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根》 分卷阅读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 《尘根[修真]》作者:夜拾 文案: 尘根不斩,仙道难昌。 传说万朔山归园田居那片灵田里,隐居着的宋姓大能,能于弹指间取人性命,又能活死人肉白骨,修为深不可测。 也有传言说,宋怀尘做得一手好菜。 风仪无双的宋大能撩起眼皮子夹了饭桌对面的男人一眼:“修真界第一人,收获了万千男女修士芳心的陆亭云陆道友,你准备用什么付我饭钱?” 眉目俊朗的白衣剑修吊儿郎当:“‘万千男女修士的芳心’?” 宋怀尘实力拒绝:“不收。” 陆亭云:“哦,那就我的芳心吧。” cp:宋怀尘x陆亭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怀尘,陆亭云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雾气弥漫的小径上走来一老一少。 老的须发皆白,穿一身道袍,持一柄拂尘,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年轻的穿一身青布长衫,长发披肩未束,满身出尘气。 小径尽头有一块石碑,石碑后是一片茂密树林,虫声鸟鸣从浓密的碧色中透出,带着遥远的回响,更显树林清幽深寂。 两人在爬满青苔的石碑前停下。 仙风道骨的老者问:“怀尘,此去归期不定,你可准备好了?” 被称作“怀尘”的青年回答:“都已经到这里了,有没有准备好还有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老道对自己的三徒弟道,“没准备好咱们就回去呗。” 一句话把满身仙气破坏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回去,岂不要被翠云峰上的老头子笑话一辈子?” 老道摆摆手:“我们的一辈子太长啦,他笑话不了那么久。” 宋怀尘笑了笑没说话,他师父是个实诚人,可惜太实诚了。 两人面前的石碑上书“仙人指路”四字,其后的树林便是大名鼎鼎的鹤亭望仙踪林。 鹤亭望乃海外十洲之一,其上修仙门派云集,此洲因有修士骑鹤飞升得名,也因此道法昌盛。 海外十洲与世隔绝,凡人不得入,修士也不得出,若不能举霞飞升,多半会被困死在一洲之内。 自然,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总有例外,遇难海客机缘巧合上仙岛,凡世飞升登仙台,鹤望亭隔个几十年总会迎来几张新面孔。 有凡世人上,自然有仙者下。 鹤亭望上仙踪林,连通一洲一陆,洲,是鹤望亭,陆,则是凡世所在中原大陆。 瀚海无际无涯,狂风巨浪终年不息,修士亦不得渡。 唯有千年一度仙门开,海浪稍止,十洲才能互通有无,比试一番,排排坐次。 下一度千年盛会将在鹤亭望举行,东道主不能丢了颜面,自然要有人才辈出的景象。 人才何处寻?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仙界的老祖宗降书,不出世的大才在凡间。凡人飞升至哪一洲全看天命,鹤望亭不能坐着等,要自己先去把人找了来! 那连仙界都被惊动的大才姓甚名谁? 涉及到天道,老祖宗也说不得。 凡间如何去? 从仙踪林去。 谁去? 谁都不想去。 凡世灵气匮乏于修行无益,人海里捞大才,谁知道要耗上多少日子? 离下一个千年盛会还有一千年。一千年啊,不入十品境界,修士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而能迈入十品的,在十洲亿万修士中屈指可数。 再者,仙踪林又是好走的么?能回来的人万中无一。 甚至老祖宗降下的书信中都没写明找到人后如何回到鹤亭望,只说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 宋怀尘不知道入仙踪林的名额怎么会落到小丹峰,自己师父通微头上,若不是小师妹火急火燎的来敲门,把自己从闭关的冥想中惊醒,那实心眼的小老头都准备自己进仙踪林了。 “大师兄在外游历联系不上,二师姐在晋阶关键不能打扰,我们……我们只能来找三师兄你了。”小师妹小声抽泣着,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宋怀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她一眼。 肤色冷白的男人长相出色,一双眼睛尤为出彩,狭长眼尾上挑,模模糊糊透出两分笑模样,然而他漆黑眸子中含一点凉光,即使眼角带笑,也透着不近人情的清冷气。 他只看了小师妹一眼,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就吓得收了声。 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宋怀尘拔腿就走。一袭青衫的男人落足无声,衣摆飘飘摇摇,满身都是冷冷清清的出尘气。 宋怀尘是失望的,二师姐不能打扰?那打了禁制闭关的他就能打扰了,他就不在晋阶关头了? 闭关被迫中断,境界不稳心境不稳,宋怀尘在翠云峰的冷嘲热讽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外乎宗门倾轧,人善被人欺。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大师兄不在,二师姐闭关,剩下的师弟师妹不用想,修为太低去了是送死。 他还能怎么办? 初时,师父为难,劝阻,阻拦,宋怀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换来了通微真人的认同和点头。 宋怀尘于是又失望了一次。 如果自告奋勇的是大师兄二师姐,师父会不会点头? 如果是大师兄二师姐,根本不会自告奋勇,而是会大闹一番吧? “仙人指路”的石碑前,宋怀尘静静想了回,然后笑了笑,他也可以闹,但他不会去闹,因为太麻烦,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那般的勇气和毅力。 为何没有勇气毅力?自然是因为没有触及根本利益。 他没有把小丹峰当做家。 将心比心,小师妹当然更愿意打断他的闭关。 可宋怀尘始终还记得,瀚海之滨,通微真人把濒死的他救活过来,引他进仙门,看白虹万丈紫气东来的景象。 “师父,大师兄说修斩尘诀的人都是没有心的,所以他一直都很讨厌我。”宋怀尘话一出口,就看见了通微真人不认同的表情。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宋怀尘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师父的话头,“但等他回来,请你告诉他,就算是没有心的人,也是懂得报恩的。” 做徒弟的向师父作了一礼,长揖到地:“就此别过。” 境界不稳,心绪起伏,识海中翻滚的暗涌在这一揖中归于平静。 一揖之后,宋怀尘洒然转身,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通微真人伸手想挽留,却说不出话来,没有心的评价,或许真的是没错的。 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迈过“仙人指路”的石碑,踏入仙踪林的地界内,浓雾从四面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男人的背影。 宋怀尘若有所感,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浓雾将入口掩去,清幽树林陡然间变得鬼气森森,悦耳鸟鸣变作凄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 厉号丧,白光划过,雷声轰隆炸响。 宋怀尘脚底一空,巨大的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变故发生的瞬间,男人闪电般捏出手诀,数道青光向四周射去,要在茫茫白雾中寻一处凭依,然而葱郁广渺的仙踪林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疾射而出的青光被缥缈雾气吞噬,没有触到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 狂风乱作,雾气如割,宋怀尘几乎睁不开眼,一声雷鸣骤然炸响,白光瞬间冲到了眼前,头顶一条雷龙张口咬下! 紫雷频闪,宋怀尘一袭青衫上浮出层层叠叠的符咒,符咒光芒只一闪,便被雷蛇击碎,一件绘着九十九重防御阵法的法衣就此被撕成碎布! 罡风如刀,在宋怀尘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鲜血溢出,将雾气染做鲜红! 雷龙俯冲而下,鲜红雾气如一蓬烟尘炸开,带起一股焦糊味,尖锐雷鸣刺痛耳膜,连带着脑袋都痛起来。 宋怀尘一声长喝,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青光流转中,白雾疯狂涌动,如聚水龙,以宋怀尘一掌为中心,玄奥阵法成型,雷龙迎头撞上,电光四溢,磅礴灵气辐散而出,如怒涛之水,将天地间冲刷做一片白地! 万籁俱静。 刺啦。 一道小小的闪电劈过晴朗碧空,是连凡人都不会在意的一声旱雷,连草都燎不焦一棵。 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怀尘啃了一嘴泥,气都喘不上,浑身剧痛,完全站不起来。 宋怀尘趴在地上,眯着眼看四周,入目俱是青青碧草,与仙踪林景色并无太大区别。 空气中灵力稀薄得可怕,打坐回复伤势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宋怀尘脸上糊着泥,身上也是破破烂烂,一身破布条似的衣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衣服下露出的皮肤上全是伤,还被雷给劈焦了,简直不能看。与片刻前的仙气缥缈完全是两个极端。 宋怀尘没在意,或者说他没精力在意,贴着地面的男人听见有脚步声近了。 真要命啊。 宋怀尘心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便来个凡人都能把他给结果了。 宋怀尘艰难的往旁边翻了个身,往树脚下躲去。余光一撇,看见不远处的树藤后露出了一个小小山洞。 还没等宋怀尘思考出自己要不要过去,一个带着明显虚喘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这是……被雷劈了?” 宋怀尘扭过脖子勉力抬头,角度问题,实在看不出来人的方圆美丑,从低垂的剑尖滴下的血珠倒是能看得分明。 那血带着浓厚的灵力,宋怀尘离得近了,居然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次奥。 宋怀尘在心里咒骂一声。 原来他喘不过气,是因为这里的灵气太稀薄么? 卧槽。 宋怀尘在心里骂出了第二声。 这家伙是个修士。 宋怀尘扶着树干坐起身来,终于调正了视野,看清了来人。 一个惨兮兮的修士,宋怀尘满脸的泥,他满脸的血。 凡世的修士在海外十洲的修士眼中和凡人差不了多少,从天上掉下来的落魄神仙指了指刚发现的藏身处:“那里有个山洞。” 听声音十分年轻的修士往那里看了眼,草木掩映的洞口后一片漆黑,看上去很深:“一般来说,逃难的时候我是不会选择往山洞里躲的。” 他看上去伤得不轻,一开口就有血往外涌,语气却很平稳:“在走霉运的时候进入不知深浅的地方,结果通常不会太好,洞里很可能会有其他危险。” 嘴上这么说着,修士架起宋怀尘往山洞跑去。 宋怀尘:“你干嘛带上我?” 修士:“你不是看出了我在被追杀吗?” 第2 章 山洞很深,修士不敢深入,在洞口拍下一张敛息符,盘腿坐下。 他摆出调息姿势,却不敢调息,视线紧盯着洞外。 宋怀尘靠着石壁瘫坐一边,视线在敛息符上停顿了下,他确认自己顺利到达凡世了。 不管是符纸,还是符文,都简陋粗糙,在海外十洲的修士看来完全是不堪入目。 想到自己要在这里耗上几百近千年的时光,宋怀尘不由得叹了口气,由奢入俭难难啊。 在灵力稀薄到影响呼吸的凡世中,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动用,着实是令人悲伤。 与他同处山洞中的修士扭头看他一眼:“道友为何叹息?” 宋怀尘笑道:“天生我材没有用啊。” 道法自然,修士讲究内外合一,外界灵气浓郁与否确实会影响修士招数,但因灵力太稀薄而导致一身修为发挥不了,甚至喘不上气,则是天方夜谭了。 可宋怀尘偏偏遇上了,于是便只能是天道对高阶修士的压制了。 山洞中的修士显然不懂宋怀尘的叹息因何而起,却也没有追问,只是道:“稍后还望道友相助一二。” 宋怀尘点了点头:“我尽力。” 他答应的干脆,那修士反而觉得奇怪:“你什么都不问?” “你被人追杀,和你在一起的我没有被放过的道理。”宋怀尘已经开始在须弥袋里挑挑拣拣了,“如果追杀你的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正道修士,那么你是个恶人,我现在不会活着和你说话。” “如果我是想以你为质呢?”修士又问。 “我自认没有为质的价值。”宋怀尘慢悠悠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当然要。” “可我是个废人。” “道友,你这话就不地道了。” 宋怀尘:“……能不能有点被追杀的自觉,现在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嘴角淌着血的修士嬉皮笑脸:“彼此彼此。” 宋怀尘:“追杀你的人呢?” 修士一笑,然后敛了表情:“这不来了么?” 洞外古树被吹折了无数,洞口敛息符骤然发光,五名修士踏云而下,比在地上跑了满脚泥的年轻修士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眉眼间一片凌厉,他身后紧跟着一男一女,都是仙风道骨的出尘模样,那名男性跟得极近,颇有点和为首那人争位的意思。 这三人身后还有两名男子,气势上弱了一层,应该是随从。 年轻修士体贴的开始讲解:“为首的修士名为葛青,是药师谷三杰之一,医毒兼修,平日里就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和他走得近的人非常少,于是便也没人发现他修了魔。” 宋怀尘看见了为首男修灵台处的一片阴翳:“你机缘巧合发现了,于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年轻修士点头道:“是啊,入魔后葛青修为几近于元婴巅峰,再加上他身后几人最差也有筑基五层修为,我这个小金丹实在打不过啊。” 宋怀尘心道,什么鬼,凡世不以十品论修为吗? 不过筑基、元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 婴、金丹……这些境界听上去可真耳熟啊。 宋怀尘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冷不防年轻修士转头看他,血糊糊一张脸上,眸光明亮:“这位我看不透修为的废人道友,可否救我一命呢?” 宋怀尘没有正面回答:“你要我帮你杀了他们?” 修士摇头:“杀不得。” 宋怀尘没问为什么杀不得:“那我能救你。” “哦?”年轻修士声音并没有太大起伏,兴致缺缺,显然并不相信。 宋怀尘觉得有趣,他难得对一个人起了兴趣,自从他踏入仙途,遇见的清冷得道者多,心狠手辣之徒也不少,一个赛一个的沉默沉稳,恨不得把城府都写在脸上。 这种活泼跳跃的风格的,几乎见不到。 “既然你已存了死志,打心眼里不信我能救你,还和我聒噪个毛线?” “毛线是何物?” “好物。” 山洞外五名修士已经找了一圈,在宋怀尘看来粗陋的敛息符在此界怕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居然挡住了他们的窥探。 搜寻无果,五人复又聚集,好巧不巧,正是在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汇合了。 宋怀尘听见那名为葛青的修士道:“陆亭云中了我的蚀骨香,越是动用灵力,毒性扩散的越快,不可能跑远。” 宋怀尘重复了那三个音节:“陆亭云?” “正是在下。”年轻的修士直接将腰间玉佩扔给了宋怀尘。 宋怀尘抬手接住,触手温润,首先是块好玉。 玉佩雕工精湛,以云纹为饰,一面雕着“归一”二字,另一面是“陆亭云”三个字。 宋怀尘看了一遍,把玉牌扔回去:“收好。” 礼尚往来,他在潮湿的地面上比划着自己的名字:“宋怀尘。” 陆亭云将玉牌掖回腰间,挑唇笑道:“好名字。” 宋怀尘厚脸皮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问:“蚀骨香是什么?” 话出口后他自己反悔了:“算了,这个下次再问你吧。” “你的宗门在哪个方向?距离这里多远?” 陆亭云答:“南方,万里之遥。” 宋怀尘再问:“若能送你回到宗门,是不是就算救你一命?” “是。” “那我便送你一程。”宋怀尘的一只手终于从须弥袋中抽了出来,两指间夹着一道符,“向南,一万里。” 破了口子,夹泥带血的两根手指修长,宋怀尘夹着符纸往下一拉,状似随意的动作带着万钧之力,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起,符咒落下,银色符文炸开,昏暗洞穴陡然间亮如白昼,陆亭云连个诧异的表情都没做出来,就凭空消失了。 陆亭云晕头晕脑的睁开眼时,入耳一片尖叫,周围是熟悉的街市,身着归一宗服饰的弟子踩着飞剑向自己飞来,有人唤他“师兄”。陆亭云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终于松了口气。 强撑着的一口气一散,人便撑不住了,昏迷前他最后想着的是,名为宋怀尘的废人道友,到底是何修为? 宋怀尘是何修为? 鹤亭望上唯有他大师兄知道。 白衣佩剑的修士气势骇人,他赶到仙踪林时,已是雾散时分。 他在仙人指路碑前看见了自己一脸呆愣的师父,垂头一瞥石碑上还未消隐的字迹,将哭哭啼啼的小师妹往前一按,冷声道:“看看清楚!” 仙踪林,寻隐者不遇,自迷不得回,就此消失于此间天地。 仙人指路指的是前人路,石碑记录着每一个入林人的生平,算是对他们最后的纪念。 典籍记载中,能回来的入林人,俱是以仙人之姿降临的了,和入林前有天渊之别。 石碑上,宋怀尘生平一字未有,唯独修为境界触目惊心,十品大圆满。 小师妹呆滞,通微真人回不了神。 海外十洲中,鹤亭望排不上座次,追根溯源,无非是因为万年来无人能成功飞升,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止步八品境界。 通微真人以丹术见长,修为不过区区六品,他座下被誉为百年一遇天才的大弟子至今也才七品下的境界。 宋怀尘居然是十品大圆满?他有如此境界居然还藏着掖着?! “这不可能!”小师妹厉声叫道,“境界提升必有异象,入十品境天地感应,不可能没人察觉他晋阶的动静!他不可能是十品大圆满!” “因为他入山之时便是十品大圆满的境界!你见过连跨两级,一剑斩飞五品上的三品下?你见过踏入五品只招来两片彩云的晋阶?” “在他独自斩杀七品海蛟,把你救下时你就该知道,宋怀尘的境界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低!” “他,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他又是怎么藏得那么好的?!”小师妹几乎语无伦次了,“大师兄你不是讨厌他吗?你讨厌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飞升的可能?” 宋怀尘境界不高,但实力不俗,而他晋阶的速度算不上慢,心仪大师兄的小师妹怕白衣剑修保不住第一人的名头,于是想了个昏招,打断宋怀尘闭关,迫使他入仙踪林。 而这一步棋,让小丹峰失去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十品大圆满,即使不能飞升,也是鹤望亭万年来最高的修为了。 “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不信任我们。师父真心待他,我们也从未亏待他,他却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才说宋怀尘没有心,斩尘诀不过是托词。 同时他也警惕着宋怀尘,一个身怀十品修为,却以遇难海客身份登岛的人身上不会没有秘密。 此刻,仙人指路碑上无一字示生平,宋怀尘来历更显神秘。 白衣剑修盯着渐隐的字迹站了良久,一身戾气尽散:“算了……走了就走了吧。” 宋怀尘不在,虽然错失了天赐良机,但好歹能安心不少。 第3 章 神行符扯碎敛息符,山洞内灵力透出,洞外五人同时扭头,为首的葛青抬手一道灰烟抛了过来。 宋怀尘又一道符拍下,巨大黑影跃出,挤满整个山洞,将宋怀尘的身影完全淹没! 腥风席卷,风中仿佛有庞然大物,坚硬的鳞片刮擦地面,飞沙走石! 灰烟撞上腥风,势均力敌,灰烟灭,腥风散,风中的黑影被激怒,一声嘶吼,直冲葛青!长尾一甩,又是遮天蔽日飞沙走石! 宋怀尘一击得逞,飞身往山洞深处退。 洞中有风吹出,不是死路,他能送出两道符,也是因为洞里灵气较外界浓郁,这山洞里另有乾坤。 山洞很深,而且向下倾斜,越向下,坡度越陡,尽头处已是垂直的绝壁。 宋怀尘扣着山壁,探头往下看了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有风从下方向上吹来,带着极其浓郁的灵力。沐浴在风中,宋怀尘的呼吸在到达这个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 世界之后,第一次顺畅了。 他没有犹豫太久,松手跃下。 狂风从耳边翻卷而过,浓郁的灵气如一池暖水将人包围,宋怀尘抬手一划,在头顶封了一道禁制,然后开放灵窍,掐住手诀,开始吸收周身灵气。 海潮般向上扑打的灵力风暴因为宋怀尘的介入骤然出现了一道漩涡。 漩涡以宋怀尘为中心,仿佛一个无底洞,如同贪渴的巨兽张开嘴狂饮一通,又如夸父饮河渭,几至竭泽。 倾斜角极大的坡道变成了垂直向下的山壁,通道由宽及窄,洞壁更显嶙峋,那些突出的尖角全靠由下而上的灵力风暴支撑着,才不至于塌陷,宋怀尘携着漩涡一路下落,无论是风还是灵气,都被他带走,通道中响起金戈交鸣般的回响,坚持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岩块一块块从洞壁上松脱。 山体碎裂声清晰可闻。 宋怀尘一手捏着引灵诀,另一只手变幻手势,移动的指尖上染着一层薄光,那光在漆黑的环境中留下清晰的轨迹,仿佛繁花绽放。 覆在洞顶的薄薄一层禁制沿着洞壁向下延伸,符文如藤蔓,将松脱的岩石紧紧缠住,牢牢按在洞壁之上。 一座山的坍塌于一举手间消于无形,宋怀尘终于落到了底。 地是暖的,湿的。 坠落的通道狭长,底下的空间却是宽广,平稳的水声回荡着,放眼望去一片粼粼波光。 微弱的光源在水底,宋怀尘蹬掉残破不堪的鞋子,赤脚踩入水中。 水温宜人,内含丰沛灵力,宋怀尘索性把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扒了,就着水底透出的微光,小心翼翼的往水深处走去。 温暖的水没过脚踝,没过小腿,没过腰际,没过胸膛,直至没顶。 宋怀尘屏气凝神,注视着水底光芒,脚底一蹬,往那处潜去。 流水冲走他身上的污渍,同时治愈着宋怀尘满身伤痕。 宋怀尘到底不习惯赤身裸体,变相的洗了个澡后就在水中穿起了衣服。 那衣服不是他在鹤亭望时的一袭文士青衫,而是瞧着便有仙人气的广袖长袍,一袭白衣在水波中泛光如银,更衬得他泠然出尘。 宋怀尘在鹤亭望不穿白,并不是为了什么韬光养晦,若他真是那么小心谨慎的人,此刻更不会穿回本来的衣服。他不穿白,只因为大师兄一袭白衣满洲皆知,他没有与之争锋的意思。 无心之人亦有心,避其锋芒却终究容不下。 穿戴好了,宋怀尘才靠近了水底散发出光芒的东西,那是截一掌长两指宽的白色圆柱形物体,断口粗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 这东西不仅发着光,而且还源源不断的向外散发出灵气,浓得连此时恢复了泰半的宋怀尘都感受到了压迫。 宋怀尘试探着伸出手去碰了下,手感颇硬,表面稍显粗糙,像一截骨头。 好像是截骨头的东西对宋怀尘的触碰没有反应,男人胆子大了些,伸手握住,等了会儿,向上拔了拔。 然后他感受到了阻力,这截骨头下面还连着什么东西。 宋怀尘是踩着石块入水的,此刻他潜至水底,看见的也是一片乱石,而骨截溢散的灵力,在漫长的时间中将周围碎石吹成细沙,宋怀尘伸手将最上面一层拂开。 骨截之下依然是白骨,那显然是只人手,紧紧攥着骨截,指骨尖端刺入,与之连为一体。 而这只手的手腕处,抓着另一只手——也是骨头嵌进骨头的抓法。 他们在抢这一截骨头。 抢这截骨头的不止两个人。宋怀尘又推开一层细沙,下面层层叠叠露出的都是森森白骨。那些白骨都属于修士,其上残留着微弱的灵力,在湖底发出微弱的光,抵抗着骨截散发的灵力。 骨截的力量层层削减,宋怀尘推开一掌深的细沙后便推不动了,因为细沙又变回了碎石,层叠的骸骨彼此交叠,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把上层骸骨完全清除,他便不能看到下一层的全貌。 宋怀尘不想看了。 因为他用灵力略微一探,尽头处仍是白骨,不知堆了多厚。 宋怀尘浮出水面,四下一望,已经离他入水的位置有了一段距离。水是流动的,他索性顺着水流往前飘。 水底白色骨截发出的光芒渐渐远了,他却毫无回头的意思。 那东西为千万人所争夺,宋怀尘遇上了,却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视野里再次出现了光。 光芒渐盛,水声在密闭空间中的回响渐渐弱了,空间复又变得狭窄,而水位渐高,几乎顶到洞顶。 宋怀尘不得不又潜入水中。 水速骤然加快,灵力飞速流失,潜在水中的宋怀尘当即感到窒闷,而后,他被一股暗涌顶上了水面。 窒闷让他下意识的张口呼吸,而稀薄的灵气却进一步加深了窒闷感。 宋怀尘往水面上游,却被一股暗涌拍了回去。 滚滚水声之中,他模模糊糊听见有声音在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落水不等于溺水,宋怀尘安然无恙,然而他被暗涌拍下去的那一下太像不会游泳的人沉底,岸上已经有人跳下来救人了。 下水的人水性极好,很快靠近了宋怀尘。在水中不便交流,宋怀尘不抗拒对方的好意,任由对方倒拖着自己往岸边游。 嘈杂人声中,宋怀尘被拉上了岸,他意思意思的吐了口水出来,随即便向把自己拖上来的人口齿清晰的道了谢。 大概没遇到过这样的溺水者,周围人吵吵嚷嚷,回答宋怀尘的“不客气”听上去满是尴尬。 浑身湿透,呼吸不畅,宋怀尘坐在地上。他抬头打量周围的人,荆钗布裙,粗褐短衫,有的手里还提着锄头忘了放下,无论老老幼,一张张脸上都有风吹雨打的痕迹。 庄稼人们在宋怀尘打量的视线中不自在的移开眼神,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下意识的做出摸摸鬓角,压压裙角之类的动作。 湿淋淋的落魄男人一身白衣服很好看,男人的一张脸更好看。 “让一让,让一让!”呼喊声由远及近,听上去并不急切,人群分开一条小缝,一个蓄着山羊胡,穿着长衫,踩着草鞋的郎中扛着药箱挤了进来。 看上去才到而立之年的郎中摸着山羊胡,看了宋怀尘一眼,宋怀尘也看了他一眼。 一个眼神就这样完成了交换。 郎中转身挥开周围的人:“散了吧,散了吧,这家伙没事,我回去给他煮碗姜汤就好。” 宋怀尘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的村人们作揖道谢,他这一弯腰,脚步拖沓的庄稼人哄一下散了。 “这位道友,你从哪儿来呀?”郎中拖着腔调问。 宋怀尘一指水面:“从水里来。”然后他问,“这是哪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 里。” 郎中也指着水面:“映山湖。” 涟漪已散,水面平如镜。 一面镜湖,三面环山,山影倒映水中,青翠剔透,无愧于映山湖这个名字。 宋怀尘捞起湿透的衣袖,攥在手里拧着:“没听说过。” 村子很小,两人脚程极快,晒着药匾的小院子已经出现在视线里,郎中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你当然不会听说过,毕竟连瀛洲、蓬莱都没有映山湖,就是不知道道友你从哪一洲来?” “小地方,鹤亭望。”宋怀尘自报家门,然后问那郎中,“道友你又是从哪里来?” “方丈。”郎中回答了声,竟真的生炉子给宋怀尘烧姜汤。 灵气稀薄,呼吸不畅,宋怀尘懒得用灵力蒸干衣服,就那么湿哒哒的往椅子上一坐:“道友你来这里做什么——其实我都没弄清这到底是不是中原大陆……道友怎么称呼?” “这里确实是凡世所在的中土,鄙姓黄,你可以叫我黄药师。” “……黄药师,”宋怀尘重复了遍,又是一个耳熟的称呼,道, “好名字。” 男人的神色黄姓药师看不懂,方丈山的丹药闻名十洲,山上修士十个里有八个是药师,黄药师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 萍水相逢,黄药师不便问太多:“我猜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那天命之人吧?”他询问的望向宋怀尘,后者轻轻颔首。 于是黄药师颇为自得的笑了:“嘿嘿,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大海捞针的找那么个人,我破界而下,是为了‘度量衡’。” 第4 章 宋怀尘:“为了什么?” “度量衡。”黄药师伸手在空中划出“度量衡”三个字,“这是一个势规模庞大的组织,势力遍布上中下三千世界,平不平事,杀该杀人。” “据传,这个组织中有修士,有凡人,有大能者,也有达官显贵,仙凡两界的所有消息没有一件是度量衡不知道的。” “我刚上方丈山时有幸见过一次度量衡行动,”黄药师表情无限向往,“自此念念不忘。” “天下有那么多不平事,那么多该杀人,度量衡平得完?杀得过来?”宋怀尘意兴阑珊,“如果你口中的这个组织真的存在,它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度量衡的人行事,从来不会说我是度量衡。天下间的英雄故事,恐怕半数都有度量衡的影子。” “度量衡不自报家门,你是怎么发现它的?”宋怀尘问,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岔道,“在我们继续这个话题之前,能先借我套干衣服么?” 黄药师扇着炉火,头也不抬:“你没衣服?” “有,但都不是你身上的布衣服。”修士的衣服和凡人的差异太大,宋怀尘不打算特立独行。 黄药师觉得有道理,庄稼人当做家产的衣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跟我来。” 黄药师和宋怀尘身量相仿,但前者的衣服穿在后者身上,尺寸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出入。炼丹师计较着药材斤两,计较着时间火候,追求尽善尽美已然成了本能。黄药师看穿着自己衣服的宋怀尘,横看竖看总觉得别扭,跑出门去喊了邻居家的老婆婆来帮忙改衣服。 头发花白的孙婆婆腿脚利落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那是她五岁的小孙女,阿晚。 孙婆婆青年丧夫,靠着帮村里人做些针线拉扯大了儿子,大半辈子的经验,她看了两眼就知道如何改,和黄药师约定取衣服的时间,抱着几件旧衣服走了。 她招呼盯着宋怀尘发呆的小孙女:“阿晚,走啦。” 小姑娘脆生生的答应着,又看了眼宋怀尘,转身追祖母去了。 “啧啧啧,你这皮相啊,祸国殃民。”黄药师摸着胡子拖着语气,神情姿态和宋怀尘记忆里的那个黄药师没有一处相似。 宋怀尘身上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褐色布袍,正调节腰带穿得更舒服些。听见黄药师的话,男人回头冲衣服主人一笑:“殃及你了?” 黄药师顺着话头儿打趣:“现下还没有,今后就说不准啦,难保没有姑娘家为了一睹你的真容,没病装有病,小病装大病的来我这里讨药吃。” 黄药师挺胸摸胡子,做高人状:“我可是修道之人,接触太多红尘水对修行无益啊。” “我听闻方丈山的药师均已辟谷?” 辟谷与修为有关,三品之下还需进食,但方丈山是例外,但凡入山,山中俱会赐下丹药,助人断五谷,洗尘根。 黄药师不知宋怀尘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仍答道:“没错。” “那你现在吃东西吗?”黄药师屋后入乡随俗的种了一畦菜。 “吃。”黄药师点头,宋怀尘必然也要经历这一过程,于是他仔细解释道,“此间灵气太过稀薄,不足以供三品上修为的修士运行周天,体内神气匮乏,需得外物补充,所以我们不得不吃。” “自然,吃凡俗之物对修行无益,但若不吃,境界只会退得更快。”他看一眼宋怀尘,后者唇色极淡,是不自然的苍白,“你现在觉得喘不上气吧?” 宋怀尘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黄药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丹药,轻轻放到宋怀尘手边桌上:“我初来时也是如此,这味药能缓解症状。” 宋怀尘将药瓶转过半圈,看瓷瓶上贴的红纸标签,就两个字——“毒.药”。 宋怀尘:“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让你先吃一颗?” 黄药师嘿嘿笑了:“不用试了,这就是一味毒.药,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已经说过了,我们呼吸不畅是因为凡间灵气稀薄,修为越高所受影响越大,反而言之,只要修为足够低,就能适应这个地方。” “这味药,是禁锢修为用的,对修士来说确实是一味毒.药。” 宋怀尘很好奇:“如果凡人吃了呢?” 黄药师:“等于吃了一颗糖丸……姜汤好了,你就从这个开始进食吧。” 黄药师转身去端姜汤,宋怀尘盯着“毒.药”两个字看了会儿,扬声问:“吃几颗?” 黄药师端着姜汤迈着八字步过来:“一颗足以。” “好。” 入口即化的药丸回甘无穷,带来的却是席卷全身经脉的剧痛! 吞下药丸的同时,宋怀尘伸手去接姜汤,剧痛突如其来,他动作一顿,却还是稳稳接过了汤碗。 黄药师不敢放手,生怕他把汤碗砸了:“缓缓缓缓,你先缓缓再喝。” 宋怀尘将汤碗放在桌上,过了几息才开口:“你挨过劫雷吗?” 黄药师:“没有。”八品之上晋阶才有劫雷劈下,“你经历过?” “别人的,擦了下。”宋怀尘语调平稳,但从他只有几个字的短句能看出,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轻松。 宋怀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 尘额头有汗水渗出,嘴唇上些微的血色彻底褪尽:“一样痛。” “你是想说因为承受过类似的痛楚,所以这回可以忍受吗?”黄药师笑起来,“哈哈哈,逞什么强呢,痛一次是痛,痛两次就不是痛了吗。” 劫雷一道劈过就完,归元纳气后痛楚立时就能消减。 药石带来的剧痛一寸寸碾过骨骼,是无药可医的持久。 宋怀尘搁在桌面的手不自觉的轻颤,再没法把碗端起来。他有气无力的看了眼黄药师,垂下眼,暗自忍耐。 黄药师背着双手踱着四方步进了厨房:“忍忍就过去了,过去后就能吃饭了。” “在多年辟谷之后,凡世菜肴也如珍馐啊。” “是么?”宋怀尘低声问了句,声音沙哑,黄药师没听见。 修士都说凡尘食物中含有杂质,修道后再去尝试,再美味的菜肴都如同嚼食沙土。 宋怀尘倒是想尝试,奈何鹤亭望上根本没一个凡人。 一盏茶后,疼痛渐消,宋怀尘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去够桌上的姜汤,碗壁温热,他缩回了手。前胸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恐怕是不需要这碗姜汤。 一滴汗从额头滑落,指尖还没离开碗壁,宋怀尘又扶了回去。 他端起碗,闻了闻,小心翼翼的尝了口,是非常正常的姜汤味,并不是前人形容的土腥泥浆味。 亲身尝试之后,宋怀尘对黄药师口中的“珍馐”有了期待。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怀尘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眼就觉得不妙,灶台上传出的味道怎么闻怎么奇怪。 他伸筷子尝了口。 “怎么样?”黄药师兴致勃勃的问。 “……”宋怀尘把散发着焦糊味的菜叶子咽下去,“出去。” “让你做菜简直是亵渎食物。” “啥?”黄药师老大的不服气,“你行你上啊!” 宋怀尘抢过锅铲,唇角绽开一道笑纹,为黄药师的话:“我上了。” 半个时辰后,黄药师的满腔怒气彻底化为一肚子服气。 “你一个海外十洲的神仙,哪里学来得这么一手好厨艺?” 宋怀尘一句话解惑:“我是遇难海客。” “哦。”黄药师无意深究宋怀尘过往,“明天吃什么?” 宋怀尘数着米粒吃饭,辟谷太久,他不敢吃太多:“你有什么?” 黄药师豪气万丈:“应有尽有!只要你肯做!” 宋怀尘看他一眼:“我觉得,你不该叫黄药师,该叫洪七公。” 黄药师:“为什么?洪七公是名字?还是称号?” 看见黄药师不似作为的疑惑神色,宋怀尘没什么表情:“洪七公也很爱吃……就当我没说过吧。” 孙婆婆手脚麻利,太阳下山前把改好的衣服送了来,黄药师要给她工钱,老婆婆死活不收:“平日里有个风寒咳嗽的,到黄药师你这里讨幅药吃,你什么时候收过我钱了?” “这可不一样,草药山上随便采采就有,布料可要真金白银的去买。” “黄药师你可别欺负我老婆子没见识,药可比针头线脑贵多了。”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几枚铜钱推来推去。 穿着黄药师旧衣服的宋怀尘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馄饨。 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发簪的男人笑眯眯道:“鱼肉馄饨,我给阿晚端一碗过去。” 他说着也不等孙婆婆答应,端着碗就往外走。 “宋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孙婆婆顾不上和黄药师推让,转身要去拦宋怀尘,然而小尾巴看祖母迟迟不归,自己跑了过来。孙婆婆还没迈出药堂门槛,院门口宋怀尘已经弯腰把碗送到了小姑娘面前。 馄饨喷香,小姑娘吞咽着口水,却是不敢接,她怯生生的看了眼宋怀尘,然后求助地望向祖母。 “端好了,小心汤洒出来烫。”宋怀尘可不管那么多,拉起小姑娘的手,把碗塞过去。 阿晚收回视线看他,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宋怀尘笑着看着她,小姑娘有双大眼睛,宋怀尘望着望着,脸上的笑突然滞了下。 他看见小姑娘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顶着一头白发。 第5 章 “你注意到了?” 祖孙俩相伴离开,目送她们走进家门,黄药师关上药堂院门,对上了宋怀尘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个孩子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看到的不同?”年轻男人试探着问。 “阿晚不是孙婆婆的亲孙女,她是孙婆婆在赶集回来时在路上捡到的,被放在个篮子里,小被子下压着封信,大意是此女不祥,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 “把孩子丢了就丢了,还留这么封信,真是不给活路。” “是啊,”黄药师叹气,“当时孙婆婆新丧,”男人强调道,“丧子。” “丧夫丧子,老无可依,当时她过得浑浑噩噩,她捡回阿晚,是想通过她看看自己的儿子,老人家坚信自己的儿子舍不得离开。” “她看到了吗?” “当然没有。”黄药师摸着胡须,露出费解的神色,“阿晚能见常人不能见的精魅鬼怪,我却察觉不到她身上有灵气,在她的眼睛里,我时而是现在的模样,时而是不蓄须的。” 黄药师嘀咕:“我一直蓄须。”他问宋怀尘,“你在她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我满头白发。”宋怀尘回答,顿了下后他不怀好意的笑了,“满头白发……如果阿晚看的是未来,你老了后连胡子都掉光了?那头发还健在否?” 黄药师眯起眼睛:“哼,老夫可是满头茂盛黑发,哪像你少白头!刮掉胡子,更显得我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宋怀尘看着他,摆明了不相信:“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让阿晚瞧瞧。” 他话锋一转:“你的毒.药毒得我连一品境都不到,如果遇上高手,岂不只有挨打的份?” “你现在才问这个,比我想象得晚了些。”修士最大的倚仗就是一身修为,黄药师一直在等宋怀尘提问,“此界修士不以十品论等,而以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六重境界划分,你的一品以下,已经是炼虚巅峰了——不然你哪能好好留在这里?早该飞升了!” “因为我们已经是飞升的修为,此界容不下,排斥我们,所以才喘不上气?” 黄药师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总之,你觉得你修为低,但在凡世已经能横着走了。” “而且药效总是会退去的。”黄药师直接扔了一瓶标着“毒.药”的丹药给宋怀尘,“我们出现在此界有违天道,强行使用仙法——姑且这么称呼吧,会招致天道惩罚,真遇上事了,反而是被压制着修为出手,更能放开些。” “不过我在这里三年,还没遇到过一个修士,”黄药师揭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 过话题,问,“你还不困吧?” 山中天黑得早,而且暗得极快,几句话的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偶尔有狗吠传来,更显得山村幽寂。 修士不需要睡眠,宋怀尘答“不困”。 黄药师的视线越过了药堂的竹篱笆,月亮爬上墨色天空,映山湖在远处闪烁着光辉,如一面明镜。山势错落,水旱田因地制宜,东一块西一块,颇有野趣。茅屋木房沿着山路铺展,一派田园的幽静。 “再过两刻,我带你出去走走,”黄药师的声音飘散在渐起的晚雾中,“这个小村子,是个死局。” 宋怀尘跟着他的视线望出去,起伏山路上由屋舍窗内透出的点点灯光一盏盏熄灭,湖边小村庄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中。 群山环抱之中一面镜湖映着月光,一片清冷的白,山峦倒影沉沉压下,如栖息在湖底的巨兽。水面起了雾,雾袅袅升腾,将整片村子笼罩在一片纱幕之中。 药堂前点着药炉,药壶吐出的水汽中掺杂着浓郁的药味,苦涩的味道氤氲在雾气中,变得潮湿而持久。 犬吠声完全停歇了。 黄药师在白雾中吐出一口气:“走吧,咱们上山。” 山路曲折陡峭,两人落足无声,看似走得悠闲,脚程却是飞快,樵夫猎人日积月累踩出的小路已尽,树木越发茂盛。 宋怀尘看出了不对,一路走来,路两旁,目力可及的树林深处,时不时会冒出一截截篱笆来,陈旧的篱笆在斑驳树荫中张牙舞爪,姿态不可一世。 篱笆半人高,又矮又稀疏,若说是防野兽下山冲毁庄稼的设置,未免太儿戏,它们更像是界碑。 可这界碑又有什么用呢? 黄药师一抬下巴:“去看看。” 篱笆是竹子扎的,极其陈旧,爬满了青苔,不少还阴湿腐烂了,能这么怪模怪样的支棱着,已经是个奇迹。 宋怀尘在黄药师的注视下伸手碰了碰。 一圈透明的涟漪陡然炸开,灵力波动骤现,宋怀尘的手指被弹了回去。 叶片抖动的簌簌声中,整片篱笆都颤动起来,将灵力波动绕山传递而出,结界雏形呈现。 宋怀尘挑起眉毛,吐出两个字:“死局。” 以映山湖为中心,一圈结界将村庄整个包围起来,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然而,被挡住的只有修士,这个结界只有在灵力碰触时才会被激发。 黄药师补充:“金丹以上才会被阻挡。” “所以,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湖里。”宋怀尘回答,“被水冲进来的。” 他反应过来:“你说你这几年没遇上修士,是因为你出不去?” “自然。” 宋怀尘:“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也是从湖里。”黄药师回答,“不过那时候我晕过去了,所以才想问问你。” “我醒着。映山湖连通地下河,我从地下河来。” “地下河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宋怀尘转头看他,摇晃树影下,俊秀的年轻人的一张脸在明灭的光斑中透出诡谲来,“那河的河床是白骨堆成的。” “地下河中灵力充沛,那些白骨俱是修士。”宋怀尘一句句说着,“按常理说,那么大的坟场必然会产生异象,但河中什么都没有,很平静。” “地下是尸骸,地上是死局,两者间应当有关联。” 黄药师猜测:“地上的死局会不会是种镇压?” “这道结界能防住金丹以上的所有修士,就算是炼虚大能也无法突破,布下这个阵法的人,不是炼虚修士,就是和我们一样,从海外来的高人。 “我更倾向后者,从海外十洲来的人不会多,而我们两个都在这里,这道死局中,很可能还藏着我们都参不透的东西。” 宋怀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村子里的都是凡人,他是怎么知道凡世修士分练气,筑基等等境界? 黄药师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我是出不去,但村子里的人行啊,想求仙问道的人多得很,大门派每年一开山门,挑选凡间好根骨的孩童入山修行,村子里的人到镇上瞧了眼仙人,回来能说上大半个月。” “再者,结界防的是金丹以上,这山上的小东西可不少,跑过来被我逮到不少,喂几天就能养成灵宠,它们跟着村里人到镇上去,能带回不少消息。” “再过三个月,就是今年开山门的日子了,村里想看热闹,想做买卖,或者想带着孩子去碰运气的,一旬后就要出发,你如果有灵宠或者其他手段,都能使出来,让他们带出去。” 黄药师开诚布公:“我在这里几年,各种手段都用过,可依然被困在这里,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我可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修士的一辈子,可长啦。” “好。” 第二天中午,阿晚抱着洗干净的碗来还,远远的就看见宋怀尘坐在院门口的小马扎上编着什么东西,小姑娘好奇,犹豫着走过去看。 影子落到面前地上,宋怀尘抬头对小姑娘笑了笑,手指依然在草叶间灵活的穿梭。 草编蚂蚱,绿蝈蝈,螳螂举着镰刀脚,男人脚边已经放了不少小玩意儿。 小姑娘看着宋怀尘手上的东西,奶声奶气的说:“真好看。” 宋怀尘腾出只手,把碗接过来放在地上,然后捡了只草编蝈蝈给阿晚:“拿着玩。” 阿晚稍微犹豫了下就接了,小玩意儿不值钱,却比馄饨更有吸引力。 小姑娘摆弄这手里的蝈蝈,笑出了两个酒窝,她在宋怀尘身边蹲下,仰着头问:“宋公子为什么坐在这里,编这个呀?” “宋公子?”宋怀尘看她一眼,小姑娘眼里,他的头发还是白的,“那是你奶奶叫的,你该叫我宋哥哥,或者宋叔叔。” 阿晚的哥哥们都还是满山跑的小屁孩,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称呼:“宋叔叔,你为什么坐在门口呀?” “黄药师嫌我碍手碍脚的,把我赶出来咯。” 小姑娘立刻表示不服:“宋叔叔你很能干的!比黄叔叔能干!” 宋怀尘笑了:“哦?为什么这么说?” 阿晚:“黄叔叔烧的东西不能吃,你烧的很好吃!” “那阿晚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呀?” “鱼,映山湖的里的鱼可好吃了,比镇上的还好吃,甜甜的,红烧特别香。”小姑娘露出神往的表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好,和你奶奶说一声,我带你钓鱼去。” 第6 章 村里人对黄药师都很敬重,他说宋怀尘是他朋友,整个村子的人便都信任了这个初来乍到的男人。 阿晚回家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 说了声,孙婆婆就让她跟着宋怀尘去了,还嘱咐小孙女说照顾好宋叔叔。 其实挺想做哥哥的宋叔叔一手牵着阿晚,一手提着鱼竿往映山湖去,小姑娘抓着包地瓜干,一蹦一跳。 宋怀尘对阿晚说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让阿晚给他讲讲村子里的人和事。 小姑娘于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讲起来,都是些家长里短,全是小姑娘和小伙伴们玩时听到的碎嘴。 还有,便是最近的大事,村里人要去镇上看神仙。 “前几年我太小啦,奶奶不让我去,今年我终于可以和大家一起去镇上玩啦。” 为了赶上三月后的盛典,村里人十天后就要出发,可见距离之远,这小山村极为荒僻,连行脚商人都不愿意来。 孙婆婆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长的路,只能拜托同乡把阿晚带出去。 修仙门派最喜欢收五到十岁的孩子,年龄小好哄,对家的概念还不算太深,斩尘根容易。年龄小,根骨未定型,今后大有可为。 而五岁之上,也不算太年幼,听得懂道理,好教导,衣食住行也省心些。 阿晚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孙婆婆一直觉得她该去当神仙。 “老婆子我是寂寞,但我不能因为自己,去断阿晚的路啊,她是有大出息的人。” 孙婆婆的打算,阿晚自然不知道,她满心都是能去镇上玩,能看见神仙的喜悦。 黄药师对宋怀尘复述了孙婆婆对同乡的嘱托,后者说孙婆婆是有见识的人。 黄药师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正用刀子仔细削着一节木头的宋怀尘头也不抬:“阿晚的父母认为她不祥,孙婆婆却认为她有修仙的才能,这不是见识是什么?” “你想得太复杂了,孙婆婆就是乡间一个普通的老婆婆,能有什么见识?反而是阿晚的父母,能写下‘此女不祥’的信来,倒是是有学问的,至少他们会写字。而写这么一封信,虽然薄情,对阿晚不公平,却是对其他人负责,没想着祸水东引,更能说明他们有品德。” “孙婆婆这么想,不过是因为她养大了阿晚,对小姑娘有感情罢了。” 宋怀尘手里的刀顿了下:“你说的对。”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宋怀尘甩出钓钩,一线银色划过天幕,投入碧水之中。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阿晚舒舒服服的坐在树荫下,咬着地瓜干吃。 宋怀尘想了解映山湖,更想了解湖下的那片白骨,但他不可能去问一个小孩子,于是只是顺着小姑娘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扯些有的没的。 男人没有放太多心思在鱼竿上,自然很久都没钓到一条鱼,阿晚吃完了地瓜干,玩腻了草编昆虫,突然想到一件事:“宋叔叔,你认识字吗?” “认识。” “那你等会儿!”得到回答的小姑娘蹦起来就跑,“我去找书呆子来!” 片刻后,阿晚拉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 男孩一身衣服洗得发白,衣服上的补丁也已经毛了边,显然家境拮据。他年龄要比阿晚大些,比小姑娘高了整整一个头,却因为瘦,像根竹竿子。 “书拿出来!”到了宋怀尘面前,阿晚不客气的冲他一摊手。 男孩犹豫的看看阿晚,又看看宋怀尘,慢腾腾的从怀里掏出本薄薄的册子来,册子外包了层牛皮纸,纸面上有长时间翻阅留下的痕迹。 男孩子把册子给了阿晚,阿晚递给宋怀尘,还不忘嘱咐:“宋叔叔别弄坏了,这是书呆子的宝贝呢。” 宋怀尘翻开才发现,这是个残本,没封面没封底,他能看见的第一句是“白简对朱衣”。 宋怀尘继续看下去:“这书哪来的?” 书呆子讷讷出声:“我爹留给我的。” 留给。 宋怀尘琢磨着这两个字,是这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吗? 他无意去戳别人的痛处:“你想认字?” 瘦高孩子木讷讷一张脸上陡然闪现光彩,重重应了声:“嗯!” “你叫什么名字?” “白简。” 宋怀尘看了看书上第一句“白简对朱衣”,不由笑了笑:“好名字。” “我们先来读一遍,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明白吗?” “明白!” 宋怀尘于是念起来:“尨也吠,燕于飞,荡荡对巍巍……” 白简一丝不苟的跟着读,正襟危坐,仿佛如同坐在镇中富贵人家的私塾里。 阿晚在一旁看着,听着,不多时也跟着读了起来。 书上的句子整齐,意思也足够浅白,两个孩子或许还听不懂,但宋怀尘读着,却读出了意趣来。 他觉得很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时间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嘴上只是机械的读着。 等翻到最后一页,书中内容在“歌廉对借寇”时戛然而止时,宋怀尘陡然惊醒,嘴上却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习孔对希颜。” 一句话出口,如同淤塞的通道打开,泉水汩汩而出。 山垒垒,水潺潺,奉壁对探镮。礼由公旦作,诗本仲尼删。 驴困客方经灞水,鸡鸣人已出函关。 几夜霜飞,已有苍鸿辞北塞;数朝雾暗,岂无玄豹隐南山。 是《声律启蒙》,康熙年间成的书。 可这里哪来的康熙? “你爹是读书人?”宋怀尘抬头问白简,随即惊讶的发现周围围了一圈小孩子,一个个都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的,白简脸上红扑扑的,他回的那声“是”中,带着满满的自豪感。 宋怀尘对白简的父亲很有兴趣,但这显然不能问一群小孩子,他合上书双手还回去:“如果你们想读书,回家和大人说一声,如果想认字,随时来药堂找我。” “所以你想做个教书先生了?” 宋怀尘避重就轻:“宋先生比宋叔叔好听。” 桌上堆满了刨花木屑,宋怀尘的木工活将近尾声,大小不一的柱状体木块一个个留着榫卯接口,宋怀尘拿着锉刀仔细打磨着,黄药师拿起一个看看:“你会的手艺可真不少啊,”他感叹了一句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当了私塾先生,想走就不容易啦。” “我不教他们读书,只是认字,花不了多久。”宋怀尘吹去手上的碎末,直白道,“这群孩子多半要去镇上,十天还培养不出师生情谊,而庄稼人的娃娃,野惯了,要他们静下心读书也难。等他们回来……如果他们还回来,都已经半年过去了,还能有多少热情?” “白简不会忘。”黄药师道。 宋怀尘回:“白简有灵根。” “因为白简不会回来,所以你才开了口?”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也不过认识百来个字,他们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 早就想请黄药师教孩子读书,可黄药师是个郎中,实在抽不出时间。 宋怀尘开了口,绝对不会有人反对,村里人求之不得。 “不全是。”宋怀尘依然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没有看黄药师,“我开这个口,主要还是想让孩子们帮我把东西带出去。” 男人开始拼接那些木头零件,很快,手脚关节都能活动的木偶在他手中成型。 木偶两手长,中空的躯干中被宋怀尘塞了张符。 男人放开手,木偶人站稳在桌上。 “看着。”宋怀尘掐了个手诀,调动微薄的灵力,绘出一个小小的阵法来。 桌上的木偶突然动了一下,脑袋一扭,面向黄药师。 被没有画五官的木头脸对着,黄药师却生出了一种它在看自己的错觉。 “看这里。” 小小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中,中心是一道影像,映出了黄药师带着愕然表情的脸。 木偶确确实实在看他,而木偶的背后,是宋怀尘的眼睛。 “我打算把这个送给阿晚,让她带去镇上。” 黄药师说宋怀尘有手段就使出来,这就是宋怀尘的手段。木偶比草蚂蚱费事多了,贸贸然给小姑娘不仅突兀,对方也不会收。 黄药师搞不懂其中的联系:“教孩子认字和木偶有什么关系?” 他很快就知道了。 在村里人的印象中,私塾先生都是严肃刻板的,时时刻刻握着戒尺准备打手心。然而宋怀尘的课堂上没有戒尺,甚至没有那一张张桌案,他让孩子们围成一圈,圈子中央是块树墩,树墩上站着小木偶人。 宋怀尘从象形字教起,将小木人随着字形,掰出各种动作。 每一堂课都是欢声笑语,孩子们一个个扬着笑脸,宋怀尘的授课方式无疑颠覆了村人和黄药师的认知,后者发现宋怀尘的方式能让孩子们记得更牢更快,于是忍不住问他上鹤亭望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给别人做长工的。”宋怀尘微微笑着,眼神放得很远,好不掩饰自己的怀念,“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 “那你怎么……怎么会想到这么教书?” “因为我们那儿有先生提过‘寓教于乐’的理念,我觉得很有道理。小时候我也进过学,实在是被打怕了,既然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没必要让更多的孩子承受那种痛了。” 十天,宋怀尘在映山湖的称呼从“宋公子”、“宋叔叔”统一成了“宋先生”,没架子的宋先生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孩子们离开的时候,围着宋先生眼泪汪汪,男人把木偶给了阿晚:“带阿木出去见见世面。” 然后又将充作教材,一直寄存在他那里的半本《声律启蒙》还给了白简,嘱咐这个年龄最大的孩子:“照顾好弟弟妹妹。” 紧紧捏着书的男孩重重点头,红着眼睛的阿晚抱着小木人大声说回来给宋先生讲故事。 宋怀尘站在原地,站在孩子们看不见的结界内侧,目送他们离去。 黄药师看他表情不同于往:“怎么了?” “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 黄药师安慰他:“除了白简,其他孩子还会回来的。” “就算他们回来了,”宋怀尘有预感,“这片桃花源,也不会同之前一样了。” 第7 章 往镇子上的队伍出发了,带走了半数孩子,映山湖突然安静了许多。 宋怀尘和黄药师偶尔透过木偶的眼睛看看,几名青壮,几名妇女,带着一群孩子的队伍翻山越岭,走得辛苦,却也乏善可陈,不过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八个字。 “对这些孩子来说,去一趟镇上,也相当于一场修行了。” 一开始,辛苦的是大人,他们管不住吵吵闹闹,蹦蹦跳跳的的孩子。 在轻舟之上听两岸的虎啸猿啼是潇洒,蜷缩在篝火旁,听狐叫狼嚎,却是惊恐与考验了,夜色中一双双碧油油的眼睛不知吓得多少孩子睡不着觉。 渐渐的,在风餐露宿的旅途中,他们慢慢成熟起来,变得更听话,更懂事。 到镇上看一看,外面世界的繁华富贵,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将对孩子们的人生产生影响,促使他们成熟。 为了赶上冬日里的盛会,映山湖的队伍是在秋天出发的,这个时机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妙,因为秋日正是农忙时节。十几个壮劳力一走,村里老弱妇孺全得上阵,忙得不可开交。 黄药师也忙,长时间的劳作让一群庄稼人腰酸背疼,药堂里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消耗得极快。 还有人想过年开开荤,跑去山上打猎,秋肥的兔子没打倒,腿倒摔断了。 庄稼地里的事情宋怀尘不懂,他的水平也只能伺候伺候屋后歪瓜裂枣的几颗小青菜。在药堂帮忙递个药,止个血倒是手到擒来。 黄药师看得稀奇:“你经常受伤?” 他并没有在宋怀尘身上,看到属于高手的风范,只看到了厨子的积累。 “那几个人身上的伤,不像是黄鼬挠的。”宋怀尘将手里沾了血的纱布扔进水盆,顺手搓洗,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黄药师一无所觉,压低声音给他解惑:“他们越过了林界。” 山上围出了死局的篱笆就是映山湖人口中的林界。 林界内是安全的,林界外的山林有去无回。 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的警示在岁月变迁中失去了效力,往林界外探索的人越来越多,回不来的有,但能回来的更多。 “只要你还能看见篱笆,你就是安全的。” 村里人这么说,无形中扩大了林界的范围。 宋怀尘在干净的水中洗了手,捻起在滚水里煮过的干净纱布:“这几个人抓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何以见得?” “他们眉间有黑气。” 黄药师偷偷看了眼:“我怎么没看见?” 宋怀尘看着飘过视线的山羊胡子:“因为你老花了。” 黄药师:“老花?什么是老花?” “老眼昏花。” 黄药师在长袍的遮掩下踩了宋怀尘一脚,后者灵活的闪开,捏着纱布去给伤员包扎。 “宋、宋先生,您歇着,我自己来,自己来!”坐在药堂里的汉子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也不管胳膊上还在淌血的伤口,伸手去抢宋怀尘手里的纱布。 宋怀尘举高胳膊:“坐好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标明了的“毒.药”,药效褪去,黄药师提醒他服药,宋怀尘表面应着,私底下却不吃。 修为是他立身之本,在遍地修士的鹤亭望能掩饰,他不信在凡间便不能掩饰了。 男人在灵力匮乏至极的凡间,拼命抓取空气中有限的灵气,织出精妙的循环,死死锁住周身气机,让自己看上去与在药效作用下无益。 所以男人一张脸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 始终透着病弱的苍白,黄药师问他,他只说水土不服。 看上去十分体弱的男人认得字,是小一辈的希望,即使教书方式神奇,村人依然对他十分恭敬。 让宋怀尘替自己包扎伤口?想都不敢想。 “这纱布是滚水里煮过的,干净,你手脏,别碰。” 宋怀尘开口,没人敢反驳。 黑脸汉子讷讷坐了回去,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黑脸汉子治完伤,没立刻走,他还要等和他一起上山的同伴。 五个人上山,各个挂彩,宋怀尘一抬下巴,示意第二个坐下:“貉子能抓成这样?我倒想见识见识这貉子有多大。” 药堂里人多,症状又各不相同,王郎中拉了几块草席做帘子,将药堂分割成几片区域,一行五人正好占了个小隔间。宋怀尘话一出口,五个人的表情就都变了。 黑脸汉子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是为难,剩下的四个抿着嘴笑,表情颇为得意。 五人中,黑脸汉子是最年长的,年近不惑,剩下四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看见四个年轻人的表情,年长的汉子立刻低声呵斥:“干什么呢!”男人对宋怀尘有着庄稼汉对读书人特有的敬畏,疾言厉色的呵斥了年轻人后,软和了表情,好言好语的对宋怀尘打哈哈:“一群貉子,一群。” 他顿了下,加了句:“可惜没抓到。” 宋怀尘于是遗憾的叹了口气,仿佛一点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然后带着点对未知事物的,恰到好处的向往神色说:“有机会也想请你们带我去山上走走,看看那些小东西。” 黑脸汉子脸上表情缓和下来,连声答应。 四个年轻人相互挤眉弄眼了一番,站在最右边的说道:“宋先生,虽然我们没抓到貉子,但却抓到了个稀奇货。” 年长的想要再说什么已经来不及,另一个年轻人调皮的眨眨眼:“稀奇东西不太方便给村里人看。” 不管映山湖多么像世外桃源,只要有人在,就会存在摩擦,小村子是民风淳朴,但也没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但宋先生您没关系,您今天晚上来,我们给您看。” 言下之意便是有其他人一起来就不给他看了。 年长的一脸不情不愿,到底没出言反驳,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宋先生您来看看也好……说不定您能认出那是什么,毕竟您读书多啊。” 隔着几道帘子的黄药师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等送走所有伤员,他才有空和宋怀尘说话:“所以他们真的抓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你今天晚上去瞧瞧?” “再了不得也是金丹以下,”宋怀尘笑笑,“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秋意渐浓,天色早早暗下,起伏山路上由屋舍窗内透出的点点灯光一盏盏熄灭,湖边小村庄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中。 黄药师栓了院门,盘腿坐在院子里,在清冷月光下做呼吸吐纳。 药堂前的药炉终日不熄,各色药材交织出苦涩的味道,混入晚雾之中,带上了某种特殊的清凉。 含着清苦味的雾气中,盘腿而坐的男人身上透出了修士的清远况味,整个院子,连同文火上药汤的噗噗声,都仿佛带上了缥缈的仙气。 宋怀尘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门上了栓,他十分不见外地翻了墙。 黄药师倏得睁眼,精光四溅。 宋怀尘愣了下,仿佛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从海外十洲中鼎鼎有名的方丈山而来。鹤亭望上的药师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但方丈山的药师,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宋怀尘只见过一个陆亭云,人家自报金丹修为,境界之间的差距并不均等,宋怀尘无从推断炼虚境界到底是什么实力。 若真像黄药师说得那样,是一品不到的实力,那么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绝对也留了一手。他双目中的神光可不是一品修士能拥有的。 但就像两人在一开始自报家门时默契的没有询问彼此几品几境,宋怀尘此刻也只当没看见:“修炼的时候好歹放个禁制,如果我对你不怀好意,够你喝一壶的。” 黄药师慢悠悠的起身,望向宋怀尘手里遮了块布的笼子:“汤家人捕到了什么?” 宋怀尘把笼子放在地上,一把掀开了布。 笼子里是只两掌长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小眼睛圆耳朵,长得很像黄鼬,也就是俗称的黄鼠狼。不同的是它的耳朵与喙部都是白色的,背上毛则是深褐色。 小东西弓着背,龇着牙,缩在笼子离宋怀尘最远的那一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身体却在颤抖,典型的色厉内荏。它的一条后腿血肉模糊,不自然的折着,皮肉翻卷下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黄药师饶有兴趣的看着它,口气活像背书:“狙如,状如鼣鼠,白耳白喙,见则其国有大兵。” “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祥的东西。” 狙如身上笼罩层凡人看不见的红光,这光在清冷月色下格外明显。 笼子里的小东西身上只有浅浅一层修为,凡人稍微花点力气就能要了它的命,可它却是厄运的预兆,而所谓预兆,便代表了这件事必然会发生,再高明的修士都阻止不了。 所谓的化解,都是事后补救。 黄药师喃喃道:“怎么办呢?” “走一步看一步。”宋怀尘做出了毫无公德心的发言,“至于这个——我还没尝过狙如肉呢,你想试试吗?” 黄药师:“……” 第8 章 这次吃的东西实在没法和别人分享,宋怀尘和黄药师关起门来,偷偷开了回小灶。 去腥,焯水,裹浆,热油,大火煎炸,下佐料,文火慢炖。 身体里存着灵力的异兽肉散发出扑鼻的香味,黄药师无数次往厨房里探头,宋怀尘一次次把人轰出去。 宋怀尘也知道香,香味和着灵力一起从锅里散发出来,他盖上锅盖冲黄药师喊:“撑个结界出来,这东西不能给别人吃!” 黄药师乖乖照做。 终于等到了肉出锅,黄药师不等宋怀尘把肉盛进碗里,就拿了筷子往锅里伸。 这回宋怀尘不阻止了,只让他小心烫口。 到底是修仙人,再迫不及待,吃相也算斯文,黄药师一边吃还一边评价:“肉烧得软糯,入口即化,火候控制一流。肉外面裹着的层酱汁鲜甜,中和了狙如肉的肥腻感。” 他总结道:“一块肉能下三碗饭!” 宋怀尘闻言给黄药师盛了满满一碗饭:“吃给我看看?”” 黄药师瞅瞅饭,又瞧瞧肉,觉得自己吃亏了:“不对,一碗饭下三碗肉!” 宋怀尘把饭碗塞给他,自己拿起筷子,在锅里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 翻了块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的肉送进嘴里,他品鉴似的细细咀嚼,然后就搁下了筷子,留黄药师一个人狼吞虎咽。 黄药师:“你不吃?” 宋怀尘:“我才做了凡人没两天,不敢吃。” 黄药师笑他太小心:“你见过吃撑的修士?” 宋怀尘看着已经消失了小半碗的肉:“也许我很快就能见到了。” 吃得胡子里都浸满了油水的黄药师揉着肚子在院子里消食,宋怀尘捧着一卷药书,站在廊下笑他:“看见了没,吃撑了的修士。” 黄药师瞪他:“这该怪谁!” “怪狙如。”宋怀尘当然不会接他话头,一转身就把黑锅扔了出去,“怪它空有一身灵力,却不能像灵果一样直接被我们吸收。” 宋怀尘想了想,嘴角弯出不怀好意的弧度:“看来我也有机会看见频繁跑茅厕的修士了。” 黄药师恼羞成怒:“难道你不上茅厕吗?!” “上,”宋怀尘笑,“当然上。” 但比起凡人来,那次数绝对少多了。 在刚刚成功辟谷的时候,宋怀尘就想过一个问题,不吃东西之后,胃还在不在,它是不是会萎缩? 他非常好奇,然而修士内视看见的是经脉灵台,看不见那些对人体来说异常重要的脏器。而他也不是杀人狂,更没有异端的癖好,不会特地为了这事去找个人剖开瞧瞧,所以他始终没弄明白,自己的胃还在不在,还能不能接受食物,故而一开始黄药师让他吃时,他不敢吃。 在第一次尝试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胃还在,并且非常坚强的保有着它该有的功能,并调动了整套消化系统。 然而当五谷轮回的末端器官发挥作用时,宋怀尘极其难受,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洁癖的。 有一门好手艺的人,多半是老饕,宋怀尘会吃,在做修士时四处收罗美食,自然那些美食都能化为纯粹灵力,直接被身体吸收。 修士多寡欲,所谓的美食大多清淡,凡俗的食物浓油赤酱,能引得来自方丈山的黄药师口水直流,可见其吸引力。 然而宋怀尘忍住了。 一来是因为不喜“吃”这个行为带来的结果,二来,便是这些美味对他的吸引力并没有像对黄药师那么多。 或许是因为好东西吃多了,但更深层的原因—— 大抵,是因为我修了斩尘诀吧。 宋怀尘这么想着。 黄药师积了食,不肯喝药消,因为一旦用药冲,便真的会像宋怀尘说得那样,不断跑茅厕了。 “陪我去湖边走走,”他搬出了义正言辞的说法,“去瞧瞧能不能找到你进来的路。” 村子里人走得不少,农活重,留下的村人一个个筋疲力尽,在黑得越来越早的天幕下,越来越早的进入梦乡,给宋怀尘和黄药师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湖面如镜,映一轮明月,秋风萧萧,刮起层层水雾。 黄药师眯着眼睛,伸手指向湖中心:“你第一次从水里冒头,是在湖心的位置。” “第二次你冒出来,便到了这里。”黄药师虚虚一点,投出一道灵力,破开白雾,在湖面上留下一道涟漪。 第二次宋怀尘冒头的位置,离岸近了两丈多:“湖下一定有暗涌,否则你不可能一下子移动这么长的距离。” “可我后来找了老船夫,到湖中探了探,水下和水面一样平静。” “死局只挡修士的路,水下的暗涌,怕也要修士下去,才能摸到。” 黄药师:“在你来之前,我自己下去过,但什么也没找到。”他表情凝重,“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已经在岸上。”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宋怀尘并不在意,施施然道:“我下去。” 他说着解起了外衣腰带,黄药师神色严肃的对他说:“我有捆软金绳,你下去的时候捆上,有什么不对立刻用力扯绳子。” 宋怀尘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连同神色也是一变。 “怎么了?” “我给阿晚的木偶,在修士手上。” 黄药师的表情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兴奋的是终于遇见修士了,紧张的则是阿晚一行人此刻绝对还走不到镇上,如何会遇到修士? 他急切的问:“怎么回事?” 宋怀尘将腰带系回,一弹指在皑皑白雾中投出影像,入目是一片黑沉沉的山色,映山湖的队伍沿着多年出山的老路走,被脚步踩出的蜿蜒山道就在不远处,堆着行李的木板车停在空地上,篝火还没熄灭,然而人却全都不见了。 篝火边有散落的锅碗瓢盆,留下慌张的匆忙痕迹,木板车上的行李堆叠整齐,绝不是遇上了劫道的山匪。 木偶被握在一个修士手里——在场的,只有一个修士。 那修士星目剑眉,腰配一柄宝剑,是正气凌然的俊朗。 宋怀尘和黄药师看着他用剑鞘挑起木板车上的遮盖,随意瞧了瞧行李,然后围着篝火走了两圈,视线在地上逡巡。 那修士在观察,宋怀尘也在观察,他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黄药师同样在观察,他观察得很全面:“看来这修士是阿晚他们出事后才到达的,”画面中的修士也在查人消失的原因。 黄药师同时观察到:“他中毒了。” 宋怀尘一挑眉:“中毒?” 方丈山的药师在这方面是非常有发言权的:“气血两亏的面相……那毒估计还挺霸道。” 宋怀尘:“我好像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点跃跃欲试的味道?” 黄药师毫不遮掩的承认了:“技痒。” 技痒也只能干瞪眼,黄药师转而问:“他为什么拿着木偶?” 画面中,修士接下来的动作为他解了惑。 长相正气的修士虽气血两亏,却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并有一双十分灵巧的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好好一只木偶便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长的扁的,圆的方的,各式各样的零件整整齐齐排在木板车的横板上。 黄药师眉毛挑得快飞进头发里:“不务正业的修士还真多啊。” 宋怀尘冷笑:“吃了我的菜,却堵不住你的嘴,呵呵。” 画面中,不务正业的修士扭开了木偶的躯干部,掏出了宋怀尘塞在里面的符。 宋怀尘没什么反应,黄药师却紧张了:“如果他毁了这张符,我们和外界的联系是不是就断了?!” 宋怀尘松松扣起了手指,一道法诀蓄势待发:“没错。” 那修士将符纸正正反反,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直到因为玄奥符文打了个踉跄,才把黏在上面的视线挪开,始终没有做出想要损毁符咒的动作,亦没有想把它占为己有的表示。 海外十洲的玄奥符文对气血两亏的凡间修士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在宋怀尘和黄药师的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 注视中把符纸塞回木偶肚子,并把它拼了回去。 宋怀尘和黄药师都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修士席地而坐,将木偶放在自己对面,仿佛那是个人似的。 然后修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三个字——宋怀尘。 黄药师:“咦?你们认识?”他转头看宋怀尘,只见那漂亮男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然后他开口,也是三个字:“陆亭云?” 这三个字穿透阵法,避开死局,从遥远的,渺小的木偶口中吐出。 黑沉沉的山野间,眉目端正的修士也扬起了笑:“宋道友——或者说宋前辈?好久不见。” 宋怀尘借木偶的嘴与他对话:“道友,年纪大的人都不喜欢显得年纪大的称呼。我看你气血两亏,蚀骨香还没解?” “蚀骨香是药师谷不传之秘,不是那么容易解的。”陆亭云语气轻松,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的严重性。 “宋道友,”他并不和宋怀尘争辩“前辈”是对实力高强的修士的尊称,也不对宋怀尘曲折离奇的理由表示惊讶,只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颇有些没心没肺,“上次遇见时你好歹还是自由身,这回怎么就让个木偶给困住了呢?” “说来话长。”避开死局的符咒对宋怀尘消耗不小,几句话的时间男人头上已经见了汗,“长话短不了,见面说。” 说完这话,他转头问黄药师:“是直接让陆亭云到映山湖来,还是先让他去找找失踪的人?” 黄药师莫名其妙,觉得完全不需要选择:“当然是让他先找人!” “气血两亏,”宋怀尘凉凉的问,“等他找到人,还能撑到这里吗?” 第9 章 黄药师愣了下,随后表情变得十分为难:“你想救他?可……” 可救了陆亭云一个,映山湖消失的村民恐怕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黄药师话音落下换宋怀尘愣了愣,他垂了眼,低声说了句:“我不是很习惯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这句话宋怀尘已经是第二次说了,重复的过程让他突然间暴躁起来,那感觉就像是别人的玩笑正巧踩到了你的痛脚,周围的人笑着,你却连难堪的权利都没有。 异常憋闷。 黄药师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正想询问,就听见男人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到:“医者仁心,往哪儿走你决定。” 陆亭云在看地上的痕迹时,宋怀尘与黄药师也看到了,村民们离开的方向与映山湖的所在是两条路。 那头陆亭云等了会儿,听宋怀尘“见面说”后没了下文,开口问道:“去哪儿和你见面?” 宋怀尘催促黄药师:“快决定。” 他补充了句:“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黄药师不可思议道:“一面之缘,他就听你的了?你让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了?” 宋怀尘向黄药师投去平静的目光,后者却倍感压力。 宋怀尘又一次催促,这回只有两个字了:“决定。” 黄药师一咬牙:“先找人。” “先替我找到消失的人。”借木偶的嘴说完这句话后,宋怀尘松开了虚扣的手指,雾气中的画面同时消散。 在宋怀尘的一声喘息中,黄药师才后知后觉得发现了身边男人的虚弱,他好像这才看见了宋怀尘的满头虚汗,出口的话带着心虚:“你,还好吧?” “你说呢。”宋怀尘不轻不重的刺了黄药师一句,“医者仁心……这是凡间传出的话语,确实有道理,医者的那颗仁心,偏向凡人呢。” “凡人也是人,众生平等,他们的命不比修士的贱。”黄药师辩解,“他们比修士脆弱,自然要先照顾他们。” 宋怀尘点头:“有道理。”他嘴角有温文尔雅的笑,但眼神却是不近人情的清冷,“但不是你的道理。” 宋怀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他根本连“医者仁心”那句话都不该说,可呼吸不畅的痛苦与难以排解的焦躁感让他继续说着话。因为灵气的极端匮乏,男人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控制不了自己。 “陆亭云中毒,他能比那些凡人多撑多少时日?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伤员去救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那么多凡人?地上的痕迹说明抓走映山湖众人的是修士!修士对上修士尚有胜算——就算他受了伤,中了毒!”黄药师不接受宋怀尘的反驳,语气激动起来,“凡人对上修士不过一个死字,你敢说陆亭云的处境不比阿晚他们好太多?” “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宋怀尘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他一边想着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为陆亭云着想,一边却忍不住想骂人——他很难受,很暴躁,身边这个人却喋喋不休的和他唱反调,实在是太讨厌了。 表情完全冷下来的男人身上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威慑力,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黄药师心中泛起了隐隐的恐惧。 他分不清自己恐惧的是因为面前苍白的,因满头虚汗而显得格外孱弱的男人,还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毕竟和映山湖那群凡人有感情的是你。” “你……”黄药师张口结舌,“你狼心狗肺!” “随你怎么说。” 宋怀尘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很习惯从感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补全了这句话中最关键的一个词。 “一予一取,你给,我便还。” “孙婆婆替我做鞋,我给她馄饨,阿晚替我把木头人带出去,我教她读书。” “如果你硬要牵扯上感情的事,说孩子们对我的信任,对我的依赖,那我确实欠了他们。” 冷汗从额头滴落,宋怀尘冷冷道:“归根到底,我是替陆亭云觉得不值。” “凭什么他是修士,就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东西?就要不顾自己的伤痛去救他人?” 画面消失了,可宋怀尘与木偶间的联系还在,即使陆亭云将它装进了须弥袋中,宋怀尘依然能察觉他的动向。陆亭云确实沿着线索去找人了。 黄药师惊骇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陡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擦过树梢,撕开树应,照亮宋怀尘半边脸。 男人在明暗交错中陡现诡谲,黄药师看见他的眼睛,看见他瞳孔深处燃烧着的暗火,倒吸一口凉气:“你走火入魔了?!” 与宋怀尘相处时间是不长,但黄药师不认为他是面热心冷的人,若宋怀尘之前真是装的,他没道理现在突然脱下伪装。 宋怀尘此番说法实在太令人震惊,仔细想一想,一番话看似像模像样,实则更像是发泄,语无伦次伤人伤己,完全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黄药师自方丈山来,见多了因各种原因求石问药的修士,在冷静下来后,终于发现了宋怀尘的不妥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 :“你关心那个叫陆亭云的——关心和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修士,却字字句句针对和你朝夕相处的映山湖村民,你自己没察觉不对吗?” “境界不稳事关根本,你不和我说是自然,但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到?” 宋怀尘自然感觉到了,可心魔不是你察觉到了就能避免的,一如杀了狙如也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 男人闭口不言,嘴角的线条平直,衬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整个人真的便透出股冷情冷心的气质。宋怀尘在想,狙如预示的灾祸莫非就是他自己?这个念头投入他如岩浆沸腾的内心,并没有激起更大的涟漪。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方丈山的药师,死局之外我们无能为力,再大的矛盾也能暂时搁下,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你肯不肯让我探脉,给你疗伤?” “既然是心魔,那我的回答当然是不肯。”宋怀尘面无表情,“医者仁心——我没有讽刺的意思,但现在,我只能对你的好意说声抱歉了。” 他抛了块玉简给黄药师,转身往回走:“这是控制木偶的法子,你自己看,我去闭个关。” 黄药师接了玉简,无话可说,闭关确实是巩固境界最常见的方法:“安心去吧,”他只能安慰他,“我替你看着陆亭云。” 可惜此刻的宋怀尘失去了道谢的能力,只硬邦邦的挤出一句:“我和他不熟。” 说了要闭关的宋怀尘像模像样的在房间里打了禁制,掏出灵石摆好聚灵阵。然而他往阵中一坐却掏出了黄药师给的“□□”,往口中送了一颗。 经脉收缩的剧痛席卷而来,宋怀尘闭目忍耐。 他直忍得浑身都麻木了,剧痛却仍不依不饶,并集中到了右肩上。 宋怀尘睁眼去看,一看吓一跳。 他看见了一颗獠牙,嵌在自己肩膀上。 宋怀尘想都不想,右肩忍痛下压,左手挥出,直接一拳砸过去。 一声短促的哀嚎证明宋怀尘的攻击奏了效,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浑身发麻,宋怀尘拳头上的触感非常奇怪。 男人甩甩手,下意识的用眼神一瞟,这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哪是手啊,分明是截木头! 他僵硬的扭头去看肩膀,看全身,统统都是木头,关节处还相当眼熟。 宋怀尘整个人都震惊了,心魔直接被震飞,他想:卧了个大槽。 哀嚎声尚未遁远,宋怀尘闻声望去,是一只,有他两个大的猫。 野猫弓着背,龇着牙,时而发出痛号声,时而从喉咙里挤出恐吓声,宋怀尘往前走一步,它就往后退一步,显然被这个会动的猫抓板吓破了胆。 宋怀尘迈出第二步,色厉内荏的野猫掉头跑了。 比宋怀尘更高的杂草剧烈晃动,而后归于平静。 莫名其妙变成了木偶的宋怀尘抬手敲敲胸膛,咚咚咚,是空心的,里面大概还装着一张来自鹤亭望的符纸。 宋怀尘试着咳嗽,木偶没发出声音,于是他知道自己是说不了话的。 木偶虽然精巧,到底不如人体灵活,宋怀尘笨手笨脚的挪动着,尝试着适应这个身体。 在震惊过后,他觉得新奇,在察觉内心的焦躁消失之后,他更是开心了起来,完全不为自己当下处境担心,更不去烦恼自己如何回去,或者说,还回不回得去自己的身体。 宋怀尘想:每次晋阶都要出幺蛾子,这次不光被从鹤望亭扔了下来,还索性都不让我做人了,倒也,很有意思。 正这么想着,一声模糊的咳嗽从背后传来,宋怀尘还没想好是去看还是躲,就听见那声半梦半醒的咳嗽连成了一长串,声嘶力竭。 “你……” 夹杂着咳嗽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随即宋怀尘寄身的木偶就被提了起来。 陆亭云唇角还带着血,又低头咳了两声才接上了自己的话:“你果然是装的。” “那么复杂的符文,怎么可能只有传音一个功效?”陆亭云笑着,笑容里既有成年人的审慎,又有孩子气的跃跃欲试,“该怎么称呼你?成了精的木头人?” 被陆亭云提在手里的宋怀尘看着那张气血两亏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很不习惯从这个角度看人。 于是他像对付那只猫一样,对陆亭云的大脸挥出了一拳。 第10 章 陆亭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松松挡下了小木偶的攻击。 他的手指上沾着血,血温热,温度顺着木偶的拳头流遍四肢百骸,麻木的知觉恢复,异样放大的脸也恢复了正常大小,同时药效带来的疼痛,灵气匮乏的窒息感,也都回来了。 剧痛之中,肩膀上被猫咬的那口依然不屈不挠的盘踞着,宋怀尘忍不住伸手去按了下。 这一回,手掌触摸到的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上破了个洞,血正汩汩往外淌。 陆亭云往后退了好几步,沾着血的手虚掩着嘴,脸上的震惊无法掩饰:“宋……宋道友?”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宋怀尘,像是不敢认。 “原来你是木偶精吗?” 宋怀尘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 “陆道友,放心吧,木偶精不吃人。”宋怀尘想扶着树干站直身体,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 宋怀尘:“……” 陆亭云看他的眼神更震惊了:“原来宋道友你是鬼修吗?难怪……” “这就很不讲道理了,”宋怀尘没在意他说什么,又一次伸手去按树干,“凭什么我能站在地上,却不能碰到东西,地不是东西吗——难怪什么?” 陆亭云收起震惊表情,笑道:“难怪我从未听说过世上有宋道友这样一位厉害修士。” 他随意的抹去嘴角的血,手在心口按了下。 宋怀尘注意到他的动作:“我记得上次没来得及问你 ,蚀骨香是什么?” “蚀骨香是药王谷的秘药,实际上是种蛊。”陆亭云又咳了两声,才擦干净的嘴角又染上了血迹,“因为培育方法特殊,这种蛊的蛊虫带有一股幽香,所以名字里有一个香字。” “又因为它们以修士灵力为食,中毒的修士到了最后,往往便只剩下一具爬满了蛊虫的骨架,所以叫做蚀骨香。” 宋怀尘放弃了和树干的斗争,抬脚踩地上的草,草叶纹丝不动,脚掌直接穿透过去。 肩膀的伤口仍在滴血,疼痛又渐渐被麻木取代,宋怀尘怕自己又要回到木偶里去,直接问:“如何解?” “既然蚀骨香是秘药,那解法自然也是不传之秘。” 宋怀尘静了一瞬,又问:“常听说下蛊的人死了,蛊自然就能解了,蚀骨香也是这样吗?” 陆亭云摊开手,掌心里全是他咳出的血:“你觉得我现在杀得了他吗?” “我记得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 我送你回了宗门。” “所以我现在还活着。”陆亭云听得出宋怀尘的试探,“一言难尽,宋道友有时间听吗?” “恐怕没有。”宋怀尘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往那个方向走,”他指了映山湖的方向,“你会发现一道阵法,那道阵法困住了能替你解毒的人。” “能替我解毒的人,是宋道友你吗?”陆亭云笑着问,宋怀尘却没法回答了,意识一起一落,他又回到了映山湖的药堂之中。 地上聚灵阵中碧色流淌,阵眼处来自海外十洲的灵石熠熠生辉,包裹了整个房间的禁制在浓郁的灵气冲刷下闪烁着流光,法阵中心,宋怀尘汗透衣背,右肩鲜血淋漓,心底的焦躁又冒了头。 神魂离体带来的剧烈眩晕让宋怀尘连打坐的姿势都维持不住,身体一歪倒在地上,碧色光芒映着他的脸,更显得宋怀尘脸色苍白。 晨光从窗棂中探入,鸡鸣犬吠声声入耳,宋怀尘听见黄药师在药堂中招呼病人,晒着药材的小院里人来人往。 在这俗世的喧嚣中,在晨光的照耀下,眩晕感渐渐散去,熟悉的焦躁如同畏光的野兽,盘踞在宋怀尘内心一角,弓着背,踱着步,却再不敢伸出爪子。 宋怀尘当机立断,落下锁,将野兽关进笼子。 然后他撑起身体,摆回打坐的姿势,开始巩固境界。至于为何会神魂离体,飘到陆亭云手中的小木偶里,暂时还没空思考。 在凡世的喧嚣声中,宋怀尘内心出奇的宁静,他想着等自己出关,该给黄药师道个歉,为自己昨晚的口无遮拦。 宁心静气,入定之后神思飘散,如一缕轻烟随风而上。 彩云缭绕,视线被遮盖,天地间一片迷蒙,白玉阶上的落足声,是轻微的金石扣响,环佩叮咚中,有人走近了,来人问:“你在做什么?” 宋怀尘答:“修炼。” 一方白玉桌从从朦胧中显出形来,一只手拿起了倒合在桌上的秘籍:“斩尘诀?”纸张翻过的声音中,那人又说,“还是残本?练这鸡肋做什么?” “老君说我尘根未断,我翻着了这么本书,就练着玩玩。”宋怀尘将书从那人手中抽回,“若还不行,怕老君会将我一脚踹进海里。” “那一定要记得慢慢练。”看不清脸的来人在石桌上扣了扣手指,一面棋盘凭空浮现。 宋怀尘伸手一按,掌下便出现了一只棋盒,他掀开盖——黑子,宋怀尘落子:“你这是认定了我练不成了?” 白子跟了一步:“残本自然是练不成的,你也说了,不过是练着玩玩。更何况你名怀尘,怎会忘尘,更何提斩尘?又何必斩尘?” “尘根不斩,仙道难昌,你们修为一日千里,若有一天都飞升干净了,我岂不寂寞?这尘根,还是要斩一斩的。” “谁说仙人就没有七情六欲了呢?”执白子的道,“你练不成也好,等我们都飞升了,你自然就成了宗主,老君也不用头疼你不肯接班了。” 宋怀尘用黑子敲着棋盘:“我修为最末,排行最后,怎么可能去当什么宗主?老君他看上我什么了?以前我在外面游历,哪次不是屁滚尿流的跑回来求救?你们这群师兄师姐又为什么会同意?” “因为当宗主太麻烦了。”与宋怀尘对弈的人直言不讳,“动脑子的事你来,打打杀杀我们来,谁让你修为最弱,鬼主意最多——我赢了。” 那人伸手一划,示意宋怀尘看棋盘上连成一线的五颗白子。 他们下的是五子棋。 五子棋是宋怀尘想出的无聊小把戏,想要从他这儿经过,就要下赢他。 小孩子的游戏而已,又有谁会下不赢呢?一时失手,再来一盘就好。 宋怀尘不过是想为往昔留一点念想,结果却得了“鬼点子多”的评价。 男人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拍拍手站起来,白衣逶地:“这回又卖出去了什么?” 彩云沿着白玉阶散去,台阶级级向上,直至目力尽头,其上矗立着的辉煌大殿仙气缭绕,匾额上书三个大字—— 无象殿。 来人与宋怀尘拾阶而上:“这回卖出去的东西,殿内不一定有,说不得要你出去找一趟。” “什么东西无象殿里都没有?而且为什么要我这个守殿人找?” “这次的客人求的是‘一人心’,要你找,自然是因为你宋怀尘尘根未断啊。” 是了。 宋怀尘的意识在半睡半醒间沉浮,终于想起了他会漂到鹤亭望的原因。 那日他与记不清哪个同门在无象殿内把存货翻了个遍,到底是没能找到客人想要的“一人心”,期间嫌麻烦的宋怀尘拿着数种媚药,迷药问那同门,所谓一人心能不能这么解释,都被无情的拒绝了。 然后他就被老君一脚踹下了海。 为老不尊的家伙在岸上喊:“寻得‘一人心’,顺便渡个红尘,斩个尘根,化个仙后回来继承宗主位啊,老头我等你啊。” 宋怀尘被海浪拍下去浮起来,拍下去浮起来:“你倒是告诉我是谁要谁的心啊!” 和他一起在殿里翻箱倒柜的同门冲他喊:“我也不知道啊!” 无象殿不循常理,无论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找到,且找到的方法也千奇百怪,找着东西了,无象殿众会有感应,那感应玄之又玄,同门们相互点头,以代词指称,交流时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却没法说出一个形容的字来。 宋怀尘认为自己是感应不到的,因为他虽然算无象殿的人,喊着师兄师姐,却不能喊那老君师父——这也是他只有师兄师姐,没有师弟师妹的原因。 故以虽然老头一再喊着让他继承宗主位,但宋怀尘从来不当真。相熟的几个师兄师姐起哄,他也全做玩笑,至于为什么是玩笑,自然是因为他与人为善,和大家都处得不错。 所以当他被海浪一次次吞噬,一次次为了自救不得不压榨灵力,致使境界一再下降时,他几乎是绝望的。 心魔始生。 “一人心”不过是个借口,无象殿的人终于不耐烦他这个吃白饭的,想要赶人走了。 绝处逢生,他上了鹤亭望,被另一个白胡子老头给救了,宋怀尘心里感激,但再做不到像之前那样与人交心。 人的转变突兀且快,外表上看还是那个样,内里却变得又冷又硬了。 宋怀尘根本没费心去找什么“一人心”,只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机缘巧合下,他又找到了十几页斩尘诀,就可有可无的修炼起来。或许他这不求上进的态度正和了无为的道,修为涨得飞快。 随后宋怀尘就找到了自己的道——他更乐于称它为自己的处事原则。 就事论事,不谈感情。 可以让别人欠他,但他决不能欠别人。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5 “这样的话,我就能过我自己这关,告诉自己,我还是个好人。” 第11 章 宋怀尘睁开眼,聚灵阵已经变得暗淡,上好的灵石闪烁不定,已然快要消耗殆尽。 肩头的伤口已经愈合,宋怀尘掐指捏诀,想吹去肩头血迹,不期然看见了指尖沾着的血,陆亭云的血。 联系入定时回忆起的“一人心”,自己莫名其妙的神魂出窍,再加上鹤亭望要找的大才,宋怀尘悚然一惊,这两个要找的人,莫非都是陆亭云? 细思恐极,宋怀尘拒绝深想,往窗棂望一眼,外头一片漆黑,又到了不闻人声的夜晚。 心底那只焦躁的野兽又开始咆哮了,宋怀尘将牢笼加固一遍,收了阵法,打开禁制走出去。 病人都已归家,药堂中隔帘卷起,宋怀尘的视线毫无阻碍的穿过弥漫着药香的正堂,落在了院中盘腿而坐的黄药师身上。 黄药师在禁制打开的那一刻就被惊动了,他虽然仍盘腿坐着,双眼却已经睁开,望向了宋怀尘,多少带几分惊讶:“这么快?” “马马虎虎压制了就行。”宋怀尘走入院中,黄药师坐着,他一撩前摆也坐了下去,“这不是急着想出来和你道个歉吗?” “道歉就免了。”黄药师不和病人一般计较,“你肩膀怎么了?” “说不清。”宋怀尘垂了眼,如实以告。 在黄药师念叨着“匪夷所思”时,宋怀尘道:“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我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吗?”他问黄药师,“我闭关的时候,你有没有动用阵法?你见到的,和我见到的,是一样的吗?” “在你附身在木偶上的时候,我试过,但都失败了,直到天将破晓,我才第一次看见了画面,陆亭云说了句‘如何才能让宋道友你现身’,当时我没明白,现在懂了。” “如果我经历的都是真的。”宋怀尘沉吟一声,将手上的血迹摊到黄药师眼前,“那么这就是陆亭云的血。” “这就好办了!”黄药师一把抓住宋怀尘的手,“蛊在血中,有血我研制解药能快上许多——你没用这只手碰过伤口吧?” “没有。我——”我还没有那么舍己为人。 宋怀尘及时咽回了后半句话,夜半出没的心魔防不胜防,一道铁栏显然还不够。 “——我记得没有。” “跟我来。”黄药师攥着宋怀尘的手进了药堂,从药箱中翻出药瓶,将里面的透明液体倒入瓷碗,然后将宋怀尘染血的手指浸入。 血迹从宋怀尘指尖剥离,在碗底聚成完整的一滴。 宋怀尘问:“可以了?” “可以了。”黄药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滴血吸引了。 无所事事的宋怀尘拍去肩头的血迹,抬手打出阵法,投出的画面却是一片模糊,然而模糊的画面中却存在着一丝清晰的,微弱的联系。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股灵力凝出了丝,拧成的一根线,将断未断的细线这头是宋怀尘,那头是陆亭云。 画面模糊,联系清晰,仿佛在说想要看见发生了什么,就自己去吧。 宋怀尘想着那“一人心”,想着那“大才”,想着自己在无象殿的种种,没有犹豫太久,对黄药师道了声继续闭关,就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沉迷于血滴的方丈山药师仅仅对他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有抬。 仿照上次的做法,摆聚灵阵,盘膝入定,宋怀尘一闭眼,一睁眼,果然又到了小木偶身上。 这回小木偶不在野猫的嘴里,在陆亭云的腰上,正随着他的行动一晃一晃。 眩晕感真实而强烈,宋怀尘十分担心自己附在小木偶身上的魂魄会被晃出去,于是他伸手去勾陆亭云的衣服。 然而宋怀尘并没有给小木偶雕手指,“抓住”这个动作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能用两个巴掌去夹陆亭云的衣料,可恶的是剑修的衣料异常光滑,几次夹上了,却都滑脱。 宋怀尘不耐烦了,伸长了胳膊去戳陆亭云,后者终于反应过来,将小木偶从腰间解下:“宋道友,你可算来了。” 他显然是在行进中,周围景物飞快掠过,宋怀尘从小木偶的角度只能辨认出他们还在山里,他听见陆亭云说:“我找到人了——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宋怀尘的视野就那么一点儿,连片大点的树叶子都塞不进,更别提人了,他完全不知道陆亭云想让他看的人在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陆亭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宋道友,你为什么不显形呢?我对着个木偶说话,感觉很奇怪啊。” 陆亭云絮絮叨叨,话十分的多:“举着木偶也是很累的。” 宋怀尘当然想摆脱小木偶的状态,可他做不到,若说和上次有什么不同,那么就只剩陆亭云的血了。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示意,让对方往木偶身上涂血——尤其是他自己还在这个木偶中时——怎么想怎么诡异。 在宋怀尘纠结的当口,陆亭云突然松了手。木偶落地的瞬间,宋怀尘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都被震错位。 入定的状态瞬间被打破,宋怀尘“噗”的咳出一口血,血滴在聚灵阵上,碧色符文被浇灭了一段,缓了两息,才重又连上。 两息一过,尚来不及感受内腑的疼痛,宋怀尘又被扯回了小木偶体内。 那一线微弱的联系,居然如此霸道。 宋怀尘扑腾着木质手脚,躲过一只大脚,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什么东西?”那只脚的主人低头看了看,垂下的视线如有实质,刀锋般尖锐冰凉,非常不习惯当下视野的宋怀尘,清晰的捕捉到了。 然后刀锋便真的来了,冷光切开空气,冲宋怀尘斩了过来。 被猫咬一口肩膀破个洞,被摔一下就吐了口血,宋怀尘丝毫不想尝试木偶被切成两半时自己会怎样。 一回生两回熟,木偶虽然笨拙,习惯了也能躲开,即使姿势不雅,即使胳膊上被削下了一层木屑,从刀光下滚过的宋怀尘,依然是完整的小木人。 削下木屑的是刀上的灵光,那灵光穿透木头,温暖感流遍四肢百骸,宋怀尘的视野骤然一变,同时他也看清了攻击他的人手中拿着的是剑而非刀。 剑上灵光虽亮,却充满了血煞之气。 宋怀尘略一挑眉:“魔修?” 视野恢复正常,他看见了不远处拄着剑的陆亭云,男人嘴角溢血,剑上灵光黯,他看见宋怀尘,笑了下,握剑的手紧了紧。 “又是魔修?”宋怀尘这一问是在问他和葛青的纠葛。 从一开始的“不能杀”,但后来的“杀不了”,回归宗门没解掉蛊,又一个人跑出来,其中的故事不需细想,就知道足够复杂。 持血煞剑的魔修披着黑色斗篷,整个人都笼在血光中:“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6 又?你们进了魔修的地盘,自然是又上加又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玩意儿,”魔修用剑尖,轻佻的往宋怀尘方向点了两点,“但看上去比那个满身毒虫的剑修好吃多了。” 偷偷往旁边摸了摸,发现自己依然能“穿树”的宋怀尘毫无紧张感:“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魔修都要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是因为都长得太寒碜么?” 魔修发出怪笑:“你想看一看吗?” 他欺身扑向宋怀尘,冷不防背后剑光骤然一亮,魔修躲闪不及,被砍去了半边肩膀,粘稠血液顺着黑袍边缘滚落,掉在地上的胳膊迅速腐坏,红雾腾起,地上只余一节白骨。 红雾弥漫,陆亭云脸色骤然一变,喷出一口紫黑的血来。 魔修血雾对正道修士来说是剧毒,对宋怀尘同样如此。男人飞身而退,躲开飞溅的血滴,单手一拍,是个起诀的动作,体内却空空如也,毫无可以动用的灵力。 看着宋怀尘一击落空,脸色变得极差,魔修大笑:“那剑修离死不远了,我先解决了你!” 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锋利如刀,却没有魔修攻击特有的腐蚀感。 而陆亭云的表现却证明了对方确确实实是个魔修,只是一口呼吸,他就被腐蚀了内脏。 宋怀尘感觉不到,所以他表情不好,那满是血煞气的灵力还在往他体内钻,充盈他干涸的经脉,所以他脸色极其差劲。 魔修用血雾凝成手,向宋怀尘抓去,陆亭云嘶声喊道:“躲开!” “不躲。” 宋怀尘不躲,只一挥袖,血手溃散,滔天血雾如海浪撞岸,瞬间反扑! 魔修粉身碎骨,化为一蓬血色! 宋怀尘又一挥袖,滔天声势不再,血雾浓郁,却如蚕丝团起,安静而无威慑力。 地上剩一件黑袍,几截白骨。 陆亭云呼吸间不再有灼烧感,好歹将喉头的血咽下,勉强抬头去看宋怀尘。 从血雾中走出的白衣男人,一身清净。 陆亭云突然就笑了。 宋怀尘皱眉看他:“你笑什么?” “觉得你刚刚那句话有趣,问魔修是美是丑。” 宋怀尘道:“我只是在给你拖延时间,让你能出剑。” “那我更该为我们的默契笑。” “若我们真有如此的默契,”宋怀尘看着他:“那想必我觉得你还没把最想问的话问出来,大概也是对的了?” 陆亭云抱着剑,松松垮垮坐在地上:“不知美丑的魔修说得不错,我大概确实是快死了。” “既然快死了,那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宋兄,”陆亭云不称宋怀尘为道友了,“你是不自知是魔修,还是真的不是魔修?” 第12 章 依然是山野的环境,依然是夜半时分。 一身白衣的宋怀尘在这深秋的荒野夜色中,干净明亮得几乎能沁出光来。 “上回见面你说我是鬼修,”白衣男人在陆亭云面前蹲下,袍角拂地,在干枯的草叶上拖出沙沙的声响,“这回,就变成魔修了?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鬼修阴煞,魔修凶煞,两者并不相同。”陆亭云话音一转,“你能碰到东西了。” 宋怀尘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我知道鬼修和魔修间的区别,问题是你为何觉得我是魔修?就因为我不会被魔气侵蚀么?” 陆亭云侧头咳了一声:“我发现你靠吞噬血食现形。” 他回头看着宋怀尘,目光坦荡,无畏无惧:“上一次,是我的血,指尖上沾过去的一滴,让你非常短暂的现了身,而现在,你吞噬了魔修的精血,不仅现了形,还能触到实物。” 宋怀尘没有说话。 一个是被魔修逼到了绝境,一个则一挥袖就将那魔修挫骨扬灰,后者不说话,前者却不忐忑。 陆亭云笑道:“该不会因为我戳穿了你魔修的身份,你就要杀我吧?” 宋怀尘回道:“如果我真是魔修,难道不该是你要杀我?” “且不说我现在杀不杀得了。”陆亭云慢悠悠道,“我本来就不是见一个魔修就杀一个的狂人。” “只要魔修不在我眼前杀无辜的人,并且没想着要我的命,我就会把他当个普通修士。” “你把魔修当普通修士,魔修却不一定会这么看你。” “这就是问题所在。”陆亭云喘了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虚弱,“他们先动手,就是要我的命嘛,我自然得还手。”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宋兄,你想不想杀我?” “不想。”宋怀尘实话实说,“我应该算是救过你,虽然看上去不太成功,可按道理,你还是得报恩的。” 陆亭云说“没错”,问宋怀尘想让他做什么。 “无论我想让你做什么,都是在你活着的前提下,所以我不会杀你。”宋怀尘把话题转回去。 “你之前对我说,你找到人了?人在哪儿?” 陆亭云示意宋怀尘往后看:“人来了。” 一柄飞剑无声无息的划过夜幕,拂开掉光了叶子的树枝,轻轻巧巧停在离地三尺的位置。 剑上站着衣袂飘飘的修士,还有一个脸色煞白的男孩。 陆亭云看见宋怀尘眉心轻轻一皱,如同飘忽不定的雾气触到水面,泛起涟漪,有了切实的重量,现出几分人气。 说着和映山湖的人没感情,看见人了,心里到底不是没有触动。 毕竟孩子们离开的时候,他亲口承认了那句“舍不得”。 宋怀尘斤斤计较,算计着付出和得到,归根结底是因为太在乎。 他极自然的向那孩子伸出手去:“白简。” 站在飞剑上止不住发抖,却强撑着不去碰御剑修士衣服的男孩嘴一扁,却是硬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白简拉住了向他伸去的那双手。男人的手温暖稳定,白简没出息的软了腿,从飞剑上跌了下去。 宋怀尘接住了他。 御剑修士甩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冲陆亭云一拱手:“陆师兄。” “吴师弟。”陆亭云对他点了下头,挣了下没能站起来,他看了眼扶着白简的宋怀尘,状似随意的问到:“宋兄,可还能腾出手来扶我一把?” 宋怀尘看他一眼,让白简扯着自己一边衣袖,果真腾出一只手向陆亭云伸了过去。 陆亭云握住宋怀尘的胳膊,借力站起来。中了蛊后又被魔修重伤的男人站不稳,将自身的重量倚在一边的树上,然后松开了宋怀尘的手。 陆亭云满身的伤满身的血,宋怀尘的白衣服没能幸免于难。 “吴不胜,我师弟。”陆亭云为两边的人做介绍。 表情刻板的清瘦剑修向宋怀尘拱了下手,视线在宋怀尘袖口的血迹上顿了下。 “宋怀尘。”陆亭云想了想,这么介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7 绍,“我的恩人。” 听见这句话,瘦条条的吴不胜像根被风吹折了的竹竿,大幅度的弯下腰去,对宋怀尘做了一揖:“多谢前辈日前将陆师兄送回归一宗。” “举手之劳。”宋怀尘回了一礼,手指在袖口拂过,白衣上的血迹被拂去。 吴不胜的视线习惯性的一扫,看见宋怀尘干净的袖口一愣,表情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我刚刚带着这孩子往映山湖去了一趟。” “映山湖”三个字让白简拉着宋怀尘袖子的手紧了紧。 “遇见了一道巨大的阵法。”吴不胜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板,“至少能挡住金丹初期的攻击的攻击。但这孩子出入无碍。” 这些话显然是对陆亭云说的。 宋怀尘抬手抚上白简的脑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他的视线,给了孩子类似于“一叶蔽目”的安全感,他的话一半是在问归一宗的两名修士,一半是在问白简:“你们就找到了这一个孩子吗?其他人呢?” “其他人。”吴不胜往血雾处看了眼,问,“其他人有几个?” 陆亭云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吴师弟。” “除我之外,还有三十七人。”有颤抖的声音从宋怀尘袖子后传出,“死了……已经死了很多。” “这小孩告诉我们说,那天夜里他听见了隐约的读书声,顾不得天晚,迷迷糊糊追着声音去了,等醒过神来,便见魔修在吸食同乡精气。” 在陆亭云不赞同的眼光中,吴不胜终于打了个法诀,封住了白简的听觉:“我赶到时,魔修宴会正至高.潮,他的同乡,那些凡人体内的灵力——” 宋怀尘忍不住打断:“灵力?” “没错,灵力。”陆亭云接口道,“映山湖人乍看与凡人无益,但被打开后,更像炉鼎。” 白简因为骤然失去听觉而不安,宋怀尘拍拍他的头安抚。 小孩子紧紧盯着宋怀尘,把他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男人脸上毫无波动,惊讶从语气中透露:“炉鼎?你们看见的到底是怎么个宴会?所谓的打开是开瓢,还是——” 吴不胜答:“是后者。” “凡人毕竟是凡人,被魔修采补后精元枯竭,我们没能救回来。”吴不胜皱着眉,“因为这个孩子拖了后腿,我们也没能拦住魔修逃走。” 宋怀尘:“一个都没拦住?” 吴不胜挑眉:“没拦住一个。” “其他的呢?” 吴不胜一按剑柄:“砍了。” “但逃走的那个,带走了一个女孩。”陆亭云补充。 宋怀尘没有去问那女孩长什么样:“魔修说我们进了他们的地盘,那他们在此必然有一个大本营——魔修往哪个方向跑了?” 吴不胜言简意赅:“西,胡射城。” 宋怀尘沉吟了下:“两位接下来要往哪儿去?” 吴不胜询问的望向陆亭云。 后者看一眼宋怀尘:“全凭宋兄做主。” 宋怀尘诧异:“我?” “正是。”陆亭云点头,“我会来这里,就是来找宋兄你的,既然找到了,当然全听你安排。”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魔修血雾未散,腥味扑鼻,吴不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若要进城就快走,陆师兄得找个客栈调息调息。” “那就去胡射城。”宋怀尘拍散白简身上的符咒,将孩子往吴不胜处推了推,“麻烦吴道长带上白简,”然后向陆亭云伸出手,“陆道友。” 陆亭云嘴唇动了动,看表情是想拒绝,然而他犹豫了下,仍是握住了宋怀尘的手。 “麻烦吴道长带路。” 吴不胜一点头,将白简带上飞剑,腾空而起。 宋怀尘轻轻点地,在陆亭云胳膊上一托,便带着人飘摇而上,动作轻缓,速度却极快,紧紧跟在吴不胜身后。 陆亭云“咦”了一声,笑道:“宋兄……你这修为,我到底该称你为宋兄,还是宋老祖?” 宋怀尘不明白:“怎么说?” 陆亭云:“筑基以上可御法器飞行,是寄灵气于物,驾驭的是有形之物。而御空飞行,是化无形为有形,冯虚御空,离飞升亦不远矣。” 宋怀尘的回答是这样的:“我修的法诀不用武器,自一开始学的就是御空术,和境界关系不大。” 他看了眼陆亭云:“自然,我现在的修为还是要比你高些的。” 猎猎风声中,他话音一转:“不过陆道友,你说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我,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陆亭云气色极差,脸上却依然是带着笑的,语气也和沉重失落搭不上边,“蚀骨香为药师谷不传之秘,宋兄送我回宗门后,掌门震惊,当即向药师谷发函问询,谁知回复未到,药师谷副谷主葛根便带着葛青气势汹汹的上门来了。” “葛根和葛青什么关系?” “母子。” “母子?”宋怀尘,“从母姓,入赘?这葛根是否是个强势女子?” “正是。”陆亭云咳了一声,顿了顿才接下话音,“若是小鸟依人,上门讨说法不可能不带上夫君。” “他们来讨什么说法了?颠倒黑白来了?”宋怀尘当即发问。 陆亭云语气不显,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了。 “葛青断了一臂,说是我与他生了龃龉,下的杀手,逼得他不得不用上蚀骨香这味毒.药。” “葛根道蚀骨香解药能给,但给解药前,必须让我给个说法。葛青断臂无法再生,今后行针施药,乃至修炼斗法都受影响,前程已绝了大半。” “这说法要怎么给?让你也断一臂赔他吗?”宋怀尘胡乱猜了句,没想到换来了陆亭云的一声“是。” “我曾挨了葛青一掌,经脉内残留着魔气,平日里尚看不出……”断臂创口上经脉截断,魔气自然逸散。 宋怀尘冷笑一声:“当真是狠。” 第13 章 陆亭云继续道:“葛青身上魔气收敛得极好,涓滴不泄,有药师谷副谷主在身旁,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露出破绽。让我自断一臂是不可能的——” 宋怀尘插嘴:“但你掌门动摇了?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 “极是。”这一回,陆亭云停顿的时间长了些,“掌门有求于药师谷,很不巧,我师父和掌门关系疏远,又正巧在闭关。” “你不愿断臂,又不可能在宗门内违背掌门,故而逃了出来,逃出来找我,是觉得我能救你,为你解毒——”他记得自己对陆亭云说有人能为他解毒时,陆亭云问的那句“那人是否是你”。 “——还是来找葛青那支断臂的?” 宋怀尘说完话后过了大概三四个呼吸的时间,陆亭云才说了句“两者皆有”。 四个字带着颤音,而后便接上了惊天动地的咳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8 嗽。 中毒重伤,气血两亏之下又大量失血,体内灵气流失,压制不住蛊虫,与魔修对战时就是强弩之末,陆亭云撑到现在,终于到了极限。 巍峨城门遥遥在望,城楼上装饰的兽首狰狞,带着魔宗的特色,然而一眼望去,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修士,有正道有魔修亦有妖。 宋怀尘封住陆亭云身上几处大窍,在吴不胜折返回来前,已一步跨到与他平行的位置:“找个客栈。” 吴不胜惊骇于宋怀尘的速度,望向男人的目光中带着警惕,他犹豫了下开口:“我来带师兄。” 宋怀尘面无表情:“你们既然来寻我,就得信我。” 陆亭云强撑着一丝清明:“师弟,信他。” 吴不胜看了他们两眼,又转头往身后瞧了瞧,白简虽然吓得发抖,但察觉到吴不胜对宋怀尘的敌意,仍用狼崽子一样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他。 清瘦剑修按下飞剑,降在离城门不远处:“遮住脸,跟着我,等我说可以了再出声。” 城门守卫俱是魔修,见来人是三名正道修士带一个尚未入道的小孩,眼神不善,却也未加阻拦,重伤垂死的陆亭云没有引来任何注意。道、魔、妖混居的城中,生生死死每日上演。 顺利进入客栈,宋怀尘一袭白衣已然血染,吴不胜眉头深深皱着,将白简往椅子上一按,说了声“待着”,就往宋怀尘那处看去。 清瘦剑修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担忧,以及对宋怀尘未曾消退的警惕,客客气气不过是因为陆亭云说相信。吴不胜信的只是陆亭云。 他担忧、警惕,紧紧盯着,指关节攥得发白,却不伸手不动脚步,十足的矛盾。 陆亭云徘徊在昏迷的边缘,却始终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知道这不是奇迹,与自己的意志力也没太大关系,而是因为宋怀尘向他体内输送着微弱的灵力,替他护着心脉。 陆亭云的声音低弱,感谢真心实意:“劳烦宋兄了。” 宋怀尘一声轻笑:“我因你的血得以化形,为你护法,是取之于你,用之于你,无需在意。” 陆亭云完全是靠宋怀尘架着走,后者扶他在榻上躺下时,低声在他耳边说:“况且,我也有求于你。” 宋怀尘自觉这话不好笑,可陆亭云偏偏笑了:“宋兄,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重伤员的笑容是明亮的,带着阳光的气味,胡射城三族杂居,乌烟瘴气,客栈房间也带着污七糟八的气息,陆亭云的笑容于是更显得清新干净。 沾满了血污的干净笑容让宋怀尘的呼吸顿了一下,他直起身道:“我不这么觉得。” 持续的输出灵力让宋怀尘的五感渐渐麻痹,他知道自己快要脱离了,他对着陆亭云说话,声音足够吴不胜和白简听清:“我得走了,去找能救你命的人拿药。” 他在回答陆亭云之前问的问题,能替他解毒的人不是宋怀尘。 “劳烦吴道长替我照看白简,可以的话也请打听下其他人的下落。” 对白简这个孩子,宋怀尘有些惊奇,他面临变故仍能清楚的回答问题,见到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自己居然也没有表现得多震惊。 那份无条件的信赖让宋怀尘心里五味陈杂。 “若我没回来,而陆道友撑不住——”宋怀尘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了,他转身去看吴不胜时,发现清瘦剑修已经把手按上了剑柄,而白简抓着茶几上花瓶的细脖子,不错眼的盯着吴不胜的动作。 男人想着自己的原则,不能欠别人的,什么都不能欠—— “那就带着他到你见过的大阵前来吧。” 彻底消失前,他对陆亭云传音入密:“至于我是木偶精还是人,是魔修鬼修还是正道,都交给你来决定了。” 神魂归位,宋怀尘睁开眼,满鼻子的血腥味。 陆亭云留在他衣服上的血,果然又被带了过来。 附魂木偶上时,宋怀尘是一身无象殿的白衣,此刻男人回归肉体,沾在白衣上的血从内而外的,渗出了黄药师的旧衣裳。 画面颇为诡异,宋怀尘听着屋外一片嘈杂,想着别吓到了人,掐了个手诀隐去血迹,推门出去。 脑袋微微眩晕,是神魂出窍的后遗症,禁制一开,屋外人声陡然一高,剧烈的眩晕感如同一道大浪迎面扑来,冲得宋怀尘脚步踉跄,扶了门框才站稳。 等可怕的眩晕散去,宋怀尘意识到黄药师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你还好吗?” 黄药师眼中的关切真真切切,孙婆婆站在他旁边,手里端着碗热水:“坐下,快坐下,喝点水。” 宋怀尘几日不见人影,黄药师对外称他生病卧床,需要静养,拒绝了村人的探视。 此刻男人出现,满脸苍白,连站都站不稳,更坐实了重病的消息。 宋怀尘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眼前的重影晃去:“我没事。” 在第一次入定前吞的药丸药效仍在,此刻宋怀尘呼吸顺畅,心魔也偃旗息鼓,除了头晕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他顺着孙婆婆的力道坐到椅子上,接过热水,往屋外看了眼,泰半村人都聚集在黄药师的药堂中,神情焦急,看样子在讨论着什么大事。 宋怀尘问:“怎么了?” 黄药师揪了下胡子:“半日前有修士攻击了村子,当时在村口的人看见白简在他身边。“ “攻击都被挡下了——” 黄药师没能说完,旁边孙婆婆就哭喊起来:“造孽啊,白简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对他不好吗?谁家没本难念的经,我们能帮的也都帮了啊,他怎么能,怎么能领着修士来杀我们呢!” “如果不是菩萨保佑,老天爷替我们挡住了修士,我们、我们现在不都全死了吗!” 宋怀尘知道真相,知道映山湖的人会错了意,但此刻显然不是解释的时机。他想着白简在吴不胜身边的表现,想着他恐惧到极点却仍强做坚强的模样,心中苦涩。 男人露出了苦笑,那笑容内涵极深,在孙婆婆眼中就是被伤透了的模样。 教书先生都喜欢聪明孩子,有底子的白简在一众村童中无益是最出众的,宋怀尘在他身上所花心血也最多,此刻肯定特别不好受。 老婆婆这么想着,心疼起面前苍白的年轻人来:“宋先生,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白简有苦衷呢,也许是那个修士逼他带路的呢?” 孙婆婆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声音扬高,另一间屋子里的人也听见了,有的赞同,说对,白简不是那种孩子。 有的觉得不对,说白简一直和我们不亲,干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 宋怀尘喝了口热水,声音不轻不重:“白简可以先放一放,现在先想想怎么对付修士吧。” 宋先生平易近人,和孩子们相处也是嘻嘻哈哈的,可却莫名其妙的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9 在大家心中建立起了极重的威严,他开了口,再没人揪着白简了。 可说到修士,村人更是一筹莫展:“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如果修士真要杀进来,我们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坐着等死啊!” 说话的妇人捂着脸哭出来,悲观的氛围霎时笼罩了整个药堂。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孙婆婆双目无神,跌坐在椅子上。 黄药师看了眼宋怀尘,传音入密:“来的不是陆亭云。” 宋怀尘回他:“我知道。” 黄药师眼神一变:“你知道?!” 宋怀尘又喝了口水,冲去嘴里的血腥味:“稍后告诉你。” 沉默中,有人带着哭腔开口:“说到底,修士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村?” 有人低声嚅嗫:“还不是白简那个天杀的——” 宋怀尘眉心一皱:“闭嘴。” 被呵斥了的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宋怀尘,当即噤若寒蝉的把头重新垂下去。 宋怀尘将碗往桌上一放,瓷器撞击木桌的声音清晰可闻:“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修士既然叫做修士,那就还不是神仙,为什么攻击映山湖也脱不开两个理由,一为人,一为财。” “他的攻击为什么能被挡下?被什么挡住的?是人,还是物?” “你们说自己是普通人,可修士的攻击为什么不奏效?” “你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好好想想,村子里到底有什么和别处不一样?想想修士想要的会是什么,想到了,命说不定就保住了!” “生死关头,把那些狗屁倒灶的鸡零狗碎扔一边去,团结起来想想办法吧!” 坐满了人的药堂静得落针可闻,良久,终于有个老者犹豫着开口:“我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算是村里跑得远的人了,要说不一样,映山湖和别的地方最大的不一样,大概就是林界的篱笆墙了。” 第14 章 “但凡是山村,多半设置有防野兽的装置,更多的是因地制宜,开沟渠,做陷阱,篱笆……我从没看见过别人用篱笆挡野兽的。” “映山湖不仅用篱笆,篱笆围得还格外长,并且一代代口耳相传,将这篱笆置于极其重要的地位,仿佛篱笆一倒,村子就会遭受可怕的灾难。我相信在座的肯定有不信邪的,更会有胆子大的试过去把篱笆拔.出来,但老头子我问一句,有人成功过吗?” “没有。”有年轻人回答,他犹豫了下,含糊的用了代称,“我们……我们都试过,篱笆看上去摇摇欲坠,但哪怕是最细的一根竹枝,我们也折不下来,比铁还硬。” 也正是因为篱笆的不同寻常,代代相传的警示才没有消失在时间里。 “篱笆本身不同寻常,篱笆那头的东西也不寻常。我们进山的人就算越过篱笆,也不敢走到看不见篱笆的距离,因为一旦看不见篱笆,人十有八.九回不来,就算同伴不错眼的盯着,走出那个距离,人立刻就会被看不清的野兽叼走。” 开口的是汤家老爹,他表情严肃的看着宋怀尘,“到了今天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宋先生,那天晚上你从我们手里买去,我们从篱笆那头抓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急急的说下去:“抓到那玩意儿之后,我带上山的几个年轻人走了好几天的霉运,喝口凉水都塞牙,甚至我家附近的几个邻居也不顺当,再来又听说您卧病在床……是不是,这些倒霉事是不是都是那东西带来的?宋先生您是不是认识那是什么东西?” “狙如,招祸的。”宋怀尘不瞒他,“我认得它,自然知道化解的方法,比留在你手里安全得多,所以我才买过来。” “宋先生是从山外来的,见多识广,”黄药师装模作样的说瞎话,“狙如我也在书里见过,是大凶之物,会死人的,宋先生替你们挡了一劫,以至于重病卧床,你们得好好谢谢他。” 宋怀尘瞅他一眼,没说话。 汤老爹不疑有他,当即拉着几个年轻人要给宋怀尘磕头,宋怀尘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真磕下去,他救人是有,但因为救人卧床完全是扯淡:“想谢我,就想想该怎么破局,毕竟我现在也在村子里,修士一剑下来,我也受不起。” 他像模像样的替六神无主的村人分析:“听你们刚刚的说法,村子里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篱笆。” “实话告诉各位,我是想离开的,但不管从哪个方向走,我总会被篱笆挡回来,就像是鬼打墙。” “我出不去,修士的攻击进不来,我怀疑全都是因为篱笆。” “篱笆将映山湖和外界隔绝,好比一个阵法,既然是阵法,那必然是在保护什么。” “各位知道篱笆是什么时候建的吗?村中又有什么东西是在篱笆建起来的时候就存在的?” 故事实在太久远,映山湖村民陷入沉思,药堂中又安静下来。 宋怀尘记挂着陆亭云,端起粗瓷碗抿了口水,天气冷,水已经凉了:“不急,慢慢想,想到了什么随时来告诉我,左右我出不去。” “现在大家该务农的去务农,天还没塌下来,饭总是要吃的。” 男人的语气里含着分笑意,是鼓励的意思。微微放缓的语调,不是平日的懒散,而是阅尽千帆的沉着。 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聪明人甚至觉得轻松了些,他们大概明白了对宋怀尘的敬畏由何而来。 同样的,这逐客令有耳朵的都听得懂,村人愁眉苦脸的散去,有孩子在宋怀尘课堂上上过课的,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宋先生,弄明白了篱笆到底怎么回事,您是不是就要走了?” 宋怀尘摩挲着碗沿:“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他不肯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哪怕是欺骗都不肯。 因为见过了宋怀尘的心魔,黄药师已经放弃在这件事上和男人说什么了。 等人走光了,他直接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蚀骨香你能不能解?陆亭云快不行了了。” “既然是秘药,就算他是凡世的,解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关键是我现在手上没药材。”黄药师做了老长的铺垫才说了结论,“我现在解不了,只能缓解。” “怎么缓解?”宋怀尘拢起手:“如果是药材,我恐怕带不过去。” 他附身木偶之上时尝试过去取须弥袋内的东西,但完全打不开。 “不需要药材。”黄药师道,“蚀骨香吸食灵力,只要有灵力比修士更浓郁的东西,它就会跑出来。” “但凡世之中,灵力最浓的无疑是修士,一点精华集中于灵台,金丹、元婴是灵力的集中与浓缩,品质再好的灵石,也不如它来的纯粹。” 宋怀尘懂了:“但我们来自海外十洲。” “没错,我们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0 来自海外十洲。”黄药师点头,“虽然我们的修为被药物压制,但本身境界不变,体内灵力绝对比凡世修士浓郁许多。” 黄药师抚须沉吟:“但你和他萍水相逢,为了救他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代价未免太大了些。陆亭云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修士,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死局外剑修劈得村里人心惶惶,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这个地方终于被凡世的修真界发现了。” 宋怀尘琢磨着这话:“你是不是在用激将法?” 黄药师笑:“我虽然来自方丈山,但也救不了所有人。与陆亭云相比,我自然更在乎你的性命,不是激将,是真心实意。” “救不救……等我见了他再说吧。”宋怀尘撇开这一话题,转而向黄药师说起了两名剑修在死局外的遭遇。 “映山湖的村民都有问题,你为他们诊治时,没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吗?” 出生在仙岛的黄药师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凡人的脉象是什么样?反正他们看起来比修士弱了太多。” 黄药师猜测:“如果魔修时常出没在映山湖附近,那篱笆外抓走村人的或许不是野兽而是魔修了?” “说不通,如果魔修一早就在,之前进出村庄的队伍为什么没出过事?”宋怀尘不同意黄药师的观点,“死局对金丹以下的修士无效,魔修可以伪装成出去的村民回来,但村民看不出,我们不至于看不出。” “那可不一定。”黄药师咂巴了下嘴,“别小看凡世的道道,阿晚那小姑娘我们就看不透不是吗?” “村里的事我会注意,”黄药师说,“你还是去看看陆亭云吧,顺便我觉得,被魔修带走的那个姑娘,很可能就是阿晚。” 来自海外十洲的异乡人看不透,土生土长的修士不一定分辨不出。 “还有,宋怀尘,”黄药师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正经,“元神出窍这种事还是少干干得好,尤其是原因都找不到的,说不定哪次出去后就回不来了。” “还是那句话,在我眼里,你的命,比陆亭云的值钱,比这个村子里任何人都值钱。” 宋怀尘摇摇头:“看来我是得收回那句‘医者仁心’了。” “放心吧,我很惜命。我附身到木偶上,不仅是为了陆亭云或者映山湖人,更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不着不落的挂着很危险,至少现在让我元神出窍的人和物都在,我还有机会弄明白。” 宋怀尘以拳锤掌心,说服了自己:“这么一来,陆亭云更不能死了。” 黄药师皱眉:“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不是儿戏。” “我可以给自己做个替身啊。”宋怀尘笑道,“别忘了我做的木偶也是能动的。” 日已西斜,胡射城的客房内,放在矮几上的木偶动起来,翻身跳到地上,化成了人。 吴不胜长剑出鞘,一抹雪亮的光折射在宋怀尘脸上,映得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白简斜在椅子上睡着,陆亭云昏迷不醒,长剑出鞘的吴不胜将他们挡在了身后。 “宋道友?”吴不胜缓缓收了剑,身体依然紧绷。 宋怀尘并不介意他的警惕,甚至是带着欣赏的,他开门见山道:“救人的方法找来了,给我纸笔。” 他特地关照:“要质量最好的。” 吴不胜皱眉:“道友要画符?” “对,画符。”男人点头,嘴角弯起的弧度是矜持的骄傲。 吴不胜拿出了自己的珍藏:“豫章纸,东桑蚕,算不上顶尖,但这胡射城中,绝不会有比这些更好的了。” 斫豫章木可辨凶吉,豫章纸画符事半功倍。 东桑树上空茧丝如雪,东桑茧丝做符笔,能聚灵气。 宋怀尘拿起笔,在桌上划拉两下适应笔锋,而后执笔在砚台上轻轻一舔,并不蘸墨,笔毛却聚了起来,笔尖尖锐,笔肚圆润,茧丝银亮,饱蘸的是灵力。 一点灵光蕴在笔尖,宋怀尘悬腕下笔,浓黑的线条现于纸上,边缘微黄,是纸张被灵力灼焦了。 吴不胜瞪大了眼睛,看宋怀尘,看笔,再看纸。 豫章纸,东桑蚕是好东西不错,但就如同不同品阶的法器,好东西需得高修为。 一笔下去,灵力浓到能烧焦纸?吴不胜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从木偶里钻出来的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被结界包围着的映山湖,又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吴不胜的手又按上了剑柄。 第15 章 宋怀尘观察了下笔迹,换了个手势又落了一笔,这一笔较上一笔轻,然而两笔叠加的力道让一张符纸直接燃烧起来,做了废。 宋怀尘叹了口气,搁下笔,灵力退去,笔毛纷纷扬扬掉下无数,黑色砚台上染了层白,笔头直接秃了。 吴不胜心下惊骇,却听见宋怀尘带着些歉意开口:“纸笔我以后赔你。” 吴不胜愣了下,赶忙松开放在剑柄上的手,仓促回道:“不用。” 睡不踏实的白简被说话声惊醒,看见屋子里多了个人,揉揉眼睛从椅子上跳下来:“宋先生。” 宋怀尘伸手向下压了压,继续与吴不胜的对话。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要告诉你坏消息。”宋怀尘道,“我找到的救人方法,用不了。” 白衣男人袖起手,看着吴不胜,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他确实没有舍己为人到愿意将陆亭云身上的蛊引到自己体内。 “宋兄,你找到的方法,是唯一的方法吗?”陆亭云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醒了。 重伤的男人已经被清理过了,伤口妥善包扎,染血的衣服被换下,干净,也苍白。 他语气虚弱,若宋怀尘不是修士,根本听不到他那句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的话。 吴不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中却出现了极为挣扎的神色。 宋怀尘看着陆亭云,语气平稳:“自然不是。” “但接下来的两个方法都是我的猜测。” “蛊毒有实体,依附在肉身上,虽然你未到元婴,但我有办法让你神魂分离。肉身上的蛊毒能治则治,治不了,就替你重塑瘦肉,如同三太子哪吒那样。” “但我们不是神,重塑肉身将非常漫长,而且失败率极高。” “能解毒的人对我说,他现在手上药材不够,做不出解药,只有缓解的方法。缓解的方法是找到比你金丹更浓郁的灵力聚集物,将你体内的蛊导过去。” “我能画符,做出那物来,可符纸承受不住。”摇曳的烛火穿透了男人的身体,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光斑,“而我,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陆亭云了然接口:“除非?” “除非你自碎金丹,将修为降到练气。” 有关修士的对话白简是听不懂的,满脸茫然。这几日受得刺激多了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1 ,吴不胜也端住了表情,没露出太多的惊讶震惊来。 陆亭云的话声里夹着咳嗽:“如果换做宋兄你呢?” “我会先杀了那个下蛊的人。”宋怀尘道,“我从来只知‘杀不了’,未曾遇到过‘杀不得’。” 陆亭云笑:“看来宋兄也未曾遇到过杀不了的。” “何以见得?” “如果遇到了,宋兄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宋怀尘也笑了:“你不是觉得我是鬼修么?” 陆亭云不断的咳嗽,唇色苍白,眉头轻皱,脸上的笑意却不落,仿佛雪原上折射的阳光,是刺骨严寒中灼烧般的温暖,明亮到到晃眼。 他还想接着宋怀尘的话说下去,吴不胜忍不住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这是在给他营造一个轻松的思考环境,不说点什么,就让他一个劲的想是该放弃肉身,还是该自碎金丹,压力太大了吧?” 榻上陆亭云笑着附和:“正是。” “不过该思考的还是得——”宋怀尘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客舍猛然一震,灯台倒落,灯油倾出,一道火线顺着桌子烧到地上。 吴不胜眼疾手快的将白简从灯油边上拉开,却没能挡住火线爬上床帐。陆亭云倚在榻边和他们说话,燃烧的火焰几乎舔上了他的脸。 不知是没力气躲,还是觉得没必要躲,陆亭云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宋怀尘伸手将烧着的半幅床帐扯下来,远远抛开。他弯腰去看陆亭云的脸,胡射城里来往的都是修士,灯火也不是凡火,刚刚火焰离陆亭云实在太近了,他担心这个重伤的男人再次受伤。 动作的出发点是担忧,出口的话却带着调侃:“长得相当不错的一张脸,可别烧坏了。” 陆亭云脸上的笑容陡然转了个调调,雪峰上清冽的阳光,陡然变成了夏日里消渴的酸梅汤,带着暖熏熏的调皮。 “宋兄。”陆亭云开合的唇瓣上毫无血色,唇线却染着一线殷红,他咳着咳着又咳出血来。 他有话要说,宋怀尘便凑过去听,耳畔灌满暖湿的气息,陆亭云在说:“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而后耳廓一暖,是带着血腥味的亲近。 陆亭云说:“我早就想——轻薄你了。” 陆亭云的血让木偶精的形体又凝实起来,宋怀尘花了一息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是该喊非礼,还是该揍陆亭云一顿。 一息后,他决定取折中的方法:“耍流氓可以,但比我更过分,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不介意宋兄你从我身上讨回去。”陆亭云笑道,“毕竟不管人修魔修鬼修,我都不曾见到比宋兄更好看的,算来算去,都是我赚了。” 宋怀尘摸了下耳朵,擦掉耳廓上的血迹:“有人教育我说不能和病人一般计较,我等你好了再和你算账。” 白衣男人直起身,反手一挥,一道灵光轰一声将客房的门板炸开,碎木片向外飞溅,措手不及的叫骂声中,冲到了门口的一名修士直接被撞下了楼。 吴不胜蹡踉一声拔剑,他根本没感觉到有人摸了上来。 店主人的咆哮声从一楼大堂中传来:“哪个龟孙子敢在我店里打架!活腻歪了吗?!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平稳的嗓音清晰、缓慢,“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宋怀尘笑着接了声:“这话我喜欢。” 他迈步向前,迎着门外的蠢蠢欲动的来客,按着吴不胜的肩膀将人推回去,传音入密:“找个机会,带你师兄和白简走。” 吴不胜传音问:“那你呢?” 宋怀尘笑着回他:“我是个木偶精啊,积攒的灵力用光了,自然就变回去了,反正死不了。” 楼下说话人将三枚巴掌大小,湛然泛光的灵石放到店主人面前,店主人眼睛转了转,揣了灵石招呼店小二一溜烟跑远了。 楼下说话的是个青衣文士,长相端正,气质温润,完全看不出是会用三块极品灵石买“为所欲为”的人。 青衣文士彬彬有礼的向宋怀尘作揖:“在下临川学宫于青言,敢问道友是?” 宋怀尘不冷不热的勾起嘴角,他记得当初追击陆亭云的一群人里,这一位就跟在葛青身后:“无名无姓,天地一散修。” 于青言也不纠缠:“既然道友不愿沾惹是非,可否让一步,我找陆亭云。” 宋怀尘不动:“找他什么事?” 于青言沉下脸色:“胡射城有魔修,但这里的魔修不修邪道,陆亭云身为正道人修,却勾结邪魔外道,为修炼邪法屠灭村庄。我与药师谷葛青偶然撞破,他不仅不悔改,却要将我们赶净杀绝。” “我与葛青等人欲将他斩杀,以慰枉死村民,不慎让他逃脱,葛青更丢了一条手臂,我循着他的踪迹追到此处,要为枉死者讨说法,也为葛青讨说法。” “哦。”宋怀尘平平应了声,“但你带来的人却是魔修,这是为什么?” 挤在楼梯上,时刻准备着往里冲,去取陆亭云性命的,都是些魔修。 于青言很直白:“胡射城多魔修,我不希望再让陆亭云逃了。” 宋怀尘又“哦”了一声,还是不动。 青衣文士耐心告罄,他确实忌惮宋怀尘,但男人的问题反而提醒了他人多势众,自己实力不够,也不用害怕。 冲在前面的魔修可不是他花钱雇的,而是葛青给的,面前的这些,不过是他势力的冰山一角。楼梯上的败了,立刻会有新的补充进来。 于青言最后问道:“道友,你让,还是不让?” 修为低末的店家与小二早就跑得看不见,不想惹麻烦的房客也提脚走了。但三族混居的胡射城是个多乱的地方,客栈里外远远近近,站满了看好戏的人。 他们站的有经验,有水准,空出了大块场地给宋怀尘于青言发挥,场面一时间颇为滑稽。 宋怀尘道:“都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还没弄明白吗?我自然是不让的了。” “那我只能得罪了。”青衣文士挥了挥手,下了进攻的命令。 宋怀尘悠然的笑:“不得罪。” 男人双袖一震,灵力波动一扫,满楼梯的魔修连同看好戏的闲客全被拍飞,木楼分崩离析,朗朗青空现于头顶,宋怀尘飞身而下直取于青言:“毕竟砍了葛青胳膊的是我!” 与此同时,宋怀尘传音吴不胜:“走!” 于青言面色骤变,抬手召出一只黑色竹节的狼毫笔,于空中大力一挥。墨迹在空中成型时,灵力流动骤然动荡,宋怀尘身形一顿,气势万钧的一击生生中断! 化作攻击释放出的灵力已然收不回,宋怀尘的身影骤然变得透明,于青言面色扭曲,落下第二笔,宋怀尘的动作完全被制住! 陆亭云的传音姗姗来迟:“于青言的破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2 字符能破天下一切法,宋兄小心!” 第16 章 宋怀尘能寄身于木偶之上的原因虽不明了,但肯定和木偶里的那张符纸脱不开关系,破字符破一切法,符亦是法。 被制住了动作的男人内心警铃大作,咔啦一声,是锁住内心凶兽的笼子开裂的声音。 白衣男人身形渐渐透明,眼中却燃起了晦暗的火。 于青言挥下第三笔,以为胜券在握,背后不期然划过一丝寒意。 他没来得及弄明白心惊感从何而来,留在空中的两道墨迹就炸了个干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于青言胸口气血翻涌,第三笔没法落下,“哇”得吐出口血来。 那口血没能落在地上,在半空中化作红雾,抽成细长的一条,轻飘飘飞了出去。 于青言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追了过去,红雾落在一片雪白之上,渗入半透明的修长手指。 快要消失的白衣男人再次变得凝实。 满地的魔修皆是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红雾蒸腾,更多的血蜿蜒在地上,绘出诡异的图案来,他们凝聚了毕生修为的精血皆汇于宋怀尘一身,而一片不详的鲜红之中,男人一袭白衣始终纤尘不染。 于青言忌惮他,与他废话许久,是因为看不透他的修为,此刻,手持黑竹笔的修士依然看不透宋怀尘的修为,但却能感受到对面白衣男人境界攀升带来的成倍压力。 宋怀尘面无表情,眼中蕴着暗光。着一身白衣站在满地血色中,周身气势凌然如霜雪冰刀,完全是正道修士的气息。然而,他不是魔修,却胜似魔修。 周围看热闹的修士见事情不妙,全都远远遁去,不怕死的跑远了些,又停下来探头探脑的观望,手中缩地成寸的法诀,脚下一息千里的法器,全都蓄势待发。围观的气氛都紧张起来,更别提当事人了。 从背上掠过的寒意流遍四肢百骸,于青言毫不犹豫的打出一个法诀扔到了天上。 正道魔修水火不容,尤其是与以人精血为食的邪道魔修更是见面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像陆亭云那般想法的修士到底少。 于青言修着正道却与修邪道的魔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能平平安安的走到现在,绝对不缺乏心计手段。 见事不妙,他毫不犹豫的发出了求救信号。 就算暴露了自己和魔修的关系,他好歹能保住性命。 然而宋怀尘不打算留他的命。 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最是面目可憎。这远比不与你亲近,将不想做的事推到你身上更可怕。 宋怀尘感同身受,憎恶感更甚。 颠倒黑白之人,当杀。 陆亭云那句“宋兄未曾遇到过杀不了的”给了宋怀尘莫名的信心,而这信心促使他坚定了决心。他要杀了于青言。 心魔化作凶兽将宋怀尘清净灵台扰得一片混乱,男人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没有遇到过杀不了的,是因为他与人为善,能忍且包容,未曾下定决心,去杀某一个人。 在天空绽开的法诀发出嗡鸣之声,灵力波动极快的传递到极远处。几乎就在那一声极沉闷的钟声响起的同时,一道炸雷般的咆哮从胡射城中心响起。 那是高阶修士愤怒的大吼,炸开的不是声响,而是灵力。 看热闹的修士不幸被扫到,立刻被震得口喷鲜血,不省人事。 手中的法诀,脚下的法器,根本来不及催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宋怀尘身形一阵波动,他附身于木偶之上,与元神出窍相似,却发挥不出元神的威能,不知何人的一声怒吼从木偶传递到肉身之上,将宋怀尘自入定中打醒三分。 如梦之将醒,空留憾恨,困居于肉身之中的心魔抬了头,与梦中倒影遥相呼应,抖擞鬃毛,发出平生第一声淋漓的吼叫,穿云破日。 于是宋怀尘愤怒,他要杀当杀之人,竟也有人阻挠! 所以他不计后果的出了手! 他扬手拍出一道青光,那光极明亮,炽热得近乎于白,那是毫不花哨的,实打实的一道灵力,携着万钧之威,直扑于青言而去! 于青言早已退了。 在察觉宋怀尘变化的瞬间,在打出法诀的同时,他已经在往后退,往远离宋怀尘的方向逃! 于青言御空而逃,往远离宋怀尘的方向,往胡射城中心逃!于青言修为在金丹中期,又借助了法器,两人间已经拉开了不短的距离。因为胡射城有护城大战,于青言不能直接飞出城去,弥补一般在身后打下层层防御法诀。 然而宋怀尘的的灵光太快太锋利! 防御法诀如同张张薄纸,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青白灵光瞬息之间已然追到了于青言背后! 自城中传来的咆哮未落,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喝,同时一道黑红灵光携着血雨腥风的气味扑向宋怀尘投出的青光! 黑红与青白二色光芒紧贴着于青言后背相撞,青衣文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 高阶修士的灵力撞击之声令人耳聋,光芒令人目盲,那些看热闹昏迷的修士,那些瑟缩在墙角的城民,在无意识,与来得及反应之前,都被吞没。 巨响消,光芒散,三族杂居,巨大而繁华的胡射城毁了大半。 地面上鳞次栉比的建筑只剩断壁残垣,三族色彩鲜明的涂饰全被烧得焦黑,城墙塌了一截,地面下陷开裂,护城大阵更是尸骨无存。 被波及的修士城民连节骨头都没能留下,空中只余一股焦糊味。 一黑一白两名修士相对而立,披着黑袍的高瘦魔修一手抓着于青言,另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葛青。”宋怀尘认识他,“又是一个当杀之人。” 罩着黑帽的魔修并不意外自己被叫破身份:“原来当初在山洞中的是你。” 葛青回敬宋怀尘:“你该死。” “当初我能卸你一条胳膊,今天我就能把你剩下的胳膊腿全卸了。” 葛青斜斜勾起嘴角,兜帽阴影下,他唇色艳红:“狂妄。今日的我再不是当初的我。” “自然。”宋怀尘也笑了笑,微合眼睑,嘴角后提,是个傲慢的笑:“毕竟你没胳膊了。” 白衣男人话音落下,葛青剩下的那只手,便真的从胳膊上断开,连着就剩最后一口气的于青言一起,掉到地上。 对修士来说,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难,何况此刻两人间的距离不过百里,但不知攻击自何而来,便显得可怖了。 葛青因剧痛佝偻了背,然而他已经没有手去捂伤口了。 男人肩膀处淌出的血几乎和他的衣服一般黑,粘稠得仿佛泥浆。 泥浆一般的血液还在沸腾,密密麻麻鼓着一个个小包。 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一个个小包是一张张扭曲挣扎的人脸,是被葛青吞噬的,一道又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3 一道生魂。 魔修之道晋阶快,然而行险,晋阶时招来的天雷威势是正道修士的数倍,而走邪道,吞人魂的魔修,比规规矩矩的,以灵物为食或走双修之道的魔修晋阶更难。 葛青不仅走邪道,更披着正道修士的皮,妄图瞒天过海。 护城大阵破碎,葛青暴露于天道之下,天道不容欺瞒,数罪并罚,黑白两股雷电缠绕下落,黑雷劈魔,白雷惩恶,声势浩浩! 宋怀尘不想给葛青、于青言任何机会,怕雷劈不死他们,又要扔出攻击。然而出手的刹那不可名状的力量制住了他的动作。 天空中又裂出一道口子,银色雷光隐约带着金色,蜿蜒而下时扭出了龙的形状。 三道雷,一道比一道亮,一道比一道粗。 缀着星子的青色夜空被点亮,成一片白昼。 前两道雷冲着葛青飞去,后一道雷往宋怀尘头上落。 葛青闪能躲闪,宋怀尘却被栓在了原地。 “杀煞天雷。” 无象殿中有卷帙浩繁,宋怀尘在故纸堆中见过此刻往自己头上落的雷。 这道雷的名字让他灵台陡然一清,意识到了自身的不妥。 理智回笼,禁锢削弱,天道如此精妙。 哪怕此刻的宋怀尘依然被心魔控制着满心愤恨,他到底是能动了。 宋怀尘能动了,第一反应与葛青并无不同,都是逃。 天道精妙,他还没迈出脚去,就瞧见地面裂开的大口中,艰难的爬出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满身满脸的灰尘和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又是眼泪又是惊慌。 她抬头往天上看,看见了宋怀尘,一如宋怀尘看见了她。 脏兮兮更惨兮兮的小姑娘是阿晚。 小姑娘黑黝黝的眼睛里映着宋怀尘的样子,朱衣缟带,白发如雪。 阿晚瑟缩了下,手上没抓牢,整个人往下掉,看上去就像被地面裂开的嘴给吞噬了。 阿晚尖细的叫声刺入耳中,宋怀尘完全清醒了,本真自我从沸腾的岩浆中探出头来,吸了口气,得以喘息。 白衣男人飞身而下,一道法诀送了出去。 下一个瞬间,杀煞天雷劈了下来。 三道雷同时触地,一瞬的巨响与光亮后,是长久的黑暗与死一般的沉寂。 第17 章 没来得及看一眼阿晚有没有被救下,天雷就已经劈到了背上。 神魂离体,宋怀尘根本连痛都没来得及感觉到,意识就已经被撕成碎片。 一片混沌之中白雾茫茫,既像鹤亭望仙踪林吃人的雾霭,也像无象殿前的隐匿阵法。 零碎的片段从眼前闪过,交织出不可名状的画面来。 宋怀尘坐在汽车驾驶座上,副驾驶座没人,前头放着一块电脑屏,是在考驾照内场。 脚下油门刹车离合踩上去都是软的,车子完全不听使唤,直角转弯不仅压了线,还撵上了隔离带。宋怀尘会开车,刹车、离合都踩下去,甚至连手刹都拉了起来,可车子还是一个劲的往前冲,他熄火拔钥匙,车子越冲越快,考试不合格的语音提示火上浇油,一遍又一遍的响着。他转着方向盘想往场边的轮胎垫上撞,车子却完全不会转弯,直直往前冲,压过油菜花田,撞进玉米地,而后驶上环山高速,撞断护栏,冲下悬崖绝壁,咚一声掉进湖里。 驾考失败的提示变成了尖锐的警笛声,红蓝两色光芒在水面交织,离宋怀尘越来越远。 水涌进车厢,瞬间没顶,宋怀尘屏住呼吸,在越来越浓的窒息感中,在对死亡的莫大的恐惧中,拼命去撞车门。 车门终于开了,宋怀尘往上游去,水流托举着他,将他送上离水面极远的白色高台,宋怀尘爬上高台,掌心膝盖磕着石子的痛楚异常鲜明。 他四肢着地的喘息了会儿,视线里是白色地面上繁复瑰丽的花纹。宋怀尘有强烈的预感,他不能在这里趴着,于是呼吸完全没有平复的男人随手从布满碎石断刃的地面上抓了个什么当做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视线抬高,宋怀尘看见了高台尽头的石阶,石阶下是一片广阔的平地,依然作白色,与高台一般,布满了碎石断剑,放目望去,一片断壁残垣。 然而平地之上,断壁残垣中,一袭袭白衣逶身下拜,如片片落雪融化在地上。 宋怀尘用手中的东西支撑着自己,那东西在宋怀尘施加的重量下往下顿了一小截,兵刃切入坚石的轻响传入耳中。 嚓—— 嚓—— 嚓—— 一声一声的,刨木花特有的声响传入耳中,越来越清晰。 宋怀尘睁开了眼。 窒息的痛苦,神魂碎裂的痛楚,统统传递到肉身上,宋怀尘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处境,就差点又被没顶的剧痛打回昏迷的混沌。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宋怀尘难以承受的弯下腰去,双手撑地的瞬间,打坐的姿势散了,细细一层灰尘腾了起来。 耳中嗡鸣,他听见有人在喊“把禁制撤了!快把禁制撤了!” 宋怀尘脑内混沌,十分的疑惑,什么禁制? 身体先于大脑行动,手指自然而然的弯曲,将闭关禁制撤销。 外界新鲜的空气涌入,冲散室内的混浊,满地尘埃争先恐后的飞起来,哗啦啦是什么东西成片倒地的声音。 有人冲了进来,扶起宋怀尘,将人放到榻上躺平。 宋怀尘在晃动的视线里认出了所处的地方,也认处了来人。 他回到了映山湖边的小村庄里,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内。 来人是陆亭云,面色比之前见过的几次好了不少。 “你……”宋怀尘嗓子干痒,偏头咳出了一口淤血,“你怎么在这里……你自碎金丹了?” 他当初对陆亭云说的让他把修为降到练气,不是要他进映山湖,而是为了画出符咒,不过如今人都已经进来了,这些解释就免了吧。 “不然等死吗?”陆亭云笑笑,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拿出块帕子给宋怀尘擦了擦嘴角的血。 “你先躺着,我去找黄药师。”陆亭云在宋怀尘肩膀上按了下就出去了。 被留下的宋怀尘侧头看去,吃惊的发现将他的房间与正堂隔开的那堵墙被整个打掉了,放眼望去,正厅内布置与他闭关前的差距极大。 那些装药材的瓶瓶罐罐没有了,那些为了给病人看病挂起的草帘没有了,靠墙一张八仙桌,后面放着草药柜,一眼看出去,空空荡荡。 八仙桌前面点的地方,放着只蒲团,蒲团周围满是刨花,旁边点,是几只木偶的半成品。 禁制撤除,苦涩的药味一点点漫过来,宋怀尘看见原来墙在的位置,也就是禁制所在的位置,倒了满地的小木偶,有圆有胖,有高有瘦,有的还涂了颜色,花花绿绿,好不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4 热闹。 宋怀尘躺在榻上,浑身的剧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苦中作乐的想,杀煞天雷果然名不虚传,比晋阶劫雷难挨多了。 男人内视气海,见心魔凶兽被劈得奄奄一息,正舔着伤口低声哀嚎,困住它的笼子上爬满了银色闪电,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杀煞天雷替宋怀尘困住心魔,却也对他造成重创,天雷立于灵台之上,灵台绽出裂纹,天雷之威顺灵台而下,经脉寸寸破碎,节节断裂。 重伤之下,宋怀尘此刻形同废人,就算是在无象殿,也得好好调养上几十年才能痊愈。 而在凡世…… 宋怀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别想下去比较轻松。 陆亭云带着黄药师匆匆返回,蓄着山羊胡的药师穿了身短打,卷着裤腿,脚杆上还沾着泥,看起来之前居然是在下地。 “醒了?”黄药师表情惊喜,“我给你把个脉?” 这一回,宋怀尘点了头。 黄药师按住宋怀尘手腕,眉头越皱越紧。 一边的陆亭云表情紧张:“怎么样?” 宋怀尘笑:“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忐忑?” 陆亭云正色:“如果不是因为我,宋兄不会遭此一劫。” “是劫躲不过,与你没什么干系。”黄药师把手收回去,宋怀尘躺着看人累,撑着床榻坐起来,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又冒了满头的汗。 宋怀尘伤得颇重,身处凡世,黄药师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说“养着吧。” 宋怀尘虽伤得重,但五感依然敏锐,再加上黄药师显然不是冬天的打扮,他便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绝对不短。 “你昏迷了半年了。”黄药师告诉他,“那天三道劫雷落下,我们这边都听到了巨响,后面还崩了半片山崖,死局完全被激发,光亮得凡人都能看见。” “没过多久,陆道友自碎金丹进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来喊你,你已经没了意识。” “偏偏你这禁制还是用灵石而不是自身做的阵眼,我完全没办法进来。”黄药师睨他,“如果我能早些进来,你或许不会伤得这么重。” “我们拆了墙,却破不了禁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汗湿全身,一头黑发化作雪白,”陆亭云静静接口,“我们一度以为你迎来了天人五衰,救不回来了。” 宋怀尘瞅了眼自己的头发,黑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进来的当天。”陆亭云回答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持续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你的头发才又渐渐变黑。” “那天——”对宋怀尘来说,那一日的事情就是前一瞬,却成了别人口中的半年前,这样的时间差让他很不习惯,“那天天雷劈下来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你可知结果如何?” “于青言死了,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但葛青恐怕还活着。”陆亭云人在映山湖,却没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吴不胜定时给他送消息,“三道天雷同时劈下,胡射城已毁,葛青的魔修身份也瞒不住,我的冤屈算是洗刷了,葛根被药师谷除名,离开洞府后立刻不知所踪。” “为什么说葛青还活着?” “一来我们没找到他的尸体,二来,我身上的蛊毒未解。”陆亭云道,“葛青事发,药师谷掌门登门致歉——这是我来映山湖之后的事了,吴师弟传讯告诉我的,蚀骨香这一道蛊确实是养蛊人死自然能解的。”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你为何不回宗门?”宋怀尘想了想,“宗主依然与你不对付?你师父还没出关?” “我师父……”陆亭云顿了下,露出一抹苦笑,“我师父羽化了。” 宋怀尘一愣:“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陆亭云收了苦笑,又变回了云淡风轻的开朗模样,“我师父这一关本就凶险,若非如此,掌门也不至于对我图穷匕见。” “我是大师兄,蛊毒未解,形同废人,若回去了,对没了师父庇佑的我这一脉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倒不如说在外云游,寻解毒方法。因为经历了这一磨难,我寻到了突破契机,再回去时,就该是元婴大能了。” 陆亭云是惊才绝艳之辈,修真途上历经磨难,铸成金丹也是破而后立,凶险非常。故而此刻他让吴不胜虚虚实实的放出话去,信的人颇多。 “吴不胜是小师弟,也已步入金丹,有个年轻的金丹真人撑着门面,熊耳峰也不至于被太过为难。” “熊耳峰?” 宋怀尘静静听着,满心感叹,等“熊耳峰”三个字出来时,心中止不住一乐,“这名字,与你和你师弟,仿佛不是很搭?” 陆亭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我们这一峰可都是憨厚可爱之人。自然,若被惹急了,也当像熊一个巴掌过去,便撕下一块肉来。” 第18 章 宋怀尘没理会陆亭云牵强附会的解释,问他如今毒治得如何了。 回答他的是黄药师:“慢慢治着,他身上的蛊被金丹修为养得刁了,看不上此刻的练气修为,都陷入了沉睡。我用草药为他疗毒,每隔一个月为他放次血排蛊。” 陆亭云下意识的攥了下手腕,温声笑道:“黄药师的方法非常有效,我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松。” 宋怀尘把他的手腕抓过来瞧了眼,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透出青色的血管,没有伤口。 宋怀尘放开陆亭云的手腕,一抬眼却看见对方在盯着自己,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宋怀尘不躲不闪得回了他一个眼神,把他的手慢慢推回去。 “你觉得轻松,是因为你体内的血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轻了吧?” 宋怀尘的话让黄药师不开心了:“这里药材这么少,我能找到这个办法已经不容易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流的血确实比常人多些,但绝对没到危险性命的地步。” “黄药师,宋兄不是这个意思。”陆亭云用袖子遮了手腕,“他只是……在调侃我。” “宋兄,”陆亭云话音一转,“听村里人说,你做得一手好菜?” 宋怀尘以眼神示意陆亭云继续。 “我如今修为只在练气,尚未辟谷,而黄药师也承认,我失血多了些,那么——” 宋怀尘打断他:“你想要食补?” 陆亭云笑:“听上去确实厚颜无耻了些,但我的确想尝尝宋兄的手艺。” “没问题。” 宋怀尘一口答应,黄药师又跳出来唱反调。 “你现在能下床?” 宋怀尘抿了口热水,垂了视线低声道:“日子长着呢。” 陆亭云展颜一笑,黄药师看得莫名其妙:“你们打什么哑谜?” 宋怀尘缓了口气,直接换话题:“那两个孩子呢?” 陆亭云想了想:“你说阿晚和白简?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5 ” 宋怀尘点头。 黄药师的一句话让宋怀尘放了心:“他们都回来了。”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是:“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没能回来。” “胡射城三族混居,城主为魔修,是为平衡正魔两道而设立的一座城池,虽然管理略为混乱,但每年都有大量修士从中经过,或为消息或为秘籍,大家都觉得从这里走,要比深入对方阵营安全得多,没人知道此城监守自盗,在城池地下造了杀人取魂、吃.精气炼傀儡的地堡。多亏天雷将地下藏污纳垢的所在劈了出来,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枉死此处。” 陆亭云的话是在开解宋怀尘。 “吴师弟本想将白简收做徒弟,谁知那孩子死活不肯,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一定要回来。我那师弟性子也倔,明知道白简是个好苗子却不肯说一句软话,把人扔回来就走了。” “阿晚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找到的,问她怎么会在那里,她只说是神仙救了她。”陆亭云没把话说出来,却心知肚明是宋怀尘出的手。 宋怀尘继续下一个问题,男人手指轻轻一撇:“那些木偶是怎么回事?” 陆亭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脸上露出了特别的神色来:“因为治疗蛊毒,这半年来我未能闭关,修为停留在练气,几乎与凡人无益……我从未想过半年的时间会这么漫长,能让我做出这么多的木偶来。” 这话里含着脉脉温情,以两人接触的次数来说,却更近似于挑.逗。 宋怀尘:“……说人话。” 黄药师没听懂,懒得听下去,拍拍屁股出去熬药,病人从一个增加到俩,他的事多了不止一倍。 见黄药师走了,陆亭云凑到宋怀尘面前,扬着张笑脸道:“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你醒啊。” 宋怀尘:“说真话。” 陆亭云叹一口气,正经了神色:“真话是我把宋兄你当做救命恩人,你一日不醒,我一日不安心。” “这话我信。”宋怀尘道,他的话题转得飞快,“你看上我什么了?” 陆亭云反应更快,完全不露破绽,他反问:“宋兄就不对我是个断袖表示点什么?你不知我看上了你什么,为什么却回应了我?莫非——” “你想得没错,我也是。”宋怀尘将茶杯搁下,“如果不是察觉了这点,恐怕你也不会撩过来。” 陆亭云一笑:“没错,兵行险着,好歹猜对了。” “所以我回复了你。”宋怀尘看着他,唇角有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冷清,“我们是同类,所以不用再试探了。” 陆亭云闷了会儿,端起宋怀尘用过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语气难掩失望:“只是这样的回复。” “只是这样的回复。”宋怀尘重复了一遍,“除非你告诉我你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陆亭云复又笑起来,往杯子里添了水,放回宋怀尘手边,“左右日子还长。” 宋怀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日子慢慢过着,黄药师慢慢熬药,陆亭云慢慢放血,宋怀尘慢慢能下了床。 男人伤得重,恢复得极慢,经脉受伤,他吸收灵气艰难而稀少,境界掉得几乎已经看不见,就比凡人稍微强上那么些。 黄药师想方设法改良药方,宋怀尘却慢腾腾的在屋后开了块地种韭菜。 为了让蛊虫沉睡下去,黄药师不许陆亭云修炼,后者闲着没事,帮宋怀尘翻土,两个气虚体弱的男人围着一小块地忙活了大半天,出了一身的汗。 “种韭菜做什么?” “吃。” 修士饮食清淡,韭菜味重,很小就入了山门的陆亭云其实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甚至连“韭菜”这个名字都是现学现卖的。 然而不知道这东西什么名字什么味道,都不妨碍他奉承一声:“看来我有口福了。” 宋怀尘点头道:“确实是种给你吃的。” 陆亭云:“哦?” 在他又一次放血之后,宋怀尘上了盆韭菜炒猪肝:“补血的。” 在陆亭云的感觉中,整盘菜散发着股刺鼻的香味,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总之就是不习惯。 黄药师坏笑着,将盘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下次直接给他炒猪肝,不要韭菜,也别放大蒜。” 宋怀尘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筷子:“那下次试试鸭血汤。” 陆亭云同样不知道鸭血如何做汤,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血水。 黄药师扒拉着菜,从碗沿上看了他一眼:“鸭血,做出来和豆腐差不多。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以为就是把血往热水里倒。” 宋怀尘笑他:“不食人间烟火啊。” 陆亭云不觉得这好笑,他感到自己与面前两人的距离因为一道菜而拉大了,他对豆腐也是只闻其名,未尝其味。 宋怀尘昏迷时,黄药师只能与他说话,半年来,陆亭云自以为和黄药师混熟了,但等宋怀尘一醒,黄药师与宋怀尘言谈间那种随意的气氛,突出了陆亭云的人生地不熟来。 “要说这个,宋兄才是我们之中最不食人间烟火的。”陆亭云又夹了筷韭菜,想习惯它的味道。 “不喜欢就别吃,喝口汤。”宋怀尘将汤碗往陆亭云面前推了推,几点油星浮在水面上,水面下是一层蛋花,“很久没做了,把握不住火候,汤大概还行。” 黄药师埋头吃饭,完全不觉得宋怀尘的手艺退步——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在半年前吃过寥寥几次,宋怀尘做的饭。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宋怀尘嘴上说着,依然没动筷,“应该算是虚不受补吧。” 虚弱的宋怀尘表示自己没力气洗碗,要到床上躺一躺。 陆亭云洗完碗到房间里一瞧,宋怀尘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靠近了看宋怀尘睡颜,低声笑道:“确实挺虚的。” “死人都被你看醒了。”宋怀尘虚弱不假,但警惕性依然有。他确实懒得打坐,也确实睡着了,但在陆亭云进来的瞬间,人便已经醒了。 陆亭云并不多话,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关门出去了。 宋怀尘躺在床榻上睁了会儿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单纯的发呆。 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呼一吸,绵长平稳,仿佛立时便陷入了安眠。 天气转暖,夜里开始有了虫鸣声,不再一片死寂。 纤长柔和的乐声混入带着暖意的夜风,如同虫鸣一般,是摆渡梦境的船桨。 然而宋怀尘翻身坐起,循着声音找到了吹着叶片的人,不客气的说了四个字:“扰人清梦。”语气却丝毫不见气愤。 “宋兄真睡得着?” 陆亭云坐在柳树上,将嫩叶片夹在指间,目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6 视远方。 “你为什么睡不着?”宋怀尘反问。 为了治疗蛊毒,陆亭云不能修炼,连冥想打坐都不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又把修为练了上去,引得蛊虫暴动。 黄药师让他别修炼的时候,陆亭云苦笑,说得仿佛重回金丹很容易似的。 自毁基础之后,想重新修炼回去谈何容易。 “疼。”陆亭云如实以告,选的是最表面的理由,“身体里有蛊虫很疼。” 宋怀尘“哦”了一声,没有表态,问他在看什么。 陆亭云伸手一指:“看白简。” 村子依山而建,房舍高低起伏,陆亭云所在的位置能看见白简家,修士目力极好,他能看见白简拿着根儿臂粗的树枝在他自己家院子里练剑式。 陆亭云能看见,宋怀尘同样能看见。 “毫无章法。”宋怀尘评价。 “他练了有半年了。”陆亭云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 “你就没指点指点他?” “我整日忙着雕木偶,哪有功夫指点他?”陆亭云笑得轻巧,“况且,这是我师弟看中的徒弟,我总不能挖自己人墙角吧?” “他有意修仙,为什么不跟吴不胜走?” “宋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陆亭云话里含着笑意,言语却锋利,“因为他想保护这个村子——你想不想知道,村里人是如何看他的?” 第19 章 “我不想知道。” 宋怀尘一口回绝。 “我帮不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那关。” 陆亭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的说着:“那日吴师弟将我、白简、阿晚送过来时,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但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人也不一定愿意接受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天翻地覆的改变,所以虽然道理上说通了,村人对我们还是不怎么友好。” 宋怀尘插嘴:“这就是你半夜里一个人跑出来吹树叶的原因?因为没人理你?” “是啊。”陆亭云顺着话头拐弯,“黄药师一直只把我当做病人,唯一愿意与我聊上两句的宋兄现在也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可寂寞了。” 宋怀尘:“你自己作的。” 陆亭云拂开柳枝往下看去:“宋兄,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把话挑明,你就当做不知道吗?” “这样自欺欺人是不对的。” “凡事留有余地,”宋怀尘语气平淡,“便万事好商量。” “这世上愿意给别人留足余地的人不多,很多事不逼一逼,更出不了结果。”陆亭云的语气同样平淡。 “你不可能事事紧逼,所以你现在要逼我白简的事,还是你我的事?” “既然你都说是‘你我’的事了,那就不用逼了,还是继续说说白简吧。” “我从黄药师口中问到了来龙去脉,大概是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又有白简亲口描述的,他跟着读书声跑远的情景,村人便认为是他将队伍带入了绝境——其他人都是为了找他,才跟着去了必死之地的。” 宋怀尘:“你们没解释?” 魔修的蛊惑不是针对白简一个,而是对所有人。 “我们解释了,但他们选择忘记。”陆亭云道,“每个人都会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白简有灵力,明明是最该被魔修吃掉的人,反而活到了最后?他们甚至会觉得,白简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魔修故意放了他,让他埋伏在村子里,为彻底摧毁他们做准备。” 宋怀尘看着院中白简挥剑的身影:“你们没解释?” “我们解释了,但我们的解释,村人不听。黄药师也解释,村人不过是阳奉阴违。” 因为黄药师收留陆亭云,并有效的治疗了他,村里人对黄药师的信任,略微降低了些。 “时隔半年后我再解释,又能起什么作用?” 村里人不傻,他们对黄药师都起了疑心,对宋怀尘,这个穿上了短打,依然和他们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更不会多么信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解释。” 自从当了孩子们的教书先生,宋怀尘便把村里孩子的家庭情况摸了个遍,尤其注意了捏着本《声律启蒙》的白简,他娘是村里人,爹是从外面来的,做着秀才打扮,言谈间却仿佛一个江湖客。 白简家只剩他一个了,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这孩子是被他爹从他娘肚子里剖出来的。 外面来的男人救了自己儿子,但剖开媳妇肚子的举动太骇人听闻,感叹他当机立断胆大心细的少,说他疯了的多。 白简爹不喜欢和村里人交往,又不会种地,虽然辛劳,却还是渐渐撑不起这个家,自己也呜呼哀哉。 白简举目无亲,吃着百家饭长大,因为有个“疯子”爹,向来没多少人喜欢。不过毕竟是一个村的,大家拉拉扯扯,也没让他饿着冻着。 但也仅此而已了。 和白简一起回来的阿晚则不同,她有孙婆婆护着,孙婆婆在村里人缘很好,而且,虽然她觉得大家对白简不公平,哭喊着自己才是“灾星”,可读过书的白简自愿当罪人,才五岁的小姑娘根本说不过他。 陆亭云松开手,柳枝垂下,又将他的身影掩盖,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条条丝绦后传来:“宋兄,你醒了几天,我就吹了几晚的叶子。你说你万事留余地,我吹叶子不是敲锣打鼓,说实话碍不着什么,为什么你今天出来了呢?” 宋怀尘不是个闭目塞听的人,他醒来之后明里暗里打探过村里的消息,再者大家认为他是为了给村子挡灾才昏迷了半年,不管心里转着什么小心思,面上依然亲切,络绎不绝的来探望他,更是让他知道了许多事。 两个孩子天差地别的处境宋怀尘知道,白简半夜练剑宋怀尘也早就知道了。 “宋兄,你终究是于心不忍,我只是逼你一逼罢了。” 白简有决心,有恒心,更重要的是有良心。 他始终记挂着村人把他养大的恩情,始终记得宋怀尘教他的那十天书。他无父无母,更知道村里人以及宋怀尘对他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不求回报的恩情太大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报,即使那些人不喜欢他。 可那些说着不喜欢他的人,还是愿意给他一口饭吃啊。 他怎么能不回报呢? “我可以护着他。”宋怀尘这么说,他承认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这么做,若要护着他,我便要教导他,就对他有责任。我不会在映山湖待一辈子,那么我就得带着他走,走出这里我就是个修士了,我必然要带他入道,那责任就更大了,我不喜欢做人师父。” 陆亭云敏锐道:“你收过徒?” “没有。”宋怀尘干脆利落,二十一世纪师傅徒弟不是修真.世界的师徒,“而且我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7 也不会用剑。” “我会啊。”陆亭云毛遂自荐,他掰着手指,“宋兄你迄今为止已经救了我两命,之后恐怕还要继续救下去。” 宋怀尘一点不客气:“那我就用一命之恩,换你去收白简为徒吧。” 陆亭云不同意:“一码归一码,我说过不挖自己师弟墙角。” 宋怀尘:“教他剑的是你,等他学成了你师弟会看不出?” “归一宗收徒必须经过宗门的试炼,不能随便在外面捡,我现在收他为徒,将来他的立场会很尴尬。”陆亭云抬手折下一根柳枝,“白简是块好料,我不想耽误他。” “若他没个靠山又学了归一宗的剑法,将来的名声就难听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的徒弟使着归一宗的剑法,我的名声也会很难听?” “宋兄你可以不教他剑。” “他适合练剑。” “能看出他适合练剑,却不会剑?” 如同越绷越紧的绳索,对话进行到这里,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替白简着想是真的,但陆亭云对宋怀尘更在意,他借此机会,想挖宋怀尘身上的秘密。虽然陆亭云见宋怀尘画符最多,但宋怀尘攻击魔修时用的不是符,可见他不是符修。 他攻击魔修时直接用灵力,灵光凌冽,势破万军,其中蕴含的锋锐几同于剑意。但如果他真是剑修,是能在灵力中显露出剑意的剑修,那他全力出手时用得就不该是灵力,而该是剑气了。 所以他也不是剑修。 那么宋怀尘到底修什么呢? 陆亭云很好奇。 “我不会剑,”宋怀尘很平静,“我懂剑,纸上谈兵的懂。” “你修剑,你说不想耽误白简,可见他天赋之高,我更不敢随便教,须知基础最重要,定型后再改难如登天。” “我有剑谱,可以先教你,你再教白简。”宋怀尘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树上的人,“可我凭什么要教你?” “为了白简。”陆亭云正色道,“你教我的剑招,我只教他,绝不做他用——我可立誓。”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啪嗒一声,是柳梢打上树干,也是紧绷的绳索崩断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染上和你的这段因果?” 陆亭云从树上跃下,拂了拂袍子站到宋怀尘面前:“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之间的因果,自我们见面的那天起,就已经结下了。” 在死局激发的那一刻,在吴不胜道出实情的那瞬间,映山湖人便知道自己距离修真.世界到底有多近了。 陆亭云以修士的身份进入映山湖,治病救命,不想融入,也融入不了这里,便也没改变修士的做派,腰配长剑,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银线勾勒的祥云纹饰布满袖口,那是和他宗门令牌上一模一样的花纹。 一身土布衣服的宋怀尘在他面前显得灰扑扑的,然而气势一点都不弱。 “你说的没错。”宋怀尘道。 “所以,立誓吧。”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冰冰的说道。 陆亭云笑着,眸子里映着垂柳星光,有初夏的暖风习习。 他看着宋怀尘,紧扣大拇指与小指,余下三指指天:“我陆亭云于此立心魔誓——” 宋怀尘侧眸望去,张了张嘴,发了个含糊的音又收了声。 心魔誓简短,由不得他犹豫,陆亭云已经立完了誓,放下了手。 “现在能开始教我了吗?”陆亭云转向宋怀尘,将半年未曾出鞘的剑拔了出来。陆亭云不能动用灵力,因此那剑暗淡无光。 宋怀尘垂头看剑锋利的剑刃,道“好”。 第20 章 宋怀尘身体渐好,孙婆婆又将阿晚送到他那儿,说是要让小姑娘学认字。白简听到消息,犹犹豫豫的来问他可不可以来听。 宋怀尘自然答应。 村里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孙婆婆把阿晚送来时隐晦的提过,所以宋怀尘教小姑娘并不上心,多半时候让阿晚自己玩。 对于白简就不一样了,宋怀尘不仅教他读书,还要求他练字。 孙婆婆的意思很明确,因为阿晚,她欠了白简的情,同样因为阿晚,她不能自己伸手去帮白简,只能曲折得为白简找个庇护。 这正和了宋怀尘的意思。 暖风融融的午后,阿晚趴在桌上睡着,被黄药师抱去床上,白简认认真真练字,宋怀尘也提笔写着东西,室内一时安静非常。 是一旁装模作样捧着本书的陆亭云打破了寂静:“你为什么半夜偷偷练剑?” 白简手一抖,一笔写歪,他仓促的抬头看了眼出声的陆亭云,立马又去看宋怀尘,紧张更甚。 宋怀尘放下笔,有些好笑:“他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白简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宋怀尘无意为难他:“想练剑可以光明正大的学,这些天我也看了,你家里没大人,你一个小孩子过得艰难,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吧。” 白简快捏着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心怦怦直跳,兴奋与恐惧并存,头脑中一片空白:“宋先生您是……您是想收我做书童吗?” 陆亭云笑出声来,转头看宋怀尘:“其实这也行啊。”他不怀好意的揶揄,“书童还少了不少麻烦。” 白简快罢工的脑子艰难的转动:“宋先生,不是想让我做书童吗?” 宋怀尘将手上正写着那本折页合起来往陆亭云脸上扔,表情纹丝不动一本正经:“我想收你为徒。” 陆亭云接住折页,展开看,余光瞥着白简的动静。 男孩张着嘴呆了半晌:“我,”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忙不迭的回答,“我愿意!” 他喊着就要对着宋怀尘跪下去,被男人送出的一股灵力扶了起来。 看见宋怀尘隔着老远抬了抬手,自己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白简满脸愕然。 宋怀尘问他:“明白我让你拜的师,是什么了吗?” 白简呆愣愣的回答:“明白。” “还愿意吗?” “愿意!” “那好,先把你在半夜练剑的毛病改一改,然后再来拜我这个师父。”宋怀尘道,“要练剑,就在大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练,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不觉得丢人,我只是——” “——只是你白天还要干活。”陆亭云接上了白简的话。 白简吃百家饭,不可能白吃。 他扫完了册页中的内容,合上本子对白简说:“修真界的规矩,除非嫡传弟子,一般拜师后,先会由师兄师姐教你基础,如今我算是宋兄半个徒弟,刚开始就由我来教你吧。” 宋怀尘说要光明正大,陆亭云直接带了人到晒谷场上去练。 村里的闲汉,干不动活的老人,搬了小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8 马扎坐在一起边唠嗑边干活的妇人,都聚集在这块山村中难得的平地上。 见陆亭云领着白简来,都收了声,瞪大眼。 陆亭云没带剑,手里拿着根在路上折的树枝,白简手里的同样是跟树枝,顶上还嫩绿的叶片还没摘去。 “站好。”陆亭云用树枝拍着白简的肩膀后背,调整他的站姿,然后教他起势,“看我的动作。” “你年纪小,身量不足,剑通常是背在身后的。”白衣剑修将手中的树枝从同侧肩膀后绕到背后,“拔剑的时候,必须手心向外,聚力于手臂——” 嘴上说着简单易懂的话,心里转着的是宋怀尘写在册页上的话—— ——力由天泉始,经尺泽,蕴于太渊,须臾过之,冲鱼际,发十宣。 “——先收拢四指,在用大拇指扣住剑柄,”陆亭云刻意放慢动作,“而后,可拔剑。” 白衣剑修放慢动作,慢到足够毫无基础的白简看清。 陆亭云出剑的那一刻,少年只觉得在晒谷场上的风都静止了,明明是根树枝,在陆亭云手中却染上了剑的寒光。 陆亭云还在一丝不苟的教着:“拔剑的速度必须快,但不管你拔得多急,你都必须在这个位置停住手,稳稳的停住,这是最好的出剑角度。” 男人手中的树枝正好指向了缩在树荫下的一个闲汉。 那闲汉破口大骂:“带着那小兔崽子滚远点!别拿着根树枝瞎忽悠,碍眼!” 陆亭云只当没听见,还在对着白简说话:“最好的出剑角度不只使你劈刺顺手,还能方便你——”他手腕一抖,那根树枝唰得飞了出去,贴着闲汉的耳朵钉入树干,嗡地一声,让地面都震了震。 闲汉吓得脸色煞白,陆亭云弯着眼睛对他笑:“好狗不挡道。” 白衣剑修笑眯眯的对白简说:“照我刚刚的动作做一遍。” 白简战战兢兢的练起来,余光看见宋怀尘握着把剑慢悠悠走了过来。 “宋先生,宋先生。”比白简更早看见宋怀尘的是在晒谷场上和别人唠嗑的老人家,“我们好歹叫你一声先生,你能把那……那谁带回去吗?他在这里,我们吓得心肝儿乱跳啊!” “老人家,你也体谅体谅我,我在药堂里天天被他吓,”宋怀尘好脾气的回道,“要不是担心你们,我才不过来呢。” “你们放心,他做不了什么。”宋怀尘对在场的人保证,“我缴了他的剑。” 长剑素白,朴实无华,握在宋怀尘手里,仿佛完全没有一点危险性。 相比于陆亭云,白简,村里人显然信任宋怀尘多些,闻言嘟囔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闲汉总是不得人心,见宋怀尘来了,没人帮腔,自己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怀尘席地而坐,问身边的老人家:“陈大爷,你要不要也跟着陆亭云比划两招?今时不比当日,映山湖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回来的修士没对我们不利,但难保下回来的也是啊?” 他压低了声音:“这些天我和陆亭云接触,发现他这个人可交,但等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帮我们,就难说了,毕竟我们对他也算不上好。” “那宋先生你呢?”老人当即问道,“宋先生你会帮我们吗?”平心而论,村里人对宋怀尘算得上不错。 “我自然会帮你们,但如果我又一睡大半年呢?”宋怀尘反问。 老人语塞。 “半年前我问你们篱笆是什么时候树起来的,村里有没有其它不对劲的地方,你们到今天都没想出个头绪,”宋怀尘淡声说,“事情是很久远,但我不信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到底是你们不愿意想。就像乌龟缩在壳里,自觉安全。但如果这只乌龟已经被扔进锅里了呢?是冒险探头看看,还是等着水烧热了,一命呜呼?” “陆亭云教白简练剑,练的是修士——神仙的剑招,你们不抓紧机会偷学,真的想在出事的时候眼睁睁等死吗?以你们对白简的态度,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救你们?” “白简……白简和你抱怨啦?”老人家小心翼翼的问。 “他没有。”宋怀尘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老人却没法安心,是白简不抱怨,还是只是没对宋怀尘抱怨?宋怀尘对他说这话是为白简抱不平,还是看出了什么? 老人坐不住了:“太阳晒得我头晕,我先回去了啊。” 老人走时自以为隐蔽的冲偷眼看他和宋怀尘说话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晒谷场上的映山湖村人三三两两的走了个干净。 陆亭云纠正了白简的姿势,让少年练着,自己往宋怀尘身边一坐:“好口才,震耳发聩。”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怀尘把剑递给陆亭云,“他们不是不知道。” “安逸惯了,明知环境已经变了,却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排挤因改变而改变了的同伴。”陆亭云把剑推回去,“食古不化,我不会和这种人多说一句。” “我的剑被你缴了啊,别还我。” “村里人对我有恩……这是不是你的本命剑?” 陆亭云笑:“你猜。” 宋怀尘锵一声拔剑,直刺陆亭云心口! 陆亭云不躲不闪,心里想的是宋怀尘确实不会用剑,他握剑的手势都是错的。 剑在刺破陆亭云胸口的衣服后停住了。 感受着手上的斥力,宋怀尘将剑插回剑鞘:“本命灵剑说丢就丢,陆亭云,你真是个疯子。” “用着别人的本命灵剑,对着心仪你的人拔剑就刺,宋兄,你也不逞多让。” 宋怀尘发现白简呆呆的看着他们,笑了笑:“吓着你了?” 白简呆呆点头,他一直在偷偷看那两个人,宋怀尘那一下太快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已经抵在了陆亭云胸口。 少年是见过宋怀尘、陆亭云两人出手的,神仙打架,他根本看不出门道,只知道他们一出手,必有人死,非常厉害。吃百家饭长大的少年敏锐,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又带着点危险的气氛,见宋怀尘拔剑,真以为两人闹翻了。 陆亭云“哈”一声笑了:“还得练练,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也一样,”宋怀尘不客气的把册页拍到陆亭云手里,他把功法默写完了,经脉重创,用不了玉简,只能手写。 “你的功课。” 第21 章 傍晚时分,宋怀尘和陆亭云带着白简回到药堂,手里提着一篮菜的黄药师正巧从山路另一头下来。 两拨人在门口相遇,留着山羊胡的黄药师问道:“你又和村里人说什么了?” 开口的是陆亭云:“怎么了?”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提起阵法、魔修了,今天我去换菜,一路上的人都在说这个。”黄药师瞅了眼白简,不太确定接下去的话要不要在这个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29 孩子面前说。 宋怀尘按着白简的肩膀,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 “药堂还有空房间吧?”宋怀尘问,“方便白简住下吗?” 黄药师没有正面回答,仔细打量了白简一会儿:“听说你们下午去晒谷场练剑了?” 他问宋怀尘:“你的意思?” 宋怀尘点头。 黄药师没有再说什么:“进来吧,房间是有,但要打扫打扫。” 宋怀尘拍拍白简的肩膀:“跟黄药师去拿水桶,自己动手。” 白简打了水去清理房间,宋怀尘洗菜做饭,陆亭云拿着记载着剑修功法的册页,倚在厨房门口。 册页内容高深,饶是他也要细细消化,鼻尖是米饭的香味,耳朵边是咄咄的切菜声,陆亭云从纸张上移开视线,看了宋怀尘一眼。 男人将长发于脑后束起,低着头,微弓了背,去凑低矮的灶台,他一手按着碧生生的菜叶,一手拿着笨重的菜刀,咄咄咄,一下一下,快速而均匀,修长的手指隐在菜叶间,白皙得几乎透明。 简单而枯燥的重复性动作,却让陆亭云看得出了神。 早在陆亭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宋怀尘就察觉了,男人的视线停留太久,宋怀尘忍不住出声:“怎么,想和我学做饭吗?” “不敢不敢,”陆亭云回神笑道,“学了套剑法只能教白简,学了厨艺,我还没想好给谁尝。” “想得太远,”宋怀尘瞅他一眼,“你有剑法基础,所以学了就能教人,至于菜么,不过我这一关,我可不敢让你做给别人吃,怕被砸招牌。” 陆亭云将册页收入须弥袋,撩起袖子进了厨房:“如果是做给宋兄吃,那就一切好说了,需要我做什么?” 宋怀尘把刀递给他:“继续。” 等黄药师给白简铺了床过来,看见厨房里正干着活的两个男人就没走进去,站在门口问宋怀尘:“不要我帮忙了?” 宋怀尘:“你洗碗。” 黄药师讨厌洗碗:“那白简呢?” 陆亭云慢慢的切着菜:“你没看见他提水桶的时候手臂都在抖吗?让他洗碗会把碗摔了的。” 黄药师往后瞧了眼,确认白简还在房间里:“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教他剑?宋怀尘又掺和了什么?” “我收他做徒弟。”宋怀尘盖上锅盖,把肉焖着,从厨房最里面走了出来,“他是练剑的料子,但我不会剑,所以拜托陆道友教他。” 黄药师不去管宋怀尘是怎么说动陆亭云的,他只问宋怀尘:“你在这里收了个徒弟,你不走了?” 宋怀尘明白,他说的这里不是映山湖,而是凡世,黄药师在问他还打不打算回海外十洲。 白简资质是可以,但算不上惊才绝艳,在海外十洲不过泛泛,宋怀尘如果想回去,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收徒。 “不是很想。”宋怀尘实话实说,“你来这里找东西是自愿的,我是没办法。如今我这模样回去不会好过,倒不如留下。” “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出色的徒弟,也算多一重保障。” 陆亭云在一边听着,以为宋怀尘和黄药师是隐世门派出来的大能,所说的回去指的是回宗派。 “宋兄,我们倒算是同病相怜。”陆亭云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两位要找什么?说不定我有线索呢?” 黄药师想着说了陆亭云也不知道,就没隐瞒:“度量衡。” 谁知陆亭云竟接了话:“度量衡?用戥子做标志的那个组织吗?” 黄药师陡然瞪大了眼:“你知道?!” “我年少时遇到过其中一人,在一处山谷中,如今过去,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位前辈。” “在哪儿?!” “在靠近南海的重山之中。反正我现在也闲着,黄药师你想去,我就带你走一趟。” 黄药师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宋怀尘泼冷水:“你出不去。” 陆亭云问:“宋兄也找度量衡?” “不,我找人。” 晚饭后,魂不守舍的黄药师摔了好几只碗,听着厨房里的声音,陆亭云进去问怎么了。 白简趁两人都不在,小心翼翼的问宋怀尘,是不是他住进来让黄药师不高兴了。 宋怀尘摇头:“黄药师没这么小气。” 他看白简脸上掩饰不了的疲惫,就结束了对少年上午课业的点评,收了纸张,送他回房间。 “陆亭云教你剑,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宋怀尘示意白简在榻上盘膝坐好,然后给他摆正手势,“修士不睡觉,以打坐休息,运行周天对你来说还太远,你只要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口诀就好。” “口诀?” “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五气合身,故能长且久。”宋怀尘念了一遍,“先念出声,记住了再默念。” 白简闭上眼睛:“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 他一遍一遍轻声念着,声音渐趋于无,宋怀尘关门离开。 陆亭云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了:“《坐忘论》?不先教《清静经》?” “这年纪的孩子哪能真静下来,《清静经》没用。《坐忘论》含天人感应,先让他背着。” 陆亭云腰配长剑,宋怀尘看他眼:“要出门?” “白天教白简,晚上我自己练。”陆亭云将册页拿出来,“宋兄这功法实在高深。” 宋怀尘没理会他的恭维:“你去哪里练?” “后山,我能出结界。” 宋怀尘不赞同:“你在映山湖不是秘密,如果葛青未死,他很可能埋伏在周围,就等你出去。” “那正好用他来喂招。”陆亭云全然不惧,并制止了宋怀尘接下去的劝阻,“宋兄,修为降到这种地步,还不能修炼,对我来说是种折磨,我不信韬光养晦那一套,对我来说,唯有生死之间,才能突破。而且葛青也不一定真的就在外面。” “你可以突破极限,但突破不了蛊毒。” 宋怀尘知道陆亭云是想找个地方发泄,村里不方便。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宋兄?” 宋怀尘白他一眼:“你以为我还剩多少修为?我就不急了?” 得知两人要上山,黄药师跟着一起去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轻轻松松越过篱笆,自己却被困在这边,黄药师的表情很难形容。 宋怀尘回头安慰他:“放心吧,不会丢下你的,还等着你给我们两个疗伤呢。” 篱笆外的景色和篱笆内的并无不同,出于谨慎考虑,两人四处查探了一番,宋怀尘布了个小小的阵法,才回到原地准备修炼。 陆亭云拔出剑,宋怀尘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宋兄?” “你莫不是想与我对招?” “宋兄不愿意?”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0 “我修的法诀名为斩尘,以天地万物为依托,不借外物,全靠一身灵力支撑。”宋怀尘兴致缺缺,“如今我修为低末,连最普通的攻击都撑不起来,拿什么和你对招?” “斩尘?斩尘诀?是不是一套残本?” “你见过?” 陆亭云直接从须弥袋中掏了几页纸出来:“是这个吗?” 宋怀尘看了两眼,确实是他修的那法门。而且正正巧巧,是应对他当下灵力不济的状况的。 实在是太巧了。 “你知道度量衡,又有这——” “这几页纸,就是度量衡的那位老前辈给我的。”陆亭云抱剑而立,清楚宋怀尘要问什么,他也觉得太巧了,“对我来说,这几张纸完全没用,当时是那老前辈说我总有一天会用上,一定要我带着,我才拿了的。” “他算到了我会遇到你们。” “度量衡到底是什么?” “若不是宋兄你和黄药师看上去真的不知情,我都要以为你们是度量衡的人了。”陆亭云摆了个起势动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那老前辈确实厉害,他让我从练气一跃金丹。” 陆亭云没有使用灵力,一剑挥出,那一剑比白天晒谷场上的快得多,就算是宋怀尘也只能看见一道清亮残影。 银色的影子割裂了风,风又成了刃,斜斜割向山中古木。 夏日繁茂草丛成片低伏,宋怀尘手中几页纸哗哗作响,古木树皮已然开裂,下一瞬,便要被劈成两半。 然而,叮一声。 风停止了,古树安然无恙。 陆亭云挑眉望向宋怀尘,宋怀尘将纸页收入怀中,从地上站起来。 “度量衡的那位老前辈实在厉害,他不仅算到了我们的相遇,还可以让同病相怜的你我对个招。” 第22 章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日头渐渐毒辣,夏天到来了。 白简从坐着睡着,变成入定一夜,第二天早晨神清气爽。晒谷场上毒辣辣的太阳没能把他晒黑,白皙的少年在一群跟着偷师学剑的村人里异常显眼。 宋怀尘修着陆亭云给他的那几页纸,受损的经脉恢复极快,连黄药师都啧啧称奇:“人人都以为斩尘诀是个鸡肋,如今看来说不定是部无上功法,可惜没人见过它的全篇。” 宋怀尘经历过的三个修真.世界里,斩尘诀统统出现了,于是他问黄药师:“斩尘诀会不会与度量衡有关?” “若是这样,我们的目标便统一了。”黄药师看得出来,宋怀尘对斩尘诀的兴趣比找那个人大得多。 黄药师给宋怀尘搭了脉:“虽然你的经脉恢复得不错,但还是承受不了药效,难受只能忍忍。” 他说的药是限制修为的毒.药。 宋怀尘点头应下。 陆亭云没能从宋怀尘常年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痛苦的神色,便称赞他坚强。 宋怀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弯腰锄地,不肯理他。 陆亭云手中的几张残页上,记录的是斩尘诀中自救的一段,斩尘诀以世间万物为依托,从修士身上体现的,唯有灵力一途。 万物有灵,这一章说修士在自身陷入绝境后,如何借外物内含的灵气破而后立,突破至天人合一的境界。 纸只有几张,字数寥寥,表面意思浅显,细读却隽永。 陆亭云只看见宋怀尘练了几天功就扛了锄头种地,十分的不务正业,黄药师却道他种地比练功恢复得更快。 春末种下的菜蔬长势喜人,宋怀尘种菜,自然不会用什么肥料,几个小阵法一放,气色自足。 别人臭烘烘的菜田里长出的东西还没宋怀尘这干干净净的地里长出的好,又是亲眼看着它一天天长大,陆亭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蹲在一边看它们。 下午教村里人,晚上自己练,陆亭云有空的时候只上午。 常常破晓时回来,宋怀尘回房间躺个囫囵觉在黎明起床,就能看见陆亭云蹲在菜地边上,多数时候,蹲着蹲着还入定了。 “陆道友?” “宋兄,我怎么觉得这菜田边上的灵力要比其他地方浓几分?” “我摆的难道不是聚灵阵?” 陆亭云才不会让宋怀尘蒙混过去:“聚灵阵能将凡蔬变灵植?宋兄你可得教教我,金谷园都没这本事。” “金谷园是什么?” “专门种植灵植的一个宗门,修真界七成灵米都是它种出来的。”陆亭云想了想,还是加了句,“金谷园和药师谷关系非常好。” “反正我不吃他家的米,嘴不短,手不软。” 身后传来开门声,白简醒了。 吃得好休息得足,短短两个月,少年身量明显拔高了,他对两个男人行礼:“宋先生,陆前辈。” 两个称呼不伦不类。 未行拜师礼,宋怀尘不让白简喊师父,陆亭云说入了仙途,就要按修士的规矩来,得喊他前辈。 隔壁传来动静,孙婆婆和阿晚也起来了,小姑娘来宋怀尘这里的时间,比刚开始时早了很多。 在村里人下定决心,找陆亭云学防身功夫后,下午没事的阿晚自然跟了来看热闹。 陆亭云举着根树枝示范,阿晚只看了一眼,便入了道。 一道火红灵光从头顶冲出,直入天际,白日之下,红霞漫天。 一眨眼,阿晚已是练气大圆满的修为。 可她依然什么都不会。不会布阵,不会结印,不会用灵力。 黄药师对两人嘀咕:“她不会是大能修士的孩子吧?之前抛弃她的父母莫非也不是亲生的?她的修为像是天生的啊。” 三个男人从未看透过这个小姑娘,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入了道,只能接着教。 白简练剑时,她就打坐,宋怀尘要她去感受灵力,这回他教的口诀是《清静经》。 陆亭云笑他:“谁说小孩子静不下来,教这个没用的?” 宋怀尘表示他对两个孩子的要求不一样:“我只要她静一会儿就好,能感受到灵力,就能教法诀了。” “你打算教她什么?” 白简尚未入道,能教的不多,剑重积累,陆亭云教了他几招后让少年自己练习体悟,以免拔苗助长。 村里人能教的就更少,于是他下午清闲。 宋怀尘只需盯着阿晚入定,更清闲。 清闲对清闲,两人面对面坐着下棋,下宋怀尘的五子棋。 五子棋要动脑子,但不需要动太多脑子,陆亭云能分出大半精力来聊天。 “你打算教她什么?她的修为已经与我持平了。” 陆亭云身上蛊毒解得差不多了,黄药师允许他动用灵力,修为很快恢复至练气大圆满。 但自毁根基的陆亭云找不到筑基的途径,只能停留于此。 他面上不急,依然是平日里的表现,笑意盈盈优哉游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1 哉。但宋怀尘知道他其实已经开始急躁了,从他半夜的剑光中,从他周身的气场中。 斩尘诀或许不是无上功法,但绝对是难得的道法,它讲究天人合一,宋怀尘从几页残章中初窥门径,对灵力的感应便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阿晚很适合斩尘诀。” 小姑娘观剑悟道,三个修士自然认为她该修剑,可教了几天发现阿晚对此根本一窍不懂,换成符道,丹道,她同样没有表现出悟性来。 “那就再收个徒弟呗?” “我不会教她这个。”宋怀尘一口回绝,“斩尘诀斩的是尘根,我不会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替她做决定。” 陆亭云看着棋面,斟酌着落下一子:“看来宋兄的斩尘诀尚未修到大成。” 宋怀尘看他一眼,落子。 “否则哪会操心这种事。” 宋怀尘将最后一颗子落下:“你输了。” 陆亭云看了眼那条他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直线,笑道:“我还有希望。” 希望指的自然不是棋局。 宋怀尘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你从始至终,从古至今,就只见过我这么棵歪脖子树?” “这棵树脖子歪不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棵名副其实的玉树。” “什么东西?” “玉树临风。” 面色苍白的男人被逗笑了:“肤浅。” “我说了这么多,礼尚往来,宋兄是不是也该对我说点什么?”陆亭云把白子全部扔进棋盒,目光灼灼的看着宋怀尘。 宋怀尘盖上黑子盒盖,抬眼望过去:“陆道友你吊儿郎当没个整形,但其实呢……” “是个真君子啊。” 陆亭云龇牙,宋怀尘又一次的转移了话题,但他确实不想强逼着对方说个明白。 “我是个锱铢必较眦睚必报的真小人。” “《逍遥游》中真名士,鹓鶵发北海,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对真君子就要耍小无赖,“陆兄,晚上想吃什么?” “你。”陆亭云特地停顿了好一会儿,“做的。” 宋怀尘在“你”字响起时就盯着陆亭云看了,他停顿完了,话说完了,宋怀尘还盯着他。男人嘴角勾出一个薄薄的弧度,他前倾身体,将黑白两盒棋子调换位置,突然一抬手勾住了陆亭云的下巴,将对面的那颗脑袋往前拖了拖。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着对方俊朗的脸上强撑的镇定,宋怀尘脸上笑容更大,声音却压低了,“陆道友,我还不算小人,你最好仔细考虑下,谁做,谁吃。” 陆亭云猛地往后一靠,“嗙”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怀尘朗声大笑。 陆亭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拍拍衣服站起来,朝被宋怀尘笑声引过来的两个孩子走去:“白简,练一遍给我看看,阿晚要专心。” 宋怀尘收拾好棋盘,也走了过去:“阿晚别听他的,差不多该回家了。小简你晚上想吃什么?” 一点儿不喜欢盘腿坐着的阿晚高高兴兴的蹦起来,白简不会提要求,认认真真舞剑。 入门时间短又未入道,虽然都没用灵力,但白简的剑比陆亭云的软得多,招式开合间更毛糙得多。 宋怀尘看惯了高手,知道白简不行,却不知道该如何指点,少年现在练的招式太基础了,宋怀尘根本没法从中看出自己给陆亭云的那套剑诀的影子。 这时候派得上用场的自然只有规规矩矩一步步练出来的剑修了。陆亭云在正事上从不含糊,看完白简一套剑法,又提了遍动作要领,纠正了白简目前最不好的那个动作,然后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回家吃饭了。 白简还挥动着树枝想练练才被纠正过的动作,陆亭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行了,晚上入定的时候想想,当心明天胳膊都抬不起来。” 药堂里,孙婆婆已经把菜与肉洗净切好,只等宋怀尘上锅烧。陆亭云,甚至是两个孩子对吃都算不上挑剔,宋怀尘的手艺是好,但他们也不会强求他做饭。挑剔的是黄药师,他只吃宋怀尘烧的东西,又因为两人都来自海外十洲,关系上比他人更亲近一层,指使起人来心安理得。 乐在其中的宋怀尘并不拒绝,并请来帮忙的孙婆婆一起上了桌。 饭桌上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几个大人引着小孩儿说一天的见闻,热热闹闹。 可黄药师觉得陆亭云格外沉默:“他怎么了?”他偷偷问宋怀尘,“今天话都不说。” 宋怀尘耸耸肩:“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吧。” “……啥?” 第23 章 在村人陆续入睡的时候,陆亭云照例邀请宋怀尘上山练剑,后者也如同之前一样,跟着出了门。 夏虫的鸣叫声让山路不再寂寞,陆亭云突然问:“所以那就是你的回答吗?” “答案可以不断完善,”宋怀尘抬脚翻过篱笆,“就看你敢不敢接招了。” “从来都是我在出招,而你在躲。” 长剑出鞘,银光如电,树叶哗哗作响,虫鸣声骤然一收。 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光直刺宋怀尘而去,角度刁钻,直取心口。 宋怀尘如同树上被惊起的飞鸟一般,迅速的往上空掠起。 致命一击落空,合抱粗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贯穿两侧的细孔,陆亭云又出一剑。 他剑中带灵力,搅得空气动荡,未来得及逃离的鸟儿僵着翅膀,扑簌掉落。 在树干上借了力,向斜刺掠去的宋怀尘速度快得在空气中拉出了高速震动的尖鸣声。 陆亭云的第二剑曲折的追过去,宋怀尘不可思议的在空中转了方向,一顿身,手中拔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灵光,直冲陆亭云而来。 宋怀尘亲口对陆亭云说过,那几页斩尘诀是逃命的功法,可退可守,却难以进攻,所以陆亭云清楚,这一回宋怀尘的攻击恐怕依然是佯攻。 宋怀尘动作舒展,看上去几乎是轻柔的,但陆亭云不敢轻敌,宋怀尘的动作与灵力都含着的玄奥的威势,不是常见的以力服人,而是连通周围环境的润物无声。 宋怀尘每次出手,陆亭云都觉得仿佛整片山林都在呼应他,并且这种感觉一天天的变得鲜明。 白衣剑修想着宋怀尘的那块菜地,想着菜地周围格外浓郁的灵力,想着那些由凡蔬变作灵植的菜蔬们…… 抬手,落剑。 单手持剑,置于身体正前方,下斩。 这是应对由宋怀尘方向袭来攻击最标准的动作。 也是陆亭云觉得最别扭的一个动作。 置于身体正前方的剑想要走直,最好还是得两只手握剑。可双手握剑劈下的力道就不一样了,对面的是宋怀尘,没必要。 滞涩的动作在多次练习后被迫变得熟练,陆亭云这一剑劈下去居然觉得挺顺手,剑走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2 得意外直。 叮一声,剑尖灵光相撞,剑刃被震歪,灵光破碎,宋怀尘身上玄奥之意随即散去,男人抽身而退,等着陆亭云的下一招。 左等右等等不来。 “陆亭云?” 白衣剑修若有所思,又往下劈了一剑,剑路稍微有些歪,比不上刚刚,却比最开始时好了太多。他接连劈了四五下,剑路稳定。随即他将剑背至身后,转动手腕,划出圆弧,做宋怀尘写下的剑法中的反手剑,原本生涩的招式如今练起来,也颇熟悉了。 陆亭云回想起来,他一个劲的追着宋怀尘打,致使宋怀尘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以至于男人反击时只能从那么几个方向来。 而那几个方向的反击,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用陆亭云最不熟练的两个招式。 男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在喂我招?” “现在才反应过来,也是够迟钝的。”宋怀尘袖着手,静静笑着,“我可是早就出招了啊。” 陆亭云嘴角扬起笑容来:“所以你的答案是一早就写下了,只是我太迟钝,一直没发现?” 宋怀尘折了根树枝,指向陆亭云:“我答应了教你剑法。” “至于其他的……”他笑,枝条一挥,甩过一个柔韧的弧度,劈向陆亭云,“你自己想吧。” 暗戳戳的喂招被发现,宋怀尘当即改变战略,反客为主。 依然是轻飘飘不着力的佯攻,速度与角度都改变了太多,那些看似柔软的动作,在空中留下阵阵嗡鸣,尾稍上未能散去的威力,将树叶片片削下! 男人持着树枝点点戳戳,仿佛以天地为幕,挥毫作画,动作局限于方寸之间,气势却直入九霄。 树枝中被灌注了灵力,末梢轻颤,它劈开空气,空气也颤动。 颤动传递到陆亭云的剑上,剑声嗡鸣。 颤动传递到陆亭云的手上,剑气猛然一盛! 在陆亭云看来,之前慢悠悠对招的意义主要在于消磨时间,其次才是练剑,如今看破了宋怀尘的良苦用心,又突然遭遇疾风骤雨的攻击,白衣剑修兴奋起来,困在山村、退回练气的焦躁抑郁在这一瞬间得到安抚,剑刃上吐出半寸长的剑芒。 树枝末梢点在了陆亭云的手腕上,带去一点儿冰凉的触觉:“控制你的灵力!” 练气期修士不可能炼出剑芒,陆亭云在兴奋中使出了金丹修士的招式,对于蛊毒尚未根除,而今连筑基都未能达成的他来说,是致命的。 宋怀尘的树枝点过去,灵力随即刺进陆亭云的脉门,去封他的灵力,结果还是迟了。 宋怀尘切入陆亭云脉门的灵力如同一道闸门,闸门两侧的灵力同时沸腾。 蛊虫醒了,疯狂了。 那是比任何一次毒发都可怕的疼痛,因为太痛了,陆亭云连痛都没能感觉到,脑袋里嗡一声后,瞬间变作一片空白。 宋怀尘扶住陆亭云往下倒的身体,直接换手指按住他的脉门,男人能感觉到皮肤下蛊虫的动静,上蹿下跳,东冲西撞。 “陆亭云?” 宋怀尘将灵力刺入对方体内,引得蛊虫一路跟随——他的灵力比陆亭云浓厚太多。 蛊虫是黑色的,长得壮硕的几只腹部鼓鼓囊囊,透出金光。宋怀尘催动灵力,刺破了其中一只的肚皮,从中流出了黑色的毒液,以及—— 陆亭云的金丹碎片。 这些蛊虫正是凭借腹内的金丹碎片才得以在黄药师的治疗下,侥幸存活至今。而黄药师,没能发现这些蛊虫腹中的秘密——他未曾将自身灵力探入陆亭云体内。 宋怀尘将灵力抽成长丝,往陆亭云全身游去,蛊虫被吸引过来,在灵力丝线上串成一长串。 蛊虫啃咬宋怀尘灵力,而非陆亭云血肉,后者缓过了神,第一眼看见的是宋怀尘额头的一滴汗越过眉骨流到眼皮上,在睫毛上略一停顿,随着一个眨眼的动作弹了出去。 那滴汗珠被从树叶间漏下的月光照亮,晶莹得仿佛带上了蛊惑的意味。 “不想死,就想想办法。” 宋怀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亭云意识到扶着自己的男人身体是僵硬的,他不敢动。同时陆亭云也感觉到了经脉的胀痛,吞噬着宋怀尘灵力的蛊虫虽然不再乱动,但在飞速长大,他窄而薄经脉很快就要容不下它们了。 从身体内部泛出的疼痛是剧烈的,陆亭云依然没法自己站稳,说起话来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对宋怀尘说自己没办法。 “出什么事了?!” 黄药师被宋怀尘传音叫来,在篱笆那头对两个人喊着话。 死局结界隔绝了两头的灵力,树影重重,谁都看不见谁。 宋怀尘简要的描述了当下的状况,他暂时控制住了陆亭云体内的蛊虫,却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蛊虫的胃口如同无底洞,维持着灵力细丝的宋怀尘消耗极大,强烈的窒息感笼罩上来,他唯有僵直着身体,才能维持站立的动作,并撑住比自己更惨些的陆亭云。向黄药师说明了情况后,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短而急促的呼吸在鼻端和喉咙口来回穿梭,根本吸不到肺里,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缩小,边缘是不详的红。 黄药师在结界那头急得跳脚,说给他点时间,让他想想。 稳定的灵力丝线开始颤抖,陆亭云察觉到宋怀尘的异样:“宋兄,算了吧……听天由命了。” 放任的腔调让宋怀尘清醒了一瞬,识海深处,那只垂死挣扎的野兽发出了低弱,却愤怒的咆哮。 “闭嘴。”宋怀尘经历了三个世界,算上最开始那个满天雾霾,满地汽车的,是四个。每个世界都算不上美好,都让人心灰意冷,宋怀尘反省过自己,也责怪过别人,但从未想过去死。 我命由我不由天。 怀里那具颤抖着的,虚弱的身体是温暖鲜活的,只要有一线可能,宋怀尘就不会让它在自己面前变冷。 被宋怀尘刺穿的那只蛊虫的毒液,融入了陆亭云的血液中,从它腹内飘出的金色碎片,沉淀到了下丹田内,回归了它本该待着的位置。 那一块碎片在下丹田中化为细小的金色液滴,散发出磅礴而浓郁的灵力,在丹田中疯狂旋转! 蛊虫们啃死宋怀尘灵力的动作同时停止,宋怀尘收势不及,细丝陡然炸开,刺穿无数蛊虫! 虫腹内的金色碎片在充裕的灵力中被蕴养的金光灿灿,它们统统被吸进下丹田的灵气旋涡之中,一时间,透明旋涡化为灿然金色! 残存的蛊虫们扑了过去,如同飞蛾扑火。 金色旋涡绞不死蛊虫,蛊虫沐浴其中,以更加可怕的速度变大! 陆亭云扶在宋怀尘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惨叫被死死封在牙关之后,泄出的只是微不可查的一道呻.吟。 宋怀尘将搭在陆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3 亭云手腕上的手指移到他脐下,顾不得会不会伤到陆亭云,直接将灵力穿透进去,在金色旋涡中横冲直撞,绞杀那些活着的蛊虫。 碎片飞出,旋涡越转越急,蛊虫被撵为齑粉,越来越浓金色中掺入黑色变得晦暗冰冷,如同某种不详的兵器。 灵液旋涡确实变得坚硬起来,宋怀尘的灵力无法再轻易穿透进去,那一团儿液体越聚越紧,最外圈隐约浮现花纹。 天上响起隆隆雷声,夜色骤然化作一片晚霞的红艳。 宋怀尘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他猛地用力,将陆亭云推开! 第24 章 雷声长鸣,红霞中划过一道亮色,树林中骤然起了风,风围着陆亭云旋转。 摇摇欲坠的男人嘴角溢血,两手撑剑,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眼神疯狂明亮! 剑修袍在狂风中切割出锋利的弧度,陆亭云发出一声长喝,狂风之中,一切都失了真,不知是他的声音,还是从天幕上落下的声音,道出一句清晰的话。 欲修大道者,理无别诀,无非神气而已。 宋怀尘在乱飞的枯枝落叶间踉跄后退,直到后背靠到篱笆才停了下来。 风太急,连空气都稀薄,他越发的无法呼吸。 树叶被狂风吹开,宋怀尘眯着眼,在快要被黑色覆盖的视野中,看见陆亭云周身亮起银光,那是法诀运转至极致的外化表现。 篱笆后,黄药师喊着问他:“你们做了什么?!他在结丹!越过筑基,直接结丹!第二次结丹!” 宋怀尘连站都站不住了,更别提回答黄药师的问题,就算现在他能说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意识越发不清晰的男人没有意识到,狂风中蕴含着修士晋阶的玄奥气机在触及他周身时,如飞瀑撞进深潭,溅出细小的水花后,使潭水满涨,溢出一波波温和的浪潮。 异象持续的时间很短,雷在云间一闪消失,红霞凝成光柱降落,在暗下的天色中呈现瑰丽的紫。 光落在陆亭云的身上。 风停了。 修士晋阶,天降异象,空气中的灵气陡然浓郁了许多。 如同每一个差点窒息的人,在呼吸突然间顺畅的那一刻,宋怀尘剧烈喘息着,喘息中夹杂着呛咳,意识回笼,听得见黄药师在后面问他怎么了,还好吗,能举手挥一挥示意自己没事,却还是说不出话,直不起腰。 “宋兄。”这一声称呼带着更为浓郁的灵力靠近了,宋怀尘的呼吸得以平稳下来。 “你……”在陆亭云伸手来扶他的时候,宋怀尘抬起了头。他本想问你重塑了金丹后是不是要走了,却在看清陆亭云的瞬间收了声。 宋怀尘看见的剑修一直处在重伤、中蛊的状态中,脸上再怎么装得云淡风轻,身体的虚弱到底掩饰不了。 此刻陆亭云金丹重塑,灵力、精神都处在巅峰状态,整个人熠熠生辉,看得宋怀尘一呆。 陆亭云看宋怀尘则是吓了一跳,记忆中的男人虽然一直苍白孱弱,但从没有如今嘴唇发紫,面色青白的可怕模样。 “宋兄?”陆亭云扶了宋怀尘的胳膊,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把人拉起来的时候,把这脆弱的人给扯碎了。 宋怀尘靠着篱笆,低头看了眼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你重回金丹了?” 陆亭云回答:“是。” “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宋怀尘不肯站起来,陆亭云就蹲了下去,篱笆那头黄药师看两个人说话,识趣的走远了些。 “这就要看宋兄留不留我了。” 宋怀尘索性席地坐下,夏天暖熏熏的风里,能顺畅呼吸的灵气环境中,心魔化作的野兽安静匍匐着。 “我留不了你,你进不来了。”宋怀尘看着陆亭云,坦诚道,“况且你要找的化婴机缘,我给不了。” “宋兄你救了我的命,又助我结丹。如果你要我留下来,就算一辈子都到不了元婴,我也不会有怨言。” “你说了‘怨言’,就说明你不愿意。”宋怀尘对他笑了笑。男人脸上的血色恢复了稍许,那笑容带着虚弱的意味,没力气虚飘飘,却也是褪去伪装的十足的诚恳。 “我是救了你,但也不是特地去救你的。结丹完全是阴差阳错,和我没关系。我不会挟恩图报,毕竟你答应替我做事。” 宋怀尘脸上时常带着笑容,但唯独这一次,让陆亭云觉得格外真实。他看不透的男人终于落到了实地,隔在两人之间的雾气散开了,第一次真真意义上的面对面,宋怀尘却在和他说再见。 陆亭云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的撩骚不正经,是找到同类的欣喜,是对宋怀尘的好奇。他对男人抱有好感,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如同宋怀尘说的那样,恪守着正人君子的底线,一方面是性格教养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宋怀尘,只是抱有好感而已。 但此刻看到宋怀尘的这个笑脸,陆亭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微微一动,他真的动了心。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解开映山湖死局之前,我不会走。” “但你现在得走,有人过来了。” 陆亭云结丹的动静没惊动映山湖人,却引来了修士,气息已经很近了。 宋怀尘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回到篱笆那头去,没想到一抬脚就踢到屏障。 宋怀尘:“……怎么可能。”他完全没觉得自己的修为有什么变化。 陆亭云在一边笑了:“宋兄,你用灵力助我结丹,天道自然记得你。” 被宋怀尘踹上结界的声音吸引来的黄药师表示这个理由很有道理。 白衣剑修环顾四周,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宋兄,既然回不去,不如到我们相遇的地方看一看?” 两人当初藏身的山洞外人山人海。 那山洞明显是坍塌之后再次被挖开的,地上一个大豁口,附近都是碎石。 当初郁郁葱葱的的树林不见了,满地都是折断的树木,枯枝败叶间冒出翠绿的草芽,是夏日里的欣欣向荣,然而场上气氛却是肃杀。 宋怀尘和陆亭云在离人群稍远些的树丛中隐藏着。依然穿着黄药师旧衣服的男人要笑不笑:“我们是来看什么的?” 说白了,他们是要找个地方避开被陆亭云结丹动静吸引去的修士,没想到却撞上了更多的人。 宋怀尘将树枝压下,打量着场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的都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明显属于同一个宗门,粗略数数,大概有十来个不同宗门,宗门间多有交流,唯独穿着浅橘色衣服的年轻女子被孤立。 宋怀尘记得那女子,是当初跟在葛青身后追杀陆亭云的那位。 “看见那个穿橘色衣服的姑娘了吗?”陆亭云也注意到了她,轻声对宋怀尘说,“她是葛青同父异母的妹妹,如今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4 名为葛云,是金谷园的内门弟子。” 宋怀尘诧异:“种大米的宗门还分内外门?” 这形容听着好笑,陆亭云勾起嘴角:“金谷园不仅种灵米,还种植许多珍贵灵植,其中不乏药植。” “所以药师谷和金谷园关系好?” “有这层原因。”陆亭云继续说下去,“虽然父辈关系微妙,但葛云和葛青感情很好,葛云不信自己兄长已死,甚至在证据确凿后还不承认葛青修魔,立志要找到葛青,还兄长一个清白。” “宋兄,葛云恨你入骨。” “此话怎讲?” “于青言是她未婚道侣,死于你手。” “她不知道于青言是被葛青当肉盾死的?” “我不清楚是否有人告诉了她,但多半是知道了不肯相信吧。” 宋怀尘讽刺道:“这姑娘对她兄长倒是情深义重。” 陆亭云听懂了他的意思:“毕竟葛青是她最大的靠山啊,兄长是药师谷三杰之一,她在金谷园中可以横着走。” “在在场的这些修士中,她的修为算是低的了。” 场上修士没有隐藏实力,在陆亭云和宋怀尘这个距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修士们的威压,宋怀尘弄不清修为层次,但能分辨出修为高低。 陆亭云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筑基六层,比上次见到时精进了一层。” 宋怀尘就是在等这句话,他想知道具体的修为层次。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便不再吱声。 陆亭云却对宋怀尘的话做了自己的理解:“葛云是靠兄长威势才在金谷园得到了一席之地,本人实力并不强,如今葛青倒台,她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敢一个人冒险来这里。” 宋怀尘发现了有一个问题:“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胡射城一战暴露了映山湖,修士们抓了几个村人,发现全是凡人,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消除了他们的记忆把人放了。” “修士们认为死局中必有宝物,在周围搜寻,找到了这处山洞,发现了又一道阵法。”陆亭云指了指黑黢黢的洞口,“吴师弟给我传过消息,我们当初藏身的山洞中有一道阵法,精妙无比,无人能够破解。” 宋怀尘后知后觉的记起了自己在山洞中下落时封在头顶的禁止:“哦?” 他问陆亭云:“你对这道阵法有兴趣?” 陆亭云点头:“自然。” “宋兄想破映山湖死局,此次说不定便是个突破口。”陆亭云指了指与自己穿着相似服饰的几名修士,“吴师弟在宗门内运作了一番,来的都是自己人,宋兄想不想去看看那阵法?” 宋怀尘心下好笑,脸上不动声色,点头道:“好”。 第25 章 陆亭云放了暗号,立刻有人来接他们,是个背负长剑,长相清秀的姑娘。她看见陆亭云,眼睛亮了下,抬手行礼:“恭喜陆师兄更进一步。” 宋怀尘挑了下眉,这姑娘显然不知道陆亭云自碎金丹的事……按她的说法,陆亭云重回金丹后,修为还提高了? 陆亭云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因祸得福。” 他向宋怀尘介绍:“刘清妍,罗摩峰长老关门弟子。” 宋怀尘向姑娘见礼,后者当即回礼,陆亭云继续介绍宋怀尘:“宋怀尘,我的救命恩人。” 人长得清秀,名字也清秀的姑娘为人开朗外向,她向宋怀尘露出大大方方的笑容: “陆师兄小时候救过我的命,他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说着,她又对着宋怀尘拜了拜。 宋怀尘说着“不敢当”,赶忙回礼。在姑娘弯下腰去的时候,他眼角一挑,给了陆亭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亭云只当没看见,正正经经的问漂亮小师妹:“进展如何?” 小师妹苦笑一声:“几乎是毫无进展。” 聚集在山洞外的修士都盯着其他人的动作,刘清妍不能离开太久,她伸手一引,“边走边说。” 在迈开脚步前,她犹豫的看了眼宋怀尘:“宋道友,你……”姑娘的目光在宋怀尘的衣服上滚了一圈,像个微微有些扎人的毛球似的。 陆亭云向刘清妍伸了手,后者递过去一个须弥袋,男人转手把它交给宋怀尘。 宋怀尘打开一看,里面是套归一宗的弟子服饰。 他很好奇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但碍于刘清妍在场没问出口。鉴于自己对凡世修真界少得可怜的认知,宋怀尘在换衣服的当口向陆亭云提议:“等会儿我装个哑巴。” “行啊。”刘清妍回避,陆亭云站在一旁给宋怀尘拿衣服,“装作新入门的弟子,出来见世面的。” 宋怀尘在挽发髻,陆亭云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打了个易容法诀到宋怀尘脸上:“新入门的弟子长得太好容易被惦记。” 宋怀尘:“真是肮脏的修真界啊。”他这么说着,倒也没显出多少反感的意思来,更像是调侃。 陆亭云笑笑,他其实是怕宋怀尘被认出来,这里离胡射城太近了。陆亭云在自己脸上也施了个易容诀,带着换了衣服的宋怀尘往刘清妍等着的地方走。 宋怀尘看了几眼陆亭云在法诀影响下变得平淡无奇的脸,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陆亭云转头问他怎么了。 宋怀尘装模作样的感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看不见陆道友的真容,甚是想念。”他转头笑着问刘清妍,“刘姑娘你说是不是?” 刘清妍噗嗤一笑:“陆师兄的脸我看了几十年了,这么一会儿不见倒也……不过之前半年,确实想念。” 她大大方方的说思念,毫无小女儿的娇柔姿态,陆亭云却仍是没法接话。 “可惜你陆师兄对我说他不化元婴,不回宗门啊。” 刘清妍正色道:“虽然我对陆师兄日思夜想,但我更支持他追求大道。” 宋怀尘微微一笑:“我该装个哑巴了。” 他怕自己露馅,索性在舌头上锁了个小阵法。 陆亭云感觉到灵力波动,侧头看去,只看见了宋怀尘无声的笑脸。 神识传音刺入脑海,宋怀尘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好奇:“于青言,刘清妍?读上去一样啊?” 陆亭云从未注意过这一点,被宋怀尘点出也是一愣:“巧合吧。” 他同这师妹一起在宗门内长大,虽然分属两峰,幼时却是形影不离,所以他才能在小姑娘跌入寒潭时来得及把人救上来。 至于于青言,那是在他们长大后才听说的名字,临川学宫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更为人所熟知的,则是他的另一重身份,药师谷三杰之一,葛青妹妹葛云的未婚夫。 刘清妍修为有成,但从不抛头露面,可以说和声名在外的于青言毫无交集,陆亭云也可以肯定,至少在明面上,这两人没有见过面。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5 宋怀尘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从未注意的细节,但同时男人也嘀咕,如果这两人真有关系,把名字取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也太嚣张了? 刘清妍将两人带到了修士聚集的山谷中——唯有站到了地方,才能意识到这里是个山谷。 树木坍圮,地貌一览无遗,土坡缓缓向上,中心地势低陷。可偏偏宋怀尘在周围看时,看不出此处低洼。 旁边陆亭云看了他一眼,隐晦的指了指脚下,也意识到了环境的奇异。 上回他们逃命时,可没注意到这个。 又或许,上回他们逃命时,确实不是这样的地势。 地面在微微震颤,黑漆漆的洞口处传出人声,还有一阵阵的法诀爆破声。 刘清妍装模作样的冷了脸色,对着宋怀尘和陆亭云道:“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哪一峰,哪位老祖座下,到了此处就得听我的命令。宗门此次送你们前来,是为了给你们历练的机会,此处存在一道大阵,唯有以力强破之。” “阵法精妙,变化万千,比洗剑潭更适宜磨剑。加之周围皆是各宗的杰出修士,相互讨教更能进益。”最后一句话是警告,“珍惜此次机缘,好好表现。” 陆亭云拱手应诺,宋怀尘有样学样,虽然动作慢了半拍,但配合着他张了嘴没声音的窘相,倒是十分合适,一整个的木楞。 两人将修为压制在了筑基三层——自然,宋怀尘还是按着陆亭云的样子学的——在洞外两人刷了修为的下限,但一入山洞,却达到了平均水平。 洞内居然都是些才筑基的修士,甚至还有练气的混在里面。 这些低阶修士们一个个都挥汗如雨,对着山壁敲凿着,洞内空间比宋怀尘当初看见的扩大了数倍。 而洞壁的岩石也从最开始的普通石头,变成了黑色中掺杂着蓝色条纹的琅丝石。琅丝石坚硬无比,用它磨成的护甲能挡下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因为琅丝石数量少,磨制困难,所以琅丝护甲千金难求。 刘清妍将两人带到了石壁前,示意那儿正奋力凿着石头的归一宗弟子可以休息了。 陆亭云装作不明白:“师叔,”他这么称呼刘清妍,“我们不是来破法阵的吗?” 闪烁着微光的阵法就在不远处,与斜倾的地面水平,符文瑰丽。 刘清妍不屑冷哼:“先等你能轻而易举的凿动石头,再去想阵法吧。”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旁边用锤与长钉敲着墙的修士在刘清妍走后看了他们一眼:“好奇就去看看吧,反正我们上头的那些人没事不会进来。” 那修士看上去有些年纪了,鬓角带霜,修为只有筑基一层。 宋怀尘伸出手指敲着墙,将木楞哑巴的样子表演得淋漓尽致,陆亭云看他一个人玩得开心,放下心转头问开口的修士:“前辈,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不胜在给陆亭云的书信中不可能说得太详细,男人对洞中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前辈。”修士摇摇头,停下了手中的活,“我知道的也不多。” “大概半年前,胡射城被大能一击破城,药师谷葛姓母子声名扫地,临川学宫于青言身死,这些事情你知道吧?” 陆亭云点头:“自然,我还知道正是因为胡射城,这儿才被发现。” “发现这里的是去胡射城收尾的各宗英杰,他们发现这里看的可不是这些石头,而是那道阵法。”修士说道,“据说不远处有座村庄整个被相似的阵法包围,里面还有凡人生活。” “去胡射城收尾的修士发现那村子里不少人都被魔修抓去采补,而被当做炉鼎的凡人,居然比修士还滋补。” “是以各宗都知道那村庄有秘密,但凡人无知,而围绕着村庄的阵法太庞大,他们只能从别处着手。” “这里就是他们找到的别处,此处的阵法是最弱的。”修士苦笑了一下,“然而即使是最弱的,那些英杰们仍是破解不了,有一位发泄似的砸了墙,然后发现了这些琅丝石。” “前辈大能们自然不屑于采石,可满山的琅丝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各宗各不相让,于是我们就被派来了。” “让我们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陆亭云低声道。 修士苦笑:“如果说了是来采石头,谁还愿意来?” 采石是苦力活,没人愿意干,琅丝石非筑基不得开采,要让筑基修士干苦力活,那报酬可就高了,宗门们觉得不划算,就用洞中阵法做噱头。 阵法就在那儿,你想看就看,真能解出来,宗门必然记你功劳。 但是光盯着阵法不干活可不成,你不摸摸周边的环境,怎么能理解阵法呢? 稀少的琅丝在此处满山都是,你觉得它与那阵法没关系? 有高阶修士压着,筑基们来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再者那道流光溢彩的阵法确实不同于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试试运气,说不定真的能解开呢? 筑基们干着活,心不在焉,但毕竟是筑基,干活的效率总不会太低,宗门还是赚的。 倒是那些练气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筑基的,是真的兴致勃勃的和石头较劲,寻一个突破的机缘。 “我在这里干了有两个月了,”修士沉吟道,“我觉得让我们在这里敲石头的目的不仅是为了采石——” 他压低声音:“你看,我们是在往下挖。” 与地面水平的阵法下是一个几乎垂直的大洞,通道向下,亦是在靠近洞下的世界。 第26 章 上了年纪的修士姓邱,一众挖矿修士都称他老邱。 老邱修为不高,以他的年纪看,恐怕也很难突破,但他身上自有一股乐天知命的平和,脾气温和,在一众采石者中人缘极好。 宋怀尘和陆亭云便是借由他,进入了采石人的群体中。 “老邱是白鹿学舍的,入舍两年,至今还是外门弟子。”旁人向陆亭云介绍,“他原本是散修,筑基一层的修为是他做散修时练上去的。” “散修资源匮乏,能筑基的都是有本事的。别看他年纪大了,嘿,说不定哪天就一飞冲天了。” “白鹿学舍?”装作哑巴的宋怀尘传音问陆亭云。 “白鹿学舍与临川学宫类似,都是以儒入道,”陆亭云传音解释, “不同于临川学宫只收十岁以下,有资质的稚童从小培养,白鹿学舍则遵从‘有教无类’,只要想学,就能入舍,不管你有没有灵力,年纪多大。凡世不少惊才绝艳的名臣将相,都在白鹿学舍待过。” “当然了,能找到白鹿学舍的凡人凤毛麟角。”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地方。”宋怀尘手里把玩着琅丝石,黑色石头衬得他的手指更加纤长白皙,很难相信那巴掌大小的坚硬石头就是这双手徒手从山壁上扒下来的。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6 宋怀尘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可不还是把老邱送过来挖石头了吗?” 陆亭云套用了宋怀尘的话:“肮脏的修真界啊。” “一个独自修到了筑基的散修,说的一定是实话吗?”他反问。 各大宗门骗人来采石不假,但并不是每个来的人都不知道实情,比如那些差一步筑基的练气大圆满,不少都是知道来干什么,依然兴冲冲的过来的,毕竟琅丝石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足够的磨练了。 宋怀尘微微摇了下头,表示他也不确定老邱是否说了实话:“反正想要打探的,已经从不同的人嘴里得到了证实。” 陆亭云和宋怀尘最在意的是葛云,他们想知道葛云出现在这里,背后有没有魔修的影子。 答案是否定的,葛云是被各大宗门强绑来的,为的是逼葛青现身。 阵法靠近胡射城,而胡射城的魔修知道映山湖人的不同,那么自然会有人认为映山湖的结界和魔修有关,出现在胡射城的魔修葛青,或许就藏在这片阵法中。 采石队伍跟着琅丝石的走向,将山洞往下挖了一截,在敲下某一块琅丝后,与上方斜坡如出一辙的结界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外那些守株待兔的高级修士闻风而动,他们大袖一挥,将地面直接削下去一层,被打碎的石块之多,抵得上整个山洞中的采石人几天的劳动成果。 覆盖了半面山壁的结界清晰的呈现出来,透过流转的符文,能看见对面的岩石。 结界散发的微光在漆黑的山洞中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大片大片的瑰丽符文令人目眩神迷。 “你们有没有听见水声?”人群最后,练气大圆满的修士小声问道。 最靠近结界的金丹修士们已经看见了:“下面有水。” 因为刘清妍的关照,宋怀尘和陆亭云得以站在离结界很近的地方,后者探头探脑的瞧了几眼:“像是……湖?” “水能流就说明是活路,我在附近打听了一圈,被结界包围的村子叫映山湖,与水有关。从山势看——” 主修阵法的金丹平摊手掌,唤出了罗盘,非木非石的圆形法器浮于他掌心上一寸的位置,内盘五十二层同时转动,无一刻停止。 修士口中念念有词,脚踏四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罗盘,另一只手掐指计算。 算了一回,他拨开众人,兴冲冲的回到山洞中第一次出现结界的位置:“凡是阵法必有阵眼,以我的推算来看——” 众人连忙跟上去,挨挨挤挤中,宋怀尘看见了一个人,传音陆亭云:“葛云也跟下来了。” 陆亭云诧异挑眉,被众人胁迫的葛云在白日里始终是副咄咄逼人的表情,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敢靠近这个山洞。 刘清妍知道原因:“她说山洞里有巨蟒,咬掉了她兄长的一条胳膊。” 山洞中自然没有巨蟒,让葛青丢了胳膊的是宋怀尘,但葛云不会知道这一点,那她今天为什么会进山洞? “她知道结界下面的是什么?”陆亭云猜测,随即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对,当初我们躲在这里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山洞。” 陆亭云想了想,又提出了新的猜测:“还是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从胡射城的魔修处得知了什么?也许葛云怕的并不是所谓的巨蟒了。” “那就让她先下去。” 陆亭云:“宋兄觉得这名法修能破阵?” 陆亭云看见宋怀尘愣了下。 这几日男人装哑巴,不仅表情少不说话,连传音都稀有。 试探消息时,陆亭云曾撺掇宋怀尘在大家都休息时去葛云到处走走,探探情况,到底要眼见为实才能令人安心。 然而宋怀尘拒绝了,他让陆亭云一个人去,说什么人老了要睡觉,刺激的事只能交给陆亭云这种年轻人了。 自己突破金丹时宋怀尘苍白的模样时不时浮现在眼前,陆亭云觉得男人不愿意去的真正原因恐怕在这里。 但因为对待宋怀尘的态度不同了,陆亭云患得患失,反而不敢直接问。 那天陆亭云独自一人跑去探葛云的虚实,并没有发现宋怀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极深。 “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陆亭云听见宋怀尘传音,“这是我布下的结界。” 陆亭云:“……我该早点想到的。” “我就是在这下面,被水冲进了映山湖。”他往后瞥了眼,葛云正小心翼翼的往后。 宋怀尘收回目光,看法修绕着结界掐算,拉着陆亭云往旁边躲,让别人往前去:“让他们先。” “水里有什么?” “问题就是我什么都没遇到。”而葛云却显得非常在意。 围着结界转圈的法修停下了脚步,一扬手,罗盘击下。 宋怀尘在罗盘碰到结界的瞬间,解除了禁制。 结界消失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秒,喷涌而出的浓郁灵气如同一条看不见的巨蟒,狠狠从每一个人身上碾过! 练气直接昏死,筑基意识迷离,金丹苦苦支撑。 风声咆哮,山洞岩壁簌簌作响,动弹不得的修士们能清晰的感觉到地面在颤动,一条条裂纹蔓延开来,攀上山壁向四周扩展。 很快,整个山洞都开始颤抖,坚硬的琅丝成片剥落,露出更深处,更深的黑色—— 漆黑如同夜幕,光滑如同明镜,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却反射不出任何事物的平整石头,是在能烧融一切的业火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熔炼石。”宋怀尘对陆亭云传音,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在众人被浓郁灵气击倒的瞬间,宋怀尘也往地上趴了下去,他自然不觉得下面传上来的灵气浓郁过头,但陆亭云受不了,脸上的易容法诀,掩饰修为的小迷阵,如同被大水冲走的墨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宋怀尘本就拉着他的手,察觉到陆亭云身上的变化,当即一道灵力裹上去,将他的伪装补全,顺便也替他挡住了灵气冲击。 陆亭云趴在地上,注意力放在人群最后的葛云身上,听见宋怀尘的声音将脸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熔炼石?” 他只在书中见过这个名字,它通常是和另一个名字一起出现的:“这下面难道有龙?” 书中记载,唯有司火神龙喷出的火焰才有足够的温度,能将万物烧化,铸就熔炼。 “如果有龙,下面不会有水。”虽然这么说着,但想到之前在水下看到的那截骨头,宋怀尘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男人活动了一下舌头,开口说话,“这里要塌了。” “所以我们还趴着吗?”陆亭云往后看了眼,“葛云能动。” 连金丹修士都被压制,葛云一个筑基能动弹,身上一定带着什么东西。 宋怀尘的手压在陆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7 亭云背上:“再等等。” 男人压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扫在陆亭云耳廓上,让他心尖微微发麻。 不需要再等了,人群最后的葛云突然一跃而起,道道金光围绕着她,让她在将练气修士压制至昏迷的浓郁灵气环境中行动自如。 她踩着前面动弹不得的修士,一路跑到了最前面。 裹挟着浓郁灵气的风从洞口源源不断的吹出来,吹起葛云的长发,女修系发的发绳也飞起来,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陡然有凄厉的嚎哭声从都中传来,愈传愈响,越来越近! 葛云的腿在抖,她看见有东西在往上爬,但她不敢退,不能退! 她恨啊,恨正道太多,恨魔修无立足地,她怕啊,怕自己地位一落千丈,怕生不如死。 因为她知道葛青到底是不是魔修,更知道葛青如今的状态,是葛根联系的她,留影石里葛青奄奄一息,向来宠着她的哥哥第一次请求了她:“阿云,哥哥只能靠你了。” 第27 章 狂风中单薄的背影带着一股令人动容的坚持,宋怀尘按着陆亭云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葛云,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这里要塌了。”陆亭云低声提醒,地面在开裂,裂纹两边出现了明显的高低落差。 他问宋怀尘:“摔下去会不会死?”其余修士显然不剩多少自保能力了。 “不怕被摔死,也怕被砸死。”宋怀尘抬了下头,裂纹已经爬满了整个洞顶,开始有碎石头掉下来。 周围灵气越发浓郁,几乎已成液态,山洞中雾气迷蒙,被压制着的修士们处境更加危险,几名练气修士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你可以出手了。” 陆亭云对外放话说,他不回宗门是为了寻找结婴契机,但因为他离开时身中蛊毒,长时间不出现难免会有人猜测他是不是死在了某处。此刻这个山洞中聚集了来自各派的精英修士,他出场救人,对他不利的流言不攻而破。 陆亭云也不矫情,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手中长剑出鞘,剑声清啸压过了碎石崩落的杂音,华光骤现! 剑光照耀,黑沉沉的山洞亮如白昼,沉重的狂风被劈开一道裂口,众修士得以喘息,纷纷抓住机会放出防御法宝,山洞内霎时间亮起了各色光芒,灵力波动极其紊乱,山石崩塌的速度陡然加剧!缓过一口气的修士纷纷去救修为不够的同门,碎石崩塌中,洞中一片混乱。 片刻之间,情势陡然变化,葛云呆了一瞬,看了眼暂时顾不上她的众修士,又看了眼洞中正往上爬的东西,咬了咬牙,闭眼就往洞里跳。 宋怀尘在洞里乱起来的瞬间冲了出去,不慌不忙的将葛云拉了回来,一抬手,抽走了她的发带。 葛云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拉住了,还以为碰到自己的是洞里往上爬的东西,直到乱飞的头发扫了满脸,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还给我——”话没说完,浓厚灵气如大山劈头罩下,葛云一口气接不上,五脏六腑被骤然挤压,直接咳出一口血来。 手中的发带凉、滑、韧,不像是任何一种织物。 手里抓着的姑娘没了那层金光罩子根本站不住,宋怀尘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往人堆里一丢,顿时引来了一片惊呼“葛云?”“她怎么进来了?!” 将葛云扔出去的同时,宋怀尘看清了脚下爬上来的东西,而陆亭云的那一剑,也在这个时候,破开了洞顶。 天光洒下,环境骤然开阔,灵气被稀释,众修士缓了口气,又吃了一惊。 有人认出了陆亭云,也有人看见了从地下爬出来的东西—— “陆亭云?” “那是什么?!” 那是一具具白骨,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白骨,白得泛光,仿佛有人精心擦拭过一般。 可它们又是极寒碜的,有的少了肋骨,有的缺了胳膊,更有脑袋整个不见的。 它们同时也是可怕的,因为它们能动,不仅仅是尚且完整,能看出个人样的能动,断手用残存的手指耙地,像长虫一样蠕动着,手指一抓,地上便是一道深痕,失去了下颌的颅骨滚着,撞击着地面哐哐作响。 它们绕过手握金色发绳的宋怀尘,爬向最近的那名修士。 那修士才筑基,已经被浓郁的灵气冲得七晕八素,此刻刚喘上气,连个防御阵法都没给自己套上,没力气躲,见白骨军队绕过了宋怀尘,就也没认真躲,结果瞬间被淹没了。 密密麻麻覆盖上去的白骨把惨叫声都闷住了。立刻有修士想上去救援,手中的剑刚刺入白骨,黑色的火焰就顺着剑刃烧了上去。 修士立刻抽剑,想把黑火甩开,可那黑火不依不饶的缠在剑身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剑烧熔了。 修士大惊失色,顾不得骨堆中的同伴,用力甩剑,细小的黑色火苗溅出,沾到另一名修士身上,那修士下意识的用手去拍,火焰非但没被拍灭,反而烧着了手! 修士疼痛难忍,胡乱挥手,黑火又沾到了其他人身上,皮肉烧焦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周围尚未被波及的修士忙不迭的往远处躲,却听见脚下咔擦一声,低头一看,是踩到了爬过来的白骨。他骇然转头,刚刚被淹没的那名修士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完整的骨架上一根血丝都没剩。一个瞬间的走神,修士觉得脚上一痛,白森森的指节已经刺入了他的脚背。 惨叫,密集的惨叫声灌满整片山谷。 “御空!都到天上去!” 一片混乱中终于有人想到了法子,修士们纷纷驾起法器。 被黑火烧着,被白骨抓着的修士,修为过低没法凌空的修士,纷纷哀求靠的近得前辈救自己一命,后者还好些,遇上心软的能逃过一劫,而前者,根本没人敢碰。 白骨会吃人,黑火灭不掉,碰上唯有一个死字! 修士们向着天上,向着远离白骨的方向跑,陆亭云反其道而行,御剑而下,向白骨最密集处,对着宋怀尘伸出手:“上来!” 白骨绕开了宋怀尘,对陆亭云可不客气,纷纷伸长了零部件想把人从飞剑上拉下来,伸向陆亭云的骨节间已经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宋怀尘眉心一跳,飞身上剑,手中发带向下狠狠一抽,将半截白骨手臂直接抽飞! 溅出的火星子烧着了宋怀尘的衣角,陆亭云大惊:“衣服!” 宋怀尘并指成刀,将整幅衣袖裁下,白色布匹在半空中化为灰烬。 手指痛得彻骨,明明没碰到火,却仍焦了一片。宋怀尘抽出腰间纯装饰用的剑,将手指在剑刃上一抹,将两片焦肉切去,动作干脆利索,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样。 陆亭云看得头皮发麻,卷了衣袖直接把宋怀尘两根手指攥住:“你不痛吗?”血的温热透过衣料传递到手上,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8 陆亭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抽了一下。 宋怀尘无奈的看了眼陆亭云:“你当初被蛊折磨得死去活来也没喊痛,这点伤算什么?” 他动了动手指,示意陆亭云松手,陆亭云拽着不放:“等我给你包扎。” “没工夫包扎了,” 宋怀尘环顾一圈,短短片刻间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人。为了避开地底涌出的澎湃灵力,一群修士都飞得很高。 高空风声凛冽,刘清妍带着剩下的归一宗弟子来到陆亭云身边:“陆师兄。”她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不能让这些东西离开山谷。”陆亭云看了眼刘清妍,然后转向众修士,朗声道,“西荒偏僻,修士不至,胡射城城虽是魔修,但对此地的精魅鬼怪多有震慑,是以西荒千年来未曾出过什么乱子。” “如今胡射城不存,维护此间安康,便是我等修士义不容辞的责任。” “陆真人所言有理,”有金丹修士对陆亭云拱了拱手,“请陆道友指教,我们该如何阻挡这些……白骨?” “问葛云。”宋怀尘从陆亭云手中抽回手指,抹去脸上易容,转头望向被金谷园弟子带着的姑娘,“我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大阵仗。” “上次?” “上次,在葛青、于青言,还有这个小姑娘一起追杀中了蛊毒的陆亭云到这里时,山洞里可是安静得很。”宋怀尘扬起手中发带,“这是什么?为什么白骨会绕开它?” 葛云大声喝道:“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追杀过陆亭云!” “说话不过脑子。”宋怀尘淡声道,“于青言亲口对我说,陆亭云入魔修邪道,他和葛青要为民除害。” 葛云瞳孔一缩:“那日在胡射城中的是你——!” “看,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宋怀尘迈下飞剑,脚踏虚空,瞬间到了葛云面前,她身边的金谷园弟子脸色煞白,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对面男人丝毫没有攻击的意图,而就算他要对葛云不利,以葛云如今的身份,他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出头。 周围的修士没一个动的,虽然宋怀尘身上威势不显,但能御空的,就不是他们能挡得住的了。 宋怀尘的话顺顺当当的说了出来:“我可以不顾一城人的性命只为击杀葛青,自然也可以为了一个答案不顾你的性命。” “你的这条发绳是什么做的?” “回答我,不然我就扔你下去喂骨头。” 葛云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你不能杀我,这里的人都想用我引出我哥,他们不会让我死。你杀我,就是与整个修真正道为敌。”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宋怀尘一挥袖,金谷园弟子被掀了几个跟头,撞到同伴身上,葛云便到了他手里。 筑基期修士无法御空,怕葛云逃跑,金谷园弟子更是封了她的修为。 宋怀尘抓着葛云的胳膊,将人吊在半空中。 “我扔你下去,看葛青来不来得及救你。”男人声音平漠,“若来不及,他便也不足为惧,你死了也不可惜。” “数三个数,告诉我这是什么,不回答我就松手。” “三。” 葛云咬着嘴唇,不啃声。 “二。” 陆亭云遥遥看去,天光之下,眼角上挑,天生带两分笑意的男人表情冷得令人心惊。 没人怀疑他会犹豫,同样没人敢阻止他。 “一。” 宋怀尘松了手,葛云直坠而下—— 烈烈风声之中,死亡近在咫尺,葛云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从喉咙里逼出了两个不成音的字:“我说!” 第28 章 “龙!”被宋怀尘用一根灵力细丝吊在距白骨一掌距离的葛云惊恐的蹬着腿,“是龙筋!” 在死亡面前,所有承诺都不算数了:“这是块养尸地,里面埋着根龙骨,极阴的水龙骨,对魔修是大补!所有白骨都是龙骨的灵力养活的,所以它们不会攻击带着龙筋的人!” “养尸地?”头顶上有人喊出来,是老邱的声音,“那黑火不就是幽冥业火了?!” 宋怀尘继续问:“这截龙筋和地下的龙骨是一条龙身上的?” “不知道……”葛云挣扎着,她距离白骨太近了,骨节摩擦的声音听得她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拉我上去!” 宋怀尘将人往金谷园弟子堆里一扔,走回陆亭云身旁:“既然白骨是龙骨养出来的,那将龙骨取出,截断它们灵力来源,白骨就不足为惧了。” 刘清妍低头,山谷里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骨头:“龙骨……在哪里?” 她话音未落,山谷陡然下陷,爬满裂纹的地面承受不了白骨的重量,轰然坍塌。 白骨坠落,业火拔出三丈高,火焰所过之处,万物熔尽,连熔炼石都再次被烧化,化作黑色石液往坍塌出的空洞中灌。 烟尘散去,地下巨大的空间呈现在众人眼前,熔炼石液挂在山壁上,如黑瀑淌下,汇入一汪碧水,重又凝成固体,白骨静静趴伏在水中,骨山中央,由一只骨手举着的,是一截缠绕着金色符文的粗大白骨。 手中凉滑的龙筋泛出热度,闪烁的金色与白骨上的符文交相呼应。 “龙骨就在那儿,”宋怀尘伸手一指,“你们谁想去取?” 众修士彼此看了看,搞不清宋怀尘是在和他们客气,还是有别的意思,龙骨是好东西,但也得你有命拿。先不说白骨,光是下面稠得像胶一样的灵气就够他们吃一壶了。 最终一名修士对宋怀尘一拱手:“前辈请。” 宋怀尘将龙筋缠上手腕:“我去去就来。” 陆亭云拽了他一把:“既然是我提的意,那当然是我下去。” 宋怀尘看他:“下面灵气浓得你都动不了,你下去有什么用?” “那是一时没防备。”陆亭云道,“何况还有龙筋。” 宋怀尘沉默了下,用只有陆亭云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龙筋,不是这么细的。” 他在无象殿中看过,记不太清是实物还是前辈留下的玉简了。记忆中见到的龙筋比现在手上的这截粗得多,龙骨倒是差不多挺像。 宋怀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陆亭云说这句话,话出口,是比龙筋龙骨更难解的问题。 陆亭云不松手:“没有人见过龙。”宋怀尘来历神秘,常识匮乏,陆亭云是在提示他,在他们这里,没有人见过龙,这种生物或许是不存在的。如果宋怀尘认为这不是龙筋,那底下的或许也不是龙骨。 宋怀尘是这么回答的:“我也没见过活的。” 他掰开陆亭云的手指,向下坠去:“在上面布个阵,总不能让这些骨头真跑出去,映山湖的结界恐怕拦不住它们。” 陆亭云扬声问他:“什么阵能拦住业火?”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39 同时传音:“我们并不清楚映山湖里的到底是些什么人,是不是人,你真的要为他们犯险?被业火烧着可不是玩的,你现在不是个木偶。” 宋怀尘传音入密: “就算不为映山湖,我也要下去探一探,业火如果烧到凡间,那就真是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了。” “能者多劳,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底下传来男人的笑声: “我哪知道,尽力而为吧。” “此地位处西南,地势低,为坤之下,养尸之地,万鬼出,为阴煞。”一开始说能破阵的法修又一次拨动罗盘,“我们布阵当取东北方为阵眼,取天之罡,布离火阵。” 陆亭云对法修一点头:“有劳。” “临渊学宫站东南,归一宗取西北,金谷园守东北阵眼……”法修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众修士将信将疑的站好位置,在法修喊“起阵”时,按站位结出不同法诀。 八方法诀汇聚,离火阵起,金红光芒在洞口上方绘出法文,临渊属风,归一为乾,金谷园占艮山,站位暗合宗门属性,阵法一成,不同属性的灵气相互交织,环环相扣,五品离火阵居然有了七品上的威力! 法修得意一笑,嘴上却谦虚:“多亏众道友齐心协力,法阵才能大成。” 法阵之下,宋怀尘踏入水中,业火未尽,石液滴落,潭水温热。 白骨山高高堆起,矗立于水潭中心。 宋怀尘清楚的记得,上次来,白骨山是在水面下的。 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闪了下,回过神来,眼前白骨山不知何时变成了白石假山。 山石清俊,四周环水,一条小道连着石头底座与不远处的凉亭,凉亭后有回廊,整片布置精巧好看,并且…… 十分的熟悉。 宋怀尘转了个身,往远处看去,云雾袅袅间,无象殿露出一角巍峨。 凉亭中有人,说话声清晰的传来,是一道柔和的男声:“你真要赶尽杀绝?” 回话声冷冽,伴随着落子声:“除恶务尽。” “恶是除不尽的。” 没有回话。 “怎么?不信?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你除了这条恶龙,必将引来新的恶。”柔和的声音道,“如果我输了,我就把无象殿抢下来的几片魂魄送给你。” “如果你赢了呢?” “那就证明我对了,你以后做事,都留一线吧。” “好。” 想着反正是幻境,被发现了不过打一架,宋怀尘直接走过去,想看清那两人长什么样,可他才迈出一步,凉亭中的两道身影就消失了,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诶诶,师兄,你别跑啊,就一次,就一次!” 宋怀尘回头,一本书被举到眼前,挡住了说话人的脸:“这招到底要怎么使出来?” 宋怀尘扶住那本书,才看清招式的名字,手中一空,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风云变幻、电闪雷鸣,河海倒灌,地貌山势面目全非,修士们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兄弟反目,宗门倾覆,从天外飞来的那截龙骨几经易手,没有一位主人能寿终正寝。百年的变幻映在凉亭前的水面上,被人一挥手击碎。 “我赢了。” “……嗯。”冷冽的声音有些迟疑,“这恶,是你一手造成的。” 柔和的声音说出的话并不动听:“是为了和你打赌。” “为什么?” “为了目的,我向来不择手段。” “我做事留一线,与你有益?”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声轻笑带出了下半句话,“日后你的剑指向我时,记得给我留个一魂半魄的。” “我不会对你动手。”冷冽的声音斩钉截铁。 温和的声音冷下来:“……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宋怀尘听得心惊,总觉得两人都话里有话。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喊着师兄示范招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觉得自己逃不掉的宋怀尘回忆了下在书上看到的招式,平举手臂,并拢食指中指,于空中画圆。 青色灵光在空中勾出一个圆满的圈,宋怀尘展开内扣的手指,平推手掌,向外轻轻一拍—— “澄水之镜。” 水声轰鸣,白骨之山又出现在眼前,幻境破碎,青色灵光勾勒的圈圈却留在了身前,甚至他的手还维持着向外推的动作。 白骨们突然动了,黑色火焰又烧了起来,宋怀尘手上动作不停,拍出后向内一收。 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仿佛是身体自己的记忆一般,只比手掌大一圈的圆光陡然胀大,塞满整个空间! 青色边缘在空中留下残影,在宋怀尘和白骨之间隔出一道墙来。 一招击出,宋怀尘只觉得浑身灵力都被抽空,已经到了舌尖的又四个字怎么都吐不出,无声的消失在空气中。 白骨冲向青光,青光吐出一模一样的白骨,转而向白骨冲去! 两头的白骨撞上,互相啃食撕咬,碎骨渣子漫天飞,碧水被搅浑,白骨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变矮,山尖上龙骨复又往水里沉,骨头表面的金色符文却越来越亮! 托刚刚那个幻境的福,宋怀尘终于记起那符文是什么了。 那是无象殿藏宝上盖的封印,封印各不相同,解法却是唯一的! 画门字符,挥出两横两竖,宋怀尘一声长喝:“开!” 龙骨应声飞起,连带着抓着它的那只白骨手臂也飞了起来,白骨手臂下还连着白骨,层层白骨连接,最后居然拔出了一座山,一座真正的山! 山谷被填满,地势拔高,不断拔高,直至群山之上方才停下! 主峰冲天,余脉连绵,西荒地势骤然变迁! 原本位于半空的修士呆呆抬头看比自己所处位置高了不知多少的山,突然有人指着半山腰开口:“你们看……那是不是映山湖?” 第29 章 突然升起的山峰将离火结界戳了个粉碎,修士们狼狈的逃开,抬头却见主峰与辅峰之间的山谷间坐落着小小的村落,半圆形的结界清晰可见。 通往映山湖的道路掩映在草木之间,影影绰绰,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山脚下。 而村中通往后山的那条道路也变长了,一路往上,以一道白色石门为分界,土路变作青石阶,青石阶再往上,有一片巨大的平台,平台尽头又是一道石门,这道石门比下头那道气派得多。 这道石门之后,又是一片平台,同样比下面的平台大且气派。 第二道平台之后道路不再向上延伸,转而向四周辐散,连通不同次峰。而主峰遥遥在上,峰顶坐落着一座宫殿。 次峰拱卫,主峰冲天,各峰位置暗含两仪相生,各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0 峰头建筑风格各异,以五行八卦相联系。 非常典型的仙门布置。 映山湖的位置通常是各宗门开设市集的地方,是山门前的第一道关卡。 从地下升起的山脉树木葱郁,带着朦胧水汽,在天光之下,苍绿中一片水润,如同缥缈仙气。 山门后各建筑也闪着明亮的光泽,不像是被埋在地下千百年的遗迹,完全就是如日中天的超品宗门模样。 山谷成峰,不复养尸地阴森,堆成山的白骨不知去了何处,同时不见的,还有宋怀尘。 陆亭云从宋怀尘往山洞里去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不错眼的盯着。 可洼谷成山,沧海桑田的变化中,陆亭云到底是跟丢了。 “下去的那位前辈呢?”有人先陆亭云一步问了出来。 没人知道宋怀尘去了哪儿,有人比划了下,抬手一指主峰:“他当时的位置,现在应该在那儿。” 无象殿中藏宝无数,无象殿众中没有一个人能记下殿中所有的东西,宋怀尘这个守殿人更是清楚,就算是记目录,那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无象殿是卖东西的地方,卖东西自然要推销,要推销就得知道东西的来历,而来历,便是刻在藏宝封印上的。 龙骨入手,又一段幻境展开,宋怀尘丝毫不意外。 这是他熟悉的,让他感慨万千的熟悉。 “司雨黑龙,这是它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的一截。”画面中,一只手将龙骨翻转着展示,“作为龙骨它没什么特别,但它的主人是最后一条天生地养的龙——生而为龙,不是蛇蛟渡劫化成的那种,也算是有特殊意义,开价可以开得高些。” “物以稀为贵,无象殿可以不卖,在一段时间内当镇店之宝。黑龙身死,神魂仍存,若干年后,如果他来讨,就还给他吧,交好一条龙,比赚再多的钱都值。” 熟悉的过程有了陌生的展开。 “上面的都是套话,你能找到这截骨头就说明你肯定不在无象殿了。”画面中的声音说道,“因为和朋友打了个赌,我把这截龙骨扔到凡间,今天我来这里,既是为了收尾,也是为了将来埋伏笔。” 画面突然一晃,龙骨移开,一张脸撞了进来。 宋怀尘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发黑眸,那是他在阿晚眼睛里,看到的自己的脸。 画面中的人看着宋怀尘:“你是不是和我长了张一样的脸?” “如果是,那么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失忆了宋怀尘。”白发男人挑着嘴角,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你忘了你是我。” 传讯纸鹤、传音灵符纷纷飞起,修士们将西荒的变故传回宗门,而后御空而下,绕过映山湖村庄,结界中凡人个个惶惑不安,盯着头顶的修士们表情紧张,有趣的是他们手中都拿着棍棒武器,一个修士才笑说:“他们觉得这样就能打得过我们了?” 他嘲笑着拿着农具的凡人,没料到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压力便兜头罩下,将所有御空的修士都从天上压下来,压到第一道山门之外的地面上。 山门外一块界碑,上书“万朔山”三字。 宗门之内,外客不得御空,这是规矩,被从天上打下来也怨不得别人。 修士们收起法器,相互看了看:“往上走?” 陆亭云收剑入鞘:“往上走。” 陆亭云踩上第一级青石阶,心里想的是宋怀尘。 山脉的出现是突然而迅速的,众人合力布下的离火结界不堪一击,周围修士连逃都来不及,宋怀尘到底是血肉之躯,离得那么近,根本没处躲,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伤得很重?都是未知的。 踩上第二级台阶,陆亭云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担心,宋怀尘这家伙深不可测,总是出人意料,不过是出现了一座山,又不是有人追着他打,估计平安着呢。 等迈上第三级台阶,身后突然传来惊恐的声音:“陆真人!各位前辈!你们、你们回头看一看!” 陆亭云闻声回头,只见一名修士伸手指着斜下方,那是映山湖的背阴面,有一道很深的山坳。 山坳中星星点点的白色不是石头,是一颗颗头骨。 顺着这道山坳往上看,往人力不可攀援,被青翠树木遮盖着的险峰之后看,则是密密匝匝的白。 水潭之中的白骨山出现在了映山湖的险峰之后,黑火幽幽燃着,顺着从骨缝中溢出的水淌出,在淌进山坳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与其说是熄灭,更像是融化在了水中。山坳中的水最终汇入了映山湖。 映山湖人吃的用的都是映山湖水。 陆亭云瞬间觉得喉头发痒,宋怀尘做饭用的水,他洗碗用的水,也都是映山湖水。 他清楚的记得,仗着自己有修为,又不受村子结界限制,他是到过水源地的,那时候山坳里可没有头骨,清水清幽幽反射着阳光,一派现世安稳的喜人模样。 他突然间又想到了宋怀尘,宋怀尘做饭却不吃饭,是知道湖水有异吗? 不管心里想着什么,陆亭云都不可能说出来:“继续走。” 山路曲折绵长,以修士的脚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第二道山门已在眼前。 从近处看,山门更显巍峨。 可那高耸入云,气势万钧的山门上挂了匾额,写的是“归园田居”四字。 “好像……没有护山阵法?”刘清妍用剑鞘试探了下。 她的话音和陆亭云的一声“叨扰了”重叠在一起,男人在她伸出剑鞘的同时已经迈出了脚。 他安安稳稳的穿过了山门,踏上白色平台时感到脚底微微下陷,低头一看,白色平台上盖着一层雪一般的玉屑。 一道雄浑的声音自空中响起:“寻物向东,寻人向西,寻死上主峰。” 修士向东西两头瞧了瞧,各有一条石阶通往侧峰,树色苍苍,云雾渺渺,小径消失在一片模糊中,更远处山峰上的宫殿更是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如同蛰伏的野兽,浓重的危险感破云而来。 反倒是主峰上的正殿,高耸巍峨,虽给人以压迫感,却是正气凌然的。 于是大多数修士都不信听见的话:“东西两侧都隐在云雾之后,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还不如上主峰?” “贫道看此处如一个小秘境,空中所言未必是真,亦或是故布疑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贫道以上主峰为然。” 是陆亭云一剑劈开灵气,将众修士救出山洞,在场修士中,也是他修为最高,于是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然而陆亭云却说他要往西去:“我找人。各位自便。” 他说着就要往西边走,刘清妍犹豫了下,没有跟上去:“陆师兄,我去探探东边。” 陆亭云略停了下脚步,关照一声“小心”,继续往西走。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1 刘清妍看他目的明确,没多说什么,倒是旁边的人出口挽留:“陆真人,如果之前那位前辈和我们一样到了这里,恐怕也听到了刚刚的话,我以为他去主峰的可能性最大,你何不与我们一起走?” 有一瞬间,陆亭云觉得开口的修士很不识抬举。 修士会挽留,无外乎是因为陆亭云修为最高,和他一起走最有保障。可既然同宗的师妹都不再开口,这不同宗,甚至都不知名姓的修士凭什么说这种话? 恼火的情绪深深埋藏着,陆亭云脸上表情温和,表现出极好的气度涵养,他转身对那名修士说:“这位道友,你应该知道,当初我离开归一宗时身中蛊毒,如今我不仅拔除了蛊毒,修为更是侥幸进了一步,凭的不是什么实力,只是运气。在很多次面临选择时,我跟着直觉走,才能活着走到今天。” “这一次,我同样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 相当明确的拒绝让开口挽留的修士犹豫起来:“陆真人觉得主峰有危险,您信刚刚的那番话?” 这一回陆亭云不在停留了,直接往西边走:“再危险,我也要把人给找到。” 第30章 从平台通往侧峰的石阶只有两人宽,台阶绕山而行,起伏陡峭,两边树木郁郁葱葱,湿润的雾气在叶片上凝成水滴,时不时就滴落下来,打湿行路人的肩头。 山路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修至金丹后,陆亭云很少仅凭两条腿赶路,他尝试用缩地法诀,也尝试着御剑飞行,都被陡然吹起的灵气狂风给打断了。 凭心而论,这曲径通幽的小路称得上景致优美,移步换景布置精巧,与气势恢宏的巨大平台形成对比,极能体现建造者的匠心独具。 一大气,一精致,对比鲜明却不突兀,又能体现门派底蕴。 如果是无事时闲逛,陆亭云不介意放慢脚步好好欣赏,可如今他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静得下心。 雾蒙蒙的环境让人心生焦躁,只能一步步走的陆亭云大力打开横伸到小径上的树枝,只听啪一声,柔韧的树枝折断了。 委委屈屈耷拉下来的树枝被一只手托起来,细长的手指在断口轻轻一抹,断枝又长了回去。 陆亭云感觉到身后属于元婴修士的气息,立刻转过身,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宋怀尘身上还是那身少了一条袖子的归一宗弟子服,甚至手上的伤口也还在淌血。 “宋兄?” “陆道友。”从雾气中走来的宋怀尘仿佛有什么和片刻前不一样了,冷冰冰的危险感如一块冰,顺着后脖子滑进衣服里,陆亭云打了个激灵。 “我从东边过来,遇到了你师妹刘清妍,她说你往这儿走了。” 男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陆亭云身后,语气一如平常,清朗中带着些懒散。 陆亭云略微放下戒备,整个人不再暗暗紧绷着:“归园田居的留音说寻人往西,我就过来了。”他问道,“宋兄是从东边的宫殿中过来?那里没有危险?” “归园田居……”宋怀尘重复了遍,脸上出现一个带着些微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能刺痛人,他眼角上挑的弧度不再是未语先笑的柔和,变成了两片刀锋。 陆亭云在被刺了下之后察觉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宋怀尘与片刻前不同。 在对付葛云时,宋怀尘的表情是冷的,当机立断,毫不手软,他的雷厉风行,甚至让周围众修士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修士们没有阻止宋怀动作,一方面是因为宋的动作太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葛云的立场非常尴尬,修士们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她。 可以说宋怀尘就是瞅准了这个空子,他以局外人的冷静在行动。 可此时,带着讽刺的笑容一起,深陷局中的身不由己便满满的溢了出来, 陆亭云看得出,宋怀尘的心情很不好。 “宋兄……宋真君?” 金丹为真人,元婴为真君,化神为老祖,炼虚修士万年未见。 “奇怪的称呼。”宋怀尘笑了声,然后回答陆亭云,“只要不上主峰,一般来说都不会出事。归园田居……算是我宗门的一个分支,是开门做生意的藏宝阁。” “做生意?” “你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必须要用另一件东西去换。” “宋兄在东边换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代价太高,我付不起。”宋怀尘实话实说。 陆亭云不问是什么代价:“看来归园田居还真是做生意的地方,对自己主宗弟子也不肯打一点折扣。” 宋怀尘没有接这个话头,问陆亭云要找谁。 “自然是找宋兄你了。”陆亭云说着,“现在人找到了,就没有继续往前的意义了。” 宋怀尘的出现没有减轻雾蒙蒙环境给他的压抑感,陆亭云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说自己境界提升靠直觉是唬人,但修士偶尔会冒出的预感确实不能忽视,归园田居名字是好,给陆亭云的感觉却很不好。 “你可以先出去,归园田居的大门之外是安全的。”宋怀尘话里透出的意思证实了陆亭云的预感,归园田居中确实有危险。 藏宝阁藏重宝,不可能没有防卫措施。 陆亭云问:“如果上主峰会怎么样?” “归园田居所有机关枢纽,所有阵法阵眼都在主峰,你说上去后会如何?” “我在东边只看见了你师妹,其他人呢?都去主峰了?” 陆亭云:“是。” “主峰只有本宗弟子能上去,外面的人……”宋怀尘回了下头,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要救他们吗?” 陆亭云没有犹豫:“救。” 宋怀尘不动:“在归园田居的主峰上救人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平阳的一个铺面。” 代价一出,陆亭云就是一愣,看向宋怀尘的眼神不由深了两分。 平阳是一座城,城中商业繁荣,是中原修士交易货品的最大集市,位置好的铺面千金难求。 陆亭云不是付不起,他手中正巧有。他也不是不愿意用手中的铺子来换主峰上众修士的命。而是宋怀尘开口的时机实在太巧。 平阳的那间铺子是陆亭云师父的,师父飞升,弟子吴不胜为他处理后事,将这铺子放到了在外游历的陆亭云名下。 陆亭云拿到铺子的时候,宋怀尘还昏迷未醒,不可能知道,可此刻他偏偏提了。 陆亭云看着宋怀尘,宋怀尘脸上端着浅笑,又薄又硬,完全就是张面具。 陆亭云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翻手将店铺的契石递了过去,平平淡淡吐出两个字:“救人。” 宋怀尘接过契石:“好。” 男人收了石头,抬手一劈,白雾连同树木都被劈开,一条岔道从向两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2 边挪动的树林间露了出来,宋怀尘侧身踏上,一步便迈出了几丈远,显然用了缩地法诀,陆亭云想跟上,法诀才起,又被灵力狂风给打断了。 宋怀尘的声音遥遥传来:“顺着原路回广场等我。” 陆亭云只得听从。 “陆师兄!” 回程途中,陆亭云遇到了刘清妍,往东边走的姑娘出现在了向西的小径上。 “陆师兄,主峰上出事了!” 陆亭云觉得奇怪:“你不是去东边了吗?” “我遇到了宋前辈,他说宫殿很远,我往前走了段发现确实像走不到头,就折回来了,然后就看到主峰上出了事。” 因为距离太远,站在平台上眺望主峰是没法看到峰上的人影的。可看到树木成片挪动,不断变幻位置的山路,以及一阵阵激烈的灵光,就能猜到上了主峰的人被困在迷阵之中,遇上了危险。 就在陆亭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迷阵运行轨迹的时候,一道青光陡然从主峰上射出,掉到平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青光散去,上了主峰的修士一个不少的出现在陆亭云面前。同时宋怀尘也从西边的小径中走了出来。 “钱货两讫。”空中响起的声音与刚进门时听到的别无两样。 陆亭云看了眼宋怀尘,对着主峰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前辈?!这里有人?你遇到了?!”被青光送下来的一名修士瞪大了眼睛盯着陆亭云,失态得大喊大叫,显然在山上被折磨得不轻。 陆亭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随众人一起上了主峰的老邱开口问:“这里显然是个我们不知道的宗门,愿意放擅闯主峰的我们离开,肯定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埋在地下,但既然如今它重新出现,就一定有重振门派的打算,不知归园田居什么时候收徒?我们这些被留下一命的修士,”他冲着主峰作了一揖,“不会吝惜几分口舌,愿意为归园田居宣传一二。” 有人尖刻道:“想必不是宣传,而是毛遂自荐吧?” 陆亭云看了眼说话人,是和老邱同宗的白鹿学舍弟子。他转而又去看宋怀尘,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嘴角一挑,微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陆亭云不知道他摇头是在否定什么,空中也没有再响起声音。 同宗弟子的话老邱仿佛没听见,没得到回复他尤不死心,看见宋怀尘就转移目标,开口问他:“不知道这位真君,是否也遇到了归园田居的主人?” 宋怀尘摇头说没有:“我进入这里后一直在树林里打转,刚刚才走出来。” 元婴期的修为摆在那里,他说没有,没人追问是不是真的没有。 宋怀尘问:“各位可有什么收获?” 众人都摇头。 陆亭云提议:“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们先离开?” 众人唯唯应诺。 在场都是金丹,归园田居深不可测,不是他们能探清,此刻在场修士都想着赶快回宗门,亲口向师长汇报情况,请他们做下一步定夺。 众人飞快散去,连映山湖的白骨山都不能让他们多看一眼了。 刘清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陆师兄,葛青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你的蛊毒也解了,可以回宗门了吗?” 陆亭云好脾气的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要成元婴再回宗门,现在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世上能结婴的修士有多少?”刘清妍声音里带上了薄薄的嗔怒,“陆师兄你如今已是金丹七层,短短半年,你就跨越了两个境界,此刻你回去有谁敢说闲话?吴师兄在宗门内举步维艰,你身为熊耳峰大师兄如何能在外面逍遥?” 第31 章 “这话就错了。”宋怀尘突然开口,语气清淡,“他在外面可不逍遥,你可知道半年晋两阶要吃多少苦?” 刘清妍狐疑的转头:“陆师兄晋阶……是宋真君教导的缘故?” 陆亭云抢在宋怀尘开口前说话:“我在宋兄处受益良多。” 他不说要回去,刘清妍就知道他不肯回去,于是姑娘问宋怀尘:“宋真君教导我陆师兄,可有什么原因?” 宋怀尘本来想否定刘清妍的问题的,但陆亭云答了“是”,他就只能把“不是”的回答咽回去。 “我不教他,他就死了。”他简单粗暴的转换了谈话的方向,“半年晋两级,不仅是靠他的努力,也是他天赋的体现,如今他刚刚晋阶,正是需要巩固修为的时候,让他回宗门参与勾心斗角恐怕不合适吧?” 刘清妍反感皱眉:“真君慎言,归一宗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 宋怀尘笑,陆亭云发现,自从归园田居出现后,宋怀尘的笑都是又冷又薄的假笑:“刚刚是谁说吴不胜在宗门内举步维艰的?” “就算你是为了劝陆亭云回去夸张了事实,但对于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来说,困于俗务本身就不明智。” 这话让刘清妍脸上一红,没法再和宋怀尘争辩。 可姑娘尤不罢休,直接转向陆亭云,话音里带上了小女儿的痴缠劲:“陆师兄,你真的不肯回来吗?” 陆亭云笑得温和,话却说得直白:“不结元婴,不归宗门。” “那我便在归一宗等陆师兄成婴归来。” 刘清妍终于走了,陆亭云脸上的笑意淡去,表情不见轻松:“宋兄,我不回去,对吴师弟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他是百岁金丹,天赋不在我之下,但如今却要操心熊耳峰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琐事,半年来修为确无寸进。” 宋怀尘问他:“如果你没有中蛊,而今留在熊耳峰上,操心这些事的会是你吗?” 陆亭云不傻,自然能听出宋怀尘是在变着法宽慰他:“就算我在,吴师弟也不可能彻底抽出身去,但有我在,他确实能多些时间修炼。” 宋怀尘直言不讳:“但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想回去。” 陆亭云压低了声音,耳语般的音调柔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宋兄,不是我自夸,如果我在,吴师弟永远不能越过我去,他不会有出头之日。” 宋怀尘看他一眼,弯起的眼角如同刀锋般切开虚假的笑意:“哦?” 修士有驻颜术,外表没法反应真实年龄。宋怀尘的皮相无疑是年轻的,可他举手投足,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间总会透出时间的沉淀,配合他年轻俊秀的外表,形成了一种逼人的夺目。 陆亭云同样年轻,但他年轻得表里如一,一声“宋兄”叫得不亏。 “宋兄,你说我飞升有望,但我如今只是金丹,离神仙境界还远着呢,私心尚存,只要大道理上说得过去,我自然不介意为自己多考虑些。”陆亭云轻声笑道,“如果我老老实实呆在宗门内,我身上的蛊毒能解?半年内我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3 能连升两阶?” “我现在回去了,担起一峰的职责,还能见到你吗?” 宋怀尘挑着眉,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陆亭云,弯起的眼角破开薄薄的一线真实,怎么看都带着调侃:“你们称我为真君,是因为我修为在元婴吗?” 这问题没头没脑,但陆亭云还是回答了:“没错。” 宋怀尘继续问:“用这种语气和元婴真君说话,你觉得合适吗?” “在我眼中,你是我的宋兄,而非宋真君。”陆亭云笑着,“况且你不是觉得真君这个称呼很奇怪吗?” “如果你日日以真君称呼我,我自然也就习惯了。”宋怀尘习惯性的拢手,却发现少了条袖子,只能把手放下,“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跟着宋兄,再偷师学两招。”陆亭云提醒宋怀尘,他也回不去映山湖了,“宋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问你要了平阳的铺子,自然是要去那里开店。” 陆亭云猜测:“珍宝阁?拍卖行?” 宋怀尘:“点心铺子。” 陆亭云:“……” “平阳离这里很远。”平阳城在修真门派云集,凡人王朝鼎盛的东边,“回去和黄药师说一声吗?” “如果他愿意,自然是带他一起走。” “归园田居是我宗门分支,映山湖死局的解法主峰上自然有记载。” “为什么要在映山湖周围布死局?”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想必和地下的白骨有关。”宋怀尘边说边往映山湖的方向走。 陆亭云抬手一指:“白骨不在地下,在地上了。” 宋怀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丝毫不变:“映山湖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在我看来,有一点是很奇怪的。” “哪一点?” “他们极少与村外的人通婚。” 同姓不婚,映山湖人也遵守这条规矩,村中人口将将过百,不同姓之间多半也沾亲带故,再过几代,不少姓氏都将在这个山村消失。 映山湖和外界还是有所联系的,他们每月都会到镇上赶集,就算镇子上的人不能肖想,在集市遇到的其它村子的人为什么也极少与映山湖人结亲? 原因不难问到,在教孩子们读书的闲暇时间里,宋怀尘稍微八卦了下,不论孩子大人都村外的人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排斥,他们觉得外面的人进来会破坏村里的风水。 “像白简的娘,就是因为嫁了个外乡人才死那么早的。”有人偷偷的对宋怀尘说,“又比如孙婆婆的男人,曾经和外村的一个胡骚货不清不楚,还想把人娶回来当小,不也早死了吗?” 见宋怀尘流露出不信的神色,那人急了起来,信誓旦旦道:“宋先生你别不信,可不止这两个,去问问上了年纪的老人,凡是和外村人结亲的,都没有好下场!” “我觉得有问题的不是外来者,而是映山湖的原住民。”宋怀尘看着白骨山,看骨缝中渗出的汩汩流水淌入映山湖,“映山湖人体内灵力过于浓郁,魔修把他们当做大补之物,那寻常人与他们交合便达不到阴阳调和的平衡,必然会出事。” “白简的父亲没比他娘活得长多少。” “魔修吸取精髓用的是采补法,凡人不懂法诀,一边是元气大伤,一边是爆体而亡。”陆亭云理解宋怀尘的意思,并顺着猜测下去,他的目光同宋怀尘一样,顺着白骨山向下,直到映山湖,“白骨山上灵气极其浓郁,但映山湖村中的灵气着实一般,可映山湖人却很特殊,那么造成他们特殊性的,只能是映山湖水了。” “死局以映山湖为中心……”从陆亭云现在所处的角度,能非常清楚的看到这一点,映山湖处在法阵的中心点上,“走不出村子的映山湖人,就像是被豢养着一般。” “养尸地极阴,业火中满是死气,可映山湖与映山湖人都极正常。”宋怀尘收回目光,望向陆亭云,“这是我觉得最不正常的地方。” “宋兄打算怎么做?” “告诉他们阵法的范围,不能去的禁地。”宋怀尘已经打好了腹稿,“至于他们接下来怎么办,我管不着。” “哦?” 映山湖遥遥在望,能看见村子门口,阵法之后,有人战战兢兢的往外眺望。那些人认出了宋怀尘和陆亭云,一个劲的冲他们挥手。 宋怀尘抬手摇了摇,示意自己看到了,脚步和语气不急不缓:“现在归园田居的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映山湖在阵法之内,没有修士能轻易伤到映山湖人,如果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今后会比之前好过。” “如果他们因为好奇心太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受了不该受的伤……我不会管。” 陆亭云嘴角带着浅笑:“宋兄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嘴硬心软,映山湖人出事后,你还是会帮忙。”陆亭云道,“如果真的不想管,何必为他们考虑得这么细致?” 宋怀尘斜眼睨他。 陆亭云笑:“当然,事前约法三章总是好的。” “我想得多,说得细,不是为映山湖人考虑,而是为了你。”宋怀尘语出惊人,学着陆亭云的样子,做出一个调侃的笑来,“你是修士,阵法的范围,不能去的禁地,要约的那三章法,当然是由你去和他们说。别忘了,连他们防身的剑术都是你教的啊。” 在与白骨斗争了一次,以及被万朔山掀翻了一次之后,白衣剑修陆亭云依然维持着金丹真人的潇洒,他行云流水得对宋怀尘作了一揖,脸上笑容分于恭敬中带着玩笑的意味:“能为宋真君排忧解难,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排忧解难。”宋怀尘轻嘲,“这词用得可真大。” 陆亭云心想:我可是冲着替你解决终身大事来的,用词能不大嘛。 但在宋怀尘礼尚往来的“谁做,谁吃”之后,这话陆亭云还真不敢说出口。 第32 章 映山湖村口半透明的结界在空中微微晃动着,如同一层涟漪。 结界之后,是焦急惊慌的映山湖人,结界这头,宋怀尘停了下来。 他侧头示意陆亭云先走。 陆亭云看他一眼,既不以灵力护体,也不尝试破局,直接冲着结界走了过去。 他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 宋怀尘紧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进来。 两人一踏入结界,就被映山湖人包围了。 “刚刚地动山摇的,我们看着山矮了下去,还以为山塌了!” “好多修士从头上飞过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以为是山塌了,结果定了神一瞧,妈呀,是我们跑到上头去了!” “陆公子,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宋先生,为什么我们村子突然往上长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4 了一截啊?还有你这衣服……这手怎么了?” 两个年轻人被惶急的村民包围着,宋怀尘只是听着,不说话,陆亭云上前一步,视线没看任何人:“你们只看见了村子的奇异之处,却没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吗?” “……与众不同?”映山湖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我们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啊。” “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魔修只抓你们,不抓其他人吗?” 映山湖人猜测:“因为我们离他们最近?他们正好遇上了我们?” “修仙大宗开门收徒,各个村子里的人都在往镇上赶,你们看来极漫长的路于修士来说几息就能走完,如果只是随便抓人,镇子周围所有村庄都会绝户——魔修更没道理放过镇上的人。” “他们抓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原因自然是你们与他人不同,对修士,尤其是魔修来说特别有价值。至于怎么个值钱法,说了你们可能也不明白。” “总之,魔修知道你们的特殊,所以才盯上了映山湖的队伍。” “陆道长,这说不通啊,”有上了年纪的村民反驳,“如果魔修一早就知道我们的特殊,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如果说他们是刚刚发现我们的不同,那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难道都是巧合?也太巧了吧?” “或许不是巧合。”陆亭云听到宋怀尘的传音。 因为一直没说话,宋怀尘不知不觉已经被挤出了人群。 “在通往映山湖的山洞前,我重创葛青,他们既然能查到洞中有龙骨,那顺带着查到映山湖,映山湖人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 陆亭云传音回他:“你的意思是映山湖的这一切都是我们带来的?”他问宋怀尘,“所以你要改变想法,对映山湖人负责到底了吗?” 给宋怀尘传音回话时,陆亭云脸上装着思索的模样,像是在考虑老者的话,等传音结束——他慎重的对待宋怀尘,不敢一心两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玩笑过了头——他对老人说:“时也命也,或许真的就这么巧呢?” “你们脚下这座山名为万朔,山上有名为归园田居的修真门派,这门派在地下埋了无数年岁,仆一出世,就让各大修真门派的佼佼者纷纷折戟而归。” “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宗门会在地下?又为什么今天现世?”陆亭云接连抛出问题,“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特殊一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们与这座山,这个门派有着紧密的关联。” 映山湖人向往修真,敬畏着修士,在他们无法涉足的修真事务上,对修士怀抱着几近盲目的信任。 陆亭云说什么 ,他们就信什么。 就像宋怀尘说的那样,教映山湖人防身剑法的是陆亭云,村人已经从最初的警惕和敌视转而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对他的信任更深一分。 陆亭云说了这些话,吵吵嚷嚷的村人都不言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 如果修士都说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他们该如何自处? 陆亭云一个眼神扔给宋怀尘,示意他接下去。 人群外的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陆亭云有始有终。 陆亭云挑起嘴角,一个温和的,安慰性的笑容,让盯着他的村人的眼神亮了,也让宋怀尘心中一动,他看出了陆亭云不肯放过他。 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搔过心尖,有点儿麻又有点儿痒。 “宋兄做了些猜测,我觉得很有道理。”陆亭云以这一句话为开端,于是不少人转头去找宋怀尘的身影。 “归园田居的护山大阵挡住了各大门派的精英修士,你们在万朔山上,在护山大阵之内,无论修士多么想抓你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只要你们不走出护山大阵的范围,就是安全的。归园田居的出现对你们来说是好事——说不定,正是因为你们被发现了,这个深藏在地下在宗门才急急忙忙现世来保护你们。” “你们的秘密我们看不透,很可能因为我们是外来者。如果你们有心,想必终究能找到答案,比外面这些外人,更快的找到答案。” “不可能不上心啊,这可是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问题啊。”有人嘀咕,大多数村民都点头认同。 “归园田居保护了你们,但毕竟是修仙门派,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陆亭云运气灵力,直接在村口地面上刻下了简单的地图,“这些地方你们可以去,而这些,不能踏足。” 村民们商量着把能去的地方走一遍瞧瞧,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分配人手,安排队伍了。 说着说着,突然有人想起来,在半年前村子面临厄运时,出来主持大局的某个外乡人曾经说过的话。 “宋先生……您曾经说您出不了村子,可今天我看您是从外面进来的……”映山湖的篱笆已经困不住他了,“您……是不是要走了?” 被直接点名,宋怀尘不得不回答,他毫无隐瞒:“是的,我打算走了。”他同样没忘了捎上陆亭云,“我与陆道长一起进了归园田居,稍微帮上了点忙,陆道长许诺我,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陆亭云听得好笑,稍微帮上了点忙?整个场面分明是宋怀尘一手主导。 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了解太多他不懂得的法门,居然还能把“见见世面”四个字说出口? 陆亭云心里笑着,可转念一想,以宋怀尘对当下修真界那少得可怜的认识,这个见见世面,还真用对了。 他嘴上对宋怀尘说:“我不是道士。” 宋怀尘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 陆亭云传音:“我可还没看破红尘。” 宋怀尘一顿,眼中的疑惑被笑意取代。柔软细微的表情像一阵温暖的风,在陆亭云心里吹出一朵花儿来,他对宋怀尘大大方方一笑,完全没有修士高人该有的矜持。 等村人们终于散开,黄药师才走了上来,大庭广众之下,他没说什么,装模作样的对陆亭云拱了拱手,问:“还到我的药堂去吗?” 陆亭云矜持的对黄药师点了点头:“自然要去。” 等到了药堂内,篱笆门一关,这位金丹真人就卸下伪装,往旁边一让,示意宋怀尘说话。 在自己人面前,宋怀尘把真实发生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走了。”黄药师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你真的要去平阳开什么点心店?”他很不理解宋怀尘的这一决定。 陆亭云也看了过来,他同样觉得奇怪。 “你们觉得我手艺好吗?” “当然好。”陆亭云道,“但你修为更高。” 修士求大道,只有那些自知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5 飞升无望的,才会另谋出路,拾起其他技艺,转行做别的。 在陆亭云看来,宋怀尘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然而黄药师却皱了眉,他看一眼陆亭云,没有避讳剑修,直接问宋怀尘:“你的修为怎么降了?” 陆亭云搁在桌沿上的手指颤了下,脸上毫无破绽,内心却是悚然,元婴期的修为还是降了的结果?听话音降了还不少? 元婴上统共就只有化神和炼虚两个境界了,炼虚万年未见,化神屈指可数,无论宋怀尘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修真界震动。 而能看出他修为降低了的黄药师,境界又会比宋怀尘低吗? “我的修为没有降。”宋怀尘是这么回答黄药师的,“只是……稍微被藏起来了一些。” 黄药师将信将疑,陆亭云突然想到宋怀尘修为变化是在他进入归园田居东侧的大殿之后,男人当时说代价太高他换不到自己求的,此刻想想,或许是他换到了不愿意告诉自己,或者换了不是自己最想要,却仍是需要的东西。 而代价,就是修为。 “我们是外来者,而且显然不可能被什么宗门收为弟子,获取消息的途径少之又少,市斤鱼龙混杂,各种消息满天飞,点心铺子方便我们收集信息,黄药师你要找度量衡,就要知道天下不平事,陆亭云你要化婴,最好能进各种秘境历练,而我,要找《斩尘诀》,自然也需要一个消息灵通的地方。” 陆亭云可以从归一宗获得秘境消息,但如今他在外游历,大宗门分配到的,入秘境的名额不一定给他,他也不愿意太过麻烦留在宗门中的吴不胜。 于是便笑着问他在点心铺子里该做些什么,跑腿小二? 宋怀尘笑:“金丹真人当小二的店谁敢来?” “你游历在外,难道不该去各个宗门会一会各位的朋友吗?” 第33 章 陆亭云做出伤心的样子:“宋兄这是在赶我走?” 白衣剑修表情浮夸,往下弯着嘴角是难过的表情,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一边的黄药师不知道两人间这几日来你来我往的暗潮汹涌,还以为宋怀尘真的是想让陆亭云离开,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宋怀尘看他一眼,明明没有笑,上挑的眼角却带出了两分轻佻的笑意。 陆亭云严阵以待准备接招,却见宋怀尘低下头,去拨弄桌上的一只茶壶,语调清淡的说道:“我在平阳的铺子里又不会走,给你一个随时能回的地方不好吗?” 黄药师只觉得这话别有一番意味,却品不出是什么,他狐疑的看着两边的人,宋怀尘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让人看不透,嘴角勾起的一点儿笑意透出了他的好心情。另一边陆亭云却像让人对着脸砸了一拳,一副呆愣的表情。 不明就里的黄药师干巴巴的打破沉默:“你俩关系真不错。” “不然我费劲巴拉的救他回来做什么。”宋怀尘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就是因为看他顺眼么。” 陆亭云挑了下眉:“那我是不是得再接再厉,免得哪一天被宋兄腻了不让进家门?” “家”字一出,宋怀尘就抬了头,平平淡淡的一个眼神如映山湖里的水,静且深,含着不为人知的过往。陆亭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宋怀尘转头问黄药师:“我准备去问问那两个孩子跟不跟我们走,你愿意带上他们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多点人热闹啊。”黄药师哈哈一笑,活跃气氛,“我们可是一起出去闯江湖的啊。” 白简心里存着保护映山湖的念头,宋怀尘问他,他犹豫了下,最终点了头。接触到修□□后,他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阿晚则不然,她既不想拒绝宋怀尘,又不想离开祖母,听完宋怀尘的问题,她跑回家抱着孙婆婆就哭了起来。 孙婆婆知道了阿晚大哭的原因,哄完小姑娘就来找了宋怀尘:“宋先生,带阿晚走吧,我老了,护不了她多长时间了,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白简。” 陆亭云开口挡了下:“孙婆婆,虽然是宋兄开的口,但实际上阿晚是在跟我学本事,她该喊‘师父’的也是我。修仙讲究机缘,要你情我愿。如果小姑娘自己不愿意,我们就不会带走她。” “可、可小孩子懂什么啊,有个天大的机缘放在她面前,她不懂事放弃了,长大后肯定会后悔!到时候会反过来怨我老婆子拖累她的啊!” “小孩子什么都懂,懂谁对她好。”宋怀尘给孙婆婆倒了杯茶,“所以她才不想走吧。” 陆亭云跟着宋怀尘,一白脸一个红脸:“如果阿晚长大后不顾养育之恩对你怨语相向,修真大道也容不下她。” 不敢孙婆婆怎么劝,怎么哄骗,阿晚始终不肯说自己愿意跟宋怀尘他们走,孩子的直觉是惊人的,小姑娘清楚得很,这一走不是祖母说的“随时可以回来”,而是再也回不来了。 映山湖人从孙婆婆的举动中察觉了宋怀尘他们要离开,喜忧参半,他们对这三个外来者有警惕有感激,心情复杂的为他们准备送行的礼物。 然而不等他们准备好,黄药师的药堂中就没了人,三人的离开如同他们的出现一样突兀。 平阳距映山湖有万里之遥,比归一宗更远上一些。 再远的距离在宋怀尘的一张神行符中,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东南水乡特有的暖湿闷热骤然将人包裹,才从西边过来的几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们不习惯的不止是天气,还有比肩接踵的修士,熙熙攘攘的人声中透出的繁华。 平阳城门高耸,没有太多装饰,简单大气,城门角楼的屋檐勾起的精致弧度,是水乡特有的婉约。 “此处和胡射城不同,城内禁制争斗,如果违反规矩,不出一刻,你就会被关在城中大牢内了,守城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传说已经到了化神,是不出世的老前辈。据说很久以前有元婴仗着自己修为高在城里乱来,直接被天外一掌拍得魂飞魄散。” 陆亭云一边交着三块下品灵石的入城费,一边低声对其他几人做介绍。 宋怀尘将元婴修为压制成了金丹初期,比陆亭云稍低一些,闻言就笑了:“这是在警告我吗?” 陆亭云也笑:“我哪儿敢。” 陆亭云的铺子位于两条大道的交叉口,由南向北的一条两侧是各式商铺,自西向东的那条,以与南北向道路的交叉点为分界线,西边也是各式酒楼商铺,东边则变成了民居住宅。 铺面有两层,第二层是个阁楼,楼梯就占了一半面积,只能用来堆放杂物,一层有前后两间,背街的那面还连着个宽敞的院子。 宋怀尘看了一圈,仿佛很有经验的说了句:“倒是个适合开点心铺子的位置。”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6 陆亭云对此一窍不通,使劲回忆了下归一宗山脚下各店家的布置:“前面开店,后面住人?” “对。”宋怀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里可以种种草药,种种菜,日后生意做大了,最好能把旁边两个院子也买下来。” “你真的在认真规划怎么开一个点心铺子?”黄药师觉得不可思议,“你现在买不起两边的院子?” 海外十洲的神仙到了凡世,再穷的都成了富得流油。 “反正我闲着没事。”宋怀尘特意加上了“我”这个主语,“你们该修炼的修炼,该炼丹的炼丹,做点心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黄药师和陆亭云同时想。 白简犹豫了下:“宋先生,我能帮上忙。” 宋怀尘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好好修炼,其他的不用管。” 做点心宋怀尘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但入住开店前的打扫宋怀尘不打算一人包揽。 大家都是修士,打扫不用亲自动手,几个法诀足以。 通衢交汇之处,人来人往,看着久闭的店门打开,里面传出阵阵灵力波动,过路的人,居住在附近的修士,都探头看了回,见几名修士不像难相处的人,多半还问了几句,比如从哪里来啊,准备住在这儿了吗,看屋子的布局,是打算开店吗? 方丈山上的药师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他们的孤僻清高来,忙着手里的事情——其实也没多少事——假装没听见,白简听见了,但想着自己不是做主的人不敢回答,于是只剩宋怀尘和陆亭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问题,陆亭云说他们从归一宗来,背后有靠山,立足更容易,何况这是他师父的铺子,查到他是谁不过时间问题,根本隐瞒不了。 宋怀尘说打算开个点心铺子,人住在后面,前面店里有什么事,叫一声后面就能听见。 有人恭维说以你的修为出来做生意太屈才了。 面对陌生人,宋怀尘的回答要冠冕堂皇得多,他说入世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再者开个点心铺子是他做凡人时的愿望,如今有机会实现,自然不会放过,也是一了夙愿,于修行有益啊。 打扫只需半日,将铺子清理干净,三个男人在各自的须弥袋内挑挑拣拣,凑出了一屋的生活用具来。说是生活用具,也不过是几个蒲团,几把茶壶,简单的很。 “看起来像样多了。”陆亭云环顾四周,笑了声道,自己动手布置的,看着有满足的感觉。 宋怀尘尤不满足,捏了法诀,在后院的泥地上铺出弯曲的石子路来,然后在后院的中心压下一块平石,在上面放了石桌石椅。 “等会儿扎个藤架,种点朱藤,夏天的时候能在里面纳凉。” 黄药师立刻道:“朱藤花可以酿蜜入菜,果实可以入药,多种点,让它们爬满藤架,开花的时候像瀑布一样,好看又阴凉。” 白简茫然发问:“朱藤是什么?” “朱藤是一种开紫花的植物……”黄药师的解释被宋怀尘打断,后者只说了三个字,却让小少年恍然大悟。 宋怀尘说:“紫藤萝。” 黄药师一噎:“对,紫藤萝。” 凡间的朱藤确实叫这个名字,映山湖中没有紫藤萝,但村外野地上长了不少,黄药师通过被驯化的小动物的眼睛看到过,也听到过村人叫这个名字。 只是修士习惯了朱藤的称呼,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么宋怀尘的反应就显得奇怪了,想开店爱做木工的男人有时候比起修士来,更像个博学多才的凡人。 大件布置完了,宋怀尘和陆亭云联手布下防御阵法,修士居住的城池里,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罩子,陆亭云出手布置,他们铺子的阵法不至于突兀,而宋怀尘从旁协助,看似寻常的法阵要比它看起来的坚固许多。 宋怀尘想开的是点心铺子,可当整理完了生活用品后既不是找柴米油盐铺,也没去城中其它吃食店踩踩点,探探行情,修士不需要吃饭,三人的须弥袋中都没锅碗瓢盆,宋怀尘也不着急,不买成品,画了图纸去木工店、铁器店定做。 陆亭云在旁边看着他一张张图纸画出来,男人描绘那些线条简单的器具,流畅的笔锋带着画符一般的韵律。他看见图纸中不仅有炊具,还有些看不懂的零部件。 陆亭云看了眼专心致志的宋怀尘,没有问那是什么。 木工店,铁器店的匠人们更不会问,虽然木匠、铁匠都是修士但他们的修为只够料理得动那些修真界中的好材料,修真界中,有奇怪要求的客人不少,越是奇怪的要求越是与修为、法器挂钩,他们早已习惯了忍住好奇心,一门心思的干活。 反正不管客人要干什么,在平阳城里都是翻不出花样的,有这一点保障,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第34 章 宋怀尘不急,等着定做的东西完工,接下来的几日里无所事事。 黄药师很忙,平阳聚集了大量修士,自然会出现不少药师、药材,凡世与海外十洲隔绝,但这片灵力匮乏的土地仍能培养出大量修士,凡人修士的努力自然是功不可没,但灵药的促进作用也不容小觑,黄药师在几家生药店里粗粗一扫,已经发现了不少精妙的配方,顿时惊为天人,正忙着进一步钻研呢,连饭都不吃了,真的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宋怀尘也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方丈山药师们那股疯劲。 陆亭云说想等看见点心铺子开了再走,宋怀尘觉得有道理:“也不急于一时,你先巩固巩固修为。” 陆亭云想了想:“也对。” 他闭关巩固修为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大清早宋怀尘在院子里下种子,察觉到禁制打开,忍不住惊讶:“这么快?” 彼时天色刚刚亮起,晨光熹微,确实巩固了修为的白衣剑修身上带着完满晋阶的玄妙感,道与天通,黎明时分清冷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软的浅色,白衣反光,生出了还未从高耸城墙下跃起的金色。 因为那层柔光,陆亭云成了清冷晨曦下唯一的暖色,宋怀尘看着他,居然有些挪不开目光,目力所及,只有他带着笑容的表情。 “我是重入金丹,自然比常人快。”陆亭云这么回答。 他看宋怀尘手上做着的事:“看来距离点心铺子开张还有段时间。” 陆亭云拾起了对白简的教导,于是小少年也忙起来,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宋怀尘也被迫忙了起来,陆亭云修为巩固,灵力流转自如,练起剑来更得心应手,对宋怀尘给的那套无名剑法又多了一层领悟,在映山湖时没领悟到的,领悟到了却囿于修为无法成行的招式,都能一一使出来,陆亭云拉着宋怀尘对招,要试试招式威力,也要这本功法的主人看看自己练得对不对。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7 周围都是修士,到哪儿练都不合适,藤架还没搭起来,种下的种子也未发芽,后院宽敞,宋怀尘撤去石制桌椅,两人站在中央的青石板上对招,方寸之间剑气纵横,宋怀尘抬手挥袖,依然不用任何武器,不借外物的斩尘诀以被压制的,金丹修士的修为使出来,纵横捭阖间,一道道剑气归于虚无,青石板上没留下一道剑痕,泥地里的种子也安然沉睡。 即使修为比陆亭云低了几层,宋怀尘依然能将白衣剑修压制得死死的,对招又被他练成了喂招。 陆亭云也看了出来,“啧”一声后又一剑斩出,意图反客为主。 宋怀尘手掌压下,青色灵光在空中划过清晰的轨迹,悄无声息的吞噬了莹白剑光,他另一只手拍出,冽冽灵风直扑陆亭云门面,逼得剑修不得不收招格挡,用的还是反手剑! 天渐渐亮起来,白简从入定中醒来,察觉了后院的动静,小少年自然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一看就挪不动脚了,两个男人在小小的石头板上腾挪,灵光飞溅,把晨曦都搅皱了。 陆亭云一身白,宋怀尘也穿回了无相殿的白衣服,他们飘然跃起,出手如雷霆,如轻絮,无论哪种,透出的灵力波动都刮得白简脸皮生疼,甚至令他体内微薄的灵力都不稳的沸腾起来,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就是仙人啊。 小少年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 宋怀尘表露身份时表演的小小法诀,陆亭云在映山湖中不带灵力却锋利依旧的剑,对刚入道的少年来说,到底少了些触动。 宋怀尘和陆亭云自然知道白简来了,但打得正酣,谁都没停手,连个眼神都没给白简。 陆亭云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的动用灵力,这一打还有点上瘾,宋怀尘同样如此,因为修为跌落至元婴,他反而能好好呼吸了,金丹期的修为虽然低,但好歹可以用。此刻他也算得上全力以赴,打得也是酣畅淋漓。 没过多久,黄药师也来了,他看看傻愣愣的,在两人的灵力中微微发着抖的白简,又看了看院子中央打得忘我的两个男人,给少年拍了层结界,转身走了。 又过片刻,他提着豆浆油条回来,硬塞给白简一根,自己站在他旁边,边看边吃。 等两人终于打过瘾停手时,无论宋怀尘还是陆亭云,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斩尘诀》再好,宋怀尘以低修为克制高修为,始终占着主导,消耗不小。陆亭云就不说了,在宋怀尘面前,他一直被压着打,自然累。 他们一个嘴角带笑,一个眼神明亮,明明看上去累得够呛,可偏偏一个个都不以为累,心情好得很。 宋怀尘捏了个诀,洗掉满身臭汗,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中午,从早上就在一边看着的黄药师和白简到现在还没走。 黄药师手里端着早就空掉的豆浆碗,白简的那根油条已经凉透,一口没动。 “出去吃饭吧。” 宋怀尘招呼他们。 平阳城中虽然住的都是修士,但大多修为不够,做不到辟谷,各种吃食店不少,海外十洲也是如此,但让宋怀尘惊讶的是,与十洲那些仙气飘渺的饭铺不同,平阳城里修士吃的东西,多半是凡人的菜式,什么豆浆油条,包子馒头应有尽有。 宋怀尘奇怪,陆亭云却觉得很正常,修士不都是从凡间来的吗?自然喜爱凡间的吃食,再者平阳城中那些修为稍高些的,也多半是已经到了各自的顶峰,无法再前进,退一步来享受供奉的,做了这种决定,对自己的要求自然不会多高,凡间吃食花样多,早年修炼时不能吃,如今当然要尝个遍了。 “平阳城里凡间式样的吃食都是用灵植做的,吃了也没什么害处。作为海内十洲最大的修士城镇,城里的吃食品种可谓琳琅满目,有不少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专程来这里尝鲜解馋的修士也不少。”陆亭云对宋怀尘说,“宋兄手艺好,在这里开店,不愁没生意。” 城里吃的多,宋怀尘懒得自己做,带着三人在城里吃了几顿,对这个城镇的烹饪水平有了直观的了解:“你这恭维我可不敢收。”他这么说着,却也不显得有多担心,男人更在意的是陆亭云无意中说出的一个词,“海内十洲?” 陆亭云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我们所在的这片陆地名为中洲,四面环海,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坐落着九片陆地,上面也生活着修士与凡人,生活习惯,修炼方式与我们这里略有不同。” “分隔了十洲的海面上终年刮着飓风,普通修士无法穿越,除非你修到炼虚的境界,或者搭乘千年一度,由仙界驶下的云舟,才能到达另一片大陆。” “我翻阅过许多典籍,对海内十洲并没有明确的记载,”陆亭云话锋一转,“所以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十分可信,就像凡人王朝的皇帝声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自己当成这天下的主人一般,有着井底之蛙的愚蠢可笑。认为自己的‘中洲’处在最中心,最是繁荣昌盛,也是没什么道理的,毕竟谁都没出去见识过。” “炼虚大能飞升后不会再回来,传说中的仙界云舟千年一至,修士寿元不过区区几百载,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大能有幸得见,自此留下了传说。” 一行人已经在饭馆雅座坐下,陆亭云说这番话不过是饭桌上无所事事的闲聊,但宋怀尘和黄药师不这么认为。 和陆亭云相比,他们这两只青蛙所在的井口,要大一些。 黄药师捡着店家送的花生米吃,向宋怀尘传音:“海内不一定有十洲,但蓬莱确实有云舟。” 蓬莱为海外十洲之首,千年一度的盛会上,不管是不是东道主,它都要比别家多出一份力,这分力就在云舟上。 想趁着海上风暴停歇往别洲去的,自然不会只有那些修为足够独自跨越瀚海,前往大会比试的修士,权贵之后,商贾之流,以及其他有着各种各样原因的低级诶修士想要渡海,都得搭乘蓬莱云舟。 十层高的木楼船从飓风中驶出,咆哮的海浪比船身更高,仿佛随时能将大船拍成碎木片,紫雷打上木船,船身上流淌着一道道闪光。 电闪雷鸣中,巨大的楼船颠簸起伏,却坚硬得连最纤细的桅杆都不肯颤动一下。 携着风雨而来的巨船破开可怖的风暴,停泊在各洲千年一开的深港,扑出的水花能淹没岸边两层楼的屋舍,而船身上还未熄灭的闪电,能把堤岸整个点燃。 那也是海外十洲不可错过的一番盛景。 “凡间的修士或许是听见云舟上的人说到了‘十洲’,误以为他们也有十洲了。”黄药师继续向宋怀尘传音,“我们回去的方法找到了——如果你想回去的话。” 第35 章 宋怀尘若有所思,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8 子:“炼虚境界的修士,能活多久?” “寿同彭祖,八百年。” 宋怀尘感叹一声:“真长啊。” 黄药师也点头:“很长。” 陆亭云只当他们是第一次听见炼虚境界的寿元才发出如此感叹,殊不知两人又进行了一番传音对话。 黄药师对宋怀尘说:“八百年,九品境界的寿元啊。” “修为境界天差地别,寿元倒是差不多。” 白简只觉得八百年这个数字太遥远了,村里的老人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十岁,八百年,十倍还多。而他的父母,连而立之年都没能活到。 小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他自然没有另外三个男人不动声色的城府,心里想的,都表现在了脸上。然而在这件事上,白简不想让别人发现,更不想听别人安慰,也不希望得到从寿元延伸开去的教诲。 于是他转开头,望向窗外。窗外人声鼎沸,比肩接踵,这景象对白简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可此刻他无心欣赏。 桌上三个男人相互看了看,陆亭云传音宋怀尘:“这便到了第一道尘关了。” 宋怀尘拿起茶杯凑近嘴唇,视线一垂,阳光铺满睫毛,影子直接拖到颧骨上:“最难迈过的一道。” 白简虽然还算个孩子,但对修真来说,年纪已经不小了,因为年龄大,所以懂得多。他虽父母早逝,身处的环境却充满了人伦亲情,于是格外孤独的他对已故父母的思念自然格外强烈,尘根难断,这是白简最难踏过的一道关。 他修为进展缓慢,与此有脱不开的关系。 白简时常想,如果黄药师早些到村子里,是不是他父母就都不会死了?他偶尔也会想,如果他那从村外来的父亲是个修士,大概也就不会把日子过得那么艰难了。 少年看着窗外出神,周身气机起伏,意识半梦半醒,视线所及,都晕成了模糊的光团。 小二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白简发散的视线波动了一下,陆亭云立刻在他周围布了层结界,小二一声吆喝,送菜上桌。 “上菜不用唱菜名了,敲门后我们自己出来拿。” 黄药师吩咐了一句。 小二低声应了声“是”,退出雅间。 “蜜汁黄骜。”宋怀尘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点了点蜜红色的烧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黄药师率先动筷,夹了块腿肉放在白简面前的碗里:“给他留点。” 然后才自己夹了块吃。 陆亭云也跟着动了筷子,白简触到了晋阶门槛,练气修士的晋阶,对在座三人来说,就如同喝水吃饭一样,并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关注。 白简看着窗外,宋怀尘也看过去:“平阳比映山湖热闹多了。” 映山湖也有集市,不过是各家各户带上富余,在晒谷场上交换罢了。平阳的人来人往,街道上的叫卖声终日不歇,贩夫走卒挑着担子吆喝,一声赛一声响亮,肩扛布幡的道士游医走街串巷,脚步不疾不徐,偶尔喊两声“百病消除”之类的话,声音洪亮。 别说白简了,连黄药师和宋怀尘都觉得新鲜。 有歌声传来,柔和清亮,仿佛山间细泉,又如同叶片上滴下的露珠。 是女子在唱:“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宋怀尘往声音的来处望去,街道上的行人也一个个看了过去。 陆亭云放下筷子:“运气不错,宋兄,越女游街可是难得一见啊。” “越女游街?” “越女善舞剑,一舞动天下,”陆亭云也从窗口望去,街面上的行人都停住脚步,伸长了脖子眺望,越女队伍还没走到他们的视野里,“她们周游四方,据说踏遍十洲,偶尔舞个剑,或者是为了赚点盘缠,或者是因为自个儿高兴,从来没有外人能请动她们。” 在唱到“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时,越女终于进入了宋怀尘的视线,身着彩衣的女子们身形飘逸,背后都背着素白双剑,她们唱着,走着,剑未出鞘,剑舞根本还没影子,就已经有人向她们的队伍中抛灵石了,姑娘们轻摇水袖,接了灵石,对着周围人俯身作礼,笑容矜持。 “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宋怀尘问陆亭云,“这是什么典故?” 陆亭云也不清楚:“越女歌中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大概是她们在别的地方听到、见到的故事吧。” “她们的歌和白简父亲留给他的那本书……”陆亭云越听越觉得熟悉,“很像。” “是很像。”宋怀尘问,“难道没有一样的句子吗?” “越女很难见到。”陆亭云道,“她们每次只唱一段,没人知道她们完整的歌谱是什么。” “就没有好事者一路跟着她们吗?” “跟不着,每次都会跟丢。” 越女歌朗朗上口,在唱至“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后,她们停顿了下,又接上了“云对雨。” 宋怀尘一笑:“看来是听不见巫山十二峰了。” 陆亭云:“巫山十二峰?” 两人明明没有高声说话,正巧从他们窗下经过的那名越女却停了下来:“巫山十二峰?两位公子也知道巫山吗?” 街市场的叫好声,起哄声,都因为那名越女的话停了下来,越女的队伍也整个停了下来。 彩衣姑娘们抬头望着临窗而坐的两个男人,眼中带着希冀。 陆亭云望向宋怀尘,宋怀尘用“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的调子轻轻唱起来:“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 同样的调子,越女们唱起来仿佛叶上露,宋怀尘声音出口,却如崖上风。 之前出声的紫衣越女眨了眨眼睛:“天王盖地虎?” 宋怀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上:“宝塔镇河妖。” 越女队伍为首的红衣女子走来,向宋怀尘做了一礼:“这位公子,在下朱衣,可否借一步说话?” 酒楼不是长谈的地方,红衣女子传音给了宋怀尘一个地址,看到男人点头,就带着队伍继续前进,唱起了有巫山的那段句子。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黄药师忍不住发问,“那姑娘叫朱衣?朱衣和白简有什么关系吗?” “等会儿问问就知道了。”宋怀尘面上镇定,内心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先吃饭。” 朱衣给的地址是一处茶楼,宋怀尘等人一进大门,什么都没说,就有茶博士迎上来,将人带入后院雅阁。 名为雅阁的茶室实际上是座小巧庭院,有阵法包围,能保证客人不受打扰,庭院中有曲水流觞,荷叶茶亭,越女们三三两两坐坐在水边,见宋怀尘来了,都起身行礼,眼神中满是好奇。 “这位公子,朱衣姐姐在前面等你。”紫衣越女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49 伸手一引,院中临池的茶室窗户开着,能看到里面坐着的红衣女子。 陆亭云、黄药师则被拦下:“不知几位可否愿意看一场越女剑?” 黄药师还牵着白简,小少年未曾清醒,但倒是能自己迈开步子走。 “我去去就来。”宋怀尘对三人略一颔首,向茶室走去。 朱衣将人迎进去,不着粉黛的女子身上自有一股雍容气质,她对宋怀尘道了万福,递过一本书:“这是越女唱本,宋公子应该比我们更熟悉吧。” 那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声律启蒙》。 就算有“天王盖地虎下”的暗号,宋怀尘也不会问“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这种话,他在修真界呆了太多年,早就习惯了绕着弯子说话。 “为什么是《声律启蒙》?” 嘴上说着,心里想着,宋怀尘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忘了怎么直白的说话,才会对陆亭云突然打过来的直球适应不良。 “因为它好听、好读、好记。”朱衣笑道。 这明显是在敷衍,宋怀尘抬头看他。 雍容女子脸上笑意端庄:“宋公子勿恼,这是实话。但还有个原因,是我们只有这本书。” 她进一步说道:“我的恩人,只给了我这本书。” “两百年前,我还是个凡人,是养在皇宫里的伶人,后得帝王青眼,入了后宫,有过荣宠,自然也得过冷遇。”朱衣的故事解释了她身上的气质,“后宫女子的结局多半是凄凉的,我得了乐工帮助,逃出宫廷,在杂耍班子里讨饭吃,活得艰难。” “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书生,他将我从杂耍班子里买走,给我这本书,让我编曲,等我写完曲谱,他又丢给我一本剑谱,说我有修仙的潜质,让我自己琢磨。” “白先生脾气好,对我也好,我对他撒娇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教我。”朱衣清晰的记得当年那人的笑容,是和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的清正平和,“他说他只是个凡人,看不懂仙人的东西。” 窗外越女踏波起舞,柳腰轻折,彩袖招,莲步轻挪,素白剑刃照出波光彩衣,有香花开落。她们曼声清唱,剑光灵光交织,舞出了鼎盛的繁华。 “白先生说这套剑要很多人一起练才能有威力,让我学成后去找更多有潜质的姑娘来。” “如果你口中的白先生只是个凡人,”宋怀尘问,“他哪来这套剑谱?” 朱衣笑着望向宋怀尘:“这便是我找您来这里的原因了。” 第36 章 “我跟在白先生身边度过了两载时光,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带着我走遍了五湖四海。”朱衣看上去想找个人倾诉已经很久,微微侧着脑袋,神色怀念。 “自然,这个五湖四海和如今越女走过的地方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但确实是那两年的经历,造就了如今的我。” 雍容女子声音柔和,有着养尊处优者的轻缓,以及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百态特有的沉稳。那是极有内涵,极适合讲述的声音。 她口中的故事带着青草的气息,是苦尽甘来的甜蜜,亦有求而不得的惆怅。 “在那两年中,我学到了许多,修为也长进了不少,白先生确实是个凡人,不懂修炼,在生活上却处处体贴。不怕您笑话,我一度以为我会跟着他一辈子。” 窗外越女唱着,手中素剑舞出气象万千。 朱衣看着由她一手带出的姑娘们,表情柔和。 宋怀尘抿了口茶,静静听着。 “两年,我迈入筑基,白先生自然是看不出我修为如何的,却知道筑基时会有怎样的异像,我骗不了他。他说仙凡两隔,我已入道,就不再适合和他呆在一起了。我苦苦哀求,他不为所动,将《声律启蒙》留给我后不辞而别。” “他一个凡人,离开的动静能瞒过筑基修士?” “如今想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回忆起来,那两年我们风餐露宿,我有修为护体不觉辛苦,他一个凡人却丝毫没有衰老迹象,也是费解。” “他留了信给我,说等我找到另一个知道《声律启蒙》,并且能对上对子的人,就能得到他的消息。” 朱衣望向宋怀尘,目光灼热:“宋公子,白先生他,如今在何处?” “他是个凡人,自然是已经死了。”宋怀尘轻轻放下茶盏,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的越女们身上,“杨花对桂叶,白简对朱衣。” “我的那小徒弟,名字就叫做白简,应该是你口中那位白先生的儿子吧。” 朱衣怆然一笑:“你知我对白先生有情,却对我说他只把我当女儿看?我遇见白先生是两百年前,如果他真是个凡人,为何在两百年后会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白先生来历不同寻常,但也终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天。” “仙凡殊途,你该在他离开的时候就放下的。”宋怀尘自嘲的笑了笑,“自然,我也只会说些大道理。” 朱衣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声律启蒙》到底是哪儿的书?宋公子你为什么会知道?越女一直很小心,从未唱过全本,唱词绝对没流传开。天王盖地虎的对子,又是什么意思?” 为了不让人摸着规律,越女曲调一直在变,词用不同的音调唱出来,和读出来的天差地别,光凭耳朵听很难分辨出到底是哪几个字,何况里面还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典故。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这本书,绝对接不上下一句。 “《声律启蒙》是我故乡名为车万育的书生写的书,是给小儿启蒙用的,流传得并不算广,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要用这本书。至于后面的对子,倒是老小皆知的。” “用流传少的书,自然是因为他要找的便是读过这本书的,特定的那个人啊。”朱衣却觉得不难理解,“白先生花了两百年时间来找你,你真的……确定他已经死了?” 宋怀尘根本没见过白简的父亲,他仔细想了想,回忆中也并没有姓白的熟人。就算有,又怎么会知道两百年后,他会出现在这片时空、这片大陆上呢? “白先生的全名你知道吗?” “白展堂。”朱衣立刻回答,“但我觉得,这不像真名。” 听见“白展堂”三个字时,宋怀尘没绷住笑了一下:“确实是假名。” “为什么这么确定?白展堂是书中人的名字?就如同我和白简一样?”朱衣轻轻笑着,眼角眉梢是化不开的愁绪,“白先生对我说,他建越女班子,是为了方便行走天下刺探消息,他一直在找你。” “他说如果我不愿意陪他,随时可以走,说以我的资质无论到哪个仙门都能成座上宾。” “如今你的修为……”宋怀尘估量了下,“化神期?” “是呀,化神,我如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0 今修为靠的全是一本《越女剑》。” “越女的名字是剑法的名字?”宋怀尘笑了一声,“白先生不愧是书生。”他话锋一转,“你如今已至化神,就该知道,以你的资质,任何一本秘籍,都能将你送上高峰。” 修仙讲缘法,如同阿晚能顿悟入道,朱衣亦是难得的天道宠儿。 “宋公子,你明明只是个元婴,说话口气却大得很,”朱衣语气中并无不快,“这一点与我那白先生,相似的很。” “能和我说说,你们故乡是什么样的吗?” “白展堂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他那儿没有修士,凡人至多练武,最厉害的招式是葵花点穴手,天下第一美人泼辣得很,名叫佟湘玉。” 宋怀尘接口道:“天下最有名的饭庄是同福客栈,杀手姬无命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秀才活活说死,刁蛮任性的杂役郭芙蓉长得也漂亮的很,还会排山倒海掌。” 朱衣点头:“是的。”她看见清俊男人眼神投得极远,越女剑舞绚烂,窗外黄药师、陆亭云都看得入神,宋怀尘却将它当做回忆路上点缀的零星小花,不肯施舍一点儿注意力。 宋怀尘此刻的表情,和当初白先生对她讲述故乡时的一模一样,朱衣屏住了呼吸,目光专注的盯着白衣男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她挂念了两百年的人的影子。 宋怀尘喝了口茶,觉得淡而无味,他察觉到朱衣炽热的视线,却连头都懒得转过去:“你带着越女走天下,不是为了完成白先生托付给你的愿望,而是为了找到他。” 朱衣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说是。 “但我却不知道白展堂为什么要找我?”是专程找他,还是在找他们的同类? “白先生没有告诉我原因,他说你一定会出现,你出现后,这个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这可真是让人压力山大的评价。”宋怀尘话音一转,“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找下去?” “走了两百年,也该歇歇了,”朱衣笑了笑,笑容既苦涩又释然,“白先生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 “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映山湖边上,归园田居脚下。” “看来白先生那句话真不是瞎说的,宋公子您一来,这世界真的不一样了,归园田居,映山湖,以前可没人知道这两个地方,近日里却传得沸沸扬扬。” 陡然间一道灵力波动自窗外透进,只见陆亭云周身被一层白光笼罩,天上隐有雷鸣呼应。 紫霞飞散,彤云流淌,是修士晋阶的征兆。 池上越女纷纷停了动作,向后掠去,动作不急不缓,脸上神色也是轻松平常。 宋怀尘看出了门道:“越女剑能助人晋阶?” 朱衣的笑容中透出自豪,和片刻前那伤春悲秋的模样截然不同:“越女剑精妙非常,剑修观剑有感不少见。” 陆亭云周身气势节节攀升,白简惊醒,黄药师眼看着天上降下一道紫气,直冲少年而来,拿不住该不该把白简拉开,就这么一犹豫,紫气已经直直灌入少年头顶。 少年浑身一颤,口鼻中溢出鲜血。 宋怀尘看情况不对,当即掠了出去。 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快得朱衣都看不清残影,雍容女子诧异挑眉,心想元婴就能有这般身法? 心念电转,她也跟了出去:“让我来,我修剑。”剑修更清楚这时候该怎么办,她不可能让也许是白先生儿子的少年出事。 宋怀尘清楚这层原因,拉着黄药师退开。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两个就都要突破了?”宋怀尘还有心情开玩笑,“黄药师你要不也顺便晋个阶?” “我能维持修为不退就够好了。”黄药师担心白简的状况,不耐烦和宋怀尘玩笑,压低声音问,“你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越女剑太精妙了,我看着不像是此间的东西。” “我们刚刚就在聊这个。越女剑,越女歌,都是白简他爹从外头带来的。” “外头?哪个外头?” 宋怀尘扯出个笑:“我那回不去的故乡。” “你故乡不是……”黄药师想说海外十洲,想说根据映山湖人的形容,白简父亲肯定不是海外十洲的修士,随即他想起宋怀尘一早说过他在海上遇难才到了鹤亭望,那么他这个故乡…… “你故乡在哪儿?” 这话出口,黄药师也知道自己是白问,宋怀尘都已经说了“回不去”了。 第37 章 宋怀尘索性没理黄药师的话,白简有朱衣照料,他不担心,白衣修士盯着陆亭云看。 朱衣将白简远远抱开,莲池那头,越女们们盘膝而坐,闭目入定。 歌声袅袅的庭院一时间只听得风云涌动的声音。 在平阳待了些时日,宋怀尘对修士境界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陆亭云身上气息浮动,却始终没有突破金丹境界,他是小晋阶,故而天上声威不显,并没有与天道相通的雷光落下。 白衣剑修气势沛然,周身白色灵光大盛,他目光清明,并未陷入大多数修士晋阶时的无意识状态,他见宋怀尘看他,还对着男人笑了笑,而后盘膝坐下。 他看似轻松写意,宋怀尘却察觉他浑身都是紧绷的,有汗水从陆亭云额头沁出,瞬间被他周身的灵气风暴粉碎。 修士晋阶最重要的一环是拓宽经脉,拓宽经脉必然引发剧痛。 白简晋阶之时能看见越女舞剑本是好事,能在他心目通明时,加深他对剑道的理解,于他日后修行有益,不幸的是他晋阶快结束时赶上了陆亭云顿悟,降诸于他身上的天地灵气含了一丝金丹气息。 那气息虽微弱,对才练气的白简来说还是太过霸道,灵气入体,当即令他脆弱的经脉崩裂了。 此刻朱衣正是在为他护养经脉,并消解那丝霸道的金丹气息。 无论小晋阶还是大突破,修士修为提升都离天道更近了一步,晋阶时逸散的灵力暗含该修士对天道的感悟,对其他修士也大有益处。 宋怀尘垂了眼,静静感受空气中的玄奥意味。 彤云漫天,结界外传来茶博士的声音:“请问客人是否需要打开结界?” 天道不下劫雷,终究还是会给修士以回馈,比如落在白简身上的紫气。 此类天道馈赠不如天雷来得猛烈,茶楼的结界对它有削弱作用,于修士晋阶无益。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结界能替修士挡住外来干扰,又能提高修士晋阶成功的几率。 所以大多数修士晋阶时,会找人迹罕至的荒山老林以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 陆亭云意识清醒,听见茶博士的话,他看了眼宋怀尘,不等后者反应,他自己开口说了声“开”。 黄药师:“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你给他护法?” 宋怀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1 尘将目光从陆亭云身上收回,笑容里带着莫名的意味,他说的话像是打哑谜一样不明不白:“每次境界的提升都是殊死一搏,他对我说了很多次了,他的命是我救的,所以已经算是我的了。” 像是为了不打扰陆亭云,宋怀尘声音压得很低,于是嗓音里便带上了些沙哑,黄药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我听着好像不太对啊?” 浮光一闪,结界落下,没了阻隔,天上彤云望着更红更亮,陆亭云周身莹白灵光笔直向上冲去,凝而不散,几乎就是一把剑! 早有被空中异象引来的修士探头探脑,结界一落,里面修士气息透出,外头声音传入,嘈嘈杂杂,黄药师没能听见宋怀尘的回答,因为那人扭头去问陆亭云:“要让外面的人闭嘴吗?” 这话很不客气,与宋怀尘平日里的温吞和善截然相反。黄药师一惊,下意识的去看宋怀尘的眼睛,然而男人男人眼神清明,并不是被心魔控制的模样。 白衣男人浅浅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恼火。 也是,黄药师想,自己压着声音,外面不认识的家伙吵吵嚷嚷,换谁都会生气。 可就算是这样想着,黄药师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外面变本加厉的叫嚷声打断了他思绪。 宋怀尘问得大声,外面的人不干了:“连说话声都能打扰到他?那还修什么仙?” “嘿,让我们闭嘴,嘴长在我们身上,你有本事让我们闭上啊!” 甚至有人推开茶博士,直接踏进了院门,一副找宋怀尘算账的模样。 在遇到宋怀尘之前,陆亭云每次晋阶都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人声嘈杂,影响虽不大,但能没有自然更好。 陆亭云没有被人围观晋阶的爱好,更不喜欢外头那圈闲着没事干的修士对宋怀尘喊话的口气,于是他点了头。 就在他头点下去的那一瞬间,宋怀尘放开禁制,元婴七层的威压横扫而出,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止住了。 跨进院门的被扫飞出去,落地声巨大,哀嚎声却极小——他不敢叫出声。 “多奇怪,因莽撞而坏事的例子不少,可总是有很多人学不会谨言慎行。”打了人出了气,宋怀尘的声音缓和下来。 黄药师觉得宋怀尘逻辑有问题:“你就谨慎了吗?” 让被人闭嘴的话多招人恨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宋怀尘是这么回答的:“谨慎不等于窝囊。” 他看了眼陆亭云,后者像是在等他这一眼,对着他笑了笑后便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冲刺。 宋怀尘转头回答黄药师的第二个问题:“我不善言辞,可以用武力解决的,就绝对不用嘴巴。” 黄药师:“你这叫不善言辞?” “你难道不觉得接不下话去吗?这当然算是不算言辞啊。” 黄药师深吸一口气,好歹还记得压低声音:“能把人说到哑口无言的人不善言辞?!” “宋怀尘,离开映山湖后,你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的喜怒哀乐变得鲜明得多。从他一开始对点心铺子的热心上就能看出来,和朱衣谈完之后,这感觉更明显了。 映山湖里的宋怀尘是温和的,而今,是肆意的。 像是画上的人活了过来,鲜明得有些突兀了。 “我在映山湖连喘口气都难,自然什么都不想折腾,而且周围都是凡人,我也折腾不起来。”宋怀尘的回答说服了黄药师,“现在我们到了修士的地界,再藏锋,再低调,可是要被欺负的了。” “你不也一样吗?”宋怀尘话锋一转,“映山湖里随手送药材的黄药师,在平阳城里也不肯随便透露自己的药方了啊。” 修真界肉弱强食,比凡间残酷得多,你要有实力,够强硬,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 陆亭云是金丹,院子外头的人有几个到金丹了?可在他晋阶的时候没一个有敬畏心,吵吵嚷嚷,宋怀尘以金丹修为出声让他们闭嘴,谁肯听? 法不责众,他们人多,金丹而已,没法把他们怎么样。 宋怀尘说他们莽撞,其实外头的人也是考虑过才行动了,毕竟会隐藏自己真实修为的极少,修为,是修士最大的倚仗,也是他们最自豪的东西,正是这点将他们与凡人区分开,给了他们骄傲的资本。 环境使然,修士多高傲,行事皆肆意。 宋怀尘的元婴修为让院子外的人静了下来,可却引来了其他麻烦。 同样是元婴期的威严铺面扫来,宋怀尘筑起灵力阻挡,不让它影响陆亭云,以及打坐的越女等人。 他挡住了威压,挡不住声音:“元婴怎么了?元婴就能成为越女座上宾?我怎么没听说?!” 这是冲着越女来的,朱衣一皱眉,就要出声,被宋怀尘一个手势制止。 “藏头露尾,还想见越女?” “区区歌女,自然是来我府上,哪有我屈尊的道理?”那声音无比傲慢,想来是自越女进城是就一直关注着了。 “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我朋友晋阶,嫌周围太吵了,我也不该在此处与你喋喋不休。”宋怀尘说着,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飞向平阳东北方向。 有黄药师和化神期的朱衣坐镇,陆亭云这边出不了事。 日出东方,平阳以东为贵,东北方向上,都是贵人居所,有扎根平阳的修真世家,也有各方大能建的别院。 世家大多低调,不会如此招惹是非,而后者……宋怀尘到平阳时间不长,却也听说了不少金屋藏娇的故事了。 两人几句对话,足够宋怀尘找到对方的位置,那元婴也不躲,站在自家府邸门前等着。 那男修瘦得有些过了头,脸色也是白地过分,他一身浅色轻袍,肩上搭一块黑狐裘,不像元婴修士,更像是凡间身体不好的贵公子。 还是流连花丛,满身脂粉香味的富家公子。 男修瘦得过分了些,自然谈不上多英俊,因为瘦,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却因为没精神,而显得无神。 他看见宋怀尘,无神的双眼突然就是一亮,软塌塌一个礼行下去,长揖到地也没显得多尊重,同是元婴,他也确实不需要对宋怀尘表示什么尊敬来。 宋怀尘不闪不避的受了他这没有意义的一礼。 男修一边行礼一边说话:“方才在下出言不逊还请见谅,我无意贬低越女,那般说话只是为了见宋道友一面。” 他直起身子,脸上微微带了笑:“我对宋道友神往已久,却一直无缘会面,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那男修的灵力是全然陌生的,宋怀尘在凡世遇到的修士还不算多,他不认为自己会遗忘曾经遇到过的元婴,这男修自然也不该认得自己的灵力。 对方说久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2 仰大名,但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应该也是在自己到了平阳之后。 宋怀尘试探着问了句:“你知道我?” 第38章 宋怀尘没有一来就大打出手,元婴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宋道友大名鼎鼎, 我自然是知道的。” “一击便能毁灭胡射城的元婴世间少有, 我自然关注。”毁灭胡射城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他叫宋怀尘, 这名气是在归园田居现世之后扬起来的。 元婴修士明明白白的告诉宋怀尘:“我知道宋道友你到了平阳,是因为归一宗的铺子。” “上清真君羽化,他的铺子留给了大弟子陆亭云,陆真人是惊才绝艳之辈, 福祸相倚,化解蚀骨香后他不仅为自己正了名,境界还有提升,一时间风头无二。他出现在平阳, 接手上清真君的铺子, 自然会引起各方注意。” “与他同行的各位自然也被大家关注着, 宋真君你的身份在平阳早已不是秘密。越女游街, 对你青眼相加, 你的风头可是把陆真人压过去了。” “别人如何看我, 与我有什么关系?”宋怀尘确定自己闻到了对面元婴身上的脂粉香味,那是很多种香味混合后的混浊气味, “你言辞无理,甚至以元婴威压逼迫晋阶中的金丹修士,只是为了引我到这里来?” “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海涵。”元婴又施了轻飘飘的一礼。 宋怀尘似笑非笑:“你要见我, 可以自己到我面前来,为什么要费如此周折?” “你不能离开宅邸?你有难言之隐?”宋怀尘面上些微的笑容随着一个个句子冷却,语气也越来越冷,“得要我自己送上门来?” “我肚量小,海涵不了。” 元婴完全不因为宋怀尘的冷言冷语恼怒,依然是懒洋洋笑嘻嘻的模样:“如此,希望宋真君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 元婴将姿态放得极低。 宋怀尘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哦?” “想来宋真君也知道,平阳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城,城中聚集的不仅是修士,还有天地间最为精彩的奇珍异宝,三日后,珍宝阁将举行一场拍卖会,不知宋真君是否肯赏脸与我同去?” “陆真人,黄药师,白简,朱衣……”元婴一个个报出了宋怀尘身边的人的名字,“如果他们愿意赏光,更是我的荣幸。” 修真界中贩卖灵药、灵芝、法器等的杂货店,只要规模稍微大一些,就会冠上“珍宝阁”的名头。 因为卖着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所以无论大小,珍宝阁彼此间都有联系,平阳城内珍宝阁只有一家,是修真界珍宝阁的执牛耳者,它举行的拍卖会,拍卖的都是难得的宝贝。 这几日在平阳城中行走,宋怀尘已经听到了许多人在议论这场拍卖会,传说拍卖会展品包罗万象,只要你出得起价,有求必应。但第一道门槛就很难迈得过,入场券千金难求。 宋怀尘确实想见识见识,因为平阳珍宝阁让他想起了无象殿,但他也只是说:“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元婴紧追不舍:“那宋真君你是答应随我同去了?” 这个回答不需要与别人商量,宋怀尘不扭捏,答“是”。 “能与宋真君同游,狄荣山三生有幸。” “狄荣山。”说了这么久,宋怀尘终于知道对方的名字了,望着病弱的贵公子名字倒是大气,只可惜虽然修为不俗,但言谈间的刻意,配合着他满身混浊的脂粉味,多少给人一种形容猥琐的不快感,“狄真君,后会有期。” 茶楼雅致庭院里的状态和宋怀尘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周围的闲人倒是都散去了。黄药师见他回来,打量了回他的表情,问:“解决了?” 这事还真不能算解决了:“差不多。” 见他这么说,黄药师也没多问,知道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简单说了下宋怀尘不在时发生的事:“白简没事了,朱衣姑娘帮他压制了暴动的灵气,我给他喂了颗药,过几天就能恢复,这孩子终于是迈过了练气一层的门槛。” “倒是陆亭云,”黄药师示意宋怀尘看一眼剑修,“这回晋阶恐怕不会像结丹那么顺了。” 陆亭云结丹极快,一半是因为在生死关头拖不得,一半也因为他是重塑金丹,有经验,故而快。 修士修为越高晋阶越难,陆亭云在冲击新的高度,自然不会容易。 围绕着剑修的白色灵光已经散去,陆亭云周身灵力归于平静,但男人周围的空气极凝滞,头顶上的彤云也越发浓郁了。 盘腿而坐的男人额头上覆满冷汗,那汗凝成汗滴,划过他俊朗的眉目,绷成一线的薄唇,沿着下巴滴落,很快打湿了衣服前襟。 同时剑修后背也晕出湿迹,汗透重衣。 晋阶中的修士向来是狼狈的,狼狈中又含着一丝与天地相同的磅礴气势。 宋怀尘不期然的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陆亭云时对方的凄惨样,想这修士走到如今有自己的参与在其中,心情一时微妙。 男人传音黄药师:“你看啊,这里的人修行并不比我们轻松多少,每次境界的提升都是殊死一搏,” 黄药师淡淡道:“修仙毕竟是逆天而行。” 不管修士的修为再低弱,天道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这句话是传音:“就算以我们的修炼速度来看,陆亭云他提升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他转头看着宋怀尘,“他就是十洲要找的那个人吗?” “如果真是他,我们的运气就太好了。我们根本没费心思找,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黄药师看见宋怀尘笑了起来,眼睛轻轻眯起,灼然的目光堪称热烈,他嘴角上扬,笑容也是热烈,像是艳红的象谷花成片盛开,浓烈得能点燃整个世界。 这笑容瓦解了宋怀尘眼角眉梢浸透着的冰凉,如同水中生火。 这笑容出现得突兀,消失得也快。 “这里我守着,你如果有其他事可以去了。”宋怀尘往陆亭云的方向走了两步,觉得距离差不多了,盘腿坐下,“有功夫去打探下平阳珍宝阁这次拍卖会上,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有朱衣和宋怀尘在,黄药师留在这里确实没什么必要,方丈山的药师对平阳的药材十分感兴趣,当下也不纠结,答应了声离开了。 闭目入定的陆亭云在晋阶关头,神识放得极广,他能察觉到嫩芽破土而出的动静,也能感受到昆虫震翅带来的风,他能听到街市上人声嘈杂,能看见修士比试间呼啸的灵力。他能窥见细微,也能总览广博,他的气息与天地相和,迷迷糊糊中自然也感觉到了宋怀尘坐到了自己身边。 沉甸甸坠在心头的不安陡然一轻,陆亭云只觉自己的灵识顺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3 着天地间的那一线气机,直入九霄之上。 彤云浓厚,他眼前一片漆黑,无所观,却有所感。 软底鞋踩在坚硬平滑地面上的细微声响与厚重柔滑衣料的摩擦声一同响起,一道男声在宽广的空间中击出空旷的回响:“听说你要长亭暮晚?” 那是道温和的声音,却莫名的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回话的人声音清朗,带点有求于人的谨慎小心:“无象殿不敢做主,让我直接来找青冥君。” “你要长亭暮晚是为了过阑干海?”男人要做什么早已传开,青冥君要听他亲口确认,“你要下凡洲?” “是。” “纵然长亭暮晚能助你渡过阑干海,它也不能再载你回来了。做神仙不好吗?凡间有什么好的?” “凡间自然比不上仙界,但有人在等我,已经等了几世了。” “看来你是非去不可了。”青冥君的声音带着些百无聊赖,“长亭暮晚给了你,就回不来了,这代价,可不低。” “青冥君尽管开口。” “替我造十艘木兰云舟,让凡间十一洲能互通有无,我就把长亭给你。” “十艘木兰云。”对方沉吟了会儿,苦笑一声,“这代价确实……木兰云舟是用修为喂出来的,造成十艘,我这一身修为也就散了。” “不正好能让你与那凡人白头偕老吗?” “这么听上去我好像并不吃亏?可青冥君,我下凡后,你如何知道我有没有完成与你的约定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来人的目的达到,便不再久留,立刻告辞离去。 空气一时又沉寂下来。 太.安静了,安静到陆亭云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唯有听觉灵敏,他听见衣料摩擦声,便知道是坐在主位上的青冥君侧了身,一只胳膊撑着扶手,从正襟危坐换成了斜倚的懒洋洋。 陆亭云不由自主的想,青冥君正襟危坐的接待上门求取长亭的小神仙,看上去对他很是重视。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青冥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些笑意:“你还要在那儿躲多久?” 第39章 谁? 躲在哪儿? 陆亭云瞬间清醒了过来,从云端直坠而下, 咚一声撞进自己的肉身。 神识回归灵台, 陆亭云睁开了眼, 白色灵光如剑芒,在他眼中肆虐。 经脉拓宽的疼痛感仍在继续, 晋阶还未完成,他仿佛觉得整个人都被扯成了细细的碎片 ,唯有不断的疯狂吸收灵力,才能将自己粘合在一起。 平静的灵力又肆虐起来, 庭院中狂风呼啸,端坐的修士们的衣袍被吹得烈烈作响。 除了风声,庭院里再无其他声音。 陆亭云看见的世界与平日里的有所不同,狂风吹皱莲池, 卷起花瓣水雾, 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陆亭云能清楚的看见他们身上的“气”。 刚入练气的白简最微弱, 护着他的朱衣极强烈, 化神期修士身上的气机已然与天地相通, 明耀不可逼视。 端坐一旁的越女修为参差,低至练气, 高为金丹。 院中草木身上亦覆盖着微弱的“气”,那些气在狂风中明明灭灭,如同摇摆的烛火,是与天争命的倔强。 这一刻陆亭云若有所悟,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众生平等”四个字。 感慨的同时,陆亭云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视线一转,在宋怀尘身上停住不动了。 众生皆有气,宋怀尘也不例外,但他周身的气在风中岿然不动,如同一块顽石,几乎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陆亭云差点就没看到他。 “你……不是元婴。” 宋怀尘专心的给陆亭云护着法,冷不防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腕子,他被冰的打了个激灵,一侧头就看见了陆亭云。 白衣剑修晋阶未成,这一动让灵力风暴都紊乱了。 宋怀尘用另一只手按住他:“专心!” 陆亭云的下一句话同时出口:“谁封了你的修为?” 在陆亭云眼中,宋怀尘身上的气极浓厚,比朱衣更胜一筹,然而这股气被无形的罩子圈着,只能委屈的缩成一团。 那气太浓郁了,将罩子整个挤满,不留一点儿空隙,连让气机流动的空档都没挤出来,于是一眼望去便像块死气沉沉的硬石头。 宋怀尘被禁锢着的气浓郁的让人心惊,仿佛禁锢一破,就会爆炸似的的冲出来,将所过之处,将它包裹着的宋怀尘,炸成一片灰烬。 宋怀尘从陆亭云眼中看见了昭然的怒意,他不知道陆亭云是怎么看出自己的不对来,更不懂一个在晋阶关头的修士为什么会来关心他。 但被关心的感觉并不差,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仿佛能浇灌出一片花繁草盛的世界来。 宋怀尘加重了按着陆亭云的力道:“是我自己。” 陆亭云皱着眉,一半是因为身上疼的,一半是因为想不通,禁锢修为不是掩饰修为,后者不会改变你真实的境界,而前者……现在的宋怀尘确实只能发挥出元婴的实力:“我不明白。” 黄药师问宋怀尘修为为什么降低时,宋怀尘回答修为没有降,当时陆亭云沉浸在对他们修为之高深的震惊中,没有深想,而今看来,问题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 宋怀尘察觉到攥着自己的手在抖,晋阶中的修士不该和其他修士距离这么近,修士身上的气是玄之又玄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相互影响。就像白简被陆亭云影响,此刻宋怀尘能清晰的感觉到陆亭云晋阶的风暴正一丝丝把自己身上的气息抽过去。 “安心晋阶。”宋怀尘不信陆亭云没察觉到,手上用力就想把人推开。 可陆亭云不知发什么疯,死拽着他不松手:“为什么?”他甚至直觉得感到宋怀尘说了谎,“不是你自己封的,到底是谁?” 陆亭云觉得宋怀尘不说是在维护封了他修为的人,这个认知让白衣剑修非常不快。他回想起来对方境界突变是在归园田居现世之后,而那时一起去的修士却都与他陆亭云在一起。 “归园田居里有其他人?你到底在归园田居里交换了什么?” 彤云深处游过一道紫雷,轰隆闷响声让朱衣骤然抬头。 “结婴雷?!” 雷是冲着宋怀尘去的,但他已经是元婴,还结什么婴?! 宋怀尘也在看,他当然不认得那是结婴雷,但朱衣喊出来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修为在元婴,体内却没有元婴,鬼知道那雷劈下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云中亮光频闪,宋怀尘硬生生把陆亭云的手指掰开:“离远些。” 他语气沉静,眉眼却已肃起,陆亭云一时被他气势震慑,就那么被推远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4 了。 紫雷骤然落下,直直砸在宋怀尘身上! 轰隆一声,地上激起三丈浮尘,霎时挡住了众人视线。 结婴雷的威力对宋怀尘来说不足为惧,但它就像黄药师的毒.药,入口甘柔,后劲却让人痛不欲生。 宋怀尘只觉内腑翻腾,聚集灵力真元的内海掀起惊天骇浪,隐有分崩离析之势。 内海是十洲修士根本所在,这儿出了问题,实在是要人命。 紫雷透入内海,劈在灵液巨浪之上,刹那间就将巨浪打碎。 按理说元婴雷不该有如此的威力,但剧痛之中,宋怀尘实在没力气去想这么是为什么。 破碎的巨浪向两边排开,中心处形成一道旋涡,旋涡旋转,压缩着灵液,最深处,灵液滴聚拢渐渐成为金光璀璨的固体圆珠。 金色圆珠十分眼熟,宋怀尘认识,那是金丹。 元婴雷辟出了颗金丹? 宋怀尘想笑,却连嘴角都扯不动。 内海翻天覆地的动静触及了封印修为的禁止,来自无象殿的威能与天道抗衡,两者俱不是修士肉体能承受的,宋怀尘的灵力运转已经完全乱了,要单手撑地才能保证自己不趴伏下去。 无象殿和海外十洲的修炼体系是相同的,皆以十品论,不过有大十品、小十品的区分。宋怀尘从未接触过金丹,金色圆珠出自自身,他却控制不了它。 金丹异常活泼,成型后飞出旋涡,去撞无象殿的禁制,宋怀尘胡乱调动灵力护体,剧痛仍然得不到丝毫缓解。 可莫名其妙的,明明都痛得发蒙了,他却还有心思去看陆亭云,看那不知何时结束了晋阶的修士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不知何时结束了晋阶? 宋怀尘混沌的脑海中划过一丝清明。 到底过了多久了?他挨了几道雷了? 金丹又是一跳,宋怀尘胸口一闷,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无象殿禁制这一回没能拦住,让金色圆珠跳了出去。 离开禁锢,金丹欢呼雀跃,宋怀尘终于感到了自己与它之间的一线联系。而后他看着那珠子胀大一圈,在紫色雷光中渐渐生出五官四肢,成为个婴儿模样。 婴儿成型,口中吐出青气,眼睛却没能睁开。 宋怀尘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和它的联系,并且察觉到了没法更进一步了。 这婴儿的眼睛睁不开。 即使内海辟出丹田,他依然结不出真正的元婴。 雷云散去,天光复明。 宋怀尘说不清压塌自己肩膀的,是失望还是疼痛。 本该降给元婴修士的那道紫气并未出现,在场的人都知道宋怀尘失败了。 在场的只剩陆亭云一个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结婴雷劈一个元婴,传出去绝没有好话。朱衣早早带走了越女,黄药师又将结界竖了起来,自己也回避了。 唯有陆亭云执拗的留了下来。 “总得有个人看着他。”急需巩固境界的剑修是这么对劝他离开的黄药师说的,“我晋阶金丹后期之时,隐约看到了你们修为的不同寻常,”他从宋怀尘的境界,意识到了他或许不是隐世门派弟子那么简单,“如今劈下来的是元婴雷,我比你知道的多。” 晋阶时对宋怀尘隐瞒的恼火已然被担忧替代,陆亭云是此间修士,自然能看出宋怀尘的晋阶非常不顺,失败的可能比成功要大太多。 他果然失败了。 紫气未至,好在人没出事,看来是结了假婴,境界在金丹之上,元婴之下,不尴不尬。 “宋兄。”陆亭云伸手去扶宋怀尘,感觉到男人身体是僵的,细微的打着颤。 陆亭云很熟悉,这是累过了头,稍动一下,整个人都会软倒的状态。 修士晋阶受罪,相应的回报也大,但前提是你得晋阶成功。 陆亭云手上一拉,宋怀尘果然浑身无力的倒向了自己,他就势将人拽到身上,拍着对方后背安慰:“宋兄……怀尘,没事的。” 宋怀尘深吸一口气,想从他身上起来,奈何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力气。 他晋阶失败,心情低落,却莫名的有点满足。已经很久,没能在虚弱的时候,像这样放任自己颓废一会儿了。 成功晋阶了金丹后期的剑修身上很暖和,有一种与他这晋阶失败了的家伙决然相反的勃勃生气。 宋怀尘放任自己在陆亭云身上靠了会儿,积攒了些力气,勉强把自己撑起来:“行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巩固境界去吧。” 第40章 离开陆亭云的肩膀,宋怀尘晃晃悠悠站起来, 等他站稳了, 又变回了映山湖中那个高深莫测的教书先生。 宋怀尘经了一次雷劫, 就结果而言,修为不升反降。他收起那身不尴不尬的假婴气势, 脸上也已经没了失落神色。 陆亭云看得挺不是滋味,他想说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强撑着,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如果换做是自己,就算在亲近的人面前,他也不会容许自己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 示弱毫无意义,不过让亲者痛, 仇者快。 “回去吧。”宋怀尘微微弯了唇, 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意。 很多时候, 男人脸上的笑容是种伪装, 是面具, 相处的时间长了, 陆亭云多少能分辨出来,这一回宋怀尘的笑容里, 是有温度的。 陆亭云于是也笑,宋怀尘的笑容让他从心底暖起来:“好,我们回去。” 回的是陆亭云名下——现在应当算是宋怀尘名下的铺子。 黄药师和白简都不在,前者出去鼓捣药材, 不放心白简一个人在家,就把他送去了越女班,三天的时间,足够黄药师取得朱衣的信任,获悉她和白简的渊源。 三天时间,也足够后院种下的种子发芽了。 一片新绿,看着心情舒畅。 宋怀尘简单粗暴的将陆亭云按在了被绿意围绕的平石上,即使是假婴,他的修为仍比金丹的陆亭云高,后者没法反抗,也没想反抗,就势被他按坐下去。 随即剑修看见宋怀尘打出结界将满院子的小嫩芽都罩了起来:“我去取定做的东西,你好好在这儿巩固修为,顺便看家。” 顺便看家? 最后四个字让陆亭云哑然失笑,然而男人嘴上说出的仍只有一个“好”字。 三天时间足够木工店将宋怀尘定做的东西打磨好,男人取东西顺利,在店里耽搁的时间极短,来回路上倒花了不少时间。 满街的人都在谈论越女,谈论她们登台一舞,天地失色,也有消息灵通的人看见了越女队伍中的白简,引起了千奇百怪的猜测,他们谈论着白简,时不时便将宋怀尘、黄药师、陆亭云三个大人拉扯进去,奇奇怪怪的言论更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5 是没边没际。 宋怀尘光明正大的听着,听得津津有味,那些说着闲话的人竟没一个认得他就是被讨论的一员。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说,平阳城里进了采花大盗了。”话题突然转了个方向。 “还有这回事?” “我也不确定啊,毕竟女儿家遭殃了这种事说出来丢脸,能捂着就捂着嘛,但我看最近几个世家都派了亲兵在城里巡逻,说什么维护治安……你们说说,你们看出平阳不安稳来了吗?再者这些亲兵查的都是外来的人——”说到这里他陡然住了嘴,颇有些心虚的瞄了眼宋怀尘。 宋怀尘不得不开口:“如果我是,还呆在这里听你说这个,也太胆大了吧?平阳每日来去的外人可不少啊,他们查得过来吗?” 说话的修士讪讪笑了:“说得也是,严格说来,我还不能算平阳人呢,道友不要往心里去啊。再者采花大盗的事也是我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宋怀尘很想问他是从哪里听到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不过对方都明晃晃表示怀疑了,现在问这个不是时候。 一群人聚在一起很难冷场,这头闹了尴尬,那头马上接上:“采花大盗……如果真的有采花大盗,你们说他会不会盯上越女?” “我觉得不太可能,世家护院虽多,但也不是没有疏漏,至今没有闹得尽人皆知,一方面是为了小姐名声着想,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被害的小姐修为不高,名声不显。越女则不然,她们以女子之身走遍大江南北,你以为她们是好欺负的?” 宋怀尘又听了会儿,见没什么实质性消息,沽了二两酒,又切了半斤酱肉,假装自己是个热衷喝酒吃肉的闲汉,而后扬长而去。 回到店里,往后院一瞧,陆亭云已经入定,周身气机磅礴,流转却略有些滞涩。 因为宋怀尘结婴耽搁了三天,陆亭云已经错过了巩固境界的最好时机,修为越高,修行越难,这一回他要花费的时间自然更长。 宋怀尘没打扰他,回到屋里将须弥袋中的零件倒出,一个个开始拼接。 等黄药师从越女处接了白简回来,宋怀尘拼出来的东西已经沿着墙站了一排。 “嚯,”黄药师被壮观的景象吓了一跳,沿墙站着的是等人高的偶人,统统没有五官表情,一双手却捏出了十个可活动的手指,看着多少有些渗人,“宋怀尘,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傀儡师?” 傀儡师是修士中相当偏门的一种,靠操纵各种傀儡战斗,本身实力不强,是一种借助外物的修行法门。 黄药师问出话来,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宋怀尘修《斩尘诀》,不可能是傀儡师。 白简眼中有好奇有敬畏,宋怀尘看得好玩,放出灵力,操纵木偶人齐齐弯了个腰,口中念道:“各位老板好,我们是新来的伙计。” 木偶突然动了,白简被吓得一个激灵。 黄药师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你不是要开吃食店吗?用这些玩意儿不会吓跑客人?!” “一家吃食店,三个老板,只有我一个会做吃的,你觉得撑得起来吗?” 黄药师觉得不可思议:“它们会做吃的?” 宋怀尘点头,神秘兮兮道:“我会,它们就也会。” 宋怀尘装着高深,黄药师却从木偶们刚刚的鞠躬中看出了名堂:“不就是用灵力控制木偶做事么,还是傀儡师的诀窍啊。” 他想着一开始宋怀尘给阿晚的那只小木偶,只觉得这男人学的东西实在太杂。 留着山羊胡的郎中一转念想到了映山湖的那个小姑娘,不由感叹了句:“不知道阿晚现在怎么样了。” “大概就和我们没出现时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吧。”宋怀尘想了想,这么回答,男人想到小姑娘的那双眼睛,想着孙婆婆在凡人中实在不算小的年纪,对小姑娘的未来并不看好。 “回不去的。”白简犹豫了下,一反常态的插了嘴,映山湖是他的故乡,总的来说他在那里过得不算好,可真的离开了,思念比想象中的强烈得多,就算生活再艰苦,总还是有温暖宜人的闪光蕴含其中,在远走后回忆起来,更显得弥足珍贵。 “映山湖……”白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干巴巴的说着,“和以前不一样了。” 黄药师突然问:“你想阿晚吗?” 白简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回答:“想。” 他想阿晚,想那个和自己一同踏入修真.世界的小姑娘,想那个从小到大,从没嫌弃过自己的青梅竹马。 “想不想再见到她?”黄药师用一种既像循循善诱,又像哄骗小孩子的奇特口吻问道。 白简狐疑忐忑的看着黄药师:“想。” 宋怀尘又拼了个木头人出来,一边控制着它往墙边走,一边咋舌道:“黄药师你这口气听上去像在做媒。” 白简惊悚的看了眼宋怀尘,一张脸瞬间通红。 “我没这个意思。”黄药师摸着胡子,“但看来这件事有点意思。” “我、我没……我……”白简红着脸结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宋怀尘见好就收,不再逗他,正正经经问黄药师:“怎么突然提到阿晚?” 黄药师有摸了摸胡子:“说不定过几年真的能再看见那小姑娘。阿晚……有点特殊,我走的时候给她留了信物,告诉她如果她不想呆在映山湖了,就来找我们。” 黄药师说得委婉,当阿晚在映山湖待不下去的时候,孙婆婆必然已经不在了。 宋怀尘点点头,然后又撩了白简一句:“好好修炼,等阿晚来了,你就能保护她了。” 白简支支吾吾的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可反驳的,宋怀尘逗人于无形,一击必杀,少年纠结了半晌,最终居然“嗯”了声。 宋怀尘新奇的看了他一眼,瞅见少年满脸为难,忍不住笑了:“行了,去修炼吧。” 黄药师补充:“朱衣点拨了他不少,好好巩固。” 白简点头,往后院走去,脚步急促,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等,”宋怀尘想到后头还有个陆亭云,“你先委屈下,到阁楼上打坐吧,陆亭云在后院,别你们两个的灵力又混起来。” 白简不觉得有什么委屈,脚步一转干错利落的往楼上去了。 黄药师抬手封了道结界,压低声音对宋怀尘说:“有没有听说采花大盗的事?” 宋怀尘点了下头,抬眼望过去。 “朱衣手下的姑娘差点中招。” 宋怀尘停下手中的活,一字一顿:“朱衣是化神修为。” “所以,才是差点中招啊。” “你的意思是,那个采花大盗,也是化神?” 第41章 “这我就不知道啦,这几天我看凡间的药方, 发现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6 他们手段也多着呢。采花大盗的手段在潜行和迷药上, 修为不一定多高。” “平阳这地方, 修士多,新鲜事也多, 不管好的坏的。” 宋怀尘买回来的酒肉就放在桌上,黄药师伸手拿了块切好的酱肉放进嘴里,完全不讲究,一边嚼一边说话, “但在这座花样频出的城里,这样的采花大盗,还是很少见的。” “我听说,世家女子也遭受了侵犯?”宋怀尘其实有一点不明白, “为什么要称他为采花大盗?这是凡人的称呼, 修士采阴补阳, 性质是不一样的, 采花大盗一词其实不适用。” “那自然是因为被侵犯的姑娘仅仅只是被侵犯, 没有被当住炉鼎。”黄药师吃了片肉, 又给自己倒上了酒,“越女的消息非常灵通, 她们在各处都有暗桩,街面上流传的,世家女子被侵犯是真事,但都没有流失精元, 只是满身斑驳。” 宋怀尘:“那采花大盗,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地上还有一堆木头零件,宋怀尘懒得自己拼,像黄药师那样在桌前坐下,用灵力控制着木偶人去拼那些零件。 黄药师看着那动静,静了两息:“木偶装木偶,看上去怪吓人的。” 说了一句后,他回归正题:“有没有难言之隐我就不知道了,但平阳是重镇,世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如果真的交合了,事情便非常严重,而且那作恶的修士便会留下灵力印记,恐怕修为再高,都逃不了。” “这三天我打听到不少消息,珍宝阁拍卖会每年举办,但每满十年,珍宝阁就会举行一场特别盛大的拍卖会,放几件压箱底的宝贝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今年正好是十年整?”黄药师特意提出来,宋怀尘顺着猜测,果然看见对方点了头。白衣男人沉吟了下,又说,“我在街上还听说,越女游街,可是要几十年才能看见一回的。” “两件事碰巧儿一块发生——或许不是巧合,然后又出了个采花大盗,我不信这里面没有联系。”黄药师喝一口酒咬一口肉,“哪儿买的?味道不错。” 宋怀尘失笑:“我就没听你抱怨过哪儿东西味道不好。” 黄药师哼哼两声,并不反驳:“对了,你还记得狄荣山吗?” 宋怀尘:“那个病怏怏的元婴?” “病怏怏?”黄药师琢磨了下宋怀尘的用词,从郎中的角度客观的说,“他身体好着呢,只是娘兮兮的。” 宋怀尘:“……”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方丈山的药师说话都是这么不留情面的吗?怎么,他来找过你?” “他想进茶楼找你,被陆亭云挡了下来,然后又到这里来找了我。”方丈山的药师耐心好,自然也懂的如何施展拖字诀,“他说你答应与他一同去珍宝阁的拍卖会?” “是。算算日子,就是今天?” “拍卖会戌时开始。如果要去,就在酉时三刻之前,到狄府前等他。”黄药师转述狄荣山留下的话,然后摇头,“我觉得不妥当。” “行啊,我去。”宋怀尘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眼巴巴站在人家门前等着,给别人看好看?”黄药师不干了,“我们又不求着他,陆亭云已经给我们弄到入场券了!” 宋怀尘摇了摇头:“我去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结成假婴想知道的肯定会知道,既然修为比不过他,那当然只能,由我去等他了。” 黄药师懒得废脑子思考宋怀尘对这个假婴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他万分不理解:“你怎么会……怎么能结婴呢?” “这问题我还想请教你啊,”宋怀尘很无奈,“你才是方丈山的药师。” “方丈山的药师觉得,你能结婴,和你在归园田居修为突然降低有关。” 说到这个黄药师就来气,明明是宋怀尘不肯告诉他原因,这会儿却反过来问他了。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宋怀尘说着黄药师理解不了的话,“老天爷给你关上了门,就会给你留扇窗。” 黄药师:“虽然听上去好像挺有道理,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修为突然降低是关门,能结婴是开窗?可这扇窗户能让你看见的风景,和门外头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啊。” 凡间的修真境界练到顶头也不过是海外十洲的一品而已。 “既然我已经实现了不可能,那我的这扇窗说不定不仅能让我看到门外的风光,还能因为换了角度,观察到更不可思议的景色。” 宋怀尘看了看天色:“你去吗?珍宝阁的拍卖会?” 黄药师摇头:“我不去,留他们两个在家里我不放心。” 白简修为太低,陆亭云巩固修为不能打断,两人都没什么战斗力,平阳城不比宗门内,危险还是有的。 想着危险,黄药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宋怀尘对狄荣山的看法完全不一样,一个认为他体弱,一个则觉得他足够健康。 “狄荣山,”黄药师沉吟着开口,“他是元婴,修为不弱,又久居平阳,熟识城内道路……” 宋怀尘打断了他:“别这么武断的下结论,猜测也不行,思路会被带偏的。”黄药师是在怀疑所谓的采花大盗是狄荣山。 这怀疑不能算没道理,但也确实拿不出证据来。 “我先去看看。”宋怀尘准备出门了,他问黄药师,“拍卖会上有你想要的吗?” 黄药师摆摆手:“随便买点丹药回来让我研究研究。”拍卖会上的丹药自然不便宜,但海外十洲的神仙一个个都不差钱。 宋怀尘点头表示明白,笑着加了句:“小心坐吃山空啊黄药师,该开炉了。” 黄药师浑不在意:“等你的点心铺子开不下去了,我就把这里改成药堂。” 宋怀尘用话顶回去:“那可要小心把炼丹的本事给忘了哟。” 狄荣山没让宋怀尘久等。 宋怀尘一到,狄府的门房就迎上了,将人接进了大门,态度十分殷勤。 这一头门房将宋怀尘往正厅里引,那头有下人小跑着去通知狄荣山。 狄府布置气派,既有移步换景的精妙,又有山石峥嵘的奇崛,宋怀尘跟着门房在抄手游廊上向内走,只觉得自己走进了凡人的富贵窝中。 清风拂面,带来扑鼻的脂粉香气。 富贵窝,常常也是温柔乡。 门房在仪门处束手恭立,娇滴滴的婢女福了福,望向宋怀尘的那一眼中透出几分惊艳神色,然而一望之后,她垂目敛眉,低头将宋怀尘往内引。 狄荣山直接在自己卧房前接待了宋怀尘。 苍白的男人披着件黑色大氅,贴身穿的里衣没系好,露出大片胸膛,上面布满了欢爱的痕迹。 狄荣山松松垮垮的站着,脸上是懒洋洋的笑意,一副吃饱喝足的神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7 态。 一阵风吹过,带出狄荣山背后满室的暖香,呼吸间一片靡丽混浊。那阵风带起了元婴修士垂地的长袖,露出的两节胳膊细瘦、苍白、干净。 异常的干净。 “恭喜宋真君出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狄荣山依然用了“真君”这个称呼,“我特地办了场宴会,不知宋真君……是否愿意赏光?” 狄荣山话音落下,昏暗的卧房中传出了几声轻笑,那笑声柔嫩,带着婉转的音调,分外撩人。几道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是内室藏着的人大着胆子望外瞧,那是一张张鲜嫩的脸,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娇艳美好。 宋怀尘越过狄荣山的肩头,往室内看了两眼,他的视线毫无遮掩躲闪,直白、平正:“不管我赏不赏光,你都已经先一步享用了。” “我是先替宋道友你热热场子。”狄荣山往旁边让了一步,侧身伸手,轻轻压下一边肩膀,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怀尘看他一眼,没有半句推辞的话,抬脚往里走。 狄荣山脸上的笑容加大:“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宋道友你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不同。” 狄荣山的卧房极大,分内外两间。外间有条桌书案博古架,既富文气,又有富贵气。有妍丽女子素手研磨,精致少年点亮一盏烛台,烛光里仿佛也浸透了脂粉气,甜腻得很。内间放着衣架、床榻,那床异常的大,此刻有三个衣衫半敞的女子或坐或躺在上面,其中一个手中拿着酒壶,看模样已经有些醉了。 “倒还真是场盛宴啊,”宋怀尘声音拖长,感叹似的,“可拍卖会怎么办呢?” “好东西都是压轴的,拍卖会刚开场时的东西都不能入眼,哪有我这里好?” 室内挂着纱幕,将黄昏时的光线滤得更加柔软。 狄荣山伸手揽过烛台边的少年,拉着人坐到了一旁的美人榻上,研墨美人净了手,给宋怀尘沏了一盏茶。 宋怀尘接过茶盏,掀盖闻香:“好茶。” 他这话换得美人一笑,却让床上拿着酒壶的艳丽女子不满:“好什么呀,茶哪里有酒好?” 宋怀尘不接话,喝了口茶后任研墨美人将茶盏接去,递过笔来。白衣修士在纸上落笔,长线连绵,不是字,是符,他没抬头,用闲聊般的口气提起了完全不是闲聊的话题:“我听说平阳出了采花大盗?” 狄荣山极敏感,而且懒得迂回,瘦瘦弱弱一个人,说的话却像榔头一样直直敲过去:“你怀疑我是?” 第42章 满室的温软馨香霎时间被剑拔弩张的氛围取代,屋里的美人们表现各异, 有愤怒的, 有不知所措的, 狄荣山瞪着宋怀尘,表情不见多愤怒, 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宋怀尘笔下不停,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口气。 “有人怀疑你是,但我反而觉得你不是。”宋怀尘将符画完, 抬头对着狄荣山笑道,“既然已有满室芬芳,何必再去外头采花呢?” “如果能采到越女花,我还是愿意冒一冒险的。”狄荣山完全不顾及自己房里的美人们, 直言不讳道。 屋子里俊秀的男男女女显然已经习惯了狄荣山的性子, 听见他的话只是笑, 室内气氛回暖, 研墨美人将宋怀尘写完的宣纸晾到一旁, 复又送上茶来。 宋怀尘端了茶, 坐到狄荣山对面的椅子上,看着那少年挂在苍白男人身上, 没有丝毫不适,语气如常:“如果能?看来你觉得不能。” “越女班主可是化神,我怎么敢对她的人动手?”狄荣山毫不掩饰自己对越女的觊觎,“所以我羡慕你啊, 宋道友,对上了几句诗,就成了她们的座上宾。” 少年将水果喂到狄荣山嘴边,后者张嘴吃下,咀嚼时嘴角挑着志得意满的笑。 “可我看你也不像是会享受软玉温香的人,真是白白糟蹋了这机会。”狄荣山咽下水果,“就算在我这温柔乡里,都没法把你给焐热。” 宋怀尘不在意一笑,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这才进来多长时候啊,晚风的寒气还散不了呢。” “怕是等不及晚风散了,我们还得去珍宝阁。”狄荣山拍拍少年的臀部,示意他站起来,“宋兄,我房里的美人有看上的吗?带一个去会上,解解闷。” 少年站起来为狄荣山解下大氅,床上躺着的三位姑娘从衣架上取下外出穿的衣服,走来伺候他穿衣。 只穿了一件里衣的元婴修士更显单薄,他张开两手由四人伺候,完全不在意对面椅子上宋怀尘正看着他。 狄荣山依旧是一件浅色内衫外罩厚重的黑色外套,只不过因为要出门,这次的外套显得更精致富贵,黑色衣料上绣着暗红的花纹,还点缀各色宝石。那些细小的宝石中光芒闪烁,蕴含着不小的灵力,配合着繁复的花纹,组成一个个防御阵法。 这是件法衣。 宋怀尘回忆着见过的其他修士的衣服,多多少少都绘有阵法,但从来没见过阵法如此繁多,又画得如此张扬的。 穿戴完毕,狄荣山一手搂过少年,一手抱住喝酒美人:“宋道友,选好了吗?” 宋怀尘对研墨的姑娘一笑一点头:“请。” 研墨美人长相清秀,举止温婉,穿着一身红衣,大概是要应那句“红袖添香”。 “既然宋兄喜欢她,不如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她送给你?”狄荣山突然开口。 清秀美人一愣,福了福身,没有一点儿脾气。 倒是之前说茶水无味的酒水美人娇嗔的抱怨:“主人,红袖有哪里没伺候好您吗?怎么就要把她送人了?” 宋怀尘也被狄荣山的话说得一愣,酒水美人开口,他心里想着的却是那姑娘果真叫红袖? 真是简单易懂。 心里想着,嘴上顺着接下去:“狄真君,我可不敢夺人所爱。” “再者我才在平阳落脚,怕是照顾不好红袖姑娘。” “她们不需要你照顾,是用来照顾你的。”狄荣山左拥右抱着往外走,宋怀尘跟上,远离那香味混浊的房间,他身后,红袖不发一言的跟了上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看宋真君的眼神,亮得和狼一样,恨不得吃了他。” 依然抓着柄酒壶的美人大笑:“我们哪儿敢!” “你们不敢做,但是敢想啊。”狄荣山松开抱着少年的手,从须弥袋中取出飞行法器,“毕竟我也如此啊。” 不知道该说是那飞行法器,还是狄荣山的话让宋怀尘更震惊,男人失语了一瞬。 横呈于院中的飞行法器是块破木板,木色暗沉,木质细密,上面绘制的花纹被不知什么腐蚀暗淡,可灵力依旧澎湃。 “传说中木兰云舟的碎片。”狄荣山颇为自得的介绍,“我十年前拍得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作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8 为飞行法器倒是不错。” 他就像是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热情的招呼宋怀尘站上木板。 有狄荣山的第二句话,宋怀尘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知道了狄荣山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虽然这也许不是真正原因,但狄荣山显然不会再对他透露什么了——便也不想再顺着狄荣山的意,做自己并不热衷的事。 “拍卖会上有狄道友和两位佳人已经够热闹了,我没见过世面,还想好好竞拍。”宋怀尘转头对身后始终没说话的红衣姑娘道,“红袖姑娘,麻烦你留在家里替我们煮一碗茶吧。” 红袖又是一福身,转身回了屋子,她离开时的动作像是轻松了许多。 宋怀尘踏上木板,一抬头,便对上了狄荣山饶有兴致的目光:“有我在,就足够热闹?” “狄道友会玩会享受,有你在,自然不会寂寞。”宋怀尘说着,注意到狄荣山身边的两位美人看自己的眼神中多了警惕,就像是防备着竞争者来分一口吃食般。 宋怀尘看着好笑,对狄荣山更多了几分好奇。 狄荣山房内的美人修为层次,有高至筑基的,也有彻彻底底的凡人,可他们同处一室,相处融洽,至少在狄荣山面前如此。 此刻看元婴身边一男一女两人的神色,可见他们已经把彼此当住了同伴,想齐心协力对付宋怀尘这个外人。 他们对狄荣山有感情,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来分享。 宋怀尘不信那一屋子的人都是同一时间到狄荣山身边的,那他们彼此间的敌意与竞争是如何消融的? 是该称赞狄荣山一句手腕了得。 他一身元婴修为是实打实的,能兼顾俗物与修炼,狄荣山确实称得上厉害。 宋怀尘想看看,他对自己的种种行为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于对自己本身的觊觎,还是想通过自己,搭上越女的线? 离开映山湖也有段时日了,宋怀尘打探到归一宗是中洲第一宗门,而陆亭云,则是修真界中声名远播的青年俊杰,他的修道之路一波三折,茶馆里甚至还有说书先生专门讲他的故事。 狄荣山的目标,会不会是陆亭云? 毕竟如果只是觊觎自己,为何会开口说去拍卖会能带上他宋怀尘身边的所有人。 是大方? 未免也太大方了。 破木板速度极快,在空中飞行时激起的风声仿佛有海潮回响,不过片刻,几人便到了珍宝阁大门前。 宝阁辉煌,高七层,是平阳仅次于城主府的最高建筑。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珍宝阁门前围着的一圈人都是想进去却没资格进的,狄荣山踏下木板,众人回头一看,居然自发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男人甚至还没向门前侍者出示玉简,就有机灵的小厮跑了来,将一行人送至二楼包厢。 包厢内瓜果点心一应俱全,小厮将人送入后特地将烛光掐暗,狄荣山习以为常,宋怀尘觉得意味深长。 昏暗的环境中,在两位美人的陪伴下,狄荣山没有出格的举动,张嘴吃着他们送到嘴边的东西,视线放在拍卖台上。 现场的气氛已经炒起来了,加价声络绎不绝,狄荣山看着台上流水一般经过的拍卖品,完全没有喊价的意思。 “这样,宋道友你还觉得热闹吗?”看了会儿觉得无聊,狄荣山转头和宋怀尘说话。 白衣男人坐在昏暗的室内,一双眼睛像浸泡在凉水中的星子,冷而清。 狄荣山生生打了个激灵。 “热闹啊,”宋怀尘答,“拍卖会怎能不热闹?” 此刻在拍卖的是一颗上品大还丹,大还丹由六十四味珍贵药材炼制而成,只要你还剩一口气,服了药就能保住命。 宋怀尘在喊叫声里分辨出了黄药师的声音。 价格已经喊到了五百上品灵石,宋怀尘出声加到六百。 黄药师显然认出了宋怀尘的声音,不再加价,却有旁人插.进喊了六百一十。 黄药师立刻跟上:“六百五!” 喊“六百一十”的立刻加价:“七百!” 宋怀尘在等黄药师反应,没有立刻跟进,就听到狄荣山报了“一千”。 宋怀尘搁下百无聊赖拿在手中的茶盏:“狄道友大手笔,我去和黄药师说一声,可别夺人所爱。” 他说着就站起来,狄荣山不阻止他离开,平平缓缓对他说着:“我对大还丹没兴趣,就当我送你们的见面礼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宋怀尘不想要什么见面礼,客客气气对狄荣山一笑,想着有的是回礼的办法,转身走了。 珍宝阁中人满为患,走廊上倒是空旷,大家都盯着台上的东西,乱晃的没两个。 于是当宋怀尘看见那个斜倚在栏杆上的黑衣人时忍不住看了眼。 正好对上了视线。 对方颇为礼貌的一颔首,宋怀尘低头回礼,擦身而过时,黑衣男人开口了:“我是来取龙骨的。” 这句话让宋怀尘停下了脚步。 黑衣男人嘴角含着笑意,显得温和可亲,可通身气派浑然天成,修为更是看不出深浅。 他对宋怀尘说:“按你们无象殿的规矩,开个价吧。” 、第43章 无象殿买卖向来不问客人来处,一如他们也不会告诉客人店内货品来源。 “龙骨?”凡世无象殿只有归园田居这一小小分舵, 宋怀尘可以做主。找着龙骨的人也早有提示, 所以宋怀尘听见来人的话并不惊讶, 好整以暇的回答他,“我只经手过一截龙骨, 算是无价之宝,如果阁下找的是它的话……我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价了。” 越是珍贵的东西,买的人越少,出手越是不能急。 来讨要龙骨的黑衣人也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我等得起,也付得起价。” “那就请阁下先开个价吧。”这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通常要在谈了几轮价格后才会抛出来。 宋怀尘慢悠悠的说着话,他试探的不是对方的底价, 而是对方的身份, “龙骨是无价之宝, 既然阁下找上了我, 又报出了无象殿的名字, 想必也知道, 有价无市的东西,我们可以不卖。” “无价之宝谈钱就落了下成, ”来人显然是此中老手,回答起来不疾不徐,气场比宋怀尘更足,“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只要我能做到,随叫随到。” 黑衣男人拢着双手,斜倚在栏杆上,嘴角含笑,一双眼睛深得很,仿佛含进了整片夜色。他笑着说话,整个人笼在一层神秘之中。 这感觉很不好,仿佛对方已经看透了你,你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莫洵。”来人突然自报家门,“但看起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宋怀尘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59 “友情提醒,向我提条件,要在想起我是谁之后,否则你会后悔的。” 宋怀尘打量着面前的黑衣人,俊朗而沉稳,身上有着年岁的积淀,显得格外有魅力。 “你就是那条龙。”他刻意用了肯定的语气。 “龙已经死光了。”名为莫洵的男人回答,“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想起我来了。” “听你的口气,我们关系不差?” 既然已经说到了到时候自然会想起来,对方显然没有再透露更多信息的意思,宋怀尘也就不再试探,直接从须弥袋中拿出了装龙骨的盒子。 他离开无象殿已经很久,在鹤亭望上经历了种种之后,心冷了,原先的愤怒淡了,对无象殿人将他扔下海的行为有了莫名其妙的理解。 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去找那“一人心”,或许真的是为他在考虑,看见了他这个当局者察觉不到的机缘,让他历练。 宋怀尘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心魔的彻底爆发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能更好的反省自己,虽然没有吾日三省吾身那么夸张,但确实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人伤己。 另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遇到了陆亭云,这个剑修的经历也是够坎坷的,宋怀尘几乎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他从陆亭云的角度看吴不胜,看陆亭云师弟心甘情愿的付出,这和鹤亭望小丹峰的师妹对大师兄其实是一个套路。 吴不胜与陆亭云之间的相处显然是个温暖的故事,那么从旁人的角度看,大师兄和小师妹之间,想必也是温暖的,是他宋怀尘太孤僻,有这样的下场怨不得别人。 这和宋怀尘一开始的想法截然相反,可他却真的自然而然的转变了观念,没有任何突兀与不适。 来自无象殿的男人没打算把那龙骨头卖钱,找到骨头的人有言在先,那条龙来找了,就还给他。说实话,宋怀尘也没有那个勇气与上古荒兽对着干。 莫洵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他,这样的事实让宋怀尘厌烦。 最狗血不过的失忆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实在是太令人难受,直接连探究的欲望都没有。 既然都说他忘了,那宋怀尘就相信自己是忘了,疑神疑鬼的挣扎反而落了俗套,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还是逃不过那个既定的结果。 反正总有想起来的一天,现在着什么急。 莫洵接过盒子,没有打开,直接收好,不知是信任宋怀尘,还是与那截骨头间有联系与感应。 他回到宋怀尘的问题:“我们的关系算不上好,今天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 “但你算是我的恩人。” 映山湖的许多人,还有陆亭云都称他为恩人,宋怀尘失笑:“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了。” “好人不需要多伟大,看在你是我恩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莫洵拢起双手,将盒子收入袖中,这是打算告辞了,“澄水之镜,琊冰不语。” 读多了声律启蒙的宋怀尘的第一反应是这两句不对仗。 然后才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时我在那儿。”莫洵将重心栏杆上移开,站直了身体。 就是这么一个姿势的转换,让他身上的气势更胜了一筹,宋怀尘几乎要提起全身的毅力抗衡,“黄泉水逆流,业火顺着河水烧到了人间,我沿路找过来,才找到了你啊。” “因为你在,我就没出手。” 莫洵的话惊扰了天地间的玄奥规则,强烈的斥力陡然出现,他一边说,身影一边变淡。 “黄泉水……你到底是……”他想问莫洵到底是谁,可就算是在极大的震惊中,宋怀尘也知道对方不会回答。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终于还是没忍住套路了一回:“曾经的我,也叫宋怀尘吗?” 身形已经透明的莫洵也很套路的不回答:“‘佛曰:不可说’。” 对面的人完全消失了,宋怀尘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从包厢出来是为了干什么。 他费了些力气才找到黄药师所在的包厢:“不是说不放心陆亭云和白简吗?还是来了?” “朱衣守着他们呢。”黄药师回答他,“拍走了大还丹的,是狄荣山?” “我没注意,在走廊上和别人聊了两句。”宋怀尘在黄药师身边坐下,将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下来,“如果是他,估计要不了多久,大还丹就会被送到这个包厢里了。” 宋怀尘话音未落,包厢垂帘外就有侍者弯着腰询问能不能进来。 黄药师看宋怀尘一眼:“请进。” 侍者用托盘送上来的,果然是大还丹。 根本不容黄药师拒绝,侍者一把东西放到桌上,立刻就离开了。 “收下?”黄药师问宋怀尘。 “想要就收下。”宋怀尘转着茶盏,心里还在想莫洵这个人,对方应当就是那条龙,不过想必也没说谎,龙确实死了。 活着的莫洵沿着逆流的黄泉来扑灭人间的业火,那他便是在地府,是个神仙。 神仙。 这个词实在是太遥远了。 凡世的大能飞升,也只能是变成海外十洲的小修士,而海外十洲的老祖们,也不是无象殿众的一合之敌。 而这三重世界的人加起来,恐怕也会在那名为莫洵的神仙的一招之中灰飞烟灭。 “越女神通广大,知道我们要去拍卖会,特地来帮忙看场子。”黄药师的“神通广大”拖着长调子,不知是褒是贬,“我顺口问了朱衣对狄荣山的看法,她说狄荣山不会是采花大盗,因为没必要,说只要我们进了他的屋子,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你进了他的屋子了吗?” “进了。”宋怀尘笑起来,“你进了他的屋子,也会觉得他没必要去做那采花大盗。因为他屋子里各色美人应有尽有。” 黄药师动了动嘴唇不置可否,伸手将桌上放着一本册子往宋怀尘手边推了推,“越女神通广大,弄到了拍卖会的藏品目录。” “我也在世面上买了好几份目录,都和实际的有出入,越女给的这份是精准的。”黄药师瞥了眼宋怀尘翻开的书,“最后的压轴货,市面上的目录里都没有。” 正一项项浏览着拍卖品的宋怀尘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工笔手法画了把剑,名称一栏填着“映波”二字,下面的文字首先介绍了它的来源,这把剑是珍宝阁在深山老林中猎杀灵兽时无意中发现的,主人不详。之后便是些削铁如泥,锋利无匹的说辞了。 “映波剑?”宋怀尘将它的名字读了出来,两根手指下意识的压在唇上,若有所思。 黄药师一开始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仍在示意他往下看:“下面还有进入秘境的令牌呢……”他说到这里才注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0 意到宋怀尘神情不对,“怎么了?” “映波,秋水映波,我鹤亭望上的大师兄的剑,也叫这个名字。” “是这把吗?”目录上的画非常真实。 宋怀尘不确定的摇头:“我和大师兄的关系……不是很好。我没仔细看过他的剑。” 黄药师很想问到底是关系多不好,才会连师兄的剑都认不出来。他明智的没把话说出口,啧啧两声道:“如果真是鹤亭望上的剑,那乐子可就大了。” “总不可能一座峰头派两名弟子下来找人吧?” 第44章 宋怀尘翻过了绘有映波剑的那页,去找黄药师说的令牌:“秘境?” 秘境页上绘制着七块菱形琉璃牌, 工笔画法惟妙惟肖的描绘出了它们半透明的质感, 并清晰的点出了令牌中央, 嵌于琉璃之内的星宿轨迹。 “看出什么了吗?” 七块琉璃令牌颜色各不相同,占尽了赤橙黄绿青蓝紫, 它们在书页上的排列很有讲究,内部的图案相连,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宋怀尘实话实话:“北斗七星?” 黄药师“啧”一声,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看仔细些, 这里——” 黄药师点了点北斗七星中最东边的摇光,手指一滑又指向了与之相邻的开阳,指尖移动的过程中特意在两片琉璃相接的位置停顿了下。 七片琉璃显然是一套,边缘处的花纹可以连接起来。摇光和开阳所在的两块琉璃间的接缝如同一根细线垂下, 末端吊着片祥云。 宋怀尘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有花纹的北斗七星?” 黄药师戳着书页:“一头吊着秤砣, 一头可以放东西, 这不像个戥子吗?”他急吼吼的, 却没忘了压低声音, “这是度量衡的标志!” 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宋怀尘到达凡世的第一天就听到了这个名字, 之后的经历中也时常能看到它的影子,男人渐渐相信了黄药师对这个组织无处不在的评价,也承认它神秘。 度量衡的高人间接的给了他斩尘诀,解了他燃眉之急, 然而宋怀尘对这个组织的警惕性不降反增,没人会喜欢一个看不见的,却能预测你未来的存在。 因为警惕,所以宋怀尘对这个组织的好奇心十分有限,黄药师激动,他反应平平:“所以这个秘境——”他在书页上找到了秘境的名字,“万武兵库,与度量衡有关?” “七块令牌,每一块能带进七个人。”宋怀尘看着介绍,“那一共也只能进去四十九个人,但这万武兵库里的宝贝看上去可不少。” 万武兵库坐落于杻阳山上,顾名思义,藏尽天下兵器。这个秘境每四十九年开启一次,世人传说这是因为有宝器择主。 每次万武兵库开启前的四年又一个月,七块令牌就会出现在世上,珍宝阁每次都会花大力气去收集,但收集到完整的七块,今年也是首次。 “坊间目录虽然不如越女的精确,但有关这场拍卖会的竞拍者,却是他们的消息更详细。”黄药师向宋怀尘分享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归一宗、小雪峰、踏月楼、临川学宫、文渊坊,药师谷、金谷园,还有佛修的藏经阁,”黄药师掰着手指头数出说得上的八个门派,“还有其他很多大大小小的门派都会派人来参会。按以往经验,拍卖会上的令牌有六成是被被各宗门拍走的,毕竟他们家底厚。但这一回七块一起出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排得上号的大宗门有八个,令牌却只有七块,无论如何都分不到一宗一块,再加上那些树大根深的家族,不出世的前辈,各宗门能抢到的琉璃牌就更少了。 “每次拍卖会,各大宗门都是通力合作,尽可能抢下更多的琉璃牌,然后一个个瓜分名额。”黄药师给自己添了茶,“这里的修真界每十年举办一次宗门大比,进入万武兵库的各派弟子,就是在两次秘境开启之间,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那些。” “陆亭云本也是其中一个,如果他现在还在归一宗的话。” 陆亭云既然在外云游,对他抱有成见的掌门自然有理由不把名额给他。 黄药师看着宋怀尘笑了笑:“幸好他遇到了我们。” 七块令牌齐出,对凡世修真界会有什么影响来自十洲的两人不知道,但他们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变数。 有关度量衡的消息,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世家大族如何?底蕴深厚的宗门又如何? 不出世的妖怪老祖在两人面前也不过是凡人之于修士,蝼蚁之于凡人。 宋怀尘合上目录:“出钱没问题,但出力就悬了,有人找上门来,黄药师你可得撑住,我现在只是个假婴。” “好说好说。”黄药师一口应下,“实在不行,我们直接往秘境里一躲不就行了。据说万武兵库极大,进去的四十九个人如果不是特意结队,根本遇不上。” 宋怀尘提醒他:“秘境随时能进?” “以你我的能力还撑不过两个月?”黄药师很有信心。 宋怀尘摇头:“你这话真让人不安心。”然后他话锋一转,“我要映波剑。” “行啊,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师兄的剑。说起来你师兄叫什么?” “郁辰。” 黄药师点了点头,显然没听说过。 宋怀尘看着黄药师无所谓的态度,低头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神色。 他觉得有些可笑,小丹峰的大师兄,闻名鹤亭望的杰出修士,对于十洲中另一个仙岛来说,也不过是个不知名姓的陌生人。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已经经历了三个世界,眼界却还是那么狭窄。 他以为自己是报恩,处处藏锋,维护着大师兄第一人的地位。现在想想,对方或许会觉得自己是看不起他,根本不会领情。 如果自己不那么拘束,做那些虚假的表演,即使大师兄不在,又有谁敢欺负到小丹峰头上来?小师妹就不必打断他的闭关。 他为什么要假装平凡? 因为害怕别人看自己的眼神警惕防备,怕他人一再询问自己的来历,遇难海客不可能那么厉害。 他为什么害怕别人防备自己?为什么不敢说自己的来处? 因为无象殿众的行为让他想不通,因为他害怕再一次遭受类似的经历,所以他对待他人战战兢兢。 宋怀尘转着手中的茶盏,视线投向珍宝阁一楼大厅中央的展品。宝物的光华将他的眼睛镀上一层明亮的光,让人看不清深处的神色。 没错,战战兢兢。刻意的冷淡与疏远是因为懦弱,他把无象殿众当朋友,当家人,却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被他们抛入险境。 那群人看着自己在波涛中挣扎,脸上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笑,还说着什么让他回来继承宗主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1 之位,这种宋怀尘从来当玩笑听的话。 他们与自己相处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那片海很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愤怒,绝望,心魔始生。 宋怀尘没有勇气再对谁去付出真心,所以用冷漠武装自己。 可如果真的冷漠,小师妹打断他闭关,小丹峰通微真人对他与对其他弟子的不同,怎么可能让他伤心? 他在无象殿时没顾忌太多,所以活得轻松,在凡世被心魔所控,偶尔行为乖张肆意,想藏锋也藏不了,过得居然也比在鹤亭望时顺心。 不对。 宋怀尘搁下茶盏,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嘴角一弯,露出两分笑意来,在凡世过得顺心,还是因为遇到的人不同。 黄药师一回头看见宋怀尘脸上的笑:“你笑什么?” “你说陆亭云遇到我们是他运气好,我觉得我运气也不差。” 黄药师想了下:“就我运气差,等了好几年才等到你出现在映山湖。”他又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能从仙踪林里活下来,大概就能算运气好了吧。” “仙踪林?”宋怀尘一惊,“方丈山上也有仙踪林?” 黄药师同样吃惊:“鹤亭望上也有?也是连通十洲和凡世的?” “没错。” 两人面面相觑,宋怀尘进一步确认:“为什么叫仙踪林?”很多地名来源都是不可考的,宋怀尘继续问,“仙踪林前有没有仙人指路的石碑?” 黄药师回答道:“有,有写着仙人指路的石碑。仙踪林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树林,但人进去后就变得极危险,我被那些有毒的,会攻击人的植物逼得走投无路,从悬崖上掉下去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到了映山湖。”黄药师详细描述道,“至于它为什么叫仙踪林,倒是真不知道,大概因为传说能回来的入林人都成了仙人?” “连传说都是一样的。”宋怀尘讲述自己的遭遇,“我入林后没有遇到危险的植物,踏进林子之后,雾突然浓到看不清周围的东西。然后我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在往下掉的时候头上有雷劈下来。” “我一路掉到了凡间,离映山湖不远的地方。” 黄药师咂舌:“估计我也是这么掉下来的,你清醒着还好,我晕着怎么就没摔死呢,因为运气好?” 宋怀尘一拍桌子,佯怒道:“既然晕着也摔不死,那我醒着担惊受怕岂不是运气很不好?” 黄药师无言以对。 第45章 映波剑从盒子里抽出来的瞬间,整栋珍宝阁都静了一瞬。 剑未出鞘, 剑芒已然掠出, 明亮的银白光线如同水波哗一下漾出, 从珍宝阁一楼的拍卖台,泛到穹顶之上。 一波一波的光芒, 如同人一呼一吸。含着满满的灵性与警惕。 黄药师问宋怀尘:“是不是这把剑?” 剑修的剑和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泛出的灵力完全相同,宋怀尘能肯定:“是。” 但和他见到的不同的是:“我上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它还没生出剑灵。” “如果鹤亭望仙踪林喜欢劈雷, 那被劈出了剑灵来也说不定。”黄药师猜测,听见台上拍卖师的报价,笑了,“就这么点钱, 你大师兄会被气疯吧?” 大师兄如何宋怀尘不知道, 但那把剑显然听懂了, 散发的光芒陡然波动起来, 包在剑鞘上的符咒被激得发亮, 符纸颤动。 拍卖师将剑重新放回盒子, 示意大家开始报价。 拍压轴货的都是有钱人,起拍价就是两千上品灵石, 出价人都是五百五百的加价。 宋怀尘听了会儿,也照规矩往上喊价。 他志在必得的意思太明确,倒没费太大功夫就把映波剑给拍下了。 支付了灵石,侍者捧着绸盒把剑送进包厢, 宋怀尘将剑捧出,一指压下了即将溢出的剑光,银色剑光在剑鞘上流转,照亮简洁流畅的纹路。 有银光聚在宋怀尘压在剑鞘上的那根手指下面,一闪一灭,很是急切。 黄药师看懂了:“剑灵想让你把它放出来。” 距离万武兵库的琉璃令牌上台拍卖还有些时间,宋怀尘松开手指,打出几个结界,然后才将剑上的符纸一一撕下。 锵啷一声清响,宝剑出鞘,一道雪光中,虚影凝出。 “师弟!怀尘师弟!” 一道急切的女声冒了出来,声音稚嫩得很。 宋怀尘定睛一看,只有人巴掌大小的一道虚影是个嫩黄衣服的小姑娘,眉眼有些熟悉。 男人看着眼熟,但想不起这是谁,一只剑灵喊自己师弟也太匪夷所思,他不想应:“你是?” 黄衣服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短手短脚,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咬着嘴唇极不愿意的说:“我是蕴芝。” 蕴芝是宋怀尘入仙踪林时,正在闭关的二师姐。 就算她这么说了,宋怀尘还是不敢认:“蕴芝?二师姐?” 蕴芝已经没工夫去理会宋怀尘语气里的迟疑了,她急切的问:“这是哪儿,你有没有见到你大师兄?” “这里是凡世,自从离开鹤亭望,我就没见过大师兄。” “师姐你为什么……在大师兄的剑里?” “是为了护住神魂。”黄药师在一边早看明白了,“剑为万兵之首,经千锤百炼方能成型,剑修的本命宝剑更是世间最坚韧的兵器,用来保护东西,最合适不过。” “不过,”黄药师话锋一转,“除了剑修,人魂不能入剑。” “我——”蕴芝一下紧张起来,看黄药师又看宋怀尘。 “我知道。”宋怀尘一句话让蕴芝的心掉下去提上来,“我知道你是什么。” 宋怀尘在无象殿浸淫久了,眼力不差,修为又比小丹峰的人高出了好几个大境界,打从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二师姐不是人了。 蕴芝蕴芝,是修成了人形的灵芝。 映波剑鞘上有灼烧的痕迹,抽出剑身,能看到上面的裂缝,剑刃上还有裂口。 “出什么事了?” 把郁辰逼到这份上着实少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什么?”鹤亭望上,妖修与人修之间泾渭分明,蕴芝在人修宗门中步步小心,一半确实是提升修为需要,另一半则是为了避免与太多人接触,她才一直在闭关。 宋怀尘居然说知道,不由让她一阵后怕。 宋怀尘不会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大师兄与你关系如此亲密。想来小师妹是要失望了。” 蕴芝被他说得脸色一变,宋怀尘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进仙踪林通常有去无回,我走之前掌事前辈对我说,入了林,供奉在宗门内的命灯就会被熄灭。” “命灯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2 熄灭就相当于被除了名,我现在还称呼你们为师兄师姐,是否不妥当?” 一边的黄药师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要熄灭,你是为宗门赴险,凭什么除名?命灯又不用灯油——你们宗门里弟子已经多到连命灯都没地方放了?” 他口气颇为咄咄逼人:“你回去了,说不定就是个神仙了,他们居然连神仙都不要?” “各洲有各洲的行事法度。”宋怀尘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他也占不了多少理,“这位是方丈山的道友,黄药师。” 宋怀尘终于想起给蕴芝介绍黄药师了。 “那么……”宋怀尘换了称呼,“蕴芝,你为什么会在郁辰的剑里?” 鹤亭望小丹峰上的弟子都已经知道宋怀尘其实是十品大圆满的境界,此刻蕴芝也不敢因为他直呼自己的名字生气。 “说来话长,在你离开之后,鹤亭望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大比要提前两百年开展。” “我们不知道你能不能按时回来,命灯已灭,我们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联系不上你,于是鹤亭望打算再派其他人下界。” “同时,因为十洲大比提前,鹤亭望内各宗门之间的比试也要提前,那么宗门内的比试还得更提前,一时间人仰马翻。” “比试草草开始,参加比试的修士都没准备好,别有用心的找到空子,我和郁辰被暗算了。仙踪林是我们唯一的活命机会。” 那时候蕴芝的伤势已经重得连化形都维持不住,被郁辰一把封进了剑中。 剑气凌冽,生灵入剑本要遭不少罪,可看蕴芝的样子,完全没被影响。那是因为在她进入映波之后,郁辰再没有用这把剑劈砍过什么,没有动用一丝剑气。 剑修纵横天下靠的就是一把剑,他在危机时刻,为了保护蕴芝连剑都不用了,光想想就觉得不妙。 对自己这个便宜大师兄,宋怀尘不至于见死不救:“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与郁辰失散的吗?” “记得。”蕴芝立刻回答,“我在映波剑中一直保持着清醒,虽然说不出地名,但我认得路。” “准备下就出发吧。”宋怀尘从须弥袋中拿了块刻着传音符的玉简给黄药师,“和木偶里的符咒一个用法,有事联系。” 蕴芝看了眼玉简,上面的符咒非常陌生,不是鹤亭望的东西。 黄药师点头:“我会拍下块令牌的。” 宋怀尘提剑离开,黄药师以为他至少要走个几天,没想到两个半时辰后就在店铺看见他提着剑回来了。 蕴芝神魂缩回剑中修养,宋怀尘把映波往桌上一搁:“他们来的地方,是万武兵库。” 宋怀尘现在只能发挥出假婴的修为,赶路速度不快,耳边听到的消息便多。珍宝阁拍卖会正至高.潮,街面上谈论最多的无疑就是万武兵库这个秘境。 蕴芝记得很清楚,向宋怀尘描绘得仔细,男人越听越觉得和街上讨论的地方像。 万武兵库定时开启,多年来,进去过的修士会将秘境内的消息带出,宋怀尘打探了下,找消息灵通的人买到了秘境地图——自然只是有人走过的那部分区域,蕴芝一看,正是自己和郁辰分开的地方。 秘境要两个月后才能开启,自己又有计划去那儿一行,宋怀尘于是就先回来了。 黄药师这回是真的体会到宋怀尘和他师兄关系是有多冷淡了,如果换做他,就算知道进不去,恐怕也会跑去万武兵库附近眼巴巴等着,顺便打探打探对方会不会已经出来了。 黄药师不打算就宋怀尘宗门里的事多嘴,将琉璃牌拿出来给他看:“只抢到一块天权。” “一块已经够扎眼的了。”宋怀尘把在街上买的地图拿出来,“万武兵库倒是对修士没有修为上的要求,我打算把白简也带进去。” “你、我、白简,两个月后陆亭云应该能出关,那就是四个人,还有三个名额怎么办?” “一个给蕴芝,还有两个问问越女。” “灵芝精在剑里也要占一个名额?” “我会把她弄出来,她人在剑里,剑修和本命灵剑之间的联系都连不上了。”宋怀尘从须弥袋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木偶人,男女胖瘦皆有。 黄药师认处那是陆亭云刻的:“这些你还留着?” 宋怀尘:“总不能扔了吧?” 他挑了个雕成小姑娘的木偶,拿在手里端详:“你说我往他的木偶里塞个姑娘,他会不会介意?” 黄药师:“这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他啊。” 第46章 陆亭云是在珍宝阁拍卖会后十五天出关的。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晚风中带了夏末秋初的凉意, 宋怀尘用小火炉煮着茶, 面前摊着棋盘, 对面坐着木头人,一旁黄药师在同一片屋檐下盘着腿打坐。 映波剑放在屋顶上, 银芒一闪一灭,是蕴芝在一呼一吸间吸收月华。 陆亭云这一关出得非常平静,天上没有异象,护在他周身的结界也没有被触动, 男人睁开眼,迈步向宋怀尘走去,周围抽出了嫩芽的植物们动都不动一下,他满身的灵力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轻巧得如同一道幻影。 宋怀尘斟了茶, 将茶杯往陆亭云的方向送, 顺便也送去了个笑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陆亭云接过茶一饮而尽, 茶是灵茶, 香味扑鼻, 滑过喉舌就化作灵力散入体内,将陆亭云从短暂的物我相和境界中拉出, 将他带回了真实世界。 俊秀剑修身上虚渺的意味散去,嘴唇一弯,接着“好久不见”又说了四个字:“甚是想念。” 宋怀尘给自己满上茶,在对面木偶人落下棋子的间隙中问陆亭云:“怎么个想法?” 陆亭云站在走廊外, 盯着木偶人看,嘴上回答宋怀尘:“让我没有其他想法的想法。” 没有雕刻五官的,与真人等高的木偶人抬手捂住脸,宋怀尘落子:“你这么盯着它看,它会觉得你对它有想法的。” 黄药师、蕴芝入定深且安稳,白衣男人说话没有顾忌。 陆亭云于是更加没有顾忌,他直接对木偶人动手动脚了,掌心按着它的肩膀,将灵力一丝丝按进木偶人体内。 他能感觉到,木头体内那些如同活人经脉的灵力线条,来自棋盘对面的男人。 陆亭云用自己的灵力去缠宋怀尘的灵力,果不其然看见对面人的脸色变了下,是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被发现了你果然要作妖……别动啊,我好不容易才理顺的。” 灵力连线断了一条,陆亭云掌心下的木偶人一颤。 陆亭云用自己的灵力去衔接断裂处,却让两头的灵力都崩开了更大一截。 宋怀尘叹气,伸手把陆亭云的爪子从木偶身上拿开: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3 “别闹。” 贯穿了木偶全身的复杂灵力线条全部被收回,木偶体内,在制作时流出的渠道重新被灵力灌满。 木偶在宋怀尘简单粗暴的操作下僵硬的走进了屋,和他的同伴们站在一起。 陆亭云在木偶的位置上坐下,低头一看棋盘:“……这是在下什么?” “五子棋。” 五子棋宋怀尘教过陆亭云,后者拿起木偶的黑子继续下下去。 宋怀尘跟了白字:“恭喜你。” 陆亭云落黑子:“恭喜什么?” “修为精进。” “要多谢宋兄为我护法,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陆亭云语气感慨。 感叹完了,话锋一转:“屋顶上的那把剑,哪儿来的?” “珍宝阁拍卖会上拍来的,你闭关错过了。” “那剑里,有东西。”陆亭云抬头往上看了眼,视线中不无忧虑。 宋怀尘盯着棋盘,抽空瞅了他一下:“哦?” “剑灵难求,我虽然没见过,但可以肯定这把剑里的,不是剑灵。”陆亭云收回视线,稍微思考,落下黑子,“剑是好剑,但宋兄你想要驾驭它,恐怕很难。” 宋怀尘落下白子:“我赢了。” 他用三个字结束了这一场对手并不用心的棋局:“我想通过这把剑,找他的主人。” “剑里的东西我能取出来,”他说着,看着陆亭云,唇边的笑意带着调侃,“但得问问你同不同意。” 才出关的陆亭云很茫然:“要我同意什么?” 他看见宋怀尘在他说话的时候掏出了小小的木偶,看清了就是一愣,问了和黄药师一样的问题:“你还留着?” 说话的语气和黄药师完全不同,不可思议中透出些许欣喜。 宋怀尘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总不能扔了吧?” “剑里的是只灵芝精,我想把她放进这只木偶里。灵芝精离开后,那把剑与它的主人才能重新联系上。” 陆亭云当然要问:“剑的主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找他?” 宋怀尘一句话解决两个问题:“这是我师兄的剑。” 宋怀尘追问:“你同不同意?” 陆亭云为什么要反对呢?他说:“同意。” “这就好办了。”宋怀尘将灵力注入小木偶,木屑簌簌落下,木偶内部被雕刻出了精密的线条,那是便于草木精灵附身修养的符咒。 他也抬了下头,屋顶上蕴芝正入定,不便打扰,宋怀尘将小木偶放下,继续说道:“接下来这件事只是通知,不问你同意不同意了。” “四十五天后,万武兵库开启,你和我们一起进去。” 陆亭云知道宋怀尘和黄药师不同寻常,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但他想着自己老是惊讶惊奇也太傻,强装平静,点头说“好”,并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宋怀尘看着他,唇角含笑,上挑的眼角让这个笑中满是调侃的意味,白衣男人眼中光芒流转,狡黠而通透。 陆亭云觉得自己的伪装被看透了,脸上一烧,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宋怀尘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陆真人刚出关,想必神气饱满,不需要休息吧。愿不愿意给我讲讲故事?” 陆亭云巴不得他赶快换话题:“宋兄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讲讲归一宗。” “归一宗?” “街上的人都以修真界第一宗门来称呼它,我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个第一法?” “第一宗门。”陆亭云重复了一遍,“小雪峰剑道第一,藏经阁雄辩第一,文渊坊道法第一……若论专精,归一宗排不上号,但如果说门生弟子的数量,归一宗确实是第一宗门。” “你这话味道可不对,听上去归一宗收的都是入不了专精门派的二流修士。”宋怀尘收了棋子,一只木偶同手同脚的走过来,移开棋盘,送上茶点。 正方形的白瓷盘子上勾着水波纹路,上面放着裹着白棕相间的糕点。 陆亭云捻了一块,入手挺有分量:“这是什么?” “驴打滚。”宋怀尘示意陆亭云尝一尝。 不食人间烟火的剑修不明白一块米糕为什么要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味道不错。” 僵硬的木偶僵硬的冲陆亭云欠了欠身。 陆亭云看宋怀尘,宋怀尘一笑,带点得意:“它做的。” “佩服佩服。”陆亭云咽下嘴里的东西,冲木偶拱了拱手,“不过我更佩服的是木偶背后的那位啊,希望木偶兄不要介意。” 一句胡将军,宋怀尘谦虚也不是,骄傲也不是,只能扯过话题:“继续说归一宗。” “归一宗确实没有多少专精的人才,但不专精不代表二流,毕竟人无完人,而专精一物的怪才也是不多的。”是以那些专精门派也很难走到极致。 “一生万物,万法归一,修炼成仙的途径不止一条,修真路又无比艰难,免不得有撞墙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一头钻下去或许能够破而后立,但换个角度看问题,也许突破起来更容易呢?” 陆亭云看了眼宋怀尘放在桌上的小木偶:“剑道遭遇瓶颈,雕个木偶画画符,转移下注意力后再回头,说不定就能看见继续走下去的路了。” “小雪峰剑道第一,专精枯剑,迈不过坎子了就闭死关,很少有人会放下剑道修炼干点别的事——因为即使他们想画会儿符,想学学炼器,宗门中也没有太多的资源给他们支持。” “归一宗的第一,在于它的兼容并蓄。”陆亭云言谈间多有自豪,“我不敢说归一宗的秘籍是全修真界最好的,但宗门收藏的各道经典,也绝对都是精品。” “归一宗的修真路要比其他宗门宽阔,自然有更多的人愿来拜入宗门,其中不乏不愿意一条路走到黑的惊才绝艳之士,归一宗便成了第一宗门。” 宋怀尘点头,没有继续发问的打算,陆亭云问他:“怎么突然问起了归一宗?” 宋怀尘轻飘飘道:“因为那是你的宗门啊。” 陆亭云觉得宋怀尘不会无缘无故问他的宗门:“归一宗出什么事了吗?” “珍宝阁拍卖会上八大宗门一共取走了四块万武兵库的令牌。二十八个名额得仔细分配,各门派前来参见拍卖会的弟子在拍卖会结束后,依然留在平阳城,商讨分配名额的事宜。” 陆亭云对这个流程并不陌生:“之前令牌散落各处,各宗门也会带上从各种渠道搜集到的令牌,提前半个月到平阳把名单确定下来。时不时还会让某几个弟子现场较量,争夺最后的名额。” “不同于在拍卖会上的不露形迹,八大宗门弟子比试是允许全城人观看的。”宋怀尘也去凑了个热闹,“有归一宗弟子与我搭话,问你的情况,我以你闭关为由,拒绝了他们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4 的来访。” “他们留了客栈地址,说你出关后如果愿意和他们见上一面,可以打发人去告诉他们一声,他们登门来拜访。”宋怀尘把归一宗弟子留的信笺递给陆亭云,“但我想他们现在恐怕没工夫来拜访你了。” 陆亭云预感没错,归一宗确实出事了。 应当说八大宗门都被卷进了麻烦事里。 “你闭关前应该听到过有关采花大盗的事吧?平阳城里的八大宗门都遭了殃。” 陆亭云:“这采花大盗,口味也真是不挑啊?” 第47章 “等等,你说都遭殃了?”陆亭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闭关前听说的是世家小姐遭了难, 可八大宗门里还有藏经阁?藏经阁里可都是出家人啊。” “出家人对采花大盗来说也许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诱惑呢?”八大宗门租住的客栈是靠在一起的, 一宗有动静,其他宗门也会知道。踏月楼喧闹起来时, 藏经阁众僧都被从入定中吵醒,一睁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束芍药。 有人进过他们的房间,这些修为精深的高僧们却全无所觉。 “花束下压了张字条,说择日登门拜访。” 各宗门留在平阳城是为了争抢名额, 藏经阁派出的弟子有善辩的讲僧,也有怒目金刚的武僧,无论哪种僧人,都不可能放任贼人嚣张。 “藏经阁单独辟了栋小楼居住, 门窗大敞, 开门揖盗。清净佛门不清净, 小楼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修士。当然也有严阵以待, 想要抓住采花大盗的其它宗门弟子。” “宋兄去看过热闹了?” “抽空去看了看, 我不敢离开太久。” 他没说明为什么不敢离开太久, 陆亭云想了想也没问,生怕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归一宗中招的是谁?”就算与掌门关系不睦, 陆亭云到底是归一宗的弟子,关心着自己的宗门。 “这我没去打探。你可以在看热闹的时候,顺便问一问。” 陆亭云展开带着香气的信笺,在看之前突然问了句:“宋兄, 这上面的内容你看过吗?” “别人写给你的信,我当然不会看。”宋怀尘笑,“尤其是漂亮姑娘偷偷摸摸塞给我,让我带给你的信。” “我倒是希望你能先看一眼。”陆亭云说着垂下眼去,“那我就不用费脑子归纳总结,告诉你信上写的是什么了。” 宋怀尘琢磨着这句话,自己回答“你不需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都不对味,会显得自己很在意。 “你闭关出来,好像变得狡猾了啊,陆亭云。” 信笺上写的无非是些思念之语,与刘清妍比起来,要委婉得多。偏偏因为这份小心翼翼的委婉,更不好处理。 陆亭云眼不见心不烦,将信纸重新折起来:“这就冤枉我了。” “我从来都是个诚恳的人,不过是觉得和宋兄你足够熟悉了,言语上放得开了些。” “采花大盗都在晚上出没,现在天快亮了,怕是来不及。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去瞧瞧热闹吗?” 看不见采花大盗,看各门各派,各色嘴脸,也是热闹。 话题从信笺跳到采花大盗,薄薄一张香纸放在桌上被冷落。 陆亭云说要总结信上内容给宋怀尘听,结果却迅速又不容置疑的转移了话题。 宋怀尘,真的有点在意起信上的内容了。 宋怀尘喝干杯里的茶,也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天快亮了,我该去准备开店了。” “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把桌上的点心吃了。” 不同于在映山湖,此刻放在陆亭云面前的甜软的糕点全是用灵植物做成的,适合修士食用。 陆亭云捏了块糕点在手里,起身跟着宋怀尘往屋子里走:“我来见识见识没有帮厨的点心店。” 修士不需要多大的生活空间,屋内大部门面积都被宋怀尘改作了厨房。厨房内土灶、风箱、蒸笼、锅碗瓢盆一应具全,调味料、食材原料分门别类的放在架子上,看上去琳琅满目。 当然,厨房里也少不了等人高的木偶们。 “帮厨?有啊。”宋怀尘伸手向下虚虚一按,青色的灵力细丝出现在半空中,蛛网似的的蔓延,覆盖整个厨房,将木偶人全部串联起来。 那些精细雕刻出手指的木偶人在灵力细丝的牵引下一个个动了,有往锅里舀水的,有从面缸里往外舀粉的,也有添柴点火拉风箱的,木偶人动起来,厨房整个活了过来,突然变得极热闹。 陆亭云看得呆了,半晌不敢踏入灵力网络覆盖的范围:“这可、这可真是壮观啊。” 宋怀尘就像是带徒弟的大师傅那样,时不时看看火候,看看面团湿度,木偶人哪里做的不到位了,他就调整调整灵力细丝,改变下木偶的动作、力度。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自己上手做东西。 “壮观?”宋怀尘失笑,“在这么一个逼仄油腻的环境里,你居然能看出壮观来?佩服佩服。” “以小见大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游刃有余‘这个词能充分说明炊事的不易,宋兄你一个人就撑起了一整个厨房,可不是壮观?”陆亭云突然有了猜测,“宋兄,你是在用这种方法修练吗?” 宋怀尘袖着手,看厨房里的木头人忙忙碌碌:“黄药师说我在给自己找罪受,你说我在修练。我更喜欢你的说法。” “我的目标是在木偶忙碌的同时,自己能抽出空来,做一道自己吃的菜,可现在我还分不出心。” “自己吃的菜?” “简单点的炒时蔬,复杂点的东坡肉,佛跳墙。”宋怀尘说着一笑,牵动灵力丝线,让和面的木偶人换了个手势,“你应该没吃过吧?” 陆亭云顺势接下去,也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等我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你的口福就到了。” “那我等着,到时候宋兄可别忘了。” 宋怀尘看了陆亭云一眼,对方规规矩矩站在厨房的门槛外头,灵力网络未触及的地方。 陆亭云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换间,仿佛交换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一般。 灶上的水烧开了,滚好的面团放上蒸笼,香味渐渐飘出,天色亮了。 黄药师从入定中醒来,熟门熟路的挨着灵力网络的边缘摸进厨房,端走宋怀尘给他准备的早点,咸菜毛豆配白粥,还有一咸一甜两块大饼。 黄药师端着托盘从厨房里七歪八扭的走出来——他灵活的避开了群魔乱舞一般的灵力线条,招呼陆亭云:“来,一起吃吧。” 今天托盘里的东西翻了倍,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没有对陆亭云的出关表示惊讶,也没有恭喜的话,只是平常的招呼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5 他一起吃东西, 自然的好像陆亭云从没闭关过。 黄药师表现自然,陆亭云也自然,他答应了声好,就和黄药师面对面坐在了宋怀尘半夜喝茶的矮几两边,一人一碗粥的吃起来。 破风声响起,屋顶上的剑飞了下来,自己往窗台上一横,不动了。 黄药师看了看剑,扬声问宋怀尘:“要不要认识一下?” 回答他的是宋怀尘扔来的一只小木偶,厨房里的人遥遥喊了声:“蕴芝,进去。” 剑上流光一闪,看上去就像是在闹脾气,随即一道光芒飞出,投入了桌上的小木偶中。 神魂入体,雕刻粗糙的小木偶有了清晰的眼目口鼻,她僵硬的动了动,很快适应身体,立刻跑到后院已长出一片青翠嫩芽的田里盘腿打坐。 一呼一吸之间叶芽摇动,木偶与灵植间气机牵连,浑然一体。 黄药师咬了口大饼:“看来她不想和你认识。” “我知道她是什么,宋兄和我说过了,灵芝精。”陆亭云下意识的为自己,也为蕴芝开脱,“草木精灵,大多害羞怕人。” 黄药师含糊的应了声,他提到剑里的蕴芝,不过是提醒宋怀尘别忘了陆亭云还不知道这柄剑的特殊,并没有向剑修透底的意思,此刻听陆亭云说宋怀尘早已提到,便放了心不再多言。 厨房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木偶们又一个个站回墙边,宋怀尘挂出招子,不多时便有客人上门。 “老三样。” 屋子前后门大敞,修士耳力不凡,坐在后头的陆亭云清晰的听到了来人的声音,觉得耳熟,探头去看。 那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夏天也不嫌热,披着件黑色大氅,人又苍白又单薄。 是狄荣山。 陆亭云搁下了筷子。 他听见狄荣山和宋怀尘说话:“今天还是不接待食客在店里吃吗?” 宋怀尘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来:“铺子太小,实在腾不出地方来了,我只卖打包的。” “这回答我已经听了十来遍了,宋道友你真的不打算改改?” 宋怀尘没接话。 “那我今天请你一起去抓采花大盗的邀请,得到的回答也和之前一样吗?” “不太一样。”宋怀尘回答,“陆亭云出关了,我打算靠他直接混进八大宗门内部去看戏。” “狄道友你如果有兴趣,我帮你问问他,能不能多带个人。” “当然有兴趣。”狄荣山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无门无派,虽然是元婴,但八大宗门根本不买我的帐,能有机会接近他们,我求之不得。” 陆亭云听他们两人的对话,心情起起落落,他狠狠灌了一口粥:“厚颜无耻。” 黄药师有点蒙:“你是说打蛇随棍上的狄荣山……还是擅自做决定的宋怀尘?” 第48章 在陆亭云看来,宋怀尘的店开得非常随便。 他不像其他店铺那般吆喝, 挂在门口的招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 做出的成品也不多, 就那么几笼。 可这家店居然真的是有生意的。 除了在陆亭云看来目的不纯的狄荣山之外,竟然还真的有其他客人上门, 来得晚了没买到的,还会唉声叹气一番。 陆亭云觉得不可思议:“宋兄做得点心真的这么好吃?”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会想吃点清粥小菜。”宋怀尘勾勾画画的在算账,还真有点掌柜的样子, “我做的东西……味道大概还算地道吧。” 由凡入道的修士,比修真世家出来的修士多得多,凡俗的气味镌刻在他们漫长生命的伊始之地,不管经过了多少年, 都难以忘却。 有时候或许模糊了, 但当你再次尝到, 就会带来如同记忆被开启的熟悉感。 宋怀尘卖的不是点心, 是情怀。 陆亭云的不可思议让宋怀尘觉得不可思议, 归一宗的陆亭云是个名人, 他在街上听说了不少有关陆亭云的故事,陆亭云不是修真世家出身。 “你小时候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陆亭云想了很久:“辟谷丹。” 宋怀尘:“……当我没问过。” 宋怀尘白天只做一波生意, 剩下的时间都耗在了练习操作木偶上。 黄药师和陆亭云都能看出,他是在练习对灵力的控制。想要假婴成活做真婴极难,比重塑金丹更难上许多,宋怀尘的修为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停留在此, 境界无法提升,他只能以巧取胜,加强自己对灵力的掌控,是从另一个角度精进修为,是无奈之举。 宋怀尘从来不在嘴上抱怨自己的假婴,行动上却显然很在意。 很少能有修士在晋阶失败后如此自然、迅速的振作起来,平和而切实的寻找解决方法,陆亭云看着觉得敬佩,心下却有隐约的不安,他记得宋怀尘结婴失败的那天,靠在自己身上无声的消沉,他觉得宋怀尘内心的愤懑还没能发泄出来,怕那股情绪藏着藏着就发了酵,爆发时再难收拾。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陆亭云不敢打扰操作着灵力细丝的宋怀尘。 那张青色的光网横隔在逼仄而昏暗的厨房里,坠着一个又一个法阵,复杂得惊人,是真的壮观,它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银白的光,炫目非常,如同夜幕上的星河,偶然的星光闪烁,都能让地上凡人回味许久。 黄药师扛着块布幡走街串巷的当他的行脚大夫,早饭过后就不见了人影,白简被拜托给了朱衣,拉扯起越女队伍的女性照顾孩子很有一套,对这恩人之子尤其上心,宋怀尘许诺了她一个万武兵库的名额,换她教导白简呼吸吐纳。 化神教导练气,后者进度可谓一日千里,自身修为高了,对剑道的理解也更通透。陆亭云出关没忘了这个徒弟,循着地址找过去,指点了两招让他继续琢磨。 宋怀尘折腾了一个白天的木偶,灵力细丝上的小阵法改了又改,细致的操作让他脑袋胀痛,收了灵力,男人抬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心想着摆脱了窒息,摆脱了心魔,又自己作出了个头痛的毛病,实在是心累啊。 宋怀尘揉着太阳穴内视一番,杀煞天雷余威犹在,被锁在牢笼中的心魔一时半会儿没有逃脱的可能。 耳边听到了脚步声,宋怀尘立刻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来的是陆亭云。 宋怀尘看了看天色:“出发吗?” 从越女处回来的陆亭云就是来提醒宋怀尘该出发了:“走吧。” 谁都没有提要带上狄荣山。 藏经阁住的客栈名为“千差路”,打的是佛家禅语,曲径通幽,亦可通大道,客栈内的布置也与禅室类似,是佛门弟子在平阳城首选的住处。 “千差路”位于客栈云集的平阳闹市,八大宗门弟子所住客栈不同,距离倒也近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6 ,又出了采花大盗的事,彼此间的交流更多,宋怀尘和陆亭云一路走去,看见了许多穿着各派弟子服的修士。 其中不少还认识陆亭云,三三两两来见礼打招呼。 有恭喜陆亭云修为精进的,有关心陆亭云身体的,也有打探他与归一宗掌门嫌隙的,更有甚者,直接嘲笑他是丧家犬的。 在被言语欺侮的时候,别人开口,比自己反驳要有力的多。 “未被除名,没犯门规,这丧家犬一词说出来,听着可真像犬吠。”宋怀尘听不下去,在鼻子前扇了扇手,像是闻到了不好的味道一般,轻慢挑衅的态度比对方更甚,“与其和这种话都不会说的人浪费时间,还不如找个地方喝喝茶。” 有些事情你自己虽然能够挡下,但发现有人站在你身边时,无疑会更开心,陆亭云直接笑了:“宋兄你是真爱喝茶啊,等明年开春,我替你弄几斤上好的灵茶来。” 宋怀尘勾了勾嘴角,一个法阵堵上了还想叫嚣的人的嘴:“我等着。”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陆亭云,还是挑衅骂陆亭云丧家犬的人。 平阳城内严禁斗殴,出了采花大盗,城卫巡逻更严,被封了嘴的人怒不可遏,却被同伴死死按住,不让他动手。 来过平阳多次的陆亭云带着宋怀尘进了一间茶楼,在雅间坐下后,他推开窗户,示意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那就是‘千差路’。” “千差路”客栈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以修士的目力,能够看清窗后闭目修禅的出家人们。 “宋兄,看,上数第三扇窗,后面的是法明,藏经阁的讲经和尚,采花大盗的目标大概是他。” 宋怀尘数着窗户看过去,那是个穿着月白袈.裟的僧人,从宋怀尘的角度能看见他的侧脸,天庭饱满,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唇色也极淡,闭目修行时,自有一股沉静气质。 法明头上还没受戒疤,眼角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黑痣,更衬得五官精致。宋怀尘收回视线,低声道:“大不敬的说一句,这位大师长得像姑娘啊。” “众生平等,法明大概不会在意他的皮相。”陆亭云说着这话,脑袋却是点了一下。 宋怀尘看着他忍笑的模样,调侃道:“法明美则美矣,对我来说,还是更喜欢陆道友你这样的。” 陆亭云丝毫不害羞,得寸进尺:“哦?我是什么样的?” “乐观、开朗。” “这话听上去真敷衍……看来宋兄是觉得我没法明好看啊。” “太漂亮做什么?”宋怀尘举起茶杯,“漂亮得让别人自愧形秽,还有谁敢喜欢?” 陆亭云做出一张苦脸:“哎,这样一说,和宋兄相比,我挺自愧形秽的。” 宋怀尘差点笑出声:“你再怎么拐弯抹角,我也不会夸你漂亮,我形秽的时候你见过,当时你也形秽,形秽对形秽,你愧个什么?” “我愧的是天天看着宋兄,却连夸你漂亮的话都说不出口。” 陆亭云的话几近露.骨,宋怀尘心情古怪,倒不觉得讨厌:“你说过的。” 在他附身小木偶时,在胡射城客栈昏暗的房间里。 陆亭云也想起来了,和宋怀尘的斗嘴的心思一时散了:“皮表最肤浅,宋兄于我,可是救命之恩。” 宋怀尘想着最初你来我往的试探,心里感叹:“恩你已经报了,我走出了映山湖。”他有意活跃气氛,又将话题引回来,“众生平等……我还没这个觉悟,如果你真夸我好看的像个姑娘,我可是要生气的。” 不等陆亭云再说什么,包厢门被敲响了:“陆师兄?我是慧月。” 宋怀尘觉得声音耳熟:“那个送你信笺的漂亮姑娘。” 陆亭云从“漂亮姑娘”四个字里嗅到了单方面的危险味道,急急解释道:“是独摇峰上的师妹,性子内向,不怎么敢和人说话,所以才用信笺。” 宋怀尘不置可否,喊了一声“请进”。 慧月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圆脸圆眼睛,长相可爱,她见过宋怀尘一面,知道那声“请进”是谁喊的,先冲宋怀尘行了礼,然后才转向陆亭云:“陆师兄……” 她喊了声就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一张脸上浮起红色,确实是不善于与人交流的模样。 宋怀尘当机立断的避了出去,怀了点看好戏的意思:“你们聊。” 他一出门就看见了拐角处的狄荣山,对方冲他晃着酒壶:“心情如何,需要小酌一杯吗?” 宋怀尘:“你在这里,是凑巧还是刻意?” “刻意。”对方很老实,完全不怕承认,“我看见你们进了这里,碰巧遇上慧月姑娘听见陆亭云出现的消息来找人,就把她带过来了。” “天色向晚,慧月一个姑娘走在这座采花大盗出没的城里可不安全啊。” 第49章 在晚霞收起最后一道光芒,夜色完全降临时, 号角声响了起来, 三声, 长短长。 “獬豸角?”陆亭云分辨出了那特殊的音色,“戒严?” 对面的慧月轻声解释:“八大宗门是在一夜间全部遭到了采花大盗的……的打扰, 加之之前已有不少人受害,平阳城不得不重视,所以戒严,只能入, 不能出。” “到今天,已经是戒严的第三天,”慧月细声细气的说着话,条理清晰, “平阳城是修真界第一大城, 每日来往的修士众多, 虽说是只进不出, 那些有身份的, 到城主府登记个去处, 还是能离开。” “房师叔对我们说戒严最多五天,时间再长下去, 平阳城恐怕会出乱子。”慧月停顿了下,“我们这些弟子私下里都在猜测,平阳戒严恐怕是八大宗门向城主府施压换来的。” “对平阳来说,修真门派确实不如世家重要, 但我觉得你们的施压正中平阳城主下怀,因为世家女子被采花贼光顾而全城戒严,会对世家造成影响,人人都会猜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出事了,这不符合大家族的利益。” “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平阳戒严是因为八大宗门,世家沦为背景板,你们成了出头鸟,替人挡着灾呢,所以不要觉得有压力,你们不欠平阳什么。” 听了陆亭云的话,慧月沉默了会儿,小声纠正道:“不是‘你们’,是‘我们’,陆师兄你是我们师兄。” 陆亭云知道慧月是个敏感的姑娘,但她的敏感不是伤春悲秋的莫名其妙,她会这么说,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 “你听见街上的人说我的那些话了?别放在心上。”他想到宋怀尘对自己的维护,“又不是没人替我说话。” “陆师兄,我们这些弟子都知道掌门对你不公平,我偷偷问过师尊,她也说掌门的做法有失考虑,再者……在你被药师谷诬陷时,她没能出到力,师尊一直耿耿于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7 怀。”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子,真相不明时,各峰长老大多是观望态度,偶有发言,也要顾虑掌门的态度,和另一位需要药师谷救治的同门,帮忙说话也是不痛不痒。 “如果你回宗门,师尊说她会替你出言。”慧月殷切的看着陆亭云,希望他能立刻给自己一个回复。 陆亭云不可能回答她:“吴不胜,吴师弟现在如何?” “吴师兄……”慧月认真想了想,“我许久没有见到吴师兄了,他一直呆在熊耳峰上,如果不是非到场不可,熊耳峰的弟子很少出来。” “其实……陆师兄你在外面其实也挺好。” 慧月突然转了话锋,陆亭云意外的望向她:“这话怎么说?” 雅间外,狄荣山和宋怀尘就靠在栏杆上聊天。 总是披着件黑色大氅的男人天天来宋怀尘的小店报道买早点,黄药师一边说着他图谋不轨,一边又因为天天看见看顺眼了,看他的眼神不再像看敌人。 两人也听到了戒严的号角声,狄荣山掰着手指:“还剩两天,戒严就该撤了。” “如果两天后还是抓不到人呢?”抓不到人,兴师动众的戒严就成了笑话,平阳就丢脸了,堂堂第一大城,居然连个采花贼都抓不到。 狄荣山弯着嘴角,意有所指:“放心,会抓到人的。” 宋怀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没人能确认采花贼是一个人吗?” “聪明。”狄荣山赞叹,“品行不端,十恶不赦的罪人,城主府的地牢里关了不知多少,如果实在抓不到,随便拖个出来就行。” “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抓到真的。如果哪天采花贼采了我房里的花,我哭都没地方哭啊。” 宋怀尘将视线投出窗外,他们站的这个拐角还能看见藏经阁高僧们所在的客栈:“自从藏经阁摆出架势,采花大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或者他们,是怕了吗?” 狄荣山不确定:“或许吧。戒严解除,各宗门也该走了,到那时候采花贼再行动,便肆无忌惮了。毕竟他进世家时直到天亮才被发现,八宗弟子却是当晚就警醒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八宗弟子在的时候,抓不到采花大盗,就永远抓不住了?” 狄荣山点头:“我没有小看平阳城防卫的意思,但我确实这么觉得。” “可他不出现,你有什么办法?说不定他早就不在城里了呢?” “他在。”狄荣山斩钉截铁,宋怀尘看他。 “宋道友,我在平阳日久,多少有些门路。被采花贼光顾的世家外头不说是哪些,我却是知道的,我还知道飘入小姐香闺的迷药是哪种……珍宝阁的拍卖会上有人买走了制作这种迷药的一味重要药材,平阳城里的药材店,戒严后还有大量的原料被买走,所以我确定他在。” “可我的势力只在平阳,我想确定采花贼对八宗弟子下的是不是同一种药,如果不是,那采花大盗,恐怕真的不是一个人。” “大量的药材?多大的量?如果量真的很大,就算是同一种迷药,恐怕也说明不了采花贼是一个人。”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能证明他们来自同一个组织。如果能确定是组织,平阳抓不到人,也不丢脸了。”狄荣山递给宋怀尘一张纸,“听说城里出了个高明的游方郎中,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麻烦宋道友让他看看,能不能看出这药方的出处。” 宋怀尘心想要是黄药师真能看出这药方来自哪里,事情就真的大了。他想着郁辰的映波剑,想着剑里的蕴芝,觉得事情开始向越来越复杂的发现发展。 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怀尘这么想着,接过了纸张。 “八大宗门那边,我会和陆亭云说。” 狄荣山对宋怀尘拱了拱手,算是谢过,然后笑意一扬,做轻浮状:“真不和我喝两杯?陆亭云和那漂亮小姑娘估计还得聊上不短的时间。” “你们在说什么?” 就像宋怀尘一开门就看见了狄荣山,陆亭云打开雅间的门,也立刻看到了拐角边的两人,还听到了狄荣山说的最后几个字,神色中暗含警惕。 宋怀尘表情自然:“谈完了?” 陆亭云点了下头,侧身让慧月走出来。 “天黑了,我送慧月回去。”他侧头望向宋怀尘,“宋兄一起来吗?” 这其实是个很奇怪的邀请。 采花贼横行,师兄送师妹回客栈天经地义,但捎上个不是归一宗的宋怀尘算什么呢? 陆亭云和慧月谈完了,宋怀尘和狄荣山也谈完了,所以虽然觉得这个邀请奇怪,宋怀尘还是点了头。 归一宗留在平阳的弟子没一个是熊耳峰的,陆亭云无意与他们深谈,将人送到后简单说了两句就提出告辞。 平阳的戒严虽没有完全实行,但对这座城还是有影响,街上的人多了不少,八大宗又是发光体,困在城里走不了的修士没事就往这片晃悠。人多口杂,归一宗弟子也不愿意多说,再加上采花贼的事让宗门焦头烂额,不是一峰弟子,也没有请人进去详叙的意思,他们在客栈门口客客气气交谈了几句,宋怀尘察言观色,觉得陆亭云与迎出门来的这几名弟子关系也就一般。 狄荣山告诉他的事,宋怀尘在来的路上已经传音和陆亭云说了,陆亭云当时应下,但此刻显然不是开口问的时机,宋怀尘在一边也没说话,转身跟着陆亭云离开。 没想到等回到店里,陆亭云直接递来块折成了豆腐干的纸:“里面是没来得及烧完的迷药,慧月给我的。” 宋怀尘震惊:“你们什么时候暗通的曲款?” “什么叫做暗通曲款……”陆亭云对这个词很不满,“慧月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归一宗中招的是和慧月一峰的弟子,她在那弟子房间里找到了这个。八宗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做起来束手束脚,她知道我认识一名药师,所以找我来帮忙。” 声音轻细,性格内向的姑娘还提出了大胆的猜测,她和几个要好的弟子讨论,觉得采花贼说不定是八宗的弟子,平阳城传出采花大盗风声是在珍宝阁拍卖会开始前不久,那时候八宗弟子已经陆续到了。 “八宗弟子在平阳城都是世家的座上宾,熟悉地形不奇怪。再者若是八宗弟子,在八宗之内犯事后往人群里一躲,谁都找不出来。” “很有道理的猜测。”宋怀尘把纸包递给闻声前来的黄药师,“只给藏经阁送花,佛门高僧在他心里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我倒觉得慧月的猜测很不实际。”陆亭云只是顺口一说,差不多当个笑话讲给宋怀尘听,没想到他信了,“能来平阳的弟子都是德行修为上佳的修士——就算德行是装的,既然已经在门内有了一定地位,喜欢谁直接求娶不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8 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做什么采花贼?” 来平阳的修士身份相当,没太大意外,结个亲不会波折。 “或许是孽缘啊。”这是宋怀尘的感叹。 寄身小木偶的蕴芝听了满耳朵八卦,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意见:“男修能求娶,女修能求嫁?我听说被采花的小姐们都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会不会是因为采花贼根本没有伤害她们的能力呢?” “进小姐香闺说不定是掩耳盗铃?其实她的目标是男修也说不定啊。” 宋怀尘:“……倒采花?”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50章 狄荣山给的纸条上的药材,和慧月给的迷药成分对上了。 因为不够熟悉凡世的药材, 黄药师花了半天时间才将两者对上。 觉得自己动作慢的黄药师言语间既惭愧又懊恼, 宋怀尘却觉得, 换个熟悉药材的凡间药师,得出结果花费的时间更长。 “如果你不信我说的, 不如我们去问问陆亭云?”宋怀尘打趣他。 宋怀尘能开口玩笑,到底还是因为事不关己,故而没有多少紧迫感,被采花的都是凡间修士, 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很难有什么触动。 黄药师也差不多,分析药方成分不过因为自己是药师,对药材感兴趣, 和采花这件事没太大关系。他对宋怀尘摆了摆手, 表示完全不想去向陆亭云求证。 “一共六味药, 狄荣山说一直被大量购买, 但估计没告诉你是谁买的吧?” 宋怀尘点头, 他没有追问:“他有所保留。”男人觉得, 要等他把八宗的消息传过去,狄荣山才会继续说下去, 这是类似于等价交换的信息交流。 “他恐怕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自己也没查出来。”黄药师指着纸上的六味药材,“它们都可以当做调料放进菜里。” 这些药材对药师来说很鸡肋,如果不是狄荣山给了名称, 黄药师想分辨出它们来,也要花上好些时间。 “调料?”纸上的药材对宋怀尘来说都是陌生的,作为一个会做菜的人,却对调料们陌生,宋怀尘很是吃惊,甚至生出了一点羞耻来。 黄药师却觉得这才正常:“这些调料都是做大菜的,要花上三五天烹饪的那种,平常人很少用到。” 会购买这些药材做调料提鲜增香的,都是些大酒楼,大饭庄,流水大,又舍得用料,所以肯定是大量的。 虽然用量多,但毕竟买主少,而这些买主对品质的要求又不是一般的高,所以很少有酱料商会准备这些能入菜的药材,各大酒楼只能去药材铺买。 这些药材被买回酒楼后,有做菜用的,也有制作料包出售的,经手人实在太多,想要查清最终流入了哪些人手里,几乎不可能。 “可不可能是我们说了算,我们说查清了,采花贼还能跳出来反驳吗?”狄荣山摊开双手,“况且,如果真要查,还是能查出来的。” 狄荣山开始向外传播通过迷药,快要把采花大盗揪出来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个扎根平阳的世家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几乎一夜之间,整个平阳都已经相信了这个消息。 宋怀尘也不闲着,带上黄药师、陆亭云,又约了朱衣让她带上几个越女,再捎上白简,几个人在平阳最大最好的酒楼包了个雅间,点了一桌招牌菜,把用到那六味药材的全部点了个遍。 招牌菜价格高昂,宋怀尘出手阔绰,又有陆亭云、越女在座,酒楼掌事亲自出来招呼,宋怀尘于是问他菜为什么那么美味,有秘诀吗?尝着味道似乎用了某几味香料啊。 狄荣山没有把迷药的成分传播出去,掌事乐得和懂行又大方的客人多聊几句,离开时还送了只料包让宋怀尘回家试试。 掌事的一走,黄药师上手就把料包给拆了:“这里面没有用全那六味药。” “桌上可用全了。”宋怀尘依然是每道菜夹一筷的吃法,“但我们现在一个都没晕。” “配方不同,炮制方法也不同,怎么可能晕。”黄药师又往嘴里塞了筷菜,“吃完了去哪里?” “药材铺。”宋怀尘把散落在桌上的药材扫拢,“你去买,不要多,够炼一炉迷药的量。” 炼丹炉有大有小,黄药师算了算最少的用量:“大概也就五六两吧。” 离开酒楼,黄药师直接去药材铺,宋怀尘、陆亭云送越女回她们住的客栈,白简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然而谁都没有提让少年回陆亭云店铺的事。 因为大人们都心知肚明,他们吃这顿饭的目的是什么。 黄药师深谙其意,将城中各大药材铺逛了个遍,好好比较了一番药材品质后,才买了那么可怜巴巴的几两药材。别人问他买了做什么,他神秘兮兮的摇头不语。 黄昏时分,黄药师提着药包志得意满的回来时,宋怀尘正弯着腰侍弄他一后院的嫩芽,陆亭云蹲在一边看着,木偶蕴芝改在院子中央的石板上打坐,她身边,映波剑映着余晖,熠熠生辉。 “怎么样?”陆亭云直起腰问他。 “让他们猜去吧。”黄药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估计明天药铺的人就会去找他们的酒楼大主顾说有人要抄他们的秘方了。” 然后采花大盗就该知道他的迷药配方是真的被破解了,满城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在哪一天,在他完全没防备的时候,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循着迷药找采花贼的人淹没在传言中,无从寻找,但破解了迷药配方的,显然就是这个不知收敛的、外来的行脚郎中。 “有一人破一城的宋怀尘在,他,或者说她,真的敢来?”陆亭云表示怀疑。 黄药师反问:“既然他有胆量把世家、八宗、越女得罪个遍,怎么会不敢来呢?” “这采花贼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实质的伤害,他……随便是他还是她吧,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心里的一个猜测宋怀尘没有说出来,如果蕴芝的猜测是对的,采花贼是个姑娘,采花的原因在于姑娘没得选择,那她的动机是不是想反抗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的不公平?她在用极端的方法发泄自己的不满,可恨又可怜。 宋怀尘知道,在当下的环境中,自己这种想法成真的可能性极小:“采花贼不一定会被我们引出来,但……做好防范吧。” 怎么防范呢? 黄药师扔出装药的小瓷瓶:“解药,事先吞服,就不会被迷晕了。” 谁知道采花贼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呢?宋怀尘问:“药效多长?” “一天,十二个时辰。” 还没等几人来得及把药吞下去,归一宗慧月出现在了店铺门口,同行的还有一位男修,面带倦色,神色温和。 他对屋里几人拱手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69 行礼:“在下归一宗独摇峰祁英华。” “祁师兄。”陆亭云代表众人拱手回礼。 “陆师弟,我开门见山了。”祁英华疲倦的脸上带着歉意,“罗摩峰房师叔希望你能带上你的朋友,一起来与归一宗商讨捉拿采花大盗之事。” 宋怀尘和黄药师都不说话,陆亭云装作诧异的挑了下眉:“我的朋友?” 狄荣山看上去仿佛没有迂回的力气,疲倦又抱歉的一笑:“我们知道迷药消息从何而起,黄药师想必才是那位看出了迷药配方的能人吧?” 宋怀尘传音黄药师:“没想到没引来采花大盗,反而把八宗引来了。” 细想也不难理解,如果各宗门能先平阳城一步抓到采花大盗,必然面上有光,八宗和平阳,在相互较劲呢。 黄药师不着边际的开着玩笑,同样是传音:“你说我露一下修为,能不能在什么宗门捞个客座长老当当?” 宋怀尘传音:“无疑,最适合你的是药师谷。” “啧啧,那个藏污纳垢,比药渣还脏的地方哟。”黄药师传音叹息。 宋怀尘道:“不要以偏概全。” 宋怀尘一边和黄药师传音聊天,一边对看过来的陆亭云点了下头,示意同意前去。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三人跟着独摇峰的这对师兄妹离开。 宋怀尘与祁英华并排:“祁师兄,你这脸色……差了些。”他欲言又止,显然是知道祁英华为什么脸色差。 祁英华苦笑:“过些日子就好。”他顿了顿,“还要仰仗你。” 陆亭云忙道“不敢”。 宋怀尘在后面听见,想到之前陆亭云说归一宗中招的子弟和慧月同峰,如今又见祁英华神色有异…… 他不由得多看了祁英华几眼。 走在前面的人并未察觉宋怀尘隐晦的目光,他们迎面遇上了三位穿着藕色衣裳的姑娘,她们挽在胳膊上的披帛又宽又长,搭配在飘逸的裙装上,格外引人注目。 “踏月楼。”黄药师小声对宋怀尘介绍,混迹坊间的行脚大夫对八宗知之甚详,“披帛是她们的武器。” “诶呀,”踏月楼为首的姑娘看见归一宗弟子就笑起来,“我们师父让我们来请人,我就说归一宗肯定会来请,不需要我们再跑一趟了,看看,果然如此吧?” 祁英华脸色略微变了变,最终还是摆出了个笑脸:“各宗师长,都聚在一块儿了?” 踏月楼女弟子笑道,话说得漂亮:“当然了,采花大盗困扰我们许久,有了突破口,八宗自当一鼓作气,将人抓获。” 宋怀尘传音黄药师:“看来八宗内部也在相互较劲啊。” 黄药师:“哪里都一样,师兄弟间尚且有摩擦,何况不同宗门呢。” 宋怀尘觉得黄药师说的是他。 自己与蕴芝的对话恐怕被黄药师听见了。 蕴芝脱离开映波剑后,本命灵剑与剑修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宋怀尘等人能从映波剑的灵光看出郁辰平安无事,但这并不能作为他们不动身的借口。 秘境未开,平阳封城,宋怀尘不去找郁辰确实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蕴芝如今只剩魂魄,又自知与宋怀尘的关系算不上好——尤其是在他进了仙踪林之后。 蕴芝还要倚仗宋怀尘去救郁辰,不敢催促,但她心急,到底是刺了句:“宋怀尘,你是不是从没把我们当同门看?” 第51章 蕴芝的话音响起落下,宋怀尘控制着的灵力光网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 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仙踪林进了, 魂灯熄了, 现在再来说同门,似乎太晚了吧?” 蕴芝也沉默了会儿:“我们没有逼你进仙踪林。” “是, 你们没有。”宋怀尘收起光网,满室璀璨沉没于一片漆黑之中,“我确实可以有别的方法,拖到大师兄回来, 拖到你出关,或者像小师妹让我出关一样,把你也吵出来。或者和隔壁峰头干一架。” “可是真麻烦啊,拖字诀会拖得师父——通微真人愁得直揪胡子, 尝试各种各样不靠谱的解决方法, 而吵你出关, 和隔壁峰头干架, 要权衡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我这个人很懒, 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的方法, 很伤人。”蕴芝直言道,“即使我们之间没有深厚的情谊, 但你既然称我们师兄师姐,我们就不会让你去送死。可你却选择了这条路,你是不信任我们,还是想要用这种方法, 让我们愧疚?” “我自觉不欠你们什么,小丹峰需要胜利,我就在宗门大比上打赢,小师妹要丧生海蛟之口,我救她,我难道没尽到弟子、师弟、师兄的责任吗?” “在小丹峰,我是后来者,也是外来者,我尽了我的责任,还不足够吗?”宋怀尘轻声道,他藏在袖子中的手悄悄攥了拳。 他本以为仙踪林一别,是与鹤亭望上的故人们彻底的诀别,映波剑、蕴芝的出现始料未及,杀煞天雷余威尤在,被困于电光牢笼之中的心魔凶兽在蕴芝的话声里曲起腿,弓起背,不要命的冲撞着牢笼,想要冲出来。 气海震荡,震动穿透封印了灵力的禁止,摇晃灵台上的那尊假婴。内外两重灵力尽皆不稳,经脉针扎一般的疼。 “在我到来之前,你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们接纳我或许很容易——因为你们可以相互说服,并且总还有退路,不想把我当家人了,也不会变成孤家寡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在登上鹤亭望之前,我有没有家,有没有亲人?并不是你们给我关怀,我就一定会把你们当做家人。我会回报你们的恩情,但这回报,不会在感情上。” 宋怀尘目光沉静,蕴芝在他的注视下哑口无言。她想着就算是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弟子,其实也不像宋怀尘描述的那么亲密。 小师妹长大了,对大师兄生出了爱慕的心思,小师妹不傻,看得出郁辰对蕴芝的特别,只是装作看不见,不点破罢了。矛盾已经存在了,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感情这东西万万勉强不来。 在映波剑中察觉到宋怀尘的存在时,蕴芝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愤怒,她想质问宋怀尘,你明明是十品大圆满的修为,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根本没把小丹峰众当自己人? 如果早知道宋怀尘是十品大圆满,哪还会有之后那么多的事?小丹峰无人敢欺,他们这一峰必将一路顺畅。而今她和大师兄都不在了,光靠一个耳根子软,没决断的师父,连同师父在内,一峰的人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她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宋怀尘隐瞒修为呢?她自己不也隐瞒了妖修的身份吗?她凭什么要求宋怀尘为小丹峰尽心尽力,去做其他弟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呢?峰上的资源从不向他倾斜。 想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0 到这里,蕴芝几乎恐惧起来:“那你……还会帮我找郁辰吗?”她急急忙忙的表示,“等找到郁辰之后,我们……我们一定不再来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离开万武兵库,想必我们也不会同路。” 这是承诺会去找人的意思,可话听上去实在凉薄。 蕴芝不敢再说什么,宋怀尘觉得没意思,起身离开。才出门就看见了陆亭云和黄药师,前者才跨过门槛,神色自然的和宋怀尘打了声招呼,后者的表情…… 黄药师肯定听见了,但宋怀尘不觉得陆亭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收回思绪,宋怀尘看见归一宗两名弟子冲踏月楼的姑娘们拱了拱手,跟着她们转向向八宗聚集的地点。八宗内部相互竞争,但在外人面前不会撕破脸。 毫无意外的,这处地点选在了平阳城中心,距离“千差路”不远。 偌大的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中心圆桌边已然坐满,剩下的人有的侍立于桌边,有的坐在靠墙放至的木椅上,道修、佛修、儒生、杂学济济一堂。 踏月楼与归一宗的弟子进门后行弟子礼节,宋怀尘和黄药师行客礼,屋内的人有的起身还礼,有的仅仅只是点头回应,宋怀尘一一记下他们的反应。 “半年不见,亭云修为又有进益,想来结婴指日可待。”居正位的老者抚着胡须,笑容慈祥,开口不问两位客人,反而先说陆亭云。 这一句话出来,就算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归一宗服饰,旁人也能猜出他的身份来了。 “房师叔谬赞了。”陆亭云行了一礼,直起身体后看见房坚白的视线投向了宋怀尘,就顺势接下去介绍,“这两位是宋怀尘与黄药师,弟子落难时,多亏了他们照顾。” 这话粗听是在说两人对自己有恩,细思却有点其他意思,毕竟在场的都知道陆亭云与药师谷的龃龉,以及归一宗在此事中的不作为,不由就想深了,视线不自主的往两宗人身上飘。 能来这里的都精明,被看着也只当不知道。 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打破沉默:“都站着干嘛,坐下来说事啊。” 陆亭云对宋怀尘黄药师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往前走两步,坐到了靠墙放的椅子上。 宋怀尘跟着坐过去,黄药师自然也跟上。 其余人陆陆续续也坐下了,主桌上房坚白清了清嗓子,开口:“将大家聚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采花大盗一事。此贼横行无忌,所害之人甚众,我们却迟迟未能将其抓捕,令平阳蒙羞,八宗蒙羞,实在惭愧。” “好在采花大盗的手段已被勘破,平阳城主也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集全城之力,八宗之能,又有隐士高人从旁指点,捉拿此贼指日可待。”房坚白表情和蔼,说出的话却由不得人拒绝,“请黄药师不吝赐教。” 黄药师笑:“在座的可都是各宗各派的英杰,见识广博,哪里是我这个散修能比得上的。不过既然被称一声药师……我就抛砖引玉吧。” 黄药师正准备起身,主桌上金谷园的长老突然开口:“黄药师过谦了,您一开口结果就定了,可不是什么抛砖引玉。” 黄药师坐回椅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这里倒是有块砖,”金谷园长老向身后招了招收,走上来一个胖乎乎的弟子,“我这弟子名为道一,天生愚钝,只喜欢吃。吃得多了倒也有些研究,误打误撞用调料配出了一味迷药来……”金谷园长老一笑,表情虽是自嘲,但谁看不出他的得意? 是黄药师到处找药材,众人才知道迷药的成分是什么。从黄药师找药材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如果道一能在这几个时辰里确定迷药配方,已经可以被称作人才。而如果他更早的察觉了迷药的成分,完全没有依赖黄药师的提醒,那此刻便是他扬名的时候了。 宋怀尘对黄药师传音:“来者不善啊。” 黄药师回答:“可惜我这个角度看不见药师谷的表情。” 金谷园长老说道一愚钝,胖乎乎的年轻人也只是笑笑,在长老意味深长的拖着语调说到迷药时,他从须弥袋中掏出记载有药方的纸张,以及炼制好的迷药,恭恭敬敬的送到长老手中,完全没有一点木讷。 金谷园长老将药方、药包用灵力投到桌子中央:“这孩子的师兄不信他能配出药来,尝了口到现在还没醒呢。” 他在座位上冲黄药师侧了侧身:“请赐教。” 黄药师干脆的起身,也拍了张药方在桌子上:“赐教不敢,还请各位指正。” 两张药方一掀,配方一模一样。 “如此看来,这就是迷药的方子了。”药师谷长老取过药瓶,“做调味的草药向来因为药性太弱而被我们弃之不用,谁知尽能制成如此强效的迷药……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开始时让众人坐下的大汉嗤笑一声:“药师谷果然厉害,没用过的药光看药方就能知道药效强了,谭某佩服佩服。”他说着还冲药师谷长老一拱手,讽刺之情溢于言表。 药师谷长老脸色不好看,金谷园长老脸色更不好看。 药师谷出了事,与之亲厚的金谷园可谓受了无妄之灾,他将门下弟子推出来,自然有趁药师谷势弱,壮大自身的意思,但他到底不能和金谷园彻底撕破脸,此刻必须出言维护,否则就要落个翻脸不认人的名声了。 “想必谭道友刚刚是没听清吧,”金谷园长老笑着,态度十分不客气,“道一的师兄现在还晕着呢,要不要我派人把他扛来,让谭道友验验?” 第52章 “他们是请我们来看戏的吗?”黄药师再次传音宋怀尘,听语气这戏他看得津津有味。 宋怀尘:“觉得好看就继续看。” 归一宗和踏月楼在路上遇见客客气气, 谭姓修士开口就针对药师谷, 八宗之间的亲疏远近表现得明明白白。 黄药师继续传音:“你觉得好看吗?” 那些图穷匕见的冲突自然是不好看的。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 看场无伤大雅的戏又何妨?既来之则安之。”街头巷尾的传闻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但耳闻不如亲见, 有几个散修能有幸见到这样的场景? 宋怀尘想,是托了陆亭云的福啊。 谭姓修士哼了一声,完全不给金谷园台阶下。 踏月楼女修打圆场:“好了好了,丁真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谭道友的脾气,别往心里去。” “一个真人,一个道友,亲疏立现啊。”黄药师津津有味的品评着, 不断给宋怀尘传音。 宋怀尘嫌他烦:“看戏的时候安静点。你一个个点评下去, 每个人说话都别有用心了。” 黄药师笑:“难道不是吗?”他进而问, “难道你们鹤亭望上的宗门不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1 是如此?” 宋怀尘看了黄药师一眼:“看来黄药师体会颇深啊。” 黄药师苦笑了一下:“方丈山上唯有一宗, 但宗门内派系林立, 每次集会, 都是硝烟弥漫啊。” 踏月楼出面缓和,谭姓修士没再说话, 金谷园长老面色不虞,倒也打算把这段对话揭过,然而站在他身后的道一却上前一步:“如若小雪峰谭真君不信,在下可以现在就试药。” 剧情一波三折, 黄药师忍不住又对宋怀尘传音:“他是真傻,还是故意的?” “真君,他是元婴。”宋怀尘答非所问,他用余光搜寻与谭姓修士穿着类似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大汉,“小雪峰上的修士居然都这么的……魁梧?” 黄药师:“熊耳峰上的人还长得都像熊耳朵啊?” 宋怀尘无言以对。 道一突然出声让场面又陷入了僵局,踏月楼女修淡淡一笑,不再当老好人。 主位上房坚白等了几息,见毫无缓和的意思,只能用最直白的方法解围:“大家都是八宗一员,何必……” 他话还没说完,道一用灵力一引,将一道白色药粉吸入口中,喉头一动咽下,瞬间便是两眼一翻,咚一声倒地。 黄药师从椅子上弹起来,抢步上前,探道一的脉。 不用黄药师开口,在场人的修为都高于道一,都知道他是真晕了。 “鲁莽!”金谷园长老怒骂一声,推开椅子,俯身去看自己弟子情况,“他师兄不过是误吸了点粉末,就到现在还没醒,这孩子一下吞这么多,可不要出什么事!” 谭姓修士显然没料到道一会有这样的举动,怒气冲冲道:“又没人逼他!” 金谷园长老以不输他的音量骂回去:“你就差指着我们鼻子骂了,还敢说自己无辜?” 小雪峰谭修士冷笑一声:“哈,我话里有一个字提到金谷园了?” 药师谷坐不住了,直接放开威压碾过去:“谭舜屿!” 火药味十足的喝骂声中,突然插入一道平静的嗓音。 宋怀尘喊了声“黄药师”。 黄药师回头看他,宋怀尘站起身来,是打算离开的样子:“既然迷药的事已经解决,我们也是时候告辞了吧?” 黄药师往四周看了眼,拍拍手站起来:“请丁真人放心,你的弟子没有性命之忧,最多睡个几天就能醒。” “鄙人不才,经手的药多了,勉勉强强也练出了解药来,”黄药师将药瓶放在桌上,“请药师谷验验吧,在下是不会当众试药的。” 他对神色各异的八宗修士拱了拱手:“先告辞了。” 宋怀尘也一拱手,跟着往外走,没人挽留他们。 离开了八宗聚集的酒楼,宋怀尘和黄药师进了道路拐角的茶铺要了个靠窗的位置。 店小二沏了茶上来,宋怀尘摆好棋盘,黄药师落子,两人开始下五子棋。 窗临大道,八宗修士一出酒楼,他们就能看见。 两人在这里自然是等陆亭云。 茶水下肚,棋下了几轮,酒楼门口迟迟不见人出来。 黄药师纳闷:“他们有什么事可以讨论那么久?就我们走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应该早就完事了啊。” 宋怀尘也觉得奇怪:“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就算八宗没谈完,陆亭云也该出来了,毕竟他现在身份尴尬,且又不是会勉强自己呆坐着旁听的性格。 黄药师有同感,没等宋怀尘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开口了:“陆亭云不像是会傻乎乎的等他们谈完的人啊……这时候还不出来,是走不了吗?” 为什么走不了? 黄药师想了想,得出了不太妙的结论:“我们这么一走了之,八宗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八宗骂不着我们,会不会在对着陆亭云指桑骂槐。” 宋怀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比如?” “比如质问他交的都是些朋友,一点不懂规矩。” “接下来是不是该质疑他的品行了?毕竟物以类聚。”宋怀尘按着黄药师的思路猜下去,“归一宗坐着主位,想必没多少人会真心服气,他们质疑陆亭云的品行后,就会开始质疑归一宗的教导。然后,又是一场大戏了。如果真的像我们想象的这么发展,对陆亭云来说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黄药师:“哦?这话怎么说?” “我至今已听见不少人对陆亭云表白心际了,归一宗很多人都希望陆亭云回去,并愿意为他斡旋与掌门的关系。他自己,也确实放不下同门。” “他不是说不成元婴不回宗门吗?”黄药师问了一句,也不需要宋怀尘回答,在那种情况下陆亭云说的话,完全可以被理解为气话。 “所以我们这就要和他分道扬镳了吗?”黄药师继续问,“万武兵库呢?我们还给他留了个名额呐。” 黄药师砸吧了下嘴:“我觉得啊,就算送他个临别礼物,还是应该让他和我们一起进一次万武兵库。” 没了八宗的名额,陆亭云还能进万武兵库,就说明他有奇遇,气运盛。 气运对修士来说极为重要。 “而且这对我们也有好处。” 黄药师和宋怀尘到凡世都是有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必须有更多的更可靠的,获取消息的途径,大街小巷中的消息虽多,但不够可靠,真正可靠的消息来源还是修真大宗。 他们带陆亭云进万武兵库,就相当于对八宗展示自己的实力。 有了实力就有了说话的底气,有了实力和底气,就能换到消息。 “不过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啊。”黄药师说了一通,却把自己说得无精打采,“我们又不能回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宋怀尘却是一笑:“只要黄药师肯帮忙,我们就能知道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黄药师:“帮什么忙?” “还记得我在映山湖做的那只小木偶吗?”宋怀尘从袖中抽出符纸,“酒楼里的八宗修士修为最高的不过元婴,黄药师你出手,绝不会被发现。” 黄药师接过符纸:“和控制木偶一样用?” “没错。” 黄药师按照方法向符纸中注入灵力,纸上的线条被他的灵力染做金黄,一根根从纸面上剥离出来,略微变了形状,如同蝴蝶振翅欲飞。 而后它就真的扇着翅膀飞了起来,黄药师看着它,神色惊奇,手指照着控制木偶的方法掐了诀,一道画面投在桌上,而那金色的蝴蝶却变得透明,从视野中消失了。 循着灵力,黄药师能切切实实的感觉到符咒的存在,假婴修为的宋怀尘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宋怀尘对黄药师说没问题,绝不会有人发现,脸上带着笑,看桌上的画面飞快变化,心里却沉了沉。 他在无象殿中用修为换消息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2 时心甘情愿,但当察觉到自己和黄药师的差距后——不进反退的差距——到底是有些后悔的。 “到了。”飞速变幻的画面缓了下来,靠近八宗议事的雅间,黄药师谨慎起来,放缓了动作。 雅间的门窗都关着,但符咒自然可以从缝隙中爬进去。精细的操作需要时间,投在桌上的画面一时间被木质门框给遮住,成了一片漆黑。 黄药师觉得奇怪:“怎么听不见声音?” 符咒不在自己手上,宋怀尘只能用看的:“你手诀掐得不准。”但都已经到了雅间,宋怀尘不敢去纠正黄药师的手势。 “听不见也没事,只要看到……”只要看到雅间里修士的状态,就能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了。 宋怀尘根本没能把话说完。 在符咒彻底进入雅间投射出画面的瞬间,黄药师惊得手一抖,瞬间断了控制。 宋怀尘一把抓过去,在半空中捉到了那丝即将散去的灵力细丝,用自己的灵力接了上去。 青色光芒一闪而过,在空中拖出了极长又极短暂的轨迹。 青色灵光为了抓住迅速消散的金色灵丝,更是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型阵法,以加快自身速度,减缓金色灵光的消亡。 那些绽放的法阵如同一颗颗星子骤然一亮,又随着符咒固有的隐匿性在瞬间消失。 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精微控制,看得黄药师目瞪口呆,但他完全没心思去赞叹宋怀尘对灵力控制的精细,因为雅间内的景象完完全全的展现了出来。 第53章 尸横遍野。 雅间内的人一个个都失去了意识,仔细看能看见他们胸口的微弱起伏, 应当是被迷晕了。 “采花贼来了?”黄药师一方面觉得震惊, 采花贼此举可谓恶劣, 完完全全是在挑衅八宗。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失望和恼火, 八宗的人显然没一个服用了他的解药,自己吞食了迷药的道一还倒在原来的地方,根本没人管。 宋怀尘控制着符咒在雅间里转了一圈:“……陆亭云呢?” 画面停在他们离开时,陆亭云坐的位置上, 深色木椅上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是牡丹花。 宋怀尘收了灵力,直接冲了出去,黄药师在桌上放了茶钱, 紧跟着出去。片刻的耽搁, 他已经看见不宋怀尘的身影, 但海外十洲的修为境界追上假婴也是一眨眼的事。 黄药师赶上宋怀尘, 不仅将解药塞进了他手里, 提醒他先吃下去, 还来得及说句话:“想想别人问我们为什么去而复返怎么回答。” 宋怀尘完全没有停顿:“喊他回家吃饭。” 黄药师:“……” 黄药师的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八宗议事, 雅间外根本没人。 平阳是大城,酒楼中客人极多,除了两个特地配给八宗所在雅间的小二,其他人完全不关注那扇紧闭的门后发生着什么, 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而那两个小二为了避嫌,都站在离雅间有段距离的地方,雅间内有小型阵法,客人需要他们时,触动法阵,他们立刻就能知道。 所以宋怀尘,黄药师推开门时,那两个小二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门一开,里面的情形暴露出来,小二“干什么”的质问卡在嗓子里,变成了一声发不出的尖叫。在修真界第一大城里数得上的酒楼里做事,跑堂小二最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能宣扬,什么只能闷死在自己肚子里。 门打开时,黄药师拉着宋怀尘往旁边避了避,是躲开雅间内可能散出的迷药的意思。 宋怀尘只感觉到了门开时搅起的一阵细风,其余的,无论是药味,还是药粉末,是既没闻到,也没看见。 然而迎面跑来的小二才跑到门口,话都没能说上一句,就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宋怀尘伸手捞住了人,黄药师赶忙去捂跑在后面的小二的口鼻,顺手给他嘴里塞了颗解药。 宋怀尘探了探第一个小二的鼻息,很平稳:“迷药这么霸道?” “不然八宗怎么会中招?”服用了解药的黄药师不怕雅间内残留的迷药,进去打开了临街的窗户,双袖一拂,掀起一阵大风,将室内的迷药吹出去。 雅间外,宋怀尘送出灵力,挡住了从里面吹出的狂风。八宗所在的雅间位置偏僻,除了两个小二,还没人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吩咐小二:“去把你们东家找来。” 小二应声,急急忙忙跑开。 雅间里黄药师已经在一个个把脉,给被迷晕的八宗喂解药了,有人喂一颗,有人只需两分,黄药师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切割药丸,将适量的解药喂进对方嘴里后,将昏迷着的人的嘴巴一合,下巴往上一顶,再在喉头轻轻一捏,熟练的将药顺下去。 他冲宋怀尘招手:“用灵力帮他们化化药。” 治病救人时的黄药师说话的口吻不容置疑,宋怀尘乖乖照做。 黄药师显然是从熟人救起的,先查看了归一宗众人的情况。 宋怀尘看了看已经吞下药丸的三人,将手按在了祁英华的锁结处。一方面是因为祁英华看上去状态最差,另一方面,根据他和归一宗三人不多的交流来看,最有可能清晰的向他们讲述事情经过的,就是祁英华。 考虑到祁英华之前可能的遭遇,宋怀尘一边替他化药,一边暗暗戒备。 黄药师的解药药效极好,几乎是立竿见影。 药丸一化开,祁英华的手指就动了下。 宋怀尘喊他的名字:“祁英华,祁道友?” 听见自己的名字,祁英华睁开了眼睛,表情茫然。他的茫然只维持了一瞬间——显然他还是没清醒,神色木然,却爆发出了浓烈的杀意。 早有防备的宋怀尘及时按下他的小臂,在招式还未成型时就将之拍散,同时再次喊了他的名字:“祁英华,我是宋怀尘,陆亭云的朋友。” 大概是陆亭云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回了神,祁英华眼中渐渐恢复了神采:“宋道友……” “我……我们……”祁英华环顾四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宋怀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先把大家救醒。” 祁英华点头,脸上还残留着些茫然的神色,他随着宋怀尘转向一侧,等看到宋怀尘救治着的人是师妹慧月时,起身的动作一晃,差点又倒下去。 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雅间里所有的人都被迷倒了,愣了一下后,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去给房坚白化药。 随即他发现雅间里少了个人:“陆师弟呢?” 宋怀尘收回点在慧月锁结处的手指:“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祁英华的表情告诉宋怀尘他完全不知道陆亭云去了哪儿,悠悠转醒的慧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迷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3 糊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陆师兄?陆师兄怎么了?” 慧月的询问才响起,雅间那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是小雪峰谭舜屿:“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黄药师低着头继续救人,没理会,摆明了要宋怀尘回答。 宋怀尘倒也没说喊陆亭云回去吃饭这种不靠谱的回答:“以往这个时候,陆亭云该回铺子了,就算有什么事回不来,也会传讯告诉我们一声。今天我没收到他的消息,怕他出事就回来看看。” 修为高深的,不用别人帮忙化药,也一个个醒了过来。 金谷园长老撑着额头,语气里有压抑的怒火:“来这里找?你是觉得陆亭云在我们这里会出事?” “幸好我来了一趟啊。”宋怀尘拾起椅子上娇艳欲滴的牡丹,“陆亭云难道没出事?” 男人手腕一甩,那朵牡丹就被扔到了金谷园长老面前。 “看来采花大盗来过了,还得寸进尺的掳走了一名修士。” 雅间门口传来的声音是熟悉的,宋怀尘回过头,看见狄荣山走了进来,酒楼掌柜躬身跟在他身后。 “你是这里的东家?”见到狄荣山,宋怀尘不仅没感到惊讶,还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如果不是名下有酒家,我如何能快人一步的知道迷药的配方?”狄荣山绕到金谷园长老身边,伸手拿起将桌上的牡丹。 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手持艳红的花朵,尖锐的色彩对比更衬托出他肤色的苍白,而这苍白中又透出一份特殊的妖艳,他将花朵凌空抛给宋怀尘:“稍安勿躁。” 宋怀尘接住了那朵花,对狄荣山做了个手势:“请。” 狄荣慢慢踱着步子,视线停在桌上的油纸上,打开的油纸药包中还残留着些许粉末:“八宗的各位会聚集在这里,想必是因为黄药师破解了迷药配方,各位是现场试验了吗?” “金谷园的弟子也解开了配方,是他做成的药。”回答的是黄药师,“现场试了。” “也就是说采花大盗根本不需要自己带着药来,只需把雅间里的药粉吹开,就能迷晕所有人。” 房坚白问他:“采花大盗不可能知道我们手上已经有成药了。” 狄荣山转了个身,面向金谷园:“真的不可能吗?” 金谷园长老当即拍了桌子:“你什么意思?!” “是哪名弟子配出了迷药?有多少人知道?”狄荣山紧追不舍。 金谷园丁长老脸色变了几遍,突然扭过头,压着嗓子对身后的弟子吼:“去看看迟谷!” 那名弟子吓了一跳,连连应声跑出去,另一边道一表情紧张:“我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丁长老看了他一眼,懒得理睬。 看着道一茫然紧张的神色,狄荣山意有所指的开口:“金谷园迟谷,我记得是位不输于药师谷弟子的丹修?” 这句话一说,道一立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他在怀疑迟谷是采花大盗,甚至连金谷园丁长老——自己宗门的师长,都在怀疑迟谷! 胖乎乎的金谷园弟子瞬间变了脸色:“我师兄他——” 他没能把话说完。 雅间所在酒楼距离金谷园下榻的酒家极近,去找人的弟子已经回来了。 “迟谷、迟谷他不在!”那弟子眼神闪烁,显然还有话没说。 八宗的人都在,丁长老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说!” “迟谷房间里……有一盆牡丹……”那弟子不敢不说,又实在不想说,闭了眼,逼着自己喊出来,“红牡丹,被折掉了一枝,断口还新着!” 一声轻微的脆响,是宋怀尘折断了花枝。 手持花朵的男人语气平静,平静到柔和:“如果采花大盗真的傻到用自己房里的花做标记,我们早就抓到他了。” 第54章 “这可说不准。”凡是涉及金谷园,小雪峰谭舜屿总会插上两句, “迟谷与道一关系亲厚, 道一已经解开了迷药配方, 入菜的药材练成了迷药,迟谷早晚会暴露。” 谭舜屿也注意到了在平阳出没的采花大盗的不同:“这次的采花大盗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恶事, 或许正是因为身为八宗弟子,还有做人的底线。” “谭道友慎言。”临川学宫的长老开口了,“采花大盗是谁如今并不能确定,切勿随便怀疑我们八宗修士。再者, 若真是我们八宗之人,就算并未铸成大错,他的行为也极为失德,失德之人, 是不会有什么底线的。” 人已经都醒了, 黄药师不想傻站着, 加入了讨论:“不管采花大盗到底是不是你们八宗的人, 迟谷被掳走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听刚刚的形容, 迟谷好像挺有名?那他有没有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八宗修士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也许采花大盗是女人呢?”黄药师抛出了他和宋怀尘等人私下讨论的结果, “女人当然不能对女人做什么,想要对男人做些那什么, 也不太容易。” “迟谷风流倜傥,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说话的依然是小雪峰,但不是谭舜屿, 而是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弟子,“宛芳前辈,没错吧?” 小雪峰年轻弟子的视线直直投向主桌边坐着的踏月楼女修,后者涵养极好的微微一笑,淡声回答:“迟谷已与我踏月楼弟子定亲,我们自然能肯定他的品行端正,外头的传闻不足为信。” 白鹿学舍的长老是一桌人中最年轻的,看上去不过弱冠,坐在桌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端正,松松垮垮。 不知是不是自觉资历不够,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小雪峰踏月楼的对话突然笑了笑,那笑也是松松垮垮的:“我还奇怪为什么小雪峰总是针对金谷园,现在看来是嫉妒吧?” 松松垮垮的年轻人说起话来直白得像是不过脑子一样,简直让人弄不懂他为什么能坐在这里。 小雪峰的人听了他的话自然生气,眉毛一竖就要发怒,余光却瞥见一道红色飞过,定睛一看,牡丹花钉在了桌子上,花杆入木三分,花冠颤动不断。 宋怀尘轻轻拍了拍手:“在下算是见识了,大开眼界啊。”他拖长了语气,嘲讽满满的溢出来,“两名弟子不知所踪,采花大盗踪迹无寻,各位却气定神闲的坐在这里对着彼此冷嘲热讽,八宗议事果然别具一格,高深得让人看不懂。” 就像一个躲不开的巴掌迎面扇在脸上,啪一声后鸦雀无声,雅间里瞬间一静。 宋怀尘仿佛感觉不到寂静中的危险,继续发问:“你们的宗门腰牌里,没有救命的法阵吗?” “有。”回答他的是道一,“但只能由弟子发动。” 慧月也点头:“归一宗的也是。”小姑娘眼泪汪汪,自从知道陆亭云不见后,她就一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4 直是这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宋怀尘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时陆亭云身上带着归一宗腰牌,却没有动用:“弟子发动阵法之后呢?” “自然有师长去救援。” 陆亭云是熊耳峰大师兄,师尊闭关,与掌门关系不睦,距离宗门又实在太远,所以发动了法阵也没用。 “宗门没有主动寻找弟子的方法?” 房坚白回答:“宗门不会监视弟子行踪。”他停顿了下,“各个峰头,都有自己的联络方法。”他有意无意看了道一一眼。 宋怀尘已经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也不管房坚白是不是在下套子,开口就问:“道一,你能联系上迟谷吗?” 道一求助的望向金谷园丁长老,后者微阖着眼睛,没有表示。 没表示就是默许,道一低声道:“我试试。” 胖乎乎的年轻人联络师兄的法子也依托于宗门腰牌,他打出法诀,腰牌漂浮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罗盘虚影,一根指针定定的指着某个方向,那就是迟谷,或者说迟谷的宗门腰牌所在的地方。 找到腰牌不一定能找到人,但总要找一找。 宋怀尘自然是要跟着去的,黄药师当然不会留下。 狄荣山从须弥袋中掏出一对对影珠,在手中盘了两圈,让两颗珠子投出的画面相互映照,随即将一颗留在雅间内的木桌上,另一颗捏在自己手里:“不劳动八宗的各位了,我跟着去就行。” 投影珠极难得,千金难求,能同时传回声音、画面,效果比投影石,传音符好上许多,传递的效果不会被符咒、法诀影响,而且它极坚韧,元婴以下的修士无法破坏,据传在千百年前正道与魔修的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而确保了正道修士的胜利。 也是因为那场战争,投影珠被消耗了无数,又因为这场战争赋予了对影珠不同寻常的意义,以至于它的价格一再攀升,如今别说是在战场上使用,就是供在多宝架上的都没几对。 狄荣山不仅随手掏出了一对,还将两颗拆开,大咧咧扔了一颗给八宗修士,财大气粗到有了些难言的意味。 狄荣山有对影珠?是偶然所得吗?他真的只是酒楼东家? 他把对影珠放在雅间是什么意思?相信八宗的为人,绝不会对这宝物动手?对影珠照影不留影,就算真有人抢了一颗,而狄荣山在另一头明明白白的看见了,事后想要质询,也是没有证据的。 狄荣山根本不管他拿出对影珠后众人千回百转的心思,跟着宋怀尘三人就走了出去。 他确实不怕对影珠被拿走,八宗内部斗阵激烈,却又要维护道貌岸然的假象,彼此在监视中相互制约,他留下的那颗珠子绝对安全。 宋怀尘问他:“万一呢?” 狄荣山笑:“那也就损失些钱财而已。他们还能把第二颗抢走吗?” 狄荣山把玩着珠子,看雅间内的情形。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他们一走,八宗修士就把放在正中桌子上的投影珠,塞到了雅间墙角的凳子腿后面,狄荣山这头只能听见声音,画面看出去是一条条木头的凳子脚,还有一双属于修士的大脚。 珠子在雅间角落里,画面就落在了地上,得让人看着。 雅间里的八宗修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内容在宋怀尘听来,无非是彼此间冷嘲热讽互相扯皮,毫无意义的浪费口水。 “他们在谈论你哦。”狄荣山提醒宋怀尘。 八宗修士在讨论采花大盗会不会是宋怀尘。 黄药师也听见了,嗤笑道:“谁让他刚刚那么嚣张呢,连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被震住了,这会儿他们回过神,当然要死命的编排宋怀尘这个让他们颜面无光的家伙了。” “如果我是采花贼,呆在雅间里那么久,八宗长老们却在怀疑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他们自家修士,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想要打断他们?” 他的话通过对影珠传到了八宗修士的耳中,得到了“故布疑阵”的评价。 宋怀尘理都懒得理,问道一:“还有多远?” “很近了。”道一表情紧张,“迟谷师兄,难道被关在世家巷里。” 顾名思义,世家巷就是坐落着世家大族府邸的一条巷子,虽说名字是“巷”,但实际上是非常宽敞的一条街。 走在街面上的人也不少,有挑着担子吆喝着走过的行脚商人——世家巷不允许摆摊,有外出采买的世家佣人,也有慕名而来参观、或者想做门客的各路修士。 以道一打头的一行四人没引起任何注意。 一行四人走得不慢,但狄荣山就是有本事让自己看上去走得散漫又悠闲,他对道一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宋怀尘看见走过身边的世家仆人,都会向狄荣山欠身行礼,他这个富贵世家子,名副其实。 “就是这里。”道一停在一道院墙前,左边一丈处,便是某家宅邸的偏门,“腰牌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 道一的脸色不好看,一尺之内看不到任何人,只可能是迟谷的腰牌掉落在了这里。 “这个吗?”黄药师伸出两根手指,从墙和路面交界处割出的排水沟中夹出一物,正是金谷园的弟子腰牌。 “而且,不止是金谷园的腰牌……”排水沟砸得挺深,黄药师蹲下去后看见了站着的三人看不见的角度,“那边……”他打了个诀,把东西从沟里推到路面上,“是不是陆亭云的腰牌?” 宋怀尘抬手一引,将东西抓过来。 玉佩沾着淤泥,宋怀尘捏了满手滑腻,赶忙改成用两根手指捏着,他将正反两面都仔细看了看:“是他的。” 系腰牌的挂绳断口整齐,是被人切断的。 淤泥下露出一角白边,不是玉佩的碧色,宋怀尘揪着那角白色,扯出了一张碎纸片来,纸上的字迹已经被泥水泡糊了,但宋怀尘能认出那是什么——毕竟是自己写的——是从他给陆亭云的剑法册页上的撕下来的。 宋怀尘:“……这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谁知道呢。”他知道的是另一件事,“看来采花大盗没能把我们的陆真人彻底迷晕啊。” 第55章 眼见没有其他线索,道一与宋怀尘等人拱手道别, 回去向师长汇报情况。 狄荣山将对影珠收入须弥袋:“多此一举, 对影珠又不是摆设。” 黄药师说:“他不过是找个理由回去罢了。” “你不去把另一颗对影珠拿回来吗?”看着狄荣山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怀尘提醒他。 狄荣山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一颗珠子而已。如果真丢了,对八宗的损失比对我的大。”他问宋怀尘, “宋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怀尘试图分辨那片碎纸上的字迹,然而纸片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5 太小,被泥水泡的时间太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笔画少的“之”字, 还有两个半字完全是一团晕开的墨迹了。一篇功法中“之”字多得很,宋怀尘实在看不出纸片上的内容到底属于那一句话,有什么特别。 “回去吧。”宋怀尘用干净的丝绢把陆亭云的腰牌,以及碎纸包起来, “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了。” 狄荣山袖起双手:“那我就去问问这周围的世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吧。” 宋怀尘冲他点了下头:“多谢。” 他的道谢让狄荣山弯起嘴角:“诶呀, 宋道友如此客气, 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你对陆亭云是真上心, 我可都要嫉妒了。” 狄荣山的话让黄药师侧目, 视线在宋怀尘和狄荣山之间来回转。 黄药师的目光太露骨, 宋怀尘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暗含警告。宋怀尘想表达的无非是自己和狄荣山没关系, 让黄药师别乱想,但偏偏就是这个眼神,让黄药师的表情变得更奇怪。 他们和狄荣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就领教过对方的口无遮拦, 但宋怀尘从来都是不理会的,今天突然有了反应,莫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黄药师心事重重的跟着宋怀尘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想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么会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他每天走街串巷的时候? 狄荣山提到了陆亭云,那么陆亭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陆亭云,又在哪里呢? 心事重重的黄药师抬脚跨进店铺门槛,听见了蕴芝的声音:“今天是平阳最后一天戒严,明天我们是不是就能去杻阳山了?” 作为生活在人修之中的妖修,蕴芝有着极强的危机感,进入小木偶后她天天躲在门口,听外头人来人往透出的只言片语,以求更加的了解这个世界。她的确听到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无非是平阳城的戒严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很可能明天就要结束。 她问宋怀尘是不是能走了,语气中带着寄人篱下的小心,以及毫无掩饰的急切。 黄药师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过去,突然的惊醒让他心头一悸,他无由的想起了宋怀尘在映山湖中心魔爆发时的暴躁刻薄,猛地抬头去看宋怀尘。 这一看就是一愣。 小木偶蕴芝站在桌上,宋怀尘垂头看她,神色复杂,就像是冰湖解冻时淌出的第一道活水,在冰冷中透出一丝春日的温柔来。 他看蕴芝的视线不再是像看陌生人的无动于衷,而是带着挣扎与歉疚。 宋怀尘的视线有了温度,蕴芝心里却凉了,她站不稳似的退了一步:“你……”你不愿意带我去杻阳山了吗?你不管你师兄了吗? 蕴芝都不敢问出口,生怕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宋怀尘……”黄药师说话是也带着小心,但语气中还透出一重兴奋,他对陆亭云的用意有了猜测,“腰牌是表明身份,功法是你在映山湖时写给他的,陆亭云指的会不会就是映山湖?” 宋怀尘若有所思:“……映山湖?” “你还记得那只木偶吗?”黄药师急急道,“陆亭云也许把它带在了身上?” 宋怀尘听完,直接上了阁楼,禁制一封,盘腿打坐。 蕴芝这时候才敢说话,方丈山的药师给草木妖精特殊的亲切感:“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啊,”黄药师想了想该怎么说,“大概是终于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了吧。” 难得宋怀尘不在,又有人愿意和她说说话,蕴芝顺着黄药师的话头问:“他有在乎的人了?是陆亭云?” “他也在乎你啊。”黄药师终究是替宋怀尘说话的,“如果不在乎你,不在乎他的大师兄,他不会费心将你从剑中放出来,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蕴芝就抢了话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对我们也、也能说很好,但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在乎,和对我们的在乎,是不一样的。” 蕴芝很坦诚:“我不是人,为了在人修中活下去,我一直在学习如何察言观色,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宋怀尘,是因为他身上始终有股和我们小丹峰格格不入的气场,如果说小丹峰彼此间的关系是暖的热的——这种亲近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那么宋怀尘就是冷的凉的,他的疏远让我觉得安全,却也,不那么愉快。” “如今他有了在乎的人,我作为他曾经的师姐,该为他高兴。但如果他的在乎和我的在乎冲突,那我真的没法去恭喜他。” “能告诉我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药师不傻,蕴芝前面是真情流露,后面则是在套他的话了。 “宋怀尘没有回绝你,就一定会带你去杻阳山找郁辰,不管他这个人是冷是热,说到做到的品行总是有的。” 阁楼之上,宋怀尘闭目入定。自从结成假婴,他再也没有打坐过,运行周天灵力流转时的滞涩感,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突如其来的落差让宋怀尘很难维持心境的稳定,所以他避开,另辟蹊径。 这回不得不打坐,灵力运行时通过灵台,假婴随之微微震颤,却完全如同一件死物,不会吐纳灵气。 宋怀尘看着糟心,完全入不了定。 这种时候越是着急,越是没效果,宋怀尘索性睁开了眼睛,想了想又从须弥袋中拿出陆亭云的宗门腰牌,细细擦干净。 把玩着那块温润剔透的玉佩,看着上面“陆亭云”三个字,宋怀尘低声自语:“本命剑给过我,宗门腰牌更是在我手上过了两次,下一回,是不是连命灯都要在我这里点一盏了?” 第一宗门的腰牌用的玉料极好,长久佩戴后沾染上了主人的灵力。 微弱的,属于陆亭云的灵力传递到宋怀尘的手指上,将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系带了回来。 甚至不用闭眼,神识便循着那丝联系飞了出去,而后入定姗姗来迟,沉重的肉身,枯涩的经脉统统远离,下一瞬间,整个人沉沉一坠,熟悉的笨重感出现了。 小木人宋怀尘置身于一片黑暗中,活动活动四肢,向各处走走摸摸,始终是一片触不到边的漆黑,应当是在须弥袋里。 须弥袋中的东西自己是无法出去的,宋怀尘拍了拍手,试图引起须弥袋主人的注意,“啪啪”两声在黑暗中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宋怀尘又等了等,没有任何动静。 进入修士的须弥袋对宋怀尘来说是崭新而陌生的体验,宋怀尘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姑且认定了一个方向走。 小木偶没有心跳,黑暗又模糊了时间,宋怀尘完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然后头顶上突然出现了光,一只巨大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抓住了小木偶往上拉去。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宋怀尘放松四肢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6 ,假装自己是最普通的木偶人。 “这个?”宋怀尘听见捏着自己的人开口询问,同时也看见了对面的陆亭云。 拿着陆亭云须弥袋,从里面掏出了木偶的,不是陆亭云。 “对,就是它。” 宋怀尘看不见抓着自己的人,只能看见对面的陆亭云。除了腰间的佩剑不见了,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语气平和的和人说着话。 抓着宋怀尘的人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嗤笑道:“没想到陆真人居然有这样的爱好,不抱着这东西就睡不着觉?” “修为被封,你要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还不如无知无觉的睡一觉。”陆亭云语气温和平缓,“我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还怕被你知道我的小爱好吗?”他用温和的语气说着一点都不温和的话,“你又不会说出去。” 是的,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采花大盗不可能把陆亭云这不为人知的癖好说出去,因为说了,大家就知道他是谁了。 采花大盗冷哼一声,将木偶往陆亭云身上一扔,留下句“看你能撑多久。”就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落下,脚步声消失,宋怀尘动动手脚,爬了起来,然后就觉得脑袋上一热,陆亭云沾着血的手指按在了木偶人的头顶上。 然而,小木偶还是小木偶。 “宋兄?”陆亭云疑惑的声音响起,“修为被封,血就没用了吗?” 顶着一脑门血的木偶人等了又等,能传遍全身的暖流没能出现,滞涩而沉重的感觉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肉身,他传音陆亭云,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或许因为我现在是假婴。” 第56章 “既然我们两人现在修为都有问题,那就别讨论到底是谁的问题了。”陆亭云听到宋怀尘提到假婴, 忙不迭转移话题, 卷了袖子去擦木偶头上的血。 小木偶的脑袋随着陆亭云的动作左摇右晃, 宋怀尘的视野也跟着晃。 除了没有窗户,陆亭云所在的房间是平阳城典型的客房布置, 他——也就是小木偶,现在站在客房中间的圆桌上。 “刚刚那人是谁?采花大盗?”宋怀尘传音问。 “只能是采花大盗了吧。”陆亭云回答道,“他用了易容法诀还戴了面具,也隐藏了真实的修为, 我看不出他是谁。” 不过从身形看应该是个男人。 “你怎么被抓的?”宋怀尘盯着紧闭的房门,继续问着。 陆亭云停顿了下,这个停顿不像是思考,更像是犹豫。他擦小木偶脑袋的动作也停了下, 宋怀尘艰难的控制着迟钝的木偶脑袋转过了头。 神魂与木偶不契合, 小木偶动作迟缓, 视野中放大了的事物随着脑袋的旋转发生了扭曲变形,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宋怀尘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住东西, 然后只听“锵啷”一声,手上传来清晰真实的触感, 坚硬又光滑。 触感一闪而逝,宋怀尘向下压的手掌拍到了什么稳定的东西,他稳住了身体,同时也找回了身体的感觉。 “宋、宋兄?”陆亭云一只手还捏着小木偶, 另一只手急忙来扶他。 “修为不济的后果是变成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吗?”宋怀尘站直身体,将打翻的茶壶扶正,同时看见了桌上的小木偶,“看来影响的不止是时间。” “不过……你居然还带着它。” 因宋怀尘突然出现的惊吓表情从陆亭云脸上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个笑容:“我做的那些毫无意义的木偶宋兄都还留着,这只救命恩人的小木偶,我怎么可能丢?” “幸好你还带着它。”宋怀尘也笑,将木偶从陆亭云手里拿过来,“否则我还真没办法找到你。” “说说吧,你怎么被抓到的?” 陆亭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宋兄,你还能回去吗?回到木偶里去?” 曾经的宋怀尘出现时,是寄灵在木偶身上,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木偶之间的联系,如今他和木偶分开,那联系竟然也跟着断了。 似乎是元神出窍,又感受不到肉身,更像是入定后的神游状态,宋怀尘也不知道自己这道意识投影什么时候会消失,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采花大盗随时都会回来,你得找个地方藏起来。”陆亭云站起身,在房间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在房间里放监视法阵,但我怕你这个状态的隐匿法诀会被发现。” 宋怀尘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胡射城的天雷都没能劈死我,一个修士恐怕也没那个本事要我的命。” 他注意到陆亭云走路时脚步虚浮:“你只是被封了修为吗?” 陆亭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面对着床边的衣柜,没有转身,伸手把柜子顶上不伦不类放着的花瓶拿下来:“你还想让我和黄药师再经历半年胆战心惊的等待吗?” 虽然说到了黄药师,又绝对没有只是顺口带上他的意思,但从陆亭云嘴里说出来,意味就不一样了。 是责怪,但更像情话。 宋怀尘皮相好,在鹤亭望与同峰修士关系冷淡,外峰、外宗那些没和他深交过的修士却有不少对他抱有好感,隐晦的露骨的话宋怀尘都听过不少,他总能用笑容敷衍过去。 可现在,宋怀尘笑不出来。 知道郁辰出事,他可以继续按自己的步调做事,陆亭云失踪,他乱了阵脚,感受到了久违的急躁。 在听八宗修士说那些于事无补的分析时,宋怀尘分出了一半的精神,强迫自己冷静,想着真奇怪啊,陆亭云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从无象殿,到鹤亭望,再到凡世,他见过那么多人,陆亭云有什么特殊呢? 陆亭云确实特殊,街头巷尾有他的故事。 这是个出身良好的修士,是第一宗门归一宗的弟子。虽然他不是掌门真传,身份上与话本里的主角差了一小截,本人的经历却完全不比故事中的主人公差,他经历了很多磨难,每一个磨难都能被单独拿出来写成故事,他跨越了所有的难关,破而后立,修为以惊人的速度提升。并且他还有俊朗的外表,开朗的个性,还处事温和。 他是惊才绝艳的修士,又没有其他天才妖孽的怪脾气,几乎每个人都向往着他,各种意义的向往。 从陆亭云两个师妹的表现中,宋怀尘已经知道这个剑修到底多有吸引力了。 所以他也吸引了我吗? 宋怀尘问自己。 可那些所谓的磨难,那些故事中的惊艳,甚至陆亭云为人称赞的外表,对于来自无象殿的宋怀尘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感情这种事情,哪是能说得清的。 就如同宋怀尘能理解无象殿、小丹峰的其他人,却还是不愿意回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脸上毫无笑意的宋怀尘柔声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7 问陆亭云:“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陆亭云心里是憋着股气的,宋怀尘的服软正中下怀,他猛地转身,忍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语气激烈强硬:“我希望——” 然而才说了个开头,一看见宋怀尘的表情,心里的那股气“噗”一下泄了,藏得更深的,深得连说出口都不敢的另一种感情却猛然间找到了发泄口,脑袋里哄的一声,陆亭云眼眶一热,他失态冲回去,揪住宋怀尘的领子,惯性把两个人一起甩到墙上。 陆亭云低着头,努力平复着心情,说话声咬牙切齿:“……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宋怀尘被按在墙上,几近本能的体会到了陆亭云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因为震动而头脑空白,一个却毫无波动的冷静着。宋怀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有什么不好吗?我一直挺好的啊。” 已经开了头,憋着的话根本收不住:“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你好?你哪里好?你一身修为高得可怕,很多事都瞒着我——黄药师也瞒着我,这没什么。但你没发现你和黄药师完全不同吗?黄药师喜欢吃,热衷于药材,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偏好,他活得有目标,活得真实。你呢?你好像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在意,你说不在乎映山湖的人,可为了救个小姑娘,你可以拼上自己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上恰好有《斩尘诀》,而《斩尘诀》又恰好与度量衡有关,你会想到走出映山湖后开家店,搜集各路消息?” “你口不应心,你做事的动力都是别人给的,都是机缘巧合。如果有一天你运气用光了,不再有巧合了呢?你打算干什么?” “宋怀尘,你给我的感觉很不真实,好像不是活在这个世界里一样,我怕有一天你会突然消失。” 在陆亭云大起大落的话语声中,冷静和不冷静合二为一,共同构成了宋怀尘这个人。 被怒斥了一通的宋怀尘缓慢的眨了眨眼:“我自以为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人陪我下五子棋,我就会觉得很充实,很愉快了。” “我确实不坦率、不果断。”宋怀尘有自知之明,“但应该也没你形容的那么糟糕吧?” “你说‘应该’,就表示你自己也不确定。”陆亭云控制住了情绪,终于敢抬头,他的眼眶是红的,“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但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宋怀尘停顿了下,陆亭云看着他。 “现在,不该讨论我如何,而应该讨论你如何。” 在陆亭云冲过来的时候,衣柜上的花瓶被扔在地上。 宋怀尘抬手一招,将躺在碎瓷片中的植物招来。莫名其妙的放在了衣柜上的花瓶,里面插着的植物也很莫名其妙,既不是香,也不好看。 茂盛的绿叶中零星有黄色的花萼拖着细碎的小白花,有几朵花已经谢了,结出了黄豆似的果子。 “詹草,服者媚于人。采花大盗对你说的,看你还能撑多久,指的就是这个吧?” 詹草服食后起效极快,放在房间里对人恐怕也不是没影响。 陆亭云的爆发和这东西估计也有关系。 陆亭云开了句玩笑:“宋兄,看我给你找了件多紧急的事。”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宋怀尘问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又成了映山湖里那个万事皆在掌控中的宋先生,“你可还什么都没告诉我。” “不过在此之前,”宋怀尘攥住了那只还揪着自己衣领的爪子,一字一顿:“放手。” 第57章 “风是从房间里面刮起来的。”陆亭云告诉宋怀尘。 这就是他迟疑的原因,采花大盗恐怕真的是八宗内部的修士:“房师叔毕竟不是熊耳峰的人, 我离开宗门也有一年多时间了, 不清楚小丹峰与他们关系到底如何, 不便参与他们的讨论。”慧月的话陆亭云不敢全信,即使他知道以慧月的性格不太可能说假话。 陆亭云不便参与八宗的讨论, 却更不能开口说要先离开,毕竟以他目前的处境能坐在雅间里,已经是八宗对他示好的表现了,他不可能没眼色到在对方释放了好意时去得罪人。 走不得又说不上话, 坐着反正也没人理,陆亭云索性拿出了宋怀尘给他的剑诀,翻看着琢磨。 “他们讨论得很激烈,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房内细微的气流变化。 陆亭云在看剑诀, 剑诀写在册页上, 册页厚重, 不可能像书页那样被微风吹动。但是非常凑巧, 风起来的时候, 陆亭云不是在看内容, 而是在看宋怀尘的字,他轻微的转着册页的角度, 看墨迹在光线下变幻着的反光,那是非常细微的变化,于是陆亭云注意到了册页起了毛的边缘上,宣纸绒毛不正常的晃动。 察觉到不对时, 陆亭云立刻屏住了呼吸,然后将视线投向圆桌——药粉就那么大咧咧的摊着。 他完全来不及开口提醒,那风就已经将粉末吹了起来。 讨论得非常激烈的修士们立刻中招,瞬间趴倒在桌子上。 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往前一探身想查看师长的情况,瞬间也中招倒下。 整屋子的人都倒了下去,陆亭云跟着往下倒,闭眼装晕——当时陆亭云没能分辨出自己这行为该说是高明,还是愚蠢。 他坐在最边缘,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两个“最”的配合合情合理,几乎是在陆亭云松手让册页滑落的同时,他听见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街面上的喧闹声流水般泻进寂静的雅间内,很快又被关在外面。 来人脚步声极轻微——他为了消除脚步声,两脚几乎都没离地,是蹭着地面在走——但陆亭云全神贯注得听着,还是能判断出他行走的轨迹。 在那人走到自己身边时,陆亭云猛然睁眼,意图拔剑进攻。 金丹期的剑修出招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如果没在蓄势时就制止,基本不可能将这一招中途拦下。 “如果你那一剑斩了出去,我不可能没发现。”宋怀尘没能在雅间里找到任何战斗的痕迹。 陆亭云苦笑:“我连剑都没能拔.出来。” 修士龟息的时间有限,陆亭云想要一击得手,必然全力以赴,但当他调动灵力的时候,却发现不仅是灵力,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明明是想要拔剑,手却痉挛似的往外大力一挥,刺啦一声,是他撕破了掉在手边的剑诀册页。 “雅间里的,恐怕不止是迷药,我怀疑从外面进来的人又带来了一种新的药。”陆亭云的声音变低了,“无论是将用作调料的药材制成迷药,还是调出了这么一味让人防不胜防的药剂,采花大盗绝对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8 是用药高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却没看见人。” 陆亭云语出惊人:“我是自己走出的酒楼,然后自己上了停在外面的一辆马车。” 平阳城里世家多,喜欢用马车的不少。 宋怀尘仔细回忆了那天在茶楼里看见的马车,太多了,从陆亭云所在的酒楼驶出的就不少。 “这个先不管。”无解的事先放在一边,“你的腰牌是怎么回事?还有金谷园的迟谷,你看见他了吗?” “迟谷也在马车里,昏迷着。”陆亭云回答,“至于腰牌……我先把迟谷的扔了出去。” 陆亭云不断尝试控制自己的四肢,在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找回了手指的感觉。 平阳的马车都是没有车夫的,陆亭云所在的这辆也不例外。 看不见的人实在是令他毛骨悚然,他将迟谷的腰牌从车帘下扔出去,用意是想看看车夫的位置上到底有没有人。玉佩贴着车板滑了出去,没有碰到任何阻碍,陆亭云听见了玉佩落地的声音。 “虽然手指能动,但身体还是麻的,我跑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来救我了。” 在确定外面真的没人时,陆亭云懵了一下,看不见的人实在太诡异。可在感觉异样的同时,他不怕死的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采花大盗到底是何方神圣。陆亭云相信,到了目的地,采花大盗一定会现身。 痉挛的手指将从册页上撕下的那片碎纸捏着,一路带进了马车,陆亭云将纸片粘附在自己的腰牌上,然后把腰牌扔了出去。 黄药师猜对了,陆亭云这么做,确实是想让宋怀尘记起那只小木偶,记起他们奇妙的联络方式。 宋怀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如果我没有找到你的腰牌呢?如果你的腰牌被别人捡走了呢?如果我找到了腰牌却没意识到你指的是什么呢——我真的没看懂你这深奥的暗示!” 陆亭云用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宋怀尘即将出口的责难:“你现在不是在这里了吗?” 陆亭云不仅在赌他们之间的默契,更在赌运气。 “我在这里,但这里是哪里?”宋怀尘没听到他最想要听的,“我根本不关心采花大盗是不是八宗的人,我只想快点抓住他,好让我们能顺顺利利的去杻阳山。” “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腰牌的?”陆亭云由着宋怀尘捏着他的脉门查探经脉状况,同时开口问道。 “世家巷。” “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和我丢出腰牌的位置是半柱香的距离。”马车里的陆亭云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但通过另一种方式尝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而这种方法,必须有另一个人的参与。 宋怀尘说“知道了”,计算着半柱香马车能走过的距离。平阳城笔直的,复杂交错的道路在他脑海里铺出一张大网,马车以腰牌所在的世家巷为起点,向一辆,变为向正反两个方向行驶的两辆,遇到岔道,再分为向不同的方向行驶的若干辆。 越来越多的马车匀速行驶着,它们拖出明亮的,不会消亡的轨迹,在暗色的平阳城道路上绘出鲜明的轨迹。 然后,那些可能是陆亭云藏身地点的位置被一个个点亮,如同绘制完成的符咒在联结处埋下一个个阵眼。 “范围很大。”宋怀尘将思考的结果如实反馈给陆亭云,按在对方脉门上的手也收回了,“我看不出你的灵力有什么问题,”这是他力所不能及的领域,“如果黄药师在就好了。” “我缩小不了范围。”陆亭云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怀尘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以用硬闯的。”陆亭云对他说,“采花大盗很可能是八宗弟子,而八宗修士,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外,现在这个时期太敏感了。” “如果他正好在呢?”宋怀尘反问,“在雅间里动手脚的修士得在八宗露脸,那个看不见的呢?” “我是当局者迷,我看不见,不代表你看不见。而且……如果看不见的人真的在,没道理你在这里这么久,对方都毫无反应。” 宋怀尘说:“有点道理。”他将两只手十指交叉的握了握,活动活动手腕,肢体感觉鲜明清晰,没有即将消失回归肉体的麻木感。 “你有尝试过逃跑吗?”宋怀尘问陆亭云。 陆亭云回答:“没有,我可乖巧了,等着宋兄你来救我。” “想得美。”宋怀尘白他一眼,“自己逃跑去,我这个不知道是鬼修还是魔修还是人修的家伙,最多只能给你护护法。” 陆亭云笑:“好好好,听你的。” 他揣着小木偶,脚步虚浮的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伸手向外探了探,一道禁制亮了起来。 陆亭云身后一步的宋怀尘抬手将禁制劈开:“评不上品级的小禁制,也只能关关没修为的人了。”宋怀尘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 陆亭云直接说了出来:“我们无从判断他的修为。” 他说着抬脚走出去,房间外是条长长的走廊,一侧的墙上嵌着夜明珠照明,另一侧则是一扇扇房门:“我们在地下。” 宋怀尘:“不是个好消息。” 每一扇房门上都封着禁制,宋怀尘一一看过去:“这些禁制……和关你的可就不同了。” 那些房门上的禁制宋怀尘根本连碰都不碰,他伸出手虚虚沿着禁制符纹走了遍:“这些禁制是串在一起的,动了一个,其他的也都会连带着被触动。唯独你在的房间没被串进去。” 陆亭云的房间并不是顶头的第一间,很显然是特地挑出来的。 “虽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房间不在里面,”宋怀尘微微侧了头,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拉着陆亭云退回去——走廊一望到底,根本没处藏身,“但我更想知道什么地方的地下会有这么多的房间。” 第58章 宋怀尘拉着陆亭云回到房间后,关上门伸手往门板上一拍, 就把他打碎的禁制原模原样的贴了回去。 碍于迫近的脚步声, 陆亭云不敢说话, 视线在宋怀尘和禁制间来回,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宋怀尘伸出手指压在嘴唇上, 做噤声的动作,拉着陆亭云往房间深处退,一侧身藏进了衣柜与床的夹角中。 陆亭云上前一步,坐回桌边, 对着门的方位调整了下椅子的位置,将来人的视线引向衣柜对面的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陆亭云灵力被封, 五感的敏锐度也打了折扣, 他等宋怀尘从藏身处走出来, 才敢开口说话:“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很整齐。” 宋怀尘听得更清楚:“像是在巡逻。”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79 “城主府地下有牢房。”陆亭云把桌上的詹草扔进衣柜, “也有人巡逻。” 宋怀尘把脑海里那张标注了马车路线的平阳地图翻出来:“半柱香的时间足够到城主府了。”在世家巷绕几圈, 拖延时间、迷惑视线绰绰有余。 “但城主府的牢房是这种布置?”陆亭云示意四周,“如果只有这一间是特殊的, 那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刚刚说采花大盗是八宗弟子,八宗弟子怎么会有能力在城主府动这种手脚?” 宋怀尘问:“你有没有进过城主府地牢?” 陆亭云的回答是没有:“城主府轻易进不得,更何况是地牢。” 世家也有地牢,甚至请八宗弟子参观、指教, 但陆亭云从未见过,或听说过哪个世家有这么大规模的地牢。 陆亭云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确定位置,宋怀尘却说有办法。 “我有办法。你出去后,和黄药师一起找狄荣山——” 听见狄荣山的名字,陆亭云想也不想就打断了宋怀尘:“找他做什么?” 宋怀尘完全没想到陆亭云反应这么激烈,在一个措手不及的停顿后失笑:“他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 只有小孩子的世界才会用到这样简单又明确的形容词。 陆亭云觉得宋怀尘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想好好和他说说狄荣山这个人,却见宋怀尘先一步正经了表情:“狄荣山这个人不简单。” “他说要放出采花大盗和迷药的消息,一个晚上的时间,平阳城就传得人尽皆知。”不管什么都会评个第一出来,平阳城的世家自然也有排名,狄家排名在中上,狄荣山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他家族的排名不符,“而且你有没有发觉,狄荣山对采花大盗的关注程度,比那些家里有女子遭殃的,还要上心。”如果不上心,又怎么会从调料里看出迷药成分来。 开始时,狄荣山接近宋怀尘等人的目的并不明确,但等采花大盗出现,他再找宋怀尘,就带着明确的目的了。而且宋怀尘注意到他提到采花大盗时,说到了如果抓不到人,平阳就丢脸了。 “他在乎平阳,对于一个流连花丛的浪荡世家子来说,这点非常让人惊讶。” “各世家间彼此渗透,狄荣山更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手段,我不信他没有眼线。想要知道我们在哪里其实不难,稍微闹大点外头肯定能知道。”宋怀尘的方法简单粗暴,而且明显不打算听陆亭云的意见,“我最多给你们一个时辰准备,如果巡逻的人或者采花大盗发现了我,我只能提前动手。” “联系上狄荣山之后,让黄药师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怀尘抬起手,掌心对着陆亭云,五指张开,符纹骤然展开,在空中布下一道光网,那网炸出一道亮光,就像宋怀尘和陆亭云初次见面时那样,将后者送走了。 点心铺子里,黄药师察觉到后院的灵力波动跑去查看,就看见中央平石上站了个人:“陆亭云?” 陆亭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狄荣山……”他念出了宋怀尘反复关照的这个名字,心里想的却是既然宋怀尘能使出神行符,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狄荣山在哪儿?” “狄荣山?”黄药师重复了遍,“我怎么知道?”他不关心狄荣山,抓起陆亭云的手腕就给他把脉,“你这是从哪里的来的?这修为又是怎么了——宋怀尘呢?他送你回来的?”黄药师想起了宋怀尘最拿手的那道符咒。 “他人呢?” 黄药师放出神识往阁楼探去,被禁制给撞了回来:“在楼上呢。”没看见人到底不放心,黄药师跑上去看,陆亭云自然跟着。 虽说一开始的打算是把阁楼当成堆放杂物的地方,但因为陆亭云占了后院的位置,白简想修炼只能上阁楼,宋怀尘就没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上去。 “修士有须弥袋,不差这一点空间。”他这么对白简说。 于是透过楼梯口封着的禁制,黄药师和陆亭云都看见了席地而坐的宋怀尘,他闭着眼睛,是入定的模样,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因为背光,隔着禁制,黄药师陆亭云看宋怀尘,多少有些对方面目模糊的感觉,而这一份恰到好处的模糊淡化了宋怀尘眉眼间的逼人俊美,更突出了他那身沉静淡然的气质。 打坐时的宋怀尘,周身气息和他平日里的表现,并不相符。 平日里的宋怀尘稳重,但也会插科打诨开玩笑,有种入世的闹腾,带着烟火气。 但当他闭了眼,沉心入定,浮于表象的世俗味消散,飘然出尘之意骤现,不食人间烟火的仿佛下一瞬就能登仙。 宋怀尘,名为怀尘却修斩尘诀,气质已然出尘。 第一次见面时陆亭云就说宋怀尘名字好听,熟识后细细琢磨,更是别有一番深意。 陆亭云看见宋怀尘好好打着坐,一头乌发也没变白,稍微放下心来,着手开始办宋怀尘交代他的事:“宋兄让我们去找狄荣山。” 他向黄药师讲述了自己和宋怀尘的分析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黄药师表情是懵的:“八宗讨论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控制事态,不让太多人知道吗?你们倒好——”黄药师都懒得做评价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我去找狄荣山。” 狄荣山有意接近宋怀尘等人,自然给他们留了联系方式。 黄药师与他说了宋怀尘的意思,后者笑得邪气:“好办法。”看他的表情,是真的觉得这办法好。 “不需要一个时辰,半柱香就足够了。”狄荣山当着两人的面捏碎了一块玉牌,“还请两位为我护个法。” 三个人此刻在点心铺子里,蕴芝在院子里打坐,黄药师打出法诀,将他们所在的房间封起来,应了狄荣山的要求。 在等狄荣山到来的短暂时间里,黄药师已经灌了陆亭云一碗药,随着金丹修为渐渐恢复,五感也敏锐起来,在玉牌被捏碎前,他看见上面绘着一只独角异兽。 是獬豸。 这种长相似羊,头上长着根独角的异兽是平阳城主府的图腾,平阳戒严,也以獬豸角声为号。 獬豸能辨别是非曲直,受刑司典狱处供奉,是以普通人不会佩戴獬豸纹饰,更别提平阳城主将之作为城主府图腾,平阳世家更不可能滥用。 修士眼力都不俗,黄药师同样看见了那只异兽,他也认得那是什么,直接问了出来:“你和平阳城主是什么关系?” 狄荣山没有回答,他按在桌子上的手指下压着一个灵光闪烁的法诀,神色专注。 这一刻,狄荣山身上的轻浮纨绔气褪得一干二净,黄药师和陆亭云在一边看着,不敢打扰。 玉牌粉碎,玉屑漂在空中,每一颗都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0 在震动。 空气随之震颤起来,嗡鸣声震动耳廓,低沉又空旷,就像是从极远处响起的獬豸号角。 室内的嗡鸣声更像是从四周汇聚过来的,这感觉就像是狄荣山催动了一个主法阵,无数子法阵遥遥响应。 嗡鸣声很微弱,震动耳膜,几乎像是幻听。陆亭云对着黄药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黄药师点头,做口型说他也听见了。 玉屑在嗡鸣声中更剧烈的震动着,渐渐在半空中凝成獬豸的形状。 直到图腾绘成,狄荣山才回答黄药师一开始的问题:“我和城主什么关系?”他笑起来,又将浪荡世家子的气质笼回了身上,“我就是城主啊。” 黄药师和陆亭云都没说话,狄荣山笑容更大:“你们信不信?” “我没骗你们啊。”狄荣山继续说着,“半柱香的时间,我布置好了。” “就等宋道友动手了。” 宋怀尘在房间里等足了一个时辰,其间巡逻的脚步声又经过一次,不多不少,踩在了半个时辰的点上。 半个时辰一班。宋怀尘在心里估摸,如果巡逻时间是固定的,那等一个时辰后他出去,又将撞上另一班巡逻。 宋怀尘等足一个时辰,没有任何耽搁的起身,才打开门,果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这一回他没再躲回去,反而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 远处的脚步声骤然停止,宋怀尘脚步不停,每一步踏下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一声预料之中的呵斥声响了起来:“什么人?!” 第59章 “宋怀尘。”宋怀尘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问, “这是哪里?” 巡逻队伍进入视野, 宋怀尘停下脚步。 巡逻队士兵披甲执锐, 为首的两人将矛尖对着宋怀尘。 “平阳地牢。”大概是因为宋怀尘说话客气,士兵虽然全身戒备, 但还是回答了宋怀尘,并询问,“阁下是如何进来的?” 这问题说不清,宋怀尘打哈哈:“我也不清楚, 恢复意识时就在这里了。” “平阳地牢……在平阳城主府下面吗?” 这个问题巡逻士兵没有回答:“不论阁下是谁,如何进来,都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长矛兵后走出两人,向宋怀尘靠近。 宋怀尘没有任何动作, 非常配合:“去哪里?” “刑狱司。” 两名巡逻士兵走至宋怀尘身后, 蹡踉一声长刀出鞘:“请。” 宋怀尘:“往哪儿走?” 长矛兵往前走了两步, 矛尖上抬:“你身后的方向。” 宋怀尘依言转身, 在四人的押送下缓步向前, 大概因为他表象良好, 没有人提出要将他双手捆绑,或者封禁灵力。 往宋怀尘身后的方向走, 就必然就经过他呆过的那个房间。因为不会再回去,宋怀尘走时没有关门,宋怀尘在经过时侧首示意:“平阳地牢的牢房都布置得这么舒适吗?” 押送宋怀尘的四人显然都愣了下,其中有一个下意识的回答了:“当然不是——” 他给出了答案, 又觉得没必要和宋怀尘说这么多,放出传讯灵符,唤同伴过来看。 在四人的押送,或者说带领之下,宋怀尘走出了地牢。 天光昏暗,风也粘腻,是大雨前的征兆。 宋怀尘回头看了眼地牢的入口,两扇高而窄的铜门间隙开的一条缝,那就是他刚刚走出来的通道,铜门上绘着复杂纹路,粗略一瞥便能感受到磅礴气势,想要细看时,双眼便发酸发涩,必须凝聚灵力于双目才能看清纹路走向。 这是高品级的大阵特有的威严,未激活时就已不同凡响,若两扇铜门闭合,法阵激活,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身后的刀兵见宋怀尘盯着铜门,呵斥一声,让他转回去。 宋怀尘配合着转头,最后看了眼门楣雕刻的凶兽,只觉得它们咆哮着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地牢外用方石铺出平整的地面,左右两侧都摆有照明用的火盆,天色还未全暗,盆中火已熊熊燃烧,照出一片红通通的肃杀来。 平地尽头是一排木拒马,拒马外一条石子跑马道横穿而过,跑马道那头,则是一片树林。绿涛随地势扬起,最高处隐约可见一段城墙,城墙之后,平阳城主府冲天而起。 平阳地牢是在平阳城主府范围之内的,位于高处的巍峨建筑显然是平阳城主起居之处,它周围还排布着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建筑,规格整齐,像极了凡人皇庭。 拒马和跑马道,也是凡间常见,而修真界少见的东西。 宋怀尘于是想起了狄荣山,狄府的布置也极倾向凡间风格。 大雨将至,空气滞闷,獬豸图腾在昏暗的环境中熠熠闪光,狄荣山在等,陆亭云、黄药师也在等。 陆亭云和黄药师快等不及了,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狄荣山还沉得住气:“没动静不一定是坏事,至少能证明他还没和什么人打起来。” 他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劈下,倾盆大雨泻落,随即,獬豸角突然发出剧烈光芒! “城主府!”狄荣山从图腾分辨出只有他才知道的方位,说话声中带上了咬牙切齿的音调,“还真是城主府!走!” 狄荣山拍案而起,獬豸光芒骤失,化为玉屑落下,在第一颗玉屑落到桌面上之前,狄荣山已经冲了出去,黑色大氅在狂风暴雨中翻滚,几乎与天上乌云一般可怖。 陆亭云立刻要跟上去,却见黄药师呆在椅子上,他的表情极震惊:“我的禁制……我的禁制拦不住他?” 陆亭云直接伸手把人扯出门,语气镇定:“如果他真的是平阳城主……拦不住也是应该的吧。” 宋怀尘是准备跟着巡逻兵去刑狱司的,一来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按章办事,二来现在小木偶都不在了,自己却还能在这里,他也有些忐忑,陆亭云口中的等待,让他也紧张起来,束手束脚。 至于约定的一个时辰,迟一些总比出其他幺蛾子好。 倾盆大雨突然浇下来,众修士撑起灵力护体,雨水打在灵力罩上噼啪作响,隔着水幕巡逻兵惊悚的发现,雨水直接穿透了宋怀尘的身体,他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完全不受外界环境影响。 一名刀兵喊出声来:“鬼修?” 鬼修是修真界中最少见的一类修士,无论人、妖、魔修,都因踏上了修行这条逆天之道,被从生死簿上除了名,死后魂飞魄散,绝无可能再以魂魄之身重入修行之道。 而凡人死后魂魄入地府,转世投胎,命数天定,也极难有机会死后修行。 鬼修的出现来源于万中无一的例外,例外造就了他们的稀少,天道公允,稀少也为他们带去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1 了特殊,没有肉身拖累,鬼修对灵力的感悟最为敏锐,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同样因为没有肉身,鬼修对其他修士的许多法宝手段有特殊的抵抗力,比如同样挨了一剑,人妖魔都会伤及肺腑经脉,流失鲜血精气,鬼修则仅仅只是损耗灵力,他们不会感受到疼痛。 自然,没有肉体的鬼修是纯粹的灵气精魄,他们损失灵力的后果要比其它种族的修士严重得多。 但如果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感受不到疼痛的鬼修无疑更占优势。 但鬼修既然也是修士,吸纳天地灵气凝练灵体,与万物有了联系,便很少有像普通魂魄那般不受外物影响的。有的那些,也多是才入道的鬼修,修为低得一眼就能看透。 可宋怀尘气息凝练稳定,修为更是高于巡逻士兵,以至于押送他的四人都看不透。 一个有相当程度修为的,却不受外物影响的鬼修? 闻所未闻。 四名巡逻兵对宋怀尘礼貌,一方面是因为宋怀尘客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平阳地牢在城主府中,而城主府里时不时会有被城主招待来的“怪人”,城主府的巡逻兵因此比世家护卫更懂得看眼色,轻易不得罪人。巡逻兵知道牢房中关的都是哪些人,宋怀尘不是囚犯,又举止得体,那么他是城主客人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他们虽然警惕,但并未给人上枷。 但鬼修…… 滂沱大雨之中,宋怀尘面对巡逻兵的冷静不再是客人式的得体,变成了鬼修对人修的有恃无恐。 虽说城主的客人也可能是鬼修,但巡逻兵不敢大意。平阳城里闹采花贼,采花贼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世家戒备森严的后院,而这鬼修潜进了平阳地牢…… “得罪了!” 一名刀兵高喝一声,提刀突刺,另一名刀兵配合默契,压刀向前,堵住宋怀尘退路。前面两名长矛兵同时转身,矛头交错,挡住去路。宋怀尘脚尖点地,整个人向上直直掠起,躲开了四名巡逻兵组成的杀阵。 四周火盆中的火焰在大雨中摇而不灭,投出晃动的光亮,刀光矛影相交,在积了薄薄一层雨水的地面上划下扭曲的黑影。 四名巡逻兵的影子如巨塔,稳固的站住四角,而武器相交的中心,应该是宋怀尘影子的地方,一片空白。 五感知觉清晰,雨水却能穿过身体落下,宋怀尘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要回到肉身中了,保险起见,他决定践行和陆亭云的约定。 地上四名巡逻兵一击不中,立刻变招,长矛兵一个半蹲将矛横过来,与地面平行,另一个直立,矛头上扬,冲着宋怀尘的位置,两名刀兵后撤半步,整齐收刀,弯曲膝盖,做蓄势状。 修士可以御空,但四名巡逻兵谁都没有跃起的意思,城主府有禁制,飞行法器可以用,却不得出入,宋怀尘在天上是绝对逃不了的,所以他们直接在地上等他下来。 修真大城的禁制都差不多,宋怀尘不做无用的尝试,翻手下拍,去破他们的局,斩尘诀无口诀,他拍出的是熠熠灵光,以力破力的强硬打法。 城主府士兵身经百战,瞬间看出了他的意图,半蹲的长矛兵一声大喝,也将矛竖了起来。 在手掌接触到长矛的前一瞬间,宋怀尘突然吐出了四个字:“琊冰不语。” 和“澄水之镜”一样,这四个字是突然出现在宋怀尘脑海中的,出现之后,自然而然的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手掌依然向下,灵光始终明亮,然而灵力流转起了微妙的变化,暴雨声中炸出一声轰鸣,宋怀尘掌下绽开无数冰晶,那是雨滴瞬间的凝结,璀璨到瑰丽,以尘埃般细小的雨珠冰晶为核,持续降落的雨水凝结在上面,冰柱成型。 冰晶凝成冰柱是在瞬间完成的,它们如出一辙的有着尖锐的棱角,如同一柄柄刀剑,远远看去,高低起伏的冰柱像是一朵巨大的,绽放的浪花。 第60 章 住手!” 一声呼喝炸响,灵力风暴将四名巡逻兵从冰刃前险之又险的推开。 宋怀尘足尖轻点冰柱, 飘然落地。雨水依然直接穿透他的身体, 灵力风暴却将他的衣袂吹了起来。 救下四名巡逻兵的是赶来的狄荣山, 暴雨之中,他黑色大氅上翎毛根根分明, 沾水不湿,更多了一层冰冷的光泽。 城主府大阵呼应,狄荣山一抬手,头顶上法阵一亮, 一道细细的符文直连到地上,并向四周延伸。地牢前石头地面骤然亮了,庞大的阵法露出真容,一闪即灭, 看上去就像沿着地面游动一样。地上的符文一路冲进了地牢两扇大门之间的窄缝中, 消失于目力不可及的黑暗深处。 没有人说话, 场上气氛肃穆, 四个巡逻兵连同周围的城主府护卫跪了一地, 在暴雨冲刷下岿然不动, 狄荣山的城主身份昭然若揭。 陆亭云看了眼宋怀尘,轻声道:“要不你先回去?” 狄荣山在这里, 不会有人没眼色的阻拦宋怀尘离开。陆亭云的“回去”还有第二重意思,让他回到肉身中去。 宋怀尘这么回答他:“那也要回得去啊。” 狄荣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带着他一贯的柔软腔调,但却被雨水冲刷的异常明亮冰冷, 就像他大氅上的翎毛般,再不似平日里的奢华无害。 “下面还有一个不该在的。” 陆亭云下意识的往腰间一按,手下却摸了个空,他的剑不在。 狄荣山没在意他的动作,宋怀尘看见了,不知为什么心中一动,突然对陆亭云无本命剑傍身的不安感同身受。 于是宋怀尘握住了陆亭云的手。 大雨穿身而过,手却实实的握上了,陆亭云浑身一震,扭头看宋怀尘,却见对方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视线沉沉的投在狄荣山身上。 因为角度关系,黄药师没看见宋怀尘的动作,狄荣山看见了,那冰冷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迎着狄荣山的视线,陆亭云不管不顾的回握了宋怀尘的手。 宋怀尘看他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微小却温暖的弧度,随即转头问狄荣山:“谁?” 狄荣山没答话,直接伸手一抓,从地牢内冲出的金色符文裹着一个人。 这人陆亭云认识。 他松开宋怀尘的手,上前一步:“迟谷。” 这是金谷园道一的师兄,迟谷。 城主府的大阵如同活着的锁链,将迟谷牢牢锁住,大雨冲刷下,被封印了全部灵力的年轻修士显得狼狈,他环顾四周,神色警惕中带着茫然,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抬头露出的一张脸确实俊朗好看,有人因求而不得为他犯险,似乎也说得通。 但当他察觉到自身处境后,眼中的迷茫慢慢被消沉和认命取代,他低低笑了笑:“被发现了啊。” “发现我就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2 是采花大盗啊。”迟谷回答,他看见了陆亭云眼中的怀疑,继续说了下去,“没有人挟持你,你是自己走来这里的。” 陆亭云眉梢一扬:“我不是。” “何必斟酌我话中的细节呢。”迟谷觉得好笑,脸上的无奈苦笑更大了些,“你是自己走到了地方,上了我的马车,然后被带来了这里——这样就对了吧?” “那马车没有马夫却走得极顺畅,好似有看不见的人操纵一般,就像你明明不想动,却还是走了出来一样。” 宋怀尘发问:“你用了什么方法?” “缫丝的花蕊。”迟谷干脆的回答了,“缫丝是一种植物,因细如蚕丝得名,它的花蕊更是细得难以用肉眼看见。缫丝花蕊采摘下后可培养成活,辅以灵药法阵可培育成类似灵宠的东西。” “它们能自己行动,完成主人布置的一些相对简单的任务,被它们缠上的人,只能做它们要求的那些动作。” 缫丝从打开的窗户中飘进来,附着在陆亭云身上,控制着他让他走出门去。 陆亭云听见的贴着地面的脚步声,是缫丝在地上游动。 缫丝控制着马匹,让它按既定的路线行走。 “这是一种蛊。”听完迟谷的描述,黄药师直接下了判断,“因为陆亭云之前中过蚀骨香,对蛊毒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所以才能略微抵挡缫丝的控制,将腰牌扔出。” “我没听说过什么缫丝。”狄荣山冷冷道,“陆亭云中招了,那被迷晕的八宗修士是不是都已经中了这种蛊了?” “没有。”迟谷一口否决,“缫丝炼制极困难,哪能控制所有人。” “那我更不明白了,既然连八宗都懒得理——采花大盗所求仅仅只在美人,那为何要把人放进城主府?”狄荣山扬起声音,“平阳城主府不是铁板一块,但想堂而皇之的将人送进来,恐怕也需要费不少工夫吧?” “有这个闲功夫,为什么不去多找几个美人?” 迟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放空显得气死沉沉:“因为采花大盗所求,不在美人。” “采花大盗所求世所不容,世所不容……所以要报复。” “报复。”宋怀尘开口,“既然选择了采花贼这条路,那必定是困于情。” “无论是缫丝、平阳地牢、世家府邸布置……这些影响你报复成败的因素,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安排妥当的。但你却和踏月楼女修定了亲,听小雪峰的语气,应该是最近的事情。” “莫非这门亲事是强买强卖?如若不是,你不觉得有愧于你的未婚妻子吗?”宋怀尘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迟谷脸上的神色。 宋怀尘说到“有愧”时,愧疚从迟谷脸上一闪而过。 宋怀尘看见了,狄荣山看见了,陆亭云黄药师都看见了。 踏月楼宛芳说迟谷品行端正,看来没有说错。 “你一边觉得愧疚,一边还能做下如此精密的布置?”宋怀尘不相信迟谷就是采花大盗,他承认得太干脆了,要知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见过采花贼的真容。而他对做这件事的原因含糊其辞,也让人很在意。 说自己是采花贼,又说采花贼的目的不在于人——听上去满是苦衷,都已经被抓住了,为什么还不把真正原因说出来? “看你的样子,你是真心喜欢你的未婚妻,既然已经有人能让你完全接纳,你为什么,还放不下过去的事呢?”宋怀尘说这话的目的是试探,说完自己却也感慨起来。 正是因为凡世遇到的人让他上了心,对无象殿、鹤亭望的愤懑渐渐就散了。 所以迟谷的行为更显得不合逻辑。 狄荣山直接就问了:“你在替谁顶罪?” 迟谷很平静:“我没有。” “你要知道,一旦你真的成了采花贼,名声受损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和你定亲的那位姑娘。” 迟谷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我是采花贼。” “可别冤枉别人啊,”从周围巡逻兵一动不动的跪姿中,迟谷猜出了狄荣山的身份,“平阳城主。” “这么说我就懂了。”狄荣山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采花大盗曾经因为误判进过平阳地牢,估计时间还不短,所以熟悉内部构造。” 平阳地牢的阴湿修士也受不了——被关在里面的还大多被封了修为,只要不是穷凶恶极,长时间关押的囚犯隔段时间就会被带出来晒晒太阳。 “他不是世家子弟,就是被世家奉为上宾的八宗弟子,”为保安全,世家府邸内的布置时常变动,只有经常出入的人,才有把握不触动那些时不时就变了位置的阵法,“而他被关进来的原因,恐怕和陆亭云你有关系。” 陆亭云一愣:“我?” 宋怀尘明白狄荣山的意思:“否则他为什么只抓你呢?” 采花贼,采花贼,说不得便是风流债,陆亭云的魅力,宋怀尘从他两个师妹对他的表现上已经窥知一二。所以他带着揶揄去拍陆亭云肩膀,看对方一脸无辜的表情只觉得好玩。 然而乐极生悲,手还没拍到陆亭云的肩膀,他眼前陡然一黑,霎时间感觉不到身体四肢,雨水的粘湿冰冷却变得异常鲜明,直往骨头缝里钻,带来酸涩的痛意。 明明连身体都感觉不到了,为什么会痛呢? 宋怀尘苦中作乐的想。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冷冽的声音:“你怎么了?” 那声音宋怀尘听见过,在幻境中的无象殿内。 宋怀尘自然不会回答。 声音停顿了下陡然变得激烈起来:“……你,你看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一道虚弱得如同蚊蚋的声音响了起来:“天人五衰……”才说了四个字,那声音就颤得不像样,停顿了好久才继续接下去,“我的天人五衰,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早!” 面对激烈的质疑,虚弱的声音似乎笑了下,他发出了几个含糊破碎的音节,像是有很多要说的,却都因太过虚弱而成不了句子。 唯一清晰的是这么一句:“我是个恶人,自然……自然要早下地府……还债。” 酸冷涩痛陡然变成烈火焚烧的痛楚,陌生的声音响起来:“你一念改千万人命格,使无辜者枉死,因果轮回,十殿阎罗如今罚你在十八层地狱尝遍枉死者所经痛楚,你认吗?” 回答声中含着无法忽视的痛楚,话都说不出的虚弱倒是没了。 宋怀尘听见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说:“我认,所以我在这里。” 第61章 宋怀尘豁然睁眼,剧痛消失, 眼前一片清明, 阁楼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空气粘湿,窗外传来夹杂的轰隆雷鸣的暴雨声。 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带着急切的意味,传来的灵力波动熟悉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3 ,是陆亭云。 宋怀尘呼出一口气,降下禁制, 起身走下阁楼。 “宋兄。”对方听到动静,站在楼梯底下唤了声,声音里明显有松了口气的意思。 宋怀尘回答他:“我醒了。” 他转过楼梯拐角,看见了下头站着的剑修, 恰逢一道闪电劈下, 强光照亮室内, 也照亮了陆亭云骤变的脸色。 宋怀尘才想问怎么了, 下面陆亭云已经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宋怀尘一愣, 伸手去撩自己的头发, 暴雨天气的阁楼昏暗无比,但以修士的目力, 又如何分辨不出颜色来? 那一把发丝是雪一样的白。 宋怀尘陡然就想到了幻境中的天人五衰,但他此刻可不敢把这四个字说出来,陆亭云显然经不得任何玩笑。 宋怀尘这么问:“很难看吗?” “不……”陆亭云下意识的回答了,然后反应过来, “不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 宋怀尘打断他,走下了楼梯,与他面对面站着:“在映山湖我也白过头发,但也黑回来了。如今我人还醒着,自然也有恢复的一天。” 陆亭云仍不放心,伸手握了宋怀尘的胳膊,像是怕他会平地跌倒一样,握得很用力:“但是为什么?你的头发为什么会变白?” 他回忆着之前的种种:“是因为我用了小木偶吗?” “那就又绕回是不是因为我是假婴所以才导致不同的问题上来了。”宋怀尘用另一只手按着陆亭云抓着他胳膊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陆亭云手背上,是无言的安慰。 “你的剑呢?有下落了吗?” 宋怀尘往正厅走,陆亭云亦步亦趋的跟着,然后被宋怀尘按在了椅子上。 “没有。”陆亭云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还是不肯松开宋怀尘,“我能感觉到它,但我们之间隔着什么,确定不了具体位置,恐怕我的剑被封在什么禁制里。” “迟谷是不肯说,还是说不出?”宋怀尘继续问下去。 他没有问黄药师在哪儿,没有问陆亭云是不是先回来了,为什么要先回来。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不说破反而能更令人心安。 “他恐怕不是采花大盗。”陆亭云回答,“我们都这么觉得。狄荣山准备公开审问他——在世家代表和八宗代表之间的公开。” 集众人智慧,更能问出破绽,问得谎言者词穷。 宋怀尘也坐了下来,他设想最坏的打算:“如果迟谷不说呢?” “那就对他用搜魂术。” 搜魂术不是秘法,但因为它能让外人看见修士最真实的记忆,又有副作用——会破坏修士的识海,而被封为禁术。 陆亭云说出禁术,宋怀尘没什么触动,他思考着:“我觉得狄荣山公开审问的用意在于放线钓鱼。” 陆亭云也看得出来:“如果迟谷真的不是采花大盗,他维护的人,极有可能来救他。” 宋怀尘问他判断的原因:“因为采花大盗至今未曾真正伤过人?” 陆亭云点头:“没错。迟谷不是采花贼,但肯定知道内情,他与真正的采花贼交情绝不一般,他说的理由,很可能是真的。” 因为所求世所不容,所以要报复。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宋怀尘念叨了句,“审问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明天是特殊的日子,“平阳解禁。” 一场疾雨,下得猛,停得也快。黄药师回来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去,露出的月亮照得地面一片雪亮,他看见宋怀尘,第一句话也是:“你头发怎么白了?”然后伸手就给宋怀尘搭脉,在陆亭云的注视中,给出了“没问题啊”的诊断。 宋怀尘抽回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头发白得莫名其妙,自己看不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索性不放在心上。 然而陆亭云却无法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宋怀尘的白发让他不安,让他想起了半年的漫长等待,同时也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加深了他的不安。 “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白了头发。”陆亭云低声说道,但因为宋怀尘明显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于是说了一句后立刻转了口风问黄药师,“有什么进展吗?” “狄荣山让我给迟谷把了脉,他大概是想看迟谷有没有中和陆亭云一样的蛊毒吧。” 陆亭云被抓时,看见迟谷在车厢里。在迟谷自陈是采花贼时,陆亭云忘了提这点,黄药师想起时,已经是狄荣山让他把脉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狄荣山是真精明。”平阳城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旁敲侧击式得寻找线索。 然而迟谷身上没有缫丝,倒是有曾经中过迷药的痕迹。 那么,八宗议事时,金谷园长老与其师弟道一,异口同声说他误吸入迷药昏睡不醒,就是真话了。 既然昏迷不醒,又怎么会是采花大盗? “狄荣山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现在八宗和各世家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黄药师看了看天色,“平阳城主亲自看守迟谷,就等天亮开审了。对了,他给我们留了三个位子。” 他们如今也算是当事人了,这三个位置留得合情合理。 宋怀尘笑了笑:“拭目以待吧。”虽然合情合理,但狄荣山最初接近他们的目的,到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或者明天天亮时分,就是谜底揭晓的时候了。 平阳城主递出的消息到达了每一个需要知道的人手中,平阳城内暗潮汹涌。 小小的点心铺子里无人修炼,陆亭云拉走了黄药师,在后院平石上围了结界,两个人悄悄讨论着什么。结界不是防宋怀尘,是防蕴芝。灵芝精在植物丛中打坐,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他们的动作没有避着宋怀尘,宋怀尘也知道他们两个多半是在讨论自己,准确的说是讨论自己的头发。 突然白了头发的宋怀尘操纵着木偶人和面,想着他们是不是还会提到映山湖,提到阿晚。他想着哪种障眼法能把头发变回黑色,还没动手,就觉得这没必要。假婴修为的阵法瞒不过黄药师,虚假的变化没法让他们放下心。 再说了。 宋怀尘看着水缸中自己的倒影。 白头发,也不难看吧? 白衣白发,倒像是传说中的剑仙了。 水面突然起了涟漪,点心铺子的结界被触动,有人在外面喊:“有人在吗?我是金谷园道一,能、能给我开开门吗!” 宋怀尘让木偶归位,这才开了门:“什么事?” 看见白发的宋怀尘道一也有一瞬的愣怔,他很快回神,然后就直挺挺给宋怀尘跪下了,宋怀尘忙侧开一步,不受他的大礼。察觉动静走到前面来的黄药师陆亭云于是也看清了道一的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4 动作。 陆亭云和道一算是同辈,他抢上前想将人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先起来!” 可道一铁了心的跪着,就是不肯起:“迟谷师兄绝不是采花大盗!我和诸师兄弟都能证明!” 陆亭云喝他:“既然能证明,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可以证明,但丁师叔态度含糊,他不一定愿意为师兄出言,而我和众师兄弟没资格列席,所以只能来请求三位,请还我师兄一个清白!” “丁长老为何不肯出言?”陆亭云不明白。 “迟谷师兄精于丹道,金谷园又是药师谷的附庸,有传言说师兄与踏月楼结亲后,就将离开金谷园,进入药师谷研习炼丹之术,从此便不算我们金谷园的人了,所以有些长老近来对他……并不是很上心。” “这算是可以拜两次师父?”就算是宋怀尘跨越了三个世界,认真算来也只拜过一个师父,修真界极看重师徒传承,从没听说可以另投门户的,又不是门客。 “金谷园和药师谷之间偶尔可以。”这两个宗门渊源颇深,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陆亭云索性只说结论。可就算这样,道一的话还是说不通,“就算如此,迟谷依然要称金谷园为师门,丁长老不像是心胸狭窄至斯的人。” “长老如何想,我们这些做弟子的猜不透。”道一低声道,“我只想尽我所能,为迟谷师兄出份力。” 黄药师问:“你的证据呢?” 这就是应下道一的请求了,年轻人眼神一亮,说话多了底气,声音也变得响亮了:“迟谷师兄长得好,采花大盗出现后,我们就没让他单独行动过,好几次采花大盗行动时,都有人能证明他在哪儿做什么,绝对没去做那不耻之事!” 第62章 直到黄药师应下请求,道一才肯从地上起来, 堂堂金谷园修士, 在潮湿的地上跪得膝盖两团水渍, 显得狼狈又可怜。 他递给黄药师一片传音玉简,玉简中记录着金谷园弟子们的证词。传音玉简中的内容做不得假, 道一也不可能串通那么多弟子做伪证,没有必要去质疑证据的真实性。 金谷园弟子们的证词相互佐证,可谓天.衣无缝,唯一的问题是:“迟谷从房间里消失的时候, 你们谁都没察觉。” 道一垂下了头,神色晦暗:“这就是采花大盗的手段了……我们防不住。” 黄药师拍拍道一的肩膀:“我们也都觉得迟谷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这话你可别说出去,会尽力替他争取的。但我们到底是外人,说话恐怕不够分量, 你再去看看能不能说动其他宗门。” 道一深深给三人作了一揖, 转身急匆匆去找下一个宗门了。 所谓同门情谊, 便是在落难时愿意为你奔走, 这才是真正的师兄弟啊, 一如吴不胜对陆亭云。 陆亭云心中感慨万千, 站在门口看道一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挪不开眼。刚刚黄药师一口答应下来, 他其实是不赞同的,觉得黄药师太轻率。可此刻却觉得不帮于心不忍,因为就像黄药师说得那样,他们确实都觉得迟谷不是采花大盗。 既然无辜, 又怎能不为他正名? 狄荣山用迟谷做诱饵是做一回事,真让迟谷出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亭云被宋怀尘的声音唤回了声。 厨房里的木偶人又一次动了起来,宋怀尘问另外两人:“要吃点什么?” 厨房里点了只蜡烛,照亮了灶上的水汽氤氲,白衣白发的宋怀尘站在沾满了烟火气的薄薄水雾之后,反而更显得出尘。 出尘得像是幻觉。 陆亭云看见木偶揉着的面团:“随便什么面食。” 黄药师不是一句“随便”就能打发的:“就快天亮了,发面肯定来不及,那就面川条?” 宋怀尘点头:“后面去摘把青菜。” 蕴芝的修炼和灵植的生长相辅相成,又有聚灵阵汇集灵力,后院的菜蔬长得极好。宋怀尘一句话落下,转身往后走的是陆亭云,宋怀尘的目光跟着陆亭云移动,一直到他走出视野才收回来。 黄药师问他在看什么。 “他今天看上去特别严肃啊,心事重重的。”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宋怀尘对陆亭云也能算得上了解了,笼统的说来,陆亭云是个好人,立身端正,为人礼貌,能开开玩笑,不是刻板的人。 但今天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宋怀尘却从他身上看见了一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执拗,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坚硬,给人一种因为太认真而难相处的感觉。 黄药师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 宋怀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边用法阵控制木偶飞快的搓着面川条。黄药师看得只觉得瘆得慌,然而该说的还是要说:“你和我说实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的头发,和你离魂次数太多有没有关系?” “我和你说实话。”宋怀尘也压低了声音,“这种带符咒的木偶,我在原来呆的地方,用过很多次。”他是无象殿的守殿人,出门的机会很少,对修真.世界的向往却浓,自己不能出去,就让同门带着装了符咒的小木偶出去,自己看着过过眼瘾。至于为什么要用上木偶,完全是因为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同门不愿意对着张符咒说话。 “从来没能把我拉过去。”同门受伤,让木偶染血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宋怀尘一直好好的呆在无象殿,不管是人还是魂。 “陆亭云很特殊。”宋怀尘只能这么总结。 黄药师翻出了他们两个都差不多遗忘了的事情:“莫非他真是那个人才?” 这回轮到宋怀尘翻白眼了:“他的天才之处在于能把人的魂拖到自己身边?” “这难道不是种了不得的天赋吗?”黄药师肃了表情,不和宋怀尘开玩笑,“如果这真是他的天赋,等他掌握了,把魂往外一拖,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肉体给毁了……” 已经离魂许多次的宋怀尘打了个冷战:“行了,别说了。我们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瞎猜。” 黄药师同意宋怀尘没证据的说法,方丈山弟子强烈的探究心又起:“那道符你也教给我了,要不我也做个木偶试试?” 木偶搓面川条的动作一顿,立刻又接上。 宋怀尘回答:“随你。” “这也没办法。”黄药师能感到宋怀尘的不快,他自己也觉得别扭,明明已经把陆亭云当做自己人了,突然又开始试探,即使这种试探不怀恶意,“如果他真是十洲要找的人,今后我们恐怕会遇上不少来抢人的。” 宋怀尘问他:“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早点陆亭云他坦白我们从哪儿来?让他做好准备?” “现在还不到时候。”黄药师这么回答,说明他已经有坦白的打算了。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5 宋怀尘想了想,觉得是迟早的事,于是定了个更明确的方向:“等找到郁辰问问情况再说吧。” 蕴芝防备心极强,宋怀尘根本不打算去撬她的嘴,他与郁辰关系说不上好,但却也承认对方是个能讲理的人。 热腾腾一碗面食下肚,天色已经大亮。 出门前黄药师看了看宋怀尘的白头发,法诀已经捏了起来,犹豫了下没往宋怀尘身上放:“反正道一已经看见了。” 审问迟谷的地点依然是狄荣山名下的那家酒楼,为了接待八宗和世家代表,这一天酒楼不接外客,宗门长老与世家当家齐聚一堂,各占据大厅一侧,泾渭分明。 宋怀尘一踏进大厅就获得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的人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说过他,见他突然变成一头发白,都忍不住望过去。 陆亭云一挑眉,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笑道:“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他不是以归一宗弟子的身份站在这里的,但他更不可能站到世家那边。 “什么难题不难题的,到师叔这儿来。”房坚白当即接话,这一次他的两个弟子没在,八宗所有长老都没带随侍弟子,世家那边同样只有当家出席——当家虽不是家主,但也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修为高气势足,与各派长老坐在一块儿,丝毫不落下风。 黄药师不用说,修为没人看得透,宋怀尘虽是假婴,但客气点也能称一声元婴真君,在场修为最低的就是陆亭云了,他开口说话丝毫不显畏缩,让人高看一眼。 显然房坚白人缘不错,他开口后,世家那边就有人附和:“有什么难的,我们今天在这里是为了共同解决采花大盗的案件,可是一条心呐。” 陆亭云对开口的世家拱手行礼,然后转向宋怀尘:“宋兄——” 让宋怀尘黄药师和他一起站到房坚白身后肯定不合适。 宋怀尘对他一点头:“去吧。” 陆亭云开口是为了把黏在宋怀尘身上的视线扯走,可如果宋怀尘和黄药师杵在两派人之间,更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但陆亭云现在也没法其他选择,只得往房坚白身后走去。 “失敬失敬,各位都到了。”又有人从外面进来,是狄荣山,他冲在座的修士们拱手行礼,为自己的晚到致歉,而后压低上身,伸手做了一个向内请的手势,“城主府的大人也到了。” 从门外走来的是位墨衣文士,肩膀处袖有獬豸图腾,他走进来,屋内众人皆站起了身,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墨衣文士进门后站定,对众人拱手还礼:“在下城主府文书,受平阳城主之命,特为采花大盗一事而来。” 相互见礼后,众人落座,文士向正对大门的主座走去,见一边站着的黄药师宋怀尘没动,停下脚来,伸手邀请:“二位贵客,请上座。” 这次的厅很大,主座处设有一级台阶高的平台,平台下,与主座同面向,还设了两张座位,很显然是给城主府的人留的。 众人的视线又集中过去,宋怀尘和黄药师对视一眼,上前落座。他们面对众人注目时的安然神态,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被人瞩目。 自从陆亭云三人到平阳,世家们关于宋怀尘和黄药师的议论就没停过,宋怀尘是屠了胡射城的可怕大能,如今却在平阳开点心铺子?而那个突然出现的黄药师又是什么身份?世家暗探细细观察,他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就没他看不好的病。 “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配合了。”世家们心有戚戚,却也只能说,“再看看吧。” 如今见他们坐了城主府的位置,心中都是一松,不管这两人有多大来头,平阳城主都能压制他们。 第63章 狄荣山作为酒楼老板站在主座台阶下,靠墙的角落, 宋怀尘传音问他:“没人认识你?” “让别人知道我就是城主, 我还怎么走街串巷的体察民情?我那一屋子美人可不就要变成‘城主荒淫无度‘的证明而被迫成为牺牲品了?”狄荣山垂着头, 站得乖巧,传音给宋怀尘的话里带着自得的笑意, 看好戏似的,“哦,对了,这个文书官知道我是谁。” 宋怀尘回了他一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城主不能乱来, “看来这文书是你亲信?” “总得有几个得用的人代替我出面。”狄荣山承认了宋怀尘的说法,并且表示这名文书官出场得多,几乎能代表城主亲至。 所以他进门时才受到了那般礼遇。 迟谷被带了上来,两人不再说话。 这一回迟谷没被城主府的阵法拖着, 也没雨淋着, 人稍微打理过, 虽然精神气不足, 看上去比上一次体面多了。 体面归体面, 既然被审问, 文书就不会给他体面,直接让他跪在当堂。 迟谷毫不反抗的跪了下去。 文书在主位, 代表城主发话:“迟谷,你可知罪?” 迟谷答:“知罪。” “哦?”文书架势摆得十足,一声“哦”挑着尾音,长长的扬起, “那你说说,你都犯了些什么罪。” “什么罪?”迟谷笑了下,觉得这问题好笑,“坏人闺誉,损人名声,做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 “把你害过的人都写下来。”文书一挥手,狄荣山端了托盘,给迟谷送上笔墨纸砚。 迟谷提笔书写,时而停下思索,过了会儿将笔一搁:“就记得这些了。毕竟我的目的不在偷香窃玉,自然是哪儿容易,就往哪儿下手。” “是记不清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受害?”文书看着纸上的名单,“修士的记忆力有这么差吗?” “迟谷,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文书用劝说的口吻说着,“昨日我们在平阳地牢发现你时,问你是如何将人送进去的,你含糊其辞说不出来,今天让你写采花贼到底害了多少人,你也写不全。你到底是不是采花贼,是在维护谁吗?” “送人进地牢,自然是买通了守卫,我被抓了,还要连累其他人吗?” “连累。”文书冷笑一声,语调降了下去,“迟谷,如果你既不能证明你是,又不能证明你不是,那我就只能对你搜魂了。” 宋怀尘看到,搜魂一词一出,八宗与世家都变了脸色。 “阿弥陀佛,”藏经阁法明竖起单掌作佛礼,“还请文书官三思。” 药师谷也出言道:“搜魂为禁术,毁人根基,不是罪大恶极,用不上这种手段啊。” 世家也有说话的:“迟谷,如果真不是你,别再执迷不悟,如果是你,就干干脆脆说你的目的,也免得受搜魂之苦!” 宋怀尘一直在用余光看金谷园长老,见他从头到尾沉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就向黄药师传音:“该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6 你了。” “我……”迟谷闭了闭眼,才要说什么,就被黄药师打断。 “我这边有些东西,想给大家看看。”他拿出了道一给的玉简。 “这么多弟子,全部被串通的可能性极小,迟谷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黄药师沉声问。 宋怀尘支起手撑着下巴,整个人往一侧倾斜,坐姿从正襟危坐变成了散漫,他觉得这场审问十分有趣,堂上犯人死咬着就是自己犯了罪,旁观者一个个都在说我们知道不是你,你快告诉我们到底是谁。 堂上还是有人怀疑作证的金谷园弟子都被串通:“他们到底是同宗弟子啊。” “这个容易。”垂头侍立的狄荣山抬起头,开口,“既然是在酒楼中,那问问小二们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大人?”他请示主座上的文书。 文书装模作样的点头,同意他的请求,结果很快出来,小二们的证词和金谷园弟子们的全部对上了。 “你在酒楼中时,世家有贵女遭袭,也就是说,你不是采花大盗,”文书官突然转了口风,“或者,你有同伙。” “这么说来,道一嫌疑岂不是很大?”沉默了许久的宋怀尘一开口就是这么句话,“他为你辛苦奔走,是出于同门之谊,还是同伙之情?” “我看你模样也不像是被逼无奈,被迫顶罪。若是自愿,对方应当也是有情有义之辈,会想方设法救你出去。” “道一?”迟谷听到这名字直接笑了出来,“那个只知道鼓捣花草的小愣子能干出这种事?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了。” “我可不觉得他愣啊,他知道搜集证据,知道找我们来替你说情。”宋怀尘将视线转向金谷园长老,“丁真人,道一能研究出迷药配方,绝对算得上聪明吧。” 被点了名,金谷园长老不能再沉默下去:“道一是有几分歪才。”他皱着眉头问,“如果道一有嫌疑,那愿意替迟谷作证的弟子不就都有嫌疑了吗?宋道友是在怀疑我金谷园,整个宗门都是采花大盗吗?!” 这话问得太尖刻了,有股歇斯底里的怒气。 宋怀尘八风不动:“在下可没这么说。不过丁真人对道一是真维护,和对迟谷完全不同啊。” “这就说不通了,”黄药师传音宋怀尘,“如果丁真人偏心道一,那对他的请求不可能回绝得毫无余地,让他跑出来找我们求助。” 宋怀尘回他:“记得八宗议事时,金谷园为药师谷发声,不管道一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在外人面前,金谷园还是维护、跟从药师谷的。刚刚药师谷为迟谷说话,金谷园丁真人就算再不乐意,也该附和两句,他的沉默也是说不通的。” “所以你故意把话题往金谷园身上引?” “对。” “那你看出什么了?” “这就得靠你了,替我看看,这个丁真人,是不是真的丁真人。” 黄药师眼神陡然一变。 迟谷认罪的理由苍白无力,一看就是在替人顶罪,而正是因为人人都看得出他不是真正的犯人,搜魂反而不好进行。 宋怀尘的怀疑有道理,迟谷肯定是知道谁是采花大盗才会顶罪,他怎么会知道谁是?从朝夕相处中察觉到蛛丝马迹的可能性最大。 采花大盗行事隐秘,谁都没能抓到他的马脚,无论修为多高,都连个背影都瞧不见,这可能是因为采花贼隐匿行踪的本事了得,也有可能,是他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他就是! 总要有人发现了晕倒昏迷的受害者,才会知道采花贼来过,如果第一个报信人就是采花贼假扮的呢?谁会在意报信人,注意力都在受害者身上了! 陆亭云说采花贼遮了脸,但这不能说明采花贼行事时不会易容啊! 易容可以用法阵,也可以用面具,用药材! 不可能有法阵逃得过黄药师、宋怀尘这两个十洲神仙的眼睛,那么只剩下面具和药材的可能了,而这两者,只要黄药师仔细看,绝对能看得出破绽! “既然如此,”文书道,“那就把道一也请来。” 丁长老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好!请!” 狄荣山于是向外走,准备去找人把道一请来。 宋怀尘侧头看了眼,见黄药师眯了眼睛。 “不用请了。” 黄药师的话让狄荣山停下了脚步。没等狄荣山询问为什么,方丈山来的神仙已经用谁都看不清的速度,到了金谷园丁真人面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探到他的下颌:“人在这儿呢。” 黄药师手指一抬,是个撕面具的动作,他手下的丁真人动了,不是躲闪,而是展开手掌,做出了抛洒的动作—— 哪能让他得逞。 青色灵光勾勒出阵法,将他全身锁住。 是宋怀尘出手了。 狄荣山挑眉望向过去,宋怀尘的阵法与昨晚将迟谷从城主地牢中拖出的法阵极为相似。 宋怀尘冲着狄荣山笑了下,传音道:“借鉴,还望不要介意。” 狄荣山回答他:“你现在坐在了城主府的位子上,我当然不会介意。” 黄药师把面具扯了下来,道一圆圆胖胖的脸露了出来。 迟谷声音都脱了力,满满的不敢置信:“道一?”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丁师叔呢?你把他怎么了?” 黄药师掰开道一握拳的手,扫出他没来得及抛出的药粉,用尾指沾了些点在舌头上:“是迷药。”重点是,“采花大盗用的那种。” 狄荣山转身站回角落,主座上文书官发话:“迟谷、道一,说实话吧。” 长老们不会动手,陆亭云上前,和黄药师一起把道一按跪在地上。 道一回头看了眼陆亭云,又看了看身边跪着的迟谷,最终视线落在了正对面宋怀尘的身上:“真可惜啊,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64章 “不看黄药师偏偏看我,你说的大概不是现在?”宋怀尘放下托腮的手, 坐正了身体, “你比你师兄爽快得多, 被发现就承认了,那么说说你的目的吧——被我打断的那个。” “先说现在好了, 现在也是功亏一篑。”道一圆胖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差一点点就能救出我师兄……放了他,他不是采花贼,我才是。你们先放了他, 我才会告诉你们我的目的。”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文书官在上首道,“迟谷知情不报并非无罪,现在不过是免去了搜魂之苦。” “你自认采花贼,说, 我们可以酌情论处, 不说, 我们能搜魂。” “那就搜啊。”道一全然无惧, “又不是没被搜过。” 文书官噎了下:“你——” 宋怀尘接过话头, 恰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7 巧掩饰了文书的失态:“你被搜过魂——”被搜魂后能恢复的修士也有, 但被搜魂的多半是穷凶极恶之徒,不可能变成八宗弟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是误判?” 道一弯了下嘴角,是个带着恨意的冷笑:“平阳城大,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情, 要抓那么多人,谁会注意里面有没有抓错的,会不会有刻意抓错的呢?” “就算真抓错了,给点无关痛痒的补偿放了就好啊,过了几天谁会记得那个被误判了的人,又受了多少苦?” 迟谷颤声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徒劳的喊了声师弟的名字:“道一……” 他显然是记得的。 “我记得。”意外的是,陆亭云也开口了,“我记得差不多二十年前,平阳城出了起偷情被捉奸在案子,是世家女和,”他停顿了一下,“金谷园外门弟子。” “一开始传言说是金谷园弟子迷.奸未遂,后来又说不是这样,真相到底如何,并没有一个定论。” “想不到陆亭云也喜欢听八卦。”道一略带讽刺的说着,神色却平稳了些许,“那个金谷园外门弟子就是我。”仅仅只是有人记得,就让他感到了安慰。 “最终没有结论自然是因为真相被人为的掩盖了,世家的龌龊事谁会往外说?”道一冷笑,“我才是被迷晕的那个,一睁眼就看见个哭哭啼啼的世家女口口声声喊着我毁了她清白,她是被逼的。” “我百口莫辩,被关入平阳大牢,一关就是一年多,期间无论我如何求助,想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根本没人理会。等我再次被押进刑讯司,不给我辩白的机会,立刻就是搜魂。” “给过哟。”狄荣山突然开口,文书官的视线不紧不慢的转过去,演技极好,看狄荣山的视线完全是上位者的目光。 “当时我在场,你说你是被人骗去的,可却支支吾吾不肯说是谁骗了你。”狄荣山微微冲文书官低了下头,“平阳城大,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故事,你的案子不过是偷香窃玉,就算对象是世家女,按理也不该关你那么久。” “你口称冤屈,想速战速决的世家从抓到你的那一刻就开始向平阳城施压,要对你搜魂。平阳城主府不同意,事情才会一直拖着。” 迟谷开口:“既然不同意,为什么不给他辩白的机会?一年的时间,还不足够让你们查出真相吗?” “你只听了他片面之词,既然已入大牢,便是戴罪之身,已是罪人说起话来还不尽不实,”狄荣山,“勉强能证明自己或许不是犯人,却不肯透露更多消息——那样子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狄荣山停顿了下,“和你现在的样子挺像的。” 披着裘皮的男人低笑一声,笑容里是说不出的讽刺:“替人顶罪甘之若饴。迟谷,你觉得,如果今天道一没自己跳出来,你能逃得过搜魂这一关吗?二十年前的案子没闹到满城皆知,平阳城和世家追查了一年都没放弃,最终用上了搜魂这种招数——你记得这件事。如今采花大盗沸沸扬扬,影响比那件案子大了不知多少,你居然还敢顶罪。” “毁人闺誉不是杀人,胜似杀人。道一到底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让你这么维护他?” 狄荣山的话是讽刺,讽刺迟谷和道一的是非不分,宋怀尘开口更尖锐,是非不分中的那一点可贵人情味都被搅了个粉碎。 “还是说,你确定他会来救你?所以索性演一场苦情戏?” 迟谷很平静:“我没指望谁来救我。” 道一很气愤:“你没被诬陷过,根本不知道人绝望的时候是转不起这种小脑筋的!” 宋怀尘确实没有类似的经历:“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话题扯得太远了。你因为有嫌疑,被关了一年,然后被搜魂,再因为无罪被释放——恐怕也不能算是误判?”他询问的望向狄荣山。 “牵扯上了其他世家,不便详说。”狄荣山干脆的拒绝了,“道一不是犯人,但确实不无辜。他经搜魂未死,道途未绝,平阳城给了补偿,我以为已经仁至义尽。”他用一点都不低的声音抱怨,“倒不想想因为他说得不清不楚,平阳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去查探证据——还不是为了不用搜魂术?” 道一面无表情:“你站在平阳一边,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狄荣山嗤笑:“我在平阳长大,不站在平阳这边,还站在你那边?” 狄荣山将话题扯回来:“你如今做采花大盗,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道一承认:“是。” 宋怀尘紧接着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黄药师正喝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迟谷跪着,身子止不住一震;道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承认了:“是。” 陆亭云忍不住问:“为什么?”他问的是宋怀尘,“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既然是报复,就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手下留情。”宋怀尘声音平静,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和蕴芝的“采花贼是女人”一般,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发言,“那么多姑娘被迷晕,就没一个漂亮得让他把持不住的?如果他真喜欢女人,怎么会想到去招惹藏经阁……”最后三个字,宋怀尘是注视着陆亭云的眼睛说出来的,压上了重音,“……招惹你。” 陆亭云瞳孔一颤,视野中白衣白发的宋怀尘沉着表情,认真中带一丝薄怒,迫人的气势比逼人的俊美更引人注目,让他移不开眼。 “我喜欢男人。”道一直接说了,这话他也憋了很久,如今已经暴露了采花大盗的身份,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二十年前,我不过是外门弟子,会遭那场大难,正是因为我喜欢的男人。” 平阳是修真界第一大城,各宗派弟子常常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来这里,内门弟子办事,外门弟子会做为跟班一同前来。 道一老实肯干事,内门弟子愿意带他来,来得多了,道一便也有了熟悉的人,其中不乏世家出身的,金谷园培育五谷,和世家多有往来。 道一认识的中,有一位是特殊的,那是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对身为外门弟子的道一颇为照顾,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日子久了,道一渐渐生出了些暧昧的心思,因想着对方不是什么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自己与他也不是全无可能,就鼓起勇气表白了心意,战战兢兢等对方回应,等来的是对方震惊的表情,以及眼神中难以掩饰的—— 厌恶。 道之一途讲究阴阳调和,虽是修真,仍似凡界,男女交合到底是主流,虽不禁同性双修,可接受的人毕竟少。 道一沮丧、失望,甚至绝望,但也放开手不再纠缠,断了和那人的往来。 可在一段时间之后,当道一在无意中看见那人愁容满面时,犹豫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8 再三,到底忍不住凑上去问他怎么了。 道一说:“我很高兴他还把我当朋友,肯对我倾诉。” 宋怀尘心想:这就要命了。 那世家子不受重视,婚配也没自由,被迫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 因接触的世家多了,道一也懂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多数世家子弟倒也认命,不会太抗拒,像他面前这位的情况,很可能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道一问他,他支支吾吾不肯说。 道一既伤心又心疼,问他真的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了吗? 那世家子摇头,说除非他们两个中的一个被发现德行有缺,或者索性人没了,婚约才会解除。 黄药师震惊了:“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 “我喜欢的人所讨厌的人,当然是样样都不好。”道一承认,“而那姑娘也正好有心上人——那个世家子告诉我的。” 如此一来就顺理成章了,找个机会让姑娘和她的心上人直接成事,婚约自然解除,道一负责去迷晕姑娘的心上人,把他送到姑娘房间。 “中间出了差错,被迷晕的反而是我。”道一不想回忆详细经过,直接一句话带过,“我不后悔做了这件事,但平阳的严刑峻法让人胆颤,我到底想为自己找条出路。” 所以他表现得矛盾,说话只说一半。 时至今日,道一也洒脱:“被搜魂我也认了,毕竟做了错事。” “但是——” 第65章 “但是”之后就是道一走到如今地步的原因了,在场的人都打起精神, 听他说下去。 “但是我前年来平阳, 看见他, ”道一的话音停了下,“看见他让一个男修, 靠在他的肩膀上。” 在道一表白时显得极为抗拒的世家子,在十几年后,与另一名男修结成了道侣。 十几年的时间,对修士来说很短暂, 然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很多人都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道一当然要问那两人的事情,他很轻易的就问到了。 “平阳没有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事。” 是个通俗的, 皆大欢喜的, 话本式的故事,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本该与其他世家联姻的世家公子在市井间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两人经过艰难的抗争终成眷属, 过上了新福美满的生活。 道一问的重点是:“他喜欢男人?” “小兄弟你这就狭义了, 修仙之人求的是神魂相和,怎能囿于性别?” 如果世家子无所谓男女, 那当初他的抗拒厌恶就是针对道一这个人的了。 这消息对道一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被自己当做朋友的人,厌恶了? 为了证明自己制成的迷药真的有效,道一当着八宗长老们的面吞食药粉, 他性格里有股不管不顾的倔强,这份倔强支撑着他用了两年时间,通过各种辗转的手段,得知了世家子拒绝他的真正原因。 世家子嫌弃他身份低、修为低,以及,长得难看。 “他现在的道侣,身份比我更低,修为勉强看得过去,但那张脸,是真好看。”道一沙哑的笑起来,“因为长得难看就被厌恶,这还有没有道理?” “红颜枯骨,众生平等,修士修心,不重皮表……”道一啐了一口,“都是屁话。” “如果只是因为我长得不好,被拒绝了,我也就认了,毕竟喜欢这种事情也不能用道理来衡量。但是——”这是道一口中的第二个“但是”。 宋怀尘接了下去:“但他利用了你。” 世家子明明不喜道一,却利用道一对他的喜欢,让道一替他犯险,结束一桩他不喜欢的因缘。 “后来想想,他说那姑娘有心上人,也不一定是真的。”道一被迷晕,说不定也有世家子的手笔在里面。 这点道一没能查出来,他查出来的是,当他被抓之后,世家子无动于衷,没有试图营救他。 陆亭云无法认同道一:“那你应该去报复那个世家子,而不是糟蹋那么多无辜的人。” “他们不无辜。”开口的是迟谷,他用平静的声音说着话,“之前提到世家子和他道侣的时候,众人的评价是修士证心,无需在意男女,这只是一部分人的想法,更多的人,还是觉得需要阴阳调和,不过因为世家子毕竟是世家子,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难听的话罢了。” “另一位主人公的脸也功不可没。”道一冷笑, “平阳城里喜欢男人的不止一个,但对于其他人,风评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狄荣山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迷晕的那些,都是看人下碟的?” 道一点了头,他为了查世家子拒绝他的真实原因,花了很大一番功夫,建立起了不少消息途径,这些途径用来查其他事情也很便捷。 宋怀尘:“陆亭云也是?” 陆亭云:“……”他简直要冤枉死了,“我当然不是!” “他不是,他是个好人。”道一垂下视线,低声说,“被很多人喜欢的好人。” “这个‘被喜欢的好人’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味道不对啊。”宋怀尘的语气带点漫不经心的调侃,身姿却坐得很正。表面上戏谑,实际上认真。 狄荣山看了眼宋怀尘,又转头去看陆亭云,后者脸上多少带了点焦急的表情。 然后狄荣山没忍住笑了一声:“有趣。” 众人因他的笑声转了头,宋怀尘最通透,看见他的表情又用余光看了眼陆亭云,知道是被看出来了,也不掩饰,冲狄荣山勾了下嘴角,是个志在必得到带了挑衅的笑:“是么?” “是么”两个字是回复狄荣山,宋怀尘偏过视线,接着这两个字,对着道一顺畅的说了下去:“我可不觉得有趣。既然是好人,你为什么要抓他?”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把当初的我,换成陆亭云,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道一抬起了头,恨恨的望向宋怀尘,“陆亭云是无辜的,他是会被搜魂,还是将计就计的和对方结成道侣?” 宋怀尘问:“你希望如何?” “我?”道一笑了,“我希望是后者。” “因为这样,就能证明我做的没有错。” “为什么是城主府?”狄荣山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为什么迟谷也在那里?” 道一这回答得不是那么干脆了,他开始犹豫,垂着眼睛,无意识的抿嘴——他在思考如何回答。 狄荣山不会允许他思考,但硬逼不符合他当下的身份——作为酒楼东家这一旁听者,他已经说得太多了——狄荣山将手背在身后,冲主座上的文书做了个手势。 不知不觉已沦为背景的文书准备开口,却又被宋怀尘抢白。 “在这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宋怀尘问道一,“陆亭云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89 的剑呢?” 道一抬头:“剑?”他看着宋怀尘的眼神有讽刺的意味。 宋怀尘看他神色,直接笑了:“怎么,你觉得我问你讨要陆亭云的剑,是为了方便他在这里,一剑杀了你?” 陆亭云义正言辞:“扰乱公堂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迟谷低声道:“那出了公堂呢?” 陆亭云诧异的看过去,意外于迟谷会说这种话:“我相信平阳城会给所有人一个公道,不会做这种傻事。” 迟谷垂头不出声了。 宋怀尘又一次问道:“剑呢?” “在我须弥袋里。” 宋怀尘起身,解下他腰间的须弥袋,然后放松捆着道一的灵力绳索,让他的双手可以活动。 道一打开须弥袋,老老实实取出陆亭云的剑,递给宋怀尘,后者抬手将剑还给陆亭云。 “多谢。”陆亭云诚心诚意的道谢。 宋怀尘这才帮道一将须弥袋系回去,又捆上他的双手,然后自己坐回去。 文书将话题引回来:“你为什么将陆亭云带到平阳地牢?” 道一想好回答了:“因为那里不容易被发现。” 文书继续问:“为什么迟谷在那里?” “因为我不希望他被发现。” “为什么要把迟谷藏起来?” “我一早就把他藏起来了啊。”道一这回的回答不再是简单的句子了,“迟谷师兄与我亲厚,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索性把他迷晕。平阳地牢戒备森严,反过来说却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把他放在那里,我能放心。” 狄荣山借文书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与道一的陈述不符的地方:“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醒着,没有被下过迷药的哼痕迹,而且已经走出了牢房。” “顺带一提,那牢房的布置与陆亭云所在的一模一样,结界形同摆设,迟谷的灵力又没有被封,你是怎么安的心?” “你说是为了不让迟谷知道你在做什么才将他迷晕,可现在看来,他对你所作所为知之甚详,他甚至知道你下手的那些人都不无辜啊。”黄药师听了半天,觉得道一迟谷两人之间绝对有问题。 平阳城主感到不耐烦了:“还是不肯说实话啊,要不搜魂吧?”他做了很不负责任的发言,“道一被搜过一次魂还能活下来,再搜一次估计没没事吧?” 文书没说话,但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示出了意动的思考姿态。 这是激将,激的是迟谷。 激将起了作用,迟谷激动起来:“搜魂对识海损伤极大而且没法医治,道一如今虽活着,却一直忍受着痛苦,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说不下去了。 文书喝道:“如果不想道一被搜魂就说实话!” 地上跪着的两人都不开口,宋怀尘第二次站了起来。 “你们都不说,要不就听我说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我从地牢救出了陆亭云。然而在地牢外,陆亭云是跟着城主府的人从外面进来的,你只能是在地牢中看见了我,所以当时你也在那儿。” “你发现陆亭云已经不在了,却没有下一步行动,是因为我引起了巡逻兵的注意,你不敢在他们面前做小动作,所以你也没法阻止迟谷从牢房中走出来。” “迟谷牢房的布置和陆亭云的一样,也就是说他一眼就能知道陆亭云在哪里,禁制形同虚设,迟谷可以救人,也可以——” 宋怀尘蹲下身,看着垂头看着地面,不肯与他对视的两个人:“——情不自禁一下?” 陆亭云脸色白了一下:“宋道友!”他气得连“宋兄”都不叫了。 迟谷、道一两个人都没反应,宋怀尘压上最后一根稻草:“陆亭云的房间里有詹草,你们都知道詹草有什么用吧?” “陆亭云被很多人喜欢,迟谷也是其中之一吗?道一你之前被迫做过‘成人之美’的好事,这一回,是心甘情愿的去做的对吗?” 跪着的两人沉默着,沉默很短暂,然而再短暂,在宋怀尘一再发问的情形下,都带有默认的意思。 迟谷整个人晃了下,极缓慢的转过头,以极大的震惊与不敢相信的口气,颤声喊了声自己的师弟:“道一?” 第66章 “还有那朵牡丹。”宋怀尘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前日折断花茎时的湿润感,“为什么要用迟谷房间里的?是栽赃陷害, 还是你们两个合谋?” 藏经阁法明被宋怀尘提醒:“贫僧房中的芍药又做何解?” 道一只回答了一个问题:“芍药没什么意思, 只是想着采花大盗要有花, 就顺手放了一朵。” 迟谷还在等解释,又喊了一声“道一”, 他虚弱的呼喊里几乎带上了祈求的意味,害怕听到一个不想要的结果。 宋怀尘突然听到狄荣山的传音:“嘿,你看啊,到这一步了他居然还没生气, 多有意思。” 宋怀尘回答他:“是啊,有意思,他不顾被搜魂也要替道一顶罪啊。” “好在道一还记得来救他,不算太令人失望。”狄荣山说。 宋怀尘想起昨日雨后道一来求他们救人时的急切, 不像是装的。 “看来是个有趣的故事。”狄荣山用这句话结束了传音, 因为道一开口了。 “迟谷是被我抓走的, 陆亭云也是被我抓走的, 被抓走中的一个救出了另一个,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迟谷的房间里没有詹草, 如果他对陆亭云无意,自然有其他办法化解陆亭云身上的药效, 如果有意,顺水推舟又有何不可,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至于牡丹,我只是觉得这花衬陆亭云, 见师兄房里有,就顺手折了,”他嘲笑宋怀尘的逻辑,“我只是从一个受害人处顺走一物用在下一处,哪来栽赃一说?” “你对陆亭云可有意?” 宋怀尘视线一转,问迟谷。 “我敬佩陆道友为人,但对他没有儿女之情。”迟谷立刻答道。 狄荣山摇头晃脑:“看来成不了佳话,最多只能成怨偶。” 道一似是不平:“现在当然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们横插一脚,谁知道结果如何?” 宋怀尘笑:“你还不服了?假使迟谷真对陆亭云有意,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好事,你问过陆亭云的意思了?” 道一底气很足:“迟谷师兄哪里配不上陆亭云吗?陆亭云红颜知己无数,但他从未对任何一人有过回应。迟谷师兄与他熟识,两人相处时总有谈不完的话,说不定陆亭云心中也有意呢?就算陆亭云真的不愿意,那也是为了给他解毒,他一个男人,总不至于还抱怨什么吗?” 狄荣山开口:“泄了元阳能不抱怨?”他想了想又问,“是元阳吗?” 八宗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0 在列,陆亭云怎么可能回答这种问题:“是不是和采花贼一案无关。”但宋怀尘看着,他怎么可能忍得住,“我与迟谷不过是同辈间的交往,就像他说的那样,我钦佩他的为人处世,修真才能,但绝无儿女私情。” 他上前一步,视线盯着道一,话却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的:“但我确实有意中人了。” 道一猛地抬头,狄荣山比他更快,问:“谁?” 陆亭云一笑:“这和现在的案子有关吗?” 宋怀尘也是一笑:“自然是没关系的。”他转向迟谷,“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迟谷抬头看他,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宋怀尘继续说:“采花一案至此算是真相大白了,是道一犯下的祸事,与你没有干系。但虽然你不是共犯,但你却对所有事情知之甚详,比如在平阳地牢中你能说出缫丝。” “你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甘愿替道一顶罪?我并没有从道一的陈述中,听出值得你这么做的理由——除非你真的心悦陆亭云。” 宋怀尘说到这里,收到了陆亭云忍无可忍的传音:“宋怀尘,老提这个干什么!” 宋怀尘慢条斯理的回答他:“因为我生气啊,我这个正主还在徐徐图之,那头却在筹谋着霸王硬上弓了,他们倒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陆亭云立刻不说话了。 迟谷不说话,狄荣山进一步刺激他:“证据确凿,道一罪无可赦,今天可能是你们师兄弟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与道一同罪。”迟谷深深的埋下头,“最后一次”压垮了他,“迷药是我研制成功的,缫丝也是我培育出来的。”道一并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手中那些常人闻所未闻的东西,都是迟谷的成果,“他查世家子的很多消息渠道,都是我牵的线。”迟谷是金谷园内门的杰出弟子,认识的人自然更多,“他问我拿药,拿缫丝,问我要很久不用的消息渠道的人的联系方式……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其实我都知道。” 道一插嘴:“我知道你知道。”所有当迟谷说出被采花的人都不无辜时,他没有表示出惊讶,“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了,你会听吗?”迟谷苦笑,“况且这是你你想做、你有理由做的事啊,我为什么要阻止?” 道一愣了下:“什么意思?” 迟谷没管他,继续说着:“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我迷晕,要把我和陆亭云凑一块。” 道一越听越觉得不对,心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大声问:“你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我与踏月楼的婚约就要解除了,我已经说服了踏月楼长老,得到了对方姑娘的理解,”从始至终,无论是踏月楼还是迟谷,都没透露那位姑娘的名姓,所有人都只知道迟谷有婚约,却不知道女方是谁,大宗风范与君子风范保护着那姑娘的声名,“就差一个解除婚约的仪式了。” 踏月楼宛芳点头:“确实如此。” 是她们那儿的姑娘一心要嫁,迟谷从一开始就抗拒,却因师命、宗门考虑等等因素,不得不承下这门婚约,正因为其中有这样的波折,所以宛芳才从一开始就没透露姑娘的名姓,她觉得这事不成。 迟谷虽抗拒,但一直是私下里找她们商量,力求将影响降到最小,并没有把踏月楼姑娘的任性宣扬得人尽皆知,用舆论来压迫踏月楼退步,所以宛芳说迟谷品行好。 “就差一个仪式了,道一,就差一个仪式……”迟谷抬起头,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师弟,“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对你说,我心悦你。” 除了踏月楼,在座的八宗皆是表情空白,对面世家倒是有了看热闹的心思。 “道一,我心悦你。” “怎、怎么可能?”最受冲击的无益是道一,他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这么丑,修为还低,怎么……” “你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可我觉得你样样都好。”迟谷显然是豁出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为什么明知你在做不益事,却不阻止,也不揭发你?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替你顶罪?” 二十年前,被搜魂后道一奄奄一息,正好在平阳的迟谷救了他。 迟谷向来好心,救道一是出于同门情谊,自认只是做了件该做的事,但对道一来说无疑雪中送炭,自此便将迟谷当成恩人对待。 也是因祸得福,道一恢复后,修行进展居然比之前快了不少,没几年就筑了基,从外门弟子变为内门弟子,又因感念迟谷,想法设法和迟谷拜了同一个师父,成了他的师弟。 宗门弟子都需领宗门任务,道一报恩的方法便是把迟谷的那份活也包揽了,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修行。 迟谷自然不会同意他这种自毁前程的做法,可他没能拧过道一,作为补偿便为道一搜罗各种珍本秘籍,弥补他在修行时间上的缺失。 虽然道一的修行比在外门时快了不少,但和内门其他有潜力的弟子相比,还是太慢了,又因为之前有搜魂一事,道一的性格也不讨喜,师尊对他并不上心。秘籍虽好,但对道一来说却太深奥,没个人教导等同于废纸。 于是迟谷教他,可以说道一如今的修为,都是迟谷一手教出来的。 道一不聪明,但勤奋、踏实。他胖乎乎的也算不上好看,可他笑起来的样子迟谷真的很喜欢。 “喜欢这种事情没理由可讲。” 迟谷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弟,可他不敢说。 因为之前的遭遇,他怕道一有心结,不敢提,再者断袖毕竟少数,他怕师尊反对。 就在迟谷想着做一辈子师兄弟也不错时,与踏月楼的婚约便晴天霹雳一般的降临到了他身上。 道一还诚心诚意的恭喜他,替他高兴。完全高兴不起来的迟谷哭笑不得,向他隐晦的透露了自己与踏月楼没可能,他喜欢男人。 那时候正是陆亭云因为葛青魔修一事,与宗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迟谷一边担心陆亭云的境况,一边佩服他与宗门抗争的勇气。 他可以委曲求全,等若干年后再为自己证明,但他没有。 那是就算丢了性命也宁折不弯的骨气。 “因为我提到了他,你就误会我喜欢他吗?” “如果,”迟谷犹豫着,“如果我有勇气早一点开口,是不是……是不是根本不会有采花大盗这件事了?” 第67章 采花大盗一案尘埃落定。道一没有给迟谷回答,因为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同样, 也没有回应迟谷的心意, 只说“我不配”。 酒楼不是平阳刑狱司,虽说已算得上真相大白, 但无法立刻宣布判决,城主府有一整套程序要走。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1 至于为何要在这里审讯迟谷,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真正的采花贼救人,发挥迟谷的诱饵作用, 另一方面则是,无论八宗还是世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乐于踏入刑狱司的地界。 审问结束, 八宗世家纷纷离开, 道一和迟谷被压在当堂, 将由文书官与候在外头的平阳巡逻兵压送至大牢。 宣布了散场的文书官出声挽留:“请宋怀尘、黄药师、陆亭云留步, 城主请三位入府一叙。” 听见文书的话, 八宗世家略微驻足, 看了看被点名的三人继续往外走去,房坚白落在最后, 拍了拍陆亭云的肩膀才离开。 等道一和迟谷也被押走,室内就剩下了知根知底的几人,文书冲狄荣山拱了拱手,也告退了。 宋怀尘问:“叙什么?” 狄荣山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先吃个饭呗?我这个酒楼东家还没正经请过客呢。” 宋怀尘不反对, 还有两个人也不会反对,他们跟着狄荣山上了酒楼顶层,在一桌珍馐前分宾主落座。 宋怀尘照旧是浅尝辄止的吃法,黄药师依然狼吞虎咽,两人在平阳城主在座的席面上表现得和平日里毫无两样,唯有陆亭云的举止带着赴宴式的拘谨——他对狄荣山的戒心比另外两人强得多。 黄药师嘴巴不停,吃着还说着:“那些遭殃的也是倒霉,一时逞口舌之快,没想到招来一场横祸。” 宋怀尘转着手中的茶杯:“所以说做人要讲礼貌,保持对他人最基本的尊重啊。”对断袖之事评论难听的人中,恐怕不仅有逞口舌之快,哗众取宠彰显存在感的,也有确实打从心底拒绝厌恶这种交合的在。 黄药师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会怎么判决?” 平阳城主当然是了解刑狱司法度的:“道一的下场不会好,这次事件影响太大。虽罪不至死,但他的下场不外乎两种——其一,废去全身修为逐出修真界,其二,送去苦寒荒僻之地做一辈子苦力。至于迟谷,知情不报又助纣为虐,会被封住灵力,挨上一百到两百鞭。” “这么说,他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好结果了啊。”黄药师感叹。 宋怀尘侧头看他:“怎么,你可怜他们?” “倒也不是,他们做了错事,理当受罚,我只是觉得唏嘘。如果迟谷能果断些,早点表明心迹,是不是真的不会有这些事了?” 陆亭云放下筷子:“或许吧,迟谷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如果迟谷早点说明白,道一有了牵挂,也许结果真的会不一样。” 狄荣山揶揄:“陆道友的口气听上去,很能感同身受?” 黄药师闻声往陆亭云那儿看了眼。 陆亭云大大方方点头:“毕竟我也喜欢男人。” 黄药师:“……咳咳咳——”他呛到了。 宋怀尘给他拍着背:“至于么?” 黄药师:“惊讶,”他断断续续的说,“这么长时间我居然没看出来!” 宋怀尘:“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不是也没看出来道一喜欢男人吗?” 黄药师于是更惊讶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亭云的视线轻轻的落在了宋怀尘脸上。 宋怀尘笑着,云淡风轻的说着:“很简单,因为我也喜欢男人。” 黄药师抖着手指,指宋怀尘,又指陆亭云,他终于敏锐了回:“你们、你们都喜欢男人?陆亭云被抓走的时候你那么生气,陆亭云又说他有喜欢的人,你、你们两个难道——” 宋怀尘给黄药师拍背的手改为拍他的肩:“你终于发现了啊。” 黄药师:“……你们……你们让我缓缓。” 宋怀尘让他缓缓,干脆利落的换了话题:“你找我们做什么?”他问的是狄荣山。 “是正事。”狄荣山慢条斯理的咽下了嘴里的菜,然后回答,“酒楼人多口杂,到城主府再说。” 平阳城主府巍峨,守卫森严。 在狄荣山的带领下,四人畅行无阻。 平阳城主直接将三人带进了书房,熏香点燃,房门一关,狄荣山扭动机关,解开法阵,从暗格中取出一块令牌来,正面向外,向三人展示:“认识吗?” 那是块黑色的陨铁令牌,质地细密,细而匀称的铁线在底部浇筑出山川湖海的形状,正中一柄七星勺滴下一线星光,落在水天交界之处,平坦的铺开—— 黄药师悚然变色,张口喊出“度量衡”三个字。 宋怀尘伸手拦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然后问狄荣山:“你给我们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两个意思,一是为了表明我自己的身份。二是为了探一探你们的底细。既然大家都知道度量衡,事情就好办多了。” “刚刚在大厅中,文书称你们为贵宾是我授意。想必各位也看得出我对你们的——”狄荣山用了这么个词,“——别有用心。” “作为平阳城主,我希望黄药师,宋怀尘你们两位能成为平阳幕僚,平日里不需要待在此城中,只要在平阳有求于你们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可。平阳幕僚待遇优厚,财物上自不必说,只要不妨碍平阳正常运转,城内的消息渠道也可随意取用——” 不等他说完,黄药师就问:“随意取用?不是每个幕僚都有这样的权利的吧?” 狄荣山笑笑:“不是每个幕僚都会得到城主的亲自招揽。我招揽你们,当然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况且,我不仅是作为平阳城主在招揽你们。”平阳城主招揽的只是宋、黄二人,而现在陆亭云也在座,“我还是作为度量衡的一员在招揽你们入伙。” “我对你们的好奇,始于映山湖,那座村落度量衡早有记载,修士进不得出不得,你们却成功的走了出来。”不等三人发问,狄荣山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映山湖外的那处洞窟附近有度量衡的人守着。” 陆亭云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那魔修残害映山湖人时度量衡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狄荣山反问:“魔修杀映山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出手?” 黄药师猛地一拍桌子:“度量衡不是专管不平事吗?!” “不平?弱肉强食,世道何曾真正太平过?”狄荣山不为所动,“我取牲畜而食,碾五谷为粮,可有人为牲畜、五谷鸣不平?对魔修来说,人与牲畜无益,都可以取而食之,他们反而更公平。” 宋怀尘笑:“所谓众生平等。” 狄荣山赞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黄药师不赞同,质问道宋怀尘:“那你还救阿晚,还杀葛青?” “这是两回事。”宋怀尘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我的立场是偏的啊。至于度量衡,应当是中立的记录者吧。”可这么说又不对了,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2 “那你们的平的不平事到底是些什么事?” “没标准,”狄荣山笑起来,那笑是自豪的,他苍白的脸上因此显出了别样的光彩,“觉得看不下去了,将能找到的人聚起来,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通过了就管,通不过就继续看着。” 宋怀尘点头:“是个好办法。” 黄药师颇为诧异的看了眼宋怀尘,很显然因为狄荣山的描述,他对度量衡的印象下跌了,而宋怀尘与他恰恰相反。 陆亭云对度量衡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恶,他在意的是狄荣山透露出来的信息:“度量衡关注着映山湖,那归园田居呢?” “度量衡记载中,归园田居是先于映山湖出现的。”狄荣山道,“度量衡是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组织,”他们的严密从投票表决上就可见一斑,“这样的组织运行必须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而归园田居,就是度量衡的钱袋子。” 宋怀尘喝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过去,狄荣山将视线转向他:“归园田居被埋太久,久到无人知晓,自然没法支撑如今的度量衡,但当今的珍宝阁正是由它的分支演变而来。” “在度量衡最初的文字记载中,归园田居就存在了,这两个组织是同时创建的。然后突然有一天,天降劫雷,地动山摇,归园田居沉入地下,映山湖出现了,映山湖旁的那个被结界包这小村子也同时出现,里面屋舍田地俱全、男女老少皆有,是一副世代繁衍的图景,全然不像是突然出现的。” “在归园田居沉没和映山湖出现的交接时分,白骨山短暂现世,度量衡前辈扶乩占卜,算出白骨山与映山湖人有关联,联系映山湖人由地下而来,他们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第68章 黄药师问:“此话怎讲?” 狄荣山却摇头:“此话怎讲——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知道的只有这么一句话。度量衡对映山湖、归园田居关注已久, 但始终没有任何进展。你们带来了进展, 这就是我拉你们入伙的原因。” 狄荣山的视线定格在了宋怀尘脸上。黄药师知道宋怀尘在归园田居一事中占了主导地位, 于是也看过去,陆亭云知道的更多, 宋怀尘对他说过,归园田居是他宗门分支——这一点在与黄药师讲述事情经过时被隐去了。当时陆亭云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狄荣山一说却觉得不对。 归园田居与度量衡同时出现,在狄荣山的描述中已经是个可怖的庞然大物了, 而宋怀尘却说它只是分支。 主宗必然比分支更古老庞大,那宋怀尘的宗门,该是什么样的? 狄荣山黄药师看着宋怀尘,陆亭云却不敢看他。 宋怀尘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放下茶盏, 垂了视线。他没有立刻说话, 三人都看得出他在思考。 思考到底要不要说。 宋怀尘最终决定说出来, 他抬起视线, 并没有特别注目谁, 泛泛的看着,泛泛的问:“你们知道无象殿吗?” 陆亭云茫然, 他完全没听说过,于是摇头。 “无象殿?”黄药师皱眉,虽然海外十洲的修士千年才能聚上一聚,但彼此间的消息倒也不算闭塞, 他没听说过鹤亭望有无象殿这个宗门,任何一洲上都没有这个名称,“那是什么?” “是我……”宋怀尘很想说“是我的宗门”,但细究起来,他又不能算无象殿弟子,于是只能说,“是我待过的地方。” “我听说过哦。”最后说话的狄荣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无象殿,是藏尽三界宝藏的地方,归园田居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狄荣山看着宋怀尘,眼神亮得带上了侵略性。披着大氅的狄荣山坐在夏日的阳光中,却仿佛在雪夜中跋涉的猎人一般:“我还听说,无象殿坐落在十洲之外的仙岛之上,宋道友,从海外来?” 既然决定说了,宋怀尘也不吞一般吐一半,直接承认:“我从海外来,替无象殿来找东西。” 黄药师不明白了:“如果你是无象殿的人,那小丹峰又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想了个解释,“无象殿也是类似度量衡结构?” 宋怀尘摇摇头:“等会儿和你细说。” 狄荣山表示他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稍候了,现在就说吧,我知道黄药师也是从海外来的,十洲修士度量衡不可能找不到出处。” 陆亭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勉强维持着镇定,用仿佛不认识的目光看宋怀尘和黄药师:“所以你们两个,其实就是我们口中的神仙?” 事已至此,又早和宋怀尘讨论过,黄药师索性也摊开讲:“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陆亭云:“你们……让我缓缓。” “不用缓了,”宋怀尘道,“你们称自己所在的地方为海内十洲,我们称我们生活的地方为海外十洲。” “海内海外的区别是谁分出来的?不管是谁,他的视野肯定比海内海外更广阔,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海外十洲,不过就是海上又一处修士修行的地方。” 陆亭云被宋怀尘提醒,突然回忆起自己在境界提升时所见的幻境——说是见也不准确,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听见。 “你们怎么称呼我们这里?”陆亭云问,“是海内十洲,还是用一个地名代称?” “我们不知道海内有十洲,只知道有一片生活着修士的陆地而已。”黄药师回答他,“第一次听见你说海内十洲,我们很惊讶。” 海外十洲再加上一块海中陆地,那便是十一洲了。 宋怀尘见陆亭云一脸沉思,便问:“怎么了?” 陆亭云抬头道:“为什么都是十洲?” 狄荣山说:“十是圆满之数,大概是个虚指,像我们这里,虽然被称作中洲,但也不是全连在一块儿的啊。” 陆亭云点头,自嘲般的笑道:“我自觉海内十洲已经够大了,再加上海外十洲……那神仙的世界该有多广阔。” 这话听上去像应付的场面话,这个话题谈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我们把老底都掀出来了,能入伙了吧?”宋怀尘一手按在桌子上。 狄荣山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公事公办又显得亲切的笑来:“当然。” “我要看度量衡关于归园田居和映山湖的所有记录。” 狄荣山很爽快:“请。” 城主府中藏书阁第三层,唯有持城主印信者方能进入,狄荣山带三人登上第三层,向守门老者规规矩矩施了一礼,而后出示印信,老者抬眼看了三人一眼,提笔记录,然后才放行。 越过禁制,黄药师转头又望了眼坐着的老者:“守阁人是化神巅峰修为。” “他是度量衡的人,修为自然得高些。”狄荣山道,“毕竟他守着的,可是度量衡的秘密啊。” 禁制之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3 后是一道长廊,左右两边是一排排密密匝匝的书架,那书架高得望不见顶,最高处居然有云雾环绕。 “平阳是修真界第一大城,极适合情报的流通与储存,所以这里储存着的,是度量衡所有的记录。”狄荣山的语气颇为自豪。 黄药师看着两侧书架,颇为意外,架子上的是一册册青皮线装书:“不是玉简?” “度量衡的记录可抄可读,唯独不可直接刻入神识。”狄荣山回答他,“老前辈说这叫做返璞归真,真正长久的,唯有纸笔记录下来的东西。” 汗牛充栋,宋怀尘环顾四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无象殿的书库:“哪些是有关归园田居的?” 狄荣山伸手一引:“最前面。” 度量衡藏书是以时间排序的,归园田居在最早的那批记载中。 平阳藏书阁第三层,仿佛是打通了须弥世界的无限空间,大得惊人,那排书架藏在最深处,狄荣山一路带他们走过去,一路介绍途径的书架上都是些什么内容。 陆亭云越听越惊讶:“这些书你都看过?” “我元婴就是平阳城主,总要有一技之长。”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些书里记录着很多精妙的诀窍,弥补了我修为上的不足。” 陆亭云想起了狄荣山在平阳地牢一抓一握间引动的阵法,耳边听到他继续说:“宋道友,你操纵木偶的手法,与度量衡书中记载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从度量衡学到的小诀窍能让我以元婴修为对上化神仍立于不败之地,它们太强大了,所以我很早就怀疑它们不是此世之物,今天,我更能确定它们真的是从别的、更高的地方流传来的了。” 宋怀尘制服道一的阵法与城主府大阵类似,他口称“借鉴”,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借鉴? 他能借鉴,是因为他熟悉这一系的阵法。 “我以为是巧合……”宋怀尘沉吟道,“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无象殿传下来的东西。” 终于走到尽头,狄荣山一指最末端的书架:“到了。” 那书架上少说也塞了近千本的书。 陆亭云咋舌:“全是?” 狄荣山摇头:“我不可能每本都看过还都记得,”而且宋怀尘想要知道的,或许不是他注意到的那些,“你们得自己看。” 宋怀尘毫无惧色,完全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应了声:“好。” 黄药师不爱看书,不想看医书外的任何书,望而却步的拍拍宋怀尘的肩膀:“等你搞清了再和我说吧。” 狄荣山也不准备陪他,平阳城主还是很忙的:“我先去处理道一的案子了,万武兵库开启前,我会来提醒你一起出发的。” 黄、狄两人离开,宋怀尘抽出书架最下层,最末一本书来。 他翻开书页读着,问还没离开的陆亭云:“你呢?” “自然是陪你。”陆亭云盘腿坐下,将剑横在膝头,抽出倒数第二层的最末一本书:“也是看着你。” 宋怀尘将视线从书页中抬起:“看着?” “把一个神仙留在这种仙气缥缈的地方,一个不留神你飞走了怎么办?”陆亭云抬着,笑着望向宋怀尘,“记得我说过觉得你不像活在这个世上,现在看来,我的感觉很准。” “感觉。”宋怀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然后突然说,“我感觉,你刚刚没说实话。” 陆亭云:“刚刚?” “提到海内外十洲的时候,你说神仙世界更广阔——这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宋兄感觉果然敏锐啊。”陆亭云卷起书,敲着手心,“你说的没错。”顿了下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话我只和你说。” “我听见过‘凡间十一洲’这个称呼。” “海外十洲必然比海内十洲广阔,你们认为海内十洲仅是一洲,那么一洲加上十洲,不正好是十一洲吗?” “凡间十一洲?”宋怀尘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不知道。”陆亭云对宋怀尘摇头,“这是我在晋阶时听到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幻听。就是在茶楼看越女舞剑的那次。”如果是幻听,那那个场景也太完备真实了。 第69章 陆亭云完完整整的向宋怀尘描述了自己听到的对话,宋怀尘想了想:“修士晋阶感承天道, 你听到的应当不是幻觉, 说不定——” 宋怀尘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中断了下话音。 那些似幻似真的场景虽然说不上困扰,但到底让人在意。莫洵的话明明白白的告诉宋怀尘, 那些场景是他自己的记忆,那么陆亭云的所见所闻会不会也是他上辈子的事呢? 宋怀尘接上话头,冲着陆亭云笑起来:“说不定你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啊。” 陆亭云只当他在开玩笑,笑了笑后垂头看书。 宋怀尘心里的怀疑不便说出口, 定定的看了陆亭云一会儿,也开始阅读手里的书册。 在宋怀尘移开视线的同时,陆亭云抬眼看过去,宋怀尘感觉到他注意力的改变, 视线一偏, 和他对上了眼神, 并报以询问的神色。 陆亭云笑:“你刚刚盯着我看做什么?” 宋怀尘:“你好看。” 陆亭云摇头:“你没说实话。”这是把宋怀尘对他说的话反过来用在宋怀尘身上了。 宋怀尘想了想, 用挺正式的口吻说:“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陆亭云也想了想, 摸不着头脑:“什么问题。” 宋怀尘提醒他:“在审问道一时, 狄荣山问你的问题。” 陆亭云回忆了下:“他问我中意的人是谁,这个还需要回答吗?” 宋怀尘摇头:“不是这个, 是前面一个问题。” 前面一个? 陆亭云仔细回忆了下。 狄荣山问他是不是元阳。 陆亭云:“……”他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你在意这个?” 宋怀尘:“我只是好奇。”这是真话。陆亭云不肯说,他更好奇了,“剑修练的不是童子功, 破了元阳好像也没关系?” 陆亭云非常突兀的,用力的点了下头,宋怀尘几乎看笑了,他蹲下身和陆亭云面对面,仔细盯着看了看,仿佛真的从陆亭云不自在的脸上找出了点害羞的红晕来。 “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还害羞上了?”宋怀尘直接笑出来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娃娃时,陆亭云就入宗修行了,等他懂了这些时,修炼已有成果,面对形形色.色的示好,以及自己懵懵懂懂的憧憬时,他已经能守住灵台清明,克制住那一时的冲动,所以他至今未破元阳。 然而正是因为元阳未破,陆亭云仍可以称一句“不通人事”,被当面直白的问这种问题,怎么可能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4 不害臊。 陆亭云恼羞成怒了:“那你呢,你是吗?” 宋怀尘大大方方点头,不忘逗逗陆亭云:“很遗憾,我也是,并不能给你什么指导。” 陆亭云相信他的话,但想抓着机会多问几句:“宋怀尘修为高绝,风仪无双,不可能没人献殷勤吧?” “有自然是有。”宋怀尘索性也盘腿坐下,“但我没心情理会。” 宋怀尘的话不是常规的回答,陆亭云愣了下,就听他继续说,“我从无象殿到小丹峰再到这里,始终没能安顿下来,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尚不能温饱,又怎能思……说直白了,就是淫.欲啊。” 陆亭云:“……听上去真可怜。”他犹豫了下,没追问无象殿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组织,而小丹峰又在什么地方。 宋怀尘厚着脸皮:“可不是吗。” “所以,你现在安顿下来了吗?” 这一问将插科打诨的对话转了个调。 宋怀尘看了眼陆亭云,表情比刚刚要淡得多。他从逗人玩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认认真真的思考。 一头白发的宋怀尘将外放的跳脱收起来,端正了表情,嘴角弯起些微的弧度,端的是仙风道骨,他反问陆亭云:“你觉得呢?” 陆亭云坐直身体,用剑敲了敲宋怀尘的肩膀:“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宋怀尘伸出两指按住剑鞘:“说起来,你这本命剑叫什么名字?” 陆亭云收回剑,拇指一推,手腕上使了个巧劲,剑出鞘两寸,露出剑身上的铭文:“鸿冢。” “很霸道的名字。”宋怀尘微微偏头,躲过剑身反的锐利光芒,“我好像也没怎么见你好好出过剑。” 切磋不算,喂招不算,重伤时威力大减的出招勉强算,映山湖破开山洞的一剑能算。 这么算下来,一只手就能数清了。 陆亭云想想,也觉得不适应:“从中蛊开始,我就没正正经经的磨过剑,”如今他蛊毒已解,修为提升,“等进了万武兵库,我让你好好看看我的剑。” 他这么说,就是铁了心要陪宋怀尘在这儿看书,哪儿也不去了。 修士耐得住寂寞,无象殿的守殿人更耐得住寂寞,度量衡的记录是日记式的流水账,事无巨细全数写下,看起来很是枯燥,陆亭云很快就没了耐心,转而给宋怀尘打下手,将他看完的书归位。 再枯燥的书宋怀尘也看得下去,久远的记录里有无象殿的影子存在,而静谧的阅读过程,让他仿佛回到了在无象殿的岁月,他整个人的气质,越发的沉静下去。 陆亭云不看书,看人,他看宋怀尘平静专注的侧脸,恍惚间就产生了岁月隽永的满足,日升月落,时间长了,陆亭云产生了很久之前就经历过这种时光的错觉,这种错觉给了他醉醺醺的陶醉感。 宋怀尘和陆亭云都以为,他们要到出发去万武兵库的那一刻才会离开藏书阁。 然而黄药师中途送来了一个消息:“道一被废了修为,要被押送去凡间了,去看看吗?” 看什么呢? 看这个把主意打到陆亭云头上的采花贼如今有多凄惨吗? 宋怀尘还没这么闲。 但还是得去看看的,毕竟道一的暴露,有他一份“功劳”在。 “去吗?”他转头问陆亭云。 陆亭云将最后一本书归位:“去。” 将被废了修为的修士送去凡间,是直接打开城主府刑狱司一角的结界,驾着飞行法器将人送走,不从平阳城门离开,算是为获罪修士保全最后一点体面。 对道一和迟谷的处刑是同时进行的,道一经脉被全部捏碎,几个甲兵将他架上飞舟时,迟谷的鞭刑还没结束。 各个行刑处以墙相隔,站在广场上行刑声、惨叫声清晰可闻——被施以刑罚的自然不止道一、迟谷两人。 道一痛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因修为消散而变得迟钝的五感更是没法分辨出哪一道鞭声是挥在迟谷身上,也听不出尖叫声里有没有迟谷的一份。 他朦朦胧胧的听见耳边的甲兵巡逻兵交接着任务,脚下法器嗡嗡震动,视野抬高,城主府法阵展开瑰丽一角,如花吐蕊一般的绽开一个空隙。 法器腾空而起,瞬息间便行过万里,从空中俯视修真大城的恢弘景象还残留在视野中,目的地已经到了。 甲兵将道一扔在了一处山林中,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驾驶法器离开了。 甲兵回到平阳刑狱司,与巡逻兵交接事宜,确认事情办妥,冲刑狱堂二楼一拱手,行了个礼。 狄荣山带着宋怀尘等人一道,在刑狱司二层的阁楼目睹了甲兵的离开和归来。 “这件事算结束了吧。”黄药师唏嘘道。 狄荣山看了眼部下呈上的报告,眼中一片凉薄:“快了,等迟谷受完刑,就彻底没我们的事了。” 挨完鞭刑的迟谷同样被带到中庭,他浑身是血,背上皮肉翻卷,严重处露出了森森白骨。将他拖上来的甲士一松手,迟谷便脱力的匍倒在地,鲜血从伤口中飞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地面。 “道一呢……”迟谷的嘴唇被他自己咬破了,一张嘴便有血淌下,也不知是嘴上伤口的血,还是咳出的血。 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道一呢……”他知道对道一的判罚,“你们把他送走了吗?送去哪儿了?” 巡逻兵甲兵令行禁止,只当没听到他的话,确认刑罚结束,给他解了修为封印。 重新取回修为,身上的伤痛不再要命似的难熬,他勉强撑起身子,声音清晰了些:“道一被送去哪儿了?” 他又把身子伏了回去,额头抵着地面,他说:“求求你们,告诉我。” 陆亭云看着不忍:“能告诉他吗?” “能。”狄荣山报了个地名,是巡逻兵刚刚传上来的消息,精确到了哪国哪村哪个方位几里。 “多谢。”陆亭云起身下楼。 黄药师看了陆亭云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坐着没动的宋怀尘:“迟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要追过去吗?” 宋怀尘套用了狄荣山的话:“这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陆亭云将地址告诉了迟谷,然后提出了和黄药师相同的问题:“你要去找他?” 迟谷的回答是肯定的:“是。” “找到了之后呢?” “我陪着他,走完这一辈子。” 一片痴情不一定有结果,陆亭云又问:“如果他不想要呢?” “我陪他是我的事。”迟谷不打算回头,“他要不要,是他的事。” 陆亭云想劝他:“道一虽没有了修为,但养好伤,与凡人相比也算身体强健,在凡世生活下去不是难事。反而是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师长宗门,你自身的修行?你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5 这一去——” 他的劝说被宋怀尘打断了:“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他耗得起。想去就去吧,免得徒留遗憾。” 第70章 采花大盗一案至此便算是彻底解决了,宋怀尘又窝回了藏书阁, 陆亭云跟着。 月光暗淡, 宋怀尘看书吃力, 从须弥袋中抓出一把萤石来,一松手, 细小的颗粒便晃晃悠悠飘到了半空中,像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漂浮着,照出一片暖熏熏的光芒来。 陆亭云没见过萤石:“这是什么?” “萤石。”宋怀尘回答,“海底峡谷中出产的一种石头, 会发光。常常聚集在深海珊瑚附近。” 陆亭云真心实意的称赞:“很漂亮。” 宋怀尘将最后一页看完,合上书递给陆亭云:“有机会带你去深海看一看,萤石的光和珊瑚的光交相辉映,是陆地上见不到的美景。” 陆亭云接过书放回书架:“我等着。” 宋怀尘突然转过头, 萤石光芒下, 他一头白发灿烂如银, 表情异常的柔和, 他笑着问陆亭云:“你现在, 算不算是在红袖添香?” 被打趣得太多, 陆亭云都快习惯了:“可惜我没穿红衣服。” “你也不是姑娘啊,”宋怀尘的前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后一句的意味就明显了,“红袖添香,通常会发生点什么。” 陆亭云手一颤,面上佯装镇定:“在书库里发生什么不太好吧?” 宋怀尘笑, 笑容里带揶揄和挑逗:“你怕了?” 陆亭云不甘示弱:“如果被打断了岂不难受?” “在书库里发生那事确实有亵渎往圣之嫌。”宋怀尘没接陆亭云后头那句又直白又青涩的话,确认了对方心意,他收敛了些。 陆亭云察觉他话还没说完,看着宋怀尘等着。 宋怀尘向陆亭云的方向倾过身子,两人之间只隔了半尺的距离:“但怡怡情也无伤大雅吧?” 宋怀尘在等陆亭云的回复,陆亭云不躲不闪,在咫尺间看着宋怀尘笑起来:“你这是在问我同不同意?” “当然了。” “这算是……神仙的作风?” “你是正人君子,对君子要有君子作风,不能不打招呼就强上嘛。” 陆亭云一探头,直接吻了上去,还得寸进尺的伸手勾住了宋怀尘的后脑勺,不让他往后躲。 宋怀尘根本没有躲的意思,心满意足的接受了,一吻结束,他笑:“你这个元阳未泄,动作倒挺熟练啊。” 陆亭云镇定道:“没亲身实践,还不能看过话本子吗?” 宋怀尘咂咂嘴:“看话本子就不太君子了。” 陆亭云的手还压在宋怀尘后脑勺上,两人现在额头抵着额头,距离近得气息纠缠。宋怀尘说完话,反客为主的亲了上去,陆亭云开始还强撑着镇定,后头气息就不稳了,手从宋怀尘的后脑勺滑下来,人也开始往后躲。 宋怀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往自己这边拉近。 陆亭云挣扎出了个喘息的空档:“你这个……”他说话带着气喘,“你这个元阳未泄的君子,看的话本好像比我多啊?” 宋怀尘心里笑,想着我看过的可不只是话本,还能被你比下去? “行了。”他放开陆亭云,“再下去就真要亵渎往圣了。” 陆亭云往后挪了挪,没气力似的靠上了书架。 宋怀尘继续逗他,张开胳膊问他:“要不要靠过来。” 陆亭云表情空白的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下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春光乍现,映的满室生辉,他说:“宋兄,你一副清醒寡欲的圣人模样,实在装不像风流浪荡样。” 宋怀尘“哦”了一声:“那陆真人,你要过来吗?” 陆亭云真的就过去了。 他伸手抱住宋怀尘,圈着男人狠狠掼了一下。 宋怀尘还没从陆亭云真过来的惊讶中回过神,胳膊还伸着,突然感觉到陆亭云手上的力道,放下胳膊,安抚的拍了拍陆亭云的背:“怎么了?” “你不会突然飞回仙界吧?”陆亭云闷声问,“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这是宋怀尘形容道一的话,现在陆亭云说出来,是另一个意思,“你如果走了,我等不起。” “瞎想什么呢。” 宋怀尘轻笑着松开了手,陆亭云不好意思赖着,也放了手,然后陆亭云就看见宋怀尘从须弥袋中取出一面玉牌,随即递到他手上。 “拿着。”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玉佩,颜色极沉,在萤石照耀下有着墨玉一般的反光,玉佩两面的纹案是相连的,雕的是瑞兽祥云,玉佩一面正中位置刻着“无象殿”三字,另一面则是宋怀尘的名字。 陆亭云两面比照了下:“你的名字不是刻在正中的?” “偏左。”自己的玉佩,宋怀尘自然是清楚的,他伸出手指在右下的位置点了点,“这个地方,是刻号的。” 比如小丹峰的通微真人是道号通微,陆亭云师尊的“上清”二字,想来也不是本名。 陆亭云没问宋怀尘他为什么没有号,而是确认道:“给我?” “给你。”宋怀尘伸手盖在玉佩上,将无象殿腰牌压在两人手掌之间,“不管我在哪儿,你都能用这块玉牌找到我。” 灵力从指尖透出,淌进玉佩之中,玉佩微微发出光来。 陆亭云凝神感受,灵力滋养之下,宋怀尘腰牌上的瑞兽欠伸四肢,仿佛活了过来,向四周奔散而去,留下的足迹绘出浩渺的世界轮廓来,小小一方玉石内包容天地,是恒沙世界。 而在玉佩内的这方世界中,有一点光芒极亮,点亮了平阳,点亮了藏书阁,点亮了宋怀尘此刻置身的位置。 宋怀尘问:“这样,你能安心了吗?” 陆亭云将玉佩收起来:“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宋怀尘关照他:“礼尚往来,小木偶,你可别丢了。” 转眼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狄荣山和黄药师来喊人,平阳城主问宋怀尘:“有什么收获吗?” “度量衡的记载中,记录到了所谓的‘仙界云舟’入港的盛况,按时间倒推,归园田居和度量衡出现的时间,并不是云舟出现的年份。而我看记录,又能肯定归园田居是无象殿弄出来的产业,那么他们一定是从别的渠道来的这里。” “我和黄药师来这里都出现在了映山湖,也就是归园田居的范围内。于是我推测这块地方恐怕是特别的,能沟通被海洋阻隔的两片大陆,可以看做是我们尚未知晓的某种通道。”所以他和黄药师也都出现在了那里。 “归园田居建在这里,是为了镇压。”这不是宋怀尘从记录中看到的,而是他作为无象殿众,从归园田居主峰大殿内,读到的记录,“镇压洞穴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6 中的白骨。” 镇压的效力是有限的,主峰中记载了镇压效力的减弱——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想必是归园田居坍塌了。 然后就是度量衡从外部观察到的了,白骨山现世,映山湖现世。 在归园田居的记载中是没有映山湖这个村子的,它的确是突然出现,但它的结界却又是归园田居大阵的一环,宋怀尘百思不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黄药师摆了摆手,“等我们从万武兵库回来,一起再去看看呗。” 宋怀尘点头:“度量衡记录了和归园田居的所有交易,里面确实有值得注意的,得回去看看。”度量衡的账本必然记得更详细,说不定能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狄荣山没意见:“那么我们现在出发去万武兵库吗?” 陆亭云问:“你也去?” 狄荣山掰着手指算人头:“宋怀尘、黄药师、朱衣、白简、蕴芝再加上你,一共六个,还有一个名额啊。” 陆亭云不是在意名额:“你不是城主吗?城主能入秘境?平阳怎么办?”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城之主不呆在城主府已经够让人惊讶了,这回还要进秘境? “我首先是度量衡的人,其次才是平阳城主,”狄荣山说话百无禁忌,“你以为我一直让文书代替城主抛头露面是为了什么?坊间早有传闻,其实文书就是城主,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说破罢了。就算我真折在秘境里,平阳照样不会乱,城主该做什么,文书清清楚楚。” 黄药师:“还没出发呢,不带这么咒自己的,快朝地上吐口唾沫。” 狄荣山:“黄药师,您可是天上来的神仙,哪里听来的这种规矩……在藏书阁里吐唾沫,外头的老前辈岂不是要把我一掌拍死。” 陆亭云一呆:“藏书阁里发生的事那位老前辈都知道?” 狄荣山:“你在这里做什么了吗?” 陆亭云:“没有。” 他回答得太干脆了,狄荣追问:“真的没有?” 黄药师的视线在宋怀尘和陆亭云两个人间来回转:“你们两个既然是那种关系,独处一室莫非真的干了点什么?” 宋怀尘笑:“我说什么都没做你们信吗?”他回答得狡猾,“可是,老前辈没进来打我们啊。” 第71章 “万武兵库入口开启后,执琉璃牌者可入, 七七四十九人全部进入后, 入口立刻会关闭。如果人不齐, 凑不满四十九位,入口也会在七天后关闭。入口下一次开启, 将是在七年后,也就是我们要在里面度过七年时间,要做好准备。” 狄荣山说这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坐在他的白玉舟中向着杻阳山去了。 于是黄药师问:“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狄荣山摊手:“在这里的七位, 半数是知道万武兵库开启规律的,不用我说也都准备好了。不知道的,也没什么要添置的吧?” 黄药师:“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说了干嘛?” 狄荣山笑:“毕竟是七年, 总要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陆亭云转头问朱衣:“你不在, 越女班没问题吗?” 朱衣放下手中的书卷, 望向陆亭云以示尊重:“七年对修士来说不算长, 越女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也该好好休息了。”她笑, 姿容灼灼,“有平阳城主罩着, 能出什么事?” 狄荣山轻佻的笑着:“平阳城主在这里呢,可没法打包票哦。” 朱衣没有被他堵死话头,巧笑倩兮:“如果要这么说……平阳城主都在这里,我这个小小的越女班主又为什么不能在呢?” 能放下越女班主的责任, 与称得上友人的修士们同行的机会恐怕也就这么一次了,朱衣索性多说了几句:“越女班不会绑那些姑娘一辈子,有人来有人去,如果有人能在平阳落地生根,免了风餐露宿之苦,我们也祝福她。” 狄荣山问:“朱衣姑娘没想过在哪里安顿下来吗?” 朱衣是跑江湖的,被这么问也丝毫不害羞,灵巧的反问道:“怎么,平阳城主有地方安顿我吗?” 狄荣山摇头:“我那寒碜地是一千个一万个怠慢,我哪敢开这个口。” 朱衣大笑:“平阳城还寒碜,这世上哪还有不寒碜的地方。” “平阳热闹,但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名山大川深处的洞天福地更吸引人啊。”狄荣山语气向往。 朱衣回他:“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深山老林多寂寞。” 狄荣山和朱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白玉舟内既不吵闹,也不沉默,气氛完全像是朋友们约了一道儿出游。 宋怀尘的问题很煞风景,所以他用了传音,问陆亭云:“万武兵库这个秘境,会死人吗?” 这问题够直白,陆亭云侧头看他,同时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动作——不是适合宣扬的话题,还是别让其他人问“在说什么”了。 “当然会。”他传音回答,“秘境没有不危险的。” 接下来的话陆亭云直接开口说了出来,并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木质桌面上划出简单的示意图:“如果没有意外,我们进入秘境后会降落在一片山地中,这片山地林草茂盛,生长着不少百年以上的珍贵灵植。山林中的危险来自于这些灵植以及被灵植吸引来的异兽——当然,它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毕竟他们修为最低的陆亭云都已经是金丹九层,即将大圆满的修为了。 反过来说,刚进入秘境便能获得的这些灵兽灵植,吸引不了他们。 “不论我们降落在山中的哪个位置,往低处走,就能看到万武兵库了。”陆亭云在桌上画出一个四方形,“它是被掩埋了大半的一处遗址,我们如今进入它的口子,是它最高层的一扇门。” 狄荣山接过话头:“一般的藏宝阁,最上层放的是最珍贵的东西,万武兵库反其道而行之,最上层放着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话本闲书、玉器瓷器摆件、完全是个闲居处所。往下一层,则堆满了名贵药材……” 狄荣山说到这里,黄药师眼神一亮:“名贵药材?” “都十分名贵的药材。”狄荣山说着珍贵,意味深长的看了黄药师一眼。黄药师心领神会,狄荣山是在暗示他,用度量衡的眼光看,这些药材也都非常珍贵。 狄荣山继续说下去:“万武兵库内含戒子须弥,每一层都几近无限大,第二层药材之丰富,存量之多,当世罕见。” “是炮制好的药材?”万武兵库二层的药材和长在外面的显然不一样,黄药师问,“没被搜刮光?”不可能真的取之不尽。 “是炮制好的药材,有的已经做成了药膏、药丸。”狄荣山道,“但既然是秘境,那必然不可能像自家药铺一样,第二层的药材有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7 异兽守卫……它们就是靠吃这些药材生存的,养得一身铜皮铁骨。” “药材到底是草,味道寡淡,四十九年开次荤,它们可是等着眼都绿了。”朱衣轻轻柔柔道,“第二层的灵兽,最差的都有筑基修为。” 这是宋怀尘第一次带着蕴芝到杻阳山,所买的秘境地图中没有涉及的。 “那第一层呢?”宋怀尘问,“第一层的话本闲书,金玉器物,一点价值都没有?” “如果这价值是指对修炼的助益,那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如果论珍贵程度,可就都是稀世珍宝了。”有着度量衡这个消息渠道的狄荣山知道的无疑是最多的,“但第一层的东西,动不了。” “第一层的东西你可以碰到,可以触摸,但移动不了。它们就像是刻在石头上的画一般。”陆亭云形容道。 陆亭云的描述太过形象,宋怀尘不由问道:“你进去过?” 陆亭云点了头,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时,他就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名额,他甚至是在秘境中结的丹:“我上一次进入万武兵库时刚刚筑基大圆满,到了第二层就被打退回来。” 第二层的异兽不会上第一层,第一层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他打坐治疗伤势,突有所感,就结了丹。 “当时与我同行的同门们修为最高在金丹大圆满。”说到这里陆亭云顿了下。不仅是归一宗,其他所有宗门进入万武兵库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也都在金丹。 当初如此,今时今日也是如此,元婴修为在各宗门中都是一峰之主,轻易不得离开,哪会像这条飞舟中,不仅有元婴,连化神都出现了,甚至还有来自海外仙山的神仙。 陆亭云继续说下去:“那次进入万武兵库中的修士最多下到第三层,第三层中放的炼制法器用的各种材料,其中不乏打磨好的熔炼石,纯度极高的青色碧海砂,这些材料已经经过了初次淬炼,又按着五行相生布局摆放,交相呼应自成阵法,想要取走其中一件十分不易,而且它们周围同样也有异兽守卫。第三层的异兽,最差也是金丹修为。” 八宗进入万武兵库的修士修为都差不多,世家散修都是跟着八宗的队伍走的,八宗只能下到第三层,他们也不可能走到更深处—— 即便真的下了第四层,乃至更下面的地方,也不会出来宣扬,所以世人都知道万武兵库上三层是何种模样,却对下头一无所知。 “万武兵库四十九年开启一次,琉璃牌在秘境开启前四十九个月现世,每次能进入四十九个人……”朱衣提起茶壶给众人添了茶,“于是众人都猜测万武兵库这栋楼是否也有七七四十九层。” 狄荣山谢了朱衣的茶:“来不来赌一把,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底层?” 宋怀尘问:“有彩头吗?” 陆亭云笑:“难道我们还能把注下在到不了最底层?这不是灭自己志气吗?” 因为宋怀尘先开口,狄荣山真的在思考用什么彩头好,冷不防陆亭云一句话出来,赌局根本开不起来,狄荣山不由道:“你们两个是在逗我玩吗?” 宋怀尘托起茶杯,对着狄荣山行了个客礼:“哪敢对平阳城主不敬?” 大人们聊得高兴,白简坐立不安,他才练气三层,完完全全就是个拖后腿的,他看了宋怀尘好几次,次次欲言又止,他想对宋怀尘说,别带他进去了,不仅浪费名额,还要浪费精力保护他。 但狄荣山、朱衣等人在场,白简直觉不能开口说他要放弃,进入万武兵库的名额珍贵,宋怀尘等人为他争取来一个,他不能这么不识好歹的当众反驳。 在场的谁看不出白简的心思,朱衣给众人添完茶,往白简身边一坐,揉揉小少年的脑袋:“别想那么多,就当出门玩一趟。” 这话安慰得了白简,安慰不了另一个人——蕴芝。 宋怀尘在点心店后院布下的阵法是无象殿的手段,聚灵效力极好,蕴芝修炼了一段时日,神魂凝实不少,已经能在小木偶表面凝出自己在鹤亭望时的模样来。 草木妖精很少有不漂亮的,更何况是凝聚了天地精华的灵芝。同为女性的朱衣第一次看见她时盯着瞧了好久,半晌后感叹:“大美天成啊。” 朱衣也是美的,她的美是富贵雍容,别人第一眼看见她时,注意的不是她的娇妍容貌,而是她通身气质。 而蕴芝则是那种说不出到底是哪儿好看,细细琢磨无一处不精致,是一种初看便能让人眼前一亮,又能耐得住细看的长相。 这天生地养的美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宋怀尘虽然带她来了,但一句话没提到郁辰,半句没说要找人,她心里着急,可实在是……不敢问。 蕴芝也是不明白,无论是在鹤亭望还是这里,宋怀尘虽然有些变化,但总的来说还是个挺温和的好人,她真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他。 第72章 在座的众人看得出白简的不安,又怎么会看不出蕴芝的焦躁? 不同的是白简有朱衣安慰, 蕴芝就没人理会了。 黄药师觉得小丹峰做事不地道, 但对蕴芝这个人没什么恶感, 可他是站在宋怀尘这边的,自然不会为蕴芝说话, 权当没看见。 黄药师挺意外狄荣山和朱衣也把蕴芝当成透明人,这两人称得上长袖善舞,按理说不会无缘无故的排挤谁。 黄药师想得不错,狄荣山和朱衣无视蕴芝是有缘故的。 原因在于陆亭云做了回长舌妇, 把宋怀尘和小丹峰众人的恩怨添油加醋的告诉了两人。 狄荣山知道蕴芝的存在,但并没有去查探她的过往,朱衣更是上了白玉舟才第一次见到蕴芝,既然陆亭云极少见的表明了好恶, 他们当然不会特地和他对着干。 杻阳山位处东南, 从平阳城出发, 以白玉舟的速度, 要走上三天。 白简修为低末, 抓紧时间打坐, 蕴芝察觉自己被孤立,也打起坐来, 闭着眼睛躲避交流。 其他人都不在乎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狄荣山喊着到了万武兵库里有得忙,回房蒙头睡觉,黄药师不懂一个修士有什么好睡的, 卯着劲钻研度量衡收集的各种药方。 宋怀尘好奇的翻了翻,看不懂,放下书往甲板上去了。 月明星稀,层云在脚下翻涌,白玉舟行于空中,仿佛航船海上。 狄荣山说有资格进万武兵库的都是有权有势之辈,他们没有宗门傍依,就要用财力烘托身份,免得受不必要的闲气,所以他拿出来的飞行法器极尽奢华,舟身通体以白玉打造,再用金线绘制阵法,阵眼处点缀的灵石既是法阵的动力,也是舟身上精巧的装饰。 甲板上支了桌椅,造景精巧别致,它们既是观景的用具,也是景观的组成部分。 桌上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8 倒扣着瓷盏,宋怀尘拿起一个翻过来,只见一道小小的旋涡在瓷盏中心旋转,注满一盏清透琼浆。 宋怀尘尝了口,是清甜的淡酒。 宋怀尘很少喝酒,即使手中这杯酒味极淡,他还是犹豫了下要不要喝。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陆亭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兄好兴致,一个人跑来看月亮。” 宋怀尘的头发没能黑回来,陆亭云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散,无象殿的令牌并不能让他安心,他不敢让宋怀尘离开自己的视野太久。 宋怀尘转过身,冲陆亭云举杯:“看月亮是假的,月下看美人才是真的。” 这话没头没尾,所以他补充了句:“我知道你会上来。” 陆亭云抱剑走近:“既然知道我会来,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招呼我一声?” “既然你会来,我又何必开这个口,”宋怀尘拿了个瓷盏给陆亭云,“心有灵犀岂不是更好。” “这也算心有灵犀?”陆亭云就着盏沿喝了,诧异道,“酒?” 宋怀尘问:“你能喝酒吗?” 陆亭云一口闷下一盏,用行动回答了宋怀尘:“这问题该我问你,从没见过你喝酒。” 宋怀尘直接把瓷盏放下了,语调带着调侃:“我早就过了借酒消愁的年纪啦。” 陆亭云看他那张年轻的脸:“说得你好像多老似的。”他觉得甘甜的淡酒味道不错,转转酒盏,又转出一道旋涡,将瓷盏重新满上。 “七年。”宋怀尘随便找了个话题,“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你上次在万武兵库中是怎么过的?”他猜测到,“打坐结丹?” 陆亭云点头:“没错,上次去万武兵库我的收获就是结成了金丹。其他的,灵植草药,炼器材料我一件都没有。”他呷了口酒笑道,“宋兄给了我弥补遗憾的机会。” 宋怀尘没有假惺惺的谦虚,他有些在在意这个秘境的名字:“我听说万武兵库藏尽天下兵器,但根据你这个进去过的人的描述,似乎并不是?那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宝器择主的传言又是怎么来的?” 陆亭云笑:“宋兄你想多了,万武兵库的名字由来很简单,它的牌匾上写着这四个字。” 宋怀尘:“……藏尽天下兵器是根据这四个字的推测?”宝器择主更是不用问了。 “这倒不是。”陆亭云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些,“万武兵库在杻阳山上,杻阳山上有一条河,水声非常奇特,像是敲击破木板的声音,所以人们都称它为怪水。怪水里有怪东西,有活物,也有死物,时而能打捞上各种兵器残骸来。” “怪水穿过了万武兵库,在秘境范围内的怪水中,沉没着的各式兵器碎片更多,所以才会有藏尽天下兵器一说。” 陆亭云喝了口酒,表情彻底正经下来:“秘境中的山林危险不大,但水里的危险,不比万武兵库三层的低。” 进秘境是为了寻求机缘,发现机会,没人会放过。万武兵库不负其名,沉没在水中的兵器碎片也是让人垂涎的至宝——材质卓绝,灵气强盛,无论是融化后重炼,还是修补后温养使用,都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然而修真界中从没有容易取得的至宝,涛声奇特的怪水混浊,颜色深褐近黑,完全看不见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修士试探着放下的捕灵网能承受筑基大圆满异兽的攻击,在怪水中不出一刻就会被扯得粉碎。有大胆的金丹修士下水寻宝,多半也是重伤而回,一去不返的更多。 “万武兵库这个秘境存在时间已经很久了,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一种猜测是,杻阳山其实也是万武兵库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露在了外面。” 宋怀尘对这个猜测信了八分:“杻阳山确实特别。” 船行三日,特别的杻阳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座山被赤白二色一分为二,赤是南坡赤金矿,白是北坡白金矿。两色交接处,是一条褐色的怪水。 杻阳山不适合人居住,两面山坡的矿藏使得山上寸草不生,全是乱石。宋怀尘等人到时,杻阳山上空已经聚集了不少飞行法器,修士们多半都在半空中,没几个下去地面的。 飞行法器以舟、船、车、轿为主,大多是木质,狄荣山的白玉舟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陆亭云看见了归一宗船上的吴不胜,当即扬声招呼:“吴师弟!” 吴不胜几乎是同时看见了陆亭云,清瘦得竹竿一样的剑修眼神一亮,却没像陆亭云那样大声招呼,他扬起手大力一挥,然后像是觉得这动作太过轻佻,陡然僵住。 陆亭云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笑出声来,对白玉舟上众人说了声“去去就回”,急不可耐的跑去找吴不胜了。 狄荣山斜眼看宋怀尘:“有什么感想?” 宋怀尘正环顾四周看各路修士,闻言收回视线,定定看着狄荣山,平稳道:“没什么感想。”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往陆亭云和吴不胜那边看了眼。 师兄弟两个许久不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蕴芝深知,同门关系是宋怀尘心里的一根刺,不敢让他再看,当即出声喊他:“宋怀尘。” 宋怀尘投去目光,蕴芝噎了下,她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好在草木妖精的敏锐让她察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归一宗船上穿青色衣服的那名男修,看我们的视线不太对。” 一面琉璃牌只能进七个人,归一宗来的人不多,船自然也不会大。宋怀尘这边几人因为蕴芝的都看了过去,也都一眼找到了她指的是谁。 归一宗弟子都穿着白色的弟子服饰,唯有一人穿了身青色衣服。 “那是赵霍。”狄荣山开口说道,“他是玄象山的大公子,向来对我有意见。” 狄荣山话音刚落,宋怀尘就看见归一宗船上的青衣男修对身边穿着归一宗弟子服的修士说了什么,等对方点头后,他立刻往这边来了,还不忘大声和狄荣山打招呼:“狄公子,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狄荣山挑起油滑的腔调,踏上甲板迎接:“多年不见,赵公子风采依旧啊。” 赵霍落在白玉舟甲板上,视线在甲板上的桌椅杯具上一扫而过,弯腰冲狄荣山行礼:“狄公子一如既往的懂得享受啊。” 不管对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有客人来,宋怀尘等人也不好在内室坐着,都迎了出去。 白简看大人们都走外走,也犹豫着跟上,被宋怀尘反手推回去:“没事,在里面待着就好。”他还关照了一句蕴芝,“蕴芝你也是。” 这一句关照让蕴芝受宠若惊,心里泛上难言的滋味。蕴芝低声应了声:“好。” 狄荣山才向赵霍回完礼,就听对方又与宋怀尘众人打起了招呼。 赵霍也是世家公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99 子,人情来往一套做得熟练流畅,就算明知他来者不善,出于礼节,宋怀尘等人也只能规规矩矩回礼,场面一时和谐非常,仿佛蕴芝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敌意只是错觉般。 赵霍和宋怀尘等人见完礼,又回头与狄荣山寒暄,这回的话就与前头不同了:“不管在何处,狄公子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人中龙凤啊。” 第73章 赵霍的话乍听没什么问题,细品却是将白玉舟上的其他人, 都当做了狄荣山的附庸。 黄药师、朱衣虽然隐藏了修为, 但这份看不透, 正证明了他们的修为比狄荣山更高,修真界强者为尊, 高修为的不可能成为低修为者的附庸——除非是家主与家族长老的关系,可很显然狄荣山与众人是平辈论交。 赵霍恭维狄荣山,却也是在间离狄荣山和其他人的关系。 这种低级的间离狄荣山用句自谦的话就能敷衍过去,但敷衍对间离, 只能是表面的粉饰,说出去的话进了耳朵就入了心。 一上来就是这种恼人的小把戏,宋怀尘传音问狄荣山,赵霍和他有什么过节, 狄荣山难得语塞, 只回了一句“就是看我不顺眼”。 赵霍一句话道出了他的来者不善, 宋怀尘等人自然也懒得虚以委蛇, 以不打扰他和狄荣山叙旧的理由, 拱手告辞, 退入内室。 宋怀尘抬眼往归一宗船上一瞥,发现与陆亭云说话的已经不是吴不胜, 而是在映山湖外有过交往的刘清妍。 两人看上去聊得很开心,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宋怀尘直接传音陆亭云:“哟,这是许久不见, 在一诉衷肠了?” 宋怀尘的一个“哟”吓得陆亭云整个人一抖,随即他转头就看了过来。 归一宗的黑木船与狄荣山的白玉舟距离不远,修士目力好,陆亭云能看见宋怀尘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亭云反应太大,刘清妍也跟着看了过来,待看见宋怀尘,愣了下,拱手做礼。 宋怀尘抬手还礼,心想着自己太小家子气,但对刚刚自己“哟”了陆亭云的那一声倒丝毫不后悔,他又传音了陆亭云两个字:“慢聊。” 然后抬脚就进了内室。 陆亭云搞不清宋怀尘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心里七上八下,没了和刘清妍寒暄的耐心,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回白玉舟找宋怀尘。 白玉舟内空间不小 ,七个人都有自己的卧房,陆亭云进了内室没见着人,就去敲宋怀尘卧房的门,人果然在里面,坐在桌边,老神在在的看着进门的陆亭云。 陆亭云自觉没做亏心事,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于是用轻松的口吻问宋怀尘:“想什么呢?” 宋怀尘托腮看他,目光像是在欣赏什么宝物一样:“想你啊。” 陆亭云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白发的宋怀尘顶着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做着这种孩子气又充满占有欲的动作,着实让人受不了。 于是宋怀尘看见,一脸正气的陆亭云突兀的换了表情,先是措手不及的空白,然后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最后定格在羞恼的神色上,脸居然还红了。 宋怀尘看得惊奇,脸上表情越发生动,盯着陆亭云的一双眼睛也更亮了。 于是陆亭云更不自在,脸色更红。 不想被牵着鼻子走的念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结结巴巴的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宋怀尘脱口而出:“你好看啊。” 两人都忘了他们在这里进行对话的最初原因。 剧烈的灵力波动晃动船舱,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陆亭云眉眼一肃,推门出去问:“出什么事了?” 白简词不达意的喊了声:“打起来了!” 蕴芝比小少年镇静多了:“狄荣山和赵霍打起来了。” 宋怀尘也走了出来:“怎么打起来的?” 这问题在内室的白简和蕴芝就回答不了了。 白简修为低,年纪小,蕴芝只剩魂魄,宋怀尘等人都没让他们现身人前的意思,于是陆亭云宋怀尘依然安排他们在内室待着,随后两人上了甲板。 万里晴空之下,狄荣山和赵霍打得不可开交,周围各宗人士都探着头看。 白玉舟甲板上多了一个人。 宋怀尘眼神一扫,都不用开口问,黄药师就凑过来,低声告诉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 甲板上多出来的女子名为谷沛凝,和赵霍一样,是狄荣山的旧识,特意过来打照顾。 谷沛凝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娴静端庄,狄荣山在她面前也一改浮夸作风,端端正正见礼,颇有君子之风。 收起浪荡子表象,平阳城主的气质自然而然的就显露了,短短一礼,狄荣山不仅君子,还透出了超然的气度。 赵霍看狄荣山不顺眼,看气质卓绝的狄荣山更是一百个不顺眼,当着谷沛凝的面拐着弯说狄荣山只是装腔作势,他其实是个行为放荡,男女不忌的家伙,还是个败家子——从这艘白玉舟就能看出。 “赵霍才阴阳怪气的夸我们这船人长得好看,又说狄荣山男女不忌,是什么意思还用说吗。”黄药师冲着宋怀尘龇牙,“这家伙还真敢说。” 朱衣眉毛一竖就要动手,狄荣山抢在了她前面:“不仅侮辱我,还侮辱我的朋友,赵霍你的教养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赵霍笑:“讲教养也要看对谁啊。” 这话说得太过赤.裸直白,谷沛凝听不下去——在赵霍说狄荣山如何如何时,她的表情已经不好看了。 “你少说两句吧。”谷沛凝毫无说服力的劝着,声音低低的,她看上去像是被赵霍的发言吓着了。 然而谷沛凝的劝说却让赵霍更生气了,他喊出了一句很幼稚的话:“你总是替他说话!” 这句话一出来,旁观者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怪不得谷沛凝一来,赵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粗话一句一句冒,原来是藏着场感情戏。 谷沛凝被吓得一缩,狄荣山往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冲着赵霍摇头:“你还是老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真是半点没长进。” “那我也就照老样子,”狄荣山活动着双手,“替世伯教训教训你。” 黄药师结束了他的讲述:“然后他们就开打了。” 感情纠纷,大家看好戏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有人去阻拦他们。 而唯一有可能出手阻拦的谷沛凝,此刻正咬着嘴唇,眼圈泛红,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她时而看看天上打着的两个人,时而往踏月楼所在的地方投去视线。然而前者打得正热闹,根本没空关心她,后者津津有味的看打架,也没空理她。 或者说,以看空中斗法为借口,故意不理她。 从黄药师不多的描述中就可以看出,谷沛凝的性子极软,大概这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0 样的性子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所以平阳城主也愿意为了她像个愣头青似的和别人打架。 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两男一女的关系处得僵硬,谷沛凝也不是没责任。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事,外人插不上嘴。 宋怀尘看两人斗法倒觉得挺有意思,在平阳城里,他只见过狄荣山动城主府法阵,没见过他真正出手。此刻狄荣山拍手打出一道道符,五行生灭,有万物衍化的奥妙,他抬手画方圆,灵力线条交织,组成一道道阵,威势赫赫。 平阳城主是个法修。 他说自己从度量衡学到了小伎俩,才能支撑起城主的职责来。这些小伎俩在他手里千变万化,让他这个元婴的一招一式有了超越自身修为境界的威势。 玄象山的公子是金丹七层的修为,在一众修士中也算是排名靠前,他是驭兽师,用阵旗,法器召唤、驭使凶兽——有些是真凶兽,有些则是虚影。 虚虚实实的凶兽数量众多,修为最高的那一道虚影有元婴五层的修为。因为这些凶兽的存在,使得赵霍有了越级挑战成功的可能性。 可惜狄荣山不是一般的元婴,他说教训赵霍,就真的是在教训。 都不是贴身肉搏的修士,两人隔着几十丈距离没有接触,手上动作不停。 平阳城主细长手指下法阵生生灭灭,困得玄象山公子的凶兽们寸步难行。 狄荣山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赵霍一张脸涨得通红,满头是汗。 谷沛凝终于攒足了勇气,用变了调的尖锐嗓音喊了声:“别打了!” 狄荣山手下动作一缓,赵霍却不依不饶,卯足了劲得挥舞阵旗。狄荣山凉凉的看他一眼,右手一握一突,层层叠叠的阵法陡然收紧,直接将被困在阵中的凶兽绞杀! 虚影散做烟雾,真实的凶兽被撵成血肉模糊的一团,赵霍目呲欲裂:“狄荣山!” “玄象山豪富,大概不会心疼这么点东西吧?”狄荣山慢悠悠道,“又不是你的本命灵兽,嚎什么。” 如果赵霍驭使的是本命灵兽,被狄荣山碾碎后他不可能不遭反噬。 赵霍还算是清醒,没真的想和狄荣山拼个你死我活。 “不玩了。”狄荣山兴致寥寥的一松手,凶兽尸体稀里哗啦的落下,“养精蓄锐等着秘境开启吧。” 他回了白玉舟,看见甲板上的谷沛凝:“沛凝你也该回踏月楼去了。” 本就没脸再待下去的谷沛凝听见这句逐客令潦草的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陆亭云注意到狄荣山一直目送姑娘进了踏月楼轿厢才收回视线。 宋怀尘则看见谷沛凝行礼告辞时看了狄荣山一眼,就那么一眼,让她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了下来。 两个男人交流了下各自的发现,都觉得这事有趣了。 第74章 围观了一场八卦大戏的众人意犹未尽,宋怀尘代表大家试探了几句, 狄荣山油滑的转移了话题, 宋怀尘见他心不在焉, 也就止住了话头。 “看。”朱衣伸手向外一指,“万武兵库就要开启了。” 杻阳山上空出现了一道透明的旋涡, 天幕不自然的扭曲着,横穿杻阳而过的怪水鸣叫声越发响亮,混浊的水流汇入名为宪翼的清澈海域中,像一条长蛇滑入, 搅起了与天上类同的旋涡。 天上,水中旋涡呼应,风声水声怪鸣声交织,有浓郁的灵力以杻阳为中心散发出来, 空气变得沉重, 悬浮在半空中的修士们纷纷控制着飞行法器后退。 陆亭云见过一次这样的景象, 他看黄药师盯着天上的旋涡发愣, 提醒道:“把琉璃牌拿出来。” 从须弥袋中掏出的琉璃牌在发光, 宋怀尘将白简、蕴芝叫到了身边。 进入了练气的小少年拔高不少,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蕴芝寄生的木偶,紧紧挨着宋怀尘。 宋怀尘牵了他的手, 道一声“失礼了”,将蕴芝收入袖中,然后放开自己的灵气,将白简保护起来——杻阳的灵气对白简来说过于浓郁了。 “通过同一块琉璃牌进入秘境的人不一定落在同一块地方, 如果要结队,就把手牵起来,但就算分散,相距也不会太远。”狄荣山在这时候才想起这一茬,“我们要同行吗?” 黄药师腾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宋怀尘的胳膊——他抓的是宋怀尘拉着白简的那只手,宋怀尘自然的一伸手,陆亭云立刻握了上去,白简犹豫了下,伸手拉了朱衣的袖子。 朱衣看着瞬间连在一块儿的几个人,忍不住笑了,回握了白简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狄荣山。 陆亭云再次提醒黄药师:“向琉璃牌中输入灵力。” 黄药师照做,天上的旋涡内射.下一道白光,将众人笼罩,风陡然间狂躁起来,怪水的声音拉得极长,几乎成了一道没有尽头的尖鸣声。 那声音让人头晕目眩,令人疑心脚下的腾空感是自己的错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尖鸣声消失了,脚下又触到了实地,有站立不稳的,都被拉着手的人给扶住了。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葱郁的乔木间长满了齐人高的芒草,拨开草丛搜寻,时不时就能找到能入药的植物——黄药师已经弯下腰去找了。 怪水声遥遥可闻。 他们顺利的进入了万武兵库。 芒草本该长在开阔的平地上,不该像这样长在乔木之间,陆亭云上次进来时不是在这个位置,没见到这种违反常理的生长方式。 朱衣折断了一根芒草:“这草能阻隔神识。” 进入秘境,宋怀尘一边戒备着,一边还有心情开玩笑:“摘回去编个麻袋,方便打黑.棍。” 陆亭云没心情玩笑,秘境大多变数无穷,进入万武兵库后,他就绷紧了神经:“我把它们全削了?” 结成元婴后才能神识外放,金丹修士靠的只是敏锐的五感,芒草阻隔视线,又阻隔神识,无论对什么修为的修士来说,都是该除去的东西。 但动了草丛会不会引出其他东西? 陆亭云不是一个人,得问问同行者的意见。 狄荣山表态:“碍眼,削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 于是陆亭云就动手了,一剑横出,柔韧的芒草齐腰而断,飞絮茫茫,好似下雪一般,迷得人睁不开眼。 等这一阵雪落下,众人发觉视野并没有开阔多少,陆亭云削了草没动树,乔木葳蕤,依然望不远。 神识倒是可以毫无阻碍的投放出去了,四周一扫,找不到其他活物。 黄药师抓了把草药在手里,啧着嘴对宋怀尘说:“这片林子给我的感觉,很像仙踪林,不是样子……我说的是气氛,气氛像。” 草木茂盛,欣欣向荣,也能听见鸟叫虫鸣,但细细打探,又带着种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1 死寂。 宋怀尘用脚尖撵了下地面,真实又踏实:“幸好不是太像。” 他袖子里,蕴芝听着他们的对话着急难耐。灵芝精肉身不存,灵识仍然强大,尤其在草木包围之中,她比任何人都看得远。 “宋怀尘。”蕴芝戳了戳他的胳膊,传音喊了他一声。 虽说元婴以上都能外放神识,但修为不同,神识强度、隐蔽度都不同,蕴芝的神识查探只有宋怀尘和黄药师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便知道她喊自己是为了什么。 宋怀尘同样外放了神识,他也察觉了郁辰故意留下的痕迹——用灵力在树木上刻下的道标,用的是小丹峰特有的标记。 “万武兵库在哪个方位。”他问进来过的陆亭云。 这片区域虽然陆亭云没来过,但有其他人来过,已经被绘在了地图上。因为上次进来时修为低,陆亭云好好研究过地图,凭着记忆和上次进入的经验,陆亭云判断出了方向:“那里。” 陆亭云指的方向和郁辰指的是两个方向。 “你们先去吧。”宋怀尘将白简交到黄药师手里,然后从袖子中取出蕴芝,将她放在掌心,“我和她往那儿去探一探。” 我和她,这话说出来就是有私事要办的意思了,狄荣山朱衣都听明白了,点头让他小心,黄药师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问了句:“真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宋怀尘摇头:“不用了,多谢。” 黄药师不纠缠,陆亭云却是赶不走的。 他模仿宋怀尘惯常的调侃口气,酸溜溜的传音:“怎么,要做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吗?” 狄荣山、朱衣、黄药师在加上白简,已经朝着陆亭云指的方向前进了,陆亭云没跟上,他们也不催促,两个男人是什么关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小少年生性过于谨慎,黄药师不出声,他也不敢说话。 “你不是知道是什么事吗?”宋怀尘也传音给他,“还拉帮结派的孤立我可怜的小师姐。” 陆亭云虽然没当着宋怀尘的面说蕴芝坏话,但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宋怀尘捅破了窗户纸,他倒也坦然:“我就是看不惯。” “你太心软,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又做出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陆亭云完全不给宋怀尘拒绝的机会,开口催了句,“走吧。” 蕴芝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传音交流,两人眼神交流间的内容飞快变化,姑娘站在宋怀尘掌心觉得尴尬,一早就飘到一旁回避了,此刻听到陆亭云的“走吧”二字,眼神一亮,也不管为什么这个凡间修士要跟着,一边往郁辰提示的方向飘——只剩巴掌大小的魂体,她只能用飘的,一边回头看宋怀尘:“走了?” “走吧。”宋怀尘抬脚跟上。 蕴芝飞在最前头,陆亭云跟着宋怀尘走在最后边,没走多远,他若有所感的一回头,发现刚刚被斩断的芒草丛又密密匝匝的长了出来,等人高的柔软白草在风中轻轻飘动,一副柔软无害的样子,却给人说不出的诡异感。 “怎么了?”宋怀尘察觉陆亭云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茫茫白色映入眼帘。 他挑了挑眉,不打算深究:“走了,这里毕竟是秘境。” 宋怀尘这么说了,陆亭云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向前。 蕴芝心情急切,前行速度不自觉的加快,在秘境中疾行不是明智的选择,宋怀尘拦了她好几次,蕴芝听倒是听得进,但过了没多久,速度还是会不自觉的快起来。 宋怀尘懒得一次又一次提醒了,索性将她抓回手里:“你也听陆亭云他们说了,万武兵库外的山林中没什么危险,你和郁辰是在进仙踪林之前受的伤,他到了这里肯定是找个地方调息,从映波剑的反应来看,他也确实好好的,我们现在已经进来了,你两个月都等了,这一时半刻却等不了了。” 蕴芝知道宋怀尘的话有道理,可听着还是觉得气闷,一句话都不说。 乔木渐渐稀疏,天空露了出来,怪水声越发响亮,他们越来越靠近河,芒草也渐渐消失,露出青翠草地。 视野豁然开阔,铁褐色的河流横切而过,河对岸是片乱石滩,天光之下,隐约可见碎石间闪烁着的金属光泽,在看远些,对面的山林怪石嶙峋,生长的植被都是松柏之类,风景与河这边完全不同。 怪水水流湍急,宽约二十丈,对普通人来说难以渡过,对修士而言,不过一个提纵。 二十丈的距离,妨碍不了修士看清对岸石头上的标记。 郁辰画的是个圆形标记,意思是他就在附近休整。 看见这个标记,蕴芝哪里还忍得住,从宋怀尘手里飞出来,嗖得往对面冲去。 反正就这么点距离,宋怀尘也不拦她了。 谁知就在蕴芝飞到怪水中心的时候,对岸一块石头后面跳出个人来,手中拿着面镜子,对着蕴芝一照—— 蕴芝身形陡然一僵,直直向下坠去! 第75章 蕴芝坠落的时候,宋怀尘也已经跃到半空中。蕴芝离他不过一丈距离, 宋怀尘抬手抛出灵力去接她。 在平阳城练得熟了, 他抬手抛出的灵力不是一道, 而是织成了网状。 对岸持镜人一道灵力甩来,想在蕴芝落在网上之前, 将她抢走。 宋怀尘当即变招,灵光网上发芽一般生出纤细的灵力线条,极迅速的向上扬起,去抓蕴芝。 持镜人对灵力的控制远不如宋怀尘精细, 他的灵光赶不上宋怀尘的速度,然而他反应极快,镜面一转,对着宋怀尘照来—— 刺目的反光让宋怀尘闭了眼, 然而闭眼之后依然是让人炫目的明亮, 那光甚至能照透神识, 宋怀尘一瞬间感觉不到手中投出的灵力到底是怎么个形状, 只能凭直觉控制它。 在他身后的陆亭云看来, 被镜光照射的宋怀尘, 和之前的蕴芝一样,都突然僵住不动了。 还在这边岸上的剑修一腿后撤, 扎稳下盘,而后一剑挥出。 二十丈距离一剑斩过! 持镜人慌忙闪避,宋怀尘得以睁眼,雪亮剑光自他脚下掠过, 他居然在那锋利无匹的剑光上点足借力,跃身向前,抓住动弹不得的蕴芝,飘然落到对岸。 剑光落在岸上,击起碎石无数,烟尘遮蔽视野,身后传来摧枯拉朽的声音,仿佛一场山崩在即。 宋怀尘不闪不避,直直冲入烟尘之中,神识放开,远超于元婴的威压降下,空气骤然间变得沉重。 他在烟尘中找到了持镜人的踪迹,灵力探出将之捆绑,而后一挥袖,将烟尘尽数吹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至此时,陆亭云那一句“宋怀尘”才刚刚传来。 宋怀尘转头看了眼陆亭云,既是示意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2 自己没事,也是确认陆亭云的安好。 他那一眼只是普通示意,但因才动了手,暗藏着锋锐之意,因而显得格外明亮。 一眼之后,宋怀尘转回头问自己脚边被捆着的人:“镜子呢?” 脚下的人干瘦得仿佛行将就木,脸上、手上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珠周围有一圈不详的血红色。 这人是个魔修,但气息已经非常衰败了,身上被剑光波及时割开的伤口淌出了血,血中蕴含的血煞之气非常的淡,对正道修士的影响微乎其微。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怀尘直到现在才刚发现他是魔修。 “魔修?” 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陆亭云也从对面过来了。 “魔修?”陆亭云皱眉看了眼地上的人,“这里怎么会有魔修?” 陆亭云难免会想这次进来的四十九人中否有人遭了毒手,让面前这个魔修混了进来,可看着他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能力杀掉八宗精英,偷偷混进来的模样。 那魔修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泛红充血的眼睛盯着宋怀尘手中的蕴芝。 被镜光照到的蕴芝晕过去了。 宋怀尘将她收入袖中。 魔修的眼珠僵硬的转动,缓缓定格在了宋怀尘脸上,他是声音像是砂砾摩擦一般:“给我……大补……大补……” “灵芝大补!”他吼出了这句话,僵硬虚冷的灵力陡然沸腾,汹涌的血煞之气从他身上涌出! 不同于寄生于小木偶上时的无知无觉,这一回宋怀尘也感受到了魔修血煞气中暗含的剧毒,皮肤上一片灼痛,捆着魔修的灵力索也被腐蚀了。 干瘦的魔修淹没在骤起的红色血雾中,宋怀尘劈手打下结界防止血雾蔓延,顾此失彼,捆在魔修身上的绳索崩断了。 一声兽吼般的咆哮从结界中传来,血雾中出现了一道三丈高的影子,佝偻着背,四肢分明,是个巨大的人形。 那人形在一声兽吼之后,发出了清晰的喊声,震耳欲聋:“宋怀尘!” 陆亭云:“他认识你?” 宋怀尘:“可我不认识他。”他向陆亭云确认,“不打算留他的命吧?” 陆亭云笑笑回答:“不留。”他对宋怀尘说,“你不是要看我的剑吗?这就让你看看。” 陆亭云握剑在手:“把结界打开。” 宋怀尘如他的意,手上法诀一个变式:“当心了——” 结界骤然一亮,而后化作破碎的灵光消失,血雾喷涌而出,巨大的人形影子也冲了出来,那确实是个人,脸还能看出刚刚那个枯瘦魔修的样子,身体四肢却撑大了,肌肉虬结,青筋蹦出,十分不详。 “陆亭云,”宋怀尘退后,给陆亭云留出空间,传音对他说,“最后一击时留个手,我要搜他魂。” 搜魂一词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被宋怀尘说了出来,陆亭云将剑收近腰部,蹲下身体,是个蓄势的动作,他听见宋怀尘的话没有一点犹豫:“好。” 一个“好”字干脆利落的吐出,陆亭云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他周身拢着一层银光,那是阻隔魔修血煞气的外放灵光,而这灵光中满满都是锋锐剑意,陆亭云冲过去,那血雾都被撕开一道裂口。 陆亭云自魔修身边擦过,宋怀尘看见他出了一剑,那一剑非常快,也非常不起眼,几乎就像他中了蚀骨香在映山湖挥剑练习一般,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金丹期修士不用法器无法御空,陆亭云擦过魔修身边出了一剑后,顺势落了地。 然后他脚下一转,又是一剑突刺。 魔修扭身,他巨大的掌心凝起一团浓郁的血雾,挥手去打陆亭云。 他这一动,第一剑斩出的伤口崩裂了,疼痛,撕裂的肉身,以及喷溅的鲜血共同作用,将他正对着陆亭云的动作打歪。 陆亭云在巨大的魔修身上刺进了第二剑。 肌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这一剑当即见了血。 陆亭云第二次落地,稳住身形又转过身面对魔修,无论修什么法门,都不会将后背留给敌人。 魔修捂着一道伤口转向陆亭云,转动身体时,沉重的脚步让地面震动。 陆亭云没有第三次跃起,他收剑入鞘,单手捏剑诀,另一只手做了个引式—— 魔修身上两道伤口骤然炸开,明亮的剑光自血雾中迸发,随同之间两道攻击埋在魔修体内的剑气相交,织出一道“杀”字剑阵! 正道剑修的锋锐剑罡与魔修血雾碰撞,发出热锅煎油的滋滋声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魔修血雾被蒸发了,皮肤上的刺痛感减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寒毛直竖的凉意——那是剑修的剑意。 宋怀尘搓了搓手臂,心想陆亭云人挺温和,剑招却是冰天雪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虽然化身巨大,但这个魔修面对陆亭云只有挨打的份,剑阵一出,他当即委顿在地,宋怀尘估摸着他翻不出什么花样,手掌向下,与地面齐平的摊开,于掌心凝起了搜魂法诀。 魔修受伤,血流成河,空气中被剑光扫去的血煞气又浓了起来,陆亭云拔剑,凌空斩击,绘出一个熠熠闪光的剑阵,其中蕴含的锋锐剑意刺得人眼睛生疼。宋怀尘凝聚灵力于双目,不肯移开视线。 陆亭云说让他看剑,他就得好好看着。 就在宋怀尘看着的时候,陆亭云出声提醒他:“宋兄,趁现在!” 下一次攻击,就要下杀手了。 魔修杀人越多,血煞气越浓,面前这位,显然是十恶不赦了。 宋怀尘应一声“好”,飞身上前,将搜魂法诀按在了魔修的头顶。 甫一接触,皮肉焦烂的味道就冲了出来,魔修发出不成人声的痛嚎,他头上被宋怀尘按着的地方,如同受了力的湿泥一样陷了下去,有粘稠的脓血淌出来。 显然宋怀尘觉得脏,陆亭云看见他撩了下衣袖。 严阵以待的剑修不由笑了下,在爱干净这点上,宋怀尘和吴不胜师弟大概能有共同语言。记得初见时,宋怀尘来扶满身血污的自己,把相对干净整洁的白简交给吴不胜照顾……大概那时候宋怀尘就看出来了吧。 宋怀尘在魔修头顶上按下法诀,而后抽身离开,他掌心那团搜魂白光牵出了一道肮脏的淡红影子,那是魔修混浊的元神。 别人搜魂是搜识海,宋怀尘搜魂直接把魂给搜走了。 没了魂魄的肉身轰然倒塌,根本不需要陆亭云出手,就化作一摊黑血了。 陆亭云撤去剑阵:“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宋怀尘表情古怪,搜魂法诀的白光之中,魔修的魂魄像是染了血的破棉絮一般:“他被人搜过魂。” 因为已经被搜过魂,伤了根本,所以这吞噬了大量生人精血的魔修才会如此不堪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3 一击。也因为被搜过魂,宋怀尘再搜一遍时,看见的画面是破碎且不连贯的。 宋怀尘看见他的记忆中头上石顶裂开,碎石纷落的画面。 裂缝中现出一道晴空,被闪电照得炽白,闪电下头有一个人,那是他自己,宋怀尘。 “他是胡射城的魔修。”宋怀尘对陆亭云说,“阿晚差点被他给吃了。” 第76章 但凡大城都有地牢,胡射城的地牢尤为阴森。 阿晚和其他被抓来的凡人、修为低末的修士, 都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 魔修残忍嗜杀, 将牢房中的人拖出去,就在地牢的走廊上, 开颅取魂,吸食脑髓。 宋怀尘从魔修破碎的记忆中看到,牢房里阿晚瞪着眼睛看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几乎已经吓傻了,张着嘴都叫不出来。 她身上还有血,有的是她自己的,有的是别人的。 宋怀尘劈裂胡射城的那一刻, 魔修正将阿晚从牢里拖出来。在地下魔修们虽然已经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但没人在意, 依然癫狂的取乐。 在魔修的记忆中, 宋怀尘看见, 阿晚是自己挣脱了他的挟持。小姑娘赤红的灵光溢出, 魔修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满手冒泡, 他惨叫着松了手,红色的灵光立刻将阿晚从裂缝中往地面送去。 然后宋怀尘就看见她了。 宋怀尘毁天灭地的一击让魔修失去了意识,而后,他再次醒来时, 已经在秘境之中,怪水之畔了。 醒来的魔修受伤极重,但他无法确定是在胡射城——宋怀尘的攻击下受的伤,还是莫名其妙到这个地方的过程中受的伤。 环境的改变令魔修惶恐,周围阒无人际,他在惶恐中又感到了兴奋,他认为自己的移动不是人为的,而是空间撕裂造成的。 他研读的魔修典籍中记载着种种秘境,可遇不可求。他活着到了这里就是一次机遇。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怪水中爬出了一个人。 怪水奔腾,那人虚弱得很,都抓不住牢岸边的石头,好不容易往岸上爬了点距离,立马又被水流给卷回去。 因重伤而动弹不得的魔修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岸这头被冲到岸那头,才终于爬了上来,然后就趴着不动了。 两边都是重伤,魔修晕了醒,醒了晕,岸边的人同样如此,两人偶有对视,彼此望见的都是警惕凶狠的视线,然而谁都动不了。 僵持的时间久了,伤得再重,再虚弱,他们也分辨出了彼此的身份,一个魔修,一个剑修。 河岸上,狼狈的剑修身上的衣服被太阳蒸干,深色怪水蒸发后倒是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淤泥杂质。剑修满身的伤口露出来,白骨森森裸.露,伤口周围的肉几乎是白的,血都流干了。 剑修一直趴在地上,又披散着头发,魔修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在乎他的脸长什么样,满心都是快点动起来,比那修剑早些恢复,好把他给吞吃了,恢复自己的精气。 宋怀尘从剑修身上的衣服,认出了他的身份,那是郁辰,鹤亭望小丹峰首徒。 魔修恢复得要比郁辰快些,当他积攒力气,尝试着在地上翻身时,郁辰仍趴着不能动弹。当魔修晃晃悠悠,能站起来时,危机感让郁辰也动了起来,但他伤得太重,站不住,才撑起身体就倒下去。 魔修自觉胜券在握,于是笑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郁辰方向走去,口中说着:“行了,让我来帮帮你吧。” 郁辰抬头看他,视线警惕,显然知道魔修口中的“帮”不是什么好话,但他挣扎不起来,也只能那么瞪着他。 魔修于是越发得意了,在郁辰身边坐下,倒也没什么废话,直接抬手往他的天灵盖上拍。 魔修的手结结实实的按在了郁辰的天灵盖上,但想象中头骨碎裂,鲜血四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魔修发出了一声惨叫。 郁辰的伤势是真的,站不起的虚弱是装的,他积蓄了力量等着魔修自己靠近,一击必杀—— 他毫不犹豫的对魔修用了搜魂术。 从胡射城被毁开始,到被郁辰搜魂为止,魔修的记忆是连贯的,这也是他唯一连贯的记忆了。 宋怀尘在魔修之后的破碎记忆中,找到了一声模糊的“渣滓”,是郁辰的声音,他看见了这名魔修之前的所作所为。 “但他为什么会知道蕴芝是灵芝?”宋怀尘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又经历了一次搜魂,魔修的魂魄变得更加破碎了,宋怀尘手中法诀一捏,直接将它碾碎。 “先找郁辰。” 郁辰必然就在附近。 嶙峋怪石之间缝隙极多,有的窄而浅仅容一人容身,有的长而深,进去一直走,能直接穿过半座山,还有的时宽时窄,岔道极多。 郁辰毕竟是一个人在打坐调息,给宋怀尘等人圈了个范围已经是极限,不可能直接告诉他们自己在哪个山洞,哪个位置。 而鹤亭望毕竟是海外十洲,就算郁辰重伤,他的禁制陆亭云一个金丹永远不可能找到,而退为假婴的宋怀尘即使神识足够强大,真想要找到堪破,也很困难。 他用神识探了下袖中灵芝精的状况,依然昏迷着:“如果她醒着就好了。” 听见这话,陆亭云有些不舒服,更多的是无奈,他不希望宋怀尘有任何事还得求着小丹峰上的那群人。 但他帮不上任何忙,所以无奈。 “那面镜子……”蕴芝晕着,又不可能把黄药师喊回来帮忙,他们两个只能仔仔细细慢慢找,陆亭云没话找话,“是什么法器?” “那是他的本命法宝。”记忆被搅得再碎,也不可能抹去本命法宝存在的痕迹,“镜子本就有照魂、困魂的功用,魔修吞噬人魂,用人魂碎片和受害者的精血浇灌,使这面镜子对魂魄的影响更大。” 魔修先是受了重伤,后来又被搜了魂,一身修为几乎不剩什么,他举镜照人时没用灵力,但这面镜子本身已被他喂养得太过凶恶,所以蕴芝被照了下,直接晕了。宋怀尘感受不到自己的灵力,其实也是肉体和灵魂间的联系被瞬间切断的缘故。 宋怀尘解释完了,两人继续在郁辰圈出的范围里搜索,突然陆亭云再次开口,问了个宋怀尘从未想过的问题。 “无象殿的令牌,是跟着你的魂,还是你的肉身?” 宋怀尘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知道,”然后是一句套话,“有机会试试?” 陆亭云摇头:“我可不要这种机会。” 宋怀尘笑着看他一眼,才想说什么,外放的灵识就触到了什么东西—— 薄薄的一层,触上激起了圈圈涟漪,神识投入后移动变得迟缓,仿佛进入水中一般。 是禁制。 是不抵抗宋怀尘神识的禁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4 制。 会为宋怀尘在禁制上留一扇门的还有谁? “找到了。”他抬眼向那个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极深的山洞,重叠的两张符咒将狭小的入口完美的遮蔽起来,宋怀尘神识可以清楚的探知禁制的存在,但假婴修为却只能十分模糊的感觉到此处的不寻常。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了那两张符咒,将符纸拿到手里一看,不过是六品品质。如果他现在还是曾经十品大圆满的修为,只需轻轻一点就能解开这道禁制。 极大的落差让宋怀尘非常失落,但他已经习惯了伪装,脸上丝毫看不出变化。 陆亭云是金丹,根本感觉不到禁制的存在,无从察觉宋怀尘的失落。禁制不止一重,他跟在宋怀尘身后,宋怀尘说停他就停,说走他就走,亦步亦趋,傻得可怜。 此时此刻,陆亭云有些后悔自己跟来的决定,因为很明显,他就是个拖后腿的。可想了想不跟来的结果——他不可能不跟来。 山洞很深,路看上去还很长,蕴芝还晕着,陆亭云轻声提问:“宋兄,你会不会嫌弃我?” 宋怀尘:“你怎么会有这种娘们兮兮的想法?”宋怀尘不会将自己的失落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尤其是转移到陆亭云身上,“我认识的陆亭云,足够自信,足够开朗,是他教会我信任和体谅。你说我会不会嫌弃他?” 这话夸得陆亭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刚想说什么,环境陡然一亮。 穿过一线天式的狭窄山谷,视野豁然开朗。 入目是一片开阔的空间,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天坑类的环境——一路走来,宋怀尘察觉到自己是在往下走,现在的位置应当在地平面以下。抬头可见一片天空,四周峭壁环绕,山崖与坑底几乎垂直,断面湿滑,长满了苔藓,无处着力,不可攀登。地面坍塌下的石块泥土在天坑底部的中央位置堆出了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周围是一圈清澈静水。山丘位处天坑正中,受日月光辉照耀时间最长,是天坑之中,凝聚天地精华的位置。 绿草如茵的山丘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 不用宋怀尘开口,陆亭云就知道那一定是郁辰。隔着好一段距离,陆亭云已经能感觉到他身上凛冽锋锐的剑意了。 “这就是你的大师兄,郁辰?”陆亭云向宋怀尘确认道,并由衷的赞叹,“他很强。” “我还是更喜欢气势收放自如的剑修。”宋怀尘向陆亭云伸出了手,“我带你过去。” 天坑之中,游动着银色符文,那是小丹峰护山大阵的缩略版,是通微真人给予他首徒的护身法宝。 符文游动,阵法不断变幻,看似复杂无解,实则万变不离其中,所有的阵法,都是由灵力线条构成的,而宋怀尘不仅了解小丹峰的护山大阵,对灵力更有着炉火纯青的感知、控制能力。 第77章 一线天的出口离天坑底部有段距离,宋怀尘向下望了望, 垂直平整的石壁直接切入水中。 平静的水面倒映出的银色符文, 比用肉眼看在空中飞舞的更清晰。 陆亭云看宋怀尘牵了自己的手却不立刻行动, 就知道他又耍了小心眼,不过这种小心眼不惹人讨厌就是了。 不仅不讨厌, 陆亭云甚至还弯了弯嘴角。 宋怀尘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全神贯注的看水面上的倒影,很快从中找到了一丝破绽。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 他拉着陆亭云突然跃出,斜斜落下,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水面倒映的银色符文乱了, 空中飞舞的符文也乱了。陆亭云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个符文化作一片片刀刃, 齐齐指向他和宋怀尘—— 宋怀尘提身上跃, 同时将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陆亭云拉到前面, 直接搂着他的肩膀, 带着人往山丘上跳去。 背后水声轰隆, 符文刀刃纷纷刺向宋怀尘刚刚停留过的水面,一时间水花四溅, 碎石乱飞。 此时宋怀尘和陆亭云已经落在了山丘上,紧贴着他们身侧,围绕着山丘的银色符文亮起,将飞溅的水与石尽数挡下。 这么大的动静, 山丘正中坐着的郁辰仍是一动不动。 越过阵法,两人与郁辰间再无阻碍。 在阵法外看时,端坐着的郁辰是干净整洁的,仅仅只是在打坐而已。但在阵法内,两人看见的郁辰身上满是干枯的血迹,虽然气息平稳,但整个人非常狼狈。 宋怀尘没有靠近他,反手从须弥袋中抽出了映波剑。 剑身流光一闪,发出一声清鸣。 用外力叫醒重伤入定的修士,对彼此都非常危险,宋怀尘想用剑修与剑之间的感应,将郁辰唤醒。 然而郁辰没有动。 映波剑轻颤,仿佛不安。 宋怀尘蹙起眉头。 “我试试。”陆亭云伸手握住了映波剑。 他手握上去,灵力一探,陡然间便是剑光大盛! 光来自映波剑,也来自他们置身的小土丘! 地面震颤,仿佛有什东西要冲出来! 银色符文全数变为刀刃,直指脚下,锋锐之意骤现! “你做了什么?!”宋怀尘一把扯过陆亭云,视线盯着脚下不断颤动的大地。 “我只是刺激了下剑魂——”有反应的应该只是映波剑,对脚下的动静陆亭云也是懵的。 郁辰终于被惊动,他睁开眼立刻辨明了情况:“过来!” 宋怀尘当即拉着人过去,郁辰的一句“过来”说明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宋怀尘于是问他:“怎么回事?” 郁辰从陆亭云手中取回自己的剑,支撑着站起来:“这里,是个剑冢。” 他话音落下,地面的震动突然停止,而后,一柄柄利剑刺破土层支了出来! 那些剑有的已经断了刃,有些剑身有损,有些完整却全无光泽,有些只剩一截剑柄却仍灵光熠熠。 剑林中剑刃轻颤,嗡鸣声不绝于耳,郁辰的声音变得很远: “这里是剑冢,都是些失去主人的剑。会被剑修的灵力激活。” “想要出去,得把这些剑,全数打败。”郁辰觉得解释不清,直接让他们看。 郁辰与宋怀尘陆亭云站着的位置是一小块空地,郁辰往前迈出一步,他面前,离他最近的那把断剑就从土地中飞出,剑柄向上,剑尖向下,正好浮在能被人握住的高度。 然后就真有一只手握住了它,从手开始,一个缥缈的人形凝聚起来,同时那把剑续上断刃,变回了完整锋利的模样。 郁辰一剑击出,对面虚影抬剑格挡,而后反客为主,角度刁钻的斜削一剑,逼迫郁辰回手防御。 郁辰挡下这一击后向侧后退了一大步,直接退入了剑林之中,奇异的是,那看着极其真实的剑林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5 居然也是虚影,郁辰一步跨入没有遇到丝毫阻碍,而竖着的剑仍是竖着,只偶尔被在郁辰经过时被遮挡。 宋怀尘抬手,尝试着摸了下近处能碰到的一把断剑——他碰到了,剑是真的。 郁辰重伤未愈,又同宋怀尘一样,受到了来自天道的压制,出剑时灵力断断续续,但他的断续是鹤亭望层面的断续,于凡世看来,郁辰每一剑都灵力磅礴,气势恢宏。 然而再磅礴再恢宏,郁辰的攻击都没能离开小山丘的范围,剑声高鸣,将郁辰的剑意和灵力吞噬得干干净净。 小山丘周围的水面恢复平静,一丝波纹都没有。 咔擦一声,虚影手中的剑被郁辰斩断,缥缈人影当即溃散,一阵强风刮起,将郁辰推回土丘中央。 断剑摔落,腐朽化土。 这就是打败了一把。 “它们在变强。”陆亭云注意到,“其他断剑吸收了郁辰道友的灵力,在不断变强。” “这就是我一直没动手的原因。”郁辰道。 宋怀尘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它们虽然困住了我,却也能保护我。”郁辰解释,“如果来的不是你,必然会触动阵法,阵法示警,我就会醒来。如果阵法防不住来人,催动剑林,就能将内外隔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也得打败所有的剑。” “有人从外面进来过?”宋怀尘和他摊开了说,“我们遇到了你搜过魂的魔修,你遇到他之后,还碰上了别人?” “是……”郁辰开口后顿了下,视线在陆亭云身上停了停,问宋怀尘,“这位是?” “陆亭云,此间修士。”这话已经很明白了,陆亭云知道此间与非此间的区别,“帮了我许多,他知道海外十洲。” 宋怀尘如此说了,郁辰便也不追问,接着回答宋怀尘的问题:“在那个魔修之后,我还遇到了三名带着面具的修士……”郁辰停顿了下,“他们的修为,比我更高。” 海外十洲修士的修为都被压制到了凡世的飞升境界,按理说在凡世不该存在比郁辰更高的修为。 “宋怀尘,那三个人在找你。” 如同声音形貌,每一名修士的灵力都是不同的。单单只是戴上面具,修士并不能隐藏身份,三名修士的面具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就像各宗门的宗门服饰一般。 三名修士身上穿的衣服,也确实十分相似。 遇到那三人时,郁辰刚刚榨干体内最后一点灵力,结束了对魔修的搜魂。 那三人看出了他的无力,慢悠悠的走近他。 其中的一个夸张的笑起来:“开门大吉,一个剑修。” 另一个和他唱反调:“剑修千千万,这不会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三人身上的气势极其可怖,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体内毫无灵力的郁辰根本想不出逃脱的办法,一时间生出了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想法。 第三人没有说话,直接将手盖在了郁辰额头上,一时间,无数画面不受控制的浮现在眼前,许多他从未回忆过的事情也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郁辰昏昏沉沉,却也知道,对方用了某种方法在看的记忆,那种方法绝不是搜魂,因为他并不觉得痛苦。 “鹤亭望小丹峰的郁辰。”查看了他记忆的修士开口对两名同伴说,“宋怀尘的师兄。” “哇哦。”语调夸张的那个说,“他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做宋怀尘的师兄啊!” 另一个问:“他知道宋怀尘在哪里吗?” “他不知道,但宋怀尘应该就在这里。” 这话郁辰听懂了,他指的是宋怀尘和他一样在凡世,毕竟两人都从鹤亭望的仙踪林而来。 三人说,以宋怀尘的脾气,如果知道他师兄也在这里,肯定会找来,不如就在郁辰身边守株待兔好了。 “找到之后呢?”郁辰知道自己逃不了,想着做个明白鬼,开口问道。 看郁辰记忆的应当是三人中的头领,他回答了郁辰的问题:“找到宋怀尘之后,当然是带他回家了,他离开太久了,老君都着急了。” “我始终觉得他们来者不善。”郁辰对宋怀尘说,他看着宋怀尘的目光中有审视。 认为对方来者不善的郁辰即使不喜欢宋怀尘,也没想着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一半是实话实话,一半也算是在掩护他:“宋怀尘和我关系不好,小丹峰都已经熄灭了他的魂灯,他不会来找我。” 头领哼笑一声:“宋怀尘……心肠可是很软的,放心吧,他会来找你的。” 头领留了一个人看守郁辰,带着另一个离开,主动去找宋怀尘。 留下的是那个说话夸张,咋咋呼呼的,他见郁辰老实,看管得不严,郁辰找到空子逃了。 虽然是逃了,但那个面具人很快察觉,郁辰毕竟重伤,对方修为又高,眼看着就要被抓回去。 “就在那个时候,我进入了这片剑冢。” 郁辰是从天坑上面摔下来的。 剑修为自保放出灵力,激发了剑林,剑林林立,修为可怖的面具人察觉了其中关窍,没有追下来。 “嘿嘿嘿,反正你也跑不掉了,我也去找找宋怀尘看。”他说着就离开了,郁辰得以喘息。 第78章 宋怀尘将蕴芝交给郁辰,告诉了他外面发生了些什么。 郁辰小心翼翼的接过蕴芝, 注视着灵芝精神魂的表情异常柔和。他像是怕惊动蕴芝一样, 压低声音问宋怀尘:“找你的那三个是什么人?” “无象殿的人。”宋怀尘没有隐瞒, 但郁辰是听不懂的。 “无象殿?那是什么地方?” “我来鹤亭望之前呆的地方。”宋怀尘笑了下,“也是个修仙门派。”这句话解释了他一身修为的由来, 是郁辰在鹤亭望上一直试探,宋怀尘从来不回应的问题。 此刻宋怀尘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惹得郁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曾经令人头痛的师弟修为退步了, 待人处事却往好的方面发展。 一边的陆亭云支着耳朵听,无象殿是修真门派,那便不是度量衡一样的组织,而是类似于归一宗的宗门。 黄药师说宋怀尘来自小丹峰, 狄荣山说无象殿坐落在海外仙岛之上。黄药师和宋怀尘都是渡海而来的神仙, 而黄药师——不知道无象殿。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 无象殿这座仙岛, 对于海外十洲来说, 也是不为人知的仙岛? 郁辰倒没想这么多, 他关心的是:“是敌是友?” “不好说,我没和戴面具的打过交道。” 宋怀尘在无象殿交好的弟子都是不戴面具的, 这些弟子和老君都明里暗里的提示过宋怀尘,离戴面具的远些。 常来找他下棋的那名无象殿众曾直白的对他说过:“如今宗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6 主不在,老君只是代行,受多方掣肘, 他留下你,其实也算是违法门规了,所以啊,你一定要离那些戴面具的远些。” 所以那三名戴面具的对郁辰说,他们奉老君之命来找人,宋怀尘一个字都不信。 “姑且把他们当做敌人吧……就算是在我修为最高的时候,我也打不过他们。”宋怀尘用平静无波的语调说着丧气话,视线在周围的断剑上绕了圈,话题自然而然的转了开去,“我答应蕴芝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郁辰的表情一贯严肃,他板着脸平平板板的说:“离开这里后,我会想办法回鹤亭望,至于你,我不强求,就当没见过。” 宋怀尘本想问问鹤亭望出了什么事,但听见郁辰这么说,突然没了开口的兴致,周围密密麻麻的断剑碍眼:“等出去了再说。” 他放出灵力挑起了一把剑。 虚影成型,提剑劈来。 第一招起势宋怀尘可以轻松化解,毕竟这些断剑从郁辰身上吸收的灵力还太少。然而这一剑被从斜刺冲来的陆亭云挑开了——他抢走了宋怀尘的对手。 “两位的修为都比我高,那就等我打不动了再救场吧。” 陆亭云一边说,一边挥出一剑,这一剑剑光内敛,气势凝实,技巧多于灵力,显然是为了克制剑林而刻意为之。 陆亭云的剑朴实无华,剑与剑相击,发出铿锵之声,火花四溅。陆亭云不用灵力,虚影凝出的剑修同样以技巧与力道对抗。 周围剑林嗡鸣,仿佛在应和着两把剑相交的节奏,又仿佛是古早比试台下的山呼海啸,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陆亭云斩断一柄剑,立刻又挑起另一柄。 亡者剑不如生者剑,它们到底只是往生者的执念,陆亭云没费多少力气再次斩落一柄,看姿态比郁辰要轻松不少。 来自海外十洲的剑仙诧异挑眉:“凡世的剑修,都这么厉害?” 宋怀尘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骄傲,这生动的表情又是郁辰不曾见过,而今看不懂的了。他觉得白了头发的宋怀尘反而年轻活泼了,眼中都有了光。 “我在凡间见过的剑修很少,但他确实是其中最厉害的。”宋怀尘如此回答。 他在陆亭云的剑招中看见了自己留下的痕迹,中路剑、反手剑,陆亭云曾经不擅长的招式如今使出来也顺手了,顺手了便好看了,威力自然也大。宋怀尘还看见陆亭云的腾挪中有以退为进的意味,那是他在喂招时常用的步法。 宋怀尘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修真界人士,而无象殿的环境又太.安逸,所以就算过了许多年,他依然保存这外来看客的心态,他的注意力在别人身上,而不在自己的修炼。在无象殿,在鹤亭望,在凡世,他见过不少人,陆亭云的天赋绝对能算上上乘。 郁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继续注视陆亭云的动作。 做了宋怀尘许多年的大师兄没说出口的是,在他看来,宋怀尘的天赋已是惊才绝艳,他说陆亭云是上上乘,那陆亭云会不会就是海外十洲要找的那个人?他还想问,宋怀尘如今在凡世,而他刚刚也承认,自己是先在别的修真门派中修行,而后才上了十洲,老祖宗口中的大才,又会不会是他这个灯下黑没被发现的? 郁辰什么都没说,一方面是因为性格清冷,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宋怀尘不再是自己的师弟了,两人的关系也从未亲近过,突然夸他惊才绝艳也是奇怪。 宋怀尘本就没打算听郁辰的回答,两人相互说着“不喜欢”,但在小丹峰上一直相安无事,倒也能算是彼此了解。郁辰不说话,宋怀尘就也继续看陆亭云,没有一丝尴尬。 断剑虚影的攻击一道强过一道,陆亭云终于动用了灵力,银白色的灵光饱含剑意漫天洒落,剑林震动,幅度大得肉眼都能清晰捕捉,嗡鸣声到了顶峰,剑声清啸中掺入了喟然叹息,那是带着满足的遗憾,断剑中残留的执念在陆亭云的剑光剑意中达到圆满,断剑破碎,化作点点银屑飞散,剑林之中仿佛落了雪。 银雪落在仍然矗立着的剑刃上,更突出了它们的沉郁。嗡鸣声弱了,空气变得静而凉。仿佛擂台下人山人海散了,露出隐藏在其中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的大能们。 气氛整个变了。 环境也变化了。 剑林消失,天坑峭壁消失,那一圈水域化作擂台与观众席的界限,沉郁的断剑们向外飞去,于流光中化作一道道人影,他们或飘浮在半空中,或站在界限外,抱着剑,沉默的注视着陆亭云的战斗。 一阵风吹来,银雪汇聚,覆盖在与陆亭云对战的虚影身上,虚影变得凝实,描摹出五官,他浅浅一笑,睁了眼。 是陆亭云自己的脸。 宋怀尘瞬间想到了自己的梦境,不由一愣,陆亭云的剑招却不停,带着破风声直刺虚影门面。 虚影收剑格挡,突然后撤一步,手上剑却往外一送,按住剑柄斜向内用力画圈,让自己的剑以陆亭云的剑身为轴做圆。 剑身上滞涩的阻力让陆亭云剑势断了力道,仿佛黏在他剑身上的那把剑画过小半个弧度,被虚影用另一只手接住。 此时剑柄大幅度向内倾斜,虚影手肘紧贴侧腰,同时他在变式的过程中侧过了身体,正好完成了另一只手的蓄力动作—— 虚影一剑击出,对上陆亭云走到了尽头的剑招。 陆亭云无路可退,手腕一旋,剑身偏转,贴上另一条手臂,以筋骨为倚靠,用自己的剑去挡虚影的这招攻击! 火花四溅! 白光大盛,鸿冢剑剑鸣雄浑,声波合着剑光向外扩展,撞上原本该是山壁的位置,激起一片涟漪,现出海市蜃楼般的亭台楼阁来。 那是一片由玉石堆砌起来的纯粹的白色,远远近近的建筑物精巧不失大气,细节处雕工精湛,连同地面上都刻着繁复瑰丽的花纹。 宋怀尘只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鸿冢绽出的剑气毫无疑问的被剑林吸收了,持剑的虚影们变得更凝实,它们飘忽的身影仿佛是一罩白袍,在烈烈狂风中被吹得鼓胀。 宋怀尘觉得熟悉,于是将注意力从陆亭云那儿转移到虚影身上,一道虚影注意到他的视线,竟对他拱手行了个礼,而后又摊手示意,让宋怀尘往陆亭云那边看。 宋怀尘狐疑的望过去,就见站在陆亭云后方的一道虚影也对他拱手示意,而后提剑下场! 陆亭云刚刚化解了前一道虚影出乎意料的一击,缠斗正至胶着,哪里分得出功夫对付第二个? 而那虚影行动就真如影子移动,一点动静都没有,陆亭云根本没意识到背后有人提剑指着他。 宋怀尘眉头一跳:“二打一?” 对方光明正大的说我们要上两个了,宋怀尘怎么可能没表示?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7 斩尘诀运转,一道灵光抽出去,打在剑刃上击偏剑尖。这一剑擦过陆亭云的胳膊,在他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直到这时,陆亭云才意识到自己后背被人攻击了。 陆亭云一面应对着照着自己模样捏出张脸的虚影,一面抽空往背后看了看。 斩尘诀运转靠得是纯粹的灵力,只一击,陆亭云背后的虚影就吸收了足够的灵力,拟出了张和灵力主人,宋怀尘一样的脸。 第79章 看见虚影凝出自己的脸,宋怀尘反而心里一松。 它因吞噬灵力化形, 和宋怀尘记不得的过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于是他出手时毫无顾忌, 甚至有点儿发泄的成分在。 剑林因剑修灵力显形, 困住的却不止剑修,对被剑修牵连进来的人, 它们一视同仁。虚影刺向宋怀尘的剑同样是全力以赴的端正。 斩尘诀不是剑法,调用天地万物,变化万端。给陆亭云喂招时,宋怀尘用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 以退为进。现在面对虚影,他不需要考虑太多,想要速战速决便要硬碰硬。 宋怀尘双手合十,掌心碾碎一道灵力绘出的符文, 清脆的炸响声落下, 灵光外溢, 宋怀尘双手拢上一层青光, 同时他足底一踏, 整个人箭一般冲了出去。他白色衣袖割破空气, 切出呼啸的破风之声,元婴境界无形彰显。 虚影不闪不避, 同样是脚底一蹬,执剑迎上!它外放灵力以抵抗宋怀尘的气势,灵力一出,也是元婴境界! 它是真婴而非假婴, 比宋怀尘更高一层! 宋怀尘勾了下嘴角,露出个转瞬即逝的冷笑,他抬起双手,以夹取一片竹叶的姿势去接虚影的剑。 蒙着青光的双手与剑光熠熠的利刃相接,擦出明锐的火花,有金戈交击之声。 宋怀尘握住了剑,逼停了虚影用双手刺出的招式。 宋怀尘空手入白刃,虚影全凭一把剑,两人都不可能松手,而各自前刺的势头未止,竟是分别向一边侧过,划过半个圈,化去冲力,又相对对峙。 剑身震动不休,剑气锋锐,虚影向前送剑的动作改为向后抽剑。 两人之间只余半尺的距离,宋怀尘能清楚的看见虚影脸上浮于表面的温和笑容。 宋怀尘:“我从不知道我的脸看上去这么让人火大。” 宋怀尘抓住了它的剑,怎么可能轻易放开。蒙了青光的一双手简直如同炼至化境的体修一般刀枪不入,既然不惧剑气,宋怀尘自然不会客气,他用力向下压剑,用了扭缠的手势,力图将剑从虚影手中抽出。 虚影当即变招,换单手持剑,另一手捏剑诀,手指间迸发剑气,以无形剑斩向宋怀尘手臂。 宋怀尘不是体修,斩尘诀花样繁多,却不专精,不可能真把宋怀尘变成体修,青色灵光只覆盖了宋怀尘双手,没能保护到胳膊。 宋怀尘也腾出一只手,一手继续握着剑刃,另一手打出灵力抵挡。 又是一声金戈相交的脆响,真假元婴灵力相撞,嘭得炸开,白石地面嗡鸣震动,将灵力波动传递到白色建筑物的尽头。 灵力震动将涟漪般的扭曲向后推去,白色建筑物后筑起高台,哗啦一声,是海浪撞上了那高耸的白色石台,石头岿然不动,却有震动沿着地面反向传递回来。海浪落回水面的巨大声响姗姗来迟,那浪极大,而石台更是高。 被海浪拍上高空的海水散成雾状,没了那惊天动地的气势,化作蒙蒙水雾,轻轻柔柔的飘散。 白色建筑包裹在雾气中,一派琼楼玉宇的仙家景象。 白石地面濡湿,上头的花纹变得更加鲜明。 擦咔一声。 宋怀尘将虚影的剑尖逼下,锋利的剑尖不费吹灰之力的切入了地面,既脆又沉的破石声让宋怀尘心头一跳。 这声音他听见过。 这场景他也看见过。 熟悉感找到了来源。 在胡射城被雷劈至昏迷时,在半梦半醒间,他见到了记忆中的过去和其他某些未曾见过的画面混合而成的混乱场景。 当时他站在白色高台上俯视满地残垣,如今他站在宫室俨然的地面看白色高台。 白石地面上的花纹和自己见过的是一模一样的。 宋怀尘下意识的,又去看虚影的脸。 虚影脸上依然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笑容,可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意味深长。它见宋怀尘看它,仿佛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脸上的笑容大了些,因而那张脸便不那么像宋怀尘了——它像是找到了某个契机,就要变回真正的自己了。 宋怀尘感觉到虚影握剑的力道轻了,对方已经没了战意,虚影张了嘴,像是要说什么,嘴唇动作,却没发出声音。 就当宋怀尘想根据唇形揣测对方的话时,一声尖啸,可怖的威势兜头罩下! 白石幻境瞬间破碎,虚影化为雾气,手中利刃叮当落地,重新变回断刃! 他们又回到了天坑中的小山丘上。 宋怀尘猝不及防的被砸得胸口一闷,郁辰直接被压弯了腿,用剑支撑着才没狼狈的趴到地上。 陆亭云周身青光大盛,无象殿腰牌飞出,将他保护了起来! 陆亭云愣了下,然后猛地朝宋怀尘跑来。 宋怀尘勉力抬头,看见了天坑边缘的修士——身穿无象殿白袍,脸戴面具的修士。 陆亭云抓住了宋怀尘的手,青色灵光将宋怀尘也包裹在内。不再受对方灵力压制,宋怀尘投出灵力绳索,将郁辰也拖了过来。 天坑顶上的修士任由他动作,只抬手轻轻一按,一道大阵轻飘飘的覆了下来,封住洞顶,爬满洞壁。 宋怀尘瞳孔猛地一缩,这招克他的神行符,他们跑不了了。 “宋怀尘,和——”面具修士说话语气顿挫,像是在琢磨什么,“一个剑修。” 宋怀尘向前迈了一步,看着上面的人,没有说话。 “宋怀尘,”面具修士问他,“你找到‘一人心’了吗?” 宋怀尘谨慎的回答:“未曾。” 面具修士继续问:“那这个剑修,是什么人?” 面具修士显然把陆亭云和“一人心”联系起来了,宋怀尘直觉不是好事。他无象殿的腰牌都给了陆亭云,故意隐瞒关系反而欲盖弥彰:“我的朋友,救了我很多次的恩人。” 陆亭云可不记得自己救过宋怀尘,都是他在救自己。 陆亭云没傻到在这个时候插话。 面具修士长长的“哦”了一声,又冲郁辰开口了:“我说的没错吧,宋怀尘心软,肯定会来找你。这不就把你救出剑林了吗?” 他看了眼天坑里满地的断剑:“哦,不对,这是我的功劳。” 面具修士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当然没人会接他的口。 于是他又换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8 了个说话对象,这一回是对陆亭云说的:“剑修,你怎么救的宋怀尘?说来听听?” 陆亭云当然不会顺着他的话说,倒是以此为突破口发问了:“听说这位道友是来接宋兄回无象殿的?” 面具修士回答道:“没错没错,宋怀尘离开太久,老君不安了,派我们来找他。” 宋怀尘不信:“老君和各位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能调动你们?” “你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无象殿的情况变了,现在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宋怀尘:“是吗?” 他的反问将信将疑,这应当算是正常的反应,不管谁离开了一段时间,突然听见曾经不友好的人说现在我们是一家人,肯定不会立刻相信。 宋怀尘其实是完全不信,他表现出犹豫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在思考策略,一个金丹,一个假婴,一个被压制到了一品的七品下——还是海外十洲小十品境界中的七品下,三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上头那个无象殿。宋怀尘在试探,尝试着是否能假装取信对方,然后寻找逃脱的机会。 宋怀尘的反应是正常的,可惜他碰上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天坑上的面具修士蹲在边缘和他们说话,听见宋怀尘的反问挠了挠头,停顿了会儿长叹一口气:“嘿呀,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我这么说,明摆着不可能相信的嘛。” “老君是在找你,我们也在找你,老君想接你回去,我们可不想。”他站起来,“你都只剩假婴修为了,我杀了你后拿着你的脑袋回去就能交差了,废什么话!” 面具修士伸手一握,覆盖了整个天坑的阵法向内收缩。 符文所过之过,嗡鸣着的断剑碎为齑粉。 宋怀尘修为最高时都不敢和戴面具的无象殿众交手,此刻对方认真起来要下杀手,没人挡得住。极具攻击性的灵力渗入了腰牌撑起的青色光罩,浓郁的能让人嗅到死亡的味道,陆亭云不过金丹,直接被那灵力逼出一口血来。 郁辰虽然修为高,但到底重伤未愈,情况比陆亭云还不如,他牙关渗血,哑声喊了句“宋怀尘”。 他对无象殿一无所知,就算想要奋力一搏,也得要宋怀尘拿个章程。 阵法收拢的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还有时间考虑对策。 这就是郁辰的冷静,他不逞无谓之勇。 宋怀尘单手撑着陆亭云,一滴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假婴对上无象殿,他也不轻松。 神行符和这道阵法都出自无象殿,宋怀尘学了神行符,自然也学了这道阵法,他知道这道阵法的破绽在哪儿,但符文转得太快,以假婴的目力根本抓不住! 第80 章 阵法由上而下,由四壁向中心碾压,飞速转动的符文绘出一道光幕,这道光幕碾碎一切所遇障碍。 天坑顶上的无象殿众显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要杀人后没有半句废话,全神贯注操纵阵法,阵法中的空气粘滞得近乎凝固,灵力浓得能滴出水来,无象殿腰牌撑起的光罩在如此压力下岌岌可危,陆亭云完全站不住,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宋怀尘手上,郁辰又喊了一声“宋怀尘”。 “再等等。”宋怀尘嘴唇煞白,额头滚下大颗汗珠,“等我喊你出剑。” 他扶着陆亭云的手却是稳定的:“陆亭云, 你也是。” 宋怀尘没有因为陆亭云修为低就放过他, 不因为他被灵力压迫得几近晕厥而怜惜他, 仍然要求他出力、出剑。 陆亭云噌一声将剑尖插.入地面, 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他说不出话来, 尽力点了下头, 示意自己听到了。 陆亭云垂着头,没看见宋怀尘难看的脸色, 郁辰在他身后,也看不见他的脸。 无象殿众看见了,同时感受到了阵法触到了一层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东西目力不可见,很柔软, 如海潮一般,一波波冲上阵法壁障,被转动的符文搅碎,吹开,然后又凝聚起来,又一次冲击上来。 无象殿众立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更从宋怀尘难看的表情中得到了确认。 那是宋怀尘的神识。 宋怀尘修为在假婴,但神识仍是在无象殿时的境界。假婴之下目力不可见的阵法破绽,用远超过假婴修为的神识自然可以探知。 他用神识探法阵,如同用手指抚摸刀刃,碰一次伤一次,是彻骨的痛。 “真是不要命了。”神识的损伤可不是肉身的损伤能比拟的,来自无象殿的面具修士低声自语,手下的动作不留情面,“不过无所谓啦,我本来就是要杀他嘛。” 宋怀尘在剧痛之中找到了那一点破绽,以灵力做标识:“出剑!” 宋怀尘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同时射.出。 那两道剑光都冲着宋怀尘点出的位置而去,凝成了一股,实则不过两指宽,却因太过明亮,给人以盛大的错觉,恍如白虹贯日,连天坑上的无象殿众都闭了眼。 剑修多苦修,遇强则强,被逼到极限,两名剑修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中灌注了他们至今悟道所得的最高剑意! 剑光细窄,冲着阵法壁障而去,全程没有落地,却在地上斩出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沟,轰隆巨响声中,剑光击上阵法,阵法震颤,剑光震颤,天地震颤! 无象殿众没料到宋怀尘找的位置那么精准,没料到他眼中修为低下的两名剑修出剑能那么快,能分毫不差的击中宋怀尘点出的位置,更没料到他们的剑居然那么锋利! 他大喝一声,双手下压,竭力运转阵法,然而剑光终究是刺破了壁障—— 阵法中的杀气和灵气汹涌外泄,将破口扯得更大,直到扯碎整座阵法! 山壁经受不住剑气、杀气、灵气的冲击,轰隆隆塌陷,无象殿众脚下土地开裂脱落,他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先御空而起。 阵法不复存在,滚滚烟尘淹没了天坑,无象殿众御空冷眼看着,宋怀尘神魂受创,连动用灵力挡石块都吃力,绝不可能发动神行符。 阵法是破了,这一次过招是宋怀尘他们赢了,但他们只赢了这一招,而这一招,不过是无象殿众轻飘飘单手放下的。 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面具修士的猜测没错,宋怀尘确实没力气动用灵力去挡落石,神魂撕裂的痛楚真不是能忍受的,点出那个位置之后,宋怀尘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下,整个人就陷入了混沌。 两名剑修是拼死一搏,他又何尝不是。 宋怀尘动不了,没力气撑起灵力去挡落石,郁辰这个重伤之中又逼着自己出了一剑的人更做不到,反而修为最低的陆亭云是清醒的,先时是宋怀尘扶着他,如今两人谁都站不住,他直接把宋怀尘按到身下,来不及撑起灵力防护,就用自己的后背给他挡石头。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09 修士肉身比普通人强韧,后背被落石击中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却也被砸得血肉模糊。陆亭云咬牙忍受,已经腾不出精神去关注不远处的郁辰。他贴着宋怀尘,能感觉到对方在不停的发抖。 落石不断砸下,陆亭云没法张嘴说话,传音喊他:“宋兄?” 宋怀尘意识迷离,根本没有听见。 陆亭云不断喊他:“宋兄,宋怀尘?” 宋怀尘痛得睁眼都困难,他努力抓着那一丝清明,不让自己彻底陷入昏迷,他能听见陆亭云说话的声音,却分不出是谁在说话,又在说什么,只觉得十分聒噪。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烦,他无意识的分出了注意力,去分辨了下那话音到底在说什么。人对自己的名字最是敏感,他分辨出了“宋怀尘”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他清醒了一瞬,但时间太短,没能让他从混沌中脱离,反而让他模糊的意识转了个走向,脑海中突然响起几句对话。 有人对他这么说:“宋怀尘,你可以走了。” 他自己在回答:“时间到了?”带着不信的意味,“这么快?”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送你去投胎。” “投胎”二字骇人听闻,让宋怀尘真正清醒过来,难以忍受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魂,让他不由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痛楚的气音。 神魂与灵力没有直接的联系,人醒着,自然就能动作了。 意识清醒却不清明,宋怀尘本想撑一个普通结界挡住落石,谁知手指移动,竟画了另一道符出来—— 澄水之镜。 围绕山丘的清澈环状水域早已被乱石砸得污浊不堪,宋怀尘一道符绘出,水与泥沙骤然分离,清水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透明圆环,圆环飞转,发出清脆的琅琅碰击声,仿佛组成它的不是水滴,而是清澈透明的坚硬固体。 崩塌的落石撞上水环就像豆腐撞上刀刃,无声的碎裂开来。腾飞的烟尘被净化,水环中心倒影浮现,照出的是落石与天空,以及半空中那渺小又危险的人影。 戴着面具的无象殿众看见了天坑中成型的圆环,面具隐藏了他的表情,出口的声音仍暴露了心情,没有了做作的顿挫,语调显得格外严肃认真:“澄水之镜。” 他认得这一招。 “又失算了。”无象殿众本是想用落石消耗宋怀尘等人,所以才没有立刻出手,谁知对方居然能用出这一招。 水环之中倒影模糊,澄水之镜还未完全成型,无象殿众飞身而下,并指成刀,全力下劈! 当—— 无象殿众手中劈出的灵光炽红,撞在镜面上发出撞钟般的巨响,响声在天坑的凹陷中回荡,已经因坍塌而脆弱不堪的石壁承受不住音波的震动,土崩瓦解,向四周飞散,本就巨大的天坑又扩大数倍,远处的山石仍在不断坍塌! 炽红灵光撞上镜面,一部分与之死死抗衡,一部分直接被反射,斜斜冲出天坑,摧枯拉朽的将所过之处烧成一片平地,撞上远处的山头,直接将其穿透! 轰隆巨响中,山头坍塌,而红光去势不止,带着一路烟尘继续向前! 澄水之镜剧烈震动,倒影溃散,眼看着就要破碎,无象殿众的灵光映得下面每个人的脸通红,隔着镜面,已经能感受到它的高温,如果让它坠下,没人活得成! 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神魂无存! 宋怀尘一拳砸地:“给我起!” 他一拳砸下去,灵力炸开!地皮被吹飞一层,落在地上的碎石全被震起来,极迅速极低沉的一声嗡鸣之后,无数冰柱从原本是水域的地方刺出,尖端顶住动荡不安的水环,使之稳定。 澄水之镜,琊冰不语。 招式初成。 “妈的,刚刚那可不是假婴……”虽然只有短短一个瞬间,但无象殿众还是察觉到了,宋怀尘砸下那一拳的某个瞬间,释放出的灵力恢复了他在无象殿时的水平,“而且……” 无象殿众落在镜面上,透过自己的倒影看下面的人,他自言自语,声音里含着震惊,一时间没有动作,“可没人告诉我他会这招……” “不过……”他抬脚踩了踩,镜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别以为躲在乌龟壳里我就拿你没办法。” “澄水之镜,化不出修为比施术者高的存在。”就算宋怀尘恢复了无象殿的水平,面具修士的修为依然比他高。 无象殿众才想动作,就听一道刻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成这样了都不喊我们一声,是想独吞功劳吗?” 陆亭云闻声抬头,在无象殿众身后,高处的天空上,又出现了两名戴着面具,身着同样服饰的修士。 三名来自无象殿的面具修士,到齐了。 陆亭云的心情直接沉到谷底。 第81章 疼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然后就渐渐可以忍受了。宋怀尘恢复意识后在迷糊中发了两招, 灵力抽空大半, 人倒是越来越清醒,他看清了外头的状况, 也看到了陆亭云的不安,但他没法违心的说出“别担心”的话来。 因为在他看来,这亦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刚刚已经试过,澄水之镜内没法发动神行符, 就算能发动,这道符也不是无解的,一个面具无象殿或许拦不下他,三个联手他绝对逃不掉。 澄水之镜外, 两名修士你来我往相互刺了几句, 在最后领头人的一声“够了”后瞬间闭嘴。 “杀了他们。” 待两人都看过去, 领头人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 “一个不留。” 领头人说完话, 同时动了手, 他手指下指,一道黑光凝聚在指尖。晴朗的天幕骤然翻涌, 卷起层层乌云,一片遮天蔽日的墨色。 领头人手指的光是黑的,映在澄水之镜上却是灼烧一般的亮色。 领头人指尖的一点黑光引得外头天地失色,其灵力却没像之前那道红光一般, 在击上镜面前便透过澄水之镜,给下面的人造成压力。 宋怀尘不知道对方蓄势需要多久,他只知道对方指尖的黑光澄水之镜恐怕是挡不住的。 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宋怀尘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简单,他没有经历过太多斗法,没有进过太多秘境,于是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只停留在耳闻目睹的层次上,他对死亡是迟钝的,他是在达到鹤亭望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路惊险,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因为怕麻烦,所以直接进了令人闻之色变的仙踪林,仿佛察觉不到自己这么做有多危险。 到达凡世后,在映山湖无所事事,为心魔所困,宋怀尘认真的反思过自己。他认为自己的不恐惧一方面是因为迟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修为依傍。 真真实实的死过一次,也是不能忽视的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0 原因之一。 然而他同样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在尚无心魔困扰时,他就敢杀人,会杀人,这对一个在文明法治社会长大的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他不正常的,轻易地接受了修真界一言不合便杀人的设定。 所以莫洵说他忘了过去,他是信的,否则怎么解释?宋怀尘不觉得自己是个潜在的杀人狂。 宋怀尘对自己的遗忘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得那么随意,他在归园田居寻求记忆的线索,以封印自身修为为代价,换来的只是去平阳城这么一个简短到极点的提示。 宋怀尘于是去了,于是到了这里。 从到平阳开始,相关或不相关的线索一条条出现,到如今他已经坦白了自己的来处。那么如果“到平阳去”这道提示真的能让他找回过去,他就不可能死在这里啊。 如果他的过去强大到能救莫洵那个神仙,他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么狼狈的地步? 第一次,宋怀尘为自己的不记得愤怒。 又一次的,面对死亡时,他遗忘了恐惧。 丹田气海尽皆翻涌,假婴闭着眼颤动,心魔凶兽在雷电牢笼中放声长啸。封印修为的禁制就像被巨浪冲刷的礁石,突兀的晃动了一下。 那一下晃动让宋怀尘眼前的景物也是一晃,神识剧痛一瞬被什么东西压过了。 然而禁制只晃了一下,一瞬的恍惚后宋怀尘又恢复了清明,他听见郁辰对他说“谢谢”。 “谢谢你把蕴芝带来。” 没有肉身保护的神魂太脆弱了,蕴芝始终没有醒来,郁辰一直用灵力将她护在心口,此刻,他将蕴芝向宋怀尘递去,“我这个大师兄很失职——只对你失职,让我补偿下你吧。” 满身伤痕的郁辰看着宋怀尘,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放我出去。” 宋怀尘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大概能猜出郁辰要做什么,故意把话说得直白:“你拦不下他。” “但我可以给你们争取时间。”有些话不需要说明白,郁辰灵力枯竭,出剑已是勉强,他能做的只有自爆,也唯有自爆的威力,才能稍微拖一下比他高了一整个大境界的无象殿众。 “你也说了我们关系不好,那么我干什么要背负着你的命活下去?而且灵芝可难养了,我不会。”宋怀尘拒绝,将蕴芝推了回去,说话声又轻又快,他的语调可以说是柔和的,完全可以用上温柔这个形容词,但这种温柔浮于表面,带着客套的疏远与敷衍。 陆亭云一瞬间觉得宋怀尘的声音语气似曾相识,但他没心思去思考是在哪儿听过,因为澄水之镜外,面具修士手中的黑光已呈现滴落的趋势,而陆亭云也听出了宋怀尘的弦外之音。 现在的情况下,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宋怀尘不要背着郁辰的命活,那么—— “你想做什么?!”陆亭云一把抓住宋怀尘的胳膊,疾声问道。 宋怀尘看了他一眼。 黑光在澄水之镜上映出的亮芒给白发宋怀尘镀上了层冰冷的光,明亮的光线下白发神仙眉目清晰,他侧头看陆亭云,后者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 其实是个很快的过程,在陆亭云的感觉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额上汗水未干,身上蹭了不少土灰,宋怀尘形象狼狈,然而他把嘴角稍稍提起来,做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神覆上一层薄薄的温柔,便如水中火一般,远看是冰冷的美丽,凑近了,就能感受他能将人烧成灰烬的炙热。 “你的命是我救的。”这是黑光落下之前,宋怀尘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亭云还想说什么,熟悉的抽离感袭来,眼前景物骤然消失——是宋怀尘发动了神行符。 不同于之前几次的平顺,这回的行径过程带着明显的震动和扭曲,力竭、重伤的两人在眩晕中落地不稳,摔在草坪上,倒也没摔疼。 场景是熟悉的,一片青青碧草,一条混浊的怪水,对面乱石上有郁辰刻下的标记——宋怀尘没能把他们送到很远的地方。 熟悉的场景在陆亭云看清后立刻变得不熟悉。摔在地上的两人先是感觉到地面开始轻微持续的震动,然后怪水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无形的威压从远处吹来,割得人脸面生疼。随即,他们看见远处的石山开始无声的崩塌。 待到两座山头化为齑粉后,黑青二色光芒才显现出来,先是两个相持不下的明亮光点,然后陡然间冲破了禁锢,化为一道光芒,笔直的冲向天空,没入浓厚的乌云之中。乌云被照亮,几次闪烁之后回馈般的投下漫天闪电,尚未消散的青黑二色光芒向四周辐射而出,石山被摧毁的速度骤然加快! 直到这时,陆亭云和郁辰才听见了第一声山石崩塌的声音。而后巨响隆隆不绝,郁辰开口说了什么,陆亭云完全听不见。 崩塌声后是灵力碰撞的爆鸣声,光柱破风的尖啸声,闪电落下的雷鸣声—— 巨响声声不止,炸得人头晕眼花,崩塌的山石也已逼近眼前。 然而无论是陆亭云还是郁辰,谁都没想跑。可怖的威压之下,浑身无力的两人根本动不了,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法在明知宋怀尘以死相救后转身就走。 人就是这么矛盾,明明知道这么做彻彻底底辜负了宋怀尘用命给他们创造的机会,但却因为愧疚和不认同,完完全全迈不开腿。 眼见着碎石就要从河对岸涌来,淹没两人,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两名修士,一人一个,将陆亭云和郁辰救下。 在秘境内疾行危险,但逃命的时候谁顾得上那么多,两名修士速度奇快,被其中一人架在肩膀上的陆亭云根本睁不开眼,但他好歹从灵力波动中认出了来人,一个是黄药师,一个是狄荣山。 他们不是自己来的,跑了没多久,就跟上了一支约有十来人的修士队伍,然后两人将速度降了下来,陆亭云得以睁眼,在感觉到好几道熟悉的灵力的同时,看见了包括吴不胜、刘清妍在内的归一宗同门。 自然,还有那位与归一宗同行,看狄荣山不顺眼的世家公子赵霍。 这些修为未至元婴的修士的速度和狄荣山全力施展——黄药师应该还未尽全力——时不能比,所以他们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脱离了山崩的范围,停下休整。 一行人脸色都很不好,有些人甚至跑到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黄药师放下陆亭云,立马往他嘴里塞了颗药,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脸,问题直指核心:“宋怀尘呢?” “宋怀尘……”陆亭云声音沙哑,他不敢说宋怀尘还在刚刚的地方,他觉得宋怀尘那么强大,自然能逃掉。 他不信宋怀尘会死。 怀里有东西在微微发热,陆亭云眼神一亮,掏出了宋怀尘的无象殿玉牌。 他忙不迭的向内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1 输入灵力,光斑果然开始凝聚了,稍稍定下心来的陆亭云突然察觉玉牌摸上去感觉不对,移开手指一看,玉牌正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缝。 第82章 裂缝横贯玉牌,在背面都能看见影子, 差一点点就把玉牌切成两半。陆亭云被吓了一跳, 输入的灵力颤了下, 光斑消散,而后是咔擦一声, 那条裂缝周围又裂出了新的细口,哀鸣声顺着神识传递到陆亭云耳中,牌面上的异兽们发出了吃痛的嚎叫。 陆亭云不敢动了,他安慰自己玉牌没碎就代表宋怀尘没死。他也不敢再看了, 匆匆将玉牌放回须弥袋,掩耳盗铃一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黄药师看见了玉佩上宋怀尘的名字,又见陆亭云仓促的动作, 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事, 但也不敢深问。但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不行的, 他又一次的问陆亭云:“宋怀尘呢?” 宋怀尘又听见了水声。 汹涌的是拍上礁石的浪涛, 温柔的是卷上沙滩的余波, 而静谧的敲击着耳廓的, 是深海的洋流。 他似乎随着声音的变化看见了不同的场景,而后只身潜入海中。当潜到阳光无法透入的深海时, 场景突然变得清晰真实起来,他在萤石与珊瑚的照耀下一路下潜,水声击打着鼓膜,声音沉重又温柔, 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宋怀尘不断下潜,直到触及海床。柔软的海沙之中,插着一截黑漆漆的东西,他将它抽了出来。 画面骤然变化,涛声消失,熙熙攘攘的人声涌入,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宋怀尘被惊醒,侧头看了眼。 他在酒楼雅间,靠窗坐着,一侧头,看见的便是街上南来北往的人群。 他撑着手肘的桌上放着香茶点心还有一把刀。 宋怀尘若有所感的低头看了眼,刀鞘装饰朴素,窄长,刀柄也很长。 这是一柄斩.马刀。 宋怀尘认出来,并且觉得很喜欢。 他伸手轻轻拂过刀鞘,余光瞥见一点亮色,扭过视线,是自己白色的头发。 他这一侧头,又看见了雅间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 不等宋怀尘看他,那人自己就开口了:“早让你把头发颜色变一变了,终于肯了?” 那声音很冷,但也很熟悉。 宋怀尘抬头看过去,抱剑坐着的是陆亭云。 他脸上表情冷淡,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宋怀尘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陆亭云。 于是他假装欣赏,握上了那把莫名喜爱的刀,暗自戒备起来,用平常的声音问:“你是谁。” 靠墙坐着的剑修穿着一身凡人武夫的短打,闻言一愣,周身气势如剑芒一般射.出,仅仅一瞬,他又将气势收了回去,没让宋怀尘有拔刀的机会,他石头一样的脸上透出无奈来:“这玩笑不好笑。” 仿佛是察觉了宋怀尘与这个幻境中本该存在的人的不同,接下来宋怀尘虽然仍能以局中人的角度看故事的进展,却无法再左右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了。 仿佛有另一个人接替他控制了自己的身体,握着刀站起身来,将披风的兜帽往头上一罩,遮住醒目的白发,略低了头,问依然坐着的严肃剑修:“出去走走?” 这虽然是个问句,却不见多少询问的意思,笃定了对方不会反对。 果然,长得和陆亭云非常像的剑修没说话,跟着站了起来,随他一起离开了雅间。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形形色.色,有贩夫走卒,有平常百姓,也有江湖客,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外邦人,握着刀的宋怀尘,抱着剑的陆亭云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宋怀尘嘴角噙着笑意,对人世间的一切饱含热情,剑修却皱着眉,只觉得吵闹。 然而不管多不喜欢这里,剑修仍一言不发的陪着宋怀尘走。 于是宋怀尘嘴角弧度更大,倒也体贴的离开了大街,往安静的小巷子中走,嘴上仍说着:“我可喜欢这个热闹的世界了,希望你也能喜欢上它。”他喊了一声剑修的名字,“陆亭云。” 那一声称呼如一声炸雷,劈醒了宋怀尘。 他猛地睁开眼睛,浑身的剧痛立刻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是克制不住的猛咳。 有声音由远及近,自模糊至清晰。 “醒了醒了!” 声音是熟悉的,视野里晃过一片白色衣角,随即宋怀尘看见了来人的脸。 “……华池师兄?”是最喜欢找他下五子棋的那个无象殿众,也是他告诉宋怀尘离戴面具的远些。 “是我是我,”华池给宋怀尘拍背顺气,“老君让我们来找你——既然我们到了,你就安心养伤,不用担心那群戴面具的了。” 宋怀尘离开太久,老君不安,命他们下界找人。宋怀尘是他们这一支的小师弟,华池自然有办法确定他的大概位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戴面具的暗堂得到消息,偷偷摸摸也跟下来。 无象殿这个庞大的组织想要运转,行事自然不可能全然的光风霁月,老君率领的明堂做表面上能给人看的生意,戴面具的暗堂则做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既然做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活,潜行隐蔽的本事自然了得。 华池等人根本没察觉自己被人跟上了,直到宋怀尘与两名剑修合力打破阵法,面对面硬杠上,他们才知道戴面具的同僚也下来了。 好在发现得不算晚,他们险之又险的从黑光下救下了宋怀尘。 宋怀尘昏迷时,华池的同伴与他有过这样的对话:“他们为什么讨厌宋怀尘?甚至要让他死?就因为他身份尴尬吗?” 明堂暗堂不可能和睦,摩擦有,肢体冲突也有,但从来没严重到要把对方弄死。 华池摇头:“杀鸡儆猴,他想对老君示威。” 无象殿众自相残杀太难看,如果是宋怀尘,勉强扯个理由圆过去,也不会有太多人追究。华池的理由说得通。 同伴接受了他的说法,却生出了新的不解:“为什么老君这么重视他,想把他找回去?”如果他们不来找,暗堂也不会跟来。 “毕竟是老君让宋怀尘来找‘一人心’的,如果宋怀尘因此出事,他良心上过不去。” 老君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他们这群弟子已经习惯,所以让宋怀尘下界寻找,他们也不觉得太惊讶,但老君,确实是个好人。 同伴又一次被华池说服,点头不再询问,就听见华池问了句:“话说回来,映萱,你为什么愿意下来找宋怀尘呢?” 楼映萱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挺喜欢宋怀尘的,”她大大方方,并不掩饰自己对宋怀尘的好感,“他不在,无象殿都变得寂寞了。” 楼映萱对宋怀尘的喜欢,是师姐对师弟的喜欢,所以华池只是笑。如若楼映萱对宋怀尘生出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2 的是男女之情,华池肯定是要劝的。 老君让宋怀尘找‘一人心’,喊着等他回来继承宗主之位,无象殿众大多当个玩笑,华池却不这么觉得。老君平时没个正形,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从不迷糊。 暗堂的人要杀宋怀尘,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宋怀尘的特殊。 华池不知道宋怀尘到底有什么不同,就把他当做个讨喜的小师弟看待,无象殿秘密太多,他也不想搞清楚。 宋怀尘肉身神魂皆伤,就算以无象殿的手段也没法让他立刻好起来,华池给小师弟喂了药,看他调息着缓过了一口气,问了个自己很在意的问题:“你把腰牌给了谁?” “陆亭云,”宋怀尘没有隐瞒,“在这里遇到的一个剑修,挺特别的。 ” 宋怀尘看了看四周,他幕天席地的躺着,周围尽是乱石,折断的树木被灼烧过,满身焦黑,时不时还会冒出几点小火苗。树木在燃烧,地面却是潮湿,像是下过雨一般,呼吸中有土层深处泛起的泥腥味。 虽然环境已面目全非,但宋怀尘还是可以判断出,这里距离他遇到暗堂面具修士的地方不远。 “暗堂的人呢?”他问华池,“你有没有看到我用神行符送走的人?陆亭云就在里面。” “看见我们,暗堂的人就撤退了。”暗堂的人擅长隐蔽,还擅长伪装,他们能改变自己的灵力特质、性格体貌,一旦跟丢了就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个人,事情最终肯定只能得个不痛不痒的结果。但华池要救人,自然没工夫去追他们。 “你的神行符我们看见了。”宋怀尘的那道符走得不够远,还在无象殿众的神识范围内,“你楼师姐去追了。” 那几人和宋怀尘是一道的,保不准暗堂会对他们下手,楼映萱追上后藏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陆亭云收回令牌,描述了他和宋怀尘的遭遇。在场的还有对海外十洲一无所知的修士在,于是陆亭云没有说什么无象殿,鹤亭望,简单的用宋怀尘的师兄、敌对修士等词语指称。 不知内情的不会想掺和宋怀尘的恩怨,陆亭云描述的清楚,没有人深问什么,而知道内情的,也都听懂了模糊指称的内涵,放他去打坐调息。 黄药师忧心忡忡的想:为什么无象殿的人修为没被压制? 第83章 宋怀尘缓过了气,立刻放飞了一道传讯灵符, 简单的一句话:“我没事。” 一道传讯灵符, 将宋怀尘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灵气又耗了个干净, 他脸上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血色刷一下消失,华池没阻止他报平安, 还宽慰他:“陆亭云那边映萱盯着呢,你好好调调息,我会帮你看着灵符到没到的。” 宋怀尘感激得冲他点了下头,没多话闭目调息。 华池轻扣腰牌, 用无象殿的方法给楼映萱传了消息,没过多久,后者回复灵符到了。 灵符倦鸟归巢一样落在了陆亭云手心,宋怀尘声音传出, 陆亭云松了口气, 人晃了下, 筋疲力尽的晕了过去。 楼映萱将她所见所闻没有遗漏的告诉了华池。 天色暗了下来, 做师兄的点了簇篝火, 他收起腰牌, 看了眼闭目打坐的宋怀尘,视线在他的白发上顿了顿。华池从不否认宋怀尘的俊美, 虽不知道他为什么白了头发——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白头发的宋怀尘,有点好看过头了。 宋怀尘察觉到他的视线,睁开了眼睛,一开口就是这么个问题:“暗堂的人为什么要杀我?”他这次调息没能入定, 脑子里转着无数念头。 华池老老实实回答他:“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老君为什么要把你留在无象殿,你得去问他。” 无象殿建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他们是生意却在外面,每日都有货船来往。 宋怀尘上岛时不过一介凡人,虽有修炼的天资,却还未入道,将他随船送至凡世修真界将是更稳妥的处置,然而老君却留下了他。 弟子们自然会猜宋怀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他们看不出,老君却看出来了的潜能。 宋怀尘的表现不负众望,天才到妖孽的地步,他轻轻松松的引气入体,顺顺当当的入道并悟道。当众人都以为无象殿要多个新弟子时,老君又出于意料的把人往大殿外一放,从此不管不顾,别人提醒他该收个徒了吧,老君也打哈哈敷衍过去。 然而要说不管不顾,老君却又将无象殿向宋怀尘全然开放,那是许多长老都没的待遇。 华池看不懂老君的做法,但也不会质疑他的安排,老君是他师父,在漫长的修真岁月中,华池已经见识了无数次老君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开端的精密布置了。 老君把宋怀尘丢得远远的,但也没阻止无象殿众和他接触,弟子们在他面前说宋怀尘这人不错,他也笑眯眯的听着,让弟子们多找宋怀尘玩。 哄小孩子的口气表达出了老君的态度,他喜欢宋怀尘这个后辈。 华池对宋怀尘弄出来的“五子棋”很感兴趣,既然师父也喜欢他,那他就毫无顾忌了,一有空就去找宋怀尘下棋。 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华池渐渐觉得宋怀尘挺可怜,身在无象殿又不属于无象殿,身处局中却不自知,安安静静一个人过日子,乖乖巧巧让人想对他更好些。 华池渐渐真的把宋怀尘当做师弟对待了,一个修为低弱的师弟。 这个想法在宋怀尘修炼斩尘诀后开始改变。 残本斩尘诀鸡肋,而且难练。 非常难练。 无象殿是做生意的,无象殿众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有需要,价格才会高,好的法器法宝千金难求,由此可见外物对修士修行的重要性。 而斩尘诀不借外物,完全靠修士自身灵力,所谓的融通万物,是真正的得道者才能达到的境界,他们还只是跋涉在修真大道上的小小修士,怎么可能做到? 老君让宋怀尘练斩尘诀,华池想到的是练练不成的功法倒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守殿人不需要战斗,老君让华池带着宋怀尘出去透透气——一起出去做任务,华池想着修士总得有保命的本事,而保命本事只能在实战中积累,首先要让他见血。 为小师弟操透了心的华池照着宋怀尘的修为搜罗了一大堆法宝,在出发去一股脑塞给他,一件件讲明用法。 宋怀尘乖巧认真的听着,华池十分欣慰,觉得自己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对小师弟的好得到了回报。 于是爱操心的师兄劳心劳力的把一只异兽打了个半死,然后往宋怀尘面前一扔,让他结果了它。 华池估摸着,宋怀尘没学什么正经功法,半死的异兽对他来说恐怕还是够呛,用上他给的法宝勉强能应付。 谁知宋怀尘抬手拍出一道灵气,青濛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3 濛的光芒画出的图案似符非符,华池看着心中咯噔一下。 灵光图案透出的威压符合宋怀尘本身的修为层次,它就像一个引子,牵动了天地灵气,草木摇曳,灵光升腾,汇入宋怀尘拍出的青色符文中,化为了远超他本身修为的一击! 异兽灰飞烟灭。 宋怀尘练成了斩尘诀。 华池目瞪口呆:“你……练成了?” 从凡人直接进入无象殿,宋怀尘缺乏对修真界的认识,他不懂华池为什么这么震惊,带着点茫然回答:“斩尘诀吗?算是练会了吧?” 他完全不知道斩尘诀到底有多难练,用了“练会”而非“练成”两个字。 华池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君要把宋怀尘留在无象殿了,宋怀尘就是一张白纸,可以随意书写,既然什么都能写上去,为什么不写最好的呢? 做师兄的觉得自己捡到宝了,把宋怀尘夸成了一朵花,宋怀尘受不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既然留下了我,为什么又把我扔下海……”无象殿有商船,宋怀尘走的时候却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块小舢板上,没航行多远就被打翻了,“是为了磨练我吗?” 华池苦笑,这同样是老君的安排,老君的安排向来令人不解:“老君说,你是淹不死的,这么走反而能快些。” 这是实话,他认真的看着宋怀尘,希望对方能相信,宋怀尘静静回望着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定定对视了两息,宋怀尘率先收回目光:“原来我是淹不死的吗……” 他没怀疑华池的话,后者大大松了口气。然而他才发现,多年不见,记忆中人畜无害的小师弟居然能让他紧张了。 细细想来,无象殿的宋怀尘比现在的青涩的多。 正是多年的沉淀,让宋怀尘身上多了份气势,正是这份气势,让华池觉得他好看得过了头。 “我要去和陆亭云他们汇合,华池师兄你怎么打算?” 华池顿了下:“我是来带你回家的。”言下之意便是宋怀尘可以准备和凡间修士告别了。 宋怀尘眼神波动了下:“我……” “嗯?”华池就没见过宋怀尘犹豫,此刻见他踌躇,不由惊讶,“怎么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凡间修士。” “那就带他一起走啊。”华池无所谓道,“就当是飞升了嘛。”他好奇道,“是谁?陆亭云?”那个拿着宋怀尘令牌的人。 宋怀尘点头,脸上端正的笑容软化,变得温柔:“是。”随即又带上了不确定,“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华池摆摆手:“如果他不愿意跟你走,就不值得你喜欢了啊,怀尘。” “愿意就要有取舍,我喜欢他,就不希望他为我牺牲什么。”这话宋怀尘也只有对着华池才会说了,他记得师兄对他的好,在华池面前,宋怀尘自然而然的回到了小师弟的角色中,有什么负担不用自己死扛着,都能倾诉,心里话,更是如此。 华池装模作样的摸摸下巴:“你这个喜欢有点伟大啊。”他虎着脸,“所以你要为了他抛弃我们吗?” 宋怀尘一笑,反问道:“难道不该是你们就抛弃我这个问题,先给我个解释吗?” 华池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想着:多年不见,会害羞的小师弟变成老狐狸了啊。 做师兄的没被唬住,义正言辞:“回去我就替你问老君讨说法。” “回去……”宋怀尘本想继续贫下去,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们怎么来的?又要怎么回去?” “搭船。无象殿的商船在任何一洲都有港口,只是常人看不见。”华池拨了拨篝火,“通常而言,无象殿众不会离开港口,在岸边和该洲的度量衡交接完货物之后就立刻返航。” “度量衡?” “啊,对,度量衡,这个你还不知道——” 华池准备解释,宋怀尘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已经遇上了。会来这个秘境也是因为度量衡的缘故。”他停顿了下,“无象殿众,都知道度量衡?” 这问题既好回答又难回答,华池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地答了个“对”字。 这个回答从侧面证明了一点,宋怀尘没有被无象殿接受,无象殿众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 于是宋怀尘笑了,有些寂寞有些无奈,倒不显得多难过,是千帆过尽般的看淡:“所以你们下界修为不受影响,而我不行……也是因为我不是无象殿弟子吗?” 第84章 宋怀尘的不在意反而让华池在意,他急忙解释:“修为压制是天道规则, 无象殿众是天道之下的修士, 当然也受影响。” “我们修为不变是因为身佩的无象殿令牌, 它是个能把我们从天道视线中抹去的法宝。”华池说着笑起来,带着点暧昧的调侃, “你的令牌,给别人了。” 宋怀尘笑笑没说话,他的令牌是最近才给陆亭云的,无论是在鹤亭望还是在凡世, 他都没能受到无象殿法宝的庇护。 华池在努力安慰他,宋怀尘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就算说出来,最多也只能得到“找老君要说法”之类的回答。 华池看得出宋怀尘没有被他的回答安慰到, 但因为对方什么都不说, 他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能转而提起另一个:“送我们来这里的无象殿商船才离开, 下一班要七年后才能达到, 你的事倒也不急。” “七年?”这个数字出现了太多次, “为什么是七年?” “凡世和无象殿距离很远,坐商船要走五六年。” “阑干海风浪大, 洋流方向每七年变一次,无象殿商船只能顺流航行,逆流会翻船的,所以我们就算要走, 也要等七年后的那趟船。” 阑干海是无象殿所在的海域,据说这片海是通天的。 “七年后,也正好是万武兵库——这个秘境出口开启的时间。”宋怀尘琢磨着两者的关系,人已经站起来,“无象殿的港口离这里远吗?” “不远,一点都不远。”华池跟着宋怀尘站起来,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燃烧着的篝火里,“港口就在秘境里。” 宋怀尘转头看他,华池接着说下去:“不然我们怎么掩人耳目?凡世的修士也精明着呢,想要维护一个不被他们发现的港口几乎是不可能的。港口直接在秘境中,我们在秘境中与度量衡交接宝物,那些宝物是偷偷运进各地的藏宝阁,还是光明正大的作为秘境宝藏出现,全凭度量衡运作了。” “这种说法倒是有趣,难怪有些已经被翻了底朝天的秘境又会突然冒出个什么宝器来。”崩塌的山石将怪水截断,对岸的芦苇被压在石头下面,没能再长出来,宋怀尘放出神识想确定陆亭云的位置,却被剧痛给打蒙了,话音不由一断。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4 华池没法一下就医好他受伤的神识,充其量只能让他在平时不那么疼。 做师兄的扶了自家师弟一把,好心的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 他接着宋怀尘秘境的话题说下去:“那些在秘境中消失的修士,有些是随船离开,到其他地方去的度量衡。” 如果无象殿和度量衡都能跟着无象殿的商船来去,那么归园田居出现在没有木兰云舟入港的空档时期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宋怀尘直接问了:“你知道归园田居吗?” “归园田居?没听说过。”有话说着,华池就也不急着用缩地法诀了,以凡间普通修士的速度带着宋怀尘赶路。被师兄捎着走的宋怀尘倒也没显得不好意思。 “这个秘境,万武兵库我倒是知道的。”华池挺高兴能和师弟聊天,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首先这里是阑干海支流,又是积岩海岸,天然良港,无象殿吃水深的商船能开进来。” “另外这个秘境本身,就是一艘沉船。”华池的声音里带着憧憬和向往,“无象殿是商船已经够大了,云舟更大,而这个秘境的沉船,是云舟的百倍。” “这里的港口对它来说太小了,所以它触礁沉没。这艘不知道从哪里到的巨船冲进凡世,直接撞破了仙凡两界的壁障,冲出一道凡人都能看见的通天道来,逼得天道不得不用一道秘境掩盖它,啧啧,多厉害。” 宋怀尘:“你刚刚说,仙凡两界?” “无象殿算是见多识广的了,我不认为修真.世界能造出这样的船来。”华池说着自己的推测,“说不准,无象殿、海内海外十洲之间的航道,都是这艘船开出来的。” 尚来不及将万武兵库想象成一艘巨舰,华池已经止住话头,说一声“到了。” 两人距离陆亭云等人所在还有一段距离,树木掩映间,没有动用神识的宋怀尘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但华池说到了,宋怀尘就信了。 楼映萱从暗处走出来,对两人行了平辈礼:“醒了?”她关心了句宋怀尘,问他,“头发怎么白了?” 宋怀尘轻笑:“说来话长。” “有时间再说,现在小师弟可归心似箭呢。”华池无时无刻不在调侃宋怀尘,他冲楼映萱使了个颜色,后者窃笑一声,也是个长得端庄正经,实则不正经的。 “你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去,还是把我们也介绍给你的朋友们?”华池不正不经的问。 楼映萱轻轻踹了他一下:“大多是凡间修士,别瞎扯。” 凡间修士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归一宗在。 “里面倒是有好几个度量衡在……稍后我把他们带出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宋怀尘说着,向师兄师姐拱了拱手,一个人过去了。 黄药师急急迎出来,粗粗扫了宋怀尘一眼,伸手就去搭他的脉,方丈山的药师熟知每一种脉象,一摸就摸出了门道:“有人给你治疗过了?” 华池七七八八治好了宋怀尘身上的伤口,却医不好他的神魂。 黄药师探出了他的暗伤,口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责怪:“你本来就容易离魂了,居然还敢把神识当武器用?” 宋怀尘轻轻拍开他的手:“没办法啊,不然让我等死吗?” “陆亭云已经都和我说了。”因为陆亭云的描述,场上气氛很是紧张,黄药师扯着宋怀尘的手腕,将他带进人群,也不介绍他是谁——因为赵霍和狄荣山的冲突,在场的人差不多都彼此认识了,直接引着他做到陆亭云身边。 陆亭云闭眼躺在一块毡布上,盖着一条薄毯,薄毯上染着药香,是黄药师的东西。出乎意料没在打坐的剑修是侧躺着的,隔着薄毯可以看出他微微蜷着腿,手握住剑柄上,显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黄药师低声解释:“让他睡会儿,我刚刚给他喂了药。”药是在陆亭云昏迷中硬灌下去的。 “你也休息会儿,”黄药师示意宋怀尘往陆亭云那边过去些,给他挪个位置,“等陆亭云醒了,我们就和归一宗分开走。” 陆亭云出剑时黄药师等人才刚到万武兵库门口,剑修剑意凌冽,穿透性极强,黄药师一行人感受到了剑意,然后又察觉了宋怀尘爆发出的灵力,当即决定过去找人。以两人的灵力波动来看,情势相当危急,白简过去绝对是不合适的,于是朱衣陪着白简留在万武兵库一层,黄药师狄荣山折返找人。 他们在半途中遇到了归一宗众人,他们也是被陆亭云的灵力引来的。两队人刚刚相互说明来意,可怕的山崩就开始了,归一宗那群金丹连逃跑都勉强,更别提救人,事急从权,修为高的黄药师狄荣山去看看情况,归一宗往他们的来处撤退,并替两人扫清撤退路上可能遇到障碍。 陆亭云是归一宗弟子,但游离在外有一段时间了,秘境是个非常容易起冲突的地方,陆亭云等人显然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归一宗替他守一夜,让他调息已经是极限,再加上赵霍与狄荣山不睦,分开走反而更好。 黄药师轻声向宋怀尘解释了遍,然后问他:“你师兄……郁辰他们,天亮了还和我们一起走吗?” 郁辰坐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调息,十分有身为外人的自觉。 宋怀尘说过郁辰是个能讲理的,有了这么个主观印象,黄药师看郁辰的行为,更觉得他是个清醒冷静的人……就是有点冷静过头了,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宋怀尘看了郁辰一眼,低声道:“等天亮再说吧。” 郁辰是他们之中伤得最重的,宋怀尘做不出丢下他的事来。 黄药师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对宋怀尘嘟囔了句:“你真的挺心软的。”言下之意便是宋怀尘真的是个好人。 宋怀尘失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黄药师盘起腿来,摆出打坐的姿势:“你在映山湖的时候还挺吓人的。”他说了这话后闭上了眼睛。 宋怀尘不想打坐,一打坐淤塞的假婴修为又会让他暴躁起来,于是他扭头看陆亭云。 周围的人打坐的打坐,守夜的守夜,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 宋怀尘伸出手指在陆亭云脸上轻轻戳了戳,陆亭云眉毛一皱,眼皮下眼珠转动了下。 宋怀尘收回手,心想:在做梦么? 陆亭云的确在做梦,一个驾轻就熟的梦。 青冥君送出了长亭暮晚,问他还要躲多久,梦境中他没有回答,随后意识缓缓下沉,在半梦半醒间漂浮了不知多久,等又一次浮上水面时,视野骤然一亮。 这一回陆亭云能看见东西了。 怒涛卷雪,拍岸声如惊雷,是鬼斧神工的壮阔画面。 有人躺在一方斜石上,单手支颐,背对着陆亭云在看海。 那人一身长袍艳红如血,是天地间唯一的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5 艳色。 他背对着陆亭云,却清楚的知道陆亭云的靠近,于是曼声开口:“真无聊啊……好想出去看看。” 那是青冥君的声音。 陆亭云觉得熟悉,熟悉得他心跳如锤鼓。 因为这也是,宋怀尘的声音。 第85章 梦境仍在继续,背对着陆亭云的青冥君坐起来, 拍拍腾出的一半位置, 示意陆亭云过去。 陆亭云提步上前, 却是站在了他坐着的石头后方,没有坐下。 置身梦境的身不由己鲜明的体现出来, 坐在石头上的人红衣白发,陆亭云想看他的脸,可梦境中的自己坚定的将视线投向正前方,吝啬的不肯分出视线给身侧的人。 同时他迷迷糊糊的觉得奇怪,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青冥君的声音了,为什么现在才惊觉青冥君的声音和宋怀尘一样? 视野中是无边无际的海,尽头处水天相接,一片暗沉又壮阔的颜色, 近处惊涛拍岸, 飞沫如雪, 打在身上坚硬冰凉——飞溅的水珠在疾风中凝成了冰。 也不见青冥君动作, 一道无形无色的灵力屏障就竖了起来, 替陆亭云挡下迎面扑来的细碎冰晶。 那屏障挡风挡水也挡住了涛声, 和宋怀尘一模一样的声音在模糊的海声中变得更加清晰:“你不想出去?” 这是在对陆亭云的沉默发问。 梦境中的一切都身不由己,陆亭云内心是充实满足的情绪, 嘴上语气冰冰凉凉,几乎就和被挡住的冰晶一个样,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温度:“我觉得这里很好。” 青冥君没有回应,沉默的时间长了, 陆亭云心里发虚,忍不住侧头看了眼,从侧后方望去,看见的是大片白发,白发后露出的一小块侧颜,确实与宋怀尘极相似。 陆亭云看了眼后飞快的收回视线,干巴巴的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出去,我陪你。” 青冥君立刻回了话,声音里带着笑意与雀跃:“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不仅回了话,还回了头,陆亭云和他对视一眼,看见他眼里狡猾的笑意,终于明白他之前的沉默就是用来套自己话的。 自己被吃得死死的。 这么想着的陆亭云并没有觉得不愉快,只感觉到了些微的无奈。 直接让我陪你去,我会拒绝吗?为什么一定要绕这么一圈? 陆亭云知道自己在做梦,属于现实的清醒意识起起伏伏,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转过头来的青冥君,确实有着和宋怀尘一样的脸。 这发现让他陡然一惊,瞬间从梦境中跌回现世,精神身体同样疲惫,眼皮沉重到睁不开,他模模糊糊的听见黄药师说“让他睡吧”,于是安安心心的放任意识又沉回深处。 梦境是连续的,他和青冥君到了凡世,把红袍换做青布长衫的青冥君依然是一头银发,手中握着一把长刀,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陆亭云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只觉得吵闹。 他半清醒半迷糊的盯着青冥君手中的长刀,想着这就是梦中人和宋怀尘最大的区别了,宋怀尘不用武器,而他有刀。 想看这把刀出鞘的模样。 陆亭云这么想着,梦境陡然翻转。 他在一片废墟中狂奔,耳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在半梦半醒间沉浮的陆亭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却能隔岸观花一样感觉到梦中奔跑着的自己几乎绝望的焦急。 随后他真的绝望了,奔跑着的人突兀的在一片白石废墟间止步。 满布废墟的白色广场上有重伤垂死的人,有哀嚎声崩坍声,然而一切声音都那么遥远,他的世界几乎是寂静的,他只看得见广场那头的平台上,垂着头的青冥君一手撑着长刀,单腿跪地。 血顺着白色石阶从高台一路淌到广场。 血河中散落无数尸骸,将这一方素白天地装点得刺目。 有声音遥遥传来,其中的悲痛瞬间击垮了陆亭云—— “你来得太晚了,青冥君……走了。” 宋怀尘眼疾手快的按住了陆亭云,睡梦中的剑修突然做了拔剑的动作,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做噩梦了?”宋怀尘感觉到自己按着的胳膊僵硬无比,不敢松手,放轻了声音说话,“没事,醒了就好。” 陆亭云双眼缓缓聚焦,慢慢回过神想起自己身处何处,而后才看清了眼前的宋怀尘。 “你没事……”陆亭云呆呆的吐出了三个字,浑身肌肉仍是僵的,这三个字是对宋怀尘说的,也是梦境残留的影响。 “我没事,你也没事。”宋怀尘用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尝试着把陆亭云的手从剑柄上掰开。 陆亭云由着宋怀尘动作,陪着着松开了手,他又说了一声“你没事”,然后猛地直起身子,一把抱住了宋怀尘。 半蹲着的宋怀尘差点被扑倒在地,同时感觉到陆亭云根本没力气,抱着他的两条胳膊是抖的,重心不稳的往侧面斜过去,宋怀尘赶忙把他掰正,然后就两手圈着人让陆亭云能舒舒服服把全身的重量靠上来。 “我之前给你报过平安了啊,现在怎么还这么激动。”宋怀尘用开玩笑的口吻安慰他。 黄药师给的药有助眠成分,药效还没过,陆亭云虽说能分清现实与梦境了,但脑子还是有些浑浑噩噩。抱着宋怀尘他安了心,意识又开始不清晰,宋怀尘的话让他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看见了又一幅画面。 依然是海边,不过换了处地方,有石桌石椅,红衣白发的青冥君站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陆亭云上前一瞧,发现他在写信,每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无外乎是我在某处过得很好,又见了什么新风景新人事,勿挂念。一副远游的口吻。 陆亭云问:“这是做什么?” “诶呀,这不能给你看……”青冥君毫无诚意的抱怨了一句,完全没想去挡一挡陆亭云的视线,大大咧咧的摊着满桌子的纸随他看。 陆亭云:“我看见了。” 这句话颇有些看你怎么办的得意在。 青冥君搁下毛笔,看着桌上的纸笑了笑,陆亭云模糊的察觉到他的笑容不太对,但被他的话打断了思考。 青冥君说:“我想啊,如果哪天我死在外头,托个人定时给你寄信报平安好像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心头无名火起,陆亭云对这个好主意的回应是一剑劈了他雕工精致的石桌。 宋怀尘轻声喊了声:“陆亭云?” 陆亭云匝着他的手臂突然松了,宋怀尘心里七上八下,要不是两人紧紧贴着,能清晰的感觉到陆亭云的心跳,宋怀尘差点就要高声喊黄药师了。 陆亭云被宋怀尘这一声从梦中喊醒,连着都是噩梦,他不想再睡了,但药效没过,他强撑着清醒只觉得万分疲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6 惫,所以他说话是一个词一个词的蹦的,还蹦得非常吃力:“宋兄……难受,陪我说说话……吧。” 最后一个“吧”字是断了好久后才接上的,简直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想了半天才憋了出来。 生硬的说话腔调突然就有了撒娇的味道,宋怀尘知道陆亭云是真难受,但听他这么说话还是有点想笑。 宋怀尘想方丈山的药真有趣,还有这种效果。 “病人得听大夫的话,”他索性把陆亭云当小孩子哄了,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好好睡一觉。” “别怕,我在呢,噩梦不敢来。信我,睡吧。”宋怀尘语声温柔,陆亭云也是真撑不住,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宋怀尘的话似乎真的起了作用,陆亭云依然做梦,依然不断的梦见青冥君,然而场景都是平和安静的,他和青冥君在凉亭中下棋,亭外有曲折回廊,回廊下的荷花池中有清峻假山。 青冥君声音温和的说他输了,陆亭云认输,盯着水面却迷惑不解,想不通他到底哪里错了,想不通青冥君为什么要那么做。 梦中的陆亭云疑惑着,意识到自己在梦中的清醒意识也疑惑,它意识到了梦境中的歧义,青冥君做了什么?所谓的输赢,不是在棋局? 梦里的青冥君在问他:“我逼你入世,你会怨我吗?” “不。”梦里的陆亭云回答,“我只是……不明白。” 而后敞亮天光射.入,药效褪去,陆亭云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醒来动弹不得——主要是不敢动,抱着他的宋怀尘睡着了。 两人脸贴着脸躺在黄药师为陆亭云铺好的毡布上,距离太近,陆亭云反而看不清宋怀尘的五官,最扎眼的是他白色的头发。 宋怀尘平稳的呼气在耳边一次次拂过,带来的酥麻感几乎让陆亭云颤栗。 陆亭云清醒的回忆起了自己一晚上的混乱梦境,随即将头埋在了宋怀尘的肩窝,他非常不安,他为什么会看见那些画面?他看见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 而宋怀尘和青冥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亭云的动作惊醒了宋怀尘,因太过疲惫而睡了过去的宋怀尘皱着眉,声音是还没清醒的沙哑:“怎么了?” 人多口杂,陆亭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时什么都没发生的云淡风轻:“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两个就这么抱着睡了一晚?” “是你先抱过来的啊。”宋怀尘笑着调侃,然后卡了一下壳,“为什么我们会躺在这儿?” 他记得自己一直是坐着的,而且抱着陆亭云也没手盖毯子啊。 第86章 没人能回答宋怀尘的问题,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怀尘问了一声就放下了。 天光大亮, 打坐休息的修士们都睁开了眼睛, 在外围戒备的守夜修士也走了回来,归一宗的聚在一块商量了几句, 然后吴不胜走出来,对着宋怀尘这边的人拱了拱手:“我们这就打算启程了,请问各位怎么打算?” 宋怀尘这边的人彼此看了看,狄荣山站出来回了吴不胜的礼:“我们再原地休整会儿。” 他们这边的人都伤得不轻。 吴不胜了然颔首, 又行了个礼就告辞离开,走的时候没表情的往陆亭云和宋怀尘的方向看了眼。 然而宋怀尘和陆亭云都没注意到这一眼,宋怀尘见人离开了,低声问陆亭云做了什么梦, 陆亭云还在犹豫, 定时定点的黄药师端着两碗药过来了。 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端碗喝药吧。 药喝完了, 归一宗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宋怀尘放下药碗, 往树林里看了看,陆亭云敏感的跟着他的视线望了眼, 什么都没发现。 “各位,给你们介绍两个人。”宋怀尘站起身来,姿态介于正式与随意之间,“我无象殿的师兄师姐——” 宋怀尘说到这里, 他刚刚看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两道人影。 两人出现的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在元婴修士神识覆盖的范围之中,但无论是狄荣山还是黄药师,在他们主动现身前,都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 “华池、楼映萱。” 两人从树木阴影中走出来,一男一女都是端正的长相,五官出色,身上的气质更是引人注目,身着无象殿白袍的两人自然有高位修真者的出尘气,但无象殿经营买卖的特征又赋予了他们其他高位修士所没有的灵活感。 华池、楼映萱走上前来对众人行礼,师兄华池执的是谢礼:“承蒙各位对我们小师弟的照顾,不胜感激。” 众人抬手回礼,黄药师道:“哪里哪里,一直是宋道友关照我们。” 黄药师说话规规矩矩,是面对陌生人的标准反应,狄荣山则随意得多,随着众人一起回了礼,嘴上笑着打趣:“宋真君变成了小师弟,感觉很是新奇啊。” 华池笑,那股不正不经的有腔调和狄荣山非常像:“谁没个师兄啊,对不对,小师弟?” 宋怀尘好脾气的笑:“是是是,师兄你说的对。” 陆亭云黄药师也觉得新奇,甚至躲在一边的郁辰也觉得狄荣山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无论在鹤亭望还是凡间,宋怀尘都是独立而强大的,他冷静又成熟,可此刻他附和华池的语气透出师弟对师兄的亲近依赖,整个人突然就变得稚气了。 不得不说,这份稚气和宋怀尘年轻俊秀的外表非常搭,他温温的笑着,眉眼弯弯——这笑容也是新奇的——发自内心的放松冲淡了他多年经历积累下来的沉甸甸的稳重,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温润内敛的世家公子。 郁辰也当过宋怀尘的师兄,对这份“新奇”更有独特的领悟,如果宋怀尘在无象殿与同门间关系如此亲密,而他的师兄师姐也愿意不远万里的来寻找他……那宋怀尘不接受小丹峰的同门,也是自然的了,他们对宋怀尘,绝没有亲近到这个程度。 其实有一点郁辰很在意,宋怀尘既然在无象殿拜了师,怎么又能投入小丹峰门下?但思及如今宋怀尘已经不是自己师弟,再质问这个也没意义,郁辰索性不提了。 郁辰从“新奇”中悟出了愧疚,陆亭云看见无象殿的两位感到了不安。 这份不安和从梦境中延伸出的不安重叠,变得更加浓郁。在平阳城藏书阁他问宋怀尘会不会突然飞升,宋怀尘给了他无象殿的腰牌让他安心。 但是现在,无象殿的人找来了,来接他回家了。宋怀尘又表现得那么开心…… “我和楼师妹准备去万武兵库里看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与诸位同行?” 没人拒绝。 和无象殿弟子同行,占便宜的是他们。在场谁看不出这两人是想一路护着宋怀尘,万武兵库中危险,有修为高的人在,他们也能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7 沾沾光,往更下层走,找到更多宝物。 黄药师和狄荣山从万武兵库过来,自然认得回去的路,距离不远,用飞行法器和以修士速度步行到达时间差距不大。 “万武兵库的位置不是秘密,如果不想碰上归一宗,我们得走的慢点。”狄荣山提醒众人。 两名无象殿弟子神识外放,杜绝了外人偷偷摸摸靠近的可能,于是宋怀尘又揭开在场人的又一重身份——度量衡。 楼映萱不知为什么注意到了郁辰:“他也是?” “他不是。”宋怀尘平静回答,“但我相信他不会乱说。” 楼映萱点点头,收回视线。 郁辰沉默的走在队伍里,心里不是滋味,他注意到楼映萱看自己的时候,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眼神却是冷的,带着审视与忖度,她点头是信任宋怀尘的判断,不是信任他郁辰。 不知为什么,处在这样的场景中,郁辰突然就对宋怀尘在小丹峰上的处境感同身受了。他觉得对不起这个曾经的师弟,但现在怎么想都太晚了。 在往万武兵库走的时候,宋怀尘关照了一句,让大家别离开队伍太远,无象殿暗堂修士虽然暂时退去了,但保不住什么时候又会出现,落单就糟糕了。 黄药师想起了被留在万武兵库一层的朱衣和白简:“他们……” 化神的朱衣恐怕也不是无象殿的对手。 宋怀尘一点都不紧张,楼映萱直言道:“无象殿还不至于卑鄙到这个程度。”对妇孺下手。 虽说暗堂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但那些事也算是有修士的基本操守在。 等众人翻过一座爬满青苔的滑腻腻的山丘后,万武兵库出现在视野中。 那栋楼斜插在谷底,有一半已经陷入了对面的山丘中,没被山体埋住的半栋建筑露在地面上有三叠屋檐,也就是说地面上的万武兵库有三层——至少从外面看如此。 三层屋檐有的地方破损严重,檐角都折了,有的地方却还挂着装饰性的铜铃,微风过时,能听到细碎的铃响。 万武兵库对着宋怀尘等人所在山坡的这一面全是窗户,窗户有完好有破损的,从破损的窗口望进去一片漆黑,神识也无法探入。 “入口在另一边。” 从另一面的山丘上看万武兵库,只能看见最上层,从宋怀尘等人刚刚所在位置能看见的两层,都完完全全的被山石盖住了。 山丘靠近万武兵库的位置坡度略缓,万武兵库最上层开着一扇门,门槛正巧与地面齐平,是个光明正大的入口。 那是两扇对开的雕花隔扇门,漆水是沉稳的深红色,最上端是棂条花窗,中间手掌宽的夹堂板上雕的是如意卷云,最下面的裙板上刻着梅兰竹菊。 两扇木门无论是门饰、颜色还是质地都再普通不过,可它隔开了两个世界,外头是土石泥地,杂草丛生,里头则是纤尘不染,深色木地板油光水滑的能照出人影来。 万物兵库第一层没有危险,已经进去过一次的黄药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当先迈了进去,狄荣山抬脚跟进去,剩下的人鱼贯而入。 宋怀尘跨过门槛,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微微晃了下,门内光照的角度与外面有微弱的差异,仿佛不是在同一个光源之下。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不止一个,华池迈进门退出去看了两次,说了声“有趣”:“这栋楼和无象殿的港口一样,是藏在秘境中的秘境。” 他说完这句话后打量四周,书桌茶海博古架一样不缺,书籍瓷器摆件错落有致,像是随手放的,却又不凌乱,满满的透出闲适意味来。 往里走些,能看见一道月洞门,门后还挡着屏风,屏风之后是床榻。 黄药师喊了声:“朱衣。” 空气一阵扭曲,屏风后床榻前一道隐匿禁制解除,朱衣和白简现出身来。 “归一宗的下二层去了。”化神大能的禁制没被发现,她打量了几眼多出来的三人,没问他们是谁,“我们呢?” 虽然有华池的保证在前,但只有真正看见了人才放心,黄药师想了想:“我建议在这里调息调息,毕竟有七年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他这么说是为几个伤员考虑,和无象殿暗堂正面碰上的三个人都没完全恢复。 “万武兵库中的灵气浓度比外头高上不少,”无象殿众虽然不能离开港口,但听得到从凡界来的度量衡的抱怨,因此也知道凡间灵气有多稀薄,“就算没受伤在这里打坐修炼也会比外面快上不少。” 华池抬起屏风的一边往外挪了挪,招呼宋怀尘:“来,我继续给你疗伤。” 宋怀尘的头才点下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不是说第一层的东西都没法动吗?” 黄药师试着推了下屏风,屏风纹丝不动。狄荣山用力一拍,啪一声很响亮,但屏风依然没动。 华池目瞪口呆,伸出根手指往屏风上一戳,屏风立刻就晃了晃,楼映萱伸手一试,也能挪动。 狄荣山:“……哈,有趣,宋道友,你也试试?” 宋怀尘于是也碰了碰,屏风晃了下,他又去拿桌上的茶杯,轻而易举的拿了起来。狄荣山将他手里的杯子接过去,触感重量都与正常杯子无异,可他想要把桌上其他成套的杯子拿起来,却是动不了它。 陆亭云不信邪,也去拿那只杯子—— 杯子被拿了起来。 陆亭云是懵的:“……上次来这里时,我什么都拿不起来。” 宋怀尘冲他伸出手:“把无象殿的腰牌给我,再试一次。” 第87章 腰牌离身,陆亭云没法再把杯子拿起来。 试验完毕, 宋怀尘把腰牌还回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宋怀尘手里过了一遭, 玉牌上的裂缝变浅了。 “万武兵库或许是无象殿的沉船。”宋怀尘这么总结。 “船?”狄荣山挑眉,“这难道不是一栋楼吗?” 按这栋楼的体积来推断船的大小, 结果是相当惊人的。 “在我们的记载中,万武兵库确实是一艘船。”楼映萱给宋怀尘帮腔,但也没说太多,“怀尘, 坐下。” 宋怀尘在师姐的招呼下盘腿坐下,由着华池将一道法阵套在他身上。 这道法阵是柔和的白色,符文并不分明,丝丝缕缕的像是烟雾凝成的, 宋怀尘置身其间, 就像位处祥云之中, 缥缈得很。 但他的表情并不轻松, 这道符文是加速神识恢复用的, 要加速神识的恢复自然要施以刺激, 不仅取消了之前止痛的手段,更变着法儿揉.捏神识受损的位置。 外伤已经治愈, 神识疼痛也被控制着的宋怀尘本来看上去并无大碍,这法阵一出他一张脸当即变得苍白,冷汗直冒。 陆亭云被吓了一跳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8 ,不确定的问黄药师:“这是……疗伤?” “是。”黄药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手段高超。”不是谁都敢对别人的神识下手的。 更关键的是宋怀尘接受了。 华池绝对没有折腾宋怀尘的意思,迅速结束了治疗,又将止痛手段套回去。 对宋怀尘来说,那感觉就像突然被灌了一壶麻沸散,先是被火烧般的一激,知道痛被压下去了,但随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 华池把迷迷糊糊的宋怀尘扶到床上躺好,转头就见陆亭云直愣愣的盯着他,心里觉得有趣,就冲陆亭云招招手:“要不要也来试试无象殿的手段。” 陆亭云还没答话,黄药师就替他回答了一句“要”。 方丈山药师对无象殿的手段好奇得很。 陆亭云神魂无碍,华池没用法阵,拿了药出来讲明用法,口服外敷,效果立竿见影。 黄药师捏着颗药丸,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宝贝:“我能不能……”他对着华池吞吞吐吐。 华池笑:“无象殿的配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破解的,你尽可以试试。” 躺在床上的宋怀尘迷迷糊糊能听见华池和黄药师的说话声,还能感觉到白简投来的担忧目光,身边空气一沉,是陆亭云坐在了床边。 宋怀尘睁开眼,所见的场景,却很不对。 环境没有变,还是那个房间,身边确实坐着个人,是陆亭云——是梦境中板着脸的,冷冰冰的陆亭云。 华池、黄药师等人都不见了,屏风边缘泄进的光线比之万武兵库内的要明亮温暖。 宋怀尘躺着没动,偷眼去看冷冰冰的剑修。就算是坐在床上,对方也把腰板挺得笔直,看在宋怀尘眼里,有种傻乎乎的可爱。 宋怀尘很困,看两眼剑修闭会儿眼睛,然后再睁开看他,剑修仿佛一点儿没察觉。 宋怀尘心情行动都被梦境影响,他渐渐分不清自己和梦中人,二者合二为一后他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种静谧的满足,如果剑修能一直这样陪着他,他就再无所求了。 事情的发展永远和希望的不同,宋怀尘突然咳嗽起来。 梦境到底隔了一层,宋怀尘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但却能知道咳着的这个人非常难受,他咳着就咳出了满口的血。 在第一声咳嗽响起的时候,剑修就已经被惊动了,他转过身,手足无措,想给宋怀尘拍背却不敢用力,手掌犹犹豫豫的停在宋怀尘蝴蝶骨上,像是被薄薄一层皮肉下凸起的骨头割伤一般,往下挪了挪,又轻轻的抬起来拍了拍。 “行了。”宋怀尘抬手抓了他的手腕,没注意用的是刚刚捂着嘴的那只手,见自己抓了他一手腕的血,视线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压着咳嗽,继续说下去:“到外面去吧。” 明明心里想着让剑修多陪陪自己,一开口却是赶人。 “那些家伙恐怕会趁机发难,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人知道我——”宋怀尘话没说完,就被剑修打断了。 “你会好起来的。” 宋怀尘压着咳嗽露出个笑来,附和他:“对,我会好起来的。”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好不了了。 剑修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宋怀尘半合着眼,等到关门声响起脚步远得听不到了,又猛烈的咳起来。 视野剧烈晃动,而后化为一片黑暗。 雷光牢笼中困住的心魔野兽不知什么时候换做了一个人,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身上一袭大红的袍子,腰带却是素白色。 他开口吐出的声音是宋怀尘自己的。 “看来你开始想起来了啊,宋怀尘。”雷光后看不清脸的红袍男人张握手指,像是在适应自己的身体一般,“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宋怀尘警惕道:“你是谁?” “我自然,是你的心魔啊。”雷光牢笼中的人声音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宋怀尘却有种被蛊惑的错觉,“执念太深,累世难消,你的心魔里,有你的记忆。” “所以呢?” “把我放出去,你就什么都能记起来了。” 万武兵库一层,休息的休息,打坐的打坐,楼映萱轻轻扯了扯华池的袖子,华池侧过头,投去询问的视线。 无象殿女弟子解下腰牌,放在自己触碰不到的地方,然后伸手去推屏风,做口型对华池道:“推不动。” 华池眉梢一挑,也将腰牌解下,再伸手去碰屏风,触感整个变了,他手指碰的仿佛不再是暖木,而是冷冰冰的石头,推不动的石头。 来自无象殿的两人都清楚,这是种禁制,他们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已经进入了类似须弥袋的空间,除了能打开须弥袋的特定人群,其他人都碰不到它们。 无象殿运送货物时也会用类似的手段,但这里的显然更高明。 楼映萱勾回腰牌的同时伸出手指悄悄往宋怀尘的方向点了下,华池轻轻摇头。 此处的禁制与无象殿所用的类似,凡间修士陆亭云凭无象殿腰牌能触碰到物件,足够说明宋怀尘的那句话是对的,这艘沉船大概真的是无象殿的船。 但他们两个无象殿正式弟子仍需凭借腰牌才能取物,宋怀尘他一个客居无象殿的外来者,却不被禁制阻拦? 无象殿内藏宝无数,辛秘更多,无象殿众都是寻宝的好手,自然也爱挖掘自己宗门的辛秘事,宋怀尘是唯一一个不是无象殿弟子却长时间呆在无象殿的修士,明堂暗堂两位长老对他的态度都很特殊,所以他从来都是众人揣摩探究的对象。 楼映萱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她传音华池,长篇大论得想证明自己的猜测靠谱:“在我们的记录中,万武兵库也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按现在的情况看,它真的就是无象殿的东西,可如今我们是造不出这么大的船,也布置不了这么牢固的禁制的。” 许多瑰宝都沉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那些威力惊人的法器禁制都只属于神魔横行的上古时代。如今的无象殿与曾经的无象殿相比,终究是衰弱了的。 “很久以前的,属于无象殿的万武兵库承认无象殿的腰牌,承认宋怀尘这个人。” 无象殿的远古遗物已经不认可如今的无象殿弟子了,但还对一脉相承的无象殿令牌有所反应,像是个活人一样,念着几分香火情,楼映萱华池两人不过是沾了光,而宋怀尘不是,他本人得到了遗迹的承认。 “那就是说,宋怀尘虽然不是无象殿弟子,却更得无象殿认可。” “老君一直在说让怀尘回去继承宗主之位……他,是不是不是在开玩笑?”楼映萱终于也往这个方向想了,“据说无象殿的宗主之位已空悬了上万年,从第一任宗主,也就是无象殿创始人仙逝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入主观潮山。” “老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19 君没有上位的野心,但暗堂那位可早放过话了。虽然立场不同,但我也觉得,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暗堂长老当宗主也不是不行——自然我没考虑什么明堂暗堂的牵制。可暗堂长老虽然口上喊着,但实际上并没有行动,像是忌惮着什么一样。” 然而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忌惮的。 “而且我现在回想了一下,宋怀尘在无象殿的时候,暗堂长老连喊话都不喊了。”楼映萱垂头掩饰神色,双手紧紧交握,“你不觉得,这么想下来很可怕吗?宗主之位空悬,暗堂长老觊觎却不敢动作,老君喊着让宋怀尘继承……暗堂长老没敢明着说一句反对的话!” “……宋怀尘……我们喊了好多年小师弟的宋怀尘,该不会是那位宗主的转世吧?” 第88章 华池传音问她:“你觉得宋怀尘像吗?” 楼映萱思考了下,回答很肯定:“不像。” 无论是正传还是野史, 无象殿的创始人都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他为了得到一件宝物可以只身上战场, 去到斗争最激烈处, 与那宝物所有人周旋,讨价还价。如果仅仅是这样, 记载中的评价只会是他胆子大又任性,做事不循常理。心狠手辣四个字来源于他更多时候,不会去和人讲理,而是直接将争斗双方都灭了, 夺了宝物扬长而去。 根据典籍记载,无象殿的创始人位列仙班——这记录应该是可靠的,虽然现在谁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神仙轮回转世逃不过一碗孟婆汤,不记得前尘往事正常, 但毕竟不是凡人, 受六道轮回影响小, 性格不可能变太多, 宋怀尘和无象殿宗主几乎是两个极端。 华池和楼映萱的讨论告一段落后没多久, 宋怀尘就醒了过来。与华池刚救下他时相比, 宋怀尘昏睡的时间短了许多。 宋怀尘翻身坐起来,就见闭目调息的陆亭云睁开眼看了过来。 从遭遇无象殿暗堂修士分别之后, 两人重逢后不是你昏迷就是我昏睡,再不然就是人多口杂,根本没能瞅着空好好说话。 此刻暂时安定下来,两人对视一眼, 都带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宋怀尘抬手两道灵力打落床幔,陆亭云眼睁睁的看着布料落下来,不想让它们贴在自己脸上,于是往后仰了仰身子,宋怀尘在他后仰的时候将人一扯,直接把他扯上了床。 动作粗暴,陆亭云挣扎,一脚踢上床板,发出好大的“咚”一声响。 “回避。”宋怀尘箍着陆亭云的腰不让他乱动,隔着帘子冲外头的人说。 大家都在一个房间里,宋怀尘醒来,气息变化,谁察觉不到? 黄药师一直在等宋怀尘醒来,想给他把个脉,看看无象殿手段的效果,谁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了这么一出。 他翻了个白眼率先走出去,神色各异的众人纷纷起身,狄荣山走在最后面,用暧昧的口吻对宋怀尘道:“有七年时间,宋道友,慢慢来。” 宋怀尘哼笑一声,笑声震动胸膛,震得被他圈着的陆亭云浑身一麻。 陆亭云腰上一个用力,身子一挺,用后脑勺去撞宋怀尘。 宋怀尘只觉得眼前一道阴影扑过来,连忙松了陆亭云的腰,抬手去挡。 可惜没挡住。 陆亭云用了十足的劲,撞过来的不止是后脑勺,还有整个背部,宋怀尘的格挡护住了自己的门面,却敌不过他的力道,被撞得躺回床上。 又是咚一声响。 楼映萱捂脸捂耳朵:“诶呀,好激烈哦。” 陆亭云本来是靠在宋怀尘身上的,把宋怀尘撞下去后,自己当然也倒了,他翻了个身,和宋怀尘面对面。 陆亭云两只手撑在宋怀尘的脑袋两边,一条腿贴着床靠墙的那条边,另一条腿在宋怀尘的两腿.之间。 宋怀尘:“……陆君子?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动作不太对啊?” 陆亭云看着宋怀尘,眼里的神色意味难明,带着隐约暗火:“你把我拉上了床,却和我说这种话?” 宋怀尘曲过手肘,握住了陆亭云的一只手腕:“不说话,你还想干什么?” 陆亭云扯了下嘴角,是一个带着挑衅的笑容:“你把我扯到床上,就为了说说话?” 宋怀尘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插.进陆亭云的黑发之间,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微微施力,暗示意味十足:“哦?” 陆亭云俯身吻了上去。 不同于平阳城书库中柔和的亲吻,这一次陆亭云的动作更接近撕咬,带着想将宋怀尘吞吃入腹的凶狠,与他平日里的表现大相径庭。 宋怀尘不逞多让,陆亭云动作凶狠,他反击也霸道,陆亭云咬他,他必然咬回去,按在对方后脑上的手不断施力,仿佛想陆亭云揉进自己身体一样。 躺在下面没法掌握主动权,宋怀尘很不满,一条腿顶起来,用力撞向陆亭云一边的膝盖,同时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技巧性的一抽,同一时间卸掉了陆亭云撑起身体的两个支点。 陆亭云不可能稳得住,当即倒下来,眼看着就要压在宋怀尘身上,就听见宋怀尘口中模糊的溢出一声轻笑,往旁边略微侧了侧,让陆亭云半边身子落了空。 宋怀尘手臂一伸,压在陆亭云后脑上的手滑到他腰上,陆亭云当即觉得不妙,手肘撑着床板要往反方向躲,他成功的往外挪了几寸距离,立刻又被宋怀尘大力扣了回来。 陆亭云当即明白过来,宋怀尘放他逃开那几寸距离完全就是在玩他。心中火起,陆亭云抬脚就踹,宋怀尘猝不及防,小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下意识的牙关一合,就听陆亭云“唔”了一声,脑袋猛地往后一躲。 “破了?”宋怀尘松嘴伸手,掰着陆亭云下巴瞅了瞅他的嘴唇,眼睁睁的看着破口处凝出一颗血珠,“活该。” 在那滴血就要滴下来的时候,宋怀尘伸出舌头一卷,把它舔掉。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陆亭云看不清宋怀尘在做什么,但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眼睛看?他觉得嘴上一热一湿,伤口麻痒的痛楚陡然被扩大,然后宋怀尘挪开了小小一段距离,用沾着血的舌尖沿着自己的嘴唇描了一遍。 宋怀尘伤在神魂,气色极差,嘴唇上淡得没有血色,这么一舔,生生多了一抹艳红,说不出的旖旎。 床帐内的空气仿佛要烧起来。 陆亭云受不了了:“宋怀尘!” “哎。”宋怀尘卷着舌头应了声,语调软得不可思议,“想听你叫一声我的名字真的挺不容易。” 软乎乎的声调像是奶猫挠爪子,麻痒得让人受不了,陆亭云只觉得一股气往头上冲,开始口不择言了:“放开我!” 宋怀尘听话的松开了圈在他腰上的手,陆亭云立得以翻过身,立刻想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0 坐起来,离开这张床,却被宋怀尘按在肩膀上压了回去。 为了压住陆亭云,宋怀尘撑起了上半身。 这回轮到宋怀尘俯视着陆亭云了,两人的位置交换了。 “逃什么?” 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宋怀尘一头白发凌乱,有几缕沾在唇边,更衬得他嘴上血色红艳。 宋怀尘对着陆亭云笑,直笑得陆亭云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谁先起的头?” 陆亭云一龇牙,骨子里的狠劲被宋怀尘激了出来。身上发颤发麻,嘴上不依不饶:“谁说要说说话的?” 宋怀尘压低身子,和陆亭云鼻子贴着鼻子:“不是有个人不让我说吗?嗯?” 那一声“嗯”千回百转,震得陆亭云都没察觉宋怀尘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松开,抓住了他的两个手腕拉过他的头顶,压住。 宋怀尘手指还按在了陆亭云手腕内侧的麻筋上。 手腕上的软麻感让陆亭云眼神一凝回了神,又要故技重施伸腿踹人,却在动作前被宋怀尘喊停:“别动。” 宋怀尘笑着,笑容是十足的危险,而这危险中又带着让人牙痒的吸引力:“再乱动,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陆亭云磨着后槽牙,也笑:“谁怕谁啊?” 宋怀尘还没回答,就听见外头黄药师鬼叫:“还有小孩子在啊,你们两个注意点!” 陆亭云:“……”他露出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宋怀尘:“……” 手指没动,连头发丝也没动一下,斩尘诀运转,宋怀尘拍出去一个隔音结界。 外头黄药师目瞪口呆。 华池优哉游哉:“哟,这结界还挺高级的嘛。” 狄荣山晃晃荡荡:“战况激烈啊。” 朱衣捂着白简的耳朵笑着不说话,楼映萱捂着自己的耳朵,该听见的还是听见了:“受不了啦,这还是我们小师弟吗!” 床帐内就要被引燃的空气因为黄药师的一嗓子降了温,宋怀尘盯着陆亭云看了会儿,脸上的笑容渐趋于温和:“总的来说,应该是我怕你多一点吧。” 陆亭云:“什么?” 宋怀尘松开他的手腕,一边肩膀压下,侧躺下来。 没了居高临下俯视视线的刺激,陆亭云也平静了,他两手收回胸前,交替着活动手腕,同时侧头去看宋怀尘。 宋怀尘在看他,深黑的眼睛里有两点儿亮光,像是漆黑海面上反射的星子一样明亮。他的眼睛里倒映着陆亭云的模样。 “陆亭云,宋怀尘是个不怕死的人。”白发修士开口说着,声音如静水缓缓流淌。他的不怕死不是常人理解中的那样,是麻木无感,“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果事情太麻烦而死亡可以快刀斩乱麻终结这一切,那我不介意去死一死。” 陆亭云看着宋怀尘,表情没有变化,更没有出口打断。 无声的倾听无疑是种温柔。 宋怀尘的嘴角弧度不落。 “无象殿老君说我尘根未斩,其实我是不同意的,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出尘。”虽不至于断情绝欲,但他确实感情浅薄,没什么留恋的。 “鹤亭望小丹峰不用考虑,我时常会想,如果知道我死了,无象殿的熟人们应该会难过一阵,不过过段时间就会忘了我。” “因为我只是个过客。” “但对你我不敢,陆亭云,一想到你会着急、伤心、难过,我就不敢再有用自己的死亡去解决问题的想法了。” 宋怀尘伸手搂了陆亭云的腰,沉默的剑修这回没有反抗。 白发修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陆亭云的额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陆亭云环住了宋怀尘的腰,抱着他躺了好一会儿没出声,许久之后才开口—— “宋怀尘,欢迎回家。” 第89章 “家。”宋怀尘咀嚼着这个字,搂着陆亭云闭上眼睛, “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字了。” 进了耳朵, 进不了心里, 听见再多次也是无感,但陆亭云一句话, 宋怀尘实实在在的听了进去。 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简单的翻了篇:“陪我.睡会儿。”他在梦境中见心魔,是被惊醒的,华池的手段没能完全奏效, 刚刚的动作又太激烈了些,神识上的疼痛死灰复燃似的痛了起来。 宋怀尘用脸颊蹭了下陆亭云的侧脸,喉咙里发出声不痛快的气音。 “怎么了?”陆亭云轻声问他。 “疼,头疼。”宋怀尘含糊的说了句话, 眼睛依旧闭着, 已经有细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来了。 陆亭云撑起身体, 看了眼宋怀尘就要去掀床帐, 闭着眼睛的宋怀尘手上用力, 把他压下来。 床板不知第几次被撞出了“咚”一声。 “刚刚我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你现在出去找人说我不舒服?”宋怀尘睁开眼睛,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陆亭云。 “死要面子活受罪?”陆亭云知道他说的疼是疼在哪儿, “你就这么忍着?出事呢?” “现在的疼就和长牙时候的疼一样。”宋怀尘拉了陆亭云的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给我揉揉。” 一个肯定句,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却又含着微妙的撒娇感。陆亭云的手在宋怀尘汗津津的太阳穴上停了停, 到底没移开,缓缓的揉了起来。 宋怀尘眯着眼睛,懒洋洋的看着陆亭云,陆亭云的视线时而在自己按在宋怀尘太阳穴的手指上,时而在宋怀尘的眉峰上,极偶尔,才会和宋怀尘对上视线。 宋怀尘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陆亭云像是放松了些,视线终于停在了宋怀尘脸上。 “宋怀尘。”明知道宋怀尘不可能睡着,陆亭云却只当他听不见,用极轻的声音喊了声。 宋怀尘莫名其妙的领会了他的意思,闭着眼没出声,呼吸平稳。 “宋怀尘,你是我的了。”陆亭云这回说的话可不像刚刚那句“回家”那样柔和了,“别想逃。” 这话实在不能当做没听见,宋怀尘睁开眼:“逃?” 陆亭云直接问:“你难道不回无象殿吗?” 宋怀尘反问:“你难道不跟我走吗?” 陆亭云手上继续帮宋怀尘揉着,嘴里的话却和旖旎气氛没有半分关系:“我是归一宗弟子,总是要回去的。” 陆亭云力道正好,宋怀尘被揉的舒服,有点昏昏欲睡,说话带上了鼻音,思路倒还清晰:“你总是要离开的,化神飞升。” “你愿不愿意等我飞升?” 宋怀尘贴在陆亭云耳边,声音含糊,却偏偏每个字都很清晰:“我有捷径你不要?” 陆亭云把他的脑袋往后推,方便自己按揉的动作。陆亭云毫无睡意,声音清醒:“无象殿的修为……我看见了,走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1 捷径我只能成为累赘。”他明确的拒绝,“我不要。” “那你介不介意学点归一宗之外的功夫?”宋怀尘说了这句话后自问自答,“你已经学了。”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陆亭云轻笑一声,“神仙准备教我点什么?” “神仙什么都能教你,只看你想学什么。”宋怀尘笑着应下了神仙的称呼,然后闭上眼睛,“让我想想,什么适合你。” 宋怀尘闭目休息,陆亭云给他揉着太阳穴不再出声,规律的重复动作让人犯困,过了会儿,陆亭云眼皮沉重,手上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居然也睡着了。 陆亭云睡着了,宋怀尘却醒了。短暂的睡眠让无象殿治愈神魂的阵法提高了效力,但仍有残痛不肯散去,没了陆亭云的揉按,宋怀尘再睡不着。 他抬手按着一边的太阳穴,另一手在不惊动陆亭云的前提下缓缓撩开床帐。阵法的效力在提高,慢慢会将疼痛完全覆盖,但在余痛未止的时候,他需要点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陆亭云不行,这家伙会让宋怀尘擦枪走火。 隔音结界封在月洞门上,屏风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宋怀尘相当随意的在桌边坐下,翻开了合在桌上的一本书。 是本修士写的游记,险崛风景、异兽奇葩层出不穷,用来消磨时光再好不过。 陆亭云一觉醒来,见身边没了人,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只觉得仿佛一脚踩空,心猛地一提。 他掀开床帐看见了侧对他坐着的宋怀尘,心里立时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宋怀尘已经用桌上的茶具给自己泡好了茶,手边瓷杯中青烟袅袅,他看见陆亭云带着惊惧的空白表情,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不安到底有多深:“你是真的……怕我跑了?” 宋怀尘放下书,单膝曲起跪在脚踏上,拉了陆亭云的手,自下而上仰视他:“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 万物兵库中光照与外界不同,却也循着时间规律改变,斜射的阳光温暖,宋怀尘表情认真的看着陆亭云,后者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你起来。”把宋怀尘拉起来后,陆亭云才能好好说话,“只要你不突然消失……就好。” 这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陆亭云的不安无法消除,因为它是建立在修为的差距上,如果宋怀尘真要走,泰半可能是回无象殿,陆亭云根本没办法把人追回来。 宋怀尘隐约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在床沿上坐下,看着陆亭云,对天伸出二指——是立心魔誓的动作:“我宋怀尘——” 陆亭云哪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慌忙压下他的手指:“干什么!你这是不信我!”看表情是真火了。 “你不信我的话又不让我立誓,那我就真没办法了啊,陆亭云。”宋怀尘想立心魔誓,陆亭云不飞升,他就不离开凡世。 可陆亭云是真生气,宋怀尘不敢硬来,于是苦恼:“你要怎么才肯信我会等你飞升?” 福至心灵,宋怀尘自顾自点了头:“我明白了。”只有让陆亭云迅速强大起来,才能消除他的不安。 “下第二层吧。”他这么说。 七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如果想要探索万武兵库,确实来不及等宋怀尘完全恢复,他说要下去,摆足了理由,又保证自己会量力而行,众人也不能不同意。 “我就不下去了。”郁辰表示自己不会同行,“我在这里守着蕴芝。” 灵芝精在秘境中遭受重创,必须巩固神魂,万武兵库内灵气充沛,适合调息恢复。 华池楼映萱见凡世众人对郁辰态度冷淡,就向黄药师打听原因,黄药师告诉他们的是经过陆亭云添油加醋的版本,这么一来,无象殿二人对郁辰的感官自然不好——你和宋怀尘不是一家人,我们和他是一家人啊——将郁辰无视得彻底。所以郁辰虽然得救,但和宋、陆二人相比,身上的伤势恢复得极缓慢,他如果想要继续往下去,也十分勉强,留在第一层是最好的选择。 郁辰没有把众人的排挤说破,自认是应得的。 他如此表现,众人对他也客气些。 “鹤亭望出了什么事?”是楼映萱开口询问,“我们听说了海外十洲这段时间不太平,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外十洲飞升的修士,与他们在十洲的宗门是可以联系的,宗门焚书将下面的消息传递上去,上面‘降音’带来飞升修士的声音。无论是焚书还是降音代价都极高昂,所以不是非常重要的讯息,通常不会跨界传递。” 郁辰从头开始说起。 “去年鹤亭望好几个宗门都收到了本宗飞升老祖的降音,让我们去凡间找所谓的大才,为千年后的大比撑场面,我们自然要执行。” 收到消息的都是鹤亭望上数得着的大宗,几个宗门的消息相互印证,更确定了“降音”内容的真实性。 各宗之间于是又发展出了竞争来。 “宋怀尘是第一个进仙踪林的,在他之后又有五十人左右步入仙踪林。” 鹤亭望上修真宗门近千,却只有寥寥五十人进入仙踪林,有的是觉得拼不过那些排的上号的大宗门,没必要让自家弟子做无畏的牺牲,也有因为门下弟子反对声太激烈,只能作罢的。 “进入仙踪林的五十多人中,有半数已经死了。” 他们的尸体出现在了仙踪林界碑下。 “死去修士的修为都未满五品。”鹤亭望的修士于是认为,唯有五品上的修为才能顺利穿越仙踪林到达凡世,有人戏称,就算找不到那什么大才,他们也不是没有收获。 “三个月前,鹤亭望各大宗门又接到了一次降音,老祖宗们说,因为上界产生了些变化,仙门将提前开启,所以大比日程也必须提前。” 至于要提前多少年,老祖宗们却没有给出统一的标准,有的说提前两百年,有的说提前五十年,还有说仙门七年后就会打开,差别非常大。 但提前是肯定的了,所以鹤亭望要以最快的速度排出各宗门的座次,郁辰蕴芝就在这一片忙乱中遭了难。 郁辰结束了讲述,华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个月前,正是我们的船经过鹤亭望的时候。” 狄荣山对度量衡的了解要比其他人多些,于是联想到:“……可别告诉我,所谓老祖宗降音是你们给捎的信啊?” 楼映萱:“怎么可能,就算三个月前是我们,一年前的呢?” 第90章 黄药师开口问:“仙门提前开启,是不是真的?” 郁辰对无象殿两人的来历半知半解, 黄药师则在片刻前的交谈中, 确定了他们生活的地方对海外十洲来说, 就相当于十洲对凡世。 据记载,每千年仙门开, 十洲互通有无的大比中,总会有几个修士失踪——他们的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2 师长亲友众口一词的说他们出去历练,但从此之后,这个人不会再出现。 黄药师猜测这些人, 是被像无象殿度量衡之类的宗门看中挑走了,如同凡间修士登上木兰云舟前往海外十洲一般。 “是。”华池给出了肯定的回复,“最近几年海上洋流变向不同往常,名为“平海流”的暗流必将提前上涌, 铺出沟通各界的平缓水道, 因为是深海洋流上涌, 它携带的深海萤石飘散空中, 会形成一道光圈, 这道光圈就是十洲所称的仙门。” 木兰云舟在平海流上航行, 在岸上看,便如同从天门中驶来一般。 无论是无象殿还是与之息息相关的度量衡, 都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会,因此他们也随时观察着海潮流向变化,故而知道海外十洲所得消息属实。 狄荣山问:“洋流为什么会与往年不同?” 华池摇头:“海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就他在船上看见的景象而言,也不像是有异宝现世。 几人说着话, 告别了郁辰,往第二层进发。 分开时宋怀尘给了郁辰两张符,一张是他最拿手的神行符,另一张是无象殿老君给他的防御符咒。 这两张符能救郁辰两次命,郁辰不想收,宋怀尘硬塞给他:“好歹师兄弟一场,算是临别礼物吧。” 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在一层的角落里,有着红漆栏杆的楼梯做工考究,与一层大门一般无处不精致,但不同于楼层的宽阔,连通不同楼层的这道楼梯很狭窄,两人并肩都觉得拥挤。 楼梯不长,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因为楼道狭窄,从一层望下去只能瞧见一小块儿地方,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黄药师挤开众人,第一个踏上向下的台阶:“第二层储存药材,我先下去。” 没人和他争。 黄药师下去后,陆亭云抬脚就想跟上,却被楼映萱拉回来:“你跟在我后面走。” 陆亭云不明所以,却因为宋怀尘拉了他一把,就也让楼映萱先下了。 楼映萱下去后,宋怀尘拍拍陆亭云的肩膀,让他跟着下去,自己却站在楼梯旁没动,催着朱衣白简下去。 朱衣之后宋怀尘才跟上,走在最后的是华池。 陆亭云回头看了眼,算是明白了下楼顺序的安排,无非是把需要保护的人放在中间——他堂堂一个金丹剑修,在这只队伍中,也是和白简一样需要保护的人了。 在华池踏上楼梯的时候,第一个下去的黄药师已经到了第二层。 “嚯。”他半是兴奋,半是惊讶的感叹了声。 二层的窗户位置和一层相同,从外面看,二层已经有一半埋进了山里,可站在二层从内向外看,每扇窗都是明亮的,丝毫没有被土石掩埋的迹象。 自窗外投进的明亮光线照亮了靠墙放置的一只只药柜,一扇扇小抽屉上用金粉描出的药名熠熠闪光。 华池吸了吸鼻子,二层弥漫着一股药香:“这味道有点熟悉……” 不同于黄药师药堂的清苦味,万武兵库二层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压过了药材的苦涩气。 “零陵香。”宋怀尘开口,“无象殿里烧的熏香。” 零陵香香味柔和,有令人放松的功效,但用在无象殿里主要是因为它还有防腐防蛀的功效。 “零陵香?在哪里?”黄药师瞪着眼睛四处寻找香炉,显然是听说过,但没见过这味香草,“方丈山上零陵香已经绝种,我只在典籍里看过,这味香料泡的酒能招魂,有活死人的功效。” 陆亭云拽住想往深处冲的黄药师:“等等,这一层太干净了,和我上次来时不一样。” 二层的药材有异兽守护,归一宗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不仅没有战斗的痕迹,连点人走过的迹象都没有。 药柜摆放得端端正正,几千只抽屉都好好的关着,整个空间非常整洁,料理药材的台面上有磨损的痕迹,但非常干净,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仿佛每天都有人擦拭整理。 本该存在的异兽更是瞧不见影子,上次陆亭云跟着归一宗下来的时候,没走完楼梯,守着的异兽就扑了上来。 陆亭云上次来时,万武兵库第二层有被前人扫荡过的痕迹,药柜翻倒,满地都是药材残渣混着异兽的排泄物,脏得不能再脏。空气里有药味,更有腥臭味,哪有今天这么干净? “先走一圈看看?”朱衣柔声提议,“见到的景象不同,不外乎几种原因。” 或许是陆亭云上次来时所见为幻境,或许是他们此刻所见为幻境,又或许,上次与这次,进入的是两个不同的第二层。 没等他们动身,楼梯上传来人声,离楼梯最近的华池抬头一看,清一色全是女修。他愣了下:“踏月楼?” 来的确实是踏月楼女修,和狄荣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谷沛凝也在其中。为首女修见下头是个陌生人,明显很警惕,她不失礼貌的点了下头:“我们是踏月楼,请问阁下是?” 华池一拱手,大大方方做自我介绍:“华池,藏宝阁的人。” 宋怀尘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宗门找得够好。 华池看见了宋怀尘的眼神,直接一脚踹过去:“我和师妹楼映萱在秘境中偶遇宋怀尘等人,一见如故,故而同行。” 宋怀尘往旁边让过一步,避开华池踹来的脚,他这么一让,就把陆亭云往前逼了一步,归一宗剑修进入了踏月楼女修们的视线,陆亭云于是也行了一礼,见队伍中有认识的人,开口招呼:“万道友。” 万南珍听见华池自报是藏宝阁的人,警惕心已经降低了些,又见陆亭云出面,算是彻底放了心:“陆道友。” 在万武兵库中相遇的概率很小,但既然碰上了,那也没有刻意回避的必要,万南珍带着踏月楼的女修们向下走,二层宋怀尘等人从楼梯口让开,因为通道狭窄,他们这么一让,楼梯上下两边的人就完全看不见彼此了。 踏月楼女修脚步声渐近,但在走在第一个的万南珍应当进入第二层的时间,宋怀尘等人却没看见人,而楼梯上的脚步声依然在持续。 狄荣山挑眉,上前一步,正好看见一名踏月楼女修踏下最后一级台阶,随后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等等!”跟在那女修身后的是谷沛凝,狄荣赶忙喊停,他一只脚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然后向谷沛凝伸出手,“过来。” 谷沛凝像是被吓到了,往后闪了下,然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在她后面的踏月楼女修好笑的推她一把:“去呀。” 很显然,她们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而楼梯这头,陆亭云已经按上了剑柄。 楼梯下的人清楚的看见在最后一级台阶和二层地面的交接处,出现了一圈涟漪,狄荣山就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3 像是半个身子探入了水面,不断有波纹在他周身漾开,有野兽的呼吸声从不知何处传来。 “狄荣山,”华池抓住了狄荣山留在涟漪这头的肩膀,并施加了一个往后的拉力,“回来。” 狄荣山听见了华池的提醒,谷沛凝犹犹豫豫的伸手,他一把扯住姑娘,把人拖了过来。 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入水溅起了大片水花,涟漪状的光晕波动激烈,将楼梯另一头完全掩盖,野兽的呼吸声瞬间变得清晰,陆亭云循声拔剑,却有人比他更快,一道红光闪过,朱衣出剑,啪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呼吸声消失了。 通道口的涟漪平静下来,楼梯上的踏月楼女修不见了。 有血腥味溢出,陆亭云随着落地声去看朱衣斩了什么,就见地上多了只拳头大的鸟头,獠牙龇出鸟喙,腥味极重的血正从它脖子的断口处汩汩涌出。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躺着无头鸟尸,羽毛红绿相间,毛色油亮,脚爪锋利。 “鸜鹆,”见多识广的无象殿楼映萱一眼认出了这只动物,然后一句话是,“很好吃的。” 除了华池和宋怀尘,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见到异兽想到的不是它的内丹能不能用来增进修为,皮肉骨血可不可以炼器入药,而是……吃? 黄药师更以一种微妙的神色去看宋怀尘,记得在映山湖抓到狙如时,宋怀尘的第一反应也是吃。 无象殿的神仙们,都那么爱吃吗? 首先回神的是谷沛凝,不管要怎么处理她没见过的那只异兽都与她无关,她更关心的是:“踏月楼的前辈们呢?” 她眼睁睁的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修们一个个进入第二层,可这里为什么还是只有狄荣山他们?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女修又去了哪里? 宋怀尘踹开鸟头,揪着鸟尾巴毛提起鸜鹆的尸体,示意众人往远处看:“环境变了。” 第91章 窗户所在的那面墙上,开出了门。 那是对开的木门, 和第一层的形制相似, 对开的两扇木门洞开, 下接一道红木云梯,通向对面云雾缭绕的深处。 宋怀尘提着滴着血的鸜鹆往走到门边, 向外望了望,云雾浓厚,窥不见对面景色,唯有涛声入耳。 “出去看看?”宋怀尘提议。 “显然是要我们出去的意思啊。”华池走上前来, “出去看看。” 一层的东西能动,二层干净整洁,这回的万武兵库和上次来时完全不一样,陆亭云思来想去, 引起变化的只能是来自无象殿的三人, 此刻见他们都要说出去, 陆亭云自然不会反对。只是——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陆亭云示意宋怀尘手里的东西, “吃?” 鸜鹆血在地上积了一摊, 是整洁药堂中唯一的污浊, 宋怀尘看不过眼,打了个法诀打扫干净, 将手中血淋淋的尸体往须弥袋中一塞:“鸜鹆很难抓的。” 他看似答非所问,却是给了陆亭云肯定的回答。 陆亭云还能说什么呢?他“哦”了一声,然后跟在宋怀尘身后踏上了云梯。 云梯同门宽,能容两人并肩。 宋怀尘往旁边让了一步, 同时侧过身,带着笑意看了眼陆亭云。 陆亭云看懂了他的等待,赶上前一步,与宋怀尘并肩。 眼前是茫茫白雾,脚下是滔滔云海,有海潮声远远传来,空中风大,吹得红木云梯摇摇晃晃,宋怀尘往后看了眼,朱衣牵着白简走得稳当,两人身后,华池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会照看前面两人。 宋怀尘回过头,听见陆亭云带着些犹豫突兀的发问:“鸜鹆该怎么烧?清蒸、红烧、油炸?” 自幼辟谷的陆亭云对烹饪的了解少得可怜,红烧清蒸油炸三种烹制方法是他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还都是认识宋怀尘后,才亲眼见识到的。 宋怀尘擅长烹饪,无象殿的人也懂,黄药师爱吃,是一知半解的懂,狄荣山有家酒楼,不会不懂,朱衣白简来自凡间,虽然一个富贵一个贫苦,但必然与柴米油盐打过交道。 只有他陆亭云,是个门外汉。 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懂的感觉很糟糕,尤其他不懂的还是宋怀尘所精通的。 陆亭云尝试着去靠近,去学习。 即使他知道这件事无关痛痒。 宋怀尘很意外陆亭云会问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亭云是他们之中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 “清蒸红烧都可以,在无象殿的时候我是用烤的。” 守殿人有大把空闲时光,偶尔央无象殿众带些材料来,做几道功夫菜大家尝尝,也是个消磨时间的方法。 常年辟谷的神仙们陡然尝到精工慢火炖出的鲜香味,一个个惊为天人,上天入地的抓些奇珍异兽来让宋怀尘炮制,宋怀尘手艺本就不错,更被层出不穷的怪东西们逼得更上了一层楼。 飞行速度特别快,飞得又特别高的鸜鹆没逃过无象殿众的魔爪,宋怀尘做过红烧的,做过清蒸的,最喜欢的是烤的。 去头去尾,去掉内脏,在酱汁中浸泡一夜,将香料剁碎,拌入风栗中,塞进鸜鹆肚子,将它撑圆,然而缝针封口,放在火上烤,烤到外皮淡黄时,再刷一层酱汁,继续烤,一直烤到表皮呈焦黄色。 酱香肉香,风栗的清甜香气混合在一块儿,让围着等的神仙们直咽口水。 宋怀尘说话时没有压低声音,修士们一个个耳聪目明,和华池走在一起的楼映萱大声道:“别再说啦!馋死了!” 她话音落下,眼前白雾疏忽散去,一片空地上烧着小小的篝火,篝火边的荷叶上放着烤好的风栗,以及成株的烘干香料。 华池瞧了眼,笑着问楼映萱:“楼师妹,梦想成真,敢吃吗?” 楼映萱:“……不敢。” 这是一片树林中的空地,回望云梯,一截红色直愣愣的戳着,一丈外,突兀的出现了云雾将云梯团团围绕,再往后看,云梯消失不见,仍是树林景色。 宋怀尘拿出断头鸜鹆放在篝火边:“给他们加道主菜。” “继续往前?”狄荣山看了眼断在半空中的云梯,向宋怀尘确认道。 宋怀尘点头,然后传音陆亭云:“牵着手呢。” 陆亭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宋怀尘揶揄的神色,知道他是在说狄荣山,偷偷看了眼,见狄荣山和谷沛凝牵着手。 女修显得很不安,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和狄荣山的动作,又似乎……是习惯了。 陆亭云收回视线,神色微妙,传音宋怀尘:“我听说平阳城主房间里藏了很多美人?” “他对那些美人的态度和对谷沛凝完全不同。”宋怀尘仔细想了想,他其实根本没见过狄荣山和他的那些美人们有什么出格的亲密动作,狄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4 荣山故意让他看见的那身欢.爱痕迹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脑子里转着不怎么正经的念头,宋怀尘跟着众人往林中走去,没走出多远,灵力波动泛开,有人来了。 陆亭云认出了其中一道灵力的主人:“是吴师弟,吴不胜!” 灵力波动紊乱,显然是在战斗中,陆亭云想都没想就要冲过去——他自觉亏欠这个师弟太多,宋怀尘一把按住他:“等等!” 灵力波动已经非常近了,可他们就是看不见人! 终于,云梯尽头的云雾中冲出人来,归一宗众人几乎是挤做一团掉了下来,鸟鸣尖锐,追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道道红绿相间的流光。只见光芒划过,归一宗众人身上多了一道道口子,有人想撑出结界,结界还未成型就被光芒击破,吴不胜挥剑攻击,次次落空,赵霍身边有重重烟雾,流光一次次划过,烟雾来不及凝出兽形就被打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赵霍暴躁大吼。 红绿相间的光芒会发出鸟鸣声,他们身上的伤口也确实像被鸟类抓伤,但他们看不见鸟,只看得见光。 “是鸟!它们太快了!”刘清妍打出剑屏,一道光正巧撞上,转向时的一个停顿现出了一只鸟爪。 鸜鹆羽毛红绿相间,陆亭云不由猜测:“是鸜鹆吗?” 他话音未落,原本按着他肩膀避免他冲动的宋怀尘一下子冲了出去。 “是,”回答陆亭云的是华池,他认得它们,“这么多……麻烦了。” 空地上有只鸜鹆尸体。 鸜鹆群居,同伴死了——不管是不是它们那群的同伴,不报仇不罢休。 宋怀尘冲回去将鸜鹆尸体收回须弥袋,可惜晚了一步,天上的鸜鹆群已经看见了尸体,鸟鸣声骤然拔高,所有鸜鹆都停止攻击,在原地震翅,归一宗众人总算看清了攻击他们的是什么,同时也意识到情况不妙。 “它们怎么了?” 长着獠牙的大鸟一只只眼睛赤红,开合鸟喙,獠牙碰撞,发出渗人的“咄咄”声。 这些鸟比朱衣杀死的那只大了数倍,楼映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到了宋怀尘身边:“我们杀掉的是只幼鸟?” 上次她在无象殿吃到的鸜鹆也是这种大小,鸜鹆的速度无象殿修士也跟不上,哪里知道那些光芒之后的鸟还有这么大的——深知鸜鹆习性的无象殿众都是挑落单的下手的。 朱衣还算平静:“所以我的剑才能比它快。” 鸜鹆的注意力更多的停留在了宋怀尘身上。 宋怀尘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鸟群,一边问华池:“怎么办?”他可没遇到过活的鸜鹆,还这么大一群。 他也不敢用神行符,他们本该在万武兵库二层,现在却在这么片树林里,谁知道神行符出去后还是不是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还能怎么办?”华池手指间一道灵光滑下,融入土地,瞬间野草疯长,乔木生芽,“跑不过就只能打了。” 鸜鹆似乎听懂了华池的话,最大的一只尖锐鸣一声,身上绿色羽毛化为红色,大红的巨鸟俯冲而下! 这一回它的速度不快,华池来得及催动树木在头上织出防御网,鸟喙一张,红色光球吐出,咄一声打上树枝,砰然炸开! 地面震动,灵力余波扩散,透过防御网空隙泄下,归一宗人仰马翻。 “小一品境。”宋怀尘从扩散的灵力中确定了鸜鹆的修为,“万武兵库二层异兽不是筑基修为吗?” 吴不胜被刚刚的余波推了过来,闻言补充道:“是最差筑基。”他问,“小一品境是什么?”他只能察觉那只鸟修为比他高。 黄药师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怜悯:“比炼虚强那么一点点的境界。” 吴不胜:“……” “那它们啄了我们一路是在逗我们玩?!” “鸜鹆是吃素的,它们只是想把你们赶走吧。”楼映萱不知何时拿了条软鞭在手,“现在就难说了。” 对无象殿众来说,鸜鹆的修为不足为惧,让人头疼的是它们的速度。 黄药师:“迷药对这些鸟有用吗?”药师修炼的功法对各种药剂的效果有加成作用,“我迷晕过九品的异兽。” 宋怀尘向陆亭云伸出手:“我的令牌,让黄药师试试。” 第92章 陆亭云先是愣了下,没能把无象殿的令牌和黄药师联系起来, 然后反应过来, 把令牌递出去。 碧色玉牌在宋怀尘手里过了下, 浮光一闪,上头的裂纹又变浅了。 “拿着。” 黄药师接过宋怀尘递去的令牌, 脸上茫然的表情被惊讶取代。令牌入手,他能感觉到加诸于身的某种禁锢消失了,限制了他修为的仅仅只是他日常服用的药物。 自己做的“毒.药”,自然会备着解药, 黄药师吞下药丸,闭眼运行灵力,随着药效的消退,他身上的气势层层拔高。 无象殿没有隐藏自己的修为, 黄药师更不会多此一举, 他从须弥袋中掏出瓶瓶罐罐, 用灵力一卷, 从树木缝隙中递出, 送上半空, 鸜鹆翔集之处。 归一宗刚来时,追在他们身后的不过几十只, 但源源不断有鸜鹆从红色云梯处飞出加入队伍,此刻天上黑压压一片,已经过了百数,它们鸣叫着排出了三面三角形的队伍, 中间高四周低,像一只盖子般,盖在了修士们的头上。 大多数鸜鹆灵智不高,感受到灵力,便以为是攻击,脚抓牙啄的撕咬起来,灵力中卷着的药粉被它们咬进口中,吸进鼻子,很快发挥了作用。 一只只鸜鹆就像喝醉了酒似的的左右摇晃——因为飞在空中,它们还上下颠簸着,队伍瞬间混乱。 刚刚以慢速对众人发起了一次试探攻击的鸜鹆灵智明显要高些,它高高飞起,避着黄药师的灵力,口中不断鸣叫,下面尚未接触黄药师灵力的鸜鹆立刻也扇动翅膀,往更高处飞,而那些已经吸入迷药,飞得歪歪斜斜的,高高低低的鸣叫应和着,大幅度扇动翅膀,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因此摔落,只顾扇出大风来,将黄药师的灵力吹散吹远。 黄药师冷哼一声,一手推出,没有颜色的风卷因为灵力的加强染上了一层淡白,迷药的行进途径看得见了,却也变得更加密实,无处可避。 药师灵力催动药效,不用入口,羽毛尖沾染上一点,也立刻会中迷药。 努力扇着大风的一只鸜鹆抵挡不住迷药,在摔落的前一刻,将浑身的羽毛都化作红色,而后张开嘴,凝出一颗颗红色灵力光球,冲向华池撑出的树木屏障—— 中了迷药的鸜鹆全速飞行时无法再化为流光,但它的速度依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华池勉强赶在它之前移过树枝挡了挡—— 轰一声,光球与鸜鹆鸟一同炸开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5 ,绽出的力量几乎已经逼近小二品。 最高处的鸜鹆首领像是从中得到了启发,尖声鸣叫,嘈杂尖锐的应和声中,中了迷药的鸜鹆一只接一只变红,华池脸色如常,不见紧张,但也催生树木加固众人头顶的防护网,黄药师两手张开,灵力风卷咆哮,方丈山药师不再以迷药逼迫,直接要用风把鸜鹆强行扇飞! 迷药和飓风确实起了效果,鸜鹆下冲的趋势一时被打退回去,但还不够! 朱衣踏前一步:“我能帮忙。” 不等旁人细问,朱衣将白简往宋怀尘身边一推,自己踩着树枝,柔软的一折腰身,从树枝的缝隙间挤出去了。 越女踏波起舞,身姿极轻盈,朱衣在树枝上站稳,操纵着植物的华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朱衣以脚跟为轴心,旋转身体画圆,动作柔软,握剑动作仿佛也是轻巧不着力的,然而一把越女剑辟出一道半圆,却在在黄药师造就的白茫茫狂风中斩出了一片青天,而后更猛烈的狂风从那一线清明中泄出,所及之处树木断折,修为比朱衣高了一个境界的鸜鹆鸟也被吹得折了翅膀飞了羽毛,在尖鸣声中被风往远处推去! 朱衣一剑斩出的已不是风,是剑气! 口含红光的红色鸜鹆坠地炸裂,地上炸出深坑,草皮石沫随着灵力飞溅,朱衣手腕旋转,动作轻柔的执剑斜拉一线,便划出了天鉴鸿渊般的一道剑气,挡在了飞溅的灵力之前,灵力剑气相撞,又是一声轰鸣! 剑气碎裂,没能挡下鸜鹆自爆的灵力! 两个境界的差距即使是越女剑也无法弥补! 朱衣脸上不见慌乱,手腕旋转,划出层层叠叠的剑气,四面八方都有灵力炸裂,冽冽剑气在四面八方竖起道道屏障。朱衣速度不可谓不快,可她的动作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疾不徐,优美的像是舞蹈一般,随着剑气的增多加深,她的姿态于轻柔中多了一份睥睨。 朱衣分担了华池的压力,无象殿师兄侧头对宋怀尘道:“化神?” 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是惊叹朱衣修为高绝,但宋怀尘不会理解错,华池的意思是凡间化神修士就有这样的力量了? 宋怀尘点头,带着点莫名的骄傲笑起来:“化神。” 鸜鹆不退,危机不除,朱衣只是暂时挡住了而已。 陆亭云看着上方的战斗喃喃道:“剑气,还能这么用……”剑气不仅能当做武器,还能当做单纯的风。 宋怀尘听见了陆亭云的自言自语,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陆亭云转头看他。 “你也想上去?”宋怀尘问话的口气中已经带了八分肯定。 陆亭云点头:“是。”他垂头看了眼宋怀尘拽着自己的手,又抬眼与他对视。 “你是金丹,”宋怀尘苦口婆心,劝他打消念头,“她是化神。” 陆亭云胳膊一点点用力向自己身体方向缓缓的收去,他认真的看着宋怀尘:“我不是累赘。” 宋怀尘手上用力,不肯让陆亭云抽出手臂。两人无声的较着劲,最终是宋怀尘败给了陆亭云的坚持。 宋怀尘垂下视线,松开手,牵起站在一边的没敢走近的白简往旁边退了几步。 他甚至特地转了面向,背对陆亭云。 白发修士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失落,陆亭云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想伸手把宋怀尘拉回来,软声哀求,告诉他自己不任性不胡闹,不去了。 陆亭云闭了下,脸上带出既狼狈又狠绝的神色,猛地一跺脚,冲出了华池保护圈。 华池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小师弟,完完整整的看全了宋怀尘和陆亭云的交流,他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去看宋怀尘的表情——宋怀尘背对着陆亭云,侧对着他——背影寥落的白发修士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像是所有情绪都被冰封了一样,反而令人心惊。 华池心惊胆战,楼映萱也紧张,她关注着陆亭云,传音华池:“怀尘看上的剑修不会出事吧?我要不要上去看着?” 如果华池、楼映萱出手,战况不会如此胶着,鸜鹆再多再快,修为到底没超过小二品,无象殿众杀不光它们,但完全可以凭借境界压制冲出包围。两人不出手,是因为归一宗在,他们不能在太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修为,暴露无象殿的存在。 佛家说众生平等,瀚海阻隔,各洲间的隔绝是天道对生灵的眷顾,凡世的藏宝对海外的神仙们同样具有吸引力,黄药师不就一头扑进凡世的药铺子出不来了吗?就如同脆弱美丽的花朵常常生长在人力所不及的绝壁之上,修为高者到不了修为低者生活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单方面的压迫与欺凌发生,各洲相互隔绝保障了所有生灵生存,维持着六合之内的平衡。 无象殿可以行走于各洲之间,又有令牌保障修为不受压制,本就已经违背了天道规律,如果一着不慎让凡世的人都意识到无象殿的存在,后果将不堪设想。 “天道鉴查,无象殿的动作瞒不过它,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默许了我们的行为,但绝对不能得寸进尺,除了无象殿自己之外,只有度量衡能知道无象殿的存在。” 这是无象殿明堂暗堂都遵守着的铁律,是不容践踏的底线。 所以楼映萱才会在宋怀尘说到无象殿时特地提到不是度量衡的郁辰,虽然有宋怀尘的保证,但楼映萱没彻底放下过杀人灭口的念头,她暂时放过郁辰,一方面是因为相信宋怀尘的判断,另一方面—— 度量衡无处不在,不管郁辰跑到哪儿,只要他有一点儿不对劲,随时可以把他的命取走。 华池对楼映萱摇头:“宋怀尘看上的剑修,自然要他自己看着。” 朱衣身侧,陆亭云出剑。不同于朱衣站定后才拔剑,陆亭云跃出时剑已出鞘,他修为太低,得用剑气给自己辟出一条前进的路来。 一剑光芒朴素,灵力平实,鸿冢剑反射着天光灵光,反光黯淡,几乎如同凡铁。 但就是这么一道声势不扬的剑光,绽出了浑厚剑意,让陆亭云在高出自己几个境界的灵力环境中顺利前行。 “这道剑意……”拢着手就像个看热闹的二世祖般的狄荣山收了脸上的散漫,沉思着吐出了半句话。 白简练剑,陆亭云是他半个师父,小少年于是壮着胆子开口:“好像……是空的?” 那道剑意的存在是明明白白的,但既不是越女剑的柔中带钢,也不是其他大多数剑意的锋锐,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只是能教人明白那确实是剑意而已。 什么都没有的剑意看不出有什么强的,但如果说它弱,不说剑意本身就是剑修强大的证明,它雄浑而鲜明的存在感也证明了它的非同寻常。 “这是万象剑法。”吴不胜向他们解释,“万象归一,它是归一宗的开山绝学。”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6 第93章 各宗各派都有绝不外传的秘籍绝学,归一宗的便是万象剑法。 第一宗门的压箱底宝贝, 自然不会是凡物。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而万象归一, 是返璞归真,于极简处含万端变化。 陆亭云的剑意看上去是空的,实则融汇了无数不同的剑意在其中——甚至不止是剑意。 天下兵器十八般,剑只是其中一种, 归一宗授万家法诀,陆亭云也不是小雪峰上专精剑法的枯剑修士,他涉猎广泛,对各种法门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他所学之术的杂, 反而让他在以“空”为目的的万象剑修行上走得比同伴更远。 吴不胜看着陆亭云的视线中有向往与惊叹:“归一宗多剑修, 陆师兄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不仅资质卓绝, 而且非常聪明。” 俗话说一法通, 万法通, 各路修行法门中皆有共通之处,能发现共同点的人不多, 能利用共同点来研习各路法门的人更少,而陆亭云足够聪明,所以他学得杂,却学得快, 又因为学得快,所以学得更多。 万象剑入门时剑光灿烂,一剑出时,仿佛洒下满天星斗,绚烂得几乎不像是剑招。而越是练得深入,剑意越是凝实,剑光越趋黯淡,威力却越是强。 金丹陆亭云一道直愣愣的剑意,破开了化神朱衣的剑意屏障,飞射而出,在鸜鹆群中削下了半扇翅膀。 火红的翅膀在坠落中燃烧起来,喷溅出的血液拖出火焰的尾巴,黄药师灵力送出,将那片火焰推向远处,而陆亭云出剑不绝,不疾不徐的打出一道又一道剑光。他的剑光与朱衣的相比太慢了,又是冲着飞在空中的鸜鹆去的,红色大鸟们都没把它当回事,却接二连三的中了招。 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陆亭云的剑也不外乎如此,看着又慢又愣,实则暗含说不出的精妙。 楼映萱放了心,双重意义上的:“看上去挺厉害的嘛,这个剑修。” 华池看了眼宋怀尘没表情的脸,后者这回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华池挪开眼神,传音回答楼映萱:“厉不厉害也都是他了嘛。” 宋怀尘见华池移开了视线,又抬头往上看,他用自己灵力把白简牢牢的罩起来,修为不济的小少年状态比狼狈的归一宗弟子们好了太多。 可他的不安与愧疚却越来越浓,他自觉完完全全是个累赘。小孩子还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宋怀尘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好好看着。”他对白简说,“你也是剑修。” “我们把你带来,就是让你开眼界,学本领的,明白吗?别把心思花在没用的地方。” 白简咬着嘴唇点头,宋怀尘侧头看了他一眼,松了他的手,把他往华池那儿推过去:“师兄帮我照看他一会儿。” 朱衣、陆亭云、黄药师正面迎击鸜鹆群,华池身上没有多少压力,对宋怀尘点了头,牵过白简。 白简对宋怀尘的师兄显然存着敬畏,怯生生的都不敢握他的手。 宋怀尘看了眼,没说什么,转头对楼映萱传音:“师姐,替我开个市。” 楼映萱一愣:“现在?” “现在,”宋怀尘垂着眼睛,“等不了。” 所谓开市指的是无象殿弟子与无象殿交易。无象殿在海外仙岛之上,对外交易货品要靠海船运输,但作为无象殿众,想要从宗门交换东西,自然有捷径走。 无象殿腰牌上藏着一道符,能打开一道须弥空间,连通无象殿所在,容弟子在必要的时候换取些紧要的东西。 华池皱眉:“你神识上的伤还没好。”与无象殿交易,需要将神识投入玉牌之中,以无形取有形,带出换来的东西。 宋怀尘一笑:“要痛也就痛一个瞬间。” 既然是为了让弟子保命而开设的交换通道,自然也会在时间上施手段,须弥空间中的时间流逝比外界慢得多。 华池不赞成,但没有再出言阻止,楼映萱看了他一眼,激发了令牌上的法阵。 宋怀尘将神识投入,一瞬间爆发的疼痛几乎吞没了他的意识。 瞬间之后,天光骤亮,宋怀尘站在花木扶疏的小道上,巍峨无象殿矗立在眼前,不远处,小道尽头,是无象殿不为人知的一道偏门。 这道偏门却是宋怀尘所熟悉的。 进门后首先是一道走廊,不宽不窄,墙上镶嵌着夜明珠照亮,走不了多久,转过一个弯,就能看见一扇木门,这扇门后是间库房,里面储藏着的是一面面灵石雕成的石牌,作为守殿人的时候,宋怀尘无数次进出库房,调整灵石牌上的藏宝记录。 石牌库房中,一面面石牌零零散散的排列在空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如同漂浮的萤火。 宋怀尘踏进库房,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一道声音在关门声后响起:“停,就站在那里,不用再往前了。” 石牌之中,萤火光芒勾勒,宋怀尘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他在说话。 “你要换什么?” 宋怀尘让楼映萱开市,自然是想好自己要什么的:“解除修为封印的方法。” 对方抬起手,滑动石牌,抓住其中一块,看了看说道:“你的修为是与无象殿交易的代价,除非宗主亲自下令,否则不可能还给你。” 宋怀尘料到了这个结果,换了个问题:“那我要假婴成真的方法。” 这回对方没有停顿,他已经从石牌上读取了足够的信息:“不可能。你走的是大十品的修炼路子,开了气海,不可能再有真丹田,更不可能结婴化神。” 对方提醒他:“你没办法提高修为,但可以用法器弥补,法器可以换。” 宋怀尘停顿了会儿:“我要完整的斩尘诀。” 满室的石牌如同被海潮卷携的萤石一般转动起来,拖出一条条耀眼光辉,那人搜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这条消息就不收你代价了……上面写的是,只有你宋怀尘,才知道完整的斩尘诀在哪里。” 宋怀尘:“如果我知道,我还需要来问无象殿吗?” 对方声音温和,却是针锋相对:“这就得问你自己了。” 他见宋怀尘沉默,开口询问:“之前提的都没法给你,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看陆亭云所有的梦境——有关青冥君的那些。” “这代价你恐怕付不起。”对方终于没有一口回绝,“无象殿看不了活人的记忆,你要他的梦境,得杀了他。” 宋怀尘突然就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他?”他的眼神中有别有的光彩,仿佛之前所有的对话都是为了铺垫最后这一句—— “你是谁?” 石牌浮动,微光勾勒出中心位置的人影,那人张开双手,像是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7 在展示这一室光辉般:“你觉得,谁能进来这里?” 如同一页油纸被切开,锋利的边缘划入最脆弱的眼球,疼痛直入脑髓。 宋怀尘猛地闭了下眼,意识又回到了万武兵库。 神魂上的疼痛让宋怀尘的反应迟钝了一会儿,他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楼映萱把他从无象殿中强行拖了出来。 天上鸜鹆成群炸开,渲染开大片大片的红色,灵爆轰鸣盖过了一切声音。灵力、羽毛、血,纯粹的红色接连不断的泄下,遮蔽了整片天空,把视野都染红。 华池彻底放开修为,碧色灵力缠绕在盘结的树木枝干上,与植物扭结交织出强劲的防御网来,防御网下已经乱作了一团。 宋怀尘努力想弄清情况,却连谁是谁都分辨不出,疼痛极其剧烈,精神难以集中。 宋怀尘没有意识到疼痛并不仅仅来自神魂,更来自于肉身,他察觉不到胸口开了道极深的口子,断了肋骨,伤了脏器,鲜血浸透衣料,淌到地上,积出一片血洼。 “宋怀尘!宋怀尘!”陆亭云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宋怀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瞳孔颤抖着,眼神无法聚焦,“看我!看着我!别睡!” 楼映萱给宋怀尘喂下了保命的丹药,颤抖着松开了沾满了血的双手。暗堂善潜行,她和华池一路警惕,却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 在楼映萱打开令牌阵法,宋怀尘把意识投入的瞬间,暗堂从暗处冲出,对着宋怀尘下了杀手,然后更是里应外合,打破了华池的结界,将负责偷袭的人救了出去。 楼映萱眉眼一厉,华池打开防御网放她出去,然后迅速将之再次闭合,防御网之外,楼映萱软鞭挥出,高声喝道:“欺人太甚!” 一道紫雷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被她挥出的长鞭凌空劈出,砸在红色鸜鹆群中,刺啦一声,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焦炭落下,露出了后头陷在鸜鹆群中的一名无象殿暗堂修士。 鸜鹆被逼入绝境,疯狂的见人就扑,速度快数量多,楼映萱华池一时奈何不了他们,暗堂修士同样如此。 “三番五次的对宋怀尘下杀手,他到底哪里碍着你们了!”楼映萱怒不可遏,“谁给你们的胆子对同门下手!” 第94章 鸜鹆群又逼了上来,楼映萱炸开的通道再次消失, 暗堂的回话遥遥传来:“宋怀尘必须死, 如果你穷追不舍, 连你一起杀。” 消失了又出现的暗堂修士灵力声音都与前次不同,鸜鹆群阻隔, 楼映萱连他们到底有几个人都不知道,更无法确定现在出现的是否是交过手的那几个。 “宋怀尘的事我管定了!”楼映萱长鞭挥出,天上接连落下数道紫雷,被她一鞭鞭打入鸜鹆群中, 焦黑的残骸落下,掉在华池的防御结界上,激出一道道白烟,“想要我的命, 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楼映萱想要破开鸜鹆群的阻隔, 暗堂则将它当做最好的防御, 不断往鸜鹆多的地方腾挪。被彻底激起了凶性的鸜鹆速度再次提升, 道道红光晕开, 将天空染成不详的赤色。 华池擅防守, 楼映萱长于进攻,无象殿女修挥鞭出击, 引下道道紫雷,天上浓云聚集,隐隐有天道威严探下,注视着这场超越了凡世灵力限制的战斗。 楼映萱招招杀手, 可怖的灵力随着一鞭鞭击打洪涛般倾泻,暗堂修士看上去并没有与楼映萱正面过招的意思,不断破开鸜鹆群造出的红色光幕试图往远处逃遁,他们出手时也毫不吝啬灵力,一道道攻击击破鸜鹆光幕,在华池的结界上碾过,或消解或转向,摧枯拉朽的撕碎了一片片树林,以及更远处的山峦。 天地动荡,万武兵库秘境像是被撕扯的画纸般扭曲了风景,露出棉絮般的破口,露出画纸后的真实世界—— 那是简单而广阔的世界,海天相接,极清晰又极混沌。 可怖的强风从裂缝中吹出,无象殿众奈何不得的鸜鹆群就像尘埃般被瞬间吹散,华池的结界像是被利斧斩过,裂开了道平整的口子! 全力维持的结界被破开,华池遭受反噬,喉头一甜,却没时间顾忌自身,强行运行灵力,意图将裂口闭合。如果被那风刮到,他结界下的人没一个能活! 结界外楼映萱顾不上暗堂修士,慌忙闪避。 她挥鞭引雷,鞭影在身前织出一片光幕,落雷却被狂风吹偏,到不了她想要的位置,汇不到她的鞭上,因此鞭影光幕黯淡,防御力薄弱。 薄弱的防御挡不住狂风,楼映萱只坚持了一瞬间,就被风吹飞了—— 天道意志降下,弥合秘境裂缝,而后天道意志渗透,构筑出了坚不可摧的小空间,将无象殿存在的这片空间与凡世隔绝开来。 风消云止,鸜鹆群消失,楼映萱和暗堂也摔到不知何处。 华池的结界重新合上,陆亭云浑身碾碎般的疼,面对远超自己实力的存在,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俯下身体,徒劳的用自己的肉身去保护宋怀尘。 宋怀尘气息微弱,胸前的伤口还没止住血,楼映萱的保命丹药堪堪吊住了他的命,但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能不能救回来依然是两说。 华池稳住结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小师弟。 宋怀尘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是不详的苍白隐约透青。 从宋怀尘被偷袭,到天道意志出现,其实只过了极短的时间。 暗堂现身,华池把陆亭云等人从天上扯下来,陆亭云落下的位置正好离宋怀尘近,这才得以从开始就守在他身旁,而握着无象殿令牌的黄药师落在了结界另一头,这时候才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黄药师不知道被什么燎到,半边脸上一片焦黑,山羊胡子也被烧得参差不齐,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冲过来一把抓住宋怀尘的手腕,差点就摸不到他的脉了:“不行……”方丈山药师抖着嘴唇说,“这样不行……” 他抬起视线,和华池对上了眼神,后者神色凝重,两人眼神一撞,几乎是同时开口:“得把他的元神拖出来。” 陆亭云脑中一炸:“你们说什么?” “和那个灵芝精一样,弃肉身,保元神。”华池往结界外看了眼,神色焦虑,他很担心楼映萱。 黄药师直接说:“暗堂的人下手太阴了,宋怀尘的伤不用大法阵治不好,但没有绝对安全的环境,救人用的大阵就绝对不能用!”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治病救人的阵法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黄药师语速极快:“元神出窍通常要修士自己脱离肉身,外人硬拖肯定会伤到神魂。宋怀尘现在已经没意识了,自己出不来,他神识上又有伤,我们不能硬拖,所以陆亭云,救宋怀尘得靠你。” “你在说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8 什么?”陆亭云耳边嗡嗡作响,消化不了黄药师的话。 在狭窄的床榻上吐露心声的画面还在眼前,宋怀尘落寞的转身还扎得他浑身难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片刻前明明还活蹦乱跳,还能笑会发脾气,现在却……只能留个元神了? 黄药师一巴掌扇在陆亭云脸上:“镇定点!” “宋怀尘的命现在捏在你手上!” “小木偶!那只小木偶!”黄药师抓着陆亭云的肩膀摇晃,“宋怀尘入定后元神无意识的就会覆上去,那只小木偶在你手里!只有在你手里的时候才会覆上去!” “小木偶?”陆亭云眼中的迷茫一点点散去,脑子还有点木,手却已经往须弥袋中伸进去了。 ——我逼你入世,你会怨我吗? 毫无缘由的,陆亭云想起了梦境中的对话,眼前不期然闪过了茶亭的画面。 ——我希望你不要怨我,因为这个世界,多有趣啊。 不存在于梦境的对话自然而然的出现,眼前的画面同时延续下去,青冥君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偶放在桌上,带着点得意对他说:“看,最近去凡间学了一手,我雕的。”青冥君拉着小木偶的手,让它做出各种动作,“很精巧吧?” 有什么精巧呢?仙人一口吐息就能予草木赋形,随随便便捏个泥团子,画两道符上去,就能让它变成个活生生的人来,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的做那么复杂的零件,拼一个毫无灵性的木偶? 陆亭云从须弥袋中掏出小木偶,梦境中的情绪却莫名的压过了现实的意识。那感觉就像是终于回忆起了重要的东西,就算知道时机不对,但除此之外再考虑不了其他。 情绪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陆亭云眼神一凝,现实意识重新占据上峰,他是那个会做小木偶,并理解它的有趣与精巧的陆亭云。 他张口喊道:“宋怀尘。” 宋怀尘又看见了自己的心魔。 雷电牢笼已然不见,地上一圈银线,红衣缟带的男人就坐在那圈“画地为牢”之内。 “你醒了。”依然看不见脸的红袍人对宋怀尘招呼了一声。 “是。”宋怀尘简单的回了一句。 秘境出现裂缝的瞬间他其实清醒了一瞬,就像搁浅的鱼被浪打了下,呼吸了一口,回光返照一样的格外清醒,瞬间就看明白了之前怎么都看不清的形势。 “你被困住了。”红袍人又说。 宋怀尘的回答依然是:“是。”顿了顿他又说,“正好,给我点时间想想。” “你要想什么?你知道困住你的是什么吗?”红袍人饶有兴趣的问他。 “我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当然就知道困住我的是什么。”宋怀尘没有卖关子,“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被困住的时间长了,就死了吧。” “死……原来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初入凡世,他被窒息折磨,近来又被神魂的疼痛折磨,黄药师说暗堂的攻击太阴,但对宋怀尘来说,只是短暂的痛了一下,反而比之前的折磨都轻松。 “死确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了。”红袍人感慨着,“但更可怕的是为了目的什么都不怕的人,连天道都奈何不了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宋怀尘?” 宋怀尘抬眼看他,还是看不清脸,但已经没有看清的必要了:“是你。” “我是谁?”红袍人往银线处迈近一步。 “你是我的心魔。”宋怀尘站在原地,“也就是我。” 有血色自宋怀尘的袍脚向上爬升,渐渐将他一袭白袍染做艳红。 “虽然我还是不记得,但我进过无象殿的石牌库房,在我做守殿人时,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 “我在楼师姐令牌中再进无象殿,遇到的人反问我谁能进去,那自然不是任何能随便进的意思。” “谁能进,我能进,可我不是无象殿弟子,而归园田居下埋着的龙骨中刻着我的印记……”龙骨中的宋怀尘对他说你失忆了。 “我记得自己死过一起,上辈子的事已经记得不太清了。那么,我可能忘掉了活过的另外几辈子吧。” “如果我知道自己会失忆,并留下了各种线索想让自己想起曾经,那么每一句话都是提示——不妨做一个假设,我就是那个能改变无象殿交易规则的宗主。” “那么,我现在说,我要退回收取的代价。” 第95章 宋怀尘话音落下,黑暗的环境中安静了会儿, 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面红袍人轻笑一声:“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呢, 就想行使权力了, 谁会理你啊?” 宋怀尘却不尴尬不失落:“所以我真的是无象殿宗主。” 他抬眼去看对面的红袍人,这一回, 他能看清对方的脸了,毫不意外的,是他宋怀尘自己的脸。 “你想不起来,就不能算是。”银色光圈内的红袍人摇了摇手指。 光圈外, 宋怀尘一袭白衣也化作了艳红,两人同样是白发黑眸朱衣缟带,面对面站着如同在照镜子般,然而镜中人脸上的神色有细微的不同。 “我不是, 你是。”宋怀尘如此说。 红袍人笑道:“我就是你。” “既然你就是我,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就算我告诉你, 并且你接受了, 可你依然不是曾经的那个人。”红袍人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这让他和宋怀尘看上去不像了, 同样的模样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他身上有暗沉沉的气息, 是心魔该有的模样。 “为什么要执着于曾经的我?” “不是我执着,是你执着。”红袍心魔对宋怀尘道,“我一直都在,但唯有这一世你注意到了我使我得以化形, 为什么?” 龙骨是个引子,要宋怀尘接下才能起作用,心魔藏在魂魄中,看着宋怀尘的每一世,每一世都有让他回忆过去的引子,只有这一世他接下了。 所以心魔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变强。”宋怀尘回答。 “宋怀尘有完整的斩尘诀,”宋怀尘踩过画地为牢的银线,“把它给我。” “我给不了你,我是心魔,不是宋怀尘。”红袍人嘴角扬起笑来,“你得自己想起来。” 宋怀尘看着红袍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表情,突然察觉到不对:“你是曾经的那个宋怀尘的心魔,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同一个人,既然已经不记得所谓的执念,又何来因执念而生的心魔?他既然想不起来,心魔就不该出现,更不该一再的提醒他,你该想起来。 红袍心魔手指向下一落,指着画地为牢的银光:“有人想让我陪着你,我就只能呆在这里了。” 宋怀尘:“是谁?” “你觉得——” 心魔的话被一声“宋怀尘”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29 打断了。 宋怀尘与心魔同时转头望去。 来的是陆亭云,他踏着一条明亮的道路走进漆黑的环境中,周身拢着一层白光,脸上焦急警惕的表情在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时被震惊取代。 震惊只有一个瞬间,陆亭云分别看了两人一眼,极迅速的分辨出了谁才是他要找的人。 白衣剑修紧走几步,准确的抓住了宋怀尘的手:“跟我回去。” 手掌接触,宋怀尘的身影倏忽消散,被陆亭云拖回了现实,而以神识入梦的剑修却没立刻离开,他看着微笑着的红袍心魔,试探着喊了声:“青冥君?” 红袍心魔顿了下,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那种带着些微惊讶的微笑表情和宋怀尘一模一样。 心魔对陆亭云摇头:“我不是他。” 陆亭云:“他?” “你该走了。”红袍心魔垂了下视线,再抬头,直接赶人。他对陆亭云比对宋怀尘友好太多,陆亭云没问,他主动提醒:“万武兵库二层有块太岁,用它泡药浴,能重塑肉身。零陵香泡酒喝,能助人想起前尘往事,不妨试一试。” 始终没有走出银色光圈的红袍心魔一挥袖,陆亭云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变淡。 身形飘忽的陆亭云陷入了似梦非梦将醒未醒的状态,他十分熟悉这种感觉,因而能控制着自己不脱离此番境界,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陆亭云啊。”心魔歪了下头,这么回答他。 那一边宋怀尘被陆亭云拖回现实,重伤之下人醒不了,眼皮下眼珠子一动,意识浮上水面,就被早候在一边的黄药师引了出来,塞进陆亭云握在手中的小木偶里。 黄药师手上沾了宋怀尘的血,将魂塞进木偶的动作又将血沾上了木偶表面,于是亮起的灵光带上了血色的红。反观宋怀尘的肉身,苍白的脸色透出死气沉沉的青色,彻底没了活人气息。 华池结界外一片寂静,结界内满是不安气氛,谷沛凝紧紧抓着狄荣山的衣袖,不安的视线在华池黄药师等人之间来回移动,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陆亭云时,透露出了极大的不解来,她不懂归一宗的陆亭云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还融入的如此融洽。 谷沛凝性格和软,修为却不俗,已是金丹巅峰,所以在刚刚的动荡中她守住了灵台清明,清清楚楚看到了发生了什么。世家小姐有远超一般人的见识,她性格弱,不敢说,却不代表她傻乎乎的看不懂,金丹修为是没法确定华池等人的修为层次,但仅从他们出手时的威压,谷沛凝就知道,这些人的修为绝对超过了家族中化神期的太上老祖。 她甚至不合时宜的替狄荣山担心起来,狄荣山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吗?他和这些人在一起,会不会很危险? 因为担心,谷沛凝更紧的抓住了狄荣山的衣袖,后者却以为她在害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 简单的回答相当不符合狄荣山的性格,但现在谁都没心情调侃他,黄药师看见红色灵光在木偶表面水波般晃动了几下,然后归于平静,藏入木偶深处。木偶又变回了开始时不起眼的样子——它一直都是那般不起眼的样子,也就是这个时候,喊出“宋怀尘”三个字后突兀的睁着眼入定的陆亭云醒了过来。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入定后醒来,更像是发了个呆后突然回神。 他看见了宋怀尘的肉身。 “万武兵库二层有块太岁,用它泡药浴,能重塑肉身。”陆亭云死死盯着宋怀尘的肉身,用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口气说道。 别说黄药师了,连华池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问陆亭云:“你怎么知道?” 华池的声音让陆亭云的眼神波动了下,他强撑着平静口吻说:“青冥君告诉我的。”他在试探,如果青冥君和宋怀尘是一个人,无象殿到底知不知情。 “青冥君?”华池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你说的是哪个青冥君?” 陆亭云佯装不解:“青冥君还有几个吗?” 狄荣山看他们打哑谜一样,眼睛转了转:“我没听说过青冥君这号人物,陆道友你认识华池道友那边的人?” 华池看了眼狄荣山:“我的宗门中确实有一个青冥君,”他又看陆亭云,“万年前就仙逝了。” “万年?”归一宗那头,突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万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假的都不知道呢,居然还真当回事情在说?” 出声的是赵霍,他身上沾了不少污血,有鸜鹆的,也有他养的灵兽的,华池结界出现裂缝的瞬间,外头的狂风到底还是吹了几道进来,众人必须自救,驭兽师别无他法,只能用皮糙肉厚的灵兽来抵挡。 好一批珍贵的灵兽伤的伤死的死,赵霍心情极其糟糕,看见谷沛凝和狄荣山挨得那么近,他心头的火蹭蹭直冒:“沛凝,过来。”他这句话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谷沛凝拉着狄荣山袖子的手猛然间就缩了回去,好像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样,战战兢兢的看了眼狄荣山,就要听赵霍的话,到他那儿去。 “我……”面对狄荣山投来的眼神,她嚅嗫着,觉得对不起这个刚刚一直护着自己的老朋友,“对不起,我……” 狄荣山受不了了:“你干嘛要听他的?”他转头冲着赵霍道:“你算她什么人?” “哈,我算她什么人?”赵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狄荣山,你是在穷乡僻壤呆太久了啊,连我和她定亲的消息都没收到吗?” 华池一边担心着宋怀尘,一边又极在意陆亭云口中的青冥君,还急着要出去找楼映萱,眼见着居然有人扯起了狗皮倒灶的家长里短,一下子就炸了:“你算哪根葱?定个亲谁都得知道?” 赵霍又哪是省油的等,玄象山大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想也不想就骂回去:“哈,不知道哪个旮旯里跳出来的家伙,你以为修为高就能横着走了?出了秘境我要你好看!” 华池气笑了:“我现在就能要你好看!我还能让你出不了秘境!” 赵霍脸色一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华池从结界里扔了出去。 华池的结界之前挡的是灵力攻击,如今挡的却是天道威严。赵霍修为在金丹七层,天道威压却是针对无象殿修士的大十品境界,小小一个金丹哪里受得住? 他被扔出去的时候正准备张嘴开骂,结果一离开结界连声音都发不出,趴在地上,汗出如浆,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救”字的音节。 谷沛凝吓坏了:“对不起!对不起!请你把赵霍放进来,求求你把他放进来,求求你!” 狄荣山心里滋味难以言说,出口的话都带着艰涩的苦味:“沛凝你……”他想说的话很多,又觉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0 得说什么都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下说也不合适,最终叹了口气,心灰意冷的请求华池:“华池道友,把赵霍放进来吧,牵一发而动全身,玄象山大公子的命还是很值钱的,别在这儿扔了。” 第96章 华池心情不是一般的糟:“闭嘴!不然把你们一起扔出去!” 谷沛凝被吓得呆了下,看了眼结界外的赵霍, 然后又战战兢兢的去看华池, 犹犹豫豫还想继续哀求。 狄荣山一个手势制止, 把她拦了下来,谷沛凝性格太弱, 某些时候强逼着自己开口反而会因为拙于言辞适得其反。 想让赵霍进来,就要劝回华池,但当下的情况确实难办。所谓劝说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霍在华池的结界里待着, 还和华池对着干,不占理,华池来自无象殿,与凡世宗门、世家既没有利益瓜葛, 也没有人情往来, 简直是无从下手。 狄荣山看了眼归一宗众修士, 都是既为难又恼火的表情。赵霍是自作自受, 可人是他们带进来的, 出了事玄象山肯定会找上归一宗, 但就和狄荣山阻止谷沛凝的理由一样,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狄荣山的视线从归一宗身上收回, 途径黄药师,顺势在陆亭云身上落了落,宋怀尘毫无生气的肉身也进入了视线。 如果宋怀尘还在,事情要好办得多, 他开口,华池肯定会给面子。又因为陆亭云是归一宗的人,不怕宋怀尘不开口。 狄荣山又看了眼结界外不断求救的赵霍,心里不耻,却因为谷沛凝不得不替他想办法,心情也是极其糟糕。 在天道威压之下,无象殿众之外都是弱者——黄药师的修为依然太低,华池再着急也走不了,结界下异常沉默,事情陷入僵局。 就是在这个时候,宋怀尘的声音响了起来:“能把我的尸体收起来吗?看着真寒碜。” 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凝出了魂体的宋怀尘出现在陆亭云身边。 以神魂姿态出现的宋怀尘胸口没有那道可怕的伤口,一袭白袍却化作了红色,他面对着自己的肉身,一红一白对比极其强烈。 既然鹤亭望修士都懂得以神魂的形势逃脱死亡,无象殿华池自然不会因为小师弟以魂魄形式在和自己说话而乱了方寸。华池松了一口气,能清醒过来总是好的,他纠正道:“不是尸体,是肉身,你还没死呢!” “哦。”宋怀尘敷衍的应了一声,然后说,“师兄,去找楼师姐吧,结界我替你看着。” 华池颇为意外的望向他:“你……”宋怀尘身上威势不显,但细细观察,居然是小十品圆满的境界,堪堪能撑住结界。 “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华池不由问道。 宋怀尘点头:“看来是的。”和无象殿交易时落下的封印有停留在了肉身之中,神魂状态下的宋怀尘恢复了在小丹峰时的境界,并不受天道压制——这和他每一次附魂于小木偶上时的状态相同。 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宋怀尘懒得管,直接认可了华池的猜测,抬手示意师兄把结界交给他。 宋怀尘与华池所修功法不同,但两人关系好,做师兄的把自己功法中能教的东西都教给了宋怀尘,于是这一道用灵力和植物共同构造出的,结构复杂的结界交接迅速。 华池也不废话,激发无象殿令牌上的阵法,找到楼映萱的位置,对宋怀尘说了句“我尽快回来”,就将身法运转到极致,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守结界的人换了,僵局自然打破,狄荣山才刚喊了声“宋道友”,宋怀尘就回应他说:“我知道。” “让赵霍进来没问题,但你们要保证他闭嘴。” 归一宗修士忙不迭答应,就算宋怀尘不提这个要求,他们也不会再让赵霍口无遮拦了。不过话说回来,在天道威压下暴露了这么久,赵霍回来后还有没有力气说话也是个问题。 宋怀尘见他们点头,也不废话,送出一根枝条,把人拖了进来。 归一宗的人围上去,既是照看他,也是防止他再作妖,吴不胜冲宋怀尘拱了拱手,挤进了归一宗众人围出的圈子里。 陆亭云见师弟那生疏的一拱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宋怀尘说自己是归一宗的人,不能跟他去无象殿,仿佛自己与宗门仍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确实是事实。但另一方面,即使是关系最亲密的同峰师弟,陆亭云也已经与之渐行渐远了。 陆亭云注视着吴不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宋怀尘想法子让他回神,特地选了个会让人炸毛的调侃:“陆道友,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是鬼修,如今看来你说的倒也不错。” 陆亭云果然立刻回了神,并皱眉反驳:“你还没死。”他一眼瞅见地上宋怀尘的肉身,想到他刚刚说的“尸体”一词,看着膈应,于是把它收进了自己的须弥袋,“不是鬼修。” “你这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宋怀尘整了整宽大的袖子,突然变了话题,“我听见说青冥君告诉你万武兵库二层有太岁?” 他用不经意的口气,连贯的问下去: “青冥君是谁?我记得之前听你提过一次了。”那是在平阳书库中,陆亭云向他描述的晋阶时听见的对话。 陆亭云那次晋阶的气机与他的元婴雷纠缠在一块儿,所以当时听见陆亭云提到无象殿宋怀尘稍微惊讶了下,但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想,却仿佛别有深意。 陆亭云顺势反问:“你真的不认识他?” 宋怀尘摇头:“不认识。” 无象殿众何其多,万年前就仙逝就算再有名,没人和宋怀尘提起,他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宋怀尘的答案,陆亭云放了心,华池知道的,宋怀尘不知道,这让陆亭云觉得,宋怀尘和自己距离更近。 想到这里的陆亭云突然反应过来:“你都听见了?你醒着?” “我都听见了。” 宋怀尘回答。 黄药师把他塞进小木偶时宋怀尘是有感觉的,他能感知外界的动静,也能察觉附身木偶时的滞涩,但很快,他又进入了一个幻境。 进入小木偶的宋怀尘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他听到外界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像沉入水中一般,被黑暗缓缓包围,然后,就像行过一段夜路,复又迎来光明。 他回到了映山湖。 平静的湖面上雾气氤氲,一身素衣的阿晚站在浓雾深处,几乎与白色的雾霭融为一体。 小姑娘双脚踩在水中,脚下深色倒影蔓延,倒影巨大,横过整片湖面,越向湖中行,倒影越宽,越过湖中心,又开始变窄,到那一头的岸边时,又收束成窄窄一道。 那一头岸边,同样站着一个人,那人背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1 着书箱,宋怀尘不知怎么就知道,这人就是朱衣口中的白先生,白简的父亲。 宋怀尘向前一步,雾气被扰动,阿晚、白先生同时转过头来。 浓雾之中,湖两岸两人如出一辙的动作让宋怀尘停住了脚。 白先生冲宋怀尘一拱手,像是说了句什么,但宋怀尘没听见。然而水中倒影突然破水而出,万武兵库的第一层从映山湖的水面下冲了出来—— 宋怀尘随即醒来,心念一转,依附着小木偶顺利的凝出了人形来。而此刻他听见的外界声音,与沉入黑暗之前听到的,居然能衔接上。也就是说那个完整的幻境其实在瞬间就完成了。 不像是经历了一场幻境,反而像是突然想了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宋怀尘控制着结界,没人敢打扰,他于是便沉思起来。 两头细中间宽的纺锥形阴影确实挺像一艘船的倒影,阿晚和白先生站在阴影上,便是在那艘船上。 那艘船是万武兵库,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乘着万武兵库来的凡世? 万武兵库是无象殿的船,阿晚和白先生都是无象殿的人? 陆亭云几次在幻境中见到无象殿,遇到和无象殿有关的青冥君,是因为自己,还是陆亭云本身也与无象殿有关系? 想到这里宋怀尘心里猛地一跳。 如果陆亭云真的就是无象殿让他找的“一人心”呢?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想要找“一人心”的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心魔口中,那个曾经的自己? 宋怀尘记得清楚,幻境中的自己经历了转世投胎。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人。宋怀尘转头问黄药师:“阿晚联系过你吗?” 黄药师摇头:“没有,也可能是传音符进不了秘境。”黄药师顺手抹了把脸,手掌擦过下巴时,蹭下了几根烧焦的胡须。 黄药师看着飘落的断须,摸了摸下巴,发现胡须形状实在有些凄惨,叹了口气,于手指上凝出灵力,将下巴上残留的胡须全部刮去了:“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没等宋怀尘回答,黄药师自顾自的接下去,“现在我真变成她眼里的模样咯,没胡子。”他看了眼宋怀尘,“你也是。” 黄药师说着话突然找到了自己问出问题的答案:“所以你才提到她?” 第97章 宋怀尘在黄药师的提醒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红色的衣服,心想着我问到阿晚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但嘴上还是说:“对。” 他抬起头冲黄药师伸出手:“令牌。” 黄药师往天上看了眼, 一只鸜鹆都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 把令牌还了回去。玉牌离手,他的修为立刻又被压制回了一品之下。 宋怀尘将令牌转手递给陆亭云,后者却犹豫了下没有接:“先让黄药师拿着吧。”令牌在黄药师手中显然更有用。 正准备吞下“毒.药”的黄药师闻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将药咽了下去:“给你的东西, 我拿着算什么意思?” 宋怀尘拿着令牌掂了下,示意陆亭云赶紧接过去,同时神识传音调侃他:“刚才我把令牌给黄药师的时候你还老大不愿意,现在却不要了?我好伤心啊。” 陆亭云看他一眼, 没有说话, 伸手拿过了令牌, 指尖相触, 虽则温暖, 但完全不同于活人的触感让陆亭云眼睑颤了下。 宋怀尘一把抓住他的手, 旁若无人的贴近他耳边,轻声问:“嫌弃我?” 陆亭云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会修补好你的肉身, 让你好好的回去。” 宋怀尘松了手,颇有些无奈:“陆真人,有时候太认真人就显得无趣了。” 他适可而止,拢袖对归一宗众人道:“天道拦着的是谁, 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余诸位如果想离开,应当不会受到阻挠。” 众目睽睽,宋怀尘调侃陆亭云时不正不经的油滑腔调偏偏带着认真专注,那风流模样让狄荣山都侧目,可当他拢了袖,略一低头,摆出公事公办的端正表情,就又成了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宋大能了。 宋怀尘抬手向结界外指了指,树木舒展,露出一道空隙来,让众人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半截红木楼梯。 “诸位同门,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见,刚刚的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涉足的了,我觉得还是退回去为好。”吴不胜站出来说道。 归一宗一时没人说话,赵霍想说什么,直接被人捂了嘴。 到底是有人不同意的,是个女修:“吴师弟,万象兵库的诡谲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同一条路或许会通往不同的地方,你怎么能确定我们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就算我们能回去,别忘了我们之前是被逼无奈才跑下来的,回去后再被攻击呢?再跑下来吗?既然下来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刘清妍觉得这话难听:“什么叫做既然来之则安之?入了秘境还想着安稳?力所不逮那就退,想争口气那便战。” 吴不胜直接挑明,言语刻薄:“赖在别人的结界里,是想跟着捡漏吗?” 刘清妍向前两步,站到吴不胜身边:“要不这样吧,想留的人留,愿意走的跟着我和吴师兄上去。” 宋怀尘催动结界,慢慢的构筑出了一条通往红木楼梯的道路,送客意味明显。 又一个归一宗站过来,示意自己将跟着一起离开,剩下的便是赵霍和刚刚说不想走的女修了。 女修不可能去捂赵霍的嘴,玄象山公子终于能说话了:“沛凝,跟我上去。”世家公子不愿意在这里受气,但要带着和自己定了亲的姑娘一起走,可他看谷沛凝的目光,毫无对未过门媳妇的眷恋,是全然的恶狠狠。 谷沛凝眼里泪水涟涟,瑟缩着,却是很听话的往那儿走了。 狄荣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但这一回他没有再拦。 谷沛凝慢慢的走到赵霍身边站定,转头看了狄荣山一眼,突然间崩溃了:“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 “你为什么要去平阳?!为什么要和我们断了往来,为什么连封信都不肯寄!” 瑟缩沉默,性格弱气的姑娘突然爆发,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狄荣山首当其中,宋怀尘等人第一次看见了平阳城主手足无措的模样。 赵霍暴怒:“闭嘴!”他扬起巴掌,就要落在谷沛凝脸上。 狄荣山怎么可能不动,闪电般的抓住了赵霍的手,元婴威压直直压过去:“我们上去聊聊。” 他草草的冲宋怀尘点了个头,拖着赵霍上了红木楼梯。 吴不胜被这进展弄得有点尴尬,对刘清妍使了个眼色,让她安慰安慰谷沛凝,后者会意,一边安慰她,一边带着她往楼梯上走。 走到半道,刘清妍回头看了眼,视线落在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2 陆亭云身上。一眼之后她转过身,步入了云雾深处。 陆亭云没注意到刘清妍的视线,倒是宋怀尘看见了,一身红衣的宋怀尘略微偏了下头看陆亭云,后者对他的注视倒是敏锐,立刻看了过来。 于是宋怀尘就笑,带着点胜利者的志得意满,直让陆亭云一头雾水。 另一边,吴不胜又问了遍那女修走不走,在赵霍说出要离开后,脸色就变得极差的女修根本不理他。 吴不胜也懒得和她耗,对着宋怀尘等人一拱手,谢过他们的援手,准备离开,走之前他对陆亭云说:“师兄,有功夫回来看看,师弟师妹们都很想你。” 陆亭云也一拱手,应了一声。 等吴不胜走后,朱衣也开说,说准备回去:“太岁和零陵香我都认识,就让我先回去找找这两件东西吧。”她说,“一个人太闷,把白简借我会儿呗?” 朱衣话说得漂亮,其实不过是觉得白简修为太低,再跟着宋怀尘等人既危险又累赘。反正她对万武兵库的藏宝也没太大兴趣,还不如好好照看这恩人之子,顺便予朋友以方便。 白简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我陪朱衣姐姐,我想陪着她。” 朱衣笑:“真贴心。” 朱衣带着白简离开,于是就只剩下宋怀尘、陆亭云、黄药师,以及归一宗女修四人。 “这位归一宗的道友,我打算去找华池、楼映萱。”其实三人的同宗关系应当已经说漏嘴了,但既然没人说破,宋怀尘也不直接喊师兄师姐,“毕竟他们是为了我们才遭此横祸。我将结界留下,它大概能维持半个时辰,在之后往哪儿走,道友你就自己决定吧。” 女修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要把我丢下?” 归一宗弟子众多,这名女修陆亭云不认识,他反问:“我们从没说过要带上你,又何来丢下一说?” “在这里以我们的修为根本没法行动,如果不打算带上我们一起行动,为什么还让我们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这位道友,我们为什么要带上你,带上你有什么用?”黄药师问,“你没看见化神大能都上去了吗?你难道有比她更厉害的手段?我觍脸留下,只是因为自觉是个药师,还能派上点用场。” “那陆亭云呢?他的万象剑法是厉害,但比化神差得多了,他为什么能留下?”归一宗女修咄咄逼人,仿佛认定了自己和陆亭云同宗,对面三人就拿她没办法。 宋怀尘一挑眉:“姑娘你是真傻假傻?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呢,我敢让他走?”他招呼黄药师、陆亭云,“出发了。” 将女修留在华池的结界中,宋怀尘运转斩尘诀,张开了新的结界盖住三人,踏入了天道威压俯视下的空间。肩膀上的压力陡然一重,宋怀尘抬头瞧了眼,只觉得光芒晃眼,那感觉就像是长久停留在黑暗中的人,陡然暴露在阳光下的不适应。 虽然不适应,却仍觉得这光亮弥足珍贵。 这种状态显然是不太对的,黄药师一看宋怀尘的表情就察觉了,开口道:“宋怀尘,你回木偶里去养养元神。不是自愿离体,神识上又有伤痕,暴露在外面太久对元神有损。” 蕴芝被藏进映波剑后,可缩到只有成人拳头大小了,可见元神离体的伤害之大。 宋怀尘能立刻凝出魂体,黄药师认为是他修为高元神凝实的缘故,与宋怀尘来自无象殿脱不开关系。 为了让宋怀尘放心,黄药师从须弥袋中抽出自己走街串巷时扛着的布幡:“我也能做个差不多的结界出来。” 黄药师说着向布幡中灌入灵力,布幡无风自动,一道道符文从布匹交织的经纬线中飞出,跃入空气中如同草药入水蒸煮,融化出深深浅浅的白色。 深深浅浅的白色彼此渗透,在三人头顶凝出巨大的药钵虚影,黄药师手上打出法诀,药钵倒扣,严丝合缝,挡住了天道威压。 华池没用隐匿行踪,一路顺着他残留的灵力找过去就行,不需要宋怀尘时刻盯着。 抛却肉身之后,神识上的疼痛也消失了,宋怀尘不觉得停留在外界对元神有什么损害,但这种时候还是听大夫的话为好,一共就三个人,不用想,陆亭云一定和黄药师站一边。 神魂沉入小木偶后,人还是能清晰的感知外界,宋怀尘于是也不讨价还价,冲黄药师点了点头,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拍了下陆亭云的肩膀提醒:“你知道怎么叫醒我,有事记得吱一声。” 陆亭云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 身边只剩了宋怀尘和黄药师两个人,陆亭云显然放松了些,回应宋怀尘时,他先愣了下,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然后才回神点头,很显然,刚刚他在出神想别的事情,并没有凝神在听黄药师说话。 能让他心神不定的除了不清不楚的幻境之外再无其他,宋怀尘也很在意那些画面,直接问他:“陆亭云,我想看你有关青冥君的记忆,行不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谓的“看记忆”与搜魂无异,所以宋怀尘问得很郑重。 陆亭云笑了,一脸宋怀尘太过兴师动众的无奈表情:“宋怀尘,”他顺着宋怀尘的句式喊了全名,“我从来没想过隐瞒你什么,你要看就看呗。” 第98章 黄药师其实是感慨的,他不是出家人, 自然也考虑过道侣之事, 但他想了想, 如果换做自己,就算是对道侣, 也没法这么干脆的同意对方看自己的记忆。然而开口时,他说的只是:“……真腻歪。” 宋怀尘:“有意见?” “感叹感叹而已。”黄药师瞥他眼,催促,“快进去!” “好好好。”宋怀尘手还搭在陆亭云肩膀上, 身形开始变淡,“我这就走。” 宋怀尘要看陆亭云的记忆,就要进他的识海,识海便是存养神识的地方。 没结婴的修士对自己神识的感受是非常模糊的, 但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修士修为到了金丹后期, 神识初生, 识海已然初具规模。 宋怀尘顺着那将明未明的道路, 将自己的神识滑了进去。 陆亭云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灌入, 陌生的感觉让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手上一沉,小木偶又回来了。 陆亭云收起小木偶, 再想仔细去感受那陌生的暖流,就听见宋怀尘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远比传音更直接:“别动。” 识海识海,多半是片水域,因修士个人经历不同, 环境千差万别,有人是风急浪高的海洋,也有人是风平浪静的湖泊。陆亭云的识海还半拢在黑暗中,看不太分明究竟是什么模样,水也不深,才没过宋怀尘脚踝。 那水带着些微的温度,暖暖的,水波道道,也是柔软稚嫩的模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3 样。陆亭云在一片蒙昧中追逐宋怀尘投入的神识,识海中的水流懵懵懂懂的涌来,勾起小小的旋涡,圈住宋怀尘的脚。 化神以下修为修士的神识相当脆弱,宋怀尘不敢抬脚踢碎水波,只能出声提醒陆亭云,让他平静下来:“就当我不存在。” 陆亭云回了声“好”,听声音应该觉得挺别扭,自己的识海中多了东西,实在是很难当它不存在。 水波终究是慢慢散开了,宋怀尘俯身将手按进水中。 掌心接触水底,传递来的是一片温润平滑,不像是自然水域中堆积着砂砾的海河湖泊,更像是人工修建的池底。 无心去探究对方识海到底是什么模样,宋怀尘运转法诀,掌心下蔓延出灵光线条,向四周伸展着去寻找自己想要看的记忆。 宋怀尘顺利的找到了那片记忆,灵光线条触须样一卷,把它抓牢了。 水波陡然一高,好好走着路的陆亭云突然一个踉跄。 黄药师伸手扶了一把,表情有些紧张,他心想如果因为宋怀尘动作太大伤了陆亭云神识,他这个药师能做的也实在不多:“怎么了?” 陆亭云喘了口气,表情很难形容,他刚刚全身麻了下,并且——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 摆放着屏风的昏暗房间里光线温柔,他坐在床尾,左边是勾起的床帐,右边躺着红衣白发的男人。 不知道到底是宋怀尘还是青冥君——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的红袍人脸色苍白疲惫,他从睡梦中醒来,懒洋洋的半睁着眼睛看他,他直挺挺的坐着,假装不查。 宋怀尘看见了陆亭云眼中的青冥君,看见了那个始终落后青冥君一步距离,却从未将视线从青冥君身上移开的剑修,同样的,他也看见了青冥君的死亡,剑修的绝望。 这些幻境与宋怀尘所见相互印证,证明了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青冥君确实存在,他是无象殿众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万年之后,无象殿弟子仍记得他的名字。 宋怀尘对陆亭云说不知道青冥君是谁,这是实话,但他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猜测。 层层叠叠的记忆之后是层层叠叠的封印,稚嫩脆弱的识海中满布着宋怀尘熟悉的,无象殿的封印。 “陆亭云,准备好,”这一回,宋怀尘不征求陆亭云的意见了,“可能会有点疼。” 陆亭云才发了个疑惑是气音,就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瞬间被炸得眼冒金星,别说疼痛,一切感觉都远离了。 如同一脚踩空,掉入轮回井中,累世经历化作一道道流光于周身飞舞,他在记忆中翻滚,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无象殿封印可瞒天过海,将一件件本不该出现在某处的东西,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送过去。人心幽微,天道亦看不分明,于神识中刻下无象殿的封印,可谓万无一失。 一道道封印后是一段段文字,一段段文字串联成一篇篇断章,一篇篇断章组合成一本完整的功法—— 《斩尘诀》 功法化作流光,冲入宋怀尘的身体,如飞鸟归巢一般迫不及待。 “只有你知道完整的《斩尘诀》在哪里。”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这本来就是你写的东西。” 他写的东西,封印在陆亭云神识中。 层层封印解除,如同被堵塞的泉眼骤然疏通,陆亭云识海内顿起波涛,水位迅速抬高。 元婴生神识,神识充盈,修为自然提高。 封印完全解除,陆亭云回了神,在体内炸开的不是别的,是灵力。 水满则溢,灵力太过充裕,经脉噼啪爆响,金丹震动,隐现裂纹。 是真的痛。 陆亭云拼命疏导灵力,咬牙忍受剧痛:“宋、宋怀尘……”他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做了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观越女剑晋阶时气机外泄,引得宋怀尘挨了次有弊无利的结婴雷:“这算是报复吗?” 陆亭云的识海世界就像是迎来日出般明亮起来,略高处的亭台楼阁宋怀尘看了极眼熟,不远处的亭子根本就是在幻境中出现过的弈棋亭,是无象殿的景致。 无象殿那一处的荷花池确实很深,宋怀尘飞身踏上长廊,看流水迅速充盈干涸的水道。 “报复什么?”宋怀尘被硬塞了一整本《斩尘诀》,脑子里乱糟糟的,“碎金丹,成元婴,稳住灵台!” “神识里那么多封印,如果我不给你解开,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止步金丹了?” 虽然宋怀尘说着“碎金丹,成元婴”,但陆亭云还没到金丹大圆满,完全没有结婴的准备,此刻除了疏导灵力别无他法。 体内灵力横冲直撞,金丹上裂缝渐深,修为境界毫无寸进,陆亭云觉得自己撑不到大圆满境界,就要碎丹了。他没听说过能越级晋阶,对宋怀尘“成元婴”的说法很是怀疑。 但陆亭云分神看了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黄药师,还能挤出个安慰的笑来,莫名的不紧张,对宋怀尘的自作主张更是生不起一点儿怨气。 他回答宋怀尘:“如果没遇到你,我早就因为中蛊死了。” 宋怀尘听他突然说到很久之前的事,不由愣了下。陆亭云的金丹便是识海中升起的太阳,宋怀尘清晰的看见了他金丹的颤动,然而却看不见成婴的征兆。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为什么会知道成婴时识海中有什么征兆?他走的是大十品修炼路子,到了凡世虽然旁敲侧击的问出了这里的修炼体系,但怎么可能知道这么细节的东西? 但宋怀尘管不了这么多了,眼下陆亭云才是要紧的。就像他莫名其妙的知道了成婴会有什么征兆一样,他也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 宋怀尘重新凝出魂体,对着撑着结界给陆亭云护法的黄药师道:“把结界打开。” 黄药师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宋怀尘说话时有令人信服的气场——他也确实从未错过。 结界打开,宋怀尘拽着动弹不得的陆亭云冲了出去,天道发现了下头被隐藏着的不妥,当即打下雷来。 银蛇飞舞,宋怀尘环着陆亭云,用身体支撑他,握了陆亭云的手将鸿冢剑拔出,在雷暴声中大喝道:“出剑!” 出剑。 剑修如何出剑? 将全身灵力送上剑刃,然后劈下! 鸿冢锐声长啸,一道剑光直击银雷,万象剑意空中有万物,与银雷相撞,轰隆一声后天地俱寂! 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覆顶而过,宋怀尘被整个淹没,又是轰的一声—— 那是汽车在暴雨中坠入湖水的声音。 撞击的震动比坠湖的巨响更能致聋,从车窗涌进的湖水里混着玻璃渣,扎得视野一片鲜红。 可即使是这样,宋怀尘还是看见了,那从空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4 中一掠而过的黑色身影,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古建筑虚影。 他同样听见了,质量优良的蓝牙耳机中传来的紧张呼唤。 宋怀尘记起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 上辈子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上有能干的哥哥,下有可爱的弟弟,他是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二。有钱人家的亲情和普通人家多少有些不同,宋怀尘察觉到了自己在家庭中尴尬的处境,虽然失望,但更多的是无所谓,该吃吃,该玩玩,该学该会该懂的为人处世也不差,没有长处,混混日子倒也足够。 不求上进的宋怀尘有大把时间去学去钻研成功人士口中的“没用的东西”,居然也歪打正着的混出了名堂,人到而立,别人称呼他是,也得喊声“宋老师”。宋老师有聊得来的朋友,是那种连性向都无需隐瞒的挚友。 那天是挚友约他去小灵山玩,半道上打电话来,说他的朋友中有个宋怀尘那圈子里的人,家境长相都不差,刚刚在路上遇到了,对方这几天在小灵山度假,问宋怀尘要不要见一见。 雨夜开车,宋怀尘挂着蓝牙耳机,专注路况,没花多少心思在电话上,随口问了句“叫什么?我们那圈子不大,说不定见过。” 对方回答他:“陆亭云。” 回答的话声淹没在山体滑坡的巨响中,宋怀尘猛踩刹车,安全气囊爆出,“陆亭云”三个字就那么从耳边滑了过去。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清楚的回忆起来。 那是宋怀尘上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陆亭云”的名字。 第99章 宋怀尘闭眼又睁开,神色清明。 他听见陆亭云在大口喘息, 颤抖着往前倾过身体, 像是忍受不了剧痛, 想蜷缩起来。 宋怀尘握着陆亭云的手,而陆亭云紧握着剑。 鸿冢剑嗡鸣, 剑身绽放出极明亮极锐利的光,那是灵力炽盛在燃烧,是万象剑法运转到了极致。 宋怀尘支撑着陆亭云的身体,握着他的手抬起剑, 稳声道:“继续。” 就像揭开陆亭云神识中的封印一样,此刻的宋怀尘自作主张、冲动、不近人情。 黄药师在他们背后看着,只觉得此时的宋怀尘和被心魔控制时出奇的相似,然而他身上灵力醇厚平稳, 人又是绝对清醒的。 又是一道雷, 又是一剑击出。 这一剑隐约占了上风。 这一剑明亮, 破开空气, 击穿闪电, 点亮了尘封的记忆。 上一世、再上一世, 再之前的某几世,宋怀尘都找人算过命, 无一例外的,那些颇为灵验的算命先生们都对他说:“我算不出你的阳寿。” 他们会问他:“你是不是续过命?” 宋怀尘当然没续过命,但他此刻粗粗的算了算日子,他第一次转世投胎, 确实比预计的早了太多,他之后的每一世,都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寿数中。他没给自己续命,不代表别人没为他续命。 陌生又熟悉的斩尘诀融入骨血,化为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招每一势,每一次灵力流转的微妙变化,阵法上最细微的一个符号,宋怀尘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它们是怎么确定下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怀尘握着陆亭云的手,灵力探出,替他疏导经脉,同时强迫他出剑不停。 宋怀尘记得自己如何将一本《斩尘诀》拆成若干篇,记得自己把它们交给了谁,他绝对没有把《斩尘诀》封进陆亭云的神识。 金丹破碎,元婴全无踪迹。丹田翻腾,陆亭云一只手被宋怀尘握着,另一只手抓住了宋怀尘横在他腰间,防止他倒下的胳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 流光缓下了速度,藏在其中的画面勉强能看清了。陆亭云模模糊糊的记了起来,他应当是找了宋怀尘很久。往事难追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他,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与他擦肩而过。唯一清晰的是最后一个画面,他在地上画出繁复的法阵,然后踏入其中,将自己的记忆过往封印。 记忆藏在识海之中,那封印撕扯着神识,疼痛尖锐。比疼痛更难忍受的,是一次次错过累积起的疲惫绝望。 “如果我记得就永远找不到你,那就让我忘了吧。” 就算是忘了寻找的理由,我也绝对不会忘了去找你。因为在最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陆亭云就不可抗拒的想要靠近宋怀尘。 宋怀尘理解错了陆亭云抓他胳膊的意思,横在对方腰间的手用力,口中道:“不怕,我在。” 识海中浪潮奔涌,人造沟渠如同被洪水冲刷的堤岸般开裂,而后无象殿坍塌,乱石坠入水中击起极起更大的浪花。 丹田剧痛,陆亭云的灵力完全乱了,他没法再挥剑,握着宋怀尘胳膊的手无意识的用力,那是被痛的。 天道毫无怜悯心,道道雷光击下,直往陆亭云身上打。 黄药师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天降落雷已经超越了他如今一品不到的修为。 但宋怀尘不怕。他依然搂着陆亭云,微微放松了箍在他腰上的力道,让他能稍稍蜷起身体,好受一些。然后随着陆亭云的动作略略弯了腰,依然把人护在怀中。 红衣白发的宋怀尘脚下有青色灵力绽出,如同流水淌过河滩,在鹅卵石之间勾勒出细密复杂,无规律可循,却称得上好看的符文来。 灵力流淌着,边缘处轰一声拔高,于空中汇于一点,又向外展开,铺出一道光幕,光幕下灵力如雨落下,勾连天地,又支撑天地。 天雷落在光幕上,光幕颤动,轰隆隆又将雷扔回云层之中! 黄药师总算也见到这一招了—— 澄水之镜。 宋怀尘的神识仍停留在陆亭云的识海之中,他踏着虚空,用神识引导怒浪,推开水中的废墟,意图重新构造一片空间。 陆亭云稚嫩的神识攀着宋怀尘的神识颤颤巍巍的爬上来,就像溺水的人攀着树木自救。稚嫩的神识在天摇地动的识海中保持着难得的冷静,宋怀尘神识拂过某处,他凭着自己对识海的熟悉,配合着做些动作。 这不是对神识无知无觉的金丹修士可以做到的。 “你……”怀里的陆亭云蜷缩着、颤抖着,宋怀尘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陆亭云无暇回答宋怀尘的话。 识海崩溃,法阵破碎,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被掀了上来。 红衣白发的青冥君于天地初开之时诞生,三十三重天的神仙见了他,也得俯身行礼。用“与天地同辉日月同光”形容他丝毫不过分。 上古神祇陨落殆尽,青冥君依然活得好好的,因为自诞生之初,他便被困在荒凉偏僻的瀚海深处。 那一处名为穷渊,飞鸟不达,神仙亦不可至。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5 所以他说无聊,说想出去看看。 听他说话的人是个剑修,外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穷渊,又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只知道他对青冥君死心塌地。 这剑修就是陆亭云。 青冥君想要出去,他便磨剑千年,而后在阑干海中用剑气劈出一条道来,送青冥君到了凡世。 青冥君教他分辨善恶,他就将是非黑白贯彻到了极致,闹出一场场既让人拍手称快,又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来。 青冥君很是头疼:“你是木头脑袋吗?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变通?” 陆亭云一板一眼的回答他:“我不是木头,是石头。” 外人无从得知陆亭云从何处而来,就如同他们不知道青冥君是何化形,但在穷渊生活了无数日子的两人对彼此的来处心知肚明。 陆亭云是磨剑石生灵,受青冥君点化成人。 而青冥君则是蒙昧时代的一团水中火,在天地开辟时成了神。 水中火,无定型,故逍遥。 他本该飘然物外的看万世沧海桑田,不该那么早的迎来天人五衰。 青冥君……宋怀尘根本不该有天人五衰。 所以当宋怀尘对他说自己的天人五衰到了时,陆亭云才那么震惊,他震惊的连惊恐都忘了。 是在宋怀尘过世之后,陆亭云才知道了为什么,有人将宋怀尘避着他占卜的结果告诉了他。 青冥君本是天地灵物,于占卜一道极精通,普通占卜师决不能算自己的命,但宋怀尘可以,在穷渊的时候,宋怀尘甚至因为无聊给陆亭云演示过,他的命是一条绵延不绝的浩瀚长河,望不见尽头,无限的延伸着。 宋怀尘背着陆亭云卜的那一卦,算的是陆亭云。 时间是在他们到达凡世,陆亭云以自己的善恶观念干下了几桩大事之后。 “过刚易折。” 陆亭云做事不留余地,容易招惹因果,命长不了。 但青冥君死了,陆亭云还活着。 因为宋怀尘在占出了结果后,不断的纠正陆亭云的行为,比如陆亭云斩杀恶龙,宋怀尘就抢下恶龙的魂魄,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是不是?”告诉了陆亭云一切的,是宋怀尘离开穷渊后收的小童子。对陆亭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小童子早已长成大人了,“陆大人,你的剑有多快你自己知道,为什么青冥君能在你的剑下抢走那条龙的几片残魂?是因为他了解你熟悉你,修为比你高吗?” “都不是。” “他每次出手,都是占了卜算好了的。在有关你的事情上,他都要做到万无一失。青冥君次次横插一脚,让因果落不到你头上,这是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天所不容。” 宋怀尘知道自己会死,于是不再为自己占卜。他害怕自己死后,无人再为陆亭云善后,怕陆亭云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于是把龙骨抛入凡间,和陆亭云打赌,教他世上并非非黑即白,逼他做事留一线。 为龙骨而死的那些人,所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的因果,都落在了宋怀尘肩头,陆亭云分毫不沾。 小童子告诉陆亭云:“青冥君是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 陆亭云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剑修变成了剑仙的陆亭云脸上依然是石头一样的冷硬,声音也是平稳的。 小童子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不肯回答:“你问出这种话,让我替青冥君觉得不值。” 小童子转身离开,踏云而去,风灌了满袖,已然是得道神仙模样。可陆亭云还记得当初宋怀尘捡到他的时候,他咬着手指连话都不会说的稚嫩。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陆亭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想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而已。 宋怀尘从恶龙的魂魄碎片中看到了他和酿酒师的故事,对酒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提了一壶来喝,却没想到自己沾滴即醉。 宋怀尘醉醺醺的疑惑着酒有什么好喝的,陆亭云半拖半抱的把他扶到床上,然后趁醉酒的人不会记得,长久的凝视着他。 红衣白发的神仙容貌惊人,醉酒后更是如火般艳丽。宋怀尘也静静的看着他,然后醉醺醺的告诉他:“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这辈子啊,就想做两件事,一件,让你寿与天齐,另一件,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陆亭云心想第二件事你已经做到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剑仙,和恶龙故事中,倾心于神龙的凡人酿酒师极其相似。 因自认有天渊之别,不敢认,不敢说。以至于不可挽回的错过。 当时的陆亭云只是将额头贴上宋怀尘的手背,虔诚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100章 丹田裂,气海成, 体内左冲右突的狂躁灵力找到了出口, 百川入海般汇入气海之中。 鸿冢剑震动着轻声嗡鸣, 剑身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宋怀尘松开了陆亭云执剑的手,鸿冢剑剑尖下垂, 陆亭云僵着的胳膊也放松了。 陆亭云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往天上看了眼。雷光散去,浓云未消,层云缝隙间洒下道道金光。 气海宽广, 撑裂了丹田的灵力汇入其中,不过沧海一粟,陆亭云吐气、吸气,在呼吸吐纳间运转法诀, 吸收周围灵力, 补充空虚的气海。 呼吸吐纳吸收灵力的法诀熟悉又陌生, 宋怀尘已经可以肯定陆亭云也记起来了。 宋怀尘的手还环在陆亭云的腰上, 对方每一次呼吸的震动都通过两人紧贴着的身体传递过来。 宋怀尘环抱着他, 不知道他想起了多少, 于是试探:“如果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回无象殿吗?” 陆亭云控制的呼吸, 在不让天道察觉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快速的吸收灵力,他还有很多东西模模糊糊的没想起来,但有关修炼的记忆倒是全。他的回答的节奏合着呼吸吐纳的规律,带着微妙的韵律, 他的回答依然是:“我不愿意。” “宋怀尘,我想回的是穷渊。”他这样说,“你喜欢这个世界,但我不。” 曾经的陆亭云从不会如此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喜好,宋怀尘喜欢的,他绝对不会说不喜欢。多年过去,陆亭云终于敢在宋怀尘面前表达自己。 宋怀尘当然要问:“那你喜欢什么?” 他问的不仅是就事论事的喜欢。曾经的陆亭云听不懂,但现在的陆亭云不可能不懂。 闷声不吭的剑修让宋怀尘很为难,他想对陆亭云表白心意,又怕吓跑了他,左试探右试探,怎么都得不到回应。 可惜这一次,他仍没能听到答案。 不远处一座山头突然炸开,楼映萱、华池,以及另外两道身影从山后飞出。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6 他们且战且行,在往宋怀尘这边靠近。 宋怀尘松开陆亭云:“无象殿有人想要我的命,我总该回去讨个说法吧?” 不等陆亭云回答,他抬手撤了澄水之镜,御空迎过去。 华池略显狼狈,身上刮擦伤痕无数,倒是没什么大伤,楼映萱要凄惨些,胳膊上,腰上有几条很深的伤口,因为被风吹飞,她身上的撞伤刮伤比华池更严重。 但受伤颇多的无象殿女修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一条鞭子舞得虎虎生风,一道道雷光击出,炸开一座座山丘。 华池看见宋怀尘,冲着他一龇牙:“我们干掉一个了。” “你们杀了一个暗堂?” 宋怀尘看了华池一眼,又去看楼映萱,女修身上伤口虽多,但都不流血了,伤口隐约覆盖着一层萤光,是华池给她做过了治疗。 华池一耸肩,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就不会畏首畏尾,况且:“是他们先动手的。” 很显然,华池、楼映萱击杀一名暗堂修士的壮举就发生在刚刚,宋怀尘和华池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空中的两名无象殿并没有对楼映萱形成合围之势,他们的站位有明显的缺口。 两名暗堂仿佛没料到楼映萱华池真的敢杀人,一时间愣住了,攻势也为之一缓。 华池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一边和宋怀尘说着话,一边向外推出双手,无数草木于他掌心疯长而出,奔雷般冲向两名暗堂修士。 两名暗堂修士分别向两侧避开,其中一名与楼映萱同在草木屏障一侧。 这就是华池的目的,把人隔开,逐个击破。 楼映萱和华池配合默契。华池双手推出,植物还没发芽,楼映萱就已经向一处冲去了。她一动,两名无象殿也动,正撞上草木生长的方向,被迫分开,而楼映萱已经距离与她同侧的暗堂修士很近了。 楼映萱出招,暗堂修士迎上,另一边的暗堂想要回到楼映萱那边支援同伴,也不想着绕开,直接开始攻击草木屏障。 华池“啧”了一声,手腕旋转,掌心一道微光闪过,草木脱离了他手掌自发生长。随即他将双手往下按去,碧色法阵在半空中成型,旋转着吐出不息的生气,无根草木颜色陡然加深,暗堂那一击打上草木屏障,发出金石相交的声响。 无形的气波向四周涌出,暗自呼吸吐纳,提升境界的陆亭云一剑劈下,赶在气波涌到之前,在自己与黄药师身前筑起了一道剑意屏。沉闷的撞击声震动大地,暗堂攻击的余波被剑意阻挡,而暴露在剑意之外的,黄药师的结界土崩瓦解。 没了胡子的方丈山药师瞪大了眼睛:“你……这算是什么修为?” 天道威严俯视,劈下的天雷不能以常理衡量,黄药师察觉了劈下来的雷比一般凡世修士遭受的要强,那雷也确实是修士晋阶时的晋阶雷模样,落雷之后,陆亭云实力增强,但灵力强度也没到元婴境界,黄药师不会吃惊。 他惊讶的是陆亭云打出招式时透出的灵力运转方式,已然不是凡世修士惯用的那套方法了,更接近于海外十洲的模式。 化神是凡间修士最高的修为,若不飞升他界不可能再进一步。凡间修士化神飞升,经历飞升劫,悟得一线天道奥秘,体内灵力运转方式自然改变,从而踏上海外十洲的十品境修行路。 天道落雷确实厉害,但绝没有到化神劫的地步,陆亭云灵力模式的转变让黄药师吃惊,他吃惊之余细细分辨,陆亭云的灵力运转和海外十洲的,存在着微妙差异。 华池晦涩的看了陆亭云一眼:“大十品的路子。” 大十品和小十品修行法诀差别极小,唯有灵力浓度差异大时,才能明显的区分出其中微弱的差异。 陆亭云的修为在无象殿众眼中几乎等同于没有,华池之所以能一眼就看出他的灵力运转已经转变成了大十品,是因为宋怀尘。 宋怀尘以凡人之躯踏入无象殿,修炼从感应灵力开始,出身无象殿的华池根本没见过那么弱的修为,半是好奇,半是出于师兄关照师弟的职责,一直关注并关照着宋怀尘,所以他十分清楚大十品在低修为修士身上是什么样子。 陆亭云运行灵力的方式是地地道道的大十品。 这名凡人修士用大十品,用得十分熟练,并懂得如何用大十品这一超越了凡世修为体系的卓绝功法弥补修为上的不足,将招式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他挡下气波的一剑超出了他的修为极限,所以黄药师会问他是什么修为。 华池看陆亭云不看宋怀尘,正因为陆亭云的大十品功法用得太熟练了,这不是几天几年就能练出来的。 华池说了一句后又将注意力转回暗堂修士身上,刚刚暗堂修士的那一击算是被他挡下了,但华池能看出对方只是在试探。 草木屏障另一边战况胶着,楼映萱战斗力强横,暗堂也不逞多让,华池看一眼收回视线,对宋怀尘道:“帮我一起拖着这边的这个。” 华池分开暗堂修士的手段之前已经用过一次,上次暗堂两人想合力绕过他的招式没有成功,这回换了方法硬攻,导致他又要防着两边汇合,又要抵御暗堂对他的直接攻击,压力不小。 宋怀尘虽然只剩神魂,但华池并没有让他脱离战斗的意思,能出力就不能偷懒——在这点上,师兄弟两个的观念是相同的。 宋怀尘应了声好,一步迈出身上气势陡然一盛。 华池瞪眼看他,表情和黄药师看陆亭云如出一辙。 宋怀尘陡然拔升的不止是气势,还有实实在在的修为境界,他一步迈出去,就从小十品迈入了大十品。 小十品灵力运转精细到琐碎——这也是为了适应修炼小十品的修士灵力浓度不够的缘故,大十品斩去了其中的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更显洒脱畅快,宋怀尘一步由小十品入大十品,再一步,便巩固了大十品,自大十品一品境界提升至二品。 小十品一品二品之间的差距,等同于练气和化神之间的落差,大十品一品二品之间的差距,则是小十品一品与十品之间的距离。 如此迅速的提升发生在凡间,天道怎么可能不管? 风雷涌动,重重威压降下,压制了宋怀尘境界提升的势头,这一回威压之盛,让无象殿暗堂攻击华池草木屏障的动作为之一顿。 宋怀尘迈出去的脚步也是一顿,然后他平静、清晰的吐出了三个字:“让一让。” 完全没有动用灵力,然而宋怀尘说出的这三个字,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也清晰的传达给了天道意志。 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天道威压真的让开了! 宋怀尘顺利落脚,这一脚,他越过三品,直接入四品!而他离开无象殿时,修为只在三品! 华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7 池完全说不出话来,天道威压已然退去,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重新操纵草木屏障。 这一个破绽被暗堂修士抓住,雷霆一击直冲着屏障飞去,退去的天道威压重新冒头,水桶粗的银雷直直往暗堂头上落去,暗堂不闪不避,居然是打算硬抗下来! 华池脸色一变,这一击的威势和上一招不可同日而语,他失了先机,怕是挡不下!如果屏障破碎,首当其中的就是后面的楼映萱! 华池来不及去思考暗堂这一击是不是算准了楼映萱的位置才打出的,也顾不上是不是歪打正着的会暴露了楼映萱的位置,直接喊:“师妹,躲!” 然而宋怀尘却说:“不用躲。” 他落于半空中的那一脚踏出了赤红色的火焰,火焰瞬间燎原,烧红了半边天。 宋怀尘从这片火焰中,拔.出了一柄窄长的斩.马刀。 宋怀尘抽刀出鞘,翻腕斩下,漫天火海被一劈为二,而那暗堂修士正站在这分海的一线上! 第101章 宋怀尘的刀与天道的雷击向同一处,一柄等人高的折扇无声展开, 扇面素白, 宋怀尘脚下的火海在扇面上映出淡红的底色, 天道落雷击下,直入画扇之中, 定格成一道边缘焦黑,中心银亮的痕迹,宋怀尘的刀锋无色,劈上扇面, 就像沾了清水的毛笔在淡红的底色上划过,留下一道无色的笔迹。 这一名无象殿暗堂终于是被逼得祭出了法器。 天道和宋怀尘的攻击,成了扇面上的一副画,没有伤到他分毫。 相对的, 他对华池草木屏障的攻击也被挡下了。 宋怀尘拔刀时, 暗堂的攻击已经出手, 宋怀尘攻击他, 并没有影响到他对屏障的攻击。 暗堂的攻击是陆亭云挡下的。 华池直到扇面上画面成型, 才反应过来, 这一击居然是陆亭云挡下的:“……咦?” 因为困惑震惊而迟钝的华池转过头,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陆亭云:“你……” 陆亭云的修为已经到了大一品境界了。天道为宋怀尘的晋阶让路时, 他也趁机钻了空子。 大一品境界和暗堂修为相比差得远了,陆亭云那一剑灵力不足,但剑意可怕,他出剑时, 华池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擦身而过的剑意如同玄冰外放寒意,虽没有直接接触,却仍有一种因太过寒冷反而被灼伤的错觉。 一品境界无论如何都是挡不下暗堂攻击的,陆亭云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上缠着深红的绳子,绳子末端吊着的正是宋怀尘那块无象殿令牌。 令牌温润有光,四周兽纹旋转,中心刻名处一道旋涡正缓缓消散,是无象殿令牌投出的法阵结合陆亭云的剑意这才挡下了暗堂的攻击。 宋怀尘令牌阵法余威作用于草木屏障,华池这个控制者能清楚的感觉到屏障的坚固程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问题是陆亭云怎么会用无象殿的阵法?华池在一个疑惑的“你”后没了下文,因为他看见了令牌空白处浮现的文字。 宋怀尘不是无象殿正式弟子,所以令牌上是没有号的,可此刻,令牌上一直空白着的位置却出现了四个字—— 穷渊之主。 而令牌上“宋怀尘”这三个字,则变成了“青冥君”。 华池无意识的念了一遍:“穷渊之主,青冥君……”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冒出了一个近乎荒诞的问题——那宋怀尘是谁? 屏障阻隔,楼映萱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华池让她躲,她就躲了。她看见了勃然而发的灵力攻击与绽放的无象殿结界,没功夫问怎么了,又和暗堂战到了一处。 陆亭云看了华池一眼,人斜斜一偏,就到了楼映萱与暗堂所在的那一边。 无象殿阵法缠绕在剑光之上,补足灵力的欠缺,万象剑法剑光平平无奇,其中剑意却如滔天巨浪扑面而来,潮水未至,人却已经因为恐惧而呼吸不能。 暗堂一声大喝,同样激发了无象殿令牌上的法阵提升实力,摆脱陆亭云剑意带来的窒息感,执意相抗。然而他出招,迎上陆亭云的剑,却仿佛夏日里漂浮在水上的一根细嫩枝条撞上了极寒之地顺流而下的冰山,无论怎么挣扎,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咔擦一声,暗堂腰间的令牌碎了,陆亭云眼中无波无动,甩手又是一剑。鸿冢剑笔直坚硬,他击出的剑光却是柔软且带着弧度的,这道剑光从楼映萱身后绕过,在姑娘的感受中仿佛一道暖风拂过,与之前的冰冷锐利截然不同。可在暗堂眼中,这道柔软的剑光却成了收割的镰刀,他的生命如同田间麦苗,就要被轻而易举的斩断了,等剑光真正触及到他时,暗堂所见只剩一片空茫。 万般剑意化而为一,有形化无形,万象既无象。 陆亭云用两剑解决了与楼映萱缠斗许久的暗堂,楼映萱惊诧望向他,提着的气一松,脚下打了个晃,伸手扶住草木屏障稳住身形,然后才看见了陆亭云手上的令牌。 青冥君三个字直直映入眼帘:“所以……所以宋怀尘真的是我们宗主转世?” 宋怀尘是青冥君,陆亭云能用他的令牌:“那你又是谁?” “我是陆亭云。”他只有这一个名字。 陆亭云抬手将令牌扔出,刻有青冥君字样的令牌于半空中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宋怀尘手中的斩.马刀内。 穷渊之主是称号,青冥君是本名,而宋怀尘,是红衣白发的神仙到了凡世之后,给自己起的名字。 穷渊之主这个称号,只有知道穷渊存在的神仙们才会称呼,称他青冥君的人最多,而“宋怀尘”这个名字,他只允许陆亭云喊。 “青冥君听上去就不像个人,宋怀尘这名字多好听。” 青冥君对陆亭云说他想做凡人,所以记得喊他这个凡人名字。同时他又特意关照陆亭云:“我到底是个神仙,不能在凡人面前失了威严,所以宋怀尘这个名字,你没人的时候喊喊就行,别让其他人听见。” 陆亭云点头应下,不疑有他,只当是宋怀尘图个新鲜,因为无聊玩个花样,一如他建立无象殿一样。 凡人修仙多半走的是需断情绝欲的清修法门,陆亭云本就是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走的自然也是这条路。 他本就于人事不够精通,修了清净法门,在某些事上更是迟钝无比。 他听不出青冥君话里隐藏的深意,也没能看透青冥君设立无象殿的真正目的。 小童子的话醍醐灌顶,而后陆亭云又花了很多年,才一点点明白了青冥君所作所为中深藏的意义。 青冥君想做凡人,只想做陆亭云一个人的凡人。 神仙想做凡人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喜欢的凡人走的是断情绝欲的神仙道。 如果神仙都是无情无欲的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8 ,那我只能做个凡人了,我做凡人陪你……也希望你别成仙。 这样的话青冥君说不出口,因为陆亭云修炼的初衷是为了他,为了劈出那破海的一剑,送穷极无聊的他到凡世走一遭。 青冥君生于穷渊,困于穷渊,穷渊是他迈不过的天涧,但穷渊拦不住陆亭云。 陆亭云是人而非神,劈出破海一剑耗尽了毕生修为,送宋怀尘到了凡世后几近油尽灯枯。陆亭云自认这条命是宋怀尘给的,自己送他出了穷渊,死也是死得其所。 但青冥君不想让他死:“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了,这就要没了?”神仙自然知道怎么救人,但一直被困在穷渊的神仙还真没有那些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青冥君去求、去换、去抢,终于在陆亭云走进轮回道前把人救了回来。 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他发现陆亭云对自己而言,不只是一个说话聊天打发时光的对象了。 凡人太脆弱了,哪怕他已经成为了修士,青冥君怕哪一天陆亭云再出事,而自己又凑不到救人的药材,于是有建一间藏宝阁的念头。 他在凡世毫无根基,建藏宝阁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谁能帮他?首选就是陆亭云。 “凡间有趣、有用的东西很多,但凡人寿元短暂,大多又不懂得珍惜,倒不如我们来帮他们存着,等他们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能知道到什么地方找。”青冥君是这么对陆亭云说的。 “让我们来建个藏宝阁,名字……就叫无象殿吧。” 青冥君给自己起了宋怀尘这个名字,然后占了一卜,找到了命格契合的两个小童子来帮忙打理,从一件宝物开始,无象殿慢慢形成了,而后度量衡应运而生。 无象殿藏宝无数,秘籍,丹药应有尽有,但宋怀尘给陆亭云占卜,仍能占到他的死亡,那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亦不能挽回的死亡。 宋怀尘起卦问天,为什么陆亭云一定要死? 因为过刚易折。 那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性格?因为他在千年磨剑中养成的坚韧,因为他是剑石生灵,辨是非曲折总不过是一剑斩断。 归根结底,是因为你青冥君点化了他,让他成了人。而人,总有一死。 这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因果,青冥君点化了陆亭云,陆亭云送青冥君入世,让向往凡世的神仙真正成了宋怀尘这个人,宋怀尘有所求,自然就有求不得。 如若不是因为青冥君与天道同时诞生于鸿蒙初开之时,天道对青冥君存了几分容忍和退让,在踏上凡世那一刻,陆亭云就该死了,他不该被救回来。 是陆亭云用他的一条命,换来了宋怀尘这个人。 “那现在用我的命,再把他的命换回来,也不是不行吧?”宋怀尘思索着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是睥睨,“既然天道能放过我一次,也能放过我第二次吧?” 他是宋怀尘,也是青冥君,知道幽微奥秘的方法,能铤而走险,做到虽身死,而魂魄不亡。 宋怀尘知道自己会轮回,会遗忘,于是留下了一条条线索,好让自己记起来,然后去寻找陆亭云,他相信不管过了多少年,陆亭云依然会等他。 然而现实和计划显然有了误差,最直接的一点,陆亭云不该轮回,可他现在却成了凡世修士。 持刀而立的宋怀尘问对面扇子下的人:“是你动了手脚?” 第102章 对面的暗堂收了扇子,随着扇叶缓缓合上, 扇面上的画面渐渐淡去, 最终又恢复了素白一片。 “青冥君……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暗堂没有直接回答宋怀尘的问题, 而是感慨似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说, “青冥君……我连你有什么布置都不知道,又何来做手脚一说?” “不知道我有什么布置……那为什么要杀宋怀尘?” “无象殿是海外仙岛,宋怀尘一个凡人呆在那里已经不合适,当守殿人更是不对。是因为明堂长老德高望重, 无象殿才勉强允许他继续待着。如今他好不容易走了,明堂居然还专门派了两名弟子下来找人……宋怀尘的存在,坏了无象殿的规矩。” “坏了规矩的是明堂长老,不是宋怀尘, 你找错人了。”说话的是陆亭云, 他越过了草木屏障, 站到了宋怀尘身侧——是侧后方落后宋怀尘一步的位置。 草木屏障缓缓收缩, 华池用树枝载了楼映萱过去, 做师妹的扶着师兄的胳膊站稳, 手攥着华池的袖子:“我、我、我要缓缓。” “慢慢缓……”华池拉着她又往后退了段距离,和黄药师站在了一处, “接下来没我们什么事了。” 黄药师目睹了一切,大概也看懂了:“宋怀尘有个不得了的身份,陆亭云也差不多,”他谨慎的撑起了结界, 把三个人保护起来,“那这个暗堂呢?他们好像认识?” 与宋怀尘的轻松不同,陆亭云显得很慎重,他手臂与手腕绷着一个角度,剑尖下垂,剑身上覆着一层灵光,那灵光一明一灭,与陆亭云的呼吸相应,是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出剑的动作。 “真是熟悉的画面啊。”暗堂仿佛藏着无限感慨,每一句话都拖着长长的感叹。 宋怀尘侧了下头,对陆亭云说:“往前站。”他的视线在暗堂身上没有移开,虽然动作随意,但实则精神也是紧绷的。 持剑而立的陆亭云仍以呼吸吐纳的法门吸收着周围的灵气,不断提高自身修为,只是迈入大一品境界后,仅凭吐纳法门提升修为进展缓慢,短时间内几乎看不出区别。但随着记忆的恢复,他所修炼的万象剑法已入化境,整个人便如同他手中的鸿冢一般,明锐锋利,剑意冲天。 因为戒备与敌意,陆亭云神色冷肃,宋怀尘一句“往前”让他的表情有瞬间的柔和,他往前迈出那一步时低了下头,像是想看清并记住自己迈出的这一步,又像是想掩饰不合时宜上翘的嘴角。 暗堂看着两人由一前一后变为并肩,声音里终于没了感叹:“这倒是新鲜。” “陆亭云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明堂长老算账,原因有二,一来明堂长老无可取代,二来,问题的症结不在于他。” “明堂长老也是个被蒙蔽了的可怜人,对他下手我于心不忍。只要没了宋怀尘,一切都能回归正轨了。” “但你不觉得宋怀尘也很可怜吗?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被你追杀。” 宋怀尘,或者说青冥君察觉了暗堂话语中的漏洞,“你刚刚明明说不知道我的布置,却又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宋怀尘了?” “我是不知道你的布置,如果我知道了,当时就会阻止你。”暗堂回答,“至于宋怀尘……我了解明堂长老,他对你太特别了。” “也就是说,你知道宋怀尘是谁,却仍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39 要杀他。”陆亭云的剑提了起来,剑尖指向暗堂,“你要杀他,不是因为他坏了无象殿的规矩,而是因为他是青冥君。” 暗堂的手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扇柄,说话口气倒算得上平稳轻松,面对宋怀尘和陆亭云两人,他仿佛有什么倚仗一般,并不紧张——听他的说法,他是知道两人身份的。 “就算我再怎么熟悉明堂长老,要察觉他尽全力藏着护着的宋怀尘到底是谁,还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绘事又不是傻子,我了解他,他也懂得怎么对付我。” 绘事是暗堂长老的名字。 绘事、后素,是青冥君在凡间找的两个小童子,后来分别执掌明堂、暗堂。到了后期,青冥君完全是个甩手掌柜,无象殿的各类事物,全是他们在处理。除非是像那个小神仙要借“长亭暮晚”这种涉及到青冥君本人所有物的事情 ,才会上报给他,让他亲自决断。 甩手掌柜之下常有人心浮动,然而即使青冥君完全不过问一句,两个小童子依然守着他定下的规矩,不逾越一步。因为宋怀尘捡到了他们,养大他们,并带领他们踏上了修行路,亦师亦父的角色让他们对青冥君抱持着敬畏与忠诚。 曾经的敬畏与忠诚,随着时间褪了色,如今,其中一个长大了的小童子想要杀他。 “我说的是实话,开始时我确实是因为宋怀尘坏了无象殿规矩看不惯他,”暗堂长老后素先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这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他潜意识里仍会为宋、陆两人的否定而紧张,于是要辩解。可他毕竟不是当初那个小童子了,他这么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但当我发现了宋怀尘是谁,而他又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后,我觉得与其强逼着他记起来,死亡是更好的解脱。” “时间已经过去了万年,无象殿还是原来的样子,你们可以说这是固守传统,但在我看来,却是故步自封。我一直以为绘事不愿意改变是为了留点往昔念想,于是不断地劝他,我劝不动他,却因为不知根底没有放弃。后来……在我知道你是谁之后,才知道他维持无象殿原模原样不肯改变,是为了等你回来不至于不认识它。” “绘事嘴很严,他不肯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安排,”暗堂长老望向宋怀尘,隔着面具,他的视线依然有如实质,有切实的重量,“于是我去找陆亭云,陆亭云的嘴更严,但他不会掩饰,我能从他的表现中找出答案。” “可我又失望了,陆亭云也忘了,甚至他已经经历了好几世的轮回。我去寻他的轮回经历,发现他的轮回不仅突破了仙凡境界,更突破了时间的限制。无象殿藏尽天下宝藏,但没有一件有这样的能力,他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在找你,却始终找不到你。” 陆亭云开口打断:“我找到他了。” 不管是之前的剑修还是现在的陆亭云,都是持身端正的君子,因为自己的目的而去阻止别人时,就不由的透出了急切和心虚。 宋怀尘横过斩马刀,把陆亭云的剑压了下去,对后素道:“继续说。” “青冥君你其实成功了,剑仙陆亭云确实脱离了轮回之苦,虽然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进了轮回,但在进轮回之前,陆亭云也一直在找你,那时候的寻找他借助了无象殿度量衡的力量,所以我都知道。” “我以为他是执念放不下,在无象殿见了宋怀尘,看懂了绘事的种种行为,我才知道这是你一早就布置好的。” “你一早就布置好……却唯独不告诉我。”后素语气中的感叹又带出来了,“陆亭云姑且不论,绘事、后素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选择告诉他而隐瞒我?” “我一开始很伤心,后来想通了,青冥君你那么厉害,肯定比我们聪明,就像小时候我们一直被你带着走,如今你的安排,一定也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后素的感叹句中带出了讽刺的味道,他到底是不满且愤恨的,为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绘事更得信任? “你肯定能算到我想要变革,你肯定能猜到在知道宋怀尘就是你之后,我会产生什么想法。” 宋怀尘于是问:“你产生了什么想法?” “你不告诉我是为了多一个选择,求一个解脱。” 陆亭云心头一凛,他想到了宋怀尘心魔那句“给我解脱”。心魔不是宋怀尘,但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宋怀尘内心深处的想法,也许宋怀尘本人,确实在求一个解脱。 “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源于一个执念。”后素的话说得含糊,没说什么事,没说什么执念,但大家心知肚明。他的含糊,是对陆亭云的客气,考虑到他对宋怀尘的一路追杀也没对陆亭云留手,这份客气不伦不类得很奇怪。 “但你并没有问一句,那个人愿不愿意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好意。” “你——” 陆亭云再次被宋怀尘拦下了。 “继续说。” “死亡不是终点,轮回永无尽头,每一世都是崭新的经历,无论仙凡皆是如此,这不可谓不是一种幸运,不管你这辈子过得多么糟糕,你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有人盼望着寿与天齐,也有人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然后去迎接崭新的生活。” “陆亭云本来是有这样的机会的,但你硬生生的把机会抢走了。” “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愿不愿意?” 第103章 “我就站在这里,你不问我却问他?”陆亭云嗤笑, 大力推开宋怀尘横在自己身前的刀, 一剑刺了出去, “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那一剑无形无色, 纯粹的剑气携着剑意直刺而去,空气都被碾成齑粉,剑光所过之处,景色扭曲, 裂缝又出现了,罡风卷出,居然被陆亭云的剑给挡下了! 这一剑是破海式,是将劈开阑干海的招式, 即使如今修为不足, 剑招威力依旧可怖! 后素翻转折扇展开, 这一回面对着他们的不是素白绢面, 而是描金绘银的富贵锦绣。 扇面展开便是宝光漫天, 无形无色的剑光刺入其中, 因破开了光芒故而显出清晰的轨迹来,暗堂挥扇, 扇出不输于裂缝中罡风的飓风,用扇骨挡剑气。 宋怀尘出刀,一刀横斩,将飓风罡风统统斩碎, 秘境摇摇欲坠,地动山摇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崩塌声。 天上传来雷鸣之声,雷鸣中更含着难以言说的声音,那是天道的警告。 “你说这么多,是觉得我知道后会愧疚吗?”宋怀尘往天上看了眼,挥手又是一刀,他这一刀平滑的斩开了秘境的景色,就像裁开窗上的纸绢,让人得以望见窗外的风景。 窗外有青山绿水,镜湖一面。 是映山湖。 暗堂挥动折扇,化去陆亭云的剑气:“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0 青冥君行事无忌,但称得上是个善良的好人。” “看看外面吧……我是好人?”宋怀尘甩出刀鞘,把暗堂往裂缝里砸,“换个地方,天道不乐意了!” 暗堂合起折扇,将宋怀尘的剑鞘撞回来,自己跃进了裂缝:“不用你提醒!” 宋怀尘陆亭云紧随其后。 “你说了那么多,是不是漏了点什么?”从万武兵库到映山湖,是从一个秘境到另一个,穿越秘境时,三人都无法动作,宋怀尘趁这个时候问后素,“你漏了你的野心。” 就算不用占卜之术,光从两个童子平日里的表现,宋怀尘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虽然表面上都是恭敬,但不同于绘事的老实憨厚,后素显然是有野心的。 野心有利于扩张,所以宋怀尘依然培养他,并给了他很大的权利,让他动作。 但同样是因为野心,宋怀尘没有把自己的布置告诉他。 宋怀尘在无象殿与度量衡里藏进了自己的记忆,为自己轮回后的归来做路引。 这一世是映山湖龙骨上的记忆首先告诉宋怀尘,你忘记了东西,从而引起了宋怀尘的追寻。 映山湖是当初青冥君抛下龙骨的地方,是数代凡人修士为争夺龙骨而尽数殒命的战场。龙骨一直是青冥君亲自保存的,时间长了,无象殿的人基本想不起它,但只要后素得到哪怕一点点消息,以他的聪明,以及对青冥君的了解,肯定会想起龙骨,想起映山湖。 后素不希望青冥君回来,因为青冥君的布置不仅影响了他自己,更困住了无象殿,万年之中,无象殿一成不变,毫无进取与发展,后素有野心,想要执掌整个无象殿,想要把它推向更高的层次。而创造了无象殿的青冥君,如今已经成了阻碍。 青冥君在意的只有陆亭云,不管是无象殿还是度量衡,都只是他达成执念的工具而已,后素其实很清楚,只要青冥君回来,绘事就不会守着旧有的一套不肯改,而宋怀尘的心思都在陆亭云身上,不会管他把无象殿变成什么样。 但后素等不了,他被蒙在鼓里等了一万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不觉得这次宋怀尘会成功。而他又有野心,他觉得没有青冥君,不管是无象殿,还是陆亭云,都会更好更自由。 他对陆亭云客气,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石头剑仙的生生世世都被宋怀尘囚禁了,可怜的很,比他这个当小童子的更可怜。陆亭云看似厉害,看似被宠爱,实则也不过是宋怀尘满足自己愿望的棋子而已。 跨越秘境的时间是非常短暂的,后素回答时脚已踩上了实地:“不管我有没有野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能收手吗?” “当然——” 宋怀尘话没说完,就被陆亭云截了过去,剑修斩钉截铁:“不能。” 他们站在映山湖湖面上,湖水平静清澈,能直直望到湖底,湖底是累累白骨,透出森森阴气。阴气随着湖面蒸腾的水雾覆盖了整个村庄。 水雾覆盖,映山湖幽暗不明,曾经鸡犬相闻人声不绝的村子如今安静得可怕,山路上燃烧着小朵小朵的青碧鬼火,路两旁盛开的是来自地府的彼岸花。 时间是上午,是农人劳作的时刻,路上田间安静,但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个半透明的,游荡的魂魄,有的是衣衫褴褛的平民,有的甲胄加身的士兵,也有穿着奇特的术士,他们有的形容完整,有的却缺胳膊断腿,有的脖子歪在肩膀上,露出被砍断一半的颈骨,有的肚子上破了洞,血淅淅沥沥的往下滴…… 他们面色青白双目无神,麻木机械的做着耕种的动作。魂魄们离地漂浮着,耕地的动作也是落在虚空中的,然而随着他们的动作,地面上实实在在的出现了耕种的痕迹。 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庄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它是未能往生的亡者们停留的地方。 宋怀尘清晰的记起了无常鬼对自己说的话,他一念改千万人命格,使无辜者枉死,因果轮回,十殿阎罗罚他遍尝枉死者苦楚。 青冥君原本寿与天齐,却因做了恶事得五衰相,入地狱进轮回,他漫长的寿元被分给了这些枉死者,让他们以亡者之躯,享生者安乐。 “等那些凡人们活够了他们本来的寿元,你就能入轮回了。”黑衣无常鬼这么告诉他。 名为莫洵的黑无常不把宋怀尘当做十恶不赦的罪人——虽然宋怀尘确实被阎王下了十八层地狱,莫洵愿意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告诉他一些本不该让他知道的事情:“你入轮回之后,大概先会当几世凡人,过得不会太好,等把欠的债还了,你就又能做回青冥君了。” 天地初生时的那朵灵火是无可取代的,等他偿了罪孽,还能做回他的神仙。 宋怀尘还受着刑,乐得有个人和他聊天分散注意力。他知道莫洵为什么对他特别关照,因为莫洵就是他从陆亭云剑下抢下的恶龙残魂。 “我积的恶因很多,救了你,算不算结了个善缘?”宋怀尘闭着眼忍受痛楚,问他。 莫洵看他身上雷电交加刀劈斧砍:“现在我和你说话,不就是善果吗?” “救人一命别说造七级浮屠了……居然只能换个陪我说话的人?”宋怀尘嘀咕,“不划算啊。” 莫洵调侃他:“虽然此说话非彼说话,你所求的,不就是个说话的人吗?” 宋怀尘睁开了眼睛:“你知道?” “是我勾了你的魂入地府,自然看得见你的生平。”莫洵抱着黑色哭丧棒,站在十八层地狱的鬼哭狼嚎中,带着从远古洪荒而来的出尘味,“你的目的,恐怕知道的人比不知道的少。” 认识青冥君的,基本都能看出他对陆亭云的特别。 “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宋怀尘语气里满满都是自嘲,然后他突然想到,“黑无常,你能看到我的生平,也能看到陆亭云的吧?” 莫洵没说话,是默认了。 “他到底,明不明白?” “有些事情说透了就没意思了,”莫洵不回答他,“你还要在这里熬万年有余,慢慢猜呗。” 莫洵的拒绝是调侃,是让青冥君有个念想把注意力从身上的疼痛中分出来些。 但同时,也是为了让他安安稳稳的呆在地府。无象殿度量衡是横跨仙凡两界的庞然大物,而它们的起因都是陆亭云。 青冥君为了教陆亭云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几代修士因一截不可能得到的龙骨枉死战场,做事太疯狂。 他劝陆亭云做事留一线,自己行事却走了极端。 莫洵不敢对青冥君明说,怕他知道了之后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青冥君,执念太深。 从青冥君被勾魂入地府,到宋怀尘站在映山湖与暗堂对峙,时间过去了万年,期间宋怀尘已经历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1 了几世。 宋怀尘当初的感觉没有错,他入轮回太早了。算命先生们算不出他的阳寿才是对的,他的寿元还在映山湖魂魄们的身上慢慢耗着光阴。 地府不会无缘无故放人,宋怀尘离开,自然有人代他受刑,分了寿元给他去活。 这个人会是谁? 除了陆亭云,宋怀尘想不出其他人选。 身侧陆亭云已然出手,他在湖面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贴着湖面向前掠出,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一道笔直的波纹,陆亭云的剑尖点上了暗堂展开的扇面。 扇面金银点缀,锦绣辉煌,陆亭云的剑点在了扇面镶嵌的一颗红色宝石上,咔擦轻响,宝石失去光泽碎裂,而陆亭云那一剑的锐利也被完全挡下。 水面波纹散开,周围魂魄漂浮依旧,两人的这一次交手,仿佛没半点声势。 然而—— 两人交手后一触即离,剑尖离开扇面的刹那,暗含其中的威势骤然炸出,嗡一声,映山湖湖心陷落,湖底白骨向四周飞散,咄咄钉入四周山壁,湖水呼啸,巨浪将田地毁于一旦,魂魄们终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纷纷转身看来。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麻木的望过了来,温度越降越低,湖水结冰,而阴冷的水雾更浓,地底有沉闷的隆隆声响起,地面开始震颤。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宋怀尘一声大喝,将斩马刀向下刺去,他的全力一击,只让刀刃刺穿了冰面,封冻的湖面依然坚硬。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 艳红的火在冰面下燃起,照亮池底黑色潮涌中的一张张鬼面。 森然阴气撕咬着沸腾的火焰,彼岸花在冰面上盛放。 铜钟声从山峰上传来,归园田居绽出温暖的光芒,主峰之上,符文流星般落下,点亮映山湖各处阵眼,大阵苏醒,封印阴煞的力量汇聚于映山湖湖面,汇聚到宋怀尘的刀锋之上。 冰面下的火光为之一盛,泥浆般的黑水被逼退了寸许。 宋怀尘额头见汗,坐落在万朔山上的归园田居是为了镇压而存在的,它镇压的不是恶龙的那截骸骨,而是枉死者的怨气。 龙骨出水的那一刻,对它执念深重的白骨山随之现世引得黄泉逆流,万年前的惨状重现于如今的太平天下,惊动了地府无常鬼。 好在当时宋怀尘在,引归园田居现世,撑开结界,阻挡了怨气外溢,并维持了映山湖世外桃源的假象,亡灵生灵两不相扰,地府无常才没有直接出手。 归园田居是青冥君建的,结界是他设下,如今眼见有怨气外溢的征兆,他第一反应便是加强封印。 映山湖怨气太重,一旦泄出去,便是生灵涂炭。 一声轻嘲伴着扇面扇下的阴影一起到来:“所以我说,青冥君是个好人啊。” 第104章 折扇迅雷般扇下,描金彩绘在空中拖出残影, 如怒龙如闪电, 空气焦糊的味道与山岳般沉重的威压劈头罩下, 宋怀尘肩膀一沉,刀锋又被压下两分。 维持着结界的宋怀尘对暗堂的这一招避无可避! 陆亭云一剑抢上, 暗堂直接伸出手去挡,掌心黑光凝实,也是一面扇子形状。那面扇形是软的,展开的两翼向内包裹, 将陆亭云的剑光吞噬了。 剑光虽被吞噬,剑意仍在,暗堂的衣服被割出数道裂口,血飞了出来, 然而扇下折扇的动作不停。陆亭云修为境界比他低了太多, 暗堂的动作仅仅只是被阻了一阻, 陆亭云连句小心都没来得及出后, 扇子已经拍下去了。 呼一声, 阴森浓雾被吹散, 然而除了这一阵大风,暗堂合下的那一扇半点威力都没有。 “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宋怀尘的声音从扇面下传出, “老虎学了猫的本事,想把猫吃了,好在猫留了一手,爬上树躲过了老虎的追捕。” 咚一声闷响, 是宋怀尘用什么东西从他那头撞了下伞面,暗堂如遭重击,疾退而去,手中的扇子咔啦一声,居然折了好几根扇骨。 那一头宋怀尘一手按在斩.马刀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金色的扇骨。脚下是火焰的红光与升腾的阴森雾气,他重心压在刀上,斜斜站着,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意思。 暗堂检查了下自己的扇子:“这就是你给自己留的一手?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们?” 他说我们,把明堂长老也包含进去了。 “如果你没唱这欺师灭祖的一出,我自然会一直信任你。”宋怀尘不否认自己留了一手。 暗堂长老后素冷哼一声,直接把扇子扔到了旁边地上:“绘事可要伤心了。” 宋怀尘手一松,扇骨落地,同时落地的,还有他胳膊上淌下的血。挡下暗堂的攻击他也不是毫发无伤。即使恢复了记忆,现在宋怀尘的修为和曾经青冥君的修为差距太大,借着封印的力量,他也隐约有压制不住怨气的感觉。 好在后素用的是他给的法器,还有化解的办法。下一次……当暗堂长老实打实用境界来压制他,攻击他,他就黔驴技穷了。 单手按着的斩.马刀轻轻颤动,封印被下头的鬼面撞击着,无法彻底闭合,宋怀尘眸色渐深。 和暗堂长老后素,自己曾经的小童子对上,宋怀尘心里其实没底,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胜算,但想要让青冥君露怯,不管情况都危急,都是不可能的。 同样想起了前尘往事的陆亭云在战斗时非常沉默,也极坚韧。之前一击被化解,足够他看见自己和暗堂的修为差距,但他被击退后立刻调整身形,见宋怀尘没事,毫不保留的又一剑刺出,同样像是看不见察觉,不知放弃为何物的打发。 陆亭云剑意卓绝,每一剑都干脆利落,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稳定更锋利,呼吸吐纳的法诀运转到极致,修为不断提升。 后素接下陆亭云这一剑,鲜明的感受到了其中增长的力道:“陆亭云,我不想杀你。” 陆亭云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吐出的字眼也挺嚣张气人:“说这话之前,你得确定自己能杀得了我。” 他手上不停,又一剑刺出。 “我们是同病相怜的,都被青冥君玩弄于股掌之中,”后素真的就如他说的那样,只是防御,不主动对陆亭云出手。没了法器,他直接将黑色灵力凝出扇形,当法器使用:“你不问问,青冥君有没有对你留一手吗?” 陆亭云根本不理会他的挑拨,继续出剑。 宋怀尘守着结界不能动,看着陆亭云和后素你来我往,后素的问题陆亭云不回答,宋怀尘倒是给反应了:“当然也留了。” 剑光道道,在映山湖冰面上割出一道道刮痕,冰面未碎,底下泥浆似的鬼面黑潮却骚动了,竭尽全力的向上冲撞。宋怀尘将受伤的手也按上了刀柄,血顺着刀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2 锋淌下,冰面下被撕咬着的火焰颜色变得更加鲜艳,炽烈的火光透过冰面传出,变成了明亮的金红色,被剑气灵气撕裂的妖异彼岸花片片飘落,在金红光芒中带上了端庄的意味。 宋怀尘这么回答后素:“我把自己的命留给他了啊。” 这个留一手,和对后素的留一手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后素冷笑:“但看起来,他并没有珍惜你留给他的东西。” 这也正是宋怀尘疑惑的,陆亭云不该轮回。如今听后素的话音,他也没有插过手,完全是陆亭云自己的选择。 宋怀尘实话实说:“我很疑惑,也很失望。” 陆亭云稳定的剑因为宋怀尘的“失望”偏了方向,后素仅仅只是侧了下身,就避过了这一剑。 灵力走岔,这一剑的威力却异常的强,冰面被劈出深痕,冰屑乱飞。 宋怀尘声音疑惑:“你明明很在乎我,”他一句话,就能乱了陆亭云的剑心,“为什么不肯等我?” 青冥君背着陆亭云布置,却对他透露了自己会回来的消息。 “我等你,等了一千年。”陆亭云依然出剑,稳定沉着的剑招突然变得发泄式的凶狠,“我等了你一千年,你却没有回来!” 他在阑干海的尽头等宋怀尘,日日枯坐抱剑冥想,年复一年。被封印在凡世的恶龙魂魄偿了罪孽,得自由,循着最初的一线因果,落入了沧海桑田后,化作了寒潭的海之尽头。 起初时,恶龙的残魂不过是一道流淌的墨色,后来渐渐凝实,眼见着就能化形。 起初时,陆亭云不过是因为和宋怀尘的约定,而对恶龙魂魄视若无睹,日日相处,回忆重重往事,却觉得那条被自己斩杀的龙,仿佛也没有当初自己认为的那么十恶不赦。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石头剑修都换了副柔软心肠,而宋怀尘,仍没有回来。 陆亭云等不下去了。 “我来找你。”陆亭云遇见了,却总是错过。 是因果报应,曾经的他不回应青冥君,如今青冥君听不到他的声音。 陆亭云在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失望,不知是时光还是失望让他白了头发。他看见了轮回里的悲欢离合,渐渐明白过来,只有放下执念,才能得偿所愿。 “我确实没有轮回。”宋怀尘掀开的层层封印之后,是庞大而杂乱的记忆,就像用出剑的方式梳理灵力一样,陆亭云在不断的进攻中理顺的记忆,“我只是封印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元神出窍,寄魂于一个死胎之中入了世而已。” “而已?”火光摇曳,地下鬼面翻腾,宋怀尘按着刀柄的手上青筋蹦出,他站立不动,却在进行一场极激烈的战斗。 他语气却还是平静的:“就算是死胎,你这么做也是夺舍,借死胎的身体入修真道,不知道乱了多少人的命数,地府居然允许你这么做?” “我认识莫洵,莫洵也认识我。”莫洵便是那条被陆亭云斩杀的恶龙,当时已是在地府说得上话的黑无常,“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帮了我。” 宋怀尘了解莫洵:“他虽然懂得变通,但不会破坏规矩。” 可莫洵却让宋怀尘提前入轮回,又让陆亭云寄生到了死胎上。 “你做了什么?” 陆亭云这回不回答了:“青冥君有很多事都不对我说明,如今我瞒他一件事,也不过分吧?” 宋怀尘笑:“听上去好像挺有道理啊?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后素挡下陆亭云的又一剑,拖着调子开口:“该说的,都说完了吧?”他的口气不同寻常,挡下陆亭云的招式也不是普通的防御,一道灵光黏在了陆亭云的剑上,陆亭云只觉得鸿冢突然变得极沉,沉得他握不住,剑尖蹡踉一声砸在地上。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让你做个明白鬼,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我就出手了。” 宋怀尘摇头:“你要我死,是魂飞魄散的死法,我做不了明白鬼。” 后素不答,向宋怀尘推过一掌。 那一掌推出了浓郁的黑色灵光,以及毁天灭地的气势—— 不只是气势。 周围山峦在可怖的威压下已经开始崩塌,碎石不是往下掉,而向上扬,化作齑粉轻烟。 映山湖坚硬的冰面咔擦作响,裂纹骤现,冰面上的彼岸花尽数化为飞灰,而冰面下的火光刚蹿出来,就被沉重的灵压给熄灭了。 冰面裂纹在宋怀尘身前一丈的位置停住了,他脚下的冰面上燃烧着封印法阵的暖光,摇曳着火焰的金红,是漆黑灵光覆盖下夺目的亮色。 陆亭云在宋怀尘不远处,暗堂封住了他的剑,就是封住了剑修的全部,他脚下冰面完整,也有火焰暖光摇曳,然而更清晰的,是那一圈银亮的颜色。 画地为牢。 只要你不出去,外头无论什么,都进不来。 宋怀尘心魔的画地为牢与之相反,因为心魔便是人心幽暗的倒影,困住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陆亭云不懂宋怀尘要做什么,或者说不愿意懂:“……宋怀尘?” “宋怀尘……”是宋怀尘自己接了话,“不是好人。” 他将刀从冰面中拔.出,封印瞬间破碎,怨灵的鬼哭狼嚎声充斥天地!映山湖上的结界骤然亮起来,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结界挡不住恶灵! 鬼面冲出,依然咬着火焰不放,火焰冲向后素拍出的黑色灵光,冲向面色骤变的暗堂长老—— “你疯了,你把它们放出来了!”暗堂长老厉声嘶吼。 全盛时期的青冥君全力以赴才封印住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挡得住! 封印一破,他活不成,但天下也是生灵涂炭,宋怀尘怎么敢! “宋怀尘不是好人啊,”宋怀尘挥刀,刀上是燃烧的火焰与冲天的怨气,他眼底被映出一片血色,“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第105章 宋怀尘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让陆亭云活下去。 他已经不择手段的做过一次, 如今重来一遍, 连负罪感都是极微薄的。 暗堂的黑光坚持了一瞬, 不堪重负的破碎了。它为暗堂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后素瞬间退远。 宋怀尘站在原地没动, 红衣发白被怨气灵气卷起,长相精致的男人此刻满身都是张狂气,他视线冷冷一抬,又一刀劈出—— 这一刀极绚烂又极可怖! 从冰湖之下冲出的红色火焰点燃了整座村庄, 火线行进速度极快,瞬间烧到归园田居脚下,缥缈出尘的仙人府邸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在蒸腾的高温中扭曲出了地狱般的景象。 火焰滋养了彼岸花, 让艳红的花朵大片大片盛开, 又因为过高的温度让它们迅速的凋谢。凋零的花朵反过来滋养火焰, 火焰更明亮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3 更盛大。 鬼面们如烟雾, 在火焰间飘浮, 遮挡了光芒, 于是火海变得暗沉不详。 大量鬼面聚集在宋怀尘这个罪魁祸首身边,嘶吼着想要咬上去, 却畏惧于他周身的火焰,只能张牙舞爪的绕着他飞,试图寻找到一线破绽。枉死者的怨气凝出了冰冷而黑暗的雾霭,让他周围环境格外阴暗, 但就在这片黑暗中,宋怀尘偏偏是明亮的,他红衣炽烈,刀上火光炽烈,炽烈得聚集在他身边的鬼面们近不了身! 他一刀挥出,火舌射出,拉出长长的火线,洞穿了路上遇到的鬼面冤魂,直追着暗堂的后心而去—— 这一招借用了封印上青冥君的力量,后素根本躲不过。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后素突然喊了句,语气里满是悲怆,似乎自己还念着旧情一般:“青冥君,你果然要杀我?” 宋怀尘不懂他脑子里到底转了什么念头,毫不动摇:“犯上作乱,不该死?” 后素是他的童子,童子要杀师父,无象殿暗堂长老要杀宗主,无论哪种,都该死。 那一刀直接要了后素的命,火舌刺穿了他的肉身,也贯穿了他的魂魄将之推出肉身,高温灼烧的同时,鬼面张大嘴扑了上去,生魂大补,它们怎么可能错过。 眼见着后素就是魂魄破散的下场,一道雪亮的剑光突然刺了过来—— 剑光冽冽斩断火舌,其中满蕴的浩然正气让张牙舞爪的鬼面一哄而散。 陆亭云伸手,抢下了后素的残魂。 “做事留一线。”他迈出了宋怀尘给他圈出的画地为牢,“你教我的。” “我不在乎多背一份因果。”宋怀尘将刀杵在地上,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喘息声。男人微微弓了背,身体重量大半压在刀柄上,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站稳一样。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陆亭云眼皮一跳,归剑入鞘,扶住了宋怀尘的胳膊。 宋怀尘看他一眼,又抬眼望向四周,火焰燃烧着,映山湖上结界黯淡,归园田居有了崩塌的征兆。刚刚强行借用封印的力量已经让他这具魂魄不堪重负,神魂上撕裂般的痛楚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他没法阻止鬼面突破结界遁入凡世,索性什么也不做了:“反正我已经背了这么多条命了。” “做事留一线……你放出怨灵根本是不留余地,你为什么这么做?”陆亭云看着宋怀尘,眼神中透出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他大概猜到了宋怀尘的目的,语气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颤抖。陆亭云不是什么都不懂,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石头剑修已经是个有玲珑心肝的人了。这一世又是陆亭云主动去招惹了宋怀尘,“不管是青冥君还是宋怀尘,虽然称不上圣人,但后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好人,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站在这里,你还能说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宋怀尘突然笑了,眼底映着一片红色的宋怀尘笑容里掺入了张狂——或者说疯狂,“伤天害理的事我做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逼你,第二次,是为了活下去。” 宋怀尘做了那么多布置,只要不是魂飞魄散,他肯定还能回来,后素不希望他回来,就必须要他魂飞魄散。 宋怀尘不想死。 火光中的宋怀尘不再是那副出尘的模样,他沾染了满身烟火味,眼底的红色让他几乎有了魔相。 “我不想死,因为我想终有一天,能和你安安稳稳的长长久久。” “……这是我,几万年的执念了。”距离宋怀尘第一眼看见陆亭云的那一天,已经过了好几万年了。 宋怀尘想起了曾经,画地为牢里的心魔就是执念。宋怀尘用一个圈注释了自己的执念,以提醒自己不忘。 想起来了,执念与本身融为一体。心魔不再以独立的意识存在,不用再独自承担那份痛苦,这就是他口中的解脱。 陷落声中,归园田居坍塌,映山湖上方结界出现裂纹,鬼面们仿佛也知道自由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一个个远离了宋怀尘,往结界上冲撞。 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里,岌岌可危的结界回光返照般的明亮起来,凌冽正气将撞击结界的鬼面们烧成一团团飞烟,而结界上的裂纹也越发密集,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 陆亭云看了宋怀尘一眼,轻轻的松开了他,随即,剑光亮了起来。 大一品境界,在后素面前不够看,在凡世支起一个覆盖整个映山湖大小的剑阵,却是做得到的。 陆亭云剑气凌冽,正气浩然,靠的近的鬼面们化作了飞灰,然而同样的,剑阵被怨气沾染,骤然黯淡了下去。 鬼面怨气太重,数量太多,一座剑阵没几息就被彻底消耗了。 陆亭云又一座剑阵叠上。 疼痛与脱力感让宋怀尘几乎要站不住,他无力阻止陆亭云,也没想着去阻止他,宋怀尘只是摇了头:“你耗不过它们。” 大一品境界是没法做出映山湖结界的,映山湖结界都挡不住的东西,陆亭云不可能挡住,他暂时能阻止鬼面,不过是凭了剑上正气凌冽。 “它们阳寿未尽,你斩杀他们,会背上不必要的因果。放他们出去,不过是我又造就了一座映山湖,在地府待一段时间,就又回来了。”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在寻回了记忆后变得十分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地府无常鬼循着动静找来了,“阎罗殿判下的刑罚将比前一次重上数倍。” 宋怀尘回头看撕开空间走出的莫洵:“但不至于魂飞魄散。” 莫洵给了肯定的答复:“不至于。” 黑衣黑发的无常看了看尤自努力的陆亭云,问宋怀尘:“要帮忙吗?我还欠你一次。” 宋怀尘毫不犹豫:“要,当然要。” “我不知道陆亭云和地府做了什么交易,但不管交易是什么,把他付出的代价还回去。” “我不需要!”陆亭云大声喝道,他没工夫问宋怀尘和莫洵间有什么来往,他在宋怀尘身上又看见了五衰相,放出怨灵的恶果已经开始在他身上体现了,这一发现让他持剑的手都不稳起来,“让莫洵把冤魂关回去!” “我给陆亭云行方便,是看在青冥君你救了我一命的面子上,把代价还给他不是不可以,但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拿走的得由替代的填上。” 莫洵先是回答了宋怀尘的话,同时将手中哭丧棒往地上用力一顿,墨色线条沿着地面蔓延,经过的地方,属于宋怀尘的火焰尽数熄灭。 无常鬼用灵力绘出了结界,代替陆亭云的剑阵,鬼面撞上墨色结界,就像软趴趴的棉花往铁网上撞,撼动不了它分毫。 “但我觉得陆亭云的提议也不错。” “你让我选择,就得让我知道我在什么之间选择。”宋怀尘这话明着是在问莫洵,实际上是说给陆亭云听的,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4 “陆亭云到底付出了什么?” 因为算命先生说宋怀尘没有阳寿,所以他猜测:“他的寿元?” “没错。”陆亭云抢在莫洵前面回答,“寿与天齐……我也只有寿元了。” 宋怀尘挑眉:“听上去你很不满意?” 莫洵封住了怨魂,果报暂缓,宋怀尘身上不断加重的难受劲停了下来,脑子因此清醒了几分,他看了看陆亭云的表情,明白了他为什么焦急。 有鬼面飞过来,被莫洵一棒子打飞出去,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黑无常长了张好好先生的脸,贴心的往旁边走开:“你们慢慢决定,我不打扰。” 自从识海中的封印解开后,陆亭云的脸色就没好过,他逼近宋怀尘,神情中带着忍无可忍的凶狠——宋怀尘对这点居然是乐见其成的,陆亭云这块石头,终于被他逼得肯说话了。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让我活那么久?” 宋怀尘对这个问题是真的疑惑:“修士修仙,不就是为了不老不死吗?” 陆亭云继续问他:“我为什么要修炼?” “因为……”宋怀尘顿了下,脸上出现了不那么确定的神色,语气也是不确定的,“为了……我?” “为了你。”陆亭云笑了下,转瞬即逝的笑容让他看上去更悲伤,“因为你想去凡世,所以我才练剑,因为你是个神仙,所以我才修炼。” “我不追求长生大道,也不喜欢闹哄哄的凡世,我……”陆亭云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终于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问我喜欢什么……我只喜欢你,宋怀尘。” 陆亭云是真的害怕再错过。 他在漫长的寿元里活着,在空无一人的阑干海尽头寂寞的等待着,是因为青冥君想让他寿与天齐,是因为青冥君告诉他,会回来。 然后就像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青冥君的感情一样,他也明白了一直乖乖听话怕是永远等不到青冥君了。 因为他没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他们将在死循环中无限的轮回,而后行将踏错,彻底失去。 就如同这一回,如果不是陆亭云招惹了宋怀尘,而宋怀尘因此想要变强,不断的去寻找过去,后素可能就真的得逞了,自此世间再无青冥君。 不听话的陆亭云迈出的第一步是找到莫洵,用自己的寿元,换青冥君提前转世轮回,早日脱离十八层地狱之苦。 “你的寿元能让我早入轮回,但刑罚呢?” 阎罗殿若判某人百年鞭刑,那就必须受满百年,一天都不能少。 除非,有人替他受过。 “明知故问,当然是他替你受了刑——应该说是一起受了刑。”莫洵转了一圈走回来了,“陆亭云用他的功德抵了你一部分的罪孽,然后与你一起受刑,剩下的刑罚分在两人身上,时间自然短了很多。” 确实是莫洵松口,才让陆亭云能替宋怀尘分担刑罚,但下十八层地狱,上刑罚,自有小鬼代劳,莫洵也是后来才发现,陆亭云和宋怀尘被锁在同一根铜柱的两面,背对着背。天道相隔,他们从始至终都没发现彼此的距离是那么近。 莫洵向同僚感叹,带他入门的无常这么告诉他:“这都是劫啊,青冥君和陆亭云之间先有仙凡之别,天道又讲求阴阳调和,他们两个皆为男子,自然更艰难。” 宋怀尘的寿元已经给了映山湖的魂魄们要不回来,他提前转世,用的是陆亭云的寿元。 “陆亭云不再是寿与天齐的神仙了。” 无常前辈的话又一次得到了印证,所谓的寿与天齐本该不可计量,无论你分出了多少寿元,生命之河也该是看不到尽头的,但陆亭云的这条河流,有了彼岸。 “他分出了太多寿数,名字上了生死簿了。” 陆亭云却笑:“宋怀尘已在轮回之中,我还要什么寿与天齐?” 封印了记忆他也习惯性的靠近了宋怀尘,那么一碗孟婆汤下肚,对他们又有什么妨碍? “我不要寿元。”他坚持要莫洵封印怨魂。 宋怀尘深深的看着陆亭云,五衰相只是停下而没有褪去,他脸上依旧带着筋疲力尽的疲惫。他疲惫又温柔的看着陆亭云,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死死的记下来,仿佛他们又将面对漫长的分别。 陆亭云被他看得发毛,又握了宋怀尘的胳膊。宋怀尘胳膊上还在淌血,血是温热的,胳膊却微微透出了些凉意。 就像是……就像是那时候,陆亭云将没了生息的青冥君的手指,一根根从刀柄上掰开时的感受,血还是热的,身体却凉了。 陆亭云几乎是在哀求了:“宋怀尘……” 然后他就看见宋怀尘对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和他的眼神一样,疲惫又温柔。红衣白发的宋怀尘这么笑起来,好看得惊心动魄。 “好啊,”宋怀尘说,“听你的。” 第106章 “决定了?”莫洵最后问了宋怀尘一遍。 “决定了。” 莫洵点头,手中哭丧棒顿地, 一点金光从棍底与地面相交的位置绽出, 而后漫天梵音唱响, 左冲右突的鬼面们渐渐温顺下来,黑色灵光构筑的结界被金光点亮, 佛光牢笼缓缓压下,熄灭漫山火海,将鬼面重又封入地下。 细沙涌入,将层层白骨覆盖, 河泥攀附上去,水草复生,游鱼摆尾,映山湖上微波阵阵, 恢复了无害又平静的模样。 莫洵抬手, 满含阴气的白雾开始消散, 崩塌的山石重又叠回原来的位置, 甚至那些化为飞灰的山石草木, 也如细雪一般从天空降下, 粘合回去。 万朔山恢复了,归园田居恢复了, 映山湖的结界也恢复了。 犬吠鸡鸣声远远传来,由飘忽变得真实,茅屋烟囱里的炊烟也升了起来,漂浮着的半透明魂魄们踩上实地, 重又变成映山湖人。 他们闲谈着说笑着,在田地间挥汗如雨,没有人发现湖面上站着三个修士,也没有人记得,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阵势已成,莫洵收回手,对着两人点了下头:“那么,我先走了。” 黑无常身形淡去,遮住了映山湖人视线的简单的障眼法却留了下来。阵法之内,抓着宋怀尘胳膊的陆亭云猛地就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扯,然后死死抱住。 恶因散,恶果除,五衰相缓慢的褪去,然而源自借助阵法力量而来的脱力与疼痛依然存在,宋怀尘是靠手上那柄刀支撑着身体的,陆亭云这么一扯,他整个人都倒了过去,手上一带,刀锋都倾了过去。 宋怀尘怕误伤,赶忙收了刀,红色火焰沿着刀锋燃起,然后像谢落的花瓣一样飘散,斩.马刀也随之消失。 手里没了东西,宋怀尘抬手回抱陆亭云,他手上没力气,只虚虚搂着陆亭云的肩膀,轻轻的回应让陆亭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5 云搂得更紧了。 宋怀尘由着他,同时笑着问:“这是知道我站不稳,所以才抱得紧点吗?” 陆亭云闷闷的回答:“这辈子我要把之前欠着的都抱回来。” 宋怀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辈子还不了,还有下辈子。” “没错。”陆亭云笑了一声,下巴抵在宋怀尘的肩窝,“我们有无数的生生世世。” “踏入轮回,喝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宋怀尘问他,“你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陆亭云说可惜,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遗忘,“但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太疼了,我不希望你再经历一遍。而且我们这一辈子,至少是可以圆满了。” “下辈子,也会圆满的。” 宋怀尘长长出了口气,“这辈子还长着呢,先不想下辈子的事。” 如今他既然已经记起来,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真的还有轮回,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也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宋怀尘终有一天会变回青冥君,变回那朵永不熄灭的灵火,继续他的寿与天齐。而陆亭云不过是剑石生灵,他入了轮回,就没法再自己走出来。 宋怀尘将要在无尽的寿元里等待不断轮回的陆亭云,自己带着记忆去见他,见到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故人。 这听上去就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宋怀尘心想,解决方法其实也挺简单,无非就是拉长陆亭云的寿元,直到没有尽头。 这件事宋怀尘做过,有经验。他暗暗决定再来一遍,吸取上次的教训,动作缓和一些。宋怀尘相信自己会成功,只是成功将是很多很多年后的事情了,所以也就没必要现在就告诉陆亭云。 宋怀尘要找回属于青冥君的,最初的那个陆亭云。在陆亭云回来之前,宋怀尘会在轮回里耐心的等他,因为这是他欠陆亭云的。 宋怀尘没骨头似的挂在陆亭云身上,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没脸没皮的喊了声疼。 陆亭云又是心疼,又是哭笑不得,往万朔山上看了眼,一手扶着宋怀尘,一手掐剑诀,御剑带着宋怀尘往归园田居去了。 有宋怀尘在,归园田居的禁制当然不会拦陆亭云,他直接御剑上了主峰,找能滋养神魂的灵药。 宋怀尘这回伤得狠了,又是神仙魂魄,再多的灵药也只能暂时将痛楚压下去,其余的还得靠时间慢慢恢复。 疼痛被压了下去,宋怀尘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好歹能自己动弹了。他还记挂着万武兵库里的人,乖乖缩回小木偶里去温养神魂,催促陆亭云回去。 陆亭云愣了下,倒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怎么回去?” 宋怀尘能一刀劈开秘境,他一个凡人剑修可做不到。 宋怀尘慢悠悠的问他:“你还没看出来万武兵库是什么吗?” 万武兵库一层的布置很眼熟:“是长亭暮晚?” 宋怀尘点头:“是。” “那万武兵库的牌匾又是怎么回事?” “那神仙来求长亭暮晚时,无象殿的生意还没做到这里,根本没有航道。”对穷渊的青冥君来说,穷渊以外,三十三重天以下都是凡世,如今这块被定名为“凡世”的地方,当时因为太偏僻所以还没来得及去探索,“那神仙一看就是不会架船的样子,长亭暮晚肯定有去无回。” 当时无象殿的生意还没做到凡世,但总有一天会开辟这块地方,宋怀尘不确定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嘱咐神仙,要把长亭暮晚藏起来。 如今看来,长亭暮晚到达凡世后直接沉没了,那神仙藏它的方法也别具一格,直接给它换了个名字就算好了。 也确实就好了,长亭暮晚是青冥君自己的船,除了陆亭云,谁都没坐过,甚至连见过的都少,更没人知道里面布置如何,换了个名字,还真的就被好好的藏了起来。 宋怀尘和陆亭云进出长亭暮晚不需要凭证,因为长亭暮晚知道他们是自己的主人,而一艘船能知道谁是自己主人,自然是已经生了灵了。 陆亭云仔细回想,他没有在万武兵库的秘境中感受到那道灵识的存在。 也就是说,如今的万武兵库不一定会接受他们的进入。 宋怀尘不会想到不这一点,于是陆亭云直接问了: “船灵……去哪儿了?” 宋怀尘提醒他:“你是怎么叫它的?” 长亭暮晚的船灵,自然是叫…… “阿晚?”映山湖里,有一个灵力卓绝,却丝毫不知道怎么用的小姑娘,也叫阿晚。 宋怀尘笑:“从无象殿到凡世的航路是她开出来的,这算是沟通两界的功德了吧?一路过来她要渡多少难关,挨多少雷劫,不化形才奇怪啊。”他在小姑娘眼里从一开始就是白发模样,因为就算青冥君轮回转世,他的魂魄仍是最初的那个,长亭暮晚一艘灵舟,看人的方式自然是不同的。 陆亭云于是到映山湖村子里去找阿晚,却见她家挂了白幡,是孙婆婆过世了。 老婆婆活够了寿数,在几天前的夜里溘然长逝。在进入孙婆婆家的那一刻,藏在小木偶中的宋怀尘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魂魄,那感觉暖洋洋的,让周身的无力感都消退了些。 那是他分给孙婆婆的寿元,在孙婆婆寿终正寝后回到了他身上。 明明是作为代价付出去的东西,最终却还是还了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寿与天齐。 阿晚在灵堂里哭着,有村人在一边帮忙,她却显得极恐惧,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她手里的传音灵符发着光,但正在秘境中的黄药师显然没能给她回应。 看见陆亭云进来,阿晚“哇哇”的哭着,扑了过去。 她看见了映山湖的崩塌与重建,村人变为怨灵又变了回来。她看见了,并且记得。 所以她害怕、恐惧,想要离开。 船灵没有陆亭云这个石灵好运,化形时没有高人在一旁守护,彻彻底底忘了前尘往事,成了一个空有灵力,但极稚嫩的小孩子。 但长亭暮晚承认她,于是宋、陆二人顺利的回到了万武兵库。 有阿晚在,找人一点不难。 朱衣和白简在二层,已经找到了太岁,此刻见陆亭云一个人从外头进来,朱衣有些疑惑,但没多问什么:“太岁找到了,但我没看见零陵香。” “有太岁已经足够了。”他们不需要零陵香来回忆前尘往事了。 白简见到阿晚很惊讶,开心和担忧混杂,面对小姑娘,白简要比面对大人时自在的多,低声问她怎么遇上了陆亭云,为什么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用孩子的逻辑颠前倒后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脆生生的说着吓人,表情却没了初时的惊恐,在陆亭云和宋怀尘身边,她觉得安全。 黄药师与华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6 池、楼映萱还在第三层,他们见到陆亭云,要比朱衣激动得多,然而虽然激动,他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楼映萱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宋怀尘真是我们宗主?”才打破了沉默。 陆亭云点头说“是”,他能感觉到小木偶里宋怀尘兴致盎然的目光,无象殿宗主有些时候很像小孩子,充满了恶趣味。 楼映萱倒抽一口凉气:“天呐,我喊了我们宗主多少年小师弟……”她扯扯华池的袖子,“这是赚了,还是倒霉了?” 华池:“……宋……宗主在呢。”他也很不适应小师弟身份的转变,木呆呆的提醒楼映萱。 被点了名,宋怀尘不再赖在木偶里,凝出魂体笑他们:“学学你们师父,他把我当弟子的时候可是半点负担都没有。” 华池端正了表情问他正事:“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宋怀尘沉默了会儿:“回去问你们师父。” 他给了华池一道灵力编出的铭文:“带回去给你们师父。” 华池楼映萱不明就里,陆亭云看得清楚,那道铭文是无象殿宗主印信,宋怀尘让绘事入主观潮山。 “后素做的事不对,但说的话也不是全然没道理。”宋怀尘传音陆亭云,让他把后素的残魂也给华池。 “这是那名暗堂的魂魄,也带回去给你们师父,他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留下了魂魄,那自然是既往不咎,让他重头再活一回了。 华池接了两样东西,明白过来:“宗主你不和我们回去?” “还是叫宋怀尘吧,宗主这两个字听着真不习惯。”宋怀尘表情轻松,对华池的态度和做小师弟时没有任何区别,“我在这里还有事情,如果你们要找我,到归园田居来就好。” 陆亭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于是就问了。 宋怀尘是这么回答他的:“自然是和你过完这一辈子啊。” 陆亭云如今是凡人之躯,当然还要留在凡世走他的修仙道了。 黄药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个秘境,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万武兵库就是长亭暮晚,长亭暮晚是宋怀尘,里面有什么宝贝他一清二楚:“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黄药师从宋怀尘的话里听出了端倪,问都懒得问,直接确定了这秘境的主人就是宋怀尘:“我都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要不你带我们看看呗?” 他对无象殿宗主的船很好奇。 宋怀尘点头答应,破开禁制结界,带人看最真实的长亭暮晚。从无象殿破海而来的巨船沉没了太长时间,损伤没有得到及时的修补,仙人物件也朽坏了不少。 宋怀尘一路带着他们看,一路收拾整理,修补这艘经历了大难的船只。 阿晚迷迷糊糊觉得什么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宋怀尘和陆亭云对视一眼,也不去提醒她什么。 众人没有刻意去寻找狄荣山,但行走的过程中,到底是遇到了。 自己的事情尘埃落定,无所事事的青冥君起了看别人八卦的心思,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截了当的问。 狄荣山被问得不耐烦,倒也知道他是好意,他的困扰挣扎谁都看得出来,旁人安慰他,却因为不知道内情,没法开导他。所以宋怀尘追着他问,要他把症结说出来,没人阻止。 狄荣山又是觉得烦,又是觉得宋怀尘一众人真把他当了朋友挺感动,但开口时还是没好气:“追着问做什么,有恃无恐啊?”他也知道了宋怀尘的身份。 重塑肉身得回到归园田居耐耐心心弄,仍旧是灵魂状态的宋怀尘没脸没皮的点头:“对啊,就是有恃无恐。” 狄荣山被他的态度噎了下,终于是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了。 狄荣山是上代平阳城主外室生的孩子,本来没打算让他认祖归宗,后来因为膝下空虚,才把他认了回来,让他继承了城主的位置。 外室的孩子继承城主身份,其中的艰辛曲折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狄荣山略了过去。 “我小时候是跟着母亲过的,母亲也算是世家小姐,家族力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差了玄象山一点,但也不至于得对他们卑躬屈膝。” 外室从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身份,狄荣山的母亲因此被人唾弃,他这个孩子也不好过。但世家消息灵通,大家都知道狄荣山的父亲是谁,敬畏、嫉妒,与更深的鄙夷交替出现,狄荣山的童年很难用言语形容。 “我、赵霍、谷沛凝从小就认识,”世家七弯八绕的关系让他们见面的机会非常多,不管关系如何,熟悉是肯定的。狄荣山和赵霍从小就气场不和,对谷沛凝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倒是都很照顾。 “我们都喜欢沛凝。”或者说这是他一直和赵霍争锋相对的原因之一。狄荣山能成为平阳城主,本领自然不俗,少年时和赵霍针锋相对,他总是赢的那个。而相较于脾气暴躁的赵霍,谷沛凝显然更喜欢狄荣山。 谷沛凝喜欢狄荣山,自然惹得赵霍暴怒,但赵霍不能算个坏人,不管多么气急,话说得多难听,事做得多难看,也从不用狄荣山外室孩子的身份羞辱他。 谷沛凝的家族和狄荣山母家熟悉,两个孩子的感情众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只是狄荣山身份尴尬。 狄荣山有能力,这点身份问题,总有一天不会再是阻碍。后头有能力的狄荣山又被平阳城主认了回去,身份问题彻底解决,可他却开始疏远谷沛凝,疏远他曾经的所有朋友。 “我从小长在母族,闲言碎语不少,可一旦有什么事情,他们总还是护着我。”狄荣山和母族的关系相当亲密,“母亲家势力不算大,但却藏着件宝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家族里近千号人,在一夜间被杀了个干净。” 只有被接去了平阳的狄荣山逃过了一劫。 一个世家被灭族,自然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彻查,查起来很容易,因为现场残留着魔修的气息。 那段时间正道修士杀了不少魔修,有参与屠杀狄荣山母族的罪魁祸首,也有顺手就被干.掉的。不管怎么说,这惊天大案宣告结束。 因为太过耸人听闻,所以这件事结束之后,很少有人再提起。 但狄荣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因为死的是自己的至亲,他暗暗追查,却发现魔修背后,牵扯到了非常多的正道世家。 “我先是度量衡再是平阳城主,我首先要报仇。”度量衡会做所有他们认为正确的事,狄荣山认为报仇天经地义。 要彻底复仇,狄荣山得掀翻凡世大半的世家。他的复仇计划肯定有一天会暴露。 “我不能给沛凝一个安稳的生活,我也不想让她成为我的软肋。” 宋怀尘对此只有一句话: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尘根 作者:夜拾 分卷阅读147 “她已经是了。” 狄荣山沉默很久,然后也只回了他一句话:“我知道了。” 在这之后,直到离开万武兵库,宋怀尘都没有再问狄荣山什么。 等他在归园田居里重塑了肉身后没多久,就接到了平阳城主送来的喜帖,请他和陆亭云赴宴。 房间里点着熏香,袅袅轻烟里还有没散去的詹草香味,被折腾得够呛的陆亭云斜倚在床头上,伸手接过宋怀尘递去的喜帖看了内容:“看来他想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沙哑,还有与他平日模样十分不符的餍足慵懒。 去归园田居禁制前取了信来的宋怀尘穿戴整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他将窗开了条缝,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出去走走吗?” 出去走走,就像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到凡世时那样。 陆亭云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缓缓弯起的眉眼里藏着岁月隽永:“好啊。” 他们在热闹的街市上遇到了做凡人装束的莫洵,长相温和的黑无常递给莫洵一张卷轴,上面有三十三重天的刻印,居然是天庭颁下的旨意。 “打开看看吧,是好东西。” 卷轴一展开,宋怀尘和陆亭云失去的寿元都回到了他们身上。 “还记得万年前那一战吗?无象殿地处要冲,青冥君死战不退,为后方大部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无象殿沟通天地,所处位置自然绝妙,旁人觊觎无象殿,不仅因为它内藏的宝藏,也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青冥君天人迎来五衰之时,恰逢魔界大举入侵,想要改天换地。不管他死战不退到底是为了什么,天庭确确实实是得了好处,不能不认。 万年的时间,于神仙们而言,才刚刚够他们休养生息,恢复之前的秩序,于是姗姗来迟的诏令直到此时才送到宋怀尘手中。 “两位,恭喜了。”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世界万事,从来公允。 (完) 分卷阅读1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