:“天,景贞你太厉害了。” 晏良神色自若,刘显的反应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书都看了,默一遍能体会到更多的道理”。 刘显还能说什么,点了点头,默默放下了书,“应该让刘轼来的,他准能佩服死你。” 晏良打趣:“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让人家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刘显挑眉,英俊的脸上笑容灿烂,放下手里的书直接走到晏良近前,轻声:“景贞说为什么?” 嗓音克制低回,引人遐思,晏良伸手又要把人推开,刘显一把抓住,“怎么,推倒了一次还不够?” “刘显!”晏良觉得这人真无赖,半分皇家的矜持也没有。 “嗯?”贴近,像狼犬似的,沿着晏良脖颈的线条轻嗅,“景贞有梅花香”,低头靠在肩上喟叹:“我好想你。” 顿了顿,详细补充,像个一板一眼的孩子,“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管它什么朔州浙州,我就应该跟你一起回来。”声音闷闷的,透着点委屈。 晏良心软,抬手摸了摸刘显后颈,“嗯”。 “那你想不想我?”刘显猛地抬头,眼里亮晶晶。 晏良没有说话,好一会,就在刘显不甘心要再问的时候—— 轻轻吻了吻刘显。 真的很轻,轻到刘显都怀疑不是真的。但是没关系,刘显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有雪珠子落在窗棱上的细碎声,窸窸窣窣,安适闲舒,墨香混着清梅,在炉火漾着的暖意下有了几分醉人的味道。 年少日月长,不知愁。 夜里晏良的三个哥哥都回来了,今儿个正月十五,大家伙都凑在了一块,热闹得不行。 刘轼身边围了三个小男孩,个个都像个小大人似的,天生带着晏氏的清高与聪明劲儿,这个时候排排站,点评着刘轼好不容易扎的一个灯笼。 刘显跟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3 着晏良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弟弟哭丧着一张脸,偏偏还不敢多说什么。几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个灯笼点评得只剩个骨架。 “望儿,朝儿,誉儿,子允大哥哥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你们这么说可不好。太公怎么教你们待客的?”晏良摸了摸三个小萝卜头,俯身耐心提点。 倒弄得刘轼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景贞哥哥没事,本来也就做着玩的,别当真。” 晏良直身温和一笑,语气却没有丝毫放软,“这个不能纵容”。 “对,景贞说得对!”朗声一笑,“下官见过昭陵侯”。晏良的大哥晏华现在正在御史台当差,此刻拱手向晏良身后的刘显行礼。 刘显点了点头,也回礼。 “大哥回来了?” “嗯,今儿不是我当值,想着过节就提前回来了”,晏华看了看自家弟弟的脸色,点了点头:“药别喝是对的,气色都慢慢回来了,以往都快有药瘾了。” 晏良嘻嘻一笑,转头便看到三个小萝卜头自顾自地跟在刘轼身后学着扎第二个灯笼,态度好学谦恭。 不错不错,都是好孩子。 这下弄得刘轼顿时没了嬉笑玩闹的心思,端端正正地给人讲解示范,扎个灯笼都带上了十足十的认真。 刘显好笑,觉得在晏氏家族里,什么都会传染。 “誉儿昨天还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大哥你看,你刚回来他就忘了,这会都玩上了。” 晏华憨厚一笑,“誉儿是怕我,他巴不得我看不见他呢”,手悄悄给自家弟弟一指,“你看,就他缩得最里面。子允都快抱不住了……” 晏良一看还真是,誉儿像在躲避着身后的视线似的,笑了笑,转头看刘显,他也发觉了晏誉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誉儿。”晏华沉了声音,眼里却依旧含着笑意。 幸灾乐祸的望儿和朝儿立马就把誉儿推了出去,个个捂着嘴闷笑,生怕待会自己的父亲也会过来。 “父亲。”誉儿知道躲不过去,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走到了晏华面前,行礼问好。 “嗯。书默得怎么样了?” “四书已经默了一半,儿子明天开始上学堂,等太公教了剩下一半再默。” 刘显服了。 刘轼呆了——清河晏氏都是这么玩的?! “好。带好弟弟们,用过晚膳来我这抽背。” “好的父亲。” “大哥,别这么严!”晏良看不过去了,把誉儿拉到自己身前,着重强调:“今天元宵节!” 第三十二章 誉儿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家小叔叔,抿嘴笑,抓紧了晏良的衣袖。 晏良一脸控诉,做大哥的也不好再说什么,虚咳了几声后,晏华无奈笑道:“好”,蹲下身对着自家儿子嘱咐:“别烦你小叔叔,多跟小叔叔学习。” 誉儿哪有不肯,头点得不停。 晏良笑吟吟,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刘显投去胜利的一瞥。 刘显走近,悄悄在衣袖下抓住了人的手,誉儿发觉了,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容严肃正经的刘显,又看了看脸些许红的小叔叔,声音稚嫩:“小叔叔热吗?” “啊……不热!”晏良甩手,低声:“孩子在呢,你松开!” 刘显当没听到,直接握着人的手走到了刘轼那里。 誉儿一下又被正挂起的红通通的灯笼吸引了注意力,跟着望儿朝儿一起拍手叫好。 刘轼来了劲,想在家里哄维儿一般,让家奴挂得高些:“左边一点,再高一点,待会下面再把这个小的挂上去!” “好欸!”望儿年纪最小,是晏良三哥的孩子,今年才两岁半,此刻望着刘轼的眼里就只剩下崇拜,鼓掌就没停过。 雪粒细碎,洋洋洒洒,天色暗淡,廊庑下灯都点了起来。一圈圈晕黄下,是孩童天真无邪的面容。刘轼踩在高凳上,弯腰抱起小灯笼,笑容灿烂,“看好咯!” 晏良隔了几步出神望着,暖黄,大红,在眼前亮得热闹,刘显转头看着,一时间移不开眼。 最是寻常难得。 他看着他,晏良似有若觉,转头淡淡一笑,又回头去看刚刚挂在下面的小灯笼。红纱笼雪,在廊下打着旋,飘飘渺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薄雾,悠悠忽忽,不知岁月。 出了正月,永昌二十三年就正式步入了日常的轨迹。 因着粮草短缺,今年胶连两州对付北方的鞑靼就显得格外谨慎。入夏以后,一批早春的麦子才会有一轮收割,所以得一直按兵不动到夏末,那个时候,所有的粮草补给才会全部到位。 但是在春末,鞑靼就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边”,百姓死伤无数,牧畜损失惨重。虽然后来成功击退,但是主帅刘仲康受了重伤。延圣帝听闻,立马把人召回,吩咐太医院好生医治,但是在归途中,伤口感染,不治而亡。 朝廷震动。延圣帝一旨,天丧将星,国之大哀。命葬同亲王礼。 原本驻扎在朔州的昭陵侯得到消息直接半路扶灵而归,哀痛不已。 刘大将军白发人送给黑发人,身体一下就垮了,本已耄耋之年的“护国砥柱”,现在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凌阳郡主心力憔悴,刘轼陪在一旁也无从安慰,原本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一下子就沉默了许多。 刘显承包了府里大小一应治丧事宜,平日里忙得焦头烂额,但话却越来越少了,下人们都不敢抬头看他,做事也越发勤快。 下葬那天,延圣帝也来了。 过分服用丹药已经让这个九五至尊面色虚黄,但依旧有着不容僭越的威严与让人敬畏的庄肃。 刘大将军卧病在床,延圣帝在点香之后又去看了看,尽显一个帝王的体贴与关怀。 刘显全程陪同,并没有多说什么,延圣帝只当他悲伤过度,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注意身体,一脸和蔼。 晏良一家昨日就到了,晏夫人陪着凌阳,晏启游与刘大将军谈了好久,一直到皇帝来才出门跟着晏氏其他人一道跪迎。 晏良始终陪在刘显身边。 正月过后,刘显回了朔州驻扎,顺便查看浙州安置的情况。晏良不便跟随,再加上身体好转后薛白布置了很多史籍整理的任务,也忙了许多。两个人之间书信却没断过。 后来出了事,晏良几乎是立刻就向薛白告了假,带上赫舒就直接奔赴刘显扶灵的途中。 刘显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中血丝,眼下泛青,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哀莫大于心死。晏良心疼得不行,顾不得许多,当着众人的面就抱紧了刘显。 第三十三章 相顾无言,晏良一路陪着进京,几乎是日夜兼程。刘显顾及晏良身体,原本不怎么用膳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4 的心情,现在晏良来了,也能陪着一起用些。 临到京的那个晚上,一行人才歇在了距离京畿不远的一处驿站,准备着第二日正式的仪仗。 晏良端着晚膳进房的时候,刘显还坐在桌边查看刘仲康留下的一些抗北笔记,内容详尽精确,对于接下来抵抗鞑靼有很大用处。 延圣帝在慰悼旨意里也命刘显好生整理。 “先吃点东西。”晏良走近,低声探问:“子嘉饿不饿?” “嗯,我们一起吃。”刘显收拾了下表情,抬头勉强笑了笑。 晏良蹙眉,迟疑:“你要是不饿,我们过会再吃……” 刘显走了神,依旧笑着,给晏良盛了碗饭,“一起吃”。 “子嘉。”手背覆上一片温热。 “难受就说出来”,晏良看着这些日子刘显眼里就没退下去的血丝,心疼不已:“都这么久了,别憋着……”握紧,“我心疼”。 刘显扣着碗沿的指背煞白,一言不发。 晏良固执地把人拉近怀里,叹息一般:“你我都清楚,这不是意外……你要振作起来,我会帮你,帮你查——” 倏然收紧的臂弯,晏良被箍得肋骨生疼,但心却更疼了,伸手摸了摸刘显紧绷的脊背,无声安慰。刘显极力克制,声音里透着狠厉:“等我找到了证据,我要上禀陛下!” 晏良沉默。 有些事他也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并不一定就完全置身事外。 这只是他的猜测。从浙州烧粮案开始,倭寇偷袭,粮草不济,鞑靼扫边…… 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推动着。 而刘仲康之死,既是意外,也是蓄意。 刘显知道。 那么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但是没人敢想。 等到葬礼一应安顿好,已经是入秋的天气了。大将军府上下哀默一片,刘大将军年事已高,凌阳郡主毕竟是女眷,很多事情也不便出面,昭陵侯刘显就成了整个大将军府的主事人。延圣帝体恤,十八重禁掌位之职直接调给了刘显一半,这是护卫龙禁的无上荣耀,自李氏开朝建国以来,如此殊荣从未加封给过一个皇亲,更别说大臣了。 加封当日,晏良从薛白那里下了课后,就去了昭陵侯府。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荣誉怎么看都有几分补偿的意思……不过圣意难以揣测,晏良想看看圣旨里还有没有别的说辞。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所以进了府也是轻车熟路,径直到了刘显的起居之处。 往日里,如果有不相干的人擅自进入,格杀勿论都是轻的。 昭陵侯刘显现在的身份地位早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刘仲康以往的辉煌一半都落到了自家长子身上。 就连次子刘轼,半个月前也晋封了平怀伯,享世袭之恩。 书房里意料之中亮着灯,晏良还未进去就听见刘显稍显疲惫的声音:“景贞来了?” 刘显正伏案看着一份黄绢折子,眉头深皱,冷凝的目光在投向晏良的瞬间变得柔和温顺了许多,还带些笑意,“走得这么急?吃晚膳了吗?我特地嘱咐辛渊给你做了藕花药膳,秋天进补对你身子好”。 正说着,辛渊就已经着人把药膳传了进来。 晏良莞尔,“子嘉也陪我用些?” 刘显放下手里烦心的事情,过去拉了晏良的手,把人亲自带到了桌前。 “陪你。” 第三十四章 藕粉润滑,桂花馨香,两个人埋头于一盏烛灯下细细品尝。 虽说各怀心事,但心里牵挂的都是对方,相视一笑,都暂时放下了许多杂事。 不过也只有须臾片刻的心安。 果然不出晏良所料,除了一旨执掌九重禁的殊荣,延圣帝关切北方战事,现在将位空缺,认为刘显接任是不二之选。 晏良看着面前端方玉玺大印,力透纸背,低声沉吟:“一定得你接任吗?” 又在抠手背,都红了……刘显伸手攥住晏良左手,“嗯。今天你父亲在早朝里提了这个问题,说我熟悉抗倭,对于北击鞑靼不一定在行”,见晏良要说什么,刘显微笑接道:“我是知道你父亲的。现在一切尚未明朗,我再一走,不知道有些人又会如何用心。” 晏良垂目点了点头,“父亲推荐了人选吗?” “推荐了。也出自商襄李氏,叫李粤剑,与浙州的李将军是同族兄弟。此前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参将,父亲……”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去世后,就一直留驻连州主持大局。” 淮秉正这几年消停了不少,在秘密调查了刘仲康去世前涉及到的可疑人事之后,所有可能的证据最后居然都没有指向淮秉正。刘显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 还有谢行。 自从晏良的父亲查出了朔州顶罪一案后,临漪谢氏就此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也依旧如此。一潭死水一般。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线索断了之后,还未等刘显继续查下去,延圣帝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晏良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手握住,继续问道:“照理说这个人是最佳人选。”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听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闻言只是笑了笑,说一句将门出虎子就驳回了你父亲的推荐。所以——”绢黄的折子在明亮的烛光下反射着不容置疑的尊贵,刘显苦笑:“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 晏良心里的那个疑问越积越厚,一个念头如数九隆冬,大雪突降,令人不寒而栗。 刘显陷入忧虑,并未察觉,依旧说着:“……下个月月初就要出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下颏被轻柔摸索,晏良抬头望着刘显,表情一瞬间有些许懵懂,“子——”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唇上的力道很浅,刘显拉人入怀,吻断断续续,透露出些许不安与不舍。 “景贞……”低喃,又有些懊恼:“我是不是很没用……” 唇舌之间暖意融融,晏良低声笑了笑,也抱紧,“怎么会,子嘉已经很努力了”。 于刘显而言,晏良亦师亦友。 更是心上人。 “况且”,晏良主动吻得更深,“还有我呢”。 有他在,他绝对不会允许刘显步入险境。 刘显眸光一下就亮了,翻身把晏良压入身下,随心所欲,脱口而出,嗓音却低哑了不少:“我想要景贞。” 刘显还未说完,整个脸就烫了,但依旧固执地吻着身下的人,紧紧地捉着晏良面上显露出的一丝一毫的情绪。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晏良也红了脸,扭头不再看人,就连眼角都红了,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既不是拒绝,也不是…… 那就是同意了!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5 现在的晏良完全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刘显小心翼翼,又有些促狭,悄悄俯身,温柔舔舐着这个人的耳尖,“景贞看过雪风阁的画吗?” 雪风阁是京里最有名的南风馆。它们有一套画册,里面全是关于男子之间的风流韵事,图文细致,工笔描绘,现在千金也难得一册。 晏良转头便瞪人,刚要说什么,耳尖传来一阵刺痛,抽气,暧昧的气氛一下就席卷。 刘显制住晏良推拒的手,慢条斯理地继续吻着,衣襟被扯开,因着身体原因,常年不暴露于外,皮肤白得有些过分,骨骼清瘦,一看就是文弱书生。刘显却是另外一副模样。多年行军打仗,早就有了一身结实的肌肉,肤色因着日常沿海练兵暴晒,也泛着健康的棕色。 刘显皱眉,抬头竟认真责备起来:“你怎么这么瘦,穿着衣服倒看不出来……” 自从被人剥了衣服,晏良已是大窘,此刻再被人堂而皇之地赤裸一问,羞怒得就拉起衣服,即刻走人。 刘显当下就伏上去讨好,像只狼犬似的,又嗅又亲,嘴里却依旧不饶人,只是带了十足的宠溺:“还是吃多点好,不过景贞怎么样我都喜欢。” 他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原本苍白的肤色在他的寸寸侵袭下开始染上情欲的淡粉,软玉温香,一如既往的梅子甜,甜到了骨髓里,食髓知味。 “你……闭嘴!啊……”尾音上扬,是身体受到极大刺激的表现。 刘显直接含住了那已经有些挺立的地方。他要给他前所未有的欢愉,含得很深,舌尖勾绕,顶端开始溢出点点腥水,尝在嘴里就是极烈的催情药。刘显受不了,他胀得厉害,但是景贞的身体容不得他鲁莽。 晏良弓身抬腿,想要从刘显那里退出来,刘显一下抬手按住,慢慢吮吸,舌尖不断顶弄着顶端,快感积蓄,这个时候铺天盖地袭来。 晏良捂嘴喘息,逸出口的嗓音完全就是陌生的,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紧接着,整个身子都红了,像飘在空中荡着,眼里不自觉地流下泪水。 下身一塌糊涂,刘显起身吻了吻晏良眼角,一一吮去泪水,看着晏良的眼里有着溺死人的柔情,“景贞,你真好……”嗓音沙哑,克制而隐忍。说完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晏良有些湿热的鼻尖,再吻上微张的唇。 深吻。 身后有指尖侵入,晏良一下惊惧睁眼,入目是刘显柔得能化水的注视,“给我……好不好?” 从未被人这么触碰过的地方,此刻已经被侵入了两指,晏良咬唇忍耐。刘显额头全是汗,却依旧用体贴到极致的目光追随着晏良。晏良抬起上身,闭眼吻了吻刘显额头,低声:“轻一点……” 交颈缠绵,温声抚慰,进入到最里面的时候,晏良才开始大口喘气,太痛了,刚开始进入的时候,他动都不敢动。 刘显更辛苦。晏良环手抱上,掌心里碰到的都是汗,刘显肌肉紧绷,晏良心疼,只能一遍遍摩挲温存。 深入自己体内的滚烫硬实依旧没有动作,似乎在等待自己缓过来。耳边刘显的喘息声粗重,晏良声音讷讷:“好了……” 浅浅的抽插,疼还是有点,但渐渐就被摩擦内壁的热度盖过,有些痒,一种陌生的渴望开始积聚。晏良抬腿勾上,刘显知道他适应了,便少了顾及,动作开始越来越大。 “啊……嗯,子嘉……慢……”晏良昏头昏脑,只知道抱着身上的人,嘴里说什么都不受控制了。 “喜不喜欢?”刘显一记猛撞,晏良吃不住,脖颈向后仰出一段荡漾,落在刘显眼里就愈发不可收拾。 有淫靡的水声,晏良在间刻的清醒下听到了就要叫人停下,这—— 怎么能这么—— 可是也只有片刻的清醒。 刘显进得一次比一次深,不知餍足,后来近乎野蛮,晏良把脸埋入寝被,小声啜泣。刘显吻得很耐心,身下却依旧撞击得毫不留情。到后来晏良的腿都软了,嘴里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求饶。 刘显爱极了晏良这幅模样,眼里的炙热几乎就要烧灼到身下的人,沉迷柔声:“景贞……再给我一次。” 早就没有回答了。 但是抱着自己的双臂却没有松开。 第三十五章 睡得不是很安稳,尽管搂着自己的臂弯温暖踏实,晏良也在后半夜朦朦胧胧醒了。 黑夜浸沉。自从入了秋,风声也不一样了,到了夜里就越发得急,霜风入耳,莫名透肤砭骨。 背后贴着的人像是个火炉,晏良往后靠了靠,重新闭上了眼。身体的疲惫一瞬间抽离到了很远的地方,脑子里重新又把整件事前后想了想。 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刘仲康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等到换药的奴才再次进去换药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太医下诊断,内伤过重,加之伤口感染,不治而亡。 延圣帝也没有多做追究,圣旨追封,葬仪规制,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太顺畅了。 耳边有些痒,身后的人嗓音沙哑:“景贞……” 晏良莞尔,偏了偏头,没有作声。 刘显手臂有力,不再侧躺,把人搂到心口,佯怒:“不准再动心思了!不然——”手又向下滑到了细腻温软的后腰,再往下…… 晏良急忙向后伸手压住,有些气馁:“睡了。” 刘显闭眼低沉笑,“好良儿……” 这是晏夫人平常会唤的名字,此刻在眼前这个人嘴里听到…… 并不反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晏良都在学宗里跟着薛白后面做事,薛白年纪大了,记性开始不好,对于晏良也更加看重。今年秋天的国士选拔就完全由晏良主持。 等到忙完了国士选拔,距离刘显开赴连州也只剩下一天。 中秋那天刘显跟随凌阳郡主李织云去了宫里参加皇后举办的中秋家宴。 刘仲康一去世,为人至亲,戴孝三年,不得婚嫁。所以刘显与落怀县主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维儿在康衍侯李庄的怀里安静得不行,似乎知道这虽然是家宴,但也容不得放肆,全程都是喂什么吃什么。颂阳长公主越瞧越喜欢,最后就抱到自己怀里喂着吃饭了。维儿看了自家父亲一眼,抬头便朝颂阳一笑,小手抓着颂阳发髻上垂下来的步摇玉碎,抓不住就咯咯笑。 期间延圣帝也问了孩子几句,李庄只说维儿话还未说得顺,延圣帝听了静默了一会,便转头吩咐冯公公去拿玉如意赐给康衍侯之子。 坐在李庄身后的,维儿的生母,侍妾孙氏倒是一脸喜色。 广阳王则坐在延圣帝下首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照理说唯一的孙儿被赏赐了,作为爷爷也应该有所表示。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6 侍立一旁的冯公公面色有些尴尬,悄悄使了个眼色,让给广阳王李缵布菜的小黄门提醒下谢恩。 广阳王低头顿了顿,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慢慢抬头:“陛下,臣弟这几日精神头越来越差了,陛下莫怪。” 延圣帝皱眉,带着几分关切:“太医可看了?” 坐在一边的凌阳郡主有些惊讶,悄声询问:“父亲……” “看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仲康走了,我老头子心里……”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李织云过了一会又红了眼眶,刘轼赶紧给母亲递过手巾,也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紧紧握着李织云的手。 刘显直身端坐一旁,看不出喜怒。 延圣帝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蜡黄的脸上浮现些许阴影,神色不明,皇后察言观色,心头一跳,忙出来打圆场,“啊,臣妾有罪,适才想起来,我这里也有一份给维儿生母的赏赐呢,看我这记性!” 孙氏惶恐,在侍女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走到殿中央,跪下领赏。 皇后掩嘴一笑,“不用这么拘礼,你能生下维儿就是最大的功臣!” 孙氏笑了笑,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康衍侯,一时拿不住主意。 李庄松了松皱着的眉,口气轻缓,对着孙氏说道:“谢恩吧。” 恒阳太子看了眼延圣帝的脸色,笑着对广阳王说道:“叔父切莫悲伤过度,侄儿还想请教叔父关于下棋的几个问题呢。上次被叔父教导,想来也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广阳王笑着摆摆手,“老咯,记性不大好了,也就下着玩。” 延圣帝抬眼,打趣:“父皇从小教你,你却忘了,该打手心!” 广阳王也跟着笑,“是,是,臣弟的错,手心还是别打了,每次都是我被父皇打手心,陛下可很少被打。怎么老了也不放过臣弟吗?”玩笑的口吻,却让延圣帝一下愣住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幸好有宫娥美乐助兴,一场家宴下来,倒也其乐融融。 刘显出发的那日,晏良感染了风寒,本来想送送,却硬是被刘显按了下来,动弹不得。 “不碍事,你好好待着,好好养病,等我抽空回来看你。” 晏良张嘴刚要反驳,就被刘显一指压住摩挲,目光沉迷,“良儿……” “要是有一丝机会,我也不要这个军职。” “你等我。别太操心。” “等我在冬初击退鞑靼,我就向陛下上折,要求彻查父亲的去世。” “你听我说”,刘显以吻换指,低声:“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听我的话,好不好。” 晏良点了点头,“你放心”。 第三十六章 时节的原因,再加上鞑靼好几次围边不进,一打就退,战役被意外地拖长。 后来竟一直拖到了永昌二十四年的秋天。 前后算起来,足足打了近一年的仗。 隆冬腊月里,刘显听说关外还冻死了一大批牛羊牲畜,战事延宕,也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百姓。 入了春,连州的粮食又减产,加上死人太多,怕天气再暖些会爆发瘟疫,刘显当机立断,直接上报关情到京里。 延圣帝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好了,但仍很快下旨,直接拨了十万担晚秋新熟的麦子,由十八重禁的亲卫一路运送到连州。这支帝王亲卫正是延圣帝授予刘显的那一支,领队的是修兰薛氏,一个名叫薛云山的年轻将领,与国监学宗的薛白是本宗。 刘显有一次去学宗里找晏良还见过一次,也就点头之交,没有过多交谈。 此刻见了,还是有几分熟稔的,毕竟凡是与晏良有关的人事,刘显总会留点心。再加上快一年没见到人了,此刻见了相关的人,有莫名亲切的感觉。 但对于刘显来说,再亲切,在面上也是一副漠然处之的样子,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薛云山倒是很激动,看着刘显的目光可以称得上热泪盈眶了。 刘显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公事公办,粮草到付,薛云山名义上是刘显下属,交接起来也恭恭敬敬,延圣帝的慰问折子也一并诵读了。 期间好几次薛云山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碍于左右兵士来往不断,开了口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弄得刘显疑心起来。 这期间他与晏良的书信就没断过。 京里的形势开始有了变化,他是知道的。或者说,很大的变化。 比如说,临漪谢氏谢行重新掌权,夺了晏启游御史台的位置。刘显还特地去信询问,晏良只说没事,“……父亲只觉得轻松了不少,过年的时候还与我们去了趟衡山游玩,那里的冬景真是一绝,等你回来……”。 还有,恒阳太子某日夜里遭了不知什么梦祟,加上胆子太小,竟被吓傻了。这是龙脉延续的大事,可是到最后也没诊出来什么因因果果,毫无头绪。 太医院的人全部一筹莫展。 延圣帝悲伤过度,昏倒了两次,旨意上仍不断在民间征求能人异士,算得上病急乱投医了。 晏良来信说到这个的时候情绪不是很好。如果说清河晏氏的辉煌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十四年前晏良的一谋国策,那么更大的原因则来自于太子恒阳的鼎力支持。 十四年前,淮秉正炙手可热,延圣帝抱负难展,不得以,在太子恒阳有意无意的提醒下,开始扶持清河晏氏,最终因朔州丞顶罪一案彻底打击了淮氏,谢氏更是从此低迷了近十年。十年里的国士选拔,都很少见得到淮、谢两家的子弟出头。 这次太子恒阳出事,对于晏氏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信里晏良很少说这些,也只是表达了对于太子病情的担忧。刘显只随书附赠柳叶,旁人与他,不过尔尔,他只要晏良平安。 他想他。 晏良收了信,把玩着手里的柳叶,从来都没觉得思念一个人会这么得…… 磨人。 他也很想他。 薛云山最后走的时候依旧支支吾吾。 刘显不耐烦,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里,“说,什么事?军中无人敢靠近我的营帐,你有什么尽管说。”像是想到了什么,刘显心头一动,直接把人抓到跟前,语气不免急促:“可是将军府出了什么事?” 薛云山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那是什么!”刘显莫名焦躁。 “薛太公让我来提醒,想让您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回去,京里……京里的形势不大好了,晏家……” “晏家怎么了!”几乎是厉喝,刘显目光如剑,薛云山毕竟是没真的上过战场的年轻将领,此刻也不免在刘显的一瞬间狠戾的目光下被硬生生向后逼退了两步。 “谢家打压得紧,加上淮相煽风点火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7 ,薛太公觉得不好”,吞了口口水,薛云山一口气全部交代:“薛太公说您家与晏氏素来交好,又有兵权在身,不像我们薛家,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听说——这也是风声,陛下的旨意一直未下来,听说二十二年的浙州烧粮案,晏氏有通倭之嫌。” 通倭之嫌。 这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大罪。 刘显有些站不住,勉强定住心神,沉沉开口:“晏氏季子晏良此刻如何?” 薛云山像是知道刘显会这么问,急忙说道:“公子晏良没事,我离京的时候他还在学宗里跟着薛太公整理史籍呢。” 也对,现在应该没有大碍…… 刘显仔细回想半个月前晏良的书信内容,有提到浙州烧粮案,但也只说了一句“小人作祟”就打发了。刘显没有在意,凭晏良的才智,这些都不值一提。 薛云山走后,刘显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鞑靼围边的战报又发来了,即刻披甲上马,手握破军,没有丝毫犹豫。 但心里终究还是惦念着的,以至于鞑靼领头猛将敕木叶一枪刺来的时候,刘显闪避未及,直接摔了下马背。 飞廉护主,紧要关头矮了足,勉强顿了顿刘显的下坠。 再加上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湿地泥洼,刘显只断了几根肋骨,内伤不重。 晏良月末来信的时候,也说到了此刻晏氏的境地。 确实不是很好。 李善列死了。死得很蹊跷。 那几个被派去海上打探倭寇的渔民也不知所踪。 所以一切有利的证据都没了。 刘显没说自己受伤的事,依旧嘱咐再嘱咐,平安再平安。 “景贞,你知道的。你不许有事。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刘显写到最后完全是不管不顾,像个惶急恐惧的孩子,全是不许,不许,不许。 等到伤养好,对于三五不时就来一次围击的鞑靼,刘显也失了耐心。 夏末的草原,万里无云,旷远无际,如果没有战事,实在是个游赏的好去处。 刘显一鼓作气,直接调了连州驻扎的二十万大军,加上带来的九重禁的一千精卫,和三千王府亲卫,与鞑靼交战三天,最后打得敕木叶退无可退,被破军马上斩首。 三军夺帅。 大局已定。 鞑靼直接被赶到了最北边的穆士塔格山脉脚下,苟延残喘。 全军都累惨了,在穆士塔格休整了两天后,留下五万防守,剩下的全部跟随刘显回赴连州。 等到了连州,刘显才想起来,快中秋了。 而原本应该三天前就到的晏良的信,此刻的桌案上却空无一物。 第二天,将军府的家书到了。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卷明黄圣旨。 延圣帝命执掌九重禁的刘显去抄罪臣晏氏一族。 很久之后,刘显想,他这一生做过无数噩梦,可是,永昌二十四年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噩梦。 万劫不复的噩梦。 第三十七章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永昌二十四年的年尾实在不太平。 一共有三件事。 一是晏氏被判通倭,晏氏季子为陈冤情,长门叩君,后廷杖而死。 自李氏一朝开国以来,为了防止圣心独断,以致陷害忠良,特辟长门。 长门直通太和殿前,无人敢拦,即使是帝王也需静听陈言,然后做出决断。 开国以来,长门叩君的不过三人,下场都还可以。毕竟是直言进谏,对于君威是一次不小的冲击,所以为了维护天家威严,叩君者最后需得受五十廷杖。 不过,历朝天子都会在这上面留情。陈述冤情之后的这五十廷杖会由持着空心竹板的小黄门打,最后也不过是些皮外伤。 这样既维护了天家颜面,也留下了忠良。 但是,晏良死了。 被活活打死。 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整个太和殿前的地砖都擦不干净,后来淮相让全部换了。 有小黄门去收拾尸体,发现廷杖的木板被换成了实心木,执行廷杖的都是十八重禁的武将。 二是延圣帝在听了晏氏季子的长门叩君后当场昏迷,此后就再未真正醒过。 等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恒阳太子继位,颂阳长公主在淮、谢两家的鼎力相助下,开始垂帘听政。 听说当时晏氏季子立于太和殿下,不卑不亢,从永昌十年的国策说起,陛下一路励精图治,可是为何现在竟成了这样。 “……陛下锐谋不久,反被妄念牵之,一意求长生。行无益之玄修,宠无品之佞臣。富有四海,却大兴土木,搜民脂民膏于不顾,妄听淮相之谗言,任无端之方术欺凌一方,而陛下却置若罔闻,不视朝,无纲纪,偏听旁信,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晏氏一族上无愧于先帝,下无愧于百姓。通倭之罪,纯属无稽之谈。前者李善列将军意外身亡,后者浙州渔民杳无音讯,此等蹊跷,陛下不深刻查明,反倒因淮相一人之言而降罪于臣满门,实在荒唐!陛下玄修多年而一无所获,淮相、谢大夫撰青词多年而无果,至今日,竟到了忠奸不分,君道不正的地步了吗!” 晏良疾言厉色,掷地有声,延圣帝一下站不住,直接向后摔倒在了御座脚踏上,喘息不止,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未等小黄门拿了丹药过来,竟一口气晕了过去。 晏良也被惊到了,刚想上阶查看,便被禁军压制跪地,淮秉正慢悠悠地走了上来,眼神示意已经一团乱的冯公公赶紧带着陛下回寝殿,找太医。 “晏公子好气魄。”淮秉正笑吟吟,语气还带着几分赞赏,“古往今来,长门叩君能把皇帝给气晕的,晏公子是第一人。在下佩服。” 晏良看都不看,低着头,冷冰冰开口:“等陛下醒来,我要见陛下。长门祖制,冤案一旦上了长门,就不是你淮相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 “嚯,真不愧是无双国士。” “先不忙,国士可知道,长门叩君之后要怎么样?” 晏良猝然抬头,环顾自己左右,都是执坚披甲的禁军,“你——” 淮秉正双眼一眯,“给我打!” 听后来远远围观的小黄门说,公子晏良至死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收尸的时候,嘴唇都咬烂了。 三是昭陵侯刘显逼宫,亲手斩下了淮秉正的头颅,名曰“清君侧”。 那时的延圣帝尚在昏迷。 第三十八章 出了皇城北面,一路向西,穿过一片人烟荒芜的杂草地,就是专门弃埋宫里犯了事的太监和宫女的乱葬岗。 即使是年景里,这一带也萧条得紧。杂树乱枝,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漆黑的乌鸦随意在死人身上游荡,发出瘆人的叫声,再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后脑勺都能渗出冷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8 汗,恐怖至极。 此刻天色还未大亮,乱葬岗薄雾笼罩,空气里有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的白雾像是来自于地府,透着腐烂死亡的气息。 飞廉在一旁不安地踱着步,挂在马上的破军出了鞘,剑尖上滴着血,是淮秉正的血。 刘显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搜寻,小心翼翼地搬开残缺的尸骨……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找不到他。 耳边还回荡着冯公公那惊惧到极点的尖嗓:“我、不是我!是他——”苍白的手指猛地刺向双目暴出的淮秉正的头颅,“他说随便扔了就行,最好是乱葬岗——” 颂阳护着痴痴傻傻的太子缩在一旁,勉强镇定,厉声质问:“昭陵侯,你在做什么!” 一句“乱葬岗”之后,刘显什么都听不到了,低着头闭眼剧烈地喘息,心口一下被活生生探进一只恶爪,翻腾狠搅,碎骨剖心。 乱葬岗! 他——他们—— 杀! 该杀! 双目赤红,有泪滴了下来,一滴一滴,刘显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延圣帝—— “铮”得一声,破军直直地挥向龙榻! “刘显——”尖利至极的嗓音,“你要反吗!”颂阳发髻散乱,猛地双臂大张扑上前,护着身后人事不知的延圣帝,“你敢——” 刘显顿了顿,看着颂阳的眼神像在看着死人一样,“敢?”轻似耳语,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可是在颂阳眼里,此刻的刘显就像是无知无觉,冷酷无情的地府鬼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口水艰涩地咽下,耳边已经传来太子害怕的哭声,“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刘家百代忠君,你想毁了刘家,毁了你母亲吗!” 猝然一顿,刘显直接伸手扣向面前这个女人纤细的脖颈,寒意淬骨:“你做了什么”。 “你……服得了九重禁,别忘了……咳、咳咳……十八重禁还剩下另外九重,此刻就围在大将军府外——”倏然收紧,颂阳抓上刘显的手腕,面色发青。 一旁战战兢兢的冯公公早就昏了过去。 太子恒阳哭着跪爬过来,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望着刘显的目光里只有惊恐和泪水,呜呜地求着,抠着刘显的手指。 太子恒阳对晏良有知遇之恩。 手指松开,颂阳直接向后摔倒,不停地咳嗽,恒阳太子立马扑过去抱住。 “我李家的正统还在,你、咳……你弑君,此后千秋万代,史书上都有你们刘家的名字!”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个吗?” 颂阳惊愕抬头。 留下这一句,刘显提剑走出了大殿。 一声急促的马啸,飞廉看着在乱葬岗里状若疯癫的刘显,开始来回打着转。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景贞! 眼前都是尸骨,层层叠叠,心头的一根弦几近崩溃,他找不到他! 突然。 一件家常云蓝袍边。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仰面卧在他膝上的景贞,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朝他莞尔一笑—— 手边袖口—— 绣纹精致,云蓝底色。 脚下像是被定住了。 脑海里有大声嘶吼,过去啊!过去看看啊!景贞! 他不敢。 他甚至后退了两步。 弦断了。 刘显颓然摔倒在地,失声痛哭。 经年刻骨,一朝堕狱。 第三十九章 有翕然佛铃,空灵剔透。 章台寺下三百六十级台阶此刻都落了层灰白雪霜,脚印重重踏上,深黑的凹陷,久久不复。 佛门重地,刘显也只来过一次。 那一次也是他背着晏良上山,纯属心疼那个人的身体,虽然晏良说习惯了。 那个时候他对晏良心意未明,只觉得伏在自己背上的人温和安静,耳边能听得到轻轻的呼吸,有梅子的清新。 那个时候他还回头打趣,药苦些就算了,吃什么梅子,最后还不是被刘轼笑话……你就是性子好,换了我,他敢这么跟我说话吗……练他个百八十遍军拳…… 背上的人不作声,感觉到头埋得更低了,像是在闷声笑,肩背上有些烫的热度倒莫名让他红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也笑了。 现在。 像是被人活生生剥去了一层皮,扔进了寒冰池子,彻骨的冰水漫过七窍,里里外外,全都冻住了。 可是心还热着,挣扎着,想要在重重冰封里奋力一搏,左突右撞,直至筋疲力尽,鲜血淋漓。 刘显沉重喘息,眼前蒙着一层雾气,到了脸上又化成了水,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 那次喝药他应该留下艾汁露的,对他总能甜一些。 好过现在,苦到了绝望。 隐隐有钟声,浑厚低沉,远远望去,松云雾霭,静默幽深,像是金台座上的佛祖,低眉慈目,旁观芸芸众生。 晏良的尸身被慎重小心地包裹在刘显宽大的羽氅里,刘显跪在一旁,看着晏良残破不堪的双唇,俯身轻吻,声音很低:“景贞。” “侯爷妄作了。人死就该入土,入土方能轮回。你的意念太强大,晏良公子此刻也受你影响,心神不安。” 像是知道有人来到了面前,刘显依然跪着,轻轻擦了擦晏良苍白灰败的面颊,似安抚,似恳求,过了好一会,一字一句:“慧机,你知道我求什么。” 说完,抬头目光里像是盛着火焰,直直地看向面前老态龙钟的和尚,慧机低头默念了一句,预料之中罢了,便也不再劝什么:“进来吧……”金铜古旧禅杖跟着走进了里面,佛铃沉沉。 李氏开朝建国的时候,太宗皇帝一度也想求长生,永保国祚绵长。 那个时候,章台寺的佛骨还没被挖出来,慧机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天机,日复一日。 不知怎的,太宗还是知道了。 刘显依旧安静地跪在晏良身旁,手心握着晏良早已凉透了的双手,也不知在不在听。 “……你应该听这小子说过吧”,仿佛在慧机面前,晏良还未死去,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溯轮回,探天道。” 刘显抬头看了眼慧机,点了点头。 “确实这样。” 眼里一下有了冲动,慧机淡笑:“可你知道,为什么太宗明白了佛骨的用处之后,最终却又什么也没做?” 窗楞上有雪碎子的窸窸窣窣,风声大了些。 “不知。” “轮回不可定,天道不可逆啊……”慧机长叹。 “人死之后,不过两样,肉身和记忆。”慧机点了点晏良的眉心,“佛骨的用处就在这里。佛骨存灵窍,等肉身下一世回来,灵窍归位……”顿了顿,看向刘显的目光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29 带着几分审视:“就是你要的那个人了。” “不过……肉身必入轮回,三六九等,风水轮流。”慧机面色肃然,话音一转:“可麻烦也在这,太宗皇帝就是堪不破才最终放弃了。” “这一世富贵荣华,权势滔天,难不保下一世低贱蝼蚁,苟延残喘。” 刘显怔愣一瞬,旋即又恢复淡然:“景贞什么样我都要。” “你知道我说什么。”慧机目光冷凝,“你要的会是他要的吗”,枯黄的指尖指向晏良。 刘显默不作声。 慧机毫不留情:“天资聪颖如他这般,无双……出身又着实清贵,本就在命格上走不长。此次入了六道轮回,下一世只会低贱无比。” “到时候,你归还了他的灵窍,你觉得这对他还是好事吗?” “太宗皇帝尚且堪不破的,你觉得晏良会淡然置之?” “这世间很多的事,存在自有它的因果。生死轮回,天道常情。你要逆这因果,就要想到日后的代价!” 风声越来越大,寒山上松涛阵阵,有倦鸟嘶鸣,彷徨哀戚。 禅房里暗了许多,油灯扑闪,映照着刘显的侧颜晦暗莫名。 过了很久。 久到慧机以为面前这个人就要放弃了—— “只要他回来,他就是我的命。” 高高在上又如何,低贱卑微又如何,他总会陪着他。 第四十章 慧机良久不语。 刘显低头安抚着晏良的眉眼,好像面前这个人只是暂时睡过去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一如平常,唤他“子嘉”。 灯芯露出了焦黑一截,慧机默默看着,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刘显则面容坚毅,眼里只有晏良。 “破军星命,对于李氏来说,你是个足以改朝换代的灾星。”慧机突然想到,转头提醒。 刘显不在意笑了笑,“如果改朝换代能让景贞回到我身边,估计现在那个皇帝就已经咽气了。” 慧机面容严肃,眸子紧紧盯着刘显,“我接下来就要说这个。你要是弑君,晏良不仅入不了轮回。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这人。” “你要回去,做一个效命忠君的昭陵侯。” 刘显面色不变,目光渐渐冷漠,“为何?” “改朝换代就是天道颠覆。新君继位都大赦天下,就是因为那时天道交替,死去的人入不了轮回,只能成为世间一孤魂野鬼,而这又对国祚大有影响,所以会大赦天下,求青天朗日。” “你今天杀了淮丞,已经引起李氏国祚迁移,天命不稳了。” “他该死。”刘显面若冰霜,“不仅是他——” “你要保李氏国运不衰。”慧机截道,“不然即使有佛骨,你也探不了晏良的轮回。” “他入不了轮回。天道不稳,容不得他,容不得所有人。” 刘显闭眼,手心里冰凉一片,他要让他回来,无论如何! “好。” 慧机起身,走进身后佛台,从暗龛里拿出一串深褐佛珠,“你身上杀伐之气太重,一般人尚且惧你,何况是生气单薄的魂魄。戴上这个。”刘显看都不看,直接伸手戴上。 “晏良放我这里,他之前就参过佛骨,这次佛骨认灵窍应该不难,等存好了灵窍,再入土为安。” “好。”刘显看了眼晏良,朝着慧机磕了三个头。 慧机像是透过刘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有些许的走神,话音渺渺:“试试吧。” 永昌二十五年的初春,延圣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是年夏末,太子恒阳在淮晔和谢行两家的护持下即位,称泰康帝,颂阳垂帘。 昭陵侯刘显因抄检罪臣晏氏一族有功,掌十八重禁,权势煊赫。 第二年,改元太和。 太和二年,刘大将军寿终正寝,将军府上下一片缟素,颂阳长公主代泰康帝前来慰问,刘显接驾,相安无事。 太和四年夏末,继永昌二十四年的挫败后,历时六年,北方鞑靼再次大举入侵,牢关失守,举国惶惶。 颂阳长公主命昭陵侯即刻出兵,平怀伯刘轼辅之,调大军十万。 刘显迟迟不接旨。 章台寺一如既往。 天气晴朗的时候,云层也在寒山山腰层层叠叠,松柏四季常青,鸢鸟啼鸣,别有意趣。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气,碧色的极品茶叶蜷缩在杯底,香味也黯淡了不少。刘显毫不在意,专心抄写着手里的平安经。 “侯爷在我这里做什么,听说鞑靼快吞了连州了。” “晏良今年五岁。我还是没找到他。” 第四十一章 慧机当没听到,这几年,刘显心情不好就会来他这里。 而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跟刘显说了无数次! 真的是无数次。 景贞这个时候太小,佛骨根本就察觉不了它存的灵窍的人在哪里,除非长到十五六岁。 刘显怎么可能听。 走过去换了茶水,慧机别有所指:“这云雀针过了两次水就没有味道了……可惜。” 刘显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慧机你要是喜欢,我差人给你送些来”,手中抄着的经文没有停,行云流水,细致妥帖。 慧机白眼,“我的意思是,等鞑靼再得了胶州——”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刘显开口淡淡,“再怎么样,李氏也不会垮,也得撑到景贞回来”。 “那你是在做什么?” “逼谢行退出御史台。这是我给颂阳的筹码。” “这怎么可能!”慧机虽然不参预朝政,但是朝中一些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比如,自从昭陵侯刘显“回来”,领旨抄了清河晏氏后,谢行对刘显的怀疑就没有停过。 可是刘显这几年一直“规规矩矩”,令出必行,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良将”。 即使是颂阳,也放松了警惕。 “我知道不可能……”刘显抄完最后一节,小心翼翼地停墨搁笔,等墨迹风干,再次开口却是笃定无疑:“也只是现在不可能。” “上月月末,谢行提出拆毁晏氏宗堂,被我给压了下来。颂阳犹豫不决,我怕再生事端,等景贞回来伤了他的心,所以这次得下一剂猛药。” “嗯……”慧机想了想,还是觉得欠妥,不过——“中规中矩吧,要是那小子还在,法子肯定比你这个好,不会像你这样太过出头……” 刘显目光温柔,笑了笑,宣纸上的墨色开始沉淀下来,折射着淡淡的日辉。 “他要是知道我这么笨,又会笑话我……” 已近夏末,东颐阁内东西两大扇镂花镂金的窗户依然大开着,一大帮太医刚刚问完诊离开,屋子里闷得很。 泰康帝好不容易午睡着,颂阳守在一旁仔细瞧着自家弟弟的脸色,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0 叹了口气。 “长公主……”贴身婢女绿雁轻手轻脚地走进,低声恭敬禀告:“谢丞来了。” 颂阳闻言蹙眉,精致的妆容下依然可见眼角的憔悴,有些不耐烦,但也没说什么:“嗯,让他等等。” “是。” 谢行的腿越来越不好了。这几年只要天气凉下来,就没日没夜地发痛。 不过也没有他亲眼看到淮秉正头颅的时候痛。 此刻坐在偏殿里,缓缓摩挲着膝盖,谢行开始仔细琢磨刘显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太不正常了。 按照他和淮秉正的策略,只要晏良一死,刘家不可能没有反应,刘显的逼宫已经使他们成功了一大半……到时候这通倭的罪名就能更顺理成章地落到刘家身上。 只要那时延圣帝能清醒片刻—— 片刻之间,就能除去刘晏两家。 除去刘家,除去广阳王这个一直被先帝器重的亲弟弟……是延圣帝一直想要看到的。 可是。 本来还可以说动颂阳动用另外的九重禁去查封大将军府,谁知刘显在消失了一天后竟然回来“恭敬”领了抄检清河晏氏的旨意。 不过抄检的过程很蹊跷。 一夜之间,清河晏氏上下几百口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显也就象征性地摘除了门匾。 回来后,颂阳也没有说什么。她作为皇位的实际掌权人,似乎与刘显之间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行进声,是颂阳长公主来了。 谢行跪下行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并没有立即叫他这个老臣起身,谢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背艰难地佝偻着,谢行低头看着青灰地砖上被来回走动带起的微末尘屑,在斜斜的日影下杂乱无章地四处碰撞…… 颂阳要的不过是李氏的正统。刘显要的,不过是晏氏最后的保全。 颂阳不是延圣帝。 她没有上一辈的恩怨。 她怎么可能牺牲李氏的正统,只是为了毁灭晏氏。 而对于刘显这个执掌十八重禁,北抗鞑靼,南禁倭寇的昭陵侯,她更不会动。 除非…… —————— 第四十二章 “起来吧……” “是。”身后已有小黄门上前安置圆凳,谢行坐下后本想说些什么,再将话头引向刘显的延宕接旨,但看了眼正闭目揉额角的长公主还是没有开口。 颂阳也明白个中关节,刘显的目的她知道,不就是保存晏氏宗堂。这个她可以给,只要谢行松口,不再纠缠。 况且她也顾忌谢家一直抓着晏氏一族不放——激怒了刘显,她也不好收拾。 虽然刘显的心思她也猜不透。 刘家与晏氏交好从来不是秘密,当初命刘显抄了清河晏氏也是延圣帝为了试探礼刘家人的忠心。 可是没等到那个时候,延圣帝直接就驾崩了。 所有的一切仓皇之间就交给了颂阳。 对于现在的李氏王朝来说,昭陵侯刘显既是威胁也是支柱。 就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前者弱于后者。 “谢丞。” “臣在。” “你也知道了吧,连州已经不保,国难当前,家仇就先搁着罢。”颂阳意有所指。 意料之中。 谢行低头眯了眯眼,放在膝上的手,拇指细细地擦着膝盖,“臣知道了”。 还不是时候。 太和七年的时候,后宫一个婢女无意中有了身孕,颂阳很是高兴,因为这段时间泰康帝帝虽说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有了皇嗣毕竟还是件大事,于国祚绵延有益。 可是好景不长,太和八年的春末,泰康帝暴毙,是中毒而亡。 颂阳下旨彻查。 出生才半年不到的小太子被颂阳抱着坐上了皇位,称怀明帝。 彻查的结果依旧没有结果。 宫女太监死了无数,整个皇宫禁城大换血。 谢行一反常态,这个时候没有站出来多说什么。颂阳无法,只是依旧命十八重禁的人追查。 次年,改元受顺。 受顺五年,昭陵侯刘显提出改换年号。 颂阳大惊。 谢行依旧安安静静地做他的丞相,默不作声。一切开始与太和年间的情势不同。 谢家连带着淮氏一并沉寂了下来。 昭陵侯刘显做事却越来越“没有分寸”,似乎在等不及什么。 第二年,改元景贞。 天下惊哗。 谁人不知,十五年前显赫一时的清河晏氏季子,晏良,字景贞。 但无人敢明说。 没有人知道昭陵侯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除了慧机。 颂阳隐约觉得刘显最近太过喜怒无常,怀明帝还小,昭陵侯手握重兵…… 景贞元年的夏初,颂阳授意,怀明帝颁旨,敕封昭陵侯刘显魏王。 建魏王宫。 寒山终年不变。 四季轮转,叶落又生,鸢鸟往回,章台寺的钟声却一如既往,端肃浑厚。 慧机脸色沉重,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还是不妥当,上次我也只是建议,一国之运岂可拿来就用?” 刘显淡淡道:“今年如果还没找到晏良,李氏就没有国运可言了。” “太明目张胆了,颂阳不可能不忌惮。谢行就等着这次机会,你不是不知道,自从泰康帝暴毙——” 刘显冷笑,“谢行?”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事:“十六年前我就想杀他了。” 慧机不再说什么。 “教坊司、南风馆,所有的低贱之所我都派十八重禁的人去查了。”刘显走到窗前,轻轻捻着手腕上的佛珠,看着面前刚刚抄完的一卷平安经,“如果今年年末……” 慧机低声默念了一句,“再搜查得仔细些罢……我也不是很确定,佛骨只能给轮回命格。”顿了顿,慧机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佛骨存了他的灵窍,这一世难免不会有所缺陷,你可以往这方面查查。” 刘显面色凝重,不是很有耐心,但依旧点了点头。 辛渊来禀报的时候,刘显还在牢关。 说,雪风阁有个傻子,“符合”所有的情况。 原本还在鏖战的双方,被刘显归心似箭的急迫给暂时性逼停。 第一次上奏谎称“大捷”。 虽说离真的“大捷”也不远了,但是刘显根本就等不了。 连年的进犯早就耗尽了刘显的耐心,但是为了找晏良,刘显很少真的放心思在怎么驱逐鞑靼上。 所以也算得上来一次,赶一次。 刘显有时候想,像他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要是景贞在身边,估计会被骂死。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十六年。 如果有一丝一毫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1 的办法,他都不会这么耗下去。 所以,这一次。 幸好。 如果又是一次镜花水月,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佛骨静静地烧着,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塌上人的容貌很陌生,但是随着灵窍认主归位,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刘显说不出话,勉强镇定,只能逼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抄平安经,笔尖止不住地颤抖,闭眼,十六年前的乱葬岗一幕开始逐渐清晰。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再想起来了。 前几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也渐渐麻木,心里被一个希望寄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只要回来就好。 那…… 现在。 回来了怎么办。 刘显不敢再看塌上的人。 笔下最后一捺倏然委顿,墨迹狰狞,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 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现在的清河晏氏早就不在五大世家之列。 不仅如此,还背负了叛国的骂名。 是他没有用。 以至于,宫中传旨,说颂阳长公主急召魏王进宫的时候,刘显直接就进了宫。 慧机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笑呵呵:“总要面对的,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况且,你舍得躲着不见他?” 第四十三章 谢行站着不说话,牢关的折子一呈上去,颂阳的脸色就没好过。 牢关大捷都是那个魏王编造的。 此刻鞑靼还留有一万多兵力在牢关外虎视眈眈。连州的百姓被刘显向后统一撤退了百里。所以才有了目前短暂的平衡,所谓的“大捷”。 “刘显……”像是从齿缝里一丝丝抠出来,颂阳尖尖的指甲按在折子上,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他好大的胆子!”颂阳起身,怒不可遏:“把人给我叫来!” “是。”冯公公已历三朝,这个时候垂眉低目,恭敬领命。 吸气,颂阳忍了忍,下一刻又改口:“说,宣魏王进宫。” “奴婢知道。” 摆了摆手,颂阳重新坐了下来,眼角的细纹在珍珠粉的敷衍下也藏不住,精致的凰鸟鬓翅这个时候也有气无力,红宝石耳坠悠悠晃着,“谢丞,折子是你呈上来的,你怎么看?” 谢行转身恭敬行礼,“老臣不知魏王到底怎么想,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魏王不忠!” 颂阳也知道这一点,点了点头,但“不忠”不一定等于“会反”,这份平衡她一直小心维持着,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吗? “说下去。” “年初改元尚且不说,就这一件谎报军情,欺君罔上,就足以灭他刘氏一族。” 大殿里有片刻的寂静。 繁复镂空雕花的窗外,天际青灰,乌翅飞鸟一掠而过,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早朝了。 “灭了他,牢关谁守?”话音淡淡,掩饰不住的疲惫,颂阳勉力勾了勾嘴角,“现在商襄李氏只听他刘显的,隆关韦氏也成了他的幕僚,还有修兰薛家,因为晏氏一族的原因,也对刘显唯命是从……” 五大世家里,刘显掌握着三家! “你和秣陵淮家就出不了一个能将吗!” 谢淮两家和晏氏一族一样,都是诗书立家,承道义,传国统,底蕴深厚,是天下读书人的翘楚和风标。 也有喜好行伍的小辈,但比之于刘显,终究还是差得太远。 谢照运就是一个。算得上谢家里出众的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刘显,被直接发配了南藏。 到现在这件事颂阳还在想找个契机让刘显松口,把人给放了。 “长公主!”谢行拱手一抬,语气急促:“国可以有不才之兵,但不能有不忠之将啊!兵可以再练,将不忠是国之大祸啊!” 颂阳靠上椅背,不再说话。谢行此时出口太过偏激她也是知道的,情有可原,但仔细一想,确实如谢行所讲。 刘显对于整个李氏王朝来说就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弹药。 是时候了吗…… 颂阳依旧犹豫不决。 从刘显领命抄了晏氏之后,一直风平浪静,颂阳实在搞不懂,这一年,刘显到底再想什么? 如果要反,十六年前早该反了。 谢行看在眼里,目光冷酷,如果这次都不能让颂阳狠下心来除去刘显,除去刘家,那么,也只有泰康帝的死因才能做到了。 为了这个,他和淮晔谋划了十年之久。 “魏王到——” 刘显稳步进殿,看了眼垂首站立一侧的谢行,不动声色,躬身行礼。 “起来吧。”看着貌似恭谨的刘显,颂阳选择按兵不动,眼神示意候立一旁的冯公公把折子递给刘显看。 “魏王怎么看?” 刘显草草看了一遍,还了折子,从容淡定:“臣没有怎么看。” “你——”颂阳简直难以置信,“刘显,我可以凭了这个灭你刘家满门!” 谢行看了看颂阳,又转头盯着刘显,并不作声。 闻声抬头,刘显面容如常,“那长公主的意思呢?” 颂阳一噎,什么叫“她的意思”?他难道不想认罪? “长公主不过想让臣认罪”,刘显难得露了点笑容,“但是臣无罪可认”。 “你什么意思?” “今年夏末的一批麦子就要熟了,再打下去,战事熬不到明年就会一败涂地。” 谢行猛地抬头,完全是胡说八道! 但是颂阳却沉默了,这个理由,说好也不好,说坏……也没有多坏。 只是实情罢了。 “往年里打了这么多次仗,怎么就不见魏王担心过牢关百姓的收成?”谢行一步上前,咄咄逼人。 第四十四章 刘显轻捻手腕上十八颗佛珠,站在大殿里似超然而出,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往年里……”说出口的话却差点把谢行气死:“本王都觉得没有今年严重。” “长公主!”刘显话音还未落,谢行等不及,怒气冲冲——回得这是什么! 刘显脑子里估计早就没有君威皇权了——“魏王这是藐视陛下!藐视您!” 就连颂阳也看出了刘显的心不在焉。 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李氏百年国统,走到今日,这样被刘显随意玩弄。 这不是她想要的。 “哦?”刘显来了兴致,踱步到了谢行面前,“我前阵子刚‘藐视’过,怎么也不见丞相您站出来说句话?” 指的是年初改元的事。 “这……”谢行说不出话,看了眼眉头皱得很紧的颂阳,此刻颂阳也被刘显的话转移了。 谢行的忠她没有怀疑过。但是颂阳也知道,自己,甚至是这御座上至高无上的权力,有时候也会被谢行用来打击异己。 “算了。”颂阳不再掺合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2 这两个人的恩怨,她要的很简单,就是刘显的“听话”,谢行的“识大体”。 “都退下吧。”绢黄折子被窗外透进的晨光照射,“魏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为什么之前的折子没有事先禀明?魏王这几日亲自写份说明上来”。 未等谢行开口再说什么,颂阳直接挥了挥手,表示不愿再折腾,在绿雁的搀扶下走出了大殿。 刘显恭敬行礼。 颂阳走后,大殿里就只剩了他和谢行两个人。 “魏王。”谢行一改在颂阳面前痛心疾首的样子,笑吟吟:“牢关半载,魏王倒是丰姿不减。” “彼此。谢丞。”刘显客客气气,低头妥当整了整锦缎袖口,黑色的龙爪在手中栩栩如生,谢行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几年松安出了个言氏,家族底蕴倒是和十六年前的清河晏氏如出一辙,不知魏王怎么看?” 刘显目光冷凝,依旧不为所动:“本王不怎么看。” 谢行不着急,笑了笑,慢悠悠走到刘显另一边,“魏王不在意就行,别等到再落得跟晏氏一样的下场……”说完,人也出了大殿。 刘显看着谢行的背影,有一瞬间,管他什么忠君,管他什么上下,他只想杀了他! 再次回到魏王宫已是晨光熹微的光景。 穿过小太湖,就见辛渊迎了上来,“王爷”。 刘显点了点头,喉头发涩:“怎么样了?” 辛渊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道:“慧机方丈刚回去。” “嗯。” “原霜公、不是,晏公子醒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嗯。”刘显抬头望了望枝桠间透出的稀薄日光,不是很强,但依旧刺目,让人睁不开眼,“他……”看上去怎么样? 辛渊有些明白,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 算了。 “下去吧。” “是。” 回廊曲折,房前有一株很高的银杏,仔细算算,重阳也就这几日了,银杏开始泛黄,风大起来的时候,簌簌作响,偶尔落下几片,扇面青青嫩嫩,小巧得很。 树下有一人背手而立。 温绿玉冠,发色乌黑,正仰头看着什么。 刘显也跟着抬头,除了繁茂错落的扇叶,晴空碧透,万里无云。 是个好天。 像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微微侧头,嘴角弯起几不可见的笑意,转身—— 起风了。 枝叶鸣铃,落扇悠悠。 “子嘉。” 寒梅未发,故人已归。 第四十五章 依旧是少年模样。 银杏树下的那个人,容貌全变了,但眉眼间的笑意一如记忆里的样子,温润清透。细碎的阳光洒下来,扇叶扑朔,光影变幻。 轮回一瞬,数载流离。 此刻,大梦初醒。 刘显脚下踉跄,宽大的衣摆颤抖着,努力吸气镇定,他慢慢向那人走近。 “良儿……”喟叹,低语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晏良抱入怀中。 身量才到他胸前,瘦瘦小小的身子,都在提醒着他这个人的不同。 但是—— “子嘉。”怀里的人抬手回抱,语气轻松,“魏王宫太大了,慧机还不肯带我认路……” “呵……”低笑,刘显把人抱得更紧。 这就是他的良儿。 这就是景贞。 刘显闭眼,躬身低头,晏良整个人像是被嵌入了刘显身体里,语带宠溺:“待会我带你转转?” “好啊,脑子里太乱了……” 笑容越来越大,“嗯”。 魏王宫的下人们觉得今天的太阳可能真的是从西边出来的。 堂堂魏王,竟然和一个下九流的男伶同桌吃饭,亲自侍候,夹菜倒茶。 完了。完了。 男颜祸水。 从吃饭开始,他们魏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叫原霜的男伶。 刘显察觉到下人的目光,怕晏良不喜欢,搁箸沉声:“都下去吧。” 辛渊察言观色,立马恭敬应声:“是。” 还未等人全部退出,晏良忍不住,扑哧一笑,下人们隐约听了,更加了不得! 哪有人会在魏王的饭桌上不顾仪态! 这个原霜了不得! “哈哈哈……”晏良笑得眼泪都闪了出来,“我现在有点体会当初太宗皇帝的心思了!” 刘显笑着擦了擦晏良的眼角:“什么心思?” “换成一国之主,下一世竟成了这种身份,被别人这么看着,不被气死才怪!” 晏良纯粹就是好玩,刘显听者有意,一下就紧张起来:“良儿……”也不知怎么开口继续说,刘显语无伦次:“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不会让你转世成这种身份……我、我没有办法”,满脸的懊恼颓丧,“是我没用,就连晏氏的门楣我都护不了——” “嗳——啊——” 一个稀里哗啦,满桌子的早点全都在晏良向一旁歪倒的时候无意中拉住的桌巾下,全部砸到了地上。 要不是刘显眼疾手快,晏良整个人也要跟着摔地上了。 “可伤着了?”刘显赶紧把人抱到腿上,这个身子和以前根本就不能比,对于刘显来说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晏良歪在刘显怀里,恨不得对自己一个白眼,刚刚“嘲笑”了太宗皇帝,转眼就轮到自己了——虽说对现在的身份自己是没什么太多在意的,但是这个身量…… 也太瘦小了吧! 他刚刚就想抬手捂住刘显的嘴…… 结果因为主桌吃饭每个位置间的间距有些大,他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身体了,现在的手臂……不够长…… 晏良有些不好意思,刘显仔细想了想,颇为认同:“是有点远”,说着连带着把晏良的椅子全部拉到了自己身边,“以后就这么吃饭”。 晏良看着自己左手边空出来的一大截,转眼再看看刘显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下整个魏王宫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无法无天了吧。 确实是这样。 管家辛渊进来收拾的时候,看到紧挨着刘显的晏良还能勉自镇定,后面跟着的一众下人就不是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魏王。 不过后来他们也习惯了。 “子嘉不用自责”,晏良捧着热茶,低眉沉吟:“可能晏氏就该走到这一步吧。”抬头对着坐在身旁的刘显一笑,“我应该感谢你,慧机和我说了,你把晏家都迁到了松安”,目光透过刘显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轻叹:“松安啊……是个好地方。” “我还记得有一年父亲带我去游学,也路过松安,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良儿”,刘显不知道怎么开头,“你父母……” 十六年前,听闻你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3 廷杖而死,悲恸不已,先后于永昌二十五年和太和二年去世。 晏良苦笑,低声喃喃:“我也猜到了。是我不孝……” 那样一副身子,最后也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配做晏家的儿子”。 “良儿”,看着面前人的悲伤自责,刘显有一瞬间的无措,把人抱入怀里,“令尊令堂都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晏良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那时毕竟还是太过年轻,自恃才华,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还晏氏清白,让乾坤正位。 最后却落得一个不忠不孝的下场。 “我本就有愧于双亲。生前未能承欢膝下,死后还要拖累双亲,拖累家族。”左手细细摩挲着右手手背,情绪一时失控,晏良深深吸气,眼里流下泪水,太苦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可还怨我?”哽咽,“她本就不愿我去太和殿……” 心都要碎了,怀里的人仰面哀痛,泪眼滂沱,刘显无法,只能一遍遍细声温言安慰:“就是很想你,不怨你,良儿,不怨你……” 第四十六章 晏良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刘显开口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他口才一直都没有晏良好,这个时候也一遍遍耐心地抚着晏良的背。 “慧机和我说,你后来找不到我,不得已用了国运保我平安,所以今年是景贞元年?”像是在聊着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晏良尽力克制自己语气里的颤抖。 一国之运岂能拿来就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刘家的名声他不要了吗! 刘显沉默地点了点头。 晏良回身也抱住了刘显,“慧机还说,你为我抄了十六年的平安经?” “很辛苦吧……”晏良吸了吸鼻子,酸涩的感觉在心头弥漫,眼里又有了泪水,整整十六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为了保全晏氏,他究竟做了什么,淮家、谢家,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 “不辛苦。”刘显收紧双臂,“一点都不辛苦”。 也有熬不过的时候,可只要想起那一年两人并肩走在浙州市井的大街上,耳边都是喧哗热闹的人声,转头就能看到身边人的音容笑貌,他就觉得够了。 记忆里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他此后日复一日的甘之如饴。 许久的静谧。 晏良伏在刘显的肩上,看着自己的手心,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就是自己的手,可总有种陌生的感觉。 有些迟疑,“我现在的身份……”顿了顿,玩笑的气氛过了,总该面对,晏良自嘲:“有些尴尬”。 刘显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把人拉开,对着晏良的眼睛郑重其事:“不尴尬。”听来有些像幼稚的赌誓,但里面的真心却又让晏良红了眼眶:“一点都不尴尬。你是我的唯一。以后,等晏氏平反,我让他们把现在的你再划进族谱。你还是晏家的子孙。” 一字一句。足够珍重。 “嗯。”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你以后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不需再顾忌。” 刘显眸光透着狠厉,淡淡道:“我之所以留着李氏的国祚,留着谢行的命,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到时候,你只要记住,一切有我。” “良儿,你要什么?” 晏良垂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要什么? 他现在还记得一寸寸皮肤碎裂的痛不欲生,血腥味这个时候也从未消散,跨越了整个生死轮回,依旧记忆犹新。 察觉到怀里人的细微颤抖,刘显低头仔细瞧着人脸色,担忧:“良儿?” “我要——”吸进去的空气一瞬间寒彻肺腑,晏良强自镇定,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阴鸷:“我要他们名正言顺地还回来。” 晏氏的荣辱,淮氏的虚伪,谢家的罪孽,所有的这一切,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那个时候,陪葬的就是早已被延圣帝耗尽的李氏王朝。 “好。” 第四十七章 广阳王在受顺三年的时候去世,亲王礼行葬。颂阳代怀明帝吊唁。凌阳郡主李织云与康衍侯李庄作为子女从旁陪同。 刘轼这几年一直在朔州驻防,妻儿也跟着一起去了。加上刘显大半时间也在连州牢关,所以一年到头,凌阳郡主很难见到自家儿子。 年初改元的时候,刘显去见了李织云一次。 那个时候是他们母子俩第一次开诚布公。即使是永昌二十四年的逼宫,李织云后来也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了一句:“刘家数代忠君……你还是刘家的儿子吗?” 那个时候刘轼也难以理解,“哥,要是父亲还在世——” “要是父亲在世,他会理解的。”刘显不再多说。 刘仲康的死因到现在也只有他和晏良知道。 此后,刘显便很少回大将军府了。 庭院里还残留着一地的爆竹红纸片,堆雪莹白,红纸破碎,打扫的下人们见到刘显都吃了一惊,不过到底是将军府的家奴,察言观色都无声无息。 “母亲。”刘显没有进屋,隔着厚厚的帷幕轻声问安。 自从刘仲康去世,家里的两位长辈又先后离世,李织云这几年也苍老了许多,乍染间听到长子的声音没回过神。 好一会—— 是她生的不忠不孝。 “进来吧。”不愿再多说一句,李织云命一旁的侍女去打帘子。 刘显进来拜年问安后便站着不说话,周身泛着强硬冷肃的气息,看了眼李织云的容色,放软语气,斟酌开口:“母亲,注意身体……” 李织云看着手背上蜿蜒的皱纹,“颂阳说,你要改元?”亲人之间家常一般的问话,此时听来却多了几分刻意和蓄意。 “是。” “混账!” 噼里啪啦,一盘鲜果直接被李织云挥下了桌案,满屋子侍立的下人立马跪了一地。 刘显沉默站着,不发一语。 这几年的李织云,开始变得喜怒无常。丈夫的突然离开,亲人一个接一个去世,长子也越来越目中无人,忤逆犯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刘家的名声你还糟蹋得不够吗!” 刘显脸色不是很好,此刻也耐着性子:“母亲,儿子——” “儿子?呵!”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李织云莫名变得尖刻起来,目光里竟有几分狠毒:“自从晏家死了人,我还有过儿子吗!” 往年里再亲密不过的闺中姐妹,都在永昌二十四年后渐行渐远,直至反目成仇。 李织云是怨的。 更恨! 为什么是他晏家的儿子!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子成不了家,留不下后! 后来,即使齐梦照和晏启游先后去世,李织云也丝毫没有放下过仇恨与怨怼。 “母亲。”刘显看着神情激动的李织云,口气平常,没有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4 想要安抚,也没有歉意,“从来就不关晏良的事。我这一生也只有他一个。您好好休息,儿子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去。 李织云一下愣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 晏良问起凌阳郡主的时候,刘显刚刚从朝中下来。 谢行这几日一直想推行募兵制,其实打的也是将军府亲卫和他魏王府兵的主意。 所谓募兵制就是所有家卫家兵一律解散充公,由朝廷统一编制派发。 光将军府的亲卫就有七千人,加上一万魏王府兵,一万七千人,对于整个京畿势力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护卫京畿的城防营早在淮秉正在世的时候,就一直由淮晔掌控,总共才五千人,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才有了淮家授意,谢行支持的募兵制改革。 一旦改革成功,那一万七千人就可统统归入城防势力。 颂阳很是赞同。 “凌阳郡主的事我听府里下人说了几句”,晏良低头依旧看着手里刘显刚刚递来的募兵折子,“其实你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刘显转头看着晏良,“听哪个下人说的?” “嗳……你怎么这样!”晏良简直受不了,“你有本事捂住我耳朵啊!啊!” 第四十八章 刘显挑眉,笑了笑,不再刨根问底,服软:“好了。” 晏良冷哼,放下手里的折子,刚想从榻上下来穿鞋,手里的靴子就被刘显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晏良转头看着窗外。 深秋了,银杏叶子黄澄澄,落不够似的,铺了厚厚一地,屋子里也早早就烧了地龙,此刻有些热。 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正蹲身专心细致地替自己穿着鞋袜,晏良抬手摸了摸刘显的魏王冠,黑玉冠,翡翠赤金镂空长簪,很是华贵。 鬼使神差,从中一抽—— 束发垂散,刘显抬头,神情怔愣,“良儿……” 晏良笑,调戏一般顺手摸了把刘显的面颊:“你这样可俊了!年轻活泼了不少,省得天天板着一张脸!” 手里还握着晏良的脚腕,刘显觉得自己不能和晏良一般计较,但还是有些介意。现在的晏良,十六年岁,容貌妍秀,聪慧无双,七窍玲珑,自有一股风流意气。 轮回一世,他足足长了他二十。 见刘显低头没有说话,晏良踢了踢刘显握在手里的自个儿的脚,“子嘉?” 嗓音低沉,听上去莫名有丝丝撒娇:“……我长了良儿那么多。” 晏良一愣,原本好使的脑子在刘显可怜的语气里变得傻兮兮,脱口而出:“对啊,是挺大的。” “……” 算了,刘显闷声闷气,给人一下套上靴子,拿了晏良手里的冠簪,转身一语不发,自顾自束发去了。 “……” 晏良站了起来,走到人身后,装模作样,拉了人手,放粗了声音:“来来来,和大哥哥说说,子嘉怎么啦。” 刘显憋不住,笑着睨了眼晏良,不说话,抬手拢发。 晏良让人坐下,亲自给束发。 镜子里的刘显面容柔和,望着镜中的晏良,笑意不减,脱去了全部的防备,在这个人面前,他刘显从始至终都是一片赤诚,满腔爱意。 有白发。 晏良一下顿住了。 他才三十六! 银丝缠绕在指尖,细细密密,勾勾匝匝,晏良低头不再看着镜子里的刘显,心一下就疼了。 心头也像是被尖锐锋利的丝线捆住,缓慢收紧,一开始疼得不是很明显,隐隐约约,到后来,血管被划破,有鲜血渗出,切肤削骨,凌迟一般。 晏良伸手抱住刘显宽阔的肩膀,埋头在肩窝里深深吸气。 “良儿?”刘显看着镜子里的突然低下的人影,关切。 晏良狠狠地抱着,似乎只有抱得越紧才能稍稍缓解那心头万分之一的疼痛和难过。 他想过他这十六年怎么过的。 但是。 “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了。”晏良抬头,眼眶通红,“你也别留下我一个人……”眼泪直接就砸上了刘显的肩。 肩头感觉很重,刘显呼吸一窒,赶紧回身把人抱进怀里,有无奈,有疼惜:“我可再等不起十六年——” 晏良抬头吻上刘显,目光热烈,低声:“再也不会了”。 好不容易打住,晏良气喘吁吁,这副容貌天生就是勾人的,刘显抬手捂住晏良望着他的眼睛,嗓子口有些干涩—— 再等等。 晏良伸手往下,被遮了一半脸,嘴角上扬,“子嘉……” 伸手扣住,这个人简直胡作非为,刘显忍了忍,沉声:“别闹。” “哦。” 晚膳的时候晏良才想起来正事。 还未等晏良开口,刘显说道:“我对外说,你是松安言氏一脉,年少时因意外流落,现在是我魏王府的幕僚。” 晏良一愣,转念想了想这也是最好的说辞,总不能对外他都是那个男伶原霜吧。 “嗯,好。” 言良,晏良。 总有一天,他会让李氏亲口还回来他晏家的姓氏。 后来,整个京畿的人都知道了,魏王新收了一个幕僚,叫言良,来自松安一个不起眼的小氏族。 听说起先还是男伶。 真真假假。 无从得知。 魏王护得紧。 第四十九章 “募兵的折子先不回,下个月月初的朝堂上颂阳肯定会象征性地问你的意见,你到时候再表示同意。” “空出来的这段时间你要做什么?”刘显夹了小块排骨,酸酸甜甜的,见晏良吃了两块,便又给夹了一块。 “唔……”晏良咽下嘴里的八宝饭,歪头想了想,“我暂时也不确定……”接了刘显的排骨,慢吞吞吃着。 刘显点了头,便不再问,“喝汤吗?” “喝。”晏良见刘显揭开盅盖,探头探脑的,“今儿个什么汤?” “桂花藕鱼”,刘显好笑,“这么馋?” “切。”晏良白眼,老大爷似的,手一伸,“来,给大哥哥盛一碗”。 刘显摇摇头,专心给人挑着细嫩鱼肉。 晏良来劲了,扒上人臂弯,“怎的?”眉眼贼兮兮:“子嘉在我这里可永远是弟弟!” 刘显一愣,原本要递给晏良的汤碗停在了半空,举高,不给。 “嗳!”晏良伸手就要扒下来,“汤冷了!” 刘显一下把人带进怀里,扣紧,“只是弟弟?嗯?” 晏良红了脸,急了,“没大没小!” “说。” “我渴!” “不说不给喝。” “……” “好了”,刘显不再逗,好声好气给捋顺,“良儿”,亲手喂人喝汤,晏良脸还红着,此刻有些别扭。 重生一世,年纪小了,少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5 年心性也有了。 刘显眸光闪了闪,仰头喝了一大口—— “嗳!”怎么这样!他喝了,他喝什么! 晏良抬头怒目,还未等回过神来,眼前就是刘显笑而不语的放大神色—— “——唔!” 唇齿间,辗转厮磨,藕粉的清香,桂花的甜腻,一下就沾染了其他的味道,沉沉醉醉,不知醒。 “我就知道良儿想我这样喂你喝。”刘显亲了亲晏良的嘴角,一脸恍然大悟。 晏良真的说不出话了。 这个人! 辛渊把韦氏邀魏王游赏阑园的名帖送进来的时候,晏良还是憋着一句话都不和刘显说。 刘显没办法,他这也是自讨苦吃,只能小心伺候着。 隆关韦氏这两年因为攀附刘显,在五大世家里好歹没有落下太多,商襄李氏这两年风头太过,韦家向上爬得很吃力。 “说是阑园冬景甚佳,求魏王赏脸。” 刘显没有说什么,让辛渊放下帖子出去,晏良叫住了,“你知道韦家还叫了哪些人去吗?” 辛渊恭敬站住,点了点头,“听说淮家谢家都发了帖子,但往年里这两家都是不会去的。淮秉正在的时候,淮晔还和韦家的家主韦重俊多有来往,但是,韦重俊突然去世后,这两家就很少交集了……李家也发了帖子,现在掌家的是过世李将军的同宗兄弟,李粤剑,他曾经还是王爷父亲的下属,王爷要是去,他没有不去的道理……再下来就是修兰薛家,也是会去的。” 晏良点点头,“李粤剑……我这几日也在想这个人……” 刘显眼神不变,示意辛渊退下,“怎么了?” “上一世我在你父亲的案子上,最后要找的人就是他。听了辛渊说的,现在就觉得这个人还有些奇怪。”晏良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 “哪里奇怪?” “李粤剑和李善列只是同宗兄弟,没有直系的血缘,而且李家的本宗也不是李粤剑那一支,是李善列那一支。不然也不会李善列能成为一州之守将,而他只能居于你父亲之下。” “嗯。” “但是现在……” 他竟然成了家主。 “还有”,刘显补充,“那年我继承父亲的位置去连州的时候,他并没有等在连州和我交接,而是一早就回了京畿”。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念头。 晏良看了看右手手背,那里又被他抠出一个红印子。刘显伸手覆于上,缓缓摩挲,“你想去吗?” 晏良不解。 “阑园,你想去吗,见见这个人?” “好。” 第五十章 韦氏起家的时候,隆关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边陲,民风淳朴,人丁算不上兴盛。 太宗一朝,有一年的国士选拔,出了一匹黑马,后来,这个人带领整个韦氏一族跻身五大世家,让韦氏成为了“隆关韦氏”。 这个人叫韦离。 之所以说是黑马,是因为当时就连韦家人也不看好这个籍籍无名的韦离。还是个私生庶子,后来为了颜面,韦家不得已才把他接入府中。 不过也幸亏韦家家养气度好,让这个韦离跟着一众子弟听课学习,最后参加国士选拔。 太宗很是欣赏。 说得上平步青云了,韦离后来也确实官至丞相。太宗为了他,在其生辰的时候,专门于京郊建了一个花园,春华秋实,夏茂冬幽,尤其是冬景,堪称绝色。据说这个韦离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天一冷骨头就疼,而在这座园子里,行人可以自由穿梭于长廊曲桥,中间以极透明的琉璃作阻隔,内设地龙、壁暖,这样一来,里面温暖如春,外边又是无边银装,精致奢华,帝王之宠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韦离只做了一年的丞相就突然离开了京城,身边也只跟了一个侍卫保护,后来也不知所踪。 太宗也没有去找。 后世史书记载,也不过寥寥几句,可这在当时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韦家上下都战战兢兢,唯恐天威一怒,从此世间便没了韦一姓。 可是,太宗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园子也没有收回,到现在还是韦家的产业。 说产业倒显得太寻常了,它是韦家曾经至高无上的荣宠和荣耀。 这个园子就是阑园。 阑园距京郊不远,马车来回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晏良趴在绒毯上翻着史籍,百无聊赖,往旁边一看,刘显倒是气定神闲,随意盘腿坐着,批覆着桌案上的折子,感到晏良的视线,抬头一笑便又低下头审视。 “韦家这个老本吃得好啊,阑园就是一道免死金牌啊……”晏良翻了一页,点了点书页上的一句话:“太宗居然只字未发,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说,第二日的早朝也是‘一切如常’……” 刘显接过晏良递来的书,看了眼,“嗯,丞相又不缺,当时淮家对这个位子正虎视眈眈”。 “我不是说这个。”晏良把书讨了回来,“一国丞相莫名其妙失踪了,居然什么都没说!” “也许有什么隐情呢。” “……”废话。 晏良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举着书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刘显把人拉起来,“别这样看,待会又叫眼睛疼”。 前后两世,书都看了不知道几遍,历史的真相早就湮没无迹,所谓“隐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后人言谈中的几句揣测意度罢了。 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还有多久?” “快了。” 临近日中的时候,一行人到了阑园。 晏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入了梦魇,刘显叫了好久才醒,醒了却什么也不说,刘显没办法,只陪着洗了个热水澡,看着人睡着了才安心。 不过还是折腾了,到了早上出发,精神头就一直不好,马车后半程晏良都是睡在刘显膝上,一路到了阑园。 晏良被叫醒的时候一脸懵懂,都不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刘显莞尔,让下人绞了热毛巾来,给人醒醒神,“良儿”。 韦家一早就得了信,此刻都恭顺等在马车前,等了好久也不见魏王下车,不禁疑惑纷纷。 韦重俊的长子,现任韦家家主韦鸿望示意陪在身边的堂兄弟韦庄过去问问。韦庄现在是王府幕僚,自然熟悉些。 韦庄点了点头,走向正垂首侍立马车一边的魏王府下人,“魏王可是另有吩咐?” 下人不做声摇了摇头,表示一概不知。 韦庄奇了,直接走向辛渊,还未等开口说什么,就见帘子打了起来,辛渊直接绕过韦庄走了过去。 韦庄:…… 魏王直接下了马车,面无表情,扫视了在场众人,韦鸿望笑着带领一众氏族子弟上前躬身行礼:“拜见魏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6 王。” “嗯,免了。” 韦鸿望做出“魏王您先请”的手势。 刘显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动,转身望着帘子,似乎在等什么。 韦鸿望:???出了什么错…… 有些尴尬的咳嗽。 ——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韦庄几乎是立马就猜到了,看了眼一旁辛渊的死人脸,气不打一出来,魏王带他来做什么! 成何体统! 虽然现在冠了一个氏族姓氏,但…… 娼伶就是娼伶! 辛渊看出了韦庄想什么,眼神示意:收收你的表情,待会别怪我没提醒你。 韦庄:!!!知道直言进谏吗!这算怎么回事!魏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辛渊:魏王的脸面是小事。你别拂了里面那位的脸面就行。 韦庄:…… 辛渊:这里这么多人,也就你知道他到底是谁,我劝你一句,可别自讨苦吃。 韦庄:我谢谢你。 晏良真的快气死了。 “言良?”见刘显一本正经的叫自己名字,晏良忍了忍,收拾了下表情,一股脑就冲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 见晏良低着头,不管不顾,就要下马车,刘显额角一跳,知道惹急了,就要上前抱人下来,哪知晏良趁所有人不注意,恶狠狠瞪了一眼。 ——生生顿住了刘显不成体统的动作。 让他提前叫醒自己,在巷子口就放自己下来!现在…… 下一刻,晏良身子轻盈地越下了马车,恭敬后退三步,委身行礼:“魏王。” 韦庄见状轻哼,这还差不多。 辛渊一脸默哀,他家主子回程的时候估计坐不了马车了…… 刘显点了点头,看了两眼晏良低垂的脑袋,没有说什么。 韦鸿望知道这个叫“言良”的新晋魏王幕僚。听说出自松安一个不起眼的小氏族,不知怎么就被魏王选了,很是看重。此次还与魏王同乘一辆马车,不简单呐。 但是,在见到晏良容貌的时候,韦鸿望和一众世家瞬间心照不宣。 原来如此。 晏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一众氏族子弟后面。刘显不放心,辛渊接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后,自顾自也退到了后头,看顾起晏良。 韦庄无语,拉了走在身旁修兰薛家的薛涛,悄声:“你看这像什么话!”顿了顿,“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薛涛耸耸肩,一行人正缓步上曲桥,人有些多,提醒只管气呼呼的韦庄:“你注意脚下……”见韦庄明显心思不在,笑了笑:“魏王想什么我可不知道,不过这人现在好歹也算出身世家了,不论高下,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气。” “出身世家?”韦庄轻蔑,“这也太便宜了。清河百年,那才是世家。就连如今的淮氏当年比之清河也差了一截!” 薛涛叹气,无可奈何:“反正魏王都这么说了,你就当是呗。毕竟魏王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过了曲桥就是久负盛名的琉璃廊,薛涛左右看看,白雪晶莹,周身却暖意融融,不由啧啧称奇。 “嗳,说完啊。”韦庄性子急。 薛涛白眼,这么好的景色……清了清嗓子,“魏王不是随便瞎说的人,既然是世家出身,那应该是有几分才学的,你别先入为主,万一人家的才学还在你之上呢……” 韦庄闻言低头不语,魏王这一点倒不假,但是才学这一点…… 走着瞧吧。 韦鸿望引着一行人到了廊心小亭。 刘显上坐,其余人等各便。 本就是一次赏景,景色这个时候才到了最佳角度,远看雪雾朦胧,碧空蓝玉,近看枝雪剔透,梅尖俏丽。 “韦公,这阑园果然名不虚传。”薛氏家主薛元期白胡子兴奋地一抖一抖,眼睛就没离开过琉璃屏。 李粤剑武人出身,此刻也是目不转睛,感慨:“所谓圣眷,不过如此了罢。” 韦鸿望笑呵呵,没有谦虚,这也是事实,当下便邀了众人都各自坐下,吩咐下人上果盘,沏茶水。 “魏王觉得如何?”见刘显不置一词,面色如常,看不出有多欣赏,韦鸿望笑着寒暄。 “不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韦家人还等着刘显再多说两句,就见刘显端起了茶杯,没有再评价的意思,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晏良年纪小,个头小,这个时候缩在一众世家子弟里闷声笑。心想,子嘉估计已经不耐烦了,这种美景,人少的时候,挑个清净的角落赏赏才别有意趣。现在围了这么多人,虽然大家都很注意举止,但仍旧有些吵。 薛涛无意间瞥见了,不由好笑,这个言良,大家伙都在揣测魏王莫名的心思,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看戏人一样。 “言公子看上去很是高兴,如此仙境,言公子不如说出来让在场的各位都乐乐?” 说话的是李粤剑的表兄弟,李未剡,平常世家公子堆里混的人,才华倒是一般,原本一心想入魏王府,后来听说一个不知名的松安子弟居然捷足先登,心里还是有些愤懑。 还有人说是什么娼伶之辈,李未剡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见到了真人,倒信了几分,这种容貌…… 所以当他和薛涛一样瞥见的时候,几乎就是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语气轻佻。 魏王脸色立马就变了,李未剡现在的目光都在晏良那张脸上,压根就没注意到。 晏良一愣,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刘显沉下来的声音。 “言良是我府中幕僚”,一字一句,刘显说得很慢,很慢,李未剡根本就没想到魏王会亲自开口,脸色白了几分,慌不急地转过头应是。 气氛突然间冷凝,似乎琉璃屏顷刻间没了,寒冬的气候这个时候来势汹汹。 李粤剑恨铁不成钢,气得不行,但也无从开口解围。 薛涛刚刚剥了个橘子,正要放嘴里,听见魏王开口,无声笑了笑,这个李未剡是在亲身试验什么叫“找死”。 “你笑什么?”一大瓣橘子都被韦庄拿了去塞嘴里。 “你——”眼睁睁看着手里剩下的两瓣,薛涛不想再理他。 “说啊。” “……” “嗤,乐乐?他让谁给乐乐呢?”冷不丁两个人身后传来了辛渊凉飕飕的评论,两个人立马回头。 辛渊有些嫌弃地看了眼面前两人分食橘子,自己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流言终究是流言。你要是当真了,魏王会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的’——啊,这个橘子好甜,还有没有?”辛渊娃娃脸,此刻笑眯眯的样子,完全不见刚刚开口说话时的冷漠。韦庄闻言冷哼,转头不理。他知道,辛渊的这句话一半是评论,一半却是说给他听。 薛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也太没脑子了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7 ,魏王都给安了出身,他还说给大伙乐乐,真当人家倡伶呢。” “安了出身?”辛渊一脸“你们知道什么”的表情,轻飘飘:“他的出身”,顿了顿,远远望了望刘显,还是有些怂,“咳……反正比你们都金贵就是了”。 四个白眼。 “王府的贵人,本王平常都要仰仗他几分”,刘显面不改色,冷声:“现在,让你乐乐?” 晏良有些头疼,他已经想好怎么回复了,现在被这个人一搅和,得,说什么都坐实了他恃宠而骄的名声。 李未剡不知该回什么,只能摇头一叠声地说不是,李粤剑叹气,上前为本宗兄弟说情。 刘显并不回应,就像没听到似的。 晏良真的是服了,平常怎么就不见这个人这么小心眼。这个时候也只得上前笑了笑,躬身给李粤剑行礼,“李将军无碍,小事而已,魏王心急属下颜面,不过就是平日里风言风语多了,都是小事。” 李粤剑看了眼魏王的脸色,点头称是。 晏良眼神示意:别再刁难人家了! 刘显:我不。 晏良:待会你自己骑马回去。不然我就自己走回去。 刘显:…… 过了会,刘显转头对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韦鸿望说道:“我记得阑园的菜色也是不错。” 众人皆舒一口气。 第五十二章 李粤剑放了心。 他现在攀附魏王,总不好明面上拂了魏王的面子。 所以那个叫“言良”的在饭后找到他的时候,心里虽有几分不屑,但还是客气有礼的。 饭厅里推杯换盏,世家子弟里玩的东西也风雅,李家武将出身,对这些本就不感兴趣,加上才学更比不上在场的清贵世家,也就不凑热闹了。 日头明亮,投过层层琉璃的折射,落在雪上,又是一阵光彩目眩。 很是好看。 “李将军。”彬彬有礼的少年嗓音,李粤剑回头,笑容挂了挂,“言公子”。 晏良上前一步站在了檐下,冰棱上光柱流转,晶晶莹莹。 “现在白茫茫一片,天下太平,干干净净。可雪一化就不太好看了,脏的都露了出来。” 晏良声音很低,目光投过琉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李粤剑不知他想说什么,莫名间有种感觉,这个少年似乎有备而来。 晏良也不管,自顾自说着:“小时候就听闻李将军抗击鞑靼的威名,听说还是跟着魏王的父亲一起。” 他想说什么。李粤剑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随即平复,语气恭维:“刘将军是吾等楷模,在下不及。” “可惜了,英年早逝。”晏良像是没听到,低头叹息。 他到底想说什么! “为国捐躯,刘将军也不会有遗憾。”李粤剑梗着脖子,粗声粗气。 “为国捐躯?”轻笑,晏良转身,笑容依旧,只是眸光冷了下来,“在下小的时候,听见的可不是这样,说,奸人作祟,刘将军死得不明不白。” “胡说八道!”李粤剑像是突然被针狠刺,猛地开口斥道,脸有些红,脑子里一瞬间像是要抓住什么,但是下一刻又有些不明白。 晏良不说话了,一脸天真地笑眯眯。 李粤剑瞪眼看了晏良好久,无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个少年。 有问题。 “他的行踪魏王已经在查了。但同是武将,保密形迹方面做得很好,所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结果。”辛渊默默走到晏良背后,仔细解释。 晏良皱眉点了点头,“嗯……” “魏王看您刚刚吃得有些少,说厢房里另外备了,让您过去。” “那就有劳了!”晏良抬头一笑,不再纠结李家的事,他现在是有些饿了。 辛渊有些不好意思,恭敬低头领了人去了厢房。 刘显喝了点酒,此刻歪躺在榻上,长臂遮眼,闭目养神。 晏良悄悄走了过去,见榻桌上摆了四道可口小菜,还有一碗细米小粥,顿时饥饿感就更强了,拿起勺子就喝粥。 刘显迷迷糊糊,嘴角一掀,“耗子来了?” 晏良夹了一块鸡油酥卷,刚咬了一口,闻声傻兮兮:“啊,哪呢?”嘴里还吃个不停。 “哈哈哈!”刘显忍得辛苦,索性也不忍了,大声笑了起来。 晏良明白了。 “好哇!没大没小!说谁耗子呢!”当下塞了一口酥卷,扔了筷子就来闹刘显。 刘显笑着睁眼,不敢折腾太过,“咽下去再说话”,一边给晏良顺着背,一边又倒了些茶水。 晏良抬脚就踹,脸上也是笑的,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踹了几脚。 刘显不当回事,就他那点力气,跟蹭似的,把人抱进怀里,亲手给喂粥喝。 晏良觉得自己快被惯得没手没脚了,不过他也很依赖刘显,此刻被环抱着,莫名心安。昨夜梦里的痛楚和无助此刻在心头也减轻了很多。 有些微酒气,刘显嗓音微哑:“谈得怎么样了?” “他回头肯定会查我。你看着点。” “嗯。” “不是淮家就是谢家,他应该会和其中一家联系。就是证据难找……书信应该留不下……”晏良低头喝了口粥,琢磨琢磨,“不对”。 “哪里不对?” “应该留得下……”晏良仔细分析:“当时的李粤剑还是个参将。”推了推碗,表示吃饱了,刘显放下了粥碗,低头靠在晏良的颈弯里,安静听着。 “当时父亲提议他来暂代你父亲的职务,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虽然比之成为李氏家主差了些,但是从武之人,一般都看重军职。” “所以”,刘显接道:“如果他真的答应帮淮家或谢家做什么,他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对,为的是如果淮家或谢家反悔,或者一旦事情暴露,拿他做挡箭牌的时候,他能有一个保命的,甚至是能让他转而投靠我父亲的……东西。” 这个东西他绝对不会销毁。 甚至现在应该还在。 即使在晏氏被抄家后。 第五十三章 昨晚睡得就不是很好,加上刚用了午膳,晏良精神头这个时候就有些恹恹。 原本下午还得赶回魏王宫商议募兵的折子,刘显看人都哈欠连天了,也就不着急,直接让睡会。 正好这件事他也想问问韦鸿望和薛元期的意思,于是给人安置好后刘显便准备起身去前厅。 晏良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里的梦太过逼真,切肤碎骨的痛,他太害怕了。 刘显低头描了描晏良的眉眼,这个人明明困得要死,可现在还固执地睁眼看着自己,眼泪濛濛,朝刘显笑了笑。 “怎么了?”低声细语。 “没什么……”闭了眼睛,晏良深吸一口气,双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8 手交叠在身前,睡得规规矩矩,过了会,满不在乎的口吻:“走吧走吧。” 刘显轻笑,并没有动,把人的手放到手心里,“嗯,等你睡着了。” 干燥温暖的触感,晏良抿了抿唇,不说话。 唇上突然有了温柔的热度。 刘显吻得很浅,“可是害怕?”凝视着晏良的目光冷静从容,他想到了昨晚的梦魇。 他究竟做了什么梦,怕成那样。 晏良依旧闭着眼,逞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嘶……”皱眉,“你咬我干什么……” “不说实话”,刘显无奈,现在也不好追问,回去再说吧。 “躺一躺养养神,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别瞎想,辛渊就在门外,我去去就回。” “嗯。” 李粤剑、李未剡等李家人才离开,韦鸿望刚刚把人送走,就听说魏王召集商议朝廷下发的募兵折子,又急匆匆赶回了大厅。 “李粤剑回去了?”刘显接过韦庄递来的暂拟回复折子,看了两眼,对着回来的韦氏家主笑道。 “是……”韦鸿望上前就要行礼。 刘显摆了摆手,“免了”,转头对着韦庄说:“折子上说,先撤兵五千?三千将军府,两千王府?这是你的主意?” “是薛涛和臣一起的意思。”韦庄看向和自己并肩而立的薛涛,薛涛沉吟了一会,缓慢说道:“其实谢淮两家最终想要的不过是削了您手上所有的兵权。但目前看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些家兵和府兵就不一样了。天子脚下,手握重兵……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抱着不放。臣想,可以先行缓兵之术,给个交代。五千是个合适的数字。” 刘显没有说话。 在一旁听着的薛元期和韦鸿望也有点摸不清这魏王的意思,但魏王明显不情愿却是看得出来的。 “你们俩的意思呢?”刘显没有表态,五千其实不算多,但他考虑的是这个缓兵之术到底能“缓”多久。 原本今天的商议李家会有人参与,但是刘显故意没有让辛渊通知,就想看看如果事后李粤剑知道了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他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沉下心“唯命是从”,还是…… 露出马脚。 韦鸿望思索了片刻,“我觉得薛涛言之有理,只是……” 他和薛家家主都不算魏王府的臣属,所以称呼上也自主得多。 “只是这也只解得了燃眉之急。”薛元期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眉头紧皱。 刘显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魏王,若是您有心不尊,那这个折子也不必理会!”韦庄心直口快,见在场的都不说破,他也不再顾忌,反正都是缓兵之计了,也不知能缓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再尊上…… 就不一样了。 而且,如果颂阳能从魏王这次拒不执行的态度中察觉出些许,那这个折子也不是问题了。毕竟,李家的皇位,颂阳看得可是此什么都重。 薛涛愣了愣,韦鸿望低头沉默,薛元期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刚想反驳什么,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刘显,也就闭了嘴,不再开口。 一时的寂静。 大厅里都听闻得到韦庄有些激动的喘息。 深冬的时节,天色暗得很快,日头歪斜,刘显的面目在一片明暗交叠中隐晦淡漠,看不出喜怒。 “魏王。”清清淡淡的少年嗓音,门外候着的辛渊给晏良打起了帘子。 又是没有睡好,刘显心头懊恼,他刚才就应该陪着他好好睡的。 “嗯,言良可是有什么想法。”刘显起身,走下了主位。 韦庄一脸看好戏,这个人,他倒要看看。 “是。”晏良躬身行礼,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退让五千终究还是退让了。募兵只是幌子,颂阳要看的是您魏王的态度。” 薛涛的目光一下亮了,这个人,直击要害。 韦庄一下愣住了,压了压嘴角,等人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可大可小,可做可不做。” “小公子这话什么意思?”薛元期来了兴致,上前了几步,和蔼问道。 “薛太公。”晏良躬身再次礼貌行礼。 “臣以为,魏王同意募兵是一回事,而让出家兵和府兵却是另一回事。”晏良上前自然而然地顺手拿过刘显手里的折子,翻看了下再次确认。 韦庄一下瞪大了眼睛,以下犯上!居然没有经过魏王同意就直接—— 看向薛涛,薛涛也注意到了,但只是笑了笑,这个少年并不让人反感啊…… 韦庄翻了个白眼,我记得你不是看脸的人啊! 薛涛:对啊!现在看,才华也不错啊! 韦庄:…… “……嗯……募兵嘛,那就募呗。所有家兵家卫都充公……将军府和魏王宫的可不是简单的‘家兵家卫’”,晏良一板一眼,头头是道:“可是正规的兵队,毕竟魏王手掌十万连州大防,带回来一两万也没什么,以往史籍里也有带兵回护京畿的大将军。” 面面相觑。 还可以这样耍赖! 不过也确实。 折子上并没有指名道姓将军府和魏王宫。 薛元期听罢大声笑了起来,“孺子有趣!” 这样一来,魏王也确实表态同意了募兵,但是具体的操作层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就连颂阳也不好轻易收了一万七千名“将士”。 第五十四章 刘显默不作声,嘴角微微笑了笑,“嗯”,转头嘱咐一旁的薛涛:“你按他的意思回头拟一份折子上去,本王要将这一万七千人划入连州大防。” “是。” 回去的时候晏良坐在马车里低头思索,这个法子看上去既堵住了颂阳的责难之口,也让谢行无从摘错,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 刘显迟早要反的。 一旦刘仲康的死因证据确凿,公之于众,就算刘显不反,那些拥戴刘家的将领们也会揭竿而起。 颂阳却不知道这一层。 谢行知道。 所以,现在的形势变得微妙起来。 颂阳觉得,刘显不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但是谢行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要在刘显反之前,借颂阳之手,斩草除根。 晏良想不通,谢行会用什么事来刺激颂阳对刘显下必杀之心呢。 “别想了,午后就没好好睡”,刘显把人强行抱到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脸色,“先睡一觉吧,到了叫你”。 “睡不着……”晏良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走神。 一只颜色较深的手握住自己,刘显低声:“睡不着就告诉我,昨晚做了什么梦?” 怀里的人一个冷颤,刘显眸色更深,没有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39 再说什么,把人抱紧。 晏良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没有做什么”。 怎么可能相信。 这个傻瓜。 晏良此地无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在廊下去找李粤剑的时候,听那个韦庄说你还没有子嗣,凌阳郡主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其实你不必弄成这样,我都知道,上次也想和你说这个……你改国号的事——唔!” 后颈被恶狠狠地箍住,唇上有些痛,这个人居然直接咬了上去! “良儿不诚心。”刘显捏住这个傻瓜的下巴,侵入,捉住舌尖就是一次深吻,嗓音沉得让人发慌:“你说该不该罚。” 晏良挣脱不了,眼睛都被刺激得发红了,猛地摇了摇头,“罚、什么……” 刘显眯了眯眼,突然笑了,低头暧昧地在晏良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目睹着晏良耳朵迅速泛起的如血一般的红,温软红玉。 然后,欣然享用。 “良儿给我生个不就好了。” 开、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生! 太乱了…… 脑子里原本的条条道道,权谋计算,一下全被烧成了浆糊。耳边有些疼,但更多的是麻,到后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刘显很满意。 “良儿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晏良整个人已经害羞得快冒烟了,这个人还在口无遮拦……抬手捂住眼睛,才发觉泪水都渗了出来。 衣领敞开,这副身子很漂亮。晏良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前有些凉,还未等反应过来,就是刘显沉重的呼吸与亲吻。 晏良抬手阻止,“嗳……车上呢……” 他这个魏王还要不要体面了! 刘显抬头,眼眸里有晏良熟悉的汹涌,轻声笑了笑,吻了吻晏良的眉心,“无碍”,喑哑:“他们没胆子听。” 真的要疯了。 第五十五章 果然,驾车的车夫在辛渊的指示下调转进了一片小竹林,属下全部撤离到了远远的距离,在周边巡视防卫。 晏良还没到反应过来马车怎么停了,就感觉到一只手顺着后腰一路摩挲往下—— “嗯……”毫无防备,入侵的一指强硬地刺了进去。 “良儿放松,太紧了。”刘显一手搂着晏良的腰把人抱紧,一手开始肆无忌惮。 伸进去的指腹有技巧地摩擦着湿软的内壁,晏良坐也不是,站着也没力气,只能跪在刘显身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刘显的肩,身子发软,很小声地喘息。 刘显低声笑了笑,“都撤走了,别人听不见”,转头吻上晏良微张的唇,“别担心”。 又是一指,内壁被稍稍撑开,水渍蜿蜒在大腿根,晏良都感觉得到带着些凉意的水往下滑,开口要说些什么,不防刘显弄得更深,“别!啊……” “乖,不然待会疼。”安抚地吻了吻晏良汗湿的额发,刘显的声音短促而急迫,手下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水声大了些,手指刮擦着,指腹上的老茧不疾不徐地按压着内里的嫩处,晏良被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了,前端也早就硬了,腰身弓起想离远些缓缓,刘显呼吸重了重,把人猛地拉了回来,插得更深。 穴口周围早就撑开了,内里开始紧紧地绞着,敏感到极致的嫩处被这么一刺—— “啊!别……子嘉……” “听话。” 情欲开始积压,快感一波一波地在身体里像浪一般打过,整个身子都红了,晏良受不了,咬了咬唇,带着哭腔:“子嘉……好了……” 真的够了—— 手指撤出。淫糜的水渍声,还有黏腻的体液,一下变得清晰无比,更清晰的是体内突然的空缺,穴口缓慢地收缩,欲迎还拒,晏良抬头泪汪汪地看了眼刘显,刚想说什么,体内一下就进入一个更热烫粗硬的东西! “啊!” 刘显把人压下,抬手捂住晏良的眼睛,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眼神,低头粗喘:“良儿……” 完全被撑开的饱涨感,一下进得太深了,深得不知道什么地方,刘显体贴,没有立即动,但仅仅就是这么顶着,身子一下就软成了水,晏良仰头望着,有一刻的失神,唇角湿润,刘显笑了笑,低头吻了吻,空出来的手伸到了晏良前端,“都湿了……” 抬手就要往下,被刘显直接制住,拇指按压着顶端,轻刺—— “嗯啊——!” 又是一个大浪。 晏良就像是砧板上的一尾鱼,缺水,扑腾,却怎么也逃不了。 前面的刺激太过,跟随着的就是后穴近乎筋挛一般地收紧,刘显作茧自缚,快感被迅速严密地包裹,层层密密,快速地动了几下,内壁被凄惨无比地撑开—— 太深了! 晏良完全说不出话,十指根根纤细,脆弱至极,攀附着刘显坚实的臂膀,呜咽求饶。 怎么可能放过。 太久了。 这种食髓知味,上瘾一般的感觉,对刘显来说太过久违了。 一下一下重重地顶进去,全数退出,再狠狠撞击,不知餍足,身下像一只残忍的野兽,低头却又温柔吮吻。 晏良意识渐远的时候,恍惚间听到刘显痴迷一般的深情诉说:“良儿,不要离开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力气都顺着满身的汗水流走了,晏良心里一疼,抬手勾下刘显,轻轻印上一吻:“好。” 马车直接进了魏王宫,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了寝殿门口,侍从赶紧上前候命。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魏王衣衫不整地抱着一个人从容淡定地下了马车。 那个人全头全尾地被裹在了黑色大氅里,看不出任何。 进了寝殿,刘显叫了热水后,便让所有人退下。 热气氤氲,水声淅沥,晏良安静地闭目靠在刘显怀里,亲昵放松。 “睡吧。”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晏良随即沉沉睡去。 眼前是砖灰色的石板,贴得很近,有血一滴一滴掉落在上面,晏良无动于衷地看着,谁的血? 越来越多,血滴连成一汪,泛着妖冶的色泽,浓稠恶心,铁锈一般,鼻尖似乎也闻得到极浓重的血腥味,晏良开口想说什么,突然,一大口血! 是他的血!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全身上下猝然间都痛了起来,板子一下一下地击打在身上,耳边是淮秉正飘飘渺渺的嗓音,一会远,一会又尖利异常,耳膜快碎了。 疼。 太疼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了。皮肤绽开,冰凉刺骨的血水开始溅出,骨头断裂,锋利的裂口划过五脏六腑。 子嘉…… 子嘉…… 太疼了。 “啊——” “良儿!” 第五十六章 大汗淋漓。 浑身上下像是刚从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0 水里出来,白色的寝衣都湿了,冰凉地贴在心口,晏良大口喘着气,目光惊恐万分,直直地望向帐顶。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的瞬间,刘显整个人慌乱异常,手足无措,晏良还在梦魇里凄惶挣扎的时候,他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全身都急出了汗,现在人好不容易醒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里。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梦。 这般惨烈的惊惧,还能有什么事。 刘显低头埋入晏良肩下,闭眼,他怎么舍得,心口疼得喘不过气,让他来做这个梦吧。他宁愿这个酷刑日复一日地施加在他的身上。 可是。 情绪渐渐平稳,汗水贴在身上,有些凉,神志清醒后的晏良突然感到肩头一阵温热。 子嘉…… 他哭了? 他知道了…… 晏良不知道说什么,抚上刘显微微颤抖的背,刘显抱得很紧,晏良甚至肋骨都有些疼,但莫名心安。 重回一世,很多事情他都不是很介意,比如眼下这个身份。不清不楚,地位低下,那又如何,前一世的“无双国士”已经让他无端承受了太多,甚至最后还拖累了整个家族。 所以,这一世,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晏氏,淮氏,谢氏……就如同重新醒来的那个时候,刘显问他的。 在这一点上,晏良有私心,或者说,他对刘显有私心。他要借他的权势,他的兵权,重新拿回晏家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这个紧紧抱着他的男人,每时每刻都在为他担惊受怕,十六年。 如果说永昌二十四的廷杖之痛是他逃离不了的噩梦,那么此后这一十六年的等待,于刘显,又何尝不是一场剜心剖骨的凌迟呢。 晏氏回归不再是他的一心一意。 他要他。 刘显才是他的一心一意。 “很疼……”晏良望着帐顶隐隐约约的昏黄光晕,轻声笑了笑,“真的疼死了”,低头,望向刘显抬起的通红的眼,带着五分撒娇,五分委屈:“但是一想到你就不疼了。真的,在梦里也想你,一想子嘉,就醒了。不疼了。” 吸气,眼里乍然亮了起来,刘显猛地低头吻住,不给晏良丝毫反应的机会,抵死缠绵。 晏良笑容灿烂,搂上刘显的脖颈,唇舌回应。 颂阳拿到刘显回覆折子的时候,正在东颐阁内看着怀明帝练习书法。 小皇帝今年才七岁,但是已经很聪明了,会学着看奏折,学着如何处理君臣关系,无论颂阳说什么都会认认真真地听。 不得不说,这个多事之秋,怀明帝是她的欣慰。 只要再等几年,等再他长大些,李氏还是会有中兴时候的。 只要刘显安分点,谢行也是…… 折子呈上来的时候,怀明帝刚刚写完一副字,正在等着墨迹干透,小黄门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一旁,一边注意着小皇帝的举动,一边看着炉火里的银丝碳,想着一会得再加几块碳…… “刘显……”颂阳咬牙切齿,手中绢黄的折子硬生生被尖细的指甲扯烂,转头见怀明帝一脸小心惶恐地望着自己,勉强勾了勾唇角,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小黄门说道:“带陛下去喝碗鸡茸参汤,现在雪也不下了,暖暖身子去园子里逛逛吧。” “是。” “姑姑……”怀明帝有些迟疑。 “去吧”,颂阳微笑,“都写了一会了”。 “好。” 第五十七章 淮晔跟在谢行后面进入东颐阁的时候,颂阳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现在躺靠在背后的软枕上,侍女绿雁立在一旁端着参汤,颂阳疲惫地摆了摆手,参汤便撤了下去。 “你们怎么看?”刘显的折子传了下去,谢行一目十行,看完后头也不回地给了淮晔,沉吟片刻,一改往日的咄咄逼人,此时的谢行开口竟有些迟疑:“臣以为魏王此举实在……欠妥——” “欠妥?”不敢置信这是谢行说出来的话,颂阳一下直起了身子,目光中有着十足十的不信任,“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淮晔这时也看完了,他是知道谢行本意的,都源于今早的一个密报。 重整近十八年,东南倭寇已经卷土重来。水兵十八万,战船五千,直击浙朔两州,尤其是浙州,倭寇想要一扫永昌二十二年的耻辱。今天这个时辰,淮晔皱眉思忖,估计再过一时半会,魏王府和东颐阁这里都会收到十万火急的军报。 但是这个密报他们根本不可能告诉颂阳长公主。 还得等。等军报来。 哪想刘显的折子已经逼到这份上了。 淮晔脑子转得飞快,当下躬身回道:“连州大防的将士是边境最后的一道屏障,确实不适合纳入募兵之行。”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逼刘显。东南的倭寇还得靠他。谢行也知道,永昌二十二年的大捷……这次的倭寇进攻,也只有刘显能胜任。 颂阳简直难以理解。 突然就像是不认识面前这两个人似的,一时间只剩下荒唐透顶的感觉。 连州大防? 募兵? 这些人难道都看不出来,所谓的连州大防都是那个刘显一手捏造的吗! 怒火中烧,“啪”的一声刺耳碎裂,绿雁撤在一旁的参汤被颂阳一怒之下全部拂到了地上!“混账!” 一屋子的人全部匍匐在地。 反了! 这是要跟着刘显一起反吗—— “长公主——!”守在门外的小黄门不听宣召直接就跌了进来,哭丧着脸,手里哆哆嗦嗦拿着一个火红加漆的铁盒。 淮晔谢行回头,暂时缓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晏良望着庭院里早就落得光秃秃的枝丫,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军报,又是浙州。 “虽然不下雪了,但冷得多。”刘显给人披上白狐披风,连带着把人拥入怀里,低头就这晏良的手看着军报,“明早就要出发了,早些用晚膳吧”,顺着便抽走了晏良手里的军报,把晏良有些凉的手捂在了手心。 “嗯……”晏良点了点头,但明显心思不在刘显的话上,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刘显的指节。 耳边传来轻微的刺痛,“嘶,做什么……” “想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去浙州抗倭会发生点什么。 “别担心。”刘显收紧了手臂。 “嗯”,晏良转身抱住刘显,“这次同行的还有谁?” “李粤剑。” 晏良抬头。 刘显解释:“是谢行推荐的。” “嗯……监视你还是给你做手脚?” “监视吧,做手脚倒不会,毕竟十万火急的事,他也赔不起。” 晏良有些不认同。 这个谢行……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1 “对了,李粤剑那查出了什么吗?” “还没有”,刘显难得的踌躇,看着晏良望向自己的眼睛,开口:“府邸里几乎所有的角落都里里外外暗地里派人搜查了……”但是一无所获。 晏良默然,轻声:“那就是真的很重要了”,笑了笑,“你也别急,这次他也一起去,说不定漏出什么马脚呢”。 “嗯。” 第五十八章 第二日一早大军开拔,昨日已有先锋队启程先入浙州探访情况。 晏良睡得晚,昨夜被痴缠太久,醒了睁着眼睛也没什么精神,起身撩开帘子望了望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刘显背身正在扣着护臂,清脆的“嗑哒”声,转身,温柔一笑,“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再睡会,我去军营点兵”,俯身,给人拉上歪斜的寝衣,有些凉的指尖触上裸露的身前,晏良一个瑟缩,“怎么这么凉?”从被褥里伸出手就捂了上去。 “刚刚练了会剑”,手掌被暖意包裹,刘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盔甲护身的冷冽也被驱散了些,“我让辛渊待会来叫你,不急,正式开拔的时候我提前回来接你”。 还是太麻烦了。来来回回的。他又不是小孩子。 “我自己去就好”,晏良抬头眯着眼睛笑,有些稚气,也有些傻,刘显看不够,把人拉近吻了吻,“嗯,那也让辛渊跟着”。 “好。” 银白色的盔甲,胸甲做得太精致,倒不像是真刀实枪上战场的样子了。晏良全身装备好,站在镜子前就是一个愣神,抚额,刘显这是把自己当装饰呢。 估计那家伙压根就没想让自己跟着一起上阵。也就让自己过过瘾…… 刘显啊刘显。 翻身上马的时候,辛渊也跟了上来,只不过落后了几步,晏良转头礼貌地点了点头,想起他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便又转过去说:“你是云阳辛氏?” 辛渊没想到晏良会和他闲谈,愣了愣,但转瞬也反应了过来,诚惶诚恐,恭敬异常:“回晏公子,属下出自云阳辛氏,家父是辛博蔺。” 辛博蔺是辛氏家主的堂兄弟,算不上本宗。 “我以前还见过你父亲呢,很亲切的一个人”,晏良抬手放在眉前,京畿军营已在眼前,“那个时候我刚刚从浙州回来,子嘉也是……你父亲跟着薛白薛太公后面,对我笑了笑,嘱咐我照顾自己”。 “薛太公去世的时候,父亲很伤心。” 薛白是在永昌二十四年的夏初去世的。 晏良沉默,想到自己还是在一位长辈面前尽了孝的,勉强笑了笑,“算起来我还是你父亲的师弟,都是薛太公带的弟子”。 辛渊没有察觉到晏良异样的情绪,朗声笑道:“父亲一直跟我提起您,说无双国士,后辈可畏。” 晏良低头弯了弯嘴角,“在薛太公面前可没人敢这么夸我,会被太公骂的,准又说:不过竖子成名罢了!” “薛太公看重您。”辛渊老实道,两个人这时已经下马,远远地就能看到前方大片猎猎旌旗。 “薛太公去世后,本来应该是薛云山的父亲做家主,可不知为什么,让给了旁支兄弟,薛元期。”辛渊一边收缰绳,一边抬头朝着晏良说道。 “我上次在阑园看到薛元期的时候也想起这个——” “言公子!”一名小卒快速地从点兵台下跑了过来,此时天色依旧暗沉,乌云蔽日,狂风卷地,旗子上硕大的刘字被风吹得左右翻折鼓鼓振奋。 “怎么了?”晏良望向点兵台上肃穆庄重,一身黑甲,手握破军的刘显,问道。 “魏王让您不用再去了,风太大,让您去帐子里等会,还有一刻钟就启程了。” 辛渊在一旁了然,这才是魏王的真实面孔啊……要是韦庄在……啧。 咦。韦庄呢。辛渊左顾右盼,终于在前排看到了在大风里缩着脖子的韦庄和薛涛,两个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跟一对难兄难弟似的。 晏良想了想,“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看着传话的小卒又跑远,晏良继续向着军队走去,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辛渊大声:“走吧!别听他的!” 辛渊:……是你不听好吧…… 随着明晃晃的日头在重重云翳中现出身影,风也小了些。 刘显面无表情地看着晏良拖着辛渊偷偷摸摸地窜入韦庄那一排,这个傻子,还以为他看不见。 不过好在风小了些,吹起来没有那么冷了。 不然他肯定下去直接把人捉了。 从台下望着高高在上的刘显,晏良眯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刘显。 有些刺眼的光线照在那张冷峻坚毅的面容上,眉头紧皱,双目炯炯,低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顿时觉得刚才自己看似无人知晓的动作早已被那人知道了。 索性也就大大方方起来,这地方又不是他不能来,猛地抬起头就是朝那个人大大的一个咧嘴笑。 刘显一下愣了,心头数着的数全部被打乱。 眼前只剩下那个少年的明眸焕颜。 面部也柔和了些许,但是正事不能忘,破军出鞘,日光照射,一瞬间,万千金芒刃上碎! “启程——!” 地表震颤,汹涌慷慨的军队一波波井然有序地向前奔出,耳边声声低沉有力的号令,一呼三军皆披靡! 晏良站在原地,胸口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澎湃情绪。 第五十九章 千军飞快地奔驰出去,翻身,上马,铁骑金戈,蹄印沉沉,黑底蓝纹的旗帜在风中鼓荡。 下雪了。 这一年是景贞元年的年尾。 晏良很多年后想起,其实,这场战役才是他与刘显真正的战役。 旌旗翻雪,长日照空,马踏东南百战回。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下一刻,身子腾空而起,“想什么呢,嗯?”刘显直接把人捞到怀里,策马跟上了最前锋。 身后是十万大军,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往后看竟看不清人影。 “我先带一万人赶赴浙州”,刘显低头瞧了一眼,把晏良左看右看的脑袋压下了点,“起风了,小心沙子”。 胸中震荡的情绪渐渐稳定,晏良不作声,安静地靠在刘显的怀里,看着刘显的下颌,点了点头。 有雪落在了脸上,细细碎碎,不是很大,晏良抬手摸了摸,刘显仰头望了望天色,“一会就停,日头雪罢了”。 “嗯。” “累不累?” 这才多久,晏良好笑:“握缰的又不是我,累什么”,说罢,抬手搂上刘显的腰,亲昵地靠上。 刘显莞尔,把人拥得更紧。 韦庄一行人跟在身后,一个不留意,吃了满嘴的尘土。 可还是没制止住韦庄的牢骚。 “这个人!大庭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2 广众!噗……呸!怎么这么多沙子!”护面的铁盔挡不了沙尘,韦庄抬手抹了抹嘴角。 “让你话多。”辛渊看了眼身后,赞赏:“这魏王府兵就是不一样,气势都高出寻常的兵卒!” 韦庄直接白了一眼,也忍着不再开口。 薛涛不知什么时候用巾子捂住了口鼻,这个时候怡然自得:“辛渊,我跟你打赌,不出三里地,这个人准得说话。” “哪用得着三里?” “哈哈哈!” 韦庄白眼不够翻,这个时候只当没听见。 不过—— “嗳!言良不是有马吗!”说罢指了指一直跟在魏王刘显身后的一匹健壮的棕马。 薛涛笑得不行,辛渊这个时候一脸无可救药,“你当是言公子不想骑?那是我们魏王硬是拉人上马的……你又不瞎,没看见啊”。 韦庄搞不懂了,你不是魏王的心腹吗,这个时候帮姓言的说什么话。 辛渊从善如流:帮言公子说话就是给魏王说话。 韦庄:…… “祸水啊祸水,到了东南可怎么办。” 薛涛插了一句:“我看他才学能力还是很厉害的,上次阑园筹划,家主事后还想收他入国监学宗呢。” “薛元期薛太公!收他?国监学宗!”韦庄一脸不敢置信,“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你们薛家什么时候这么没水准了!”转头,拉辛渊入伙,“云阳辛氏都不一定看得上”。 他这是实话,并没有鄙夷的意思。 世家里的排名都是心服口服的。虽说有立场政见的差异,但君子和而不同,对于各自的家世渊源底子,几斤几两,都心里有数,也互相承认。 辛渊赶紧和韦庄撇开关系,“可别,我家配不上,当年的清河晏氏才配得上!” 辛渊一时脱口而出,也隐约道出了真相,但另外两个人都不在意,只当辛渊在比较。 什么出息!韦庄已经懒得白眼了。 薛涛不说话,韦庄的见解也有几分道理,再看看吧。 后面的幕僚你一句我一句,虽说隔得有些远,但只言片语还是传到了刘显和晏良的耳中。 刘显低头看了看晏良的表情,“有件事我一直想好好问问你”。 “嗯,什么?”晏良语音里带着笑意,显然是被身后斗嘴的几个人给乐到了。 见晏良笑,刘显也弯了弯嘴角,“佛骨还灵窍,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但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个是清河晏氏的无双国士,一个却是……籍籍无名的松安言氏。你有着两世的记忆,却只有第二个身份,你……” 晏良以前和刘显说过这个问题,但每次旁人谈起,他心底里还是怕自己介意。 抬头亲了亲这人的下颌,晏良想起了很久的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以前说的太宗求佛骨问长生的事吗?” “嗯。” “我后来说太宗放弃了,但你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吗?” 雪果然停了,离了京畿,一路往南,风也越来越小,灰黄的尘土被浅淡的常青代替,虽说还不明显,但芳华已现端倪。 “就是因为这前后云泥之别的身份。佛道三千,六道轮回,从来都是公平的。帝王之尊,转眼也可能是蝼蚁之卑,或更甚……如果让他带着前一世无上荣耀的记忆,苟且于一具低贱之躯,常人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太宗。” “那你——”刘显犹豫了。 “我不怕,我有你。醒来就知道是你就安心了,所以身份从来就不是我在意的。” “我在意你。” 刘显说不出话。心口有些酸涩,也有些甜,“良儿……” 最早一批的先锋队到达浙州边界的时候,已入了年景,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遥遥相映,喜庆热闹。但是越靠近东海一带就是另一境况了。 倭寇已经先发制人,好几次突袭上岸占据了几个要点,一连好几个镇子都死气沉沉,弥漫着凄惨的氛围。 到了夜里连灯也不敢点,生怕无端引来了猖獗残忍的倭寇。 第六十章 先锋队百人不到,在倭寇定点的各处绘制地图,记录人数、器械和粮草。 这是晏良一早就安排好的。 就如投沙入海,百人小队装扮成寻常病弱百姓,一连两日里在沿海一带的镇子里暗地观察与记录。 等到第三日,刘显带领的一万大军到达距离倭寇侵袭地方五十里的常屏镇,百人小队也完成了任务,早早地在镇中大营等候汇报情况。 今天正好是除夕。 常屏镇过年的氛围却不是很浓厚,街上玩闹的小孩三三两两,看到有不认识的大人走近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胆小的就直接跑回了家。家家户户虽说早就贴上了吉祥喜庆的春联,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可整条街都有些安静,零零落落的炊烟,畏畏缩缩地升着。 晏良牵马走过,心里不是很舒服,乱世之中,平常的乐趣都成了奢侈。 “我争取速战速决”,刘显看了眼晏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 “嗯……”有小孩小声的笑从一户人家传了出来,“常屏都这样了,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个镇子会怎么样”。 刘显沉默,这是他目前无能为力的。常屏以外,锡江、守双、间庄和宜徽四处都被倭寇占领了近十日,情况只会更糟,听说都镇里都有断粮的迹象了。 晏良也知道。 日落,两个人此刻已经走到了靠近浙湾的一处狭长空旷的入海沙地。 举目四望,海天一线,日头昏昏,有气无力地泡在灰蓝的海水里,不是很好的景色。 晏良看了两眼也低下了头,愁眉不展,一路赶来,一路都在思量,刚刚在营地里又花了好几个时辰看了百人队送来的情报,精神耗费了不少,刘显把人拢进身前,抬手轻轻揉着晏良的眉心。 “再等等。”刘显一手放上晏良瘦削的肩膀,把人再往身前靠了靠,低头,像是哄人一般,“我过两日给你全打回来,好不好”。 一下展颜。 晏良被逗笑,也不知道说什么,仰头睨了刘显一眼,冷不防刘显低头,就这么把自己送了出去。 上唇被人温柔地舔吻,晏良莞尔,转身搂上,直接把人拉下,主动吻得更深。 月升日落。 “我想着,这次把东南倭寇尽数解决。”晏良靠在刘显怀里,说出了这几日一直在自己心头盘桓的考虑。 “好。我帮你。”刘显扣缰,马蹄在稍稍有些热闹的街市上慢慢踱着。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两旁的小摊小贩,“糖葫芦吃不吃?” 刘显下马,直接走过去给晏良买了一串红玛瑙般晶莹透亮的糖葫芦。 晏良一愣,坐在马上向下望着刘显仰头看他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 “子嘉……”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3 “嗯?” “吃。” 晏良大笑,接过糖葫芦就咬了一口,“好甜!” 冰冰凉凉的糖浆在舌尖融开,酸酸甜甜的山楂一下咬碎,“你吃不吃?”晏良说着把剩下的一并递了过去。 刘显翻身上马,低头快速地啄吻了下晏良的嘴角,“是挺甜的”。 晏良嗔笑,不再理他,专心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突然想到了什么,晏良抓住了身前刘显的袖子,“故人归!” 刘显明白了,扭头四处看了看,想了想,“应该不在常屏……我记得是靠近海边的一处镇子”。 晏良又问了几个当地人,果然不在这里。那个有名的仙云酿在宜徽镇上。 而宜徽镇此刻正被倭寇占领。 第六十一章 常屏镇上的人有点护短,见外来人到他们这找别家的酒,不大高兴,但也极力推荐本镇的名酒。 晏良哭笑不得,看着几个百姓你一句我一句地自夸,和刘显相视一眼,寻了个由头转身就跑。 身后,好几个小贩仍在喋喋不休地念着自家酒是如何的香,酒味是如何的醇厚。 晏良忍俊,“本来还想尝尝的”,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偷偷和刘显说道:“现在这样,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了!” 刘显也笑,“魏王宫里有一屋子的故人归,等你回去好好喝”。 晏良好奇:“你没事屯那么多酒干嘛?” 刘显随意开口,淡淡道:“你以为我等你的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晏良说不出话,心口又酸又暖,一下攥紧了刘显的手,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牵着手回了军营。到了营帐口,晏良松手,退后一步让刘显先进去。 刘显转头莫名其妙,看了晏良一眼,把人又往前一拉,直接推了进去,还有些生气:“外面那么冷,傻不傻,还往后退什么。” 晏良:……白眼,感动的情绪烟消云散,索性也大大方方先魏王进了去。 韦庄薛涛等人都在等着,还有李粤剑。 看到晏良先魏王进了营帐,韦庄一下睁大了眼,薛涛选择性忽视,辛渊习惯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李粤剑低头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 “都杵在这做什么?”刘显沉声,坐上主位拿起了桌案上刚刚新到的朝廷文书。 红漆还烫封着,小刀一刮,里面黄绢的折子就掉出来一个角,刘显伸指直接抽了出来。 见下面的人都不说话,刘显抬眼扫视了一圈,“嗯?” 韦庄缓过神来,觉得说了也没用,这几次他算是知道了,言良这个家伙太会狐假虎威了,还不如说正事呢,便拱手上前直接把他们几个在周边巡视的情况汇报给了刘显:“周边的几个镇子情况尚可,但已有流民往北撤退的情况,再这么下去,会影响到北方幽云二州,甚至是京畿。” 自古流民之乱处理不好就会有匪寇自立山头,趁火打劫,甚至是地方起义的隐患。 刘显点了点头,安抚流民是一件大事,人心不稳,后方不定,这仗打起来也顾此失彼。 “薛涛,你怎么看?” “回魏王,情况确实是这样。眼下除了最重要的抗倭,剩下的就是这安抚安置流民的问题了。臣以为,现在周边设置粥棚,提供应付过冬的衣物,短时间内如果能一举攻下倭寇占领的几处据点,这后方也撑得住。” 李粤剑这个时候也参与了进来,他来找刘显其实是为了下一步的军事部署,既然韦庄先提了这个问题,他也不好一言不发。 “魏王,薛涛说得有道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能否速战速决。” “听说言公子收到了百人队的情报,就是不知道这接下来的战事部署,言公子有什么高见——”韦庄转身看向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无声的晏良。 哪想不看还好,一看又来气。 这人竟然堂而皇之地坐着撑着额头睡着了! 韦庄直接看向刘显:“魏——” “嘘。” 全场噤声。 众人只见魏王走下主位,轻声来到了那个睡得万事不知的人面前。 第六十二章 帐子里一早就烧了碳,久了暖意融融,韦庄等人进来的时候还在想他们的魏王什么时候这么不抗冻了…… 所以当晏良一头扎进温暖如春的帐中的时候,连日来的疲惫一齐涌了上来。原本还能定定神听着刘显说话,后来就不行了,不知是不是热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重得不行,撑着额头也觉得手上没力气。 就连最后实在撑不住,趴下睡过去自己也没意识到。 帐子里安静得能听到炉火里碳烧裂的轻微爆开声,火星子明明暗暗,绕着碳炉悠悠转转,如果没有此刻一众人等的神色各异,倒是个围炉夜谈的惬意时刻。 刘显是知道他有多累的,抬手摸了摸晏良的额头,有些微烫,心里顿时一紧,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辛渊,辛渊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帐。 韦庄一愣,莫名地看向一旁的薛涛,薛涛耸耸肩,表示一概不知。 李粤剑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表露太多。 一下把人抱起,晏良像是感知到了,抬手习惯性搂上刘显的肩颈,衣料微凉,埋头放心地靠上去,呼吸也重了些,看来是真的太累了。 刘显又心疼又想笑,但毕竟下属还在,脸上依旧淡淡,直接把人抱进了屏风后。 “这……”韦庄张了张嘴,刚才晏良所有的举动他们在场都看到了,这个…… 薛涛笑了笑,抬手伸了个懒腰,“还是成家好啊……” 什么跟什么!韦庄面部有些扭曲,薛涛睨了一眼,打趣:“韦兄还未成家吧,不知可有中意的姑娘?”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笑意更明显了,“还是,有中意的男子?” 韦庄脸一下就红了,压低了声音:“成何体统!”末了还不解气,“什么男子不男子的!” “切,你又不是嫡出”,薛涛耸肩,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再说了,就算是嫡出,还可以向我们魏王看齐嘛,喜欢男子怎么了”。 李粤剑也看笑了,跟着揶揄:“我和薛涛都成了家,这里就你没有,说出来也不要紧,喜欢姑娘家还好,我们回去让内人都帮你留意留意,要是喜欢男子——” “我才不喜欢什么男子!”韦庄急了,脱口而出。 “哗啦”一声,帘子掀开,辛渊冷着一张脸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医官。 韦庄还维持着刚刚那个恼羞成怒的表情,一下看到辛渊的冷脸,顿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便硬生生地转开了头。 薛涛没想到把人逼急了,出来打圆场,“嗳,都是玩笑话,韦兄别放心上”。 李粤剑在一旁也笑着附和。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4 辛渊面无表情地领着医官进了屏风后,过了会依旧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眼神和薛李两人示意,但是没有看韦庄。 “言公子怎么了?”薛涛低声问辛渊:“可要紧?” “无碍,就是心力耗费太过,加上帐子里太暖,外面天寒地冻,一下就感了伤寒。” “那就好。” “那我们先退下了?这一时半会……”李粤剑有些迟疑,望了望屏风。 “好。魏王刚才也是这么吩咐的,就是言公子不赞成……”辛渊也有些为难,“言公子不想让自己耽误大家正事”。 以往这个时候,韦庄指不定就跳出来讽刺言良了,可是这个时候依旧不见出声,一个人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薛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便和李粤剑一同退下了。 等韦庄反过神来,大帐中央只剩下了他和辛渊两个人。 “咳……那我先退下了……烦请、烦请你待会禀告——”韦庄说着抬头,猛地撞上辛渊望向他的目光,嗓子口的话一下就没了气。 “那我走了。”随便拱了拱手,也搞不清楚这人怎么了,韦庄有些烦,转身就走。 辛渊勾了勾嘴角,无声笑了笑。 晏良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帐子里的热度低了些,但身上依旧很热。 尤其是后背。 本能刚要转身,就发现身前被人环着,抿了抿嘴唇,有些干,松开刘显的双臂,动作轻柔,起身走到桌前,茶壶里的水正好是温的,晏良一连喝了三杯。 刚要倒第四杯,整个身子就被抱了起来,“嗳……”身上没什么力气,声音也软塌塌的。 “要喝水怎么不和我说。”嗓音有着睡醒后的微哑,刘显把人重新放在床上,裹上寝被,摸了摸晏良的额头,不烧了,满意地吻了吻,“我给你倒”。 晏良无所谓,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后来怎么说啊,流民问题。”水喝饱了,晏良抱住刘显健实的背,无意识地摩挲,怎么感觉瘦了些…… “你怎么看?”晏良的寝衣在躺下的时候提起了一角,刘显乘虚而入,熟能生巧。 “嗯……”晏良吸气,这个人……“薛涛说的法子可行是可行,但速战速决就不一定了,还是有很大不确定性,照这么安抚下去,最多也只能撑三日。况且——”胸前被人夹住了随意玩弄,晏良刚刚出了一身汗,此刻有些受不住,抬头埋怨地觑了眼刘显,“子嘉……” “嗯,听着呢,说下去。”刘显一本正经,手中却没停,嘴上好学求问:“况且什么?” 体内又升起热度,能感觉得到额头上有汗液渗出,刚刚喝下去的水似乎被体内涌起的情欲烧开了,层层蒸腾,带出了些疲乏。 “况且……哪来那么多粮草救济……”晏良抬头索吻,刘显笑了笑,低头吻上。 “良儿说得对。” 第六十三章 逗得人出了一身汗,晏良后来直接睡了过去,脑子里早就一团浆糊了,哪还有什么思虑。 刘显给人身上仔仔细细擦干净了,重新换了一身寝衣后就抱着一起睡。 这才好眠。 粮草救济虽说是一时的,但也好过没有。 所以第二日,刘显就预拨了些粮草到流民最严重的浙云边界。 韦庄负责一路监看和到了之后的安置。 薛涛等人则留下来共同商讨接下来的正事。 晏良身体差不多好的时候,也被刘显允许参与进来,但是再怎么商量,在何时攻打倭寇方面,还是没有得出一个好的办法。 眼看着快出正月了。 再拖下去,接济的粮草也拖不得。 锡江、守双、间庄和宜徽四镇也几近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并不是打不了,是倭寇太残忍,寻常守门户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军士,但倭寇却威胁着寻常百姓做人肉屏障,这样一来,刘显的大军下不了重手,里面的情况也越来越糟。 帐子里的气氛格外凝重。 刘显坐在主位上看着手里的两份折子。一份是京里来催何时开战的,后方的粮草虽说也能供给,但总这么拖着,颂阳对于刘显的用意不免多了几分猜测。 另一份是被围困的四个镇子里传出的情报,缺粮已经到了人吃人的惨烈程度。 晏良当场看完就坐不住了,这么被动实在不是办法,“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 “传令下去,明天开战。”刘显没有看晏良,沉声宣布了自己的部署:“锡江东西镇口不用留情,若有阻挡,格杀勿论。间庄同此。守双南口直接架炮,他们固守不出,我们照样进得去。宜徽情况较好,先围着,等其余三镇攻下,看形势再定夺。” 薛涛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再拖下去,只怕打下来也没一个活人了。 但也实在……同胞攻打同胞,薛涛看了眼身旁的李粤剑,后者和他想的一样,但也知道现在没办法了。 倭寇要的结果就是他们这样犹豫不决,最后粮草耗尽,军心散失。 “不可以!”晏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真的是下下策。 薛涛转头,语气有些迟疑,但也劝道:“言公子,虽然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但这么拖下去……”里面的人等不了,粮草更等不了,何况还有边界的流民问题。 “会有办法的。”晏良望向刘显,商量:“再给我一天时间,不,半天,或者我今天晚上就能想出来,肯定有办法的……”在看到刘显不认同的目光后,晏良低头,轻声:“那可是活生生的百姓啊……” “总得有人先做些什么,言公子这是妇人之仁。”李粤剑毫不留情,“再者,倭寇驻扎的这几日,倭寇海上的大本营已经源源不断地朝这四镇输送了近三万的倭寇。如果我们早几日打,说不定还会轻松些”。 晏良张了张嘴,这也无可辩驳。 但是这种被逼到绝路的打法,实在…… 太过残忍。 定了定神,晏良抬头,目光里有恳求:“魏王,再给我点时间”。 刘显皱眉,“言良,眼下的形势,已经不是时间问题了”。 而关系到这一仗能否打赢。 帐子里的温度低了下来,能听到帐外一下下呼啸着的狂风。这几日经常刮大风,有时候还飘雪,越来越冷了。 刚刚李粤剑有些凉的语气还在脑子里打转,随着炉火渐歇,身子也打了个寒颤,“除了原本在浙湾守着的,我们还能派出多少艘军船到海上?”晏良很久没有作声,琢磨了这几天的部署安排,过了会突然对着李粤剑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李粤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海上抗倭从来不是他们的强项,派出军船从后路截断,相比于常年都在海上作战的倭寇来说,无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5 异于以卵击石。 “言公子可别病急乱投医,当这千金一艘的军船是废铁呐——”军船是李粤剑一手负责的,自然十分看重,见晏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就打上了军船的主意,当下语气不善。 “你们都下去吧。”刘显看了眼李粤剑,不动声色,“先稳妥部署”。 第六十四章 刘显走下主位,来到晏良面前,晏良此刻低着头思索,并不打算瞧他,两个人之间第一次意见相左。 叹气,蹲下身,刘显抬起晏良的下颌,尖尖瘦瘦,真不知道平时吃的饭都跑哪去了,“良儿,别钻牛角尖,我麾下首发的将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取性命”。 他指的是四个镇子里无辜百姓的性命。 晏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点了点头,低声:“都怪我,拖太久了。” “怎么怪你。”刘显安抚,“战场上瞬息万变,这都不是你我能预测得了的”,笑了笑,知道晏良有未尽之言,刚刚碍于李粤剑的语气,他现在想完完整整地听听晏良关于军船的想法。 “你想用军船做什么?” 晏良眨了下眼睛,也不是很有把握,只说了四个字:“声东击西。” 刘显沉吟,晏良接着慢慢解释道:“其实本意还不是用军船直接上战场,倭寇的本营在海上,目前占领的这四个镇子也只是暂时的。所以,如果站在倭寇的角度看,只有将兵力全部输送安置好,才能在接下来与我们的交战中有胜算。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用人质这么低劣的手段,因为在战事还未真正开始的时候,任何损耗的行为对于倭寇来说,都赔不起。这也是他们远距离作战的弱点所导致的。” 总算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心里不再沉甸甸,说出来思路也清晰了些,不像适才面对李粤剑那般被打断左右。 刘显依旧蹲着不说话,这个是实情。 倭寇远渡而来,兵力的补给自然最关键,所以,一旦他们以军船声东击西,让守在四个镇口的主力以为他们要切断后路,或者重伤,那么必然会有一部分赶回支援本营。 “这样一来,镇口的警戒会松懈,无辜百姓逃命的可能性会更大。” “嗯。”虽然晏良看刘显被自己说动,已经有了些许动摇的痕迹,但依旧迟疑:“这也只是想法。问题在于,怎么让倭寇相信我们用军船是真的去攻打他们,而不是声东击西。” “这个不是问题。”刘显当即说道:“你傻了?” “啊?”晏良一时没转过弯,满头雾水,怎么不是问题。问题很大好不好。万一军船出去了,倭寇一下就不相信,所有的努力不是白瞎,搞不好还会赔了几艘军船,到时候李粤剑还不得活剥了他。 “三军以帅之。”刘显微笑提点。 晏良当下摇头,刘显带领军船去攻打固然能把这个坐实了,恐怕就连自己人也会相信,更何况是不明就里的倭寇。 但是…… “太危险了。” “不是有你吗,良儿你会让我陷入危险吗?” 晏良蹙眉,本能地摇头,刘显笑得灿烂,“那不就好了”。 李粤剑接到刘显调拨军船的命令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这个魏王是鬼迷心窍了吗! 自从上次在阑园里见到那个言良后,他就回去着人仔细调查了,查来查去,总算弄明白了。 哪是什么世家出生。分明就是一个低贱到极点的伶人! 一开始,李粤剑觉得这个言良不过以色侍人罢了,魏王不会太过在意,至少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可是现在大敌当前,竟如此不可理喻。 薛涛来找李粤剑的时候,正好看到李粤剑一脸的怒气冲冲,知道他也收到了魏王的通知,忙不迭拉人道:“我们一起去问问吧!” “还问什么!”李粤剑甩手,“这个魏王已经昏了头!看来谢——” “不会啊,魏王不是——”薛涛一顿,李粤剑有些心虚,刚才差点脱口而出谢行的名字,现在带着几分小心等薛涛说下去。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李粤剑稍稍平复,不在意地问道。 薛涛看了眼李粤剑,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十有八九…… 李粤剑是彻底糊涂了。 怒气被勉强压了下去,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帐子里燃了许久的烛火此刻也没什么劲头,一晃一晃地照着。李粤剑坐了下来,看薛涛也坐在一旁沉思,想了想也没有打扰。 如果不是永昌二十三年春末的那件事,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还沉得下气,坐在这里干等着刘显的召唤。 他是有把柄在谢行手里,而且这个把柄让他提心吊胆了近二十年。 他现在对刘家,谨慎小心,抱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在谢刘之间如履薄冰。 唯刘家马首是瞻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作为一名武将,如果连这个都丢了,他就真的对不起他的姓氏了。 谢行太过阴险。 而这个魏王……他也看不透。 比如眼下的军令。 如果真的像薛涛刚刚表现出来的另有隐情或别有部署,那也算了,但是这种不明不白的状况—— 刘显真的如谢行所说,打完这一仗就大势已尽了? 数天前,大军还未开拔,他被谢行秘密召进府中。 谢行告诉他,刘显打完这一仗,回不回得来就不一定了。 他当时没有仔细问,难道说,谢行早就聊到了刘显会被一个不入流的卑贱伶人所蛊惑?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魏王宣两位入帐商议。”帐帘突然被掀开,辛渊公事公办,抬手做了个请。 薛涛眼睛一下亮了,对着望过来的李粤剑做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兴奋地走了出去。 帐外冷月冰辉,隐隐听得到海水冷漠的拍打声,风声小了些,但冷意依旧刺骨。巡视的将士恪尽职守,一遍遍地来回警惕着。 李粤剑呼出一口气,但愿这个魏王不要让他失望。 比起谢行的坐大,他还是更愿意看到刘家的抗衡。一如十六年前光明磊落的清河晏氏。 但是,李粤剑自嘲,这轮得着他吗,永昌二十三年轮不到,现在更不可能。 第六十五章 晏良本来还想等薛涛他们来,再一起商议商议,可刘显不许,“明天四个镇子的解困还得劳你烦心,早点睡,我跟他们说明和部署细节”,强行把人按下,里帐烧了两个暖炉,晏良的脸红红的,刘显抬手捂了捂,“不要让我操心”,说完在面前张了张嘴有些无语的人唇上点了点,便走了出去。 晏良扶额,疲乏是肯定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不定。仰头望着帐顶,听着外间刻意压低的声音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6 ,睡意如温泉漫身,引人沉入,无可抵挡。 薛涛太激动了。他就知道是这样! 刚刚在李粤剑的帐子里还不敢确定,毕竟这种让主帅以身犯险的事有太多顾忌。 可是这实在是个好法子。 李粤剑在听了刘显的部署后,好一会说不出话,黝黑的面容上也有几分激动,但更多的是犹疑与茫然,握拳的手搁在膝上松了又紧,魏王没有如他一开始想得那般昏庸,那个叫言良的人,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那谢行下定论说魏王回不去了…… 又是因为什么。 “李粤剑”,刘显目光不经意地转向他,“明天一早,浙湾撤出五艘,加上预留的二十艘,全部候命”,沉吟,“这件事只有你们知道”。 “是。”两人一同应声。 “下去吧。” 李粤剑行礼后退,脚步很慢,薛涛低头疑惑地看向他,这个人在想什么呢! 辛渊侍立在帐口,看着两人神色不一地退了出去,拱手对着坐在主位上正低头翻看这几天折子的刘显恭敬说道:“魏王,需不需要监视李将军,以防他和京里——” “不用了”,刘显头都没抬,随手把折子拨开,“我心里有数,时辰不早了,你也去休息下,天一亮就有硬仗”。 “是。” 身后抱住自己的人带着薄薄寒气,晏良睡得沉了,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刘显仔细瞧了瞧,低笑,抱得更紧。 无意识地转身,贴近搂上,轻暖的呼吸抚上颈窝,刘显低头看着,这个傻子,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吗。就这么没有防备。 不过心里一下就软得不行。 天光将破未破的光景,水鸟在冰蓝深幕的海天一线低徊徜徉,带来晨时的第一抹明曦。再远,静滞着一个庞然大物,是倭寇海上的大本营。巨型的铁甲战船在灰暗的天幕下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线,彷佛是一个吸附所有光与热的冷酷深渊。 与帐外冷肃紧张的气氛不同,刘显帐里随着天光乍现,倒融着几分明媚与旖旎。 晏良仰脖闭眼,蹙眉细喘,神情几分压抑,几分委屈,更多的是层层累积下的愉悦。寝衣早就褪得一干二净,扣在腰间的手灼热得吓人,偏偏身上的人很有耐心,慢条斯理,把这一场性事磨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你……”晏良受不了,体内最敏感的地方被来来回回地折磨,水声大了些,刘显看着晏良的反应,俯身,“好多水”。 “别啊……子嘉——”晏良刚要说什么,刘显又是重重一顶,积聚到最后,整个身子都红了,微微颤抖着,后面也缠得紧,刘显吸气,哑声:“放松些,为夫待会还得取那倭寇首级,良儿这么紧,都走不了。” 什么时候学得这些话!晏良气不过,直接伸手掐,可是刘显猛地挺腰,一下契得更深,内壁收缩吞咽不及,敏感的地方狠狠擦过,“啊……” 剧烈喘息着压下,刘显一声闷哼,滚烫炙烈的精液激得内里原本就濒临的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两个人竟是同时到了。 刘显吻上晏良的唇,惩罚性地咬,喘息不止,“这么紧做什么……” 晏良没了力气,闭目塞听,随他胡说。 刘显存了打趣的心思,温存索吻,“放心,等为夫回来,再紧都——嘶……” 嘴角直接被扯开,晏良眼睛还红着,浮着泪液,有些生气,“再说”。 “嘶……好好好……” 刘显很识时务。 两个人收拾好出帐的时候,李粤剑正在二十五艘军船上巡视检查,薛涛负责围攻四个镇子,此刻正和辛渊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等火烧起来你们就开始进攻,平民百姓不用太过担心,我手里的兵会注意。”刘显给人掖了掖衣甲领口,“你记得保护好自己。薛涛辛渊都听你的,命令尽管下,不用担心我。不过虚晃一枪,倭寇不会穷追不舍的,反倒是你——”临到前了,刘显发现他实在不放心。 晏良觉得这人婆婆妈妈的本质终于出现了,开口截道:“你也别掉以轻心”,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人,“不许有事”。 第六十六章 黑底蓝纹的旌旗在冷冽的寒风中阵阵鼓荡,海风呼啸,李粤剑落后一肩距离,站在刘显身后凝视着远处的铁甲巨物,感慨:“这样的战船,我们也造得出……”风声带走了些沮丧,留下了几分愤慨。 “永昌那些年的道观建得太多了”,刘显淡淡:“现在又在拆。军费跟不上,怎么,李将军没有跟谢丞商议过?” 气氛一下变了味,李粤剑看了眼刘显的背影,“与谢丞说是说过,不过下官人微言轻”。刘显闻言笑了笑,也没有回头看,依旧望着越来越近的目标。 倭寇大本营上例行巡视的一队人发现了刘显的踪迹,此刻已经是一团乱,但更多的是犹疑不定。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显率领的浙州将领会这么不自量力,居然就这么直接攻打过来。 一时间巨大的战船甲板上人声嘈杂,刘显眯眼皱眉,怎么,还不上钩? “架炮。”刘显头也不回地下令。 李粤剑点头应是,转身便吩咐了下去。看来对倭寇还得下一剂猛药才能让他们相信仅仅这二十五艘战船确实是来攻击他们的。 果然,围余二寸长径一尺的黑铁被沉沉推了出来,船身震荡,目之所及,倭寇全体大惊失色。 如果不是急着四个镇子的情况,刘显还真打算就这么全部给炸了。巨大的战船开始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隆声,海水在猛烈的启动下翻出滚滚白浪,已有一队人马慌乱下船寻求支援。 “开炮震慑。”刘显目不转睛地看着船上的情况。现在还有几十海里的距离,开炮可能打不中。不过,目前来看这不是问题。 雷声震海,十余尺的浪头一下掀起!一瞬间遮天蔽日,浩浩荡荡! 日头都沉了下去,隐约听见箭声簌簌作响,“王爷!”李粤剑暗道不好,箭簇在甲板上铎铎,是雷鸣之后的狂风暴雨! “我没事!告诉后面的,点火!他们中计了!” “王爷,最多只能再守半个时辰!”李粤剑狠狠摸了把脸上的海水,仰头看了看天空,老天相助,起雾了。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支持不了多久,本来就是诱敌之计,二十五艘…… 以火光为信。晏良握缰和二万人马都在营前远远望着,炮声传来的时候,日头刚刚升起了一半,不是很清晰,海雾还没散去,地表的震颤却直接传到了心里。 有火光。 “启程——!”剑尖猝然划过日头,金芒银辉,势不可挡! 随着刘显一方的驶近,炮火激起的浪头直接扑到了箭头林立的甲板上,剧烈的一声撞击,为首的一艘直接冲上了倭寇的战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7 船! 有嘲笑声。倭寇直接跳上了船,海雾弥漫,刘显还是凭着直接挥剑斩去,血水贲溅! “倭寇上船了!后面其余的传令下去别再上前!继续远距离开炮!”刘显大声下令,又是一个剑刺,甲板上混着海水血水,站立不稳,收剑不及,小臂直接被倭寇的短匕弯刀重重划了一口子! “王爷!”李粤剑抬手格挡,“最多只能半个时辰!王爷先撤退!” “我心里有数!你去传令!” 十万火急的时刻,李粤剑不再迟疑,直接退了下去。 身边带来的王府亲卫没有一个倒下,但是随着前来救援的倭寇越来越多,刀剑相击也变得吃力起来。 但是仍旧没有达到刘显期望的倭寇人数。 还有最后一刻钟。 后方的炮声渐渐远了,突然,倭寇里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喊! 听上去像是在叫刘显的名字和封号。 刘显心头一紧,有人认出了他—— 先前的估计是对的,接下来,倭寇果然在前线撤退了一大半,现在全部奔赴大本营,就为了斩杀刘显。 声东击西。 成功了。 李粤剑赶回来的时候海雾经过血水的无情洗礼已经散了很多,倭寇的战船与刘显的战船相撞的部分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倭寇,似乎都冲着一个方向去! 魏王! 擒贼先擒王! 撤退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第六十七章 但是目前的状况随着刘显身份的暴露,开始变得不可收拾。原本驻扎在锡江、守双、间庄、宜徽四镇的倭寇开始大批地回撤,目标明确。 执掌二十万大军的主帅,魏王刘显,此刻就在距离不过几尺的船上! 围困的倭寇越来越多,刀刃滴血,破军指地,刘显向上瞟了眼,身后李粤剑带来的王府亲卫也一路斩杀逼近。 血腥味代替了海水潮湿的气息,双方几乎是贴身肉搏,尸体堆聚。 再这样下去,只会堵死刘显一方撤退的路。 “王爷!”李粤剑挥剑靠近,气喘吁吁:“上来的倭寇太多了,您先撤退,我在前面抵挡一阵!”说着便抢先一步接下了刘显面前的一刀,反手一刺,倭寇向后直挺挺地倒下。 “不用!”刘显匆忙向后看了眼,握着破军的手心里全是血水,“让后面的船上来包围!两翼护持,我们直接后退撤离!” “是!” 周围的海水早就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撞上倭寇战船的船体开始缓慢撤离,距离一点点拉开,接下来想跳上他们船的倭寇开始犹豫不决,距离一旦拉开,再输送就困难了。 突然,刘显看到巨型战船高高的甲板上站了一个短铠披身的武人,双手背后,似乎站了很久,但看上去气定神闲。 刘显伫剑冷视,他认识这个人。 倭寇里首屈一指的大将,石田宰纪。 看到刘显的目光,石田宰纪还朝着他挥了挥手,诡异地一笑—— 石破天惊的一声! 那人站着的船体下方突然打开了一个闸口,是黑铁长炮! 刘显整个人直接向后翻了过去!破军失手! “魏王!”李粤剑大喊,后退的船只差点被一炮炸裂! 他们怎么会有黑铁长炮!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黑黢黢的硕大炮口又直接向上对准了桅杆! “魏王小心——” 天崩地裂! 炮弹直接从头顶打过!船体一瞬间分崩离析!惊恐的呼号,甲板支离破碎的声音,猝然间,所有人都沉没了下去! 刘显的意识有些模糊,耳边什么也听不见,本来就要眼睁睁看着巨大桅杆朝自己重重倒下,但是李粤剑扑了过来,以肉身做盾,生生替刘显接了这致命一击! 海水漫上喉咙…… “魏王!” “魏王——” 王府亲卫损失惨重,下沉的过程中,感到好多双手在拉着自己,刘显吐出一口血,意识消弭。 四个镇子的情况如意料之中。 所向披靡。 几乎镇子里驻扎的大半倭寇都被海上的状况吸引了过去。 虽说是他们乐意见到的,但是…… 晏良心里不是很安心。 又是一阵炮声,晏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着,怎么还在开炮…… 这一声与以往的炮声都不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似乎要横扫一切! 子嘉! 这不是他们的炮声! 是黑铁长炮! 倭寇不可能有黑铁长炮。最多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小型短炮,一次三发,讲究距离。 但是黑铁长炮不同,虽然一次只有一发,但极为适合远距离作战,而且威慑力是短炮的五倍。 李氏王朝研究火器至今,也就造出了三架黑铁长炮,一架在连州抗鞑靼,两架在京畿护卫。 倭寇根本不可能有! “子嘉……” 声音飘飘渺渺,很远很远,刘显伸手摸了摸,触手一片冰凉,海水一般的冷,冷得直哆嗦。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他睁不开眼睛。眼皮似有千钧重,背后火辣辣的—— “子嘉!” 惊惧到极点的叫喊,是他的良儿,还从来没听到过良儿这样叫他…… 天灵盖忽晦忽清,整个人像浮在重重血冰上,潮湿,冷硬,鼻尖却闻到不一样的味道,温煦,柔软…… 刺目的日光—— 马车帘被拉开,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腕,他和刘轼仰头眯眼看着,顶着烈日炎炎,蝉鸣声声。 然后。 “子嘉子允好。” “良儿……” 第六十八章 影影绰绰,灯影摇曳,刘显睁眼看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他的主帐。背部整个都僵着,好在手臂还有些知觉,勉强握了握,指尖往前一伸,触手温热,刘显一愣,继而笑了笑。 是他的良儿。 鼻尖圆润,直挺的鼻梁,寸寸滑上,扫在指腹的眼睫,眼皮下的眸子不是很安稳,蹙着眉。 “子嘉?”手被握住,一下清醒,晏良焦急地看着笑望着他的刘显,“你感觉怎么样?”上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伤口,“断了几根肋骨,原不是很重的,可是落水了,伤口感染太厉害你烧了好久……”一口气说了太多,晏良眼睛红红的,可怜兮兮,“我真的太怕了,很多人溺水的人救上来最后也是感染——” 唇上被按住,刘显宽慰,顺手亲昵地捏了捏人鼻尖,“我这不是好好的?” 晏良不作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刘显,眼睛却是越来越红。 刘显原本还在状若无事地笑着,后来察觉到晏良情绪不对,便笑不出了,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心口一下就酸得不行。 “五天……你睡了五天……”晏良哽咽,他也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但是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8 这五天,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夜里老是做梦梦到前一世的因因果果,后来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能看着刘显的面容一遍遍确认。重活一世,前世种种如死生幻灭,只有眼前才是心头瑰宝,光彩烁明,于重重暗夜里护他安稳。 刘显整个人都慌了,顿时就想起身把人紧紧抱住,可刚起了念头,伤口就一阵剧烈的撕痛。 “你、你别动!”晏良被刘显惨白的脸色吓得眼泪都忘了掉,整个人泫然欲泣的样子落在刘显眼里又是一番狠心的疼。 “嗳”,刘显苦笑,抬手给人抹眼泪,“真想把你放进心里,这样好歹踏实点。你我都安心。”愁眉苦脸,一本正经考虑的样子让晏良破涕为笑。 正事还得说。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刘显握住人手放到心口按了按。 “四个镇子都拿下来了。你放心。”晏良低声,“你松下,我去给你端药”。 刘显耍无赖,“不松”。 晏良拿他没办法,也不敢使力,只得继续说道:“黑铁长炮的事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是倭寇全数退了回去,现在消息还不明确。” “嗯”,刘显沉吟,“这事不急,十有八九与朝中之人有关,我会让辛渊从这里下手去查。” “也好。两端都查着,总能查到些”,悄悄脱开手,起身给人拿药,“这次的伤亡……”晏良转身看了眼刘显,“海上折了半数多。” 这个数目太多了。 刘显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每人三倍抚恤”。 “嗯。” “还有一件事。”药有些烫,晏良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拌,“李粤剑死了”。 “我知道。是他替我受了。”刘显扯了扯晏良的衣角,“回去我就为他求护国大将军封,商襄李氏也不会亏待的”。 晏良看着碗里姜色的药汁,点了点头,刘显看他傻傻的,不像在认真听自己说话,问:“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晏良把手里的药碗递过去喂,“先把药喝了”。 刘显挑眉,一口喝尽,“良儿?” 晏良起身去案上拿了一个长条的铁盒,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边缘都露出了锈黄的斑迹,打开来的时候,还有细细碎碎的微末铁锈掉落。 一只折子。绢光的面上些许丝线漏了出来,看来是摩挲得久了,后来又被放进了这只铁盒里尘封。 刘显好奇:“这是什么?” 晏良深深地看了刘显一眼,“准备后事的时候发现的,辛渊觉得有问题就给了我……”递过去,“你……看看吧。” 刘显一笑接过,“嗯”。 折子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晏良觉得刘显看了好久好久。 心里不安,“子嘉……你……”晏良觉得此刻的自己哑口无言。折子上的内容他也看过,当时只觉得,李氏的天,必定得塌了。 是永昌二十三夏初谢行呈给延圣帝的折子。 建议于刘仲康回来医治的途中,毒杀之。 延圣帝只字未落,只在最后按下了玺印。 一般而言,皇帝没什么要说的,又想表示同意,就会只落一个玺印。 以示默许。 刘显缓慢合上折子,闭目不言。 “子嘉……”晏良忧心冲冲。 “李恭。”一字一字,不共戴天。 李恭是延圣帝的名字。 第六十九章 “你要做什么都尽管去做。”晏良按上刘显的手背,上面青色的血管暴起,轻轻抽出被狠狠握着的折子,“但是答应我,先把伤养好”。 帐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能听得到帐外巡视士兵踩过枝叶的断折声,细微而干脆。 帝王心肠,凉薄至此。 没了折子,晏良握着刘显松开的手,覆上空落落的掌心。十几年含冰茹雪,到这个时候,都成了一场真正的冰天雪地。 刘显睁开双眼,望着烛火明光达不到的晦暗帐顶,指尖微颤,握紧。 “好。” 闻言立刻松懈下一口气,晏良放了心。 “李粤剑最后替你挡下,想必也是补偿……”晏良看着刘显的脸色,思索地言道:“他心里有愧。” 刘显始终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坐一躺,各有所思。 刘显负伤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已经出了三月,柳条在皇城护河边上飘飘荡荡,柳絮也没什么形状,散散落落,竟想着再下一场暖雪。 谢行抬头看了看明媚的春光,心情大好。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淮晔喘个不行,“丞相!” 谢行嗤笑一声转过头,“让你写个弹劾的折子就这么费劲?让我等你半个时辰?” 淮晔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老狐狸,吩咐他写的可不是一般的折子,是治刘显谋逆的折子!“丞相知道,事关泰康帝的死因,下官不敢胡来,挨个查实了——” “查实?”谢行慢吞吞转身,似笑非笑,“怎么……我给你的证据还不够?” 对视,淮晔头皮发麻,稍稍低了头,“下官……” 冷哼,谢行也不愿再啰嗦,“想想你爹怎么死的吧!”远远的,家奴小跑上来备轿,“证据长公主都看了,那几个魏王宫的证人当场就廷杖了。血都擦不干净。你待会可小心着点说话,廷杖里死的世家子弟多你一个也不多。” 淮晔躬身应是。 搁在一旁的参汤早就凉了,绿雁担心主子,未曾发觉。颂阳长公主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精致的鬓边仅仅一夜功夫,有了几缕银丝,在金翅玉簪的装饰下,很显眼。 绿雁小心翼翼地拿着小木梳按了按,轻声:“谢丞带了淮御史一早就在殿前侯着了。” 颂阳回了神,“这样……”疲惫不堪的神色下掩藏着悲伤,“现在就宣吧”。 “是。” 颂阳看着手里淮晔准备了一个晚上的折子,没有立即开口。 杀刘显是一定的,但关键在怎么杀。 北方牢关十万大军,浙州又带去二十万,稍有不慎,被刘显察觉…… “刘显大军不日就将返朝,长公主切不可再犹豫。” “那照丞相的意思?” “大将军府凌阳郡主病危,急召魏王刘显进京。” 颂阳神色复杂,“如何……病危?” 谢行语气不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出三日,刘显定单枪匹马回来!” 殿外日头高高,微风温煦,春景怡人。 淮晔看着脚下被外头的明亮投下的小片阴影,总觉得要变天了。 第七十章 随着倭寇势力逐渐被驱除到海上,浙云边界原本势头猛烈的流民暴乱也平息了。三月末的时候,韦庄押解流民头子,一个叫张忠信的武人,回了浙州刘显大营,辛渊代表魏王半途接应。 张忠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49 信一身武艺倒是不赖,就是罪名不小,晏良有心留下这个人才,但直接被刘显拒绝了。 这段日子,刘显的性情越来越喜怒无常。永昌二十三年夏初的那封折子彻底斩断了他和李氏的勾连。原本几日前就应拔营,尽快回朝复命是臣子的责任,却被刘显搁置不提。奇的是,京中也按兵不动,既没有催,也没有任何表示。 双方都在酝酿着什么。 晏良总觉得不妥。这样堂而皇之……到底是过于着急了。 但他心里也知道,现在的刘显,是恨不得顷刻间就覆灭整个李氏王朝的。 韦庄进帐复命的时候,刘显看了眼他肩上的绷带,“听辛渊说,受了很重的伤?” 正要躬身行礼,闻言一愣,刘显摆手免了他的礼,“辛渊给你拿了我帐里的药,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魏王,大好了。”韦庄有些不自在,也不看侍立一旁的辛渊,低头实话实说。 “嗯。”刘显放下手里朔州方面刘轼发来的文书,家常一般淡淡开口:“下个月围攻京防,你怎么看?” 韦庄一愣,整个人都傻了,“啊……”不由自主地望向辛渊,“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显皱眉,也望向辛渊。 辛渊这才想起来,此前一直心急这个人的伤势,这么重要的事也被放到了一旁,顿时直接走到帐中跪下,“属下失误,还未曾——” “算了”,刘显不耐烦,从案前抽出一本折子就扔到了一脸茫然的韦庄面前,“你现在看看吧,辛渊,把薛涛也叫来,正好再一起商议下进京路线”。 “是。” 春寒料峭,暖炉撤了下去,海边起风的时候有些凉。帐子里一时无人开口,大家都敏锐地察觉到刘显的压力,冷肃异常。 “言公子呢?”刘显按了按额角,叫住了正要走出帐的辛渊。 “今天一大早就去四个镇子查看百姓安顿情况了,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刘显眸色一动,若有所思,起身,“嗯,本王去看看,人到了就先拟个路线出来”。 锡江、守双、间庄、宜徽四镇的情况也在好转。入了春,夜里也不再那么难熬了。加上粮食勉强跟得上,安抚召回的流民也帮忙做城建修复的工作,所以到了三月末的时候,基本日常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大半。 但镇子里的老人家经此一役都元气大伤,丧事办了一家又一家。现在棺材都不够了。 药材也极为短缺。虽说在朔州驻防的刘轼已经最大限度为浙州补给了,但在药材方面还是杯水车薪。 所以晏良一有空就会带领镇子里的人去周边的山地里辨识简单的草药,尤其这段时间,去的次数更多了。 刘显找到人的时候,日头正大,晏良原先的湖青缎纹锦衣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身粗布短衫,正蹲在门槛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手里的一株草,身旁围了三四个中年药商,个个频频点头,似乎在识别着什么。 “良儿。”刘显走近,离了两步远。 晏良抬头,面前这个高高站着的人逆光唤他,面容模糊,看不大清楚,眯了眯眼,依旧蹲着不起身,过了会,微微笑:“你来了啊。” 围着的人早就吓破了胆,直接告辞,说明日再看药也不迟。 晏良哭笑不得,低头望了望满手的泥,抬头早就一个人不剩。 “都怪你……本来今天这些都要拿出去制药的……”声音很轻,晏良眉头微蹙,不知是真的在埋怨,还是其他什么。 一下站起来,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神晕目眩,幸亏刘显护得紧,不然直接摔地上。 “小心!”捞起来就直接背到背上,“起那么急做什么!” 整个过程都任人摆布,晏良好久都没回过神,“啊……”脏兮兮的手不防,直接就搭上了刘显肩头华贵的衣料。 “都脏了……” “什么?” “这里。”伸手戳了戳。 “晏良。”沉声,刘显有点生气了。 脏?这个傻子想什么! 晏良默言。 “原来的衣服呢?” “都湿了。” “怎么湿的?” “我摔塘里了……” 刘显脚步一顿,吸气,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和颜悦色一点,这些日子自己的脾气已经很不好了。 “嗯”,把人往上垫了垫,微微清了下有些滞重的嗓音,委婉:“怎么摔的?有没有受伤?” “没有。” 没有?!就两个字没有?! 勉强压下的脾气一瞬间就跟着了火星末一样,“你知不——” 脖颈被轻轻搂上,晏良额头抵着刘显背心低声:“知道。” 过了好久。 “刘轼下午来了,你要见见吗?他知道你的。”刘显转头笑了笑,笑容澄澈,宠溺一览无余,“良儿?” “见。”晏良身子抬起,在刘显额角印上一吻。 第七十一章 刘轼绕着晏良转了三圈,准备转第四圈的时候被刘显拉到一边去了。 晏良笑得不行,“我有那么恐怖吗?” 刘轼摆手的样子和刘显一样,但多了些许揶揄:“恐怖倒是不恐怖,就是不怎么适应。”转头,对着刘显笑嘻嘻,口无遮拦:“我哥这下是老牛吃嫩草了吧!” 晏良扶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两个兄弟…… 刘显也有些尴尬,“咳,你来这里就是胡说八道的吗?” “你亲弟弟可是给你带了一万粮草!”刘轼回身坐下,正色,“哥,你准备什么时候?” “下月初。”刘显走到案前,翻出今早刚到的文函,冷声:“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晏良疑惑,接过刘显递来的函书打开。 是大将军府发来的急件。 凌阳郡主病危。 刘轼等不及,直接凑过去和晏良一起看。 “这个谢行!”刘轼咬牙切齿,“等我们杀回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哥,娘怎么办?” “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我想让你代我回去,朝廷那里还只知道我受伤了,你回去就直接说我病重,所以先遣了你来。” “那娘呢?” “娘那里什么也不要说。” “不妥”,晏良看向刘显,担忧:“子允要是也被做人质了怎么办?他单枪匹马……” “没事!我现在好歹也是半个侯爷,他们不会太过明目张胆的。”刘轼毫不在意,转头看向刘显,确认:“我回去只要看顾好娘,让哥没有后顾之忧就好”。 刘显没有继续说下去,晏良说得对,谢行既然已经将他们的母亲“病危”,那刘轼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良儿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妥了。”刘显皱眉,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 刘轼不是安静得下来的人,过了会望了望两个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0 人,斟酌道:“我来的路上想起一件事。”刘显晏良一同看向他。 “就是薛白薛太公的死。”刘轼仔细思考了下前因后果,“薛太公让薛云山给你报信晏家有难之后就死了,不过也可以当作寿终正寝……但奇怪的是,同一天死的还有宏选宏公公。” 宏选这个人晏良是知道的。曾经还在朝中和淮家斗的时候,晏氏在宫里的眼线就是这位公公。 “同一天……如果没有差错”,晏良抬头笃定:“想必都是李恭赐死灭口的。” 刘显点点头。 “为什么要灭口呢?”刘轼想了想,“如果说他们只是知道李恭要为难晏家的话,但这件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吧。” “因为他们还知道为难晏家背后更大的原因。”刘显一字一句,目光冷峻,抬头看着两人:“晏家,刘家,都不过是两翼,最重要的是躯干,是广阳王,李恭的亲弟弟。斩除了两翼,剩下一副空壳子,即使有再大的威胁,再重的心病,往后也能高枕无忧。” 晏良心头悚然一惊。 到底是怎样的心病,竟然在几十年之后,还能掀起滔天巨浪,血流满地。 “哥,你是说……”刘轼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身为皇亲国戚,他们就算没有经历过那段腥风血雨,但也看到过。 “很多人都说,太和殿的那一夜,几乎就要改天换地了。但广阳王心软,加上立嫡长子本就是祖宗之法,所以——” “世人都知道,是广阳王见了先帝最后一面,也是广阳王宣读的继统圣旨,难道?”晏良心头打鼓,一声比一声响,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除了当事人,这世上无人知道真假。不过众说纷纭……”刘显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时空尽头传来,空空荡荡,但沉若千钧:“不过,现在的结果你我也看到了,真假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恭根本不信。”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个皇位他坐不踏实!” 第七十二章 杯盏里的热茶升起袅袅烟雾,时间长了,烟雾散开,茶水冰凉。 一如人心。 “刘轼不用去,没有人会单枪匹马,我们名正言顺。” 帐子里响起晏良坚决的声音,刘显刘轼一同望向他。 晏良低着头,食指划过赤赭暗纹桌案,上面溅了两滴水渍,“谢行”两个字写到了“行”的最后一笔。 匕首刀提,水纹隐现,杀气毕露。 “谢行陷害国之重臣,蒙蔽圣听,罪渊奸薮,十恶不赦,当清君侧。” 说罢,晏良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刘显,“十六年前你为我清了一次,这次,怕是又要麻烦你了”。 刘显坦然一笑:“吾之所愿。” 韦庄跟在辛渊身后进帐的时候,薛涛正在和刘显等人说着他们下午商议的路线。 幽云二州虽然是最快的路线,但不是最佳选择,因为每州的守备都不在刘显麾下,这样贸然带着几万大军进攻京畿,难免不会打草惊蛇。 “最好是从连州绕道,那里本就是王爷的属军,但是时间上——” “魏王。”韦庄躬身行礼。 刘显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来得正好,薛涛正在说你的提议,想法不错”。 破天荒的,韦庄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向坐在刘显身旁正低眉思索的晏良,谦卑恭敬:“言公子好。”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对了。 薛涛像见了鬼似的,直接走到韦庄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伤到脑子了?虽然这样说也不对…… 辛渊一下瞪大了眼睛,自己好不容易掏心掏肺,转头就被卖了! 刘显眯眼,若有所思。 晏良尴尬,“呵呵……客气了客气了……”伸手也回了一礼。 刘轼全程搞不清楚状况,摸了摸后脑,他哥的幕僚怎么神神经经的…… 当事人却一如往常,接着进帐时薛涛的话说道:“时间上却会多出两天。不过这个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虽说众人神色各异,但大事当前,也就先搁到了一边。 “魏王受伤的消息可以快马向朝中再报一次,抗倭将领溺水感染,病情加重,以往也不是没有的事。快马一来一回,也费三四天功夫。虽然对于京里来说真假难料,但能拖一两天也是好的。” 这确实是个方法。 刘显采纳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韦庄谦虚有礼地问晏良道:“言公子怎么看?” 众人:……当我们魏王是空气吗! 刘显:不要紧不要紧。 辛渊:我完了我完了。 晏良显然又没有料到,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这个……咳。” “我觉得可以。魏王以为呢?” 地图上连州十万大军的旗帜插得笔直,刘显沉声回应:“可以。” “宜快不宜迟。”刘显环顾众人,“我刘家世代忠君,不幸被奸人所害。这次,有劳大家了!” “自古大义,力所不辞!” 结束的时候,众人一一退去。 “辛渊”,刘显低头看着地图上的路线,“你留下”。 辛渊根本就没打算走,这个时候更是视死如归。 韦庄心情大好,出了帐脸上还带着笑。 薛涛直接把人拉住,“我说你这回受伤怎么了这是?啧,心情这么好?” “你不懂。”韦庄伸了伸懒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海鸟列队掠过平静的大海,“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懂不?” “切”,薛涛不以为然,“肯定是辛渊和你说了什么”,说完还回头同情地看了两眼帐子。 “咳,走吧!” “你心虚什么……” “我怎么心虚了?” “听说人家知道你受伤了,可是直接半途就接你去了。” “那、那……怎的!” “没怎的,我就是同情辛渊……唉!你走这么快干嘛!” “我饿了!” 景贞二年春末的时候,京里一连下了好几场雨。春雨贵如油,对于百姓来说,一夜春雨,明朝杏花,确也是寻常乐事。 泥土松软,马蹄踏上去的时候,声音都浅了不少。青柳逶迤,撩弄东风,拂过铁甲肩头,却带不回丝毫迟疑。 五万铁骑,压城而来。 黑底蓝纹的刘姓大旗肃穆端重,舒缓醉人的京城春风一下就浸入了漠北重重凛冽的霜风之中。 “魏王——”小黄门一路慌不择路,奔到了太和殿前的玉石台阶,惊恐万分:“魏王——!” “魏王——反了——!” “魏王反了!” 颂阳处理朝政的桌案前还放着两天前浙州大营快马送来的军报:刘显溺水感染,生死不明。在信里,凌阳郡主的安危,刘显还委托颂阳长公主代为“照看”。 现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1 在看来,一切都是缓兵之计! 第七十三章 长门城墙下乌压压的一片,龙城铁军,刘显为首,身后的五万大军像一柄沉默出鞘的利剑,挟带着改天换地的气势。 辛渊下马,接过刘显递给他的铁盒和一道折子,直接走向长门守卫。 守门小兵早就被这个气势吓得战战兢兢,没等辛渊靠近,就直接让开了。 辛渊没放在眼里,一路单枪匹马把铁盒和折子送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前比早朝还要隆重。 一众大臣惊疑不定,看着辛渊面带笑容,步伐轻松地朝他们走来。数列高阶上,站着颂阳长公主,怀明帝,谢行和淮晔。随着辛渊的靠近,宫闱四墙里暗处防范的十八重禁渐渐也显露出了锋利的刀锋和箭头。 辛渊四处看了看,轻笑着收回目光,躬身行礼,不卑不亢:“臣,云阳辛氏,有本奏请。” 颂阳眉尖深蹙,怀明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姑……” “没事。”转向一旁的谢行,“谢丞,您看?” 谢行本来想全部射杀算了,长门城墙上全是十八重禁的人,谅他刘显有飞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但现在刘显抛出了谈判的可能,难道…… 谢行沉吟片刻,“先让他呈上来看看”。 颂阳细而利落的眉梢一动,一旁保护的禁军领命上前拿走了辛渊手里的两样东西。 春末的日光到了午时有些盛大,阶下站得久了,脖子里,额头上,都汗津津的。暖风黏腻,吹得人心头愈加烦躁不安。 五大世家基本都到齐了。临漪谢氏为首,在谢行的带领下,个个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云阳辛氏,根本不可能放在眼里。秣陵淮氏紧跟其旁,淮晔低头耸肩,讳莫如深,不知在想什么,经过永昌二十四年一场血雨,淮家做事更加低调了。修兰薛氏作壁上观,不过立场还是很明确的。世家里,哪一方败了,最后都不会落到薛氏头上。毕竟,国监学宗的道统还在他们身上。隆关韦氏享祖宗荫蔽,太宗的偏爱,韦离的功成身退,给韦家留下了不衰不盛的长青之葆。 尖利华贵的护甲先打开了铁盒,颂阳面无表情地看了,合上,接着打开折子,神色微动,不过也是一瞬,便也合上了。 “长公主。”谢行询问。 颂阳转头看着谢行,目光落在谢行官服胸前的白鹤補子上,缓缓说道:“小时候父皇和我说,白鹤高洁忠诚,护主,不二心。” “长、公主……”有什么开始瓦解,刘显在折子上都说了什么! “做臣子如有白鹤之位,必定是极中正之人。” 回忆突然折断,颂阳目光一下狠厉,猛地转身,发髻上垂散的步摇在日光下裂出刺目的一刃! “谢丞!蒙蔽圣听,挟上作乱,陷害忠良!当杀之!” 景贞二年对于所有人来说,与永昌二十三年出奇地相似。 权臣斩于殿前,一场迫在眉睫的倾城之乱转眼间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杨柳依依,春意和煦,是太平之景。 入了夏,随着谢家被抄,阴仄肮脏的陈年旧事也被一件件翻了出来。 永昌二十二年,浙州烧粮案。 永昌二十三年,刘将军之死。 永昌二十四年,泰康帝梦祟,李善列暴卒。 还有,黑铁长炮案经过反复查证,发现谢行很早就和倭寇方面勾结,最远就可追溯到浙州烧粮案。 由此,清河晏氏的罪名也被洗清。 景贞二年冬初,松安言氏重回清河,抬上了御赐的晏氏门匾,名正言顺。 盛夏烧心,李氏王朝原本坚不可摧的君位,在一场又一场帝王权臣的阴谋揭发后,出现了裂缝。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李粤剑留下的铁盒。 圣心独裁,为虎作伥,陷害忠良。 不当君。 景贞三年秋末,怀明帝逊位,封曰:恭敬伯。刘氏显受命于天,继天子位。 次年,改元天狩。 第七十四章 一场暴雨。 豆大的雨粒泼洒在青石板砖上,地面转眼蒸腾起足足到膝盖的雨雾。天际乍开一线,雷声隐隐,像是浙东海潮漫过千里州土,铺天盖地而来。 一幅明黄仪仗急匆匆地出了太和殿东颐阁,直奔最南边的国监学宗。 今年是天狩二年的秋初。 去年一整年,刘氏开朝一直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中。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接连处理了谢行之案和晏氏平反。其中最大的两起就是泰康帝死因和谢行通倭。颂阳郡主听闻真相后,在京郊的大照寺大病一场,此后身子就再也没好过。天狩二年的正月里差点没熬过去。亏得恭敬伯日夜守候,衣不解带地照料,好歹挺了过来。 通倭一案事关两国,谢行这里查出的证据需要朝廷派出使臣前往倭寇处核证谈判。此外,新朝甫建,北方鞑靼那里也要派人递交文书,商议接下来几年的互市要点。 整个朝廷都是急需用人之际。 倭寇和鞑靼那里到底委派谁就成了瞩目所在。韦庄的伤还没好,本来应该是他去浙州,薛涛从旁辅助,刘显觉得不妥,后来晏良自荐,世家里大多不认识这个初生牛犊,也就都不看好。 最后还是刘显直接授意,力排众议,天狩元年秋末的时候,晏良出发去浙州。 结果惊呆了所有的世家。 晏良仅凭一人之力,借着谢行的信件,就在倭寇地盘里成功挑拨了石田宰纪和当朝太后之间的关系,最后离开的时候,为乱东南数十载的罪魁祸首石田宰纪被暗杀于府邸,原因耐人寻味。 这一下,王朝里对于晏良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褒贬参半。 有人说,此人出生低贱,做事本就配不上光明磊落,不过借了清河晏氏的姓,为人章法却与晏氏天差地别,终究上不了什么台面。 也有人说,自古天才不拘一格,加上此人又与十八年前的“无双国士”同名,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 于是,接下来派谁去连州与鞑靼商议互市,世家里的目光都放到了晏良身上。 检验的性质大过了事情本身。 于是,天狩二年元月,晏良才从浙州回来不过几天,再次请命前往连州。 刘显不允。 在外人眼里,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众人都以为刘显有另外的打算,便也暂时停下了议论,静观其变。可是在晏良眼里,刘显这完全就是闹脾气! 刘显觉得晏良受委屈了。辛辛苦苦这么久,回来居然还被一群不识好歹的言官瞎议论,当下就命辛渊挨个查清楚了,背后嚼舌根的都是些什么人。 晏良简直哭笑不得,最后见刘显还是不罢手,就狠下心打算不理人几天再说,直接收拾了寝殿御床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2 上,半个自己的铺盖卷就去了国监学宗。 人还没走到学宗呢,就被抓了回来。 过了好几天,不知怎么的,刘显居然同意了。于是隔天,众人前来送行,就见在学宗应职的晏公子脚步有些虚地走向马车,临走了还笑呵呵地朝他们摆摆手。 远远的,就看见城墙上,陛下的脸冷得堪比隆冬里的雪。 这一去就大半年。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暴雨砸在身上,又冷又疼。 负责仪仗的小黄门可顾不上这么多,自家陛下脚步飞快,得仔细跟着才好。 听说远赴连州商议通商互市的晏公子回来了。奏报刚呈上来,陛下就下了御座,竟直接往国监学宗来了。 第七十五章 学宗里与平常一样,世家子弟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抄检史录,誊写珍稀典籍,静默无声,只闻纸页簌簌掀动。偶有走动,也是轻手蹑脚,喁喁细语。 例循祖制,学宗承道统,殿前不得喧哗,即使是帝王仪仗,小黄门也不得大声通报。 所以刘显进来的时候,众人过了好久才察觉,个个战战兢兢地扔下手中的东西,恭敬躬身行礼。刘显站在殿中央,环顾了一圈,沉声:“晏学士呢?” 为首的是值门学士,薛涛的叔父,薛温。 没有想到陛下驾临是为了晏学士,薛温愣了愣,想到可能是陛下提前得知了此行收获颇丰,便急忙回道:“晏公子刚回来,现正在后堂隔间里整理上奏的文书,听说此次还与——” 还未说完,就见自家陛下折身绕过一众人,留下一句“都起来吧”,就径直往后堂走去。 天井里依旧是瓢泼大雨,廊下已经成了雨帘,天色有些暗了,刘显推门进入的时候,桌案上的烛芯晃了晃,室内一下暗了许多。 “还有两本,不急,我待会送过去就好。”那个人背对着刘显正低头看着什么,以为是前来问询的学士,便没有多在意。 身量高了许多,不过更瘦了,肩上都有些松垮,脊背直挺,发顶的玉白冠温润柔和。 刘显走过去,一下把人扣进怀里,低头埋入颈窝,深深吸气。 晏良一下僵住了,不过瞬时也反应了过来,吁叹:“子嘉。” 没有理他。 轻笑,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人的怀里,闭眼,“怎么,还生气呢?”拍了拍环在身前的有力手臂,“都那么久了……你都不想我吗?” 闻言搂得更紧,刘显眼里一下就热了,“你这个——”顿住,心口涌起的情绪太过复杂,埋怨,委屈,犹疑,最后全是想念,哑声:“再也不许了。”刘显发誓,以后他再也不会让晏良离开这么久! “嗯。”晏良转身搂住,“我也想你,刚去的第一天就想你”。 喜悦一瞬间在心头炸开,刘显低头直接把人吻住,缱绻缠绵。 晏良耐心回应,原本放在刘显腰间的手向上缓缓摩挲,唇齿间温柔低语:“怎么瘦了好多……” 雨声没有停歇,落在屋顶瓦面上,淅淅沥沥。面前的人满身潮气,晏良将自己埋入刘显怀里,能听到的这个人阵阵的心跳,一声一声,心底也潮湿了,软成一汪清泉,又被落雨搅乱。 刘显的呼吸更加滚烫,低头热烈地索吻。晏良被捉住了舌尖,喘不过气,腰一下就软了,撑不住身子,手直接往后扶住桌沿,摸到了原本准备呈送给刘显的文书—— “嗳……”晏良伸手推了推,想起了正事,“子嘉”。 刘显勉强停了停,呼吸急促,额头抵着晏良的,硬声:“说。” 嗓音不似平常爽朗,情欲的成分占了太多,晏良喉咙里有些干,脸也红了,撇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这次可立了大功……” 刘显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疑惑,也没有欣喜,作为一国之君,仿佛对于臣子的这个汇报没有丝毫的兴趣。 晏良白眼,继续说道:“鞑靼那里冬天糟了旱,牛羊死了一大批,过冬太危险。我就调了你连州牢关的三万粮草去救济,本来想着,以此为条件拿个五年左右的停战协议,后来你猜怎么着!”晏良说着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神采奕奕。 “嗯,怎么着。”刘显笑着顺道。 “五十年!三万粮草换五十年牢关不犯!”晏良就差跳起来了。 “嗯,不错。”刘显低头吻了吻,挑眉,“说完了?” “啊……”晏良没反应过来,皱眉,刚想说什么身下就被刘显意味不明地一顶—— “你——”有些恼怒的话音全被刘显吞吃入腹,“我这还没完”。 直接把人打横抱起,走向里间为值夜学士准备的床铺,晏良又气又笑,也不知说什么,“你这么急?” “急。”刘显面不改色,一边慢条斯理地当着人面脱着衣服,一边不停地压着人缠吻,眼里早就什么没有,只有晏良。 心头一悸,晏良握着刘显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亵衣被全部扯下,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刘显不管不顾,把人吻了个遍,胸前来来回回好几趟,身下被吮住,齿间轻磨,刺激得晏良差点哭出来。 后来越发胡来。刘显像一头饿到极点的野兽,啮噬着身下人的脖颈,锁骨,胸前,最后都吮出了斑斑瘀血。晏良受不了,腰腿早就没了力气,开口只知道哑声呜咽求饶。火上浇油,刘显抽动得愈发剧烈,没有节制,敏感的地方被顶弄得酥麻痉挛,晏良早就不知泄了几回。刘显重重压上挺身的时候,身下的人早就没了意识。 后来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晏良像是被一次次置于滚烫的情欲里,直至疲惫不堪地睡去。 身上是绵软舒适的寝被,晏良伸手无意识地摸着,鼻尖隐隐闻得到帝王专用的沉香,勉强睁开眼,明黄的帐顶,他这是回了刘显的寝殿? 身上有些清凉,晏良低头一看,脸瞬间红得彻底,昨晚他们简直是……刘显给他上了药,味道不是很重,还有股苏叶的清香。 隐约听得到前殿细微的人声,晏良起身穿好备置在一旁的官服。桌上摆了好几道粥点,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晏良就往前殿去了。 “……不管事关恭敬伯与否,只要他是李氏的正统,就留不得……”是薛涛的声音。 恭敬伯?泰康帝唯一的儿子。晏良皱眉,他们想做什么。 自古新帝即位,怎么处理前朝人事就成了维护王朝正统的关键。一般而言,不外四个字,斩草除根。 可是,恭敬伯还是个孩子。 更何况,要在泰康帝还是恒阳太子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礼遇有加,后来遭了梦祟,也是奸人所为。无论如何,自始至终都不关这个孩子的事。 第七十六章 透过疏棱弯折的屏风架,能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3 看到殿前依次站着薛涛、韦庄和三四位年轻的世家臣子,还有几位年迈的前朝老臣,此刻却拢袖旁观薛涛等人的进言。 “此事……”刘显若有所思,有所保留,看了眼那些老臣的脸色,“容后再议”。 薛涛等人相视一瞬,便也点头应是,说起了晏良此次带来的和谈结果。虽说结果是好的,但先斩后奏,擅自调动三万粮草,未免有逾矩之嫌。 韦庄拱手回道:“事出紧急,隆冬牛羊死了一大片,怎么过冬都是问题,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要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吗?” 众人不语,那些老臣也明白情势的作用,不过这总得有人来说,一代之新朝,君王的权威此刻是最不容有丝毫疏忽的。 可是他们的陛下显然没有关注这个,笑了笑,一句“韦学士言之有理”就轻飘飘揭了过去。 “无事便退了吧。”刘显接过小黄门呈上来的一沓折子,仔细翻了翻,对着底下说道。 “是。”众人拱手回退。 韦庄见薛涛恍若未闻,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便有些疑惑,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 “恭敬伯。”简明扼要。 韦庄明白了,此事确实拖不得,点了点头,嘱咐:“辛渊和我说陛下主意不明……” 薛涛皱眉好像没有听到,韦庄有些急了,“要不我也留下?” “不用。” 刘显批示完手里的一沓折子后抬头,就见薛涛一脸沉思地站在下首,不禁笑道:“你何时这么拘谨了,你可是我王府旧人,新朝砥柱。” 薛涛诚恳回道:“陛下看重。” 刘显不在意,“说吧,什么事?” 底下的人抬手一撩袍角,慎重跪下,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全数脱出:“回禀陛下,恭敬侯本就是李氏余孽,新朝根基在刘不在李,但一些老臣却不这么看。” 刘显沉了脸色,却没有开口制止。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而薛涛这种人,一路跟着他走到这里,甚至比之于他这个陛下,是更不愿意这皇座下有丝毫的威胁。 见刘显没有制止,薛涛顿了顿,继续说道:“民心向背,不过尔尔。实际上都是世家的势力,现如今,陛下重晏氏,辛氏,韦氏和我薛家,但临漪、秣陵和商襄三家却是李朝的耿耿忠心,长门城下,陈兵五万,臣服于陛下不过一时权宜。” 看不清刘显的神色,殿外起了风,有落叶簌簌作响。 “恭敬侯不死,权宜就只能一时!” 尖锐的碎裂声自屏风后猝然传来。 薛涛猛地回头,有深蓝官服一角匆匆掠过。刘显没有回头,看上去不是太过在意,但已经起身离开了御座,留下一句“你退下吧”就走向屏风。 薛涛有些纳闷,看向一直侍立一旁的辛渊,后者并不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目前看来,这件事,所有人说了都不算。 他们的陛下也是。 青花缠枝素瓶摔了个粉碎。 不知是因为摔了东西心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晏良蹲下身,伸手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手却止不住颤抖着,瓷片露出白色的厚重釉底,边缘却尖锐如刀锋。 “做什么!”耳边一下炸开刘显急躁的声音,下一刻,身子整个地腾空,落入刘显怀里。“辛渊!” “是。” “打扫干净了。” “是。” 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沿,仔细掰开晏良攥紧的双手,看看有没有受伤。 面前的这个人……晏良舔了舔嘴唇,看着面前刘显戴着的帝王冠冕,至高无上,慢吞吞开口:“薛涛说,恭敬伯……” 刘显抬头,似乎也料到了,耐心地等着。 “你……怎么想?”说完,晏良便转过了头,望着北面打开的窗户,云层渐深,日光时隐时现,投射在窗棱上,留下浅浅的一片浓影,斑斑驳驳。 “薛涛言之有理。” 能感觉到握在手心里的手有些冰凉,刘显刚要握紧,便被挣脱了开去,晏良回头,眼里有着刘显看不懂的情绪,“你也觉得他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威胁到你刘家的皇位?” 刘显皱眉,耐心解释:“不是,良儿,他姓李,是前朝义帝,这种身份……不是我容不下他,你也知道,眼下新旧两派所有的矛头都在这里。两年了,旧派一直无所作为,表面上看战战兢兢,朝堂上谨慎万分,其实都等着我何时带回那五万兵马。” 晏良也知道,但是——“他没懂事就即了位,十年来,他何时真正做过一个皇帝?颂阳一手操纵,谢行只手遮天,到头来,竟要一个傀儡孩子送命?!” 晏良喘不过气,直直地望向刘显,眼里有指责。 刘显面色不是很好,给人顺了顺背,“昨天没有休息好,要不要再睡会?” 晏良依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刘显起身,晏良也跟着抬头,轻声说道:“你知道,恒阳对我有知遇之恩,后来也是谢行害了他,如果有恩怨,那都是李恭留下的,到了我们这就该全部了结了,何苦……”晏良哽声,“何苦再留给下一代”。 刘显沉默,两个人互相望着,各自给各自出了一个难题。 转身,“这不是恩怨。”刘显背对着晏良说道:“你心知肚明,这从来就不是什么恩怨。你不过只是惦记着几十年前那一场浅薄的知遇——” “浅薄?不过只是?”晏良的声音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显的后背。朝服背面是巍峨的高山日月,当帝王者,拱日月星辰,倚泰山北斗,是至尊人极。 至尊…… 所以呢。 刘显回头,晏良失魂落魄的神色让他瞬间手足无措,“良儿,是我说错话了”。 晏良突然一声轻笑,起身,走到刘显身前,“陛下”,刘显脸色一下就变了,晏良当没看到,“恭敬伯——” “你叫我什么。”刘显直接打断,眸色深重,隐约有怒气。 “陛下。”晏良丝毫没有退让,只是声音尖锐了许多。 “你再说一遍。晏良,你不要后悔。一个恭敬伯而已,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我之间有了嫌隙,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他。” 刘显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吩咐,“辛渊”。 “是。”辛渊低头站在门边,等着刘显下旨。 “刘显!”晏良突然之间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一样,厉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刘显依旧望着面前歇斯底里的晏良,残忍?他残忍? 刘显闭眼,“辛渊”。 “刘显,你不能……你——” “鸩酒。” “是。” 辛渊领命而去。 晏良呆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刘显。 刘显缓慢转身,一步步走向完全懵怔在原地的晏良。眼里一如既往地只有这个人,这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4 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百转千回的人。 残忍? 刘显离得极近,却并不抱晏良,贴在晏良冰凉的耳边,“残忍?”一声嗤笑,刘显看着晏良眼里的泪,毫不留情:“你知道什么叫残忍吗?嗯?” “我亲手扒开乱葬岗,找到你的尸骨。这才是残忍。” 第七十七章 日暮的影子划过窗棱,一路蜿蜒到了晏良脚边。风声大了些,入了秋,一夜霜风,隔天早起,深红浅黄,倒也是好景致。 除了那清冷入骨的难受滋味。 晏良低头看着日影寸寸倾斜,刘显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 激烈的情绪沉淀下来后,就成了心底里的阵阵钝痛。他好像是孤身一人立于岸边,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溺水之人的呼救与挣扎,却无能为力。 他不能过去。甚至,一步也动不了。 其实晏良心里清楚,为了刘显,他最后也是会妥协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他都没来得及想想办法,所有的可能就被瞬间葬送。 突然,有小黄门在门边低声请示:“晏学士,国监学宗那出了点事,薛值门请您过去看看。” 晏良茫然抬头,像是一下失去了理解能力,盯着小黄门看了好久。 小黄门被盯得头皮发麻,又匆匆传达了两遍之后便躬身退下。 寝殿里空荡荡,晏良起身整了整官服下摆,走了出去。 学宗里难得人声喧哗。 晏良进去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有两派人直接吵了起来。 一派以薛氏为首,人多势众。一派,有些意外,竟以谢氏为首,不甘示弱。 你一言我一句,晏良不是很有精神,面色疲惫,拢袖坐在边上听了好久才弄明白整件事。 原来中秋的国士选拔快到了。世家里的名额都是固定的,不过获了罪的世家就不一定了。往年里是帝王御批,指定人数,为期五年。五年之后,一切照旧。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连坐惩罚。所以世家里一人获罪,不仅会招致朝堂三法司问罪,更严厉的则是族中除名,宗庙不录。 因为谢行的事,今年本应是第二年御批人数。 可是刘显自即位起,就将此项权力交给了国监学宗里的前辈共同决定。 第一年大家商议出来的人数是三人。这个数字可以说是学宗历年来最少的。不过由于谢行所犯罪责重大,临漪谢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勉强接受。 但第二年商议出来的结果依旧是三人。 谢家不干了。 所以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都说文人相轻,这吵起架来,也是你来我往,见缝插针,丝毫不让。 薛温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谢氏依旧据理力争,说什么起码得到六人! 六人?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十几年前的秣陵淮氏,第二年的御批也就比第一年多了两个。 薛温不耐烦地抚了抚有些花白的长胡子,回头招来自家侍从倒水喝,一瞥眼就看见了垂头丧气坐在一边发呆的晏良。 “晏学士!”一个大嗓门。 几乎算是平地惊雷了,晏良吓得差点跳起来! “过来!你过来说说!”薛温知道这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而且这也不是秘密,说不定晏良一发话,谢家能消停些呢…… 晏良完全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丧气样,薛温有些疑惑,但也顾不上太多,见人磨磨蹭蹭,一把拉到了阵线的最前方。 谢氏一看是晏良,声音也小了些。 晏良垂肩勾背,没什么精神,张了张口,慢吞吞说出一句:“大家说得都有——啊!” 薛温纳闷了,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平常多精神的一小伙子,现在怎么蔫头耷脑的?猛地一拍晏良的背,教训:“站好了!什么样子!陛下看重你就是这幅样子的!?我看你们这些后辈,惯会做样子!说话不看场合,张口就来,年纪轻轻就自以为是……” 后背火辣辣的疼,晏良简直哭笑不得,心情糟得很,眼下又被训得狗血淋头…… 事情突然转变了方向,薛温的资历在学宗里是排得上前三的,加上又是薛白薛太公一手教出来的弟子,此刻训起后辈来,大家也只有点头的份。 等到薛温训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多数人要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自家府邸,所以谢氏增加人数的事也只能暂且搁置,明天再商议。晏良全程站在最前方,听着薛温的训导,心思一会在,一会不在,摸摸后背,真疼,估计都肿了…… 散了会,晏良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往常这个时候,刘显会陪他用饭,或者他陪刘显看会折子。 在薛温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迈出学宗后,晏良整个人彻底委顿了,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影子一下被拉得老长。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晏公子……” 是辛渊。 晏良转头,眉头紧皱,他来干什么,刘显不是让他…… 辛渊也很愁,两个人吵架就吵架吧,何必为难他呢? “陛下让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晏良神色冷漠,看着满头大汗的辛渊,没有回应。 辛渊苦口婆心,“您就随我去吧,去了您就知道陛下的苦心了”。 “……走吧。” 第七十八章 一路出了宫,马蹄沉喑,远远的,大照寺的钟声浑厚肃穆。 晏良掀开帘子望向已在近前的香火,已经猜到了几分,是要带他去见最后一面吗?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并不进寺,只是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大照寺紧闭的佛门。辛渊收缰回头解释:“晏公子在这里看着就好。” 晏良虽然疑惑,但一天下来,情绪纷杂,他也再懒地去刨根究底到底要做什么,刘显不是已经—— 沉重的拉门声。急促的脚步声。 “快点……嗳!小祖宗可护紧了!陛下交代了……” 几个侍从护着一个身穿黑衣兜帽的孩子走了出来。外面原本被晏良认为是路人的几个壮汉见状赶紧从街的另一头牵来一辆马车,绿纱素面罩顶,油纸灯笼,都是极平常的家用马车装扮。 孩子走得有些迟疑,那些仆人也不催,背着一应包裹,左右看着,等孩子终于上了马车,才坐到最前的位置,低低地喝了声“驾”。 马车铎铎离开。 “这是……”晏良喃喃,那个孩子分明就是恭敬伯! “陛下没有鸩酒杀恭敬伯,将他外放了,日后也不会亏待。只是明天一大早依旧会有恭敬伯暴毙的消息传出来”,辛渊看了眼晏良怔住的表情,“原因是天花”。 晏良坐着好久没有说话。 头顶月弦初上,清秋疏影,回头隐约能望得见禁宫高墙上森严威厉的一角,是凤翔楼的飞檐。 “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5 回去吧。” “是。” 风大了些。 尤其是站在高处。 刘显看着马车离开又回来,想着马车里那个人的心情。 四周漆黑一片,宫人都让他给撤下去了,稀薄的月光下,能看的到数座宫墙的剪影,百年来,冷漠地回视着每一个曾伫立在此的君王。 耳边的风声没有停歇,偶有翅鸟的呼鸣,夹杂在风里,听不真切,倒像是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似的。面前突然就浮现了延圣帝临死时的枯黄面容,帝王之殇,不过如此,众叛亲离,乱臣贼子。 突然,背心一暖。 刘显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原本死寂的心突然间就绷紧了,怀揣着一个天大的心事,紧张地跳动着,呼吸一如既往地平缓,克制到极点。 一双手抱住自己,刘显喉头艰涩,勉强滚动了几下,哑声:“回来了?” 身后无人应答,只是抱得更紧了。 刘显放了心,转身把人搂紧,低声笑道:“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罚自己吹了一下午冷风”,弯腰附耳:“吹得心都疼了”。 晏良吸了吸鼻子,闷在刘显怀里,迷迷糊糊,“我才惨……被骂了一下午……” “什么?”刘显没听清,伸手就要抬起怀里人的头—— 顺势抬头,唇上一暖。 刘显扶住晏良后脑,加深了吻。 凤翔楼上风太大,刘显担心晏良吃不消,吻到一半把人抱起带回去。 晏良缠得紧,勾着刘显的后颈胡乱亲着,刘显傻笑,打趣:“这么急?” “……急。”委屈得不行。 刘显发现自己就是自找苦吃。 夜里闹得过了,晏良才想起来饿,又困又饿,精神更加不好。刘显一听人没吃晚饭,头都大了,随便披了件外袍就走去外间宣膳。等到再回来,发现人都已经趴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第七十九章 把人叫起来又费了一番功夫。刘显实在心疼,哄着吃了点。晏良迷迷糊糊,说今儿个还被打了,训了一下午,脑仁不舒服。 刘显听得断断续续,把人搂怀里亲,憋着笑:“薛先生脾气是爆点,废话也多,我下次给你出气?” 怀里早就没了声音。 晏良醒过来的时候,十五例行的大朝会已经快结束了。匆匆穿上官服,辛渊刚进来说了句“陛下已经和学宗告假了”后,晏良依旧绕过辛渊直奔太和正殿。 陆陆续续有散了朝会的官员走下玉阶,三两成群,交头接耳,脸色都很凝重。 韦庄和薛涛等人则面色如常,不过也在低声说些什么。无意中一瞥,韦庄眼尖,一下就看见了晏良,“晏公子!”拉着薛涛就走上前。 晏良平和笑笑,躬身作揖。韦庄急忙回礼,薛涛关切问道:“叔父说你请假了,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晏良绕过两人望向大殿,“今儿个朝会可说了什么?怎么大家都一副……” “哦”,韦庄转头看了眼,不在意道:“其实也没什么,恭敬伯暴毙,陛下御旨,循亲王礼葬。” 薛涛跟着点了点头,神色却没有韦庄那般轻松,迟疑道:“临漪谢氏那些人恐怕又要找什么由头……” “嗤”,韦庄振袖,“走着瞧呗”。 晚些时候,原本在国监学宗吵得沸沸扬扬的临漪谢氏突然就消停了下来。 刘显午后亲自下旨,今年谢氏参加国士选拔的人数提到十人。 比原本要求的还多出四人。 修兰薛氏心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放出话来,今年的考题难度会很大,总之,各凭本事吧! 晏良坐在桌案前整理史卷,听着耳边薛温带着几分鄙夷的训斥,一时间也没有想通刘显这么做的原因。 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晏良看了刘显好多次,这个人面带笑容,眼神每每望向他,都被晏良胡乱转开了目光。 刘显好笑,“良儿”。 “嗯”,被察觉到了,晏良赶紧扒了两口饭,一大口菜,差点把自己噎死。 “……”刘显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他也憋不了多久,何必自己催着问呢。“你慢点吃,谁会跟你抢啊。” 晏良不作声,又仔细捋了遍思绪,谢氏得了好处,那刘显能得到什么呢……脑海里突然想起今晨太和阶前,薛涛的一句话:“临漪谢氏那些人恐怕又要找什么由头……” 能找什么由头呢?人都死了—— “你和谢氏做了交易”,晏良突然从碗里抬起头,一口气说完:“拿国士选拔的十个名额换取他们的服从,让他们对你的决定俯首帖耳,不再追究。毕竟站在世家的角度,一个谢行不能伤了谢氏百年门楣。这是双赢!” 这是帝王权衡。 刘显温和看着晏良,抬手抹上人嘴角,带着笑意:“你吃饭漏的吗?” 晏良自己也摸上,果然有米粒,脸一下就红了,嘴犟:“你才漏的。” 刘显随他不讲理,擦了擦手,回归正题,“嗯,被你猜对了,不愧是国士无双”,正经不过一瞬,最后一句又开始说笑。 似乎在晏良面前,刘显只是刘显。 晏良懒得理他,不过心里隐隐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有什么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了。 面前的这个刘显,再也不是将军府的刘大将军之子,也不是抗倭有功的昭陵侯刘显,更不是一人之下的魏王刘显。 是一国之主。 平衡几大世家,制衡各方利益,保帝位稳固,国祚绵长,才是一个君王真正应该做的。 国祚绵长……晏良低眉,没了吃饭的心思,戳了戳碗里晶莹的米粒,心里又装了件事。 还是件很大的事。 第八十章 刘轼带着家眷进宫的时候,初雪下了一整晚。早上起来整个禁宫白茫茫一片,檐角露出墨黑赤金一点,冰雾沆砀,日头洒下来,晶莹剔透的一片,是庄重肃穆的美。 天狩三年刚过了一天,整个京里都是一派喜庆祥和,鞭炮声能传到皇城里。小黄门来来往往,手里拿着新发的红封岁银,一个个眉开眼笑,站在廊檐下小声说着吉利话。年纪大些的宫人端着小辈敬的茶,水汽如烟笼罩,沁人的茶香浸入素白银装的广阔天地里,与熙攘热闹的寻常百姓之间隔了些许,平添了几分天家威严。 难得起得晚了。 刘显睡得沉。昨夜宫里摆正月大宴,世家里德高望重的前辈都来了,作为整个王朝的士林正统,刘显这个皇帝也不得不打起十足的精神来应付。 晏良全程坐在晏氏一族末尾,中间睡了好几笼,每次醒来就见刘显依然恭恭敬敬地听一群大白胡子教导。历代王朝都不会明面上不尊道统,所以这些场面活每年都得来一次,耗力耗神。 晏良又好笑又心疼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机关 作者:第五笙 分卷阅读56 ,看来当个一国之君也不容易。 晏良起身,寝殿里暖炉烧得旺,能听到细碎的噼里啪啦声,悄悄推开北面的窗户,呵了口气,仰头就能望到远处凤翔楼高耸的银白尖顶。 肩上一暖,“仔细风”,刘显的嗓音还带着酒后的沙哑,把人拥进怀里,低声问:“看什么?” “喏。”晏良伸手远远一指,说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这楼原本不叫凤翔楼。” 刘显温柔地应了声:“嗯。李氏太宗朝改的名字,原本叫听雪楼。” “父亲说太宗嫌小气,就给改了。凤凰翔羽,是挺大气的。”不知为什么,晏良说完就笑了起来,“可是,你不觉得改的这个名字有点土吗……哈哈哈!” 刘显也被逗笑,忍不住敲了敲晏良的脑门,提醒:“楼前的那几个字还是你家老太公写的。” “我知道”,晏良擦了擦眼泪,笑得不行,“老太公不在世了,要是还在我肯定问问他当时的心情!” 刘显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就看见门边候着辛渊,似乎有什么要说。 晏良也瞧见了,笑得大声,咳嗽了几下,一边冲刚要皱眉的刘显摆了摆手,一边朝辛渊打趣:“辛渊!过年好哇!怎么,韦庄没带你去看他家阑园的新年冬景?听说绝色呢!” 辛渊原本是来通传的,这下一听直接愣住了,支支吾吾:“啊,他、他今天去宗族里祭祀了,这几天都不在京里……”说完就见自家陛下和晏公子一脸笑意,才明白自己似乎“了解”太多了。 刘显心情不错,继续顺着晏良揶揄:“他还跟你闹脾气呢?虽说你才学比不上人家,不过你辛家有钱,云阳南边的十万亩茶田他隆关可惦记好久了。” 辛渊口头恭敬,心里白眼,要是这样就可以,怎么不见你哄晏公子的时候砸钱?!当下只作没听见,“平襄侯来了,带了小公子”。 刘显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晏良不解,“刘轼不是昨天刚见过吗”。 “来,这次带你见见皓儿。”刘显没有正面回答,牵了晏良的手走了出去。 晏良知道这个孩子,他是刘轼最小的一个儿子,名叫刘皓,字太复。 刘皓今年才五岁,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殿中央的小腿凳上,眼观鼻鼻观心,两只小手搁在膝上,十个小指头并得紧紧的,只转头看了眼自己父亲,当下规规矩矩。 晏良看了好久,再看看一旁没个定性,在殿里走来走去的刘轼,回头眼神示意刘显:这个真是子允的孩子? 刘显轻咳了一声,笑道:“他像他娘亲。” 刘皓的母亲是修兰薛氏女。 那就可以解释了。 刘轼见刘显出来,躬身行礼,“陛下”。 刘显没有多说什么,给晏良倒了杯梨汤,坐了下来,看着刘轼说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了,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 晏良搞不清两兄弟在说什么,呷了口暖喉的糖水,坐在一旁听着。 刘轼难得表情严肃,“不是臣弟考虑不考虑的问题。东宫之位,不可不慎重,太复年纪尚小,心性未明,此刻贸然继太子位……”这关系到他刘氏江山的根基,刘轼没有把握,回头看了眼刘皓,小孩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日后自己将面对什么。 晏良心下叹息,这段日子他也在想国统承续,刘显不可能立后。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刘轼一脉中接过来一个。 自古帝位,不过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晏良凝神看着殿中的孩童,乖乖巧巧的样子,这样也好,只要日后有师傅好好教导。 “心性未明……这个你不用太过在意”,刘显看向晏良,眼神柔和,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他是我刘氏江山的继承人,放心,会有最好的师傅教导他。” “十五的大朝会上,我会宣布刘皓继东宫太子位,而你”,刘显握住晏良的手,“就是太子太傅”。 晏良一下呆了,刘显掌心滚烫,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刘轼也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呵呵笑道:“无双国士培养出来的必是一代明君!” 刘显与有荣焉,骄傲扬眉,“晏良当得起”。 “为什么……”刘轼带着刘皓走后很久,晏良都没有回过神,“学宗里一大批学林泰斗,为——” 唇上轻轻被吻,刘显低头望着晏良的眼睛,目光深邃,承诺一般说道:“你看,我总是要先你一步走的,别急——”见晏良立马红了眼睛,张口要说什么,刘显安抚地吻了吻,声音不知为什么也哑了,“听我说,你别瞎想,我还是希望你活得久一些,替我看看这百年后江山的”,轻声笑了笑,“我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皇帝。心怀天下,念及苍生……我哪想得那么多,你知道的。若是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年能在长门之前拦你一拦,我也不会走上这一条路。左右都不过因为一个你罢了……别哭”。 晏良早就泣不成声,抓着刘显胸前的衣服,说不出话。刘显轻叹,把人搂紧,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浙州的那一晚。” 怀里的人抽噎地点了点头,“记得”。 “你那个时候多傻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为我着想”,刘显低头吻了吻晏良的发顶,“说什么落怀县主……你当时那副样子,看得我心都疼了。” “当个闲散王爷,陪你寒山养病,我也不是随口一说。只是现在想来像做梦一样,你我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但是眼下更好,至少,我还能抱着你。” “无论如何,即使百年之后我护不了你了,这个太子师傅,顾命大臣的荣耀也能代我护你一世周全。” “就当是成全我。” “答应我吧,良儿。” “好。”晏良仰头,颤抖地吻上刘显。 天狩三年正月十五的新年大朝会上,刘显立刘氏子皓为太子,入主东宫。国监学宗大学士晏良任太子太傅,从旁教导。 余年,天下太平。 ———完结。——— 分卷阅读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