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少年的日常》 分卷阅读1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 、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辍学 在思考了半个学期,与老师抗争了两个月后,云良终于从一堂考试课上逃了回来。 云良妈震惊了,她简直想不到,云良真的会做这件事。她教过、骂过,还威胁过,竟然通通不管用。想来想去,她也只有向云良爸报告。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空气里裹着柴草燃烧的温热味儿。云良妈正在准备晚饭,厨房里的灯有些暗,灯泡暴露在腾起的油烟中,显得臃肿不堪。 云良妈抬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天已完全黑了,云良还没回家,她便有些生气。猪在栏里饿得嗷嗷叫,云良妈将拌好的猪食提过去时,它起劲儿地撞着栏门。门是用几块木板拼起来的,最长的板子不过一米,做工不很精细,中间的木板被这头猪折腾得松了好几颗铁钉。看见主人来了,猪便哼哼唧唧地使劲儿将长长的嘴巴挤出门缝,尾巴谄媚地在屁股后面甩来甩去。云良妈心疼她的木门,举起勺把狠狠敲在猪嘴上,说:“第三张门哩,再拱坏了,把你打死!”猪吃了一棒,便把嘴缩了回来,站在一旁,眼睛却还死盯着装潲水的桶不放。等云良妈一进到圈里来,它又生龙活虎地冲向潲桶。由于用力过猛,潲水溅了云良妈一身。“要死了!你吃你吃!”云良妈抢着把潲倒在槽里,望着吞嚼的畜生骂道,“傻畜生!”对于妈的这种观点,云良很不赞同。 他说猪一点儿不傻。猪是最聪明的动物,猪做了猪之后,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耍乏了,睡够了,还有东西来填空了的肚子。它不用干活,也不用处心积虑的想或者是干一些事,更重要的是它不用上学。没人催它好好读书,光耀门楣,更没有人用前途来恐吓它。它负责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多长点肉。它的肉长得越多,便越招人喜欢。所以云良想不通为什么他的两个姐姐每天都要减肥,其实胖胖的女生挺可爱。云良爱死了他家的猪! 他给猪起了个名儿,叫小良,说他跟小良是兄弟。有时云良真想自己也变成一头猪,小良是母猪,那他就是公猪。他想好了,要真是那样的话,他就叫peter,小良叫lucy。他要娶lucy做老婆。这两个名字是他刚从课本上学到的,觉得挺好,就记下了。那时,他就会好好保护lucy,比如在妈的勺把子落在lucy头上之前勇敢地伸出自己的头,挡在lucy前面,去捱那一下子;不像跟姐姐抢东西一样与lubsp;抢吃的,他会等lucy吃完,再去安慰一下自己瘪瘪的肚子;夜晚跟lucy一块儿躺在lucy的稻草窝里,给lucy讲今天他又赢了多少玻璃珠;讲隔壁的满意又打了黑蛋儿,黑蛋儿的老爸追了满意好几条田埂,结果黑蛋儿爸累得一屁股瘫坐在田埂上,满意却躲在田沟里掏起了黄泥鳅;他还会与lucy一起分享他的秘密:他把大姐的那只红色蝴蝶结塞进了老鼠窝里,起因是大姐骂他是只会吃喝拉撒的饭桶。可是后来他又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大姐在找不到蝴蝶结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下午,出来时两只眼睛肿得跟水泡一样。听妈说,那好像是大姐参加体操比赛要用的。其实,在大姐闭门不出的空档,他不是没有采取过补救措施。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那只蝴蝶结从老鼠洞里掏出来。可是他不认为还有机会把它还给大姐。因为除了蝴蝶结上面的一些钢箍太结实之外,其他的基本上被肢解了。云良盯着面目全非的蝴蝶结,心里大声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其实大姐除了凶悍一点儿,平时对他还是很好的。去年春天大姐看他可怜巴巴的盯着村里的几个毛头小孩儿放风筝,就把他拉回家,无偿提供给他一副油画帮他做风筝呢。画很漂亮,是从大姐房间的墙上揭下来的。前面已经说了,云良共有两个姐姐,大姐的蝴蝶结被云良“不小心”给毁了。那二姐呢?二姐现在住在他们的姥姥家里。其实,二姐是一直住在姥姥家的。二姐出生时农村计划生育正抓得紧,出于对男性的偏爱,那些已经有了儿子的人们便可以挂着胜利的微笑,没有儿子的人只好偷着生,躲着生。云良妈在生下第二个女孩后,云良爸便立刻翻脸,衣服一卷,出去打工了。云良妈抹着泪,把刚出世的小女儿送给娘家。没想这一送就是十几年,现在这位二小姐都不愿回到她自己的家里来。所以说,云良的出现,多少有点不光彩;还有一个秘密,也是要告诉lucy的。就是双堰那边儿、有两棵水杨树的那个水塘,那里的虾和螃蟹可真多!那是云良的地盘,大头和黑蛋都不知道。天气好的时候,他会领着lucy出去散步,杉树坡儿上的草根很甜,云良尝过了,应该让lucy也尝一下。而且那儿的太阳可真够劲儿!在那样的阳光下睡一觉应该很不错。要是热得受不了,还可以到坡儿下的水沟里滚上一圈。每天,他都可以跟lucy一起无忧无虑的吃饭,睡觉,玩耍,这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生活!虽然结束生命的方式有点儿残忍,那有什么关系?也就是一刀子的事儿,是生物都要死的,更何况猪死了还能大大造福人类。猪肉又香又肥。 可是,可是云良他是一个人,他变不了猪,所以他还是云良,他家的猪还是小良。 “妈!菜糊啦!”随着一阵各种器具撞击的乱响,云良出现在大门口,手里提的是半大的水桶,长长的竹子做的钓鱼竿在他肩上颤巍巍晃着。他一脚踹开半掩着的大铁门,门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痛苦沉闷的□□。 这边,妈早已放下她的猪,边奔向厨房边骂她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云良呢,就很无所谓的去处理他那小半桶鱼。小黑和小黄争兴奋地绕着云良打转。小黑是狗,壮硕,总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小黄是猫,身上肉很多,一身皮毛乱七八糟贴在身上,毛的颜色也不纯,焦黄中又带点暗黑,活像一只长了老年斑的大刺猬。按理说,狗和猫是死对头,可小黑和小黄却一片和平。它俩各自占据自己的地盘,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样子。不过最近双方好像交往甚密,原因是一只被云良淘汰了的花斑皮球。云良嫌皮球太花,男子汉不应该与花哨幼稚的东西为伍,就将它扔了。扔了的皮球又在不经意间被小黑和小黄同时发现,于是它便成了小黑和小黄共同的财产。既然是共同财产,那就要共同保管,所以只要你今天在小黑的小窝里看到那已有些瘪的花斑皮球,那么明天它一定会出现在小黄的窝里。 这样很好,云良想,不用打架,又有伴,又有的玩,他不停地把小猫鱼扔给小黑和小黄。这俩动物倒也吃得卖劲儿,伸长嘴,便在半空接住了,咕咚一声吞进了肚里。狗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 咋也吃鱼咧?云良有好几次问妈,问得烦了,妈便瞪他一眼说:“狗啥不吃咧?只要咬得动,金子它也吃!” 晚饭跟往常一样,有煮白菜、酸菜炒油渣,还有上午剩下的半碟咸萝卜。菜就搁在灶台上,稀饭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堂屋里有凳子,他懒得去搬,就站在灯下,举着碗喝稀饭。妈坐在烧火用的木墩上,萝卜干在她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云良不时地看看他妈,妈仍是两眼直直盯着还在不时闪着微弱火光的灶膛,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这点上,云良无比地佩服妈。他努力了好多次,都无法跟妈一样,眼睛看着别处,还能将饭菜准确地塞进嘴里。厨房里很安静,家里就云良跟妈两人。爸出外打工了,大姐在外地上大学,二姐呢,二姐在姥姥家。这几天,本来爱说爱笑的云良妈突然沉默起来。妈不说话,云良也没有什么话。即使有,他也不认为妈愿意听他那些偷鸡摸狗、打打闹闹的破事。这种气氛使云良感觉极不舒服,所以他将碗里的稀饭喝得越发地响。 云良比妈先吃完,妈便让他去把大门拴好,再把鸡橱的门关好。 洗了脚,妈早早的爬到床上。她喜欢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的都是那种中年女人喜爱的东西。电视里演的是《妻子》,一部很好的片子,她没心思看。这几天她心神不宁的,右眼皮老是跳。怕是更年期到了吧,她自我安慰着。到今年秋天,她就满四十了。她跟云良爸同岁,当年他们结婚时住的茅草棚东倒西歪的,下雨天屋里和屋外没啥两样。公婆早去世了,十三四岁的云良爸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度日。饥荒时,云良爸发疯似的到处挖野菜,要饭,到处找工做。好在她跟云良爸都是耐劳吃苦的人,如今两层楼房盖起来了,有了电视,有了电话,虽然家里的摆设旧了点儿,还是她陪嫁来的,但老木椅子和桌子使得顺手,她心里乐意使它们。 云良在桌旁捣鼓收音机,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玩意儿。妈爱恋而无奈地看着憨头憨脑的小儿子。这小子干啥都好,手一刻也闲不住,咋就耐不住读书呢?全不像他大姐。大姐懂事,脑瓜也聪明,去年考了重点大学,秋天该升大二了。二姐虽然学习成绩不如大姐出色,但人乖巧,又勤快,还生得一副好相貌。农村的女娃,上学上得出去,那最好,上不出去也没关系,将来找个好婆家,也一样过活。男娃可就难咯!她跟云良爸当了半辈子农民,她知道当农民的辛苦和委屈。她又想起云良爸,自从他俩结婚后,他爸就开始出去打工,每年回家一次,快过年了回来,过完年就走,满打满算一年十二个月,他爸只在家待个二十几天。他也四十啦,身体又不好,有胃病,还咳嗽,又不愿去看医生。她生气,骂他牛脾气,死性子,他便嘿嘿陪着笑。这次回来说什么也得让他去医院看看!她想着。 接好最后一根线,云良满意地站了起来,揉揉酸痛的脖子。他扫了眼电视屏幕,上面播着晚间新闻,他又看看妈,才发现他妈已经睡着了。睡着了的云良妈在微微打着鼾,没爸打得响。云良瞥见了他妈微皱着的眉头,这样睡觉不累吗?他想伸手把皱着的眉头抚平,又怕弄醒了妈,便又转过身,拿起遥控板换着频道,实在没啥好看的,便关了电视准备上床睡觉。拉开堂屋门,云良很不客气地对着外面就是一泡尿。要是妈看到了准会骂他,让他到墙根那边去尿。可云良觉得麻烦,依然“我行我素”。 晚上的月亮很圆,像个大面饼似的贴在天上。院子里的葡萄架在地面上投着参差不平的影子。才进三月,葡萄藤已在抽青,葡萄叶还只是一个个皱巴巴的小球,没舒展开。已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夜虫在黑暗中叫嚷。一个黑影从鸡橱旁窜过,鸡橱里立即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云良就知道准是他家小黄在搞鬼!果然,那黑影在经过云良身边时喵的叫了一声,然后又回头望了云良一眼,两只眼睛闪着满是得意的绿莹莹的光。鸡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云良想,他家的鸡真笨,每次都让小黄得逞!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梨花香味。云良突然就没了睡意,蹬蹬地跑上楼梯,竟赏起夜景来。村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还亮着灯,云良家斜对面的山上长满了松树,他喜欢松枝在风中被吹得发出响声,尤其在夜晚,响声最真切,有时像蚕咀嚼桑叶的声音,有时又像奔腾的洪水在咆哮。 后天又该上学了,他心里有点闷。不喜欢上学,不喜欢学校,他想离开那个令他讨厌的地方,而且这个想法他己经向妈表示了很多次。妈先是叱责,最后只跟他说:“跟你爸说去!”于是他便跟爸说,爸在电话里把云良的脑袋震得嗡嗡响。 月亮开始在乌青的细云里钻来钻去,像条大银鱼。夜更深了点。 鸡窝里的鸡叫了,妈让云良去猪圈里看一下,是不是鸡下蛋了。放下作业本,云良便蹬蹬地跳了出去。这鸡也真是奇怪,好好的鸡橱不待,偏要跑到猪圈里下蛋。妈怕猪把鸡蛋吃了,便使劲儿把鸡往鸡橱里赶。鸡不愿意,三番五次挨云良妈的打。渐渐的,妈每天拾到的鸡蛋越来越少,她便起了疑心。经过几次观察,她在稻场的草垛里摸出了十几个胖乎乎的鸡蛋。原来鸡为了示威,偏不去鸡橱,而是舍近求远把蛋下到外面的草垛里。“真是倔鸡!”云良妈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阴沉着脸,又把鸡往猪圈里赶。这回,鸡们兴高采烈地进去了,再也没丢蛋。 在安置鸡窝的问题上,妈煞费了翻苦心。猪圈里堆放着干柴,妈便在干柴堆里团上两团稻草,外面围上一圈荆条,只留下一个刚好够鸡进出的小洞。两个鸡窝里一窝卧着一个蛋,一个青皮,一个白皮,握在手心里还热乎乎的。云良把玩着鸡蛋,那蛋皮儿光滑极了,他拿着两颗蛋,一边眼睛上放一个,对着阳光往里看。这跟水似的粘乎乎的蛋清和蛋黄,怎么一煮就变了一个样儿?过几天就是他十岁生日了,妈又会给他煮鸡蛋。其实他不喜欢吃鸡蛋,可是妈告诉他,非吃不可!又说,她小时候过生日想吃吃不到咧! 屋里,妈不满地叫着云良:“云良!云良!捡个鸡蛋要这长时候啊?”云良不情愿地回到屋里,把鸡蛋放到柜子里,重新坐到桌子旁做作业。 妈停了停,揉着酸痛的手腕,手里握着一只黑布鞋,鞋边儿上了一半。这是今年纳的最后一双鞋。每年春天浆好鞋料子,云良妈都要做新鞋,云良姥爷一双,姥姥一双,还有三个舅舅两个小姨,每人都有一双,当然少不了云良爸的。云良的大姐二姐早不穿这些手工鞋了,她们穿运动鞋,还有保暖鞋,年轻人就爱赶时髦!“不穿,我乐得清闲!”云良妈说。这双是云良的,他正在长身体,几乎隔个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 把月就得给他添新鞋。 云良卖力地用小刀把桌面上小坑里的灰往外挖,完全忘了妈把他拴在屋里一整个上午是干什么的。看着儿子,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孩子,真是倔的跟鸡一样!”“再掏,就把桌子掏空啦!”妈提了提嗓子说。见云良坐直了身子,妈抬起手,把鞋底子纳得呼呼作响。 谷种泡上了,种子是好种子,穗大,出谷好,跟人说了一堆好话才买到的。秧底整好了,放了水,就等着谷种出芽,把它们撒进秧底去。云良动不动就趴在泡种子的桶上看一阵子,他说真香啊,真甜啊,都快酿成米酒了! 爸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了。天气刚转暖,正是干活的好季节,爸从他干活的楼上摔了下来,幸亏是二楼,腿摔骨折了。爸的小腿上涂满石膏,白晃晃一片。回来就回来了吧,一年难得回几次,于是爸便在自家石檐上悠闲的晒起春天的太阳了。 妈跑进跑出的伺候云良爸,云良爸不时对她牵出满脸笑容来。这时,妈就在心里轻轻地叹气:“这人啥事都往心里搁着!”她知道云良爸心里急,家里三个小鬼,都在上学,就他一人挣钱。她心里也急,她急云良爸的身体。 云良爸点名要吃爆炒小青菜。妈心想着,能比鸡还好吃?但还是去做了。爸吃得津津有味,叫妈也吃。她便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吱吱嚼了老半天,也没嚼出特别的味儿来。“还不是跟平常一样?”云良妈没好气地瞪了云良爸一眼,云良爸认真说:“真是好东西,城里人就好这口!” 云良给他爸削了根手杖,爸拿在手里瞅了瞅,拄在地上试了试,便拍着云良肩膀哈哈的笑着说:“乖儿子,会疼老子啦!”云良乘机大着胆子把憋在心里的话表达了表达。果然,他爸“龙颜大怒”,也不顾伤口疼,逮着云良就打。不过这回云良打定主意,窝在家里不出门,更不去学校,爸的棍棒和妈的眼泪都失了效。这事大姐很快知道了,她倒是站在云良一边,令他倍感欣慰。大姐对他们的爸妈说:“让他去打工!他要是真不想读了,硬逼他也没用。要是因为贪玩,就让他到外面去磨个一年半载的,看他是愿意打工还是愿意去上学!”僵持了一个月,不知是大姐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爸妈突然转变了心意,反正云良在不久后就跟爸去浙江打工了。 下江南 浙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才子佳人,有神奇的断桥、美丽的西子湖。这片富庶的土地上,有很多浪漫故事。这些浪漫的故事却与千里迢迢赶来的农民们几乎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钱挣得曲折辛苦,不期望发生一些意外故事,只好忙着扫大街、扫厕所、捡垃圾,抢着洗碗洗盘子、挨打挨骂…… 云良不用跟别人抢。这里打工的人都是从他们邻近的几个县里过来的,说是搞建筑,其实打理的全是小工地,他们不是正规的建筑队。活儿是河南的一个老乡套的,七零八散捡来,一块工地五六个工人,最多也就十几个。 云良不跟爸一个工地。爸干活的工地人够了,所以爸又给他找了一个。爸做大工,云良做小工。大工的工作内容是打地基,上墙,粉刷,贴地板砖。小工的活儿是和泥、碎石子、添砖递瓦,为大工打下手。那一砖一瓦、沙子,再加上泥灰和水,就这样在大工和小工的手里变成了一栋一栋人类居住的房子。这是一种神奇的兑变,就像农民把小小的种子埋入成片田地,不久就会长出青青的、水嫩的芽儿,直到长成农民脸上沉甸甸的喜悦。 云良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小工,所以工资固然要比别的小工少点,按天算,一天四十块钱。工地上的人是流动的,好多人都跟云良爸搭伙干过活儿,所以云良不跟爸一起,也不用担心受挤兑。老张是领班,云良跟着老张在莫荣的一家纺织厂打地坪,修围墙。莫荣是个小镇,并不比云良老家的小镇大。云良管老张叫伯,管老张媳妇叫婶。老张媳妇胖,云良就叫她胖婶。胖婶和善,胖乎乎的圆脸,浓眉大眼,快五十了,所以脸上少不了有一点儿皱纹,肤色是庄稼人的黑。胖婶个头不高,但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敲得泥土地铿铿作响。云良要是跟胖婶一起走路,准得跑步前进。胖婶最有特色的还数她的笑声,一笑起来便哈哈响,而且还是抑扬顿挫,所以这一笑,便可以持续好长时间。听着胖婶的笑声,云良就会想起武侠电视片里的女侠,那豪爽劲儿! 胖婶最引以为傲的,除了她那同在上大学的一双儿女,还有她的厨艺。也的确,云良吃胖婶做的菜,就感觉像妈在他身边一样。胖婶擅长做土豆焖仔鸡、炖白萝卜猪肉,卷鸡蛋卷,烙馍,蒸糍粑,裹肉丸子,胖婶做的鱼那味道更是不赖。但工地上不常吃肉,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都是家里熬不住了才出来,哪能总想着吃!就是想着,那也就是想想。省一次,不算什么,省个两三次,就把留在家里侍弄一亩三分地的二老的医药费给省下来了,就把小毛孩买本子买铅笔的钱给省下来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现在不革命了,但是还要干活儿啊。所以每隔半个月,工地上就会搞一次会餐。搞会餐的时候,胖婶掌勺,刘姨跟田姨打下手。刘姨和田姨跟云良是一个县的,两个人都三十上下年纪。不知道云良他爸是怎么算的,七绕八绕的,就算出他们是有亲戚的,让云良叫她们姨,云良便叫了。屋里窄,三个人干脆把炉子搬到门口的空地上,蒸,炒,烹,炸,喜的锅碗瓢盆一阵叮叮当当。 最喜的还是人!饭菜没上桌,云良就把啤酒买回来了。会餐费用从大伙儿的伙食费里扣,啤酒就得自个儿出钱买了。买五瓶,老张的、小王的、小林的、黄齐的还有老蔡的。云良其实也能喝一点啤酒,不过爸认为他还小,还不到喝酒的时候。爸说这玩意儿容易上瘾,跟抽烟一样,让老张他们约束着他。不过,云良时不时的还是能喝上一点。半大小子,干的又是体力活儿,出汗不少,老张他们就时不时给他碗里匀上一点儿。云良单独买瓶啤酒喝喝也不是没有,做两顿喝。 女的是不喝酒的。兴致来了,从各自男人的碗里抿一口就完事儿了。胖婶能喝,一来劲儿可以喝上一瓶,两个年轻点的倒不行了。刘姨是小王的老婆,田姨跟小林是一屋的。往年男女不兴待在一块儿干活,男的在工地,女的进厂。这几年,厂子的活儿不好做,合计一下,就到工地上来了。农村的妇女大都是顶好的劳力,干小工,和泥,搬砖块儿一点不比男劳力差。最重要的,是夫妻两个在一堆儿,彼此知冷知热,互相暖着心儿,不至于太冷清寂寞。 菜上桌时,大伙儿大半碗酒已下肚。见着好菜,便呼啦啦地吃开了。男的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 只顾埋头吃,不时呷一口各自碗里的酒,客套在这儿就免了,谁也不用让着谁。女的除了自己吃,也劝别人吃,还会替云良夹菜。 除了会餐,平时大家不是全都吃在一起。小王和刘姨,小林跟田姨,他们两家起小伙。黄齐、老蔡没伴,便和云良一起跟着老张和胖婶吃大伙。云良倒不在乎吃大伙还是吃小伙。胖婶炒没搁肉片的小黄瓜,云良也吃得香。刘姨要是煮鸡蛋,有时也会捎带着给云良也煮一个。田姨呢,要是焖了小刀鱼,也会邀大家品尝。因此屋里便搁了三个炉子。 大伙儿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屋。所以,这间屋即是他们的厨房,也是他们的卧室。屋是厂里腾出来的,厂子不大,做纺织品。一楼已经有人在住了,他们的屋在二楼,二楼以上便没有屋了。屋挺大,要是住三四个人,还显得宽敞,但若要一下子挤进去□□个人,就堵得慌。幸好都是外出打工的人,带的行李物品也少,一个人带一个行李卷儿就够了,彼此又不会计较什么,地铺一铺,拉上几道遮布帘子,锅碗瓢盆搬进了,这就是他们的家。 二楼还有个小的阳台,胖婶她们在阳台上扯了根绳子,在那绳子上晾洗了的衣服。有女人待着的地方,通常都是比较干净的。不管是城里女人还是乡下女人,都是脏和乱的仇敌。她们不能容忍腌臜的存在,频繁地洗着衣服。所以,她们的男人便可以常常穿了干净的衣裳,在太阳底下干着活。夏天的衣服好洗,云良自己可以对付,冬天嘛,冬天云良很少换衣服。在家里,妈喊他催他换脏衣服,在这儿,胖婶她们便督促着云良,然后顺手抄起云良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晒好。 下班后,男的都爱搬了凳子,坐到阳台上。凳子是他们在外头捡的木头块,拼在一起钉木头墩子。一边说着天南地北的闲话,伸几个惬意的懒腰,一边听着女的们围着炉子烧饭的声音。饭烧好了,各家把碗筷端到阳台上吃。女的忙完了,也会到阳台上歇歇脚。 云良是最爱待在阳台上的。江南桥多,这栋小楼,就是倚桥而建。云良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便可以看到桥下的河水。这座楼应该有些时候了,大概在云良他们搬进来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人住。栏杆是铁条的铸的,上面生满了红锈。云良从长了红锈的栏杆缝里往下看桥和桥下的水面,桥和水便被隔成了一道道的。 河水不很干净,泛着绿。偶尔会有一两条鱼跳出水面,尾巴在水上噼的一拍,就又钻到水里去。河两岸挤满灯芯儿草,也不太新鲜的样子,草上沾了灰尘,似乎雨水也淋不掉。 河水本身是不脏的,可是河对岸有一个造纸厂。造纸厂本来碍不着事儿,可这厂里流出来的没处理过的水都进了这条河里。云良就跟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河们亲,于是他便看对面的造纸厂不顺眼了,想起跟他家隔着两三块水田的小河来了。 说是小河,却是九龙河的尾巴,弯弯曲曲的围着他们住的村子转了一圈,转到山里,又转到镇上,最后直往北去了。说到尾巴,云良家乡,还有一条尾巴,是大别山的尾巴。所以,别看他们那儿挺闭塞,可总能跟有名气的东西沾亲带故。 云良爬过大别山的尾巴,但总觉不如他家门前的八宝山和明月山爬得过瘾,这截尾巴太平太缓。他喜欢爬又高又陡的山,但又不能太高太陡,八宝山和明月山的尺寸最合适。八宝山像个大豹子头,乡民在八宝山的山顶上设了神庙,里面供有观音菩萨、福禄寿三星和财神爷,香火挺盛。每年十五元宵节,方圆好几里的住民都来这里烧香拜佛。云良也去,有时跟黑蛋、大头一块儿,有时跟着爸妈。他不大爱跟着爸妈,他们一到庙里就要磕头,还让云良也跪下。他们虔诚的祈求菩萨保佑家庭平安,四季发财,保佑他们的孩子考上大学,云良就万般无奈的跪在一边等候着他们快点结束。倒不是云良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要迷信,他只是疑惑,那么多人祈求神仙眷顾,神仙忙得过来么? 八宝山和明月山上的土肥,植物格外茂盛。刚入春,满山的映山红,便都起来了,火红的、脆黄的,一大片,把山都点着了。这时候不管是爱美的姑娘,还是粗心的小子,都爱跑去掐映山红,每回都能捧一大抱回来。映山红的花瓣可以吃,撕一块放进嘴里,细细的嚼,酸酸的,酸得你睁不开眼。即是睁不开眼,你也没心思再打瞌睡了。所以要想在课堂上不打瞌睡,就吃映山红的花瓣,准行!不过花蕊里常藏有爱钻人鼻孔的小虫,所以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让小虫钻进鼻子里去了。山上的花开得像在跑接力赛一样,映山红的花还没谢,就有另一种花儿迫不及待开了。映山红的花不香,但这花香,香得人睁不开眼,因为人光顾闭着眼睛使劲儿闻花香了。这花叫兰草,也叫兰花,它也是满山遍野地开,只不过声势没有映山红那般大。因为它太香了,人们把它连根移到院子里了。云良家也有几棵。所以再到山里,要是清早去,山里还有雾气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见到它们了,只知道到处都是香的,连雾气也是香的。其他的不知名的花也是很多的,就不再提了,因为山桃毛山楂长大了。 山桃是野生的桃树长出来的果实,不及家植的桃儿大,比杏子也大不了多少,也长了满身绒毛,有核,没熟的时候极涩,涩得你不停地甩着舌头想赶快把它的涩味甩出去。不过熟了的山桃酸酸甜甜的,可就成了山里的稀罕物,果肉软中又带些韧劲儿,那可是家植的桃儿没有的。毛山楂味道跟山楂差不多,只是个头儿小点。有野生的猕猴桃,乡镇的市场上还没出现猕猴桃时,人们也就不知道那扁扁的、跟个玻璃珠差不多大的麻疙瘩还有个这么神奇的名字。只知道它能吃,也是酸和甜,却和山桃的酸不一样,甜的也不一路儿,总之,吃着还可以。 不过,云良并不在意自己吃着的东西叫什么名儿,只要是长在树上,他跳起来或借助木棍子把它们敲下来,然后吃掉一些,再拿一些回去炫耀就行了。其他的孩子当然也战果累累,丝毫不逊色。往后还有山葡萄,一把一把地捋下来,一把一把地塞嘴里,直吃得跟喝了葡萄酒一样才过瘾!到了十月份,秋雨一下,八宝山、明月山上到处都是蘑菇。云良他们不管蘑菇叫蘑菇,叫菇子,其实两个名字也差不多。山上长的菇子当然跟养殖的不一样,山上的菇子有很多,但不是所有长在山上的菇子都能吃,那些长着鲜红的斑纹的就不能吃,那是有毒的,山里的大人小孩都认得能吃的菇子。天没晴透,一群群小孩就跟着大人进山里捡菇子去,不一会儿就可以捡满一提筐。从山边上路过的人瞧见了,眼急了,便折一根灯芯儿草下到山窝里,一会儿,也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5 穿起一条沉甸甸的菇辫子。要是哪家突然来了客人,来不及备菜,这家的掌勺的就折入屋后的小林子里,回来时带着满满一兜嫩菇,饭桌上便又会有一碗又香又浓的炒蘑菇。云良妈是捡菇子的能手,眼扫到哪儿,哪儿就躲着一窝儿菇子,所以云良吃了不少菇子。 八宝山和明月山上种着茶树,一垄一垄的,几乎占了半边山。云良爬到山上采茶叶。茶叶是人家种的,云良是在给人家采茶叶,可以赚一小把零花钱。放学了,或者是星期天,几个村的小孩子不约而同去山上采茶叶。小孩子爱闹,不一会儿,整座山里都暄腾起来了。歌咏比赛、讲故事,看谁讲的笑话多。边玩儿着,手头上的事也不放下,手指像蝴蝶一样翻飞在茶树棵里,攒够了一大把,噗地扔到塑料袋里或者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身影就这样在茶树垄间移动着。偶尔找到一朵又嫩又长的茶,便高高举起来向同伴炫耀。同伴受到激励,也留心找出更大的来把刚才的那朵比下去。还有专门来调皮捣蛋的,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儿惹着那个,直到引起公愤,被驱逐出境,他们就在山道上你追我打尖叫不停。茶主人也不说什么,只在那帮孩子玩得忘乎所以才吼一声:“要玩到宽敞的坡儿玩,当心别栽到山脚下去!”要是茶叶摘完了,天还早,他们便会爬到山顶上去疯一阵儿,或是去钻山洞,钻着钻着,要是某个人突然喊一句“土匪来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便尖叫着一溜儿跑出来。听老人们讲,明月山上从前的确是住过一窝土匪的。可是现在土匪早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可是小孩子还是要怕。 挣了钱,有的下了山就买了冰棒吃。有的捂在兜里,一两天后也没了。这些大都是男孩子。女孩子比较节俭,她们往往是把一毛一毛的票子攒起来,攒够了数量,就拿去买笔,买本,买文具盒,有时奢侈一回,还会去买一根头绳,一只蝴蝶结。云良也是男孩子,但他不贪嘴,他也攒钱,再用攒够的钱去买鱼钩,他喜欢在九龙河的小尾巴里钓鱼。 九龙河尾巴里流着的水清亮得可以看到水底的小石头,还有游来游去的鲫鱼。别看那些小东西近在眼底,可你不一定能抓住它们,得用鱼钩去把它们一条一条钓起来。还可以用网去网。一网下去,有时可以网住好几条鲫鱼、大白条,有时一条也没有,光打起来一堆水草、螺丝、蚌壳和烂泥,发出一阵阵冷冷的鱼腥气。不过要是有耐心的话,翻翻那堆水草和烂泥,准会找到三两条忙着钻泥的肥泥鳅,攒够十几二十条,拿回家去焊掉泥气,用热油烹炸,再放进葱、荆芥末儿,也一样让你吃得忘了饱。要是在夏天,钓竿旁坐得热了,他就随时扎个猛子,在水里游几圈,上来,接着干手头上的事。 “云良,”老张叫他,“你小子小小年纪咋就不上学呢?跑出来打工有啥好的?”云良低下头,没搭腔。“又不是你老子供不起你,坐在教室里多好,学累了就要耍!”老张说。 黄齐接口说:“都像你那俩孩子一样脑筋好用,那还了得想当初我老子为了养我们一家子都去要饭了,还死撑着要把我们都送去上大学。我大哥聪明,一溜儿往上升,最后读了研究!我反正是对读书不感兴趣,上初中的时候……”黄齐喝了口水,接着说,“结识了帮哥们儿,都是……用我老子的话,是狐朋狗友。我们差不多就是天天逃课,找个菜园子,拔几根萝卜嚼嚼,再不就是找个田坎儿斗地主。有一回我们正打得热火朝天,我老子不晓得怎么找了过来,举着扁担追我,追了几条田埂!” “那你不蹿的比兔子还快!”田姨笑着说。 “可不是,那是扁担啊!就是我老子不拿扁担,他那玩儿命的追法也够吓人的!跑着跑着,听后边没啥动静,我直纳闷儿,回头一看,老头子捂着肚子蹲在田埂上大口喘粗气,扁担也扔了……” “后边呢,老爷子没事儿吧?”刘姨问。 “嘿嘿,你叫人家把话说完,老娘们儿总插嘴!”小刘喷着烟雾不满的说。刘姨剜了他一眼,与田姨一对眼,噗哧一声都笑了。 “我一看啊,吓住了,转了回去,自觉撅起屁股,挨了一顿胖揍!揍得我一个多星期都没挨椅子,睡觉趴着睡!” “我看你啊,就是皮痒,欠揍!”小田笑着打趣黄齐,大家也都笑了。 “别笑啊,就这样揍了一回,想想也值,我再也不用去见鬼的学校。卷起铺盖卷儿,跑出去打工了!” “咦,老蔡呢?”胖婶张望着说。云良说:“吃了饭就往煤厂那边儿走了。”老蔡跟老张年龄差不多,长得也差不多,都是一副老实相。老蔡不抽烟,就是隔三差五喝点儿小酒,不上班时,就总换上一套中规中矩的中山装。庄稼人出生的老蔡哪里都,就是娶不上老婆,没老婆也就没儿没女的。所以,老蔡现在基本上是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花。 “莫管他,这家伙整天神神叨叨的!”黄齐说,也从裤子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哎哎哎,别说得忘了形了哈!”胖婶说,“你也别说人家,你那对象咋样儿了?” “还能咋样?我老头儿老娘定的,我还不是傀儡一个!哎!” “你瞧着不乐意?”田姨好奇地问。 “能不乐意?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瞧这小子一脸愣头青样儿,要不乐意,他还不把这天给端下来!”小刘白了黄齐一眼。 “就是嘛,那姑娘长得可真排场!”刘姨忍不住称赞起来。 “你见过她”黄齐来了精神,“不对啊,你应该不认识她吧!” “多见几次不就认识了?再说,不认识就不兴见人家呀?”刘姨故意逗着黄齐。不过,她还真见过那姑娘!男人洗衣服随便过过水就完,几天前,她见黄齐的那件白衬衫实在被糟蹋的不成样儿,就提议替他洗了。反正黄齐也是懒散惯了的人,衣服脏一点根本没所谓。当然,有人自愿替他洗衣服,他也乐得偷闲,把衣服扔进盆里就上工去了。刘姨蹲在盆边洗着洗着,洗出一样东西来,掏出来看看,竟是张女人的照片。刘姨赶紧找来干手巾擦照片上的水渍,又骂黄齐这小子懒得衣服口袋也不掏掏干净。还好,照片没有花掉!照片上的人二十左右的样子,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黄齐正处着的对象没错儿!想着黄齐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竟也在贴身的口袋里放女人的照片,她就想笑。又想小刘就从没把她的照片放在贴身口袋里,别说是贴身口袋,就是外衣口袋里也没有,心里就有些吃味儿。看完,刘姨便把照片压在黄齐枕头底下,抓紧时间洗衣服赶去上班。她本来是想中午回来告诉黄齐,再顺便逗逗那小子的,可一转眼就忘了。这不,经众人这么一说,她才想来起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6 来。 黄齐还是死盯着刘姨。“你也别光瞪着我,我说见了就是见了,不信,你看你枕头底下是不是有你媳妇的照片?”刘姨不紧不慢地说。 黄齐还是一脸奇怪的望着刘姨。“还犯什么傻啊!赶快去把照片拿来让大家伙儿瞧瞧!”众人催促。然后,黄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扎进屋里。接着,他的大嗓门儿在屋里嚷开了:“我说找了这几天咋没找到呢,原来在枕头底下!” 黄齐晃着照片,白了刘姨一眼。刘姨也笑眯眯地回瞪着他。小刘一把夺过照片,嘴里说着:“让我看看弟媳妇!”看了又传给小田,小田递给田姨,田姨跟胖婶凑在一块儿看,边看边啧啧有声道:“真好,长得可真排场!” “浓眉大眼,看这嘴唇,肯定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 “可不是,你瞧,还长着俩酒窝儿。” “就是瘦了点!” “瘦点儿好,总比有些人胖乎乎得跟石磙差不多强。”小刘插嘴说,又捂着嘴巴笑道,“云良的胖婶除外!” “哦,那你就是专门针对我的哈!”刘姨握起拳头就要落在小刘肩上,小刘身子一歪,躲过去了。 “这小刘,成天没个正经,莫理他!”胖婶儿笑着对刘姨说。 刘姨这边可不放松,小刘躲了几次,背上还是结实的挨了两下,连连告饶:“莫打了莫打了,你那手可不是纤纤玉手哇,跟铁锤似的。”刘姨一听,毫不犹豫又砸了他一拳。 小刘抱头鼠窜,连连求饶:“我可是你老公啊!你想谋杀亲夫啊!刘玉清!好老婆!”刘姨一听,脸红了,便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在他们农村人眼里,老公、老婆还是城里人的专利呢,他们可不兴这样叫。不是不想,是不好意思。这会儿听小刘这样叫,心里又是窘又是甜蜜,便饶了小刘。 大家好笑的看着这俩人。田姨问黄齐:“弟媳是哪儿人呐?” “啥弟媳,还没定呢!”黄齐脸红了。 “这小子光顾着脸红了今儿晚上!”小刘又忍不住说开了。 “定不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心里可巴不得呢!”田姨打趣道。 “你小子还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沉默寡言的小田也开了腔。 “就是,这么个标致人儿,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啊!”胖婶呵呵地笑着说。她看看一直抽着烟不搭腔的老张问:“冷不,冷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披上?”老张弹了弹烟头说:“不用,再坐会儿就睡。” “哎哎哎,你还没介绍介绍我们弟媳呢,啊?”田姨催着黄齐。 “行行行,都跟你们说了行吧!咳,你们弟媳,我未来的女人,叫唐青,比我小两岁,住在我们邻村大王洼。身高、体重,想晓得不?” “哈,小子,你脸皮够厚!”小刘拍着大腿嘎嘎笑起来。 “算了,不逗你了。可别忘了我们的喜糖!”田姨好心地说。 “啥时开始的?”刘姨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去年夏天。” “打算啥时结婚?”老张吐出一个眼圈。 “快了,估计今年国庆节就办。” “哦,那快了,两个月!”小田掐着指头算起来。 “好家伙,到这地步也不吱一声!”小刘捶了黄齐一拳。 黄齐躲不及,讷讷道:“那个,我不正想着跟你们说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处对象,结婚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你们结婚时心里都是咋想的?”黄齐的脸又开始红了。 几个人彼此看看,望着黄齐那认真劲儿,小刘说:“你脑子里又在转啥筋?” 黄齐闷声闷气地说:“也不是,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哽着难受。” 刘姨白了黄齐一眼,“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听我说啊,”黄齐打断刘姨,“我总觉得自己的婚姻被包办了。” “啥包办了?你跟弟媳妇不是挺对眼吗?”刘姨奇怪问道。 “小青,好是好,但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得像田哥和田嫂那样自由恋爱,然后再结婚。” “哦,你小子还存了这个心思呀!”刘姨笑起来。 “像我们有啥好啊?两个老实巴交的人在一块儿,白水煮青菜,你们年轻人肯定会闷得慌。”田姨瞧了瞧小田,笑着说。 田姨和小田是高中同学,高考没考上,便相约着出来打工。刚开始两人都进了厂,是个男女兼收的工厂,做机械零部件组装,待遇也不错,田姨和小田就是在那时陷入热恋的。但是厂里有一项很奇怪的规定:年轻工人不许谈恋爱。田姨和小田实在忍受不了地下恋情,便都告辞不干了。两人陆续又找了几个厂子,这些厂子不是不要男工,就是不要女工。两人都刚出校门,又正在热恋中,都不想跟对方分开,这样进厂就难了。可滞留在城里又没活儿干,咋能活呢?小田便狠了狠心,挽起袖子,跑到工地上做起了农民工,这可是小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毕竟当惯了学生,干起力气活儿来到底不如人。别人一趟能搬六块砖,小田干脆做两趟,脚跑得勤一点儿,便也补回来了。田姨就在属于她和小田的小屋里帮小田做饭,洗衣服。开始她总是到工地上看小田,工地上的人便都笑。两人对外称他们是刚结过婚的,别人也并没对他俩有过怀疑。实际上,他们连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过了些时日,田姨摸出一些门道,她便在屋里腾出一小方地,放了个捡来的货架子,用纸糊了,上面摆些烟酒小货,做起生意来了。 这样苦撑了一两年,攒了点钱,两人便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之后又换了几个工地,到现在与老张他们几个搭伙,彼此都谈得来,又都是老乡,除了挣钱,没其他困难。他们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日子虽然平淡,倒也舒心。 小刘跟刘姨的结合是双方父母定下来,保媒、相亲、筹备婚礼,他们只需照大人安排照办就完了。好在两人都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乐天派,相处久了,熟了,也就认彼此为自家人。而且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也是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乖巧懂事,上初中,儿子上小学,可乐坏了两方老人。小刘跟刘姨常年在外,儿子女儿在爷家姥爷家轮流转,一到过年,聚到一块儿,儿子女儿爹长妈短,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得跟蜜似的。 胖婶把择好的韭菜码在白瓷盆里,说:“啥包办婚姻,自由恋爱的。两个人到了一块儿还不都是过日子,会过日子的就会把日子过好,不会过日子的不管咋结的婚,日子都过不好!” “我说黄齐,你也别东想西想。我问你,弟媳咋样?”田姨问他。 黄齐真心说:“觉着挺好。” “弟媳满意你吗?”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7 “应该还可以吧。去年年里她还给我打了件毛衣,我们还一块儿赶过庙会来着。” “那不就结了,赶快结婚!结了婚要相互爱护、谦让,都是亲人!”刘姨拍着巴掌说道。 “我咋没见你让着我呀?”小刘嘴快接话。 正说着,云良看见了正在上楼梯的老蔡,月亮把他瘦长的影子在楼梯上折成几段。 “老蔡回来啦!”胖婶面对楼梯口坐着,看到老蔡,笑着打招呼。老蔡嗯了几声算是回应。 “嘿,老蔡!黄齐这小子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吧!”小刘赶紧报告好消息。 “哦,那敢情好。”老蔡瓮声瓮气说完,便进屋去了。 老张看了看表,掐灭烟头,说:“不早了,都睡吧,明天把活儿赶赶,把地坪打完。” 大家便起身,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小田拍拍黄齐的肩膀说:“咋结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好好过日子。”黄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感冒 这天,吃过晚饭,老张望着灰了一整天的天空说:“雨怕是下不来。”坐着等了会儿,天上还是很平静,又觉得有点儿累,便合衣躺在床上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张模模糊糊听到外面有些响动,翻过身想把身子摆放得更舒服点儿,突然他一个机灵爬起来,两只脚在地上胡乱套着鞋,连连喊着:“小刘小田,快起来!下雨了!” 屋里一阵乱响,天全黑透了,胖婶迷糊着眼拉亮电灯。老张抱着一捆塑料皮,跟黄齐跑出去了。小田只穿件汗衫也跑出去了,云良提着手电筒紧跟着。小刘边跑边往脚上提胶鞋,骂道:“□□的雨,偏这时候下,才抹上的水泥!”老蔡动作慢,最后一个出去。田姨跟刘姨也起来了。 “你看这雨,下得!”胖婶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有些气恼的说。 “真是怪,秋天都快过完了还下这么大雨!”刘姨也望着外面。 田姨没说话。外面黑咕隆咚的,只听见雨打在屋顶上和墙壁上的声音。屋里静了起来,三个女的各自想着心事。胖婶还在怨着不安生的雨,这几天老张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今儿睡得着了,又…… 幸亏赶得及时,雨点儿只在抹了水泥的地面上舔了几下,便被塑料薄膜截住了。但是云良感冒了。 感冒了的云良缩在被窝里淌鼻涕,别的人在吃早饭。早饭是煮面条,男的吸吸溜溜地把面条吃完,便照常上班去了。云良不用上班,胖婶跟田姨和刘姨也不用去上班,因为就剩下半截围墙,这两天就能修好。云良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过了会儿,云良听到有人叫他,便睁开了眼皮。胖婶端了碗鸡蛋汤站在床边,要云良起来吃。云良说不想吃。 田姨过来试了试云良的额头,说:“我看还是到诊所打一针吧。” “到底是小孩子,不经浇。”刘姨说,拿过云良的衣服要他穿上。 胖婶把汤放到锅里,说:“正好还要去买菜,那就赶快走吧。”她们便锁了门,带着云良出去了。 医生给云良打了一针,又开了点药。云良在诊所喝下一包,田姨给他垫了药钱。出了诊所,胖婶问他有没有感觉好点,云良吸了吸鼻子说:“头不晕了,光是流鼻子。”几个人说着话,向菜市场走去了。 云良拉了拉田姨说:“那钱,过几天我爸就还你。”他们的工资年底结,云良每个月的零用钱是他爸给的,不多,就买些袜子洗头膏之类的。这个月快过完了,云良手里只剩下几块钱,打针吃药十多块钱,云良的钱就不够还田姨了。田姨好笑地看着云良说:“不急不急,这小鬼头!” 菜市场里卖菜的人真多,买菜的挤过来又挤过去。放菜的水泥台子上摆满各类蔬菜水果,台子上放不了就码在地下的竹筐子里,有青绿的长着小刺的黄瓜,紫嫩的茄子,滚圆的青瓜、南瓜,小山似的番茄和土豆,嘴巴上还戴着黄色小花的长条丝瓜,粘着水珠的脆嫩的小白菜,柿子样的闪着光的青大椒。云良想起他家的菜园子来。他家的菜园子一半用来种茶叶,一半种菜。云良家的菜地出菜,所以云良家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蔬菜,就像这些台子上和竹筐里的一样新鲜。不知道他出门儿之前,种在他家院墙下的丝瓜结了几条。逛到肉摊,一群人围在一个肉摊前挑挑拣拣,穿着被油渍得发黑的工作服的肉贩子,便耍刀法似的切下各人所要的肉。有的人付了钱拿了肉,满意地走了,有的人说肉切肥了,有的抱怨骨头太多了,还有的忙着讨价还价。 胖婶拿了把蒜苗问多少钱一斤。摊主说了价,胖婶觉得贵,看了看,放下了。刘姨称了一斤绿豆芽,田姨买了一块水豆腐。胖婶又看中一堆儿青皮椒,挑拣着,发现前面摊儿上的更新鲜些,便走过去,不久她又返回来,因为嫌前面摊儿上的卖得贵了些。后面来了一个骑三轮车的老头,车斗里装着一些蛇皮袋和空塑料壶,蛇皮袋上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认真地舔着棒棒糖。云良侧过身给三轮车让了道,等三轮车走过去,云良便不见了胖婶她们。他着急找胖婶,却又被脚边关在笼子里的鸡鸭吸引。鸡们鸭们都不怎么叫唤,鸡不应该是边用尖尖的嘴巴四处找虫子吃,边咕咕叫着吗?公鸡还会挺起胸脯打鸣呢!鸭不应该都是一大清早就跳进水塘里边伸长脖子整理羽毛,边嘎嘎用脚掌划着水玩儿吗?怎么这里的鸡鸭都缩了脖子,脑袋埋在翅膀里睡觉,或站着发呆呢?云良就觉得这里的鸡和鸭不像鸡和鸭。有人到摊前来了,摊主堆了满脸笑容迎上来,听了客人的交待,就打开笼子门,把手伸进去。里面的小动物吓得拼命想躲开摊主大张的手,只有在这时,它们才发出鸡和鸭的叫声。摊主把客人要的鸭放在一台灰白的机器里,拿出来,那鸭便没了鸭毛,它踉跄地在地下扑通了两下,便被摊主按住了,脖子上被划了一刀,流干净血,装起来给客人拿走。云良一阵恶心,幸好早上没吃东西。 鱼槽里的鱼在水里吐泡泡,有鲢子、胖头、大鲫鱼,大肚子的鲤鱼穿着红马甲在水里摇来摇去。老板走过来炫耀似地说:“看,大红鲤!今早上才打起来,没产子,肉嫩着呢!”云良抬起头,确定老板是在跟他说话,便说:“我不买鱼。”老板就收起了笑容,去招呼其他客人。一条乌不溜秋的小鲶鱼鼓着两只眼睛在鱼群里钻来钻去,尾巴甩来甩去,把水击得老高。云良抹着眼角上从鱼槽溅出来的水珠,一只手伸到水里,想抓小鲶鱼的尾巴。刚一挨上,小鲶鱼弓起身子,猛地窜开了,胖头、大红鲤也窜起来了。鱼槽里翻起更多的白色小浪花,浇了云良一脸水。云良刚想起身往后靠,背上被拍了一下。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8 “这小子,还以为你走丢了,跑这儿玩来了!”刘姨提着一小塑料袋绿豆芽,站在云良背后,舒了一口气。“刚才找你们没找到。”云良不好意思地说。 刘姨望了望鱼槽里又在安静游着的鱼,笑着说:“想吃鱼了?上次会餐,你连一条鲫鱼都没吃完!” 云良红了脸,急忙摆着手说:“不是不是,就是看看!” 刘姨笑嘻嘻拉着云良往人群里挤,说:“看完了就走,下次会餐让你多吃一条!”走过一家小吃店,云良闻到包子的香味,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刘姨见云良不住朝店里望,就停住了,拍了下大腿说:“看我这记性,忘了!早上没吃饭,饿了吧?”云良口袋里一毛钱也没带,要走,连连说:“不饿不饿。” 刘姨拉云良往店里去,说:“你刘姨再穷,请你吃几个包子的钱还是有的!”说着,给云良端来一碗豆腐脑,一个茶叶蛋,两个肉包子,让云良坐下吃,说:“你胖婶跟田姨也快买完菜了,咱就在这里等她们。” 一会儿,胖婶和田姨走过小吃店,刘姨坐在云良旁边的小板凳上,一扭头,看到了胖婶和田姨,便站起来叫她们。胖婶看云良边往嘴里舀豆腐脑边大口咬着包子,笑着说:“能吃就好!到底是年轻人,打一针就好!”胖婶总是管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也叫年轻人。 “你们买的啥?”刘姨问。 “水豆腐、黄瓜。”田姨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 胖婶把手里几只装满菜的塑料袋放在地上,靠着她的脚,甩了甩手说:“菜价见天长!白萝卜长了五分,葱长了三分。老蔡要吃韭菜,黄齐说这几天菜淡了,要吃辣的。我就买了一把韭菜,称了两斤青大椒,三斤茄子,两斤番茄。” 田姨说:“也是,你那人多,各人的胃口都要顾上。” 刘姨说:“昨天还剩几个番茄,刚才就买了一斤绿豆芽!” 剩小半碗豆腐脑,胖婶嘱咐云良:“快吃完,吃了好出汗!” 理发店 纺织厂的活儿干完了,大家收拾好行李到德清,那里要盖镇政府办公楼。这回工地上人多,胖婶不干小工了,专门负责烧饭。二十多个人的饭,胖婶忙不过来,揽活的河南小老板就让也是跟着丈夫打工出来的陕西老婆敏敏给胖婶打下手,刘姨、田姨还是单独做饭。 街道上有一排还没拆掉的板房,他们就住了进去。云良爸也在这个工地上,云良就跟他爸住一间屋子。 民工们住的房子对面是一个小的流动菜市场,这便为胖婶这些做饭的家庭主妇提供了方便。菜市场尽头有一家理发店,店里总共三个人,都是女的,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瘦高个儿,直发,皮肤偏黑,总是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玩手机,这个叫娟娟。另一个中等个头,不胖也不瘦,留着披肩碎发,面皮白皙,长着一双笑眼,爱穿缀满各种小花的连衣裙和细长高跟鞋,这个叫芳芳。还有一个叫梅子,别看她个头不高,却最有活力。梅子剪着头齐耳短发,两条眉毛像小刷子似的又浓又黑,双眼皮,小麦色的皮肤,脸蛋圆圆的,看着相当健美,走起路来又是蹦又是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高中生呢! 天天跟砖头、水泥打交道的民工们见了理发店的三个漂亮女孩,舌尖都快乐地跳起舞,评论她们的衣着、长相,猜测她们的年龄,打哪儿来。反正找任意一个民工,他都能给你讲出一套关于理发店女孩的故事,连胖婶她们也有意无意的留意理发店。 时间长了,大家发现进理发店的大都是男客。客人来,爱穿碎花连衣裙的芳芳眼睛便弯得更长了。娟娟也不玩手机,跟梅子一起忙前忙后。总有一两次,理发店突然安静下来,三个漂亮女孩中的一个或两个长久的不露面,剩下的就坐在店前的藤椅上晒太阳,或玩手机听音乐。理发店的玻璃门闪着太阳光,店里的人就显得神秘起来。到了晚上,理发店更像化在黑夜里一般,隔离在灯火之外。 再看那三个漂亮女孩,人们的眼睛里就多了点异样的东西。单身男性变得兴奋起来,结了婚的,老婆就变成两束严肃的目光,紧紧地粘着,从前总是绕道从理发店门口经过的人影一下子少了起来。女孩们来打招呼,人们再也不受宠若惊,嘴里啊依啊依的,快快溜走。 云良起夜时,借着月光,猛然见到一个人影,慢悠悠向他们住的房子走来。他吓了一跳,也不瞌睡了,眼睛睁得老大,这才发现是老蔡,仍然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勾着头,像幽灵一样。不过此时的老蔡嘴里哼着小曲,就不那么吓人了。老蔡走到他同几个单身汉合住的屋前,就不唱小曲,拉开门,进去了。云良尿完了,回去接着睡觉。 胖婶跟敏敏出门买菜,不巧碰到芳芳。芳芳隔着几个人就弯着笑眼打招呼:“买菜啊!”胖婶只好把头扭回来,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很快转到别的菜摊去。敏敏翻着白眼说:“不就是个鸡,神气啥?不要脸!”胖婶不满地剜了她一眼。敏敏不服气地撅着嘴唇,朝芳芳翻着白眼。芳芳愣了愣,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胖婶心里有些矛盾,刚搬来钟管镇,胖婶还兴致勃勃跑到理发店焗了一次头发,还是芳芳给她焗的。胖婶看着老是笑盈盈的芳芳觉着喜欢,不自觉跟她亲近了些,没事总跟田姨往理发店里窜门。胖婶她们一去,理发店就热闹起来,女孩们端茶递水还嫌不够,把自己的零食也摆出来招待客人。芳芳好像也满喜欢胖婶。胖婶没去理发店,她就跑到胖婶屋里,跟胖婶闲扯话。有时店里没客人,她就一直坐到胖婶做饭,蹲在地上帮忙择菜洗菜。胖婶炒菜,她站在锅边儿剥蒜,胖婶便告诉她萝卜怎么炒更鲜,茄子怎么煮更入味儿。芳芳边听着,笑嘻嘻地说:“胖婶,我叫你妈吧!你真像我妈!”胖婶也笑:“那好,就不知道你亲妈听了心里吃味儿不!”每当这时,王芳就住了口,又找出别的话题说着笑着。胖婶饭菜一上桌,芳芳就笑着跑了,怎么叫都不理。可到了下顿,她就会端着饭碗到胖婶屋里来,让大家尝尝她烧的茄子怎么样。 不过那是一个月之前了。 到了家,胖婶放下菜,想把没用完的菜钱放到枕头底下。胖婶拿过枕头时,却见枕头底下压着一条丝巾,她的手就停了停。这条丝巾是芳芳的,她买了嫌颜色老,就给了胖婶。胖婶前几天还想着怎么处理这丝巾呢。老张粗着嗓门让她扔了,说:“腌臜东西,碍眼!”老张是顶不喜欢风尘女子的,说她们自甘堕落,不要脸!所以自从知道理发店女孩的事儿,老张就没给她们好脸色看,还叫胖婶也别往理发店跑。胖婶就也生气地说:“人家女孩儿家,容易吗!你不知根不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9 知底儿,吼啥?”她坐在床沿上,把丝巾叠了起来,又压到枕头底下,同时庆幸地想:幸亏从前去理发店没碰到那些不该碰到的事,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早上,小刘扒完最后一口饭,用手抹抹嘴,点了根烟坐着抽,眉头在烟雾里打了好几个结。 头天晚上打电话回家,爸妈说电话费挺贵,叫他们没事别总往家里打电话,又说家里的母猪生了一窝猪娃,有七八个,才第一窝呢!又说起孙女阳阳朗诵比赛得了全校第一名,然后就把电话给了阳阳,让阳阳自己说。阳阳在电话里甜甜的叫爸妈,说她参加朗读比赛,老师跟同学热烈地给她鼓掌,说她在台上紧张死了。电话那边阳阳爷爷奶奶在旁边说:阳阳留点话下次说!刘姨问阳阳,你哥呢?阳阳说你忘了?今天星期四,哥住校,到星期五才能回来。刘姨才记起这天的确不是星期五,看来第二天还得再打一次电话。正想着,阳阳压低声音说:“妈,我跟你说,我爷上个星期天在山里砍柴禾,把大手头指甲盖砍掉了半拉。我爷痛得脑门上流了好多汗,衬衫都浸湿了,叫我奶找了点消炎药用布包着,到现在布里还往外渗血,连饭碗都端不住。还不让我和哥跟你们说!”刘姨问,你爷呢?阳阳说跟我奶在堂屋里看电视,刘姨说让你奶接电话。阳阳奶在电话里说,还说呀,都快二十分钟了!刘姨问,妈,家里有钱没?阳阳奶连说有有有!阳阳哥上星期回来说要考试了,学校里让交一百块钱买资料、考试卷子,等过两天再卖两只猪娃就能凑够了。刘姨就问起阳阳爷爷手砍伤的事,阳阳奶奶沉默了几秒钟,笑着说:“干农活,身上还不兴有个伤啊痛的?就挂了点皮,没事儿!别听阳阳瞎说!”又说没事就挂了,在外边好好干,家里莫操心,凡事让着点儿,两口子和气生财!就把电话挂了。 屋外响起瓦刀和灰斗碰到一起刺啦啦的声音,黄齐粗着嗓门儿喊:“刘哥,走啦!”小刘起身披上外套,边往外走边对刘姨说:“你过会儿到邮政局寄三百块钱回家。” 这个秋天可真邪门儿,老下雨!这不,上午天还晴得好好的,吃罢午饭才到工地上,雨就下起来了。大伙只好手忙脚乱把工具收好,用薄膜把和好的水泥堆盖上,用几块砖头压着,就赶紧跑回来。一路上雨点不停地往衣领里钻,躲都躲不掉。云良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晾到绳子上,听到外面有人在叫他,却是梅子。 云良来德清的第一天,就跟梅子打了照面儿。他对梅子没啥印象,梅子却觉得他愣头愣脑挺可爱。以后大家熟了,梅子总找云良说话,下班了,云良也到理发店里去玩。云良到了那里就闲不住,不是拿着台上剃头发用的剃子在桌面上划拉着,就是举起装啫喱水的瓶子对自己头顶喷。等他把自己的头顶弄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梅子就哈哈笑着走过去,帮他把头发重新梳理好。云良在镜子里看梅子的手指头就那么的在他头顶上划几下,头发就变得服服帖帖,惊奇的大张着嘴。梅子得意的挑着眉毛说:“怎么样?拜我为师吧!”云良对着镜子伸长舌头做出个猪八戒的怪样子。不过,梅子帮他收拾的发型真不赖!每回他顶着新发型回去,田姨她们就说:“哟,哪屋里的帅小伙,走错门啦?”有时碰到来店里理发的客人,云良还会自告奋勇放水,接水,帮客人洗头。人家问:“哪来的毛头小子?”梅子就对云良一眨眼,笑嘻嘻地答:“我弟!”梅子总叫云良弟,说她家有个弟弟跟云良差不多大,长得也愣头愣脑。梅子爱下象棋,就问云良会不会,又指着娟娟和芳芳说:“这两个大笨人都不会!”云良说会,梅子就拿出象棋跟云良对弈。有时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梅子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以前我跟我弟也是这么下来着。” 云良看了看爸,爸眼睛瞪着,他便不敢挪步。梅子又叫了两声便没了声响,大概是走了。爸的手机响了,他对着手机说了两句话,匆匆出门了。云良一下子跳了起来,把门带上,跑进雨里。 “快点,出门也不打伞!”梅子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紧走几步把云良拉到伞下。她还是穿着运动鞋,灰白的牛仔裤,上面一件白色针织薄毛衣,手里提着个袋子,剪得短短的头发调皮的在风里跳着。雨点随风吹到伞里,挂在她的眉毛上和睫毛上,像扑闪的露珠,在脸颊上打了一层薄薄的潮气。“走吧!”梅子剥了个棒棒糖塞进云良嘴里,把袋子递给云良。袋子里还有两袋麻辣粉丝和一大袋恰恰瓜子。他俩平常就爱吃这些。 “到哪儿去?”云良边走边问。 “去网吧啊。”梅子使劲儿地吸了一口棒棒糖说,“你不是想学上网吗?正好今天下雨,店里也没啥活儿。”云良哦了一声。前些天云良跟梅子到网吧玩儿,看梅子两只手飞快地在一个板子上敲着,那跟电视机似的机器上就出现很多字,心想这就是电脑,听人说这玩意儿好着呢! 两人开了一台机子,看云良跃跃欲试的样子,梅子说:“你来试试!没关系,看这边的键,随便按!”梅子指点着。 云良不按了,说:“你上网吧,我看电影。” 梅子笑着说:“没事儿,按不坏!”把云良的手往键盘上拉。 “在这板子上随便按按字就能出来?” “这叫键盘,随便按按是出不来字的。”他们抱着键盘研究了半天,梅子建议,“给你申请个□□号,你就可以在电脑里聊天啦!” 不久,云良的企鹅图像闪动起来。梅子说:“嘿,有人找你了,快去跟他聊!” 云良激动的头发都站起来了,虽然半分钟才敲出来一个字。梅子坐在旁边看云良在电脑前手忙脚乱抓耳挠腮,就哈哈笑着纠正他。 网吧的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喂,傻小弟,五点半了,快回去吃饭!下次再来玩儿!”梅子把瓜子壳倒进垃圾篓里。云良仍在埋头苦战,不理她。“走咯!”刘梅好笑的把她的脸蛋放大在云良面前,挡住电脑屏幕,说,“下次再来玩儿!”拉着云良的胳膊往外走。“我说吧,玩电脑会上瘾!你看,才刚开始就迷住了!上网一次个把小时就行了,可别没完没了的玩儿!别打游戏,那东西更容易上瘾!” “知-道-啦-”云良受不了似的白了白眼,大口咬了一口粉丝,刚才忙得顾不上吃。 “想你弟啦?”云良见梅子老盯着他,就嚼着粉丝问。 “三年没见他了,估计长得跟你一般高。嘿,他吃粉丝跟你一个样儿!” “想他就回去看他呗!” “回不去呀。”刘梅幽幽的吐了口气,见云良纳闷的望着她,就笑了,说,“快吃你的吧!” 一阵风吹来,云良打了个冷颤,他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0 身上的单衣已经穿了一个星期。梅子拉着云良说:“走,到我店里去!” 到了店里,梅子叫云良先坐着,就进屋去了。芳芳坐在椅子上修指甲,弯着眼睛说:“呀,云良来啦!”没见着娟娟,大概出去了。 梅子从屋里抱了一堆东西出来,摊在沙发上,说:“云良,过来,看这些衣服你穿着合适不!”梅子拿过一件毛呢外套抖着,见云良不动,又招呼:“过来呀!”云良过去,问:“为啥要叫我试衣服?”梅子白了他一眼,笑道:“傻子,叫你试你就试,穿得了就归你了!”云良试着衣服,问:“为啥给我?”梅子也不理他,帮他拉好衣服领子,云良很别扭的扭扭脖子。梅子退后一步,打量着穿了新衣服的云良,说:“行,满合身嘛!”又把他拉到理发店里的镜子前,说:“瞧,我们云良打扮起来也是帅小伙一个!”芳芳在旁边弯着眼睛笑。云良要把衣服脱下来,梅子说:”别脱!你不冷啦!”又找来袋子把其他衣服装进去,有两件毛衣、一套运动服 ,还有一条皮棉裤。 她每年都会想弟弟长多高了,是胖还是瘦,然后就凭着想象给弟弟打毛衣,或是见了街上卖的衣服,觉得弟弟穿着肯定好看,就买下了。但是她不敢寄回家给弟弟。三年前她回去过一次,结果被爸爸揪着头发推出了门。她不想再因为几件衣服让爸爸大发雷霆,也不想惹出妈妈的眼泪。她的家原本不是这样,可是现在呢? 刘梅把装好的袋子递给云良,说:“给!我看这几件比较适合你,就挑了出来。果真,穿着还挺好!” 云良不接,嘴里说着:“我不要,我不要!” “干嘛不要!小弟拿大姐的东西天经地义,别跟我客气!”梅子把衣服往云良手里塞,云良连连往后退。梅子笑着的脸色暗了暗。 芳芳说:“云良,给你就拿着吧,也算是你梅姐的一番心意。” 梅子问:“你怕他们说你?” 云良没作声。 “我是坏人吗?” 云良仍然没作声。 “我哪点对不起你们?我害了你们吗?”梅子说话开始带了点鼻音。 “梅子!”芳芳叫了她一声。 “好吧,不要就不要。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别让他们等你。门口有把伞,你拿去吧。”梅子手指头勾着衣服袋子,靠在理发台上发呆。云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又走了回来,提过梅子手里的袋子就往外跑。梅子愣了愣,又赶紧拿了伞追出去,喊着:“傻小子,伞!” 回了屋,爸不在,他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就到胖婶屋里去了。饭没好,大伙就坐在一起哈哈笑着说东说西。敏敏说:“呀,云良,买新衣服了!”大伙便将目光齐刷刷对准了云良。云良低着头不说话。 云良爸进了来,见到云良,就问:“床上谁的衣服?” 云良坐在板凳上,嗫嚅地说:“梅姐给我的。” 爸一听,瞪圆了眼睛,骂道:“小鳖崽子,尽拣便宜!谁的东西都敢要啊!” 见云良低着头不搭腔,火大地说:“还不滚回去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扔了。” 云良不动,他爸就气呼呼的去拽他的胳膊。 胖婶摇着头说:“老杨,你也真是,人家愿意给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一个半大孩子,人家能怎么样?在外面,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啊。” 屋里静了静,敏敏往盆子里盛菜,撇着嘴说:“有啥难的,非得去做鸡!”另一个黑脸粗手的妇女也鼓着眼睛道:“就是,像咱们,在工地上做工不也挺好的嘛!”大伙被她不伦不类的普通话逗笑了,一时屋里又轻松快乐起来。 田姨跟小田吃完饭也来大屋聊天,见大伙在笑,就也笑着问:“有啥好事儿,乐成这样?”“吃了啦?”胖婶问。田姨说:“嗯,下面条,快!” 小田走到云良爸旁边坐下,看他黑着脸,就问:“杨哥,咋地了?”云良爸转过头瞪了云良一眼,说:“问这小崽子!”云良见爸瞪他,就慌忙把头垂了下去。黄齐笑笑的在云良脑袋上拍了拍。 田姨低声问胖婶:“咋了?” 敏敏粗声粗气地说:“还不是理发店的鸡!腆着脸把她们的脏东西塞给人家!” 胖婶拿锅铲在锅沿上重重拍了一下,说:“敏敏,说话注意点儿,你也是个女的!” 田姨叹了口气说:“还是找个正经活要紧。” “开饭了开饭了!”胖婶敲着饭勺喊。 胖婶跟老张躺在床上,老张翻了个身,床板吱吱吵起来,像老鼠打架一样。“又睡不着?”胖婶问。 那头过了会儿才吭声儿,说:“安徽工地上的工钱才付了一半。今天中午黄齐问我工钱能不能发。” 胖婶说:“是呀,他得回去准备结婚的事儿了。” “明天我再去莫荣看看,看能不能要点儿。” “也好。当个小领班,就整夜睡不着觉,何苦来。” 老张咳了起来,胖婶掀开被子,要去给他倒点水。老张说:“不用了,睡吧。”胖婶就又躺下了。 屋顶上的月光像白软纱一样,随着树叶飘来飘去。没有汽车的鸣叫声,空气静谧得只听得见风绕过树梢的轻响。天空是难得的湛蓝,夜要把这化不开的柔情献给谁呢? 第二天清晨,胖婶刚起床,老张就起来了。胖婶往洗菜的盆里兜着水,说:“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哩。” 老张点了根烟,说:“反正睡不着。”他抽了两口,又拿来洗脸手巾,打湿了,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抓着手巾往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老张把手巾搭在绳子上,对胖婶说:“早上不用做我的饭。” “去莫荣?”胖婶问。老张嗯了一声。 “那也用不着去这么早啊。” “你知道那厂子里的老板啥时在啥时不在?我还是在那儿守着。”前几回老张去莫荣要工钱,老板不是不在就是在忙,根本见不着面,好容易见了回面,老板他人在轿车里。轿车从厂子大门口驶出去,把等在门口的老张甩得老远。 老张推着自行车出去,胖婶也跟了出去。老张跨上自行车,清晨的风把老张吐出来的烟圈散成一只大大的氢气球。散开的烟钻到老张头发里,还有衣领和袖口都打着皱儿的青灰色的西装缝隙里,这使老张看起来像一团青灰色的烟雾。胖婶对老张的背影喊着:“叫你少抽点烟!到街上买两个油馍垫垫!”清晨的街道上有些寂寞,老张骑着锈了铁的自行车,一路哐当哐当当响了下去。 中午吃罢饭,大伙拿了工具上班。 “刘哥,这几天咋嫣儿了,变成老头子啦?”黄齐嚼着黄瓜,笑嘻嘻地看着小刘。 “没啥。”小刘抠着瓦刀上的水泥块。 黄齐用手肘捣了捣小刘,贼贼笑。“嘿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1 ,挨嫂子揍了吧!” “你小子将来少不了人揍,到时候可别叫妈!” “放心,我那位比不上嫂子泼辣!”黄齐往上抛着那半截黄瓜,接住,咬一口,再抛。 “不跟你扯嘴皮子,我老头儿砍柴禾,把手指头砍了。” “那咋办?” “能咋办!寄点钱回去,估计老头儿也不舍得花。几十岁的人,干了一辈子活,老来把手砍了,你说倒霉不!” “算了,以后对他们好点儿。”黄齐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爸妈六七十了还在为他的婚事操心,他便拍了拍小刘的肩膀。 “咱们的爹妈算是被咱们炸得干干净净了。”爹的腰咋陀的?是水田里的秧草拉的!娘的头发咋白的?是伏天里的太阳晒得!儿女呢,就像吸血的绿头苍蝇。 团结 “快点!快点!”河南小老板的老婆向他们慌慌张张跑来。 德清镇围着街心的一个圆盘向东南西北延伸了四条主干道。民工们住在东街的一条弄里,小老板住南街的一条弄里。小老板的房子也是租来的,两间屋,一内一外,外屋煮饭,放杂物。内屋就是卧室,一个上下两层的钢架床,一台彩色电视机。民工晚上下了班或是下雨天不出工就聚到小老板家看电视,随便乱翻着频道,再跟小老板的两个儿子扯嘴皮子。 小老板的大儿子八九岁,高鼻子,细长脸儿,身条跟女孩一样纤弱。眼睛长得像他妈,一双杏仁眼,黑眼珠就像熟透了的紫葡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睛跟睫毛排在一起像刚从高山上探出头来的小泉水,躲在苗条的蒲草里欢快流淌,很有些顾盼生辉的味道。大伙都说这家伙本该生成个女孩儿!大儿子在家给爷爷奶奶带,暑假时候来他爸妈身边,开学又回乡下去。小儿子四岁不到,跟老大就截然相反:小眼睛,像被眼睫毛藏起来似的,塌鼻梁,两个鼻孔倒挺大。嘴唇向外翻,染了墨汁一样。远看,两个鼓起来的脸颊是山峰,眼睛是盆地。 别看他小小年纪,却十分有心计。比如人家问他姓什么,他就说姓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老爷。又调皮,嘴忒坏。别人见他一个人在路上走,问他上哪玩儿去,他就说:“去你头顶上玩儿!”别人蹲在地上吃饭,他会冷不丁绕到背后,抓一把沙子扔到人家碗里,还咧着嘴冲人笑。被他整过的人不在少数,有时民工们恨得牙痒痒,就背着他爸妈,往他屁股上拍两巴掌,或在他的胖脸蛋上拧两圈。不过小家伙有一个优点,别人揍他他就是不哭,除非痛得厉害,才干嚎两声,等别人不理他,他就举着一根棍子,上面系一条绳子,蹲在洗衣服的池子上钓鱼。池子里连虾米都没有,更别说有鱼了。可他每回都能在池子上待一个多小时。这家伙从出生就跟着他爸妈,很少回老家去。听说有一回他回家过年,看到他奶奶养的大肥猪,一定说那是大象,好不容易让他接受那是猪不是大象的事实,等他看到他爷爷牵着牛进院子里,他又指着老母猪肚皮下的小猪娃问他奶奶:“奶,这是你家的猪和牛生的小猪娃不?”弄得别人哭笑不得。还有一次,他听电视里唱《情人》,他就对进堂屋倒水的爷爷唱道:“爷,你是我的情人!”气得他爷爷两眼一瞪,直把他瞪得缩进椅子里,歪头翘嘴老半天。他谁也不怕,就怕他爷爷拿眼睛瞪他。 河南小老板三十五六岁,个子小小瘦瘦,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虽然搞工地是小打小闹,赚的钱也不少,就是在兜里搁不热,隔三差五泡麻将桌,一夜下来要输个万八千。他老婆也不敢跟他闹。 小老板的老婆也是小巧玲珑的,却比小老板还要高一点,打扮得时髦,性格也泼辣,说话一字一个坑。听说当年追她的人要排起队,可她就看中了其貌不扬的小老板。当时小老板还不是老板,只是个整天游手好闲的鬼见愁。结婚后,老板娘便被小老板吃得死死的,不过,在没吵架的时候,老板娘总是眉飞色舞的。 老板娘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像天上追赶着的晚霞,催他们快点走。 小田问:“咋回事?” “潘大刚又来了,还带了刀子,快点去吧,金明一个人在那儿!”金明就是小老板。 黄齐一听,火了,吼道:“这个王八羔子,真不是好东西!走,非给他点颜色瞧瞧!”说着,袖子一捋,冲到前头去了,小田和小刘叫不住,只好跑着跟了上去。 潘大刚跟小老板是一个村的,光屁股就在一起玩儿,没少干坏事。潘大刚高小老板一个半头,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娶的老婆却没小老板的老婆爽利。小老板当上老板时,潘大刚他还是每天拉着老婆满田沟掏黄鳝、抓田鸡,逢集拿到街上去卖,卖的小钱就给老婆买眉笔、口红、零食,也不跟他爹妈分家,所以住的也还是他爹当年从土坯堆里码出来的屋子。 小老板有心帮发小一把,就把他带到浙江来,把自己的活分一些出来让他带。没想潘大刚还真是干这行的料,竟直接跟大老板搭上线,几下子就把小老板撂倒一边。这两年,钱挣多了,车也买了,过不几天就豪赌一次,过不几天就挈妇将雏出去旅游,春风得意着呢!这一回,大老板把镇政府的活儿派给了小老板,潘大刚暴跳如雷,认为到口的肥肉不该就这么飞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想不通,就跑来找小老板一块儿想,问问小老板是怎么做的手脚。 黄齐等人赶到时,小老板住的房子前已站了很多人,一部分是从镇上的屋子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也有的人从自家屋子窗口里探出头来看,另一部分人抱着胸,手指头弹着刀尖,放荡不羁目露凶光,不用猜,他们是今天的主角。 潘大刚靠在车门上,懒懒地吐着烟圈,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包围圈里的小老板。 小老板手背上已经挨了一刀,有血渗了出来,看情形不是太严重。现在,他身边一下子站出来二十几个自己人,顿时有了底气。他徒然挺起胸脯说:“我问心无愧!既没得罪姓赵的,也没得罪姓孙的!大家都是家里蹲不住,出来卖力糊口,再咋样还不是听人家使唤,关起门就是一家人,用得着明枪暗箭啊?” 潘大刚叼着烟干笑两声,仍然不说话。 小老板一见潘大刚残兮兮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咬着舌头说:“有些人不要太自私,人总要讲良心!”其实小老板早就想破口大骂,又怕打起来不是人家对手,只好在心里把潘大刚骂个狗血淋头:狼心狗肺!人渣! 看热闹的见总打不起来,便觉得没啥看头,都变得索然寡味起来。 一个染黄毛的小青年抱着胸,手弯里夹一根木棒,上上下下打量黄齐。 “看啥?”黄齐瞪着眼睛问。 “看狗。”小青年打着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2 哈欠,漫不经心说道。 “□□的你再说一次!”黄齐跳了一步。 “看狗。”小青年也跳了一步,还用手肘推了推黄齐。 “他妈的!来试试!” “黄齐!”小老板拦在小青年和黄齐中间。 小青年哼了一声,眼光略过小老板头顶,挑衅地盯着黄齐的脸。 黄齐气得脑门上青筋暴露,却只能按下脾气说:“算了,狗咬人,人还能咬狗吗!” “王八蛋说什么?”砰地一声,黄齐脑袋上挨了一棍子。黄齐只觉眼冒金星,脑袋里一阵闷响,慌乱中把拳头砸在小青年眼窝里。小青年痛得嗷嗷叫。十几根刀棍围住黄齐,小刘等人也围了上来。 好戏开始了,看戏的人精神抖擞起来。 热闹的人随着奋战的人不停地转来转去,有一个人靠得太前了,胳膊上挨了一棍子,那人吓得一跳,就跳回看热闹的人群里来,开始操着浙江话愤怒又委屈地骂。 云良上小学时,也见到过一次大规模的群殴事宜。小孩子打群架他见的多了,无非是老一套,相互揪着耳朵、头发,用手指甲抓脸,扔小石块,再不就是滚在地上扭成一团,都想着把对方制服,直到打得筋疲力尽,只好顶着满头脸汗珠灰尘,从地上爬起来,不久便重归于好。大人就不一样了,在放学路上,云良走着走着,迎面冲来几辆摩托车,车喇叭呜呜乱响,吓得他直往路边上的田里蹿。摩托车把灰尘带到竹子庄的一座房子前就倒下了,云良和小伙伴赶忙跟去看。摩托车上的人跳下来,冲进房子里,拖出一个人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抽出电棒劈头盖脸朝被拖出来的人身上乱敲。庄里有胆大的人想为挨打的人说句好话,一上前便挨了一棒。身强力壮的青年不服气,便有几个人围上去较量。啪!人家刀子亮了出来。青年们见了,脸上就变了颜色。有的挨不过打,便流着满脸血跳到水塘里。云良等人瞧得腿肚子发麻。听说那天上午挨打的人带人把别人打了,下午,人家就找人来把他们狠揍一顿。 黄齐挨了好几棍子,脸皮也擦破了,往外流着血,他冲出包围圈。胖婶儿等人也赶来了,云良还看到梅子、芳芳和娟娟。 “干啥去!”胖婶拉住黄齐。 “妈的,拿刀子去,□□的!”黄齐抹了把血汗迷糊的脸。 胖婶使劲拽着说:“还打,破了相,婚还结不了?” 田姨和刘姨也在旁边劝着,都吓得哆哆嗦嗦,眼睛仍紧紧分别搜寻自己的男人,生怕他们出事。 黄齐还要挣扎,口里骂道:“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刀子在哪儿呢?你有刀子呀?”胖婶重重地往黄齐背上拍了一巴掌。 黄齐愣住了,才想起他哪儿来的刀子!他有屁的刀子! 另一边儿,却已经闹起来了。 只见老板娘已跑到潘大刚身边,正披头散发对潘大刚又是踢又是抓,边嚎哭边大声骂:“你这个白眼狼,把你喂饱了你倒回来啃你恩人的骨头……金明,你这个瞎了眼的!引狼入室啊……潘大刚!我□□祖宗十八代!你今天要是把我男人怎么了,我要你不得好死!” 潘大刚虽长了满身肥肉,却是不中用,就摆了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姿势,推了几下没把老板娘推开,只好用他的胖嘴唇不停地说着“去去去”!脸上却已添了好几道口子。 “你趁早给我滚蛋!”老板娘把她的尖高跟鞋狠狠踩在潘大刚脚背上,痛得潘大刚嗷嗷叫,把老板娘推到地上,转身打开车门,爬进车上,真的滚蛋了! 潘大刚一走,手下们顿感群龙无首,立时矮人一截,呆头呆脑地愣着。 一个民工跳起来喊道:“打呀!还打呀,管饭的都跑了!哈哈!” 民工们还要继续战斗,被小老板拦住了。 这时,梅子跟芳芳走上来,笑靥如花,说道:“既然都到这份儿上,大家就不要再闹气,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生财!” “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各有个各的难处,都体谅着点!穷兄弟难姐妹的,都是一家人!”芳芳笑着说,看看这边人,又看看那边人。 梅子又劝道:“是啊,啥坎儿过不去?一张桌上喝喝酒,吃吃菜,啥事儿没有!” 大伙纷纷把手里的家伙放下来,一是觉得人家小姑娘话说的有道理,二是实在想不出打架的理由,就不想再打下去了。 胖婶等人松了口气。 娟娟似乎认识其中一个小青年,对着他的耳朵耳语几句。小青年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挥手喊着:“走,哥们儿,喝酒去!”一群人便浩浩荡荡走了。 小老板用手在头发里狠狠抓了几把,说:“快上工吧。”打架的人散了,看热闹的也笑着,头摇着,心满意足地散了。 工地上,还有人义愤填膺。就有人说:“算了,还说什么呢?”后半句“刚才咋没见你这么勇猛呢”不好意思说出口,堵在嘴边上了。 黄齐站在护墙网上,伸手接从下面抛上来的砖头,突然哎哟一声,小刘问他咋了。他说:“手肘上挨了两棍子,正痛呢。” 小刘摸着自个儿头上鼓起的包说:“这儿挨一棍子,屁股上还挨了一脚!” “这潘大刚!真不是东西!”黄齐啪得将抹了水泥的砖块垛在墙上。 “这年头,谁狠谁吃香!”小刘吐了一口唾沫说。 小田听着他们说话,没作声,只让老蔡快些给他盛一灰斗水泥来。 老蔡答应着,跑去铲水泥。老蔡估计着没参与打斗,不过,最近他确实精神了不少。 田姨拉了一趟石子,又回来拉第二趟。刘姨等田姨把手推车支好,开始车里铲石子,石子腾着灰滚在铁皮车斗里发出坚硬的响声。 刘姨说:“好险哪,幸亏没打起来!那刀子砍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们敢吗?拿着刀子装装势而已!”田姨把袖子放下来,拿帽子扇着风。 “那也不见得。听说湖州也是农民工闹内讧,就有人的肚子被扎穿了,肠子都流了出来!”刘姨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搓,继续铲石子。 “真的?那咋办啊!” “活儿白干了,钱打水漂了!保不保得住命还是一说呢!” 两个人都停了停,默默想着心事。 田姨又说:“这总是打架闹事儿的,真不叫人安生!” “咋不是!你说这人吧也真怪!平时多大的亏也吃了,就爱窝里斗!” 田姨捡起落在脚边的石子,扔在车里,说道:“有啥办法?人家把你当猴看,自己倒还闹得欢!我看这镇上的好些人都在看笑话呢,说什么‘狗咬狗’!” “他们都是惯看穷人笑话的,自己也不见得有多优越!” “人家是大地方人嘛,哼!咋的也比农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3 民工高级!连袜子也比咱们的臭得好闻!” 刘姨噗哧笑了,说:“你气糊涂了吧!把黄齐的怪腔怪调搬来了。” “芳芳她们倒还不错,我以前瞧着就觉得她们不像污七八糟的人。” “满了!”刘姨往车上铲了一掀石子,说。 田姨推着车走了,车轮碾在厚厚的灰尘上面咕噜噜响。后面又来了辆空车,刘姨戴起麻线手套往车里铲石子。 吃夜饭的时候,老张从莫荣回来了。 “咋这晚?”胖婶问,“洗把脸不?” “不洗了,洗洗手吧。” 胖婶去给老张盛了碗饭。 黄齐打招呼说“张叔回来了”,继续倒他的话匣子。“今天那□□的竟敢往我身上下棒子!我一拳砸下去,□□的眼窝子立马成酱缸!” “你是没被揍好!”云良爸泼黄齐冷水。中午他下巴上也挨了一拳,现在还隐隐作痛。 “咋回事儿?”老张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胖婶说:“晌午潘大刚来闹事。” 老张抽了口烟,说:“我早料到他要来这出儿!” “今天老板娘表现不错,泼辣!嘿,老杨,你也别激我!我要是金明,非带人跟潘大刚死掐!潘大刚这种人,欠揍!”黄齐饭也不吃了,蹲在板凳上晃着脑袋说。 云良吃完饭,扣着指甲里的泥块,说:“打架有啥好的。” “是的!打架是傻子干的事儿!云良都晓得,你还不晓得!”胖婶白了黄齐一眼。 “没想到理发店里的会站出来说话!”敏敏靠在灶台边上喝着菜汤说,“看来我低估了她们!” 她这一说,众人心里愧疚起来,想着前阵子自己是怎么对人家的。 “好人总是有的,今天要是没她们,好收场?你想让那些有身份的人对你好,人家还懒得理你!大老远就避开你,好像你真是小偷、强盗似的。老蔡,你敢说你下了工从人家旁边经过,人家没防着你,不嫌你身上臭?那哪是臭味,那是汗味!水泥味,土味!让他们到工地上试试,会比我们强?他们吃的米、菜,还不是咱农民工流着臭汗种出来!他们住的房子里有咱们的臭汗,吃的东西里有咱们的臭汗!别人嫌咱,咱更应该心连心,让别人看看,农民工不是孬种!”。 胖婶说完,黄齐连连鼓起掌称赞:“好!好!” 大伙又开始说笑。老张却独自烦恼着。 这一次,他到厂子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就看到厂长的车了,老张跟了去。接待室的门关着,老张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应该在外面等着。上一次他可领教了秘书小姐的厉害。老张就在门外来回走。 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喊:“喂,那人,干什么的?”老张连忙朝发生处走去,接待室的门开了,说话的正是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打量半天,皱着眉毛说:“是你啊,上一次来要钱的就是你吧?厂长不在!” “咋不在呢?我看见他进来了!”老张急说。 “说不在就是不在,快走吧!”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老张愣了愣,他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说:“你这闺女,年纪轻轻的,咋说瞎话!我明明看见厂长进来了,那还能有假?” 秘书小姐咯咯笑着看杂志,也不理他。 老张坐在沙发上四处张望,他往门后看,就看到镜子里一个灰蒙蒙的身影,蓬松着头发,脸色暗黄,衣领敞着,衣服上像是沾了永远洗不掉的水泥灰。过了许久,里间的门开了,厂长和一个人走了出来。秘书小姐笑容满面地起身和厂长一起送客。老张怕厂长又走了,便也跟在他们后面。 老张和厂长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地坪是你们打的吧?”厂长问道。 “是的。”老张老老实实回答。 “活儿做得不好,地坪有问题,坑坑洼洼的。”厂长说。 老张明白了,都是那场大雨惹的祸!他涨红着脸说:“我看过了,就是几个雨点打出来的,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再说,当时我问厂里了,他们说真的不碍事,别费那材料费……” “问谁了?问我了吗?费材料没什么,”厂长翘着二郎腿,打断他说,“活儿一定要做好,不用替我省。这下好了,我还得找人修补。” 绕了半天,从前谈好的八千块钱工钱被减掉一千五。老张肠子都悔绿了,回来时在心里把厂长骂了一路。 吃罢晚饭,老张叫大家一起,把要账的经过说了。大家看着结款单骂厂长周扒皮,认栽。老张便把钱分了。 云良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分了五百块钱,这是他第一笔工资呢!拿回去交给他爸,爸不要云良的钱,他给云良办了张卡,叫云良把钱存到卡里。 黄齐要回家了。头天晚上,老板娘往黄齐手里塞了一百块钱做礼金,胖婶等人每家给五十。黄齐连连摆手说:“我咋能收你们的礼呢,不能收,不能收!” “咋不能收,嫌少啊!”胖婶笑着说。 黄齐急着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收下!” “老张问:”年里不来了吧?” “估计来不了。在家过完年再说吧。” 刘姨打趣道:“来时给大伙带几颗喜糖!”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田姨问。 “嗯,都装包里了。” 第二天一早,胖婶打了几个鸡蛋,黄齐吃了就赶去搭早车了。 进了十一月份,树叶子掉了大半,天气冷了下来。 不过,冷了好。一到了工地,干起活,不一会儿手脚都舒展开了,脸上的毛孔也张开了,头顶上腾起了热气,外套也脱了,露出里面的毛衣。有的毛衣已经磨平了,看起来失了颜色。有的还新崭崭的,是家里的女人新打出来的。 热天呢,成天身上叫汗水粘得透透的。太阳蒸着,一天晒下来,只觉得身上的汗珠像喷泉一样往外钻。一不小心,头顶上的汗水就淌到眼睛里去了,把眼珠子渍得生疼。下了班,见到水渠就往里跳,只想在水里好好睡一觉!到了夜晚,又要跟蚊虫大战,直折腾到半夜,蚊虫咬着也觉不到疼了,就睡去了。就是刮风下雨,风和雨也是又湿又热,一点不凉快,还耽误功夫,倒不如没风没雨的好。 天公作美,这段日子天气不错,再加上人多,所以这一趟活儿进展顺利,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老蔡得病了,听说是脏病。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出的,各人就有些瞧不起他。有人背后骂:“都半截埋土里了,还风流!”也有人为老蔡可惜:“他算白干了一年,病还不见得治得好!挣点钱买点好吃好喝的,多好!”有人看老蔡好不容易滋润起来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就颇有点儿为他打抱不平:“谁这么缺德,自己有病了还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4 干,传给人家,不安好心!” 说起谁,大伙似乎明白了三分,就沉默了下来。 娟娟在屋里坐着,低头玩手机。玩着玩着,就抽抽哭了起来。芳芳叹了口气,说:“这也不是个事儿!错也不在你,你又不知道有那种病,当初要不是那老头……” “得先把病治好再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梅子使劲儿抓了把头发,恨恨地说。 再见面,彼此都心存芥蒂。 一天早上,大伙经过理发店时,发现理发店的门锁了,再过了好多天也没见打开,才知道她们搬走了。开始,有人猜测她们搬走的原因,渐渐的,就很少再提起她们。 不久,云良他们也搬走了。 在干山的活儿很轻松,就是在停车场边砌几个花坛。 云良从钟管镇政府花圃里弄了些太阳花的种子,在他们住的地方种了一圈。田姨说这时候怕出不了芽儿,不过也说不定。云良把手插在泥土里,手指尖是温暖的。明年的春天,这儿就会长出嫩嫩的芽儿,明年的明年,当各种花朵海洋般绽放时,这里的太阳花,也会开得漂漂亮亮的吧! 不到十天,干山的活儿也干完了。 回家过年 离过年还有二十几天,妇女大多收拾了行李回家办年货,男的留下来,边捡一些细碎的活儿干着,边等着发工钱。有的男的也等不及了,接一部分工钱也陆续回家,剩下的等明年再结。小老板就忙了起来,大伙等着,不停地来问他工钱的事,小老板只好一遍遍去找大老板。 女的走了,锅碗瓢勺是现成的,油盐酱醋是现成的,又没啥活儿,男士们就当起了自己的伙夫。没想到,小田竟是个烹饪高手。有时老板娘也会张罗一桌菜犒劳他们。云良为大家煮了回面条,却把面条煮成一锅糊糊。以后的十几天里,他再也没机会为大家煮面条了。 到最后,人们下决心放纵一回,开开心心到街边的小吃店里炒菜吃,美其名曰“咱也下馆子”! 腊月二十五,云良和爸搭上了回家的汽车。汽车从白天走到夜晚,夜色将奔驰的车身包裹起来。云良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外面很白,路边的屋顶上、田野里、落了树叶的树枝上,像染了一层奶油,也不全像奶油,更像少女洁白的脸,害羞的藏在玫瑰花的影子里。那白色的光,说不清是白雪还是月亮的光,也许是月亮装着白雪,也许是白雪裹着月亮。 当窗上映出山峰连绵起伏的黛青的轮廓时,也许是家乡的味道撞击了自己,云良激动起来。似乎他已听到松树枝不堪积雪的重负,“啪”地折断的声音,松树林里因此飘起一阵风,一棵松树及时接住落空的惊慌失措的小雪花,把它们送到另一棵松树的枝上,头挨着头,脚并着脚,嘟着小嘴重新睡下;似乎他已踩在山里厚厚的松树叶上,在咯吱咯吱叫的雪道上寻找野兔留下的脚印;似乎八宝山已经迎来了热闹的正月十五。爸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云良越发没了睡意,他的心叫田里灰白的谷桩影子搅乱了。 凌晨两点,车终于到站,人头黑漆漆的挤向车门。车站里还没有可以把他们载到明月村的汽车,他们就在售票厅里等天亮。云良兴奋地跑到售票厅的大门外,夜色带着霜贴在他脸上,清凉极了!他看了看车站里大张着眼的电灯,刺穿黑夜的心脏,那个叫夜晚的物件肯定很疼。灯光以外的地方,是别人居住的房子,睡得沉沉的,像在做着好梦。比房子更远的地方,视线没走多远,就被黑夜挡了回来。云良跑进售票厅,爸又坐在地上睡着了。 云良跟爸走到进村的塘埂上,就看到妈站在大门口朝他们这里张望,却又进了屋,不一会儿又出了来。等他们走到离家最近的小桥上时,妈已经喜笑颜开地接来了,她朝云良上上左右看,又要来接云良的包。云良不让,说:“瞧你喜的!”妈笑着说:“我儿子回来了我还不喜呀!”大姐二姐也起床了,欢快地去倒洗脸水。 早上稀饭干饭都有,还有猪肝鸡蛋汤、芹菜炒肉丝,盐菜炒五花肉。头天中饭夜饭都没吃,云良埋头猛吞着饭,忽一抬头,又撞到妈炯炯的眼神,便无奈地说:“妈,你快吃饭,我有什么好瞧的!”妈就笑笑地把筷子伸到盘子里夹菜,跟爸说话。 吃罢饭,云良在院子里转转,又到门口转转。妈洗着碗,听到云良喊:“妈!咱家的猪哩?”“杀了!”“咋杀了?”云良跑到厨房里来问。 “杀了吃肉呗。瞧你才出去多长时间,脸就小了!晌午炖排骨吃好不?”妈喜滋滋建议道。云良默不作声,走到他家的铁门边用手指甲刮门上的锈。 爸对着镜子梳头,大姐笑嘻嘻地说:“爸,你打扮起来帅的呀!”爸向来宠爱大姐,竟也笑了说:“你老头儿都老啦!”“不骗你,真帅!给你说个秘密!”大姐神秘兮兮的。“什么秘密?”爸来了兴致。“我妈跟我说,当时就是看你长得好,才跟你结婚的!”才说完,就看到她妈举着锅铲来了,她嗖地一下逃到大门口去。她妈骂她,她也不理,还笑嘻嘻地说:“妈,害啥羞!我又没造假!”她爸可笑得嘴合不拢了。 “去县里带不带东西?”妈问。 “不带,到了再买。”爸说。 “爸!你又去哪?不是才回来吗!”大姐愤愤地站在房门口问,“又去要钱?” “不要点钱你们咋教学费?”爸呵呵笑着说。 “早晓得这样,当初就不该给这种人打工!从我上小学要到现在,还亲戚呢!”大姐又跳起来了,说,“明天再去不行么?今天在家休息一天!” “年货没办齐,明天你爸还要回来半年货!”妈用手巾擦着脸。唉,她忙到现在还没洗脸。 “就是,过年了还去要钱,真不好意思。”爸穿了外套,往外走。 “他才不好意思呢,欠钱不还,还吃人家的老母鸡!厚脸皮!”大姐喋喋不休的。 爸边走边问:“想吃啥?老子给你们带!” 大姐说:“啥也不吃,吃的我妈都买好了!” “买的啥?你说我听听!” “苹果、橘子、瓜子、甘蔗……反正多的是!” “街上就有,莫跟他们磨嘴皮子!”妈说,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 “当家的回来了?”村里过路的邻居跟云良妈打招呼。 “是啊,大娘!洗衣裳去呀!” “恩!老老小小的,衣裳积了一堆,再不洗就过年了!” “是那样儿。塘里结了冰,怪冷地!” “冷也要洗,家里谁也不能帮把手儿!” “来,到我院子里抽井里的水洗,暖和些!” 邻居说:“那多麻烦你!” “不麻烦!快进来!”云良妈端过她的洗衣盆儿。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5 吃过晚饭,妈出去串门了。大姐嗑着瓜子,对收拾碗筷的二姐说:“老妹,你都快成咱家的劳动模范了!叫那个人也表现一回吧!” “算了,我洗吧!”二姐抱起碗碟要去厨房。 “我说让他洗!”大姐拦住二姐。 “我去洗好吧!”云良望着两个姐姐。 “要洗就赶紧去啊,还傻坐着?” “你就容不得我!”云良快哭出来了。唉,这个十四岁的男子汉! 大姐暴跳如雷。 “读书也不一定有出息。”云良决定反击了,可说出的话还跟蚊子哼哼一样。 “你不读书以后只能当农民!”大姐气得脸都红了。 “我觉得当农民很好,我就喜欢当农民。”云良瓮声瓮气说着。 大姐诧异地看了看云良,说:“可你舒心了,咱爸咱妈咋办?他们吃苦半辈子,可不想唯一的儿子也跟他们一样当农民,守着一亩三分地,出去打工还被人笑话!你在外面当了三个月农民工,大概也感受了吧!别那么自私,多为家里想想!” “人谁不自私。你自私,你把你的观点强加给我,不满意就发脾气。咱爸咱妈也自私,他们跟你一样,一定要按他们说的来,不管我是咋想的。” “这么说,咱爸咱妈爱你也是自私?” “是。他们爱我,所以想让我吃得好,穿得好,过得好,他们才觉得好。所以,他们是为了让自己好,才爱我,你,二姐。咱爸咱妈叫我上学读书,是为了我能出人头地,让我过得好,不被人笑话。可我上学就是不比干活舒坦,我干我的,不看人家脸色。” “姐,云良说的对,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上大学。世上三百六十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二姐小声说。 大姐想了想,笑嘻嘻在云良脸蛋上揪了一把说:“憨头憨脑的,到外面人家把你卖了还帮人数钱!” 冷战了一天,姐弟俩终于和好了。 “哎呀妈,煮好了没,饿死了呀!”大姐边往灶里塞干树枝,边伸长脖子,朝灶台上望。 妈不紧不慢地翻着锅里的鱼块,说:“煮久了才入味儿!” “你呀,整天嘴不停,这吃吃,那吃吃,还饿得快!”爸好笑地看着他的大女儿,说,“吃点饼干垫垫!” 锅里腾起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再坚持会儿吧!“妹子,老看电视!别把自己看成个呆子!咦,云良呢?”大姐开始去折腾二妹和小弟了。 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回家了,村子里又变得闹腾腾的。办年货、过春节、串门、走亲戚,一直忙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村子里的人们照例要去八宝山赶庙会。云良姐弟三个爬山玩,山上到处摆着小摊儿,卖手镯项链的,卖黄纸鞭炮的,趁着大姐二姐去买东西,云良一个人爬到山顶的石头上坐着。松树的叶子仍然青秀,绣花针一样密密散开,树冠上顶着几星雪花。天空被洗过一样,宝蓝的,停着几朵白云。远处是成片的稻田,田埂如流畅的丝带,在人的眼睛里缠绕。几个小孩儿从一块大石头背后钻了出来,鼻子尖拖着鼻涕,屁股上还粘着草屑,他们拿着发好的黄纸,从云良身边经过,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进到庙里去了。 云良披着棉袄坐在阳台上,空气里回荡着烟花炮竹的声音。十五的月亮很圆,很亮,从老槐树光秃秃的枝间探出头来。银白的清凉的光伸到屋顶上。结实的泥土路面也泛着白光,跟天上的月亮对照着。路两旁,相互挨着高高低低的房子,砖头房,石头房,土坯房,窗户里都透着灯光,那里面藏着一个又一个简单又美好的故事。 过完十五,云良跟爸就要出发了。妈煮了好多茶叶蛋,叫他们带着路上吃。 修路 工地上的人口总是流动的,云良没再跟老张一个班,他去了武康修公路。 五一过完,天越来越热。路修了一多半,打路基,铺石子,铺沙,和土,上水泥,煮沥青,每天重复着这些动作,从正月到立夏,从白天到黑夜。云良蹲在煮沥青的炉子下,抹着满脸汗,觉得这个夏天是叫他们煮沸的! 他们住在路边临时搭的棚子里,几块牛毛毡拼起来就成。床也用不着了,天冷的时候在地上铺床被子,几个人挤一挤,天热,把被子一卷,倒在竹席上就睡。 荷叶路上有座天桥,有55路和77路公交车打那里经过,偶尔也会出现几个行人,除此,便很安静。太阳把大地晒懒了。晌午工棚里蒸得慌,他们就乘开工前到天桥下坐会儿,乘乘凉,躺在地上睡一觉也可以。人们几个一堆儿,围着桥下的柱子坐着、躺着,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手指顺着卷起裤管的腿上一搓,便捏出一把黑泥。云良用手指掏着耳朵,耳朵里很痒。头也痒,他就把两只手都伸到头发里使劲儿挠,头发打结了,跟陈年老棉花似的,一梳子下去准会咬断几根齿。公交车上总有人伸长了脖子望他们。起初他们总是在那些眼光中低下头,把卷的一高一低的裤腿儿放下,又用手指头悄悄弹掉衣服上的泥点子。慢慢地,他们懒得管别人,手脚张开着,继续扣着手指甲、脚趾甲里厚厚的泥块。 等到开工,热辣辣的热浪便从背后升起,才停下的汗水粘着灰尘,把修路人的脸划成一道道沟。云良蹲在炉子前面看火,融锅里沥青的汁液咕咕嘟嘟叫,他身上的汗珠也在滴滴答答叫。有一次云良在网上遇见梅子。她留了言,还叫他小弟。以后,云良就再没遇见过她了。 云良的肩膀上也跟爸一样,顶着黑红黑红的茧了,两只手搓起来就像枯萎的杨树叶在风中哗哗响。有时候他跟爸比赛谁手搓得更响,一大一小竟能乐半天。现在,爸早不对他吹胡子瞪眼了,有时两人好得像哥们儿,一瓶啤酒对着喝! 爸问他:“打工后悔不?” 云良笑笑,不作声。 “我看你小子高兴着呢!想当年你老子想上学上不了,到十几岁还穿光屁股裤子。现在条件这么好,你倒不情愿上了。” “我看现在这样挺好。”云良小声地说。 爸骂道:“你懂个屁。” “当官也不一定好,彭奎不是坐牢了吗?”彭奎是他们大队里的书记,因为经济问题被关进局子。听说村干部里面起内讧,正好彭奎主持修建的拦河大坝叫一阵雨水冲垮了,他就被人告发了。 云良坐在床铺上,在纸上计算自己的工时,马上就有二百个工了,这下,给大姐二姐买手机也没问题!他满意的躺下睡觉,疲倦使睡眠异常舒畅。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工棚里的人陆续起来,到路边摊上买两个油馍,边走边吃。云良赖了会床,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再次惊醒,已经快五点,便急忙穿衣起床。公路路基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6 打好了,地膜也铺好了,接下来要浇混凝土。云良负责开搅拌机。 云良把搅好的混凝土推过去时,大胡正撅着屁股铺石子,说:“不到长城心不死,你看是不是这样说的?” “好象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老齐看看云良,征求意见似的说。 大胡眯着眼睛说:“问咱们的初中生,是‘不到长城心不死’呢,还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云良不太确定,便说:“两个都对,反正话都是人说出来的。” “哦,我想起来了!”大胡边用夯子捣石头,边重重点头说,“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见黄河心不死’!”远远的看见监工的车来了,大家都停止说笑。 工地上大多时候是静的,除了劳作的声音。云良猛地一转车头,抬脚,将手推车挡屏推开,混凝土由车里倾泻出来。倒完,拉着车回去。监工挟着水杯,在路两边巡视一圈,就坐在阴凉处乘凉。天气预报说今年湖州的气温全省最高,平均温度在37度往上。上午九点半以后,太阳的光芒越发强硬,身上散发的汗气味就没下去过。不过湿水泥的味道更浓,云良吸了吸鼻子,它真干净!新盖起来的屋子都是香的,等人住进去了,就不同了,人会给它染上各种类型的烟火味。额头上的痱子一个一个往外冒,这个才炸开,那个又起来,云良伸手去抓,抓了一把黑水,顺着额角往下流。膝盖暴露在卷起的裤腿下,被晒得生疼。云良捡起水管对着□□的肌肤冲去,又把裤腿放下。所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晚饭马虎吃了点儿,一群人跑到水管边洗澡。云良闻了闻自己的胳肢窝儿,皱了皱鼻子,抓起毛巾使劲儿搓起来。这边,领班和上了年纪的贵州人各端一盆水,单独洗。领班把水盆举起,从头顶淋下来,说:“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末了,用手在脸上抹了把水,呸呸吐着。贵州人把手巾在盆里浸湿,在脊背上来回拉着说:“这回金珠赚了不少吧!” “没赚到钱他会请你吃烟?还是利群的,一包三十多块!” “那倒是,从前没见他在工地上动把手儿,前天来了,竟帮着推车!” 那边,年纪轻一些的乱成一团,都去抢水管子,不晓得谁的胳膊肘一撞,把胖子手里的半块香皂撞飞了出去。胖子三十出头,山东人,未婚,虽然长得不赖,浓眉大眼的。胖子嘴里骂着,蹲下去找香皂,刚摸到,提起来,香皂又滑下去。大胡拍了胖子一巴掌,问他:“胖子,今天到哪儿潇洒走一回?” “去找他相好的,嘻嘻!”河南的沈结巴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却将“去”念成了“qi”。 胖子发窘,骂道:“放你娘的屁!”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洗完澡,他们没像往常一样只穿件短裤钻进蚊帐打牌、睡觉。因为天气干燥,地温高得很,他们就套上长裤,背着褂子,骑车到镇上玩。 八点多,镇上许多铺子还亮着灯。街上有卖冷饮的,他们没去店里,料想店里的比小摊上贵,便在路边摊上一人买了杯冰沙,一手推着车子,一手端着喝。那种寒冷的颗粒灌进喉咙里,冻得云良一激灵。这还是今年入伏头一次吃,他不由得喝得慢了些,倒一些嘴里,含上一会儿,再吞下去,给肠胃来个冷水澡,把呼出的气体也冻得凉冰冰的。云良正舔着盒子底的残冰,被人猛地一推,推到一家发廊门前。“你不是想理发吗,快进去啊!”大胡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看着云良。云良未觉有疑,拉开门走了进去。立时,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子迎了来。云良吓得打了个嗝,酸梅味儿的。门外的人哄笑起来,大胡笑得直拍大腿。云良从理发店里跳出来,怒目圆睁,只说:“你们这些人!”说罢,甩开脚丫子走了。其他人狂笑着跟在他身后,说着荤段子,引得街上人侧目,尤其是妙龄女孩,见了他们就像见了鬼一样逃开。 回到工棚时,云良爸在铺上坐着。棚里唯一的旧台式电扇吱吱扭扭摇头晃脑转着,把几只蚊帐吹得摇荡不已。 “爸,你咋来了?”云良站在门口问。 “来叫你回去。” “回哪儿去?” “回家,办身份证。”蚊子乱飞着,爸伸手在手臂上挠着,挠得噗噗响。 “我妈在家不可以办身份证么?” “要你回去照相。” “工地上活儿这么紧,我照几张照片寄回去不就可以了!” “派出所要本人回去照相,你妈叫你赶紧回去,过了日期要罚款。” “老板同意呀,我回去?” “我跟他说,难道办身份证也不让人办了?”爸说。云良一听,内心欢喜起来,他老早就想回家了。 “我到镇上买了一条皮带,顺便就过来了,马上还得去老板屋里跟他说说。” “哦,我在镇上咋没看见你?”云良问。爸没作声,似在想着什么,手不停在手臂上、腿肚上挠着。 “爸,你身上咋还有这么多红疮?去年冬天不是下去了?”爸穿着汗衫短裤,灯光下,云良看得很清楚,粉红的一大片。 “夏天一晒就长,晒不着就不长了。”爸说,“干活时能往阴凉地方站就站,别总跟个傻愣子样在太阳底下。”云良哦了一声,伸手在爸手臂上摸摸,粗粗拉拉的直硌手。 “我回去。”爸站起来说,“去晚了老板又出去打老虎机。” “我怕你现在去,他已经不在屋里了。”云良站在门口说。爸跨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云良回头开始收拾起行李。就几件衣服,裹起来装进皮包里万事大吉了。老齐眼睛随着云良转,笑道:“嗬嗬嗬,要回家吃奶啦?高兴得样儿!”云良心情好,嘴里哼着歌,不再因为镇上的事生气了。 第二天中午吃午饭,领班手机响了,领班喂了一声,将手机递给云良,是爸打来的。爸问:“东西清好了没?”云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清好了就在屋里等我,我马上就来送你去搭车!”云良饭也不吃了,拿出包放在铺上,正想着要给妈带点啥东西,可是没时间了,爸已经来了,火急火燎地赶去搭下午一点半回家的班车。爸付好车钱,又跟司机嘱托到地方了叫云良下车。云良坐在车里,看他爸穿着缀满泥点子的裤褂,孤零零站在路边。等车开走,云良爸也赶回工地上班了。 身份证 云良专心望着车外的风景,不同地段景致也不同,植物不同,房子也不同。江南是秀气的翠竹、水杉和白墙黑瓦房子,过了安徽地界,眼中满是粗犷的沙土和白杨树,房子换成平的,跟他的家有些接近了。汽车走走停停,第二天清晨三点多才到站。下了车,天还没亮,只留些淡薄的光在天边。坐了十几小时车,腰酸背疼,下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7 了车,浑身舒坦了,从牢笼里解脱一般。回镇上的汽车没到,云良快活地在车站里走来走去。同下车的还有几个人,车站旁边的几家小吃店也陆续亮了灯,云良并不感觉害怕。 云良坐上了五点半的头班车,售票员为多招揽一些乘客,沿街奔跑着,拉扯着,直到排在后面等着的车拼命按喇叭,头班车才慢吞吞跑起来。车里没坐上多少人,车慢悠悠晃荡着,售票员不甘心地站在车门口喊客。车上的人抗议起来,催促司机快点走。售票员黑着脸把车门关上,开始逐个收车费,遇到人讲价,就苦着脸道:“我们起早贪黑不就为挣几个小钱吗?哪会多要你的!你们在外面当大老板,哪不在乎这几个钱儿!”几句话,把人家说得开心了,也就“慷慨解囊”。若是遇上软硬不吃的主,他就会嚷嚷道:“这不坑人吗!我来的时候坐的才三块钱,回去你倒要四块!没听说这个道理,下车,下车!”售票员与司机若觉得实在不能让价,就把车停下,车门打开,请他走人。若售票员和司机有一人觉得礼亏,就互相唱着双簧,顺溜儿下坡,给他减去一块半块来留人。还有更激烈的,两三个售票员为争一个乘客,当街打得头破血流,女打女有,男打女也有。 到家时才七点多一点儿,妈老早站在门口朝云良回来的方向张望。等到云良走到门口,妈欣喜的看着云良,问道:“咋回这晚?你爸说三四点你就能到!”“我三点多才到县里!”云良说。妈要接云良的包,云良不让,扭身进了院子。妈跟着说:“一直在罗山等着呀?咋不包辆车回来?”“包车得七八十块钱。”云良笑着说。等云良洗完手脸,妈就喊他去厨房吃饭。云良大口吞着,吃了两个月的包子汤饭,现在才算是吃早饭。吃完饭,云良也不休息了,跟妈去街上办身份证。 云良先理了发,然后和妈往派出所赶。办事厅里人很多,挤不到前面去,妈就问旁边高高举着几张红本本的中年妇女,在哪里照相。妇女就到门边,指给他们看,却是家私人照相馆。照六张,收费二十,多洗一张,加收一块。妈问价钱为什么这样贵,照相的说这是高科技照相,当然收费高!照完像,妈拿着照片和户口本去排队,云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折腾了一会儿,脑子里昏沉沉的。妈定是同人家聊得高兴了,侧过头指着云良说:“那个就是我儿子!”她旁边的人笑道:“你儿子长这么大啦!属啥啊?”“属羊!你的哩,属啥?”“属猴,刚满三岁!”两人又侧过头聊别的了。 人群里不时传来工作人员的呵斥声。一名老太太叫工作人员连问几声,愣住了,只垫起脚,将户口本递上去,讨好地央求工作人员说:“我老太婆不懂这些,小姑娘你帮我瞧瞧,为啥我去年一月份办的身份证,到现在还没下来?”“到那边去查!这边只办身份证!”老太太只好掂着小脚到另一边去。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把她的户口本摔回去,喊道:“条子!条子!”老太太没听懂,忙问:“啥条子?”挤在她身边的人提醒便提醒她说:“就是你办身份证那天开的条子!”老太太口中哦哦的,在户口本里翻找起来,等她找到了,却不敢喊工作人员,只拿条子在手里挥着。又是挤在她旁边的人用手指敲敲工作台,那人才抬起头,将条子接过去。 云良走出派出所,去外头溜达。临街的人家在挨墙的地方整出一块块小菜地,里面随便种些辣椒、黄瓜,黄瓜藤爬出老高,叶子间夹杂些金黄的小花和指头般大小的黄瓜纳儿,带着毛刺儿。四季青的厚叶子,油油的印着太阳光。家里的太阳不若湖州那般毒,空气流畅,微微刮着风。云良张开嘴,舒适的打了个哈欠。巷口尽头,望得见主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夏季人起得早,集散得也早。现在不到十点,十点一过,街上人就少了。云良信步往街上走去。出了巷口,一排卖菜的在那里等着,叫道:“新鲜的大白菜!”“黄豆芽、绿豆芽,一块钱两斤,快来买啊!”豆腐摊上的扩音喇叭里不断传出滑稽的声音:“豆腐!豆腐!”云良边走边想:“大白菜是冬天长的,这个时候能新鲜吗?豆芽说是一块钱两斤,若是会讲价,三斤也买得来。”这样想着,走到一个摊子前,那上面摆满洋葱头,紫红的皮包着,撒了水,透着亮,煞是可爱,他捡起一个在手里把玩着。那小贩忙撑开一只袋子,说:“今天早上才进的,八毛钱一斤,嫩着呐!”说着,拿手去掐,哧的一声脆响,好好的洋葱头上留了个指甲印。云良笑笑,将洋葱放下,起身离去。“七毛五卖给你!”小贩在后面喊。另一名摊主早已立起身,抓起一把青椒让云良看,笑嘻嘻的说:“买点青椒吧,够辣!五毛钱一斤,便宜!”云良抱歉地摇摇头说:“我不买。” 鱼摊跟卖肉的架子挨着。学生们经过这儿,总要捂着口鼻。有卖鲜活鲫鱼的,清一色筷子般长,乌青着身子在大口水盆里畅快的游,因为贵,少有人光顾。倒是摆在一边小白条、小鲫鱼,鼓着腮,喘着气,价钱便宜,更抢手。 “这不是本地鱼吧!湖北鱼?”有人按了按鱼肚子说。 摊主一听,脸色暗下道:“说了你又要不信!我们那地儿水库干水,这鱼都是水库里打起来的!拿回去煮了瞧,肯定比湖北鱼好吃!若吃出了不是本地鱼,回来我退你钱!” “鱼是好鱼!”一人翻了翻鱼鳃说,“鱼鳃里有泥,应该是本地鱼!” “你说五块五毛钱一斤就是五块五呀?便宜点,行不?”那人蹲在摊子前,手在里面拨弄着问摊主。 “你说你出多少钱一斤?”摊主问。对方说了价,摊主抽了口气,白着眼道:“四块钱一斤,你叫我赔得没裤子穿!不行不行,太少了,五块!” “五块就五块!”一个瘦高个老头爽快地说,“给我称这条!” 摊主满脸堆笑,拿称来称,叫十几岁的儿子搭着手儿。“七斤半,五七三十五,半斤两块五!看你老大哥爽快,我也爽快一点儿,零头抹掉,三十七块钱!” “承了让啦!”老头儿笑眯眯的点着钱。摊主在蓝布工作服上擦把手,边接过钱边问:“刨不?”“刨刨,刨刨!”老头从兜里摸支烟,抽着。卖主操起刮鱼刀,刮起鳞片,嚓嚓嚓,直刮得鱼鳞飞溅,贴到摊主脑门上、鼻头上,亮晶晶的。其他人见了,也嚷嚷着,纷纷掏起荷包来挑鱼。摊主喜笑颜开,在鱼堆里这个一条,那个一尾,忙活起来。 人群渐渐松散了,买完鱼的走了,不买鱼的也走了。云良挑了一条胖头鱼,摊主要拿去刮鳞片,云良说不用。摊主就找一根草绳子,穿过鱼鳃,拉出来,打个结,又找了只黑塑料袋装起来,递给云良。 街道没怎么变,只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8 是路扩宽了些,干净了些,二层楼房多了些。从前的菜市场是在通向九龙河的小弄子里,曲曲折折,窄窄长长的,延伸成个之字形。现在,小弄两边的砖瓦房、土坯房拆了,盖上清一色小洋楼。九龙河也修了,加了护栏,河对岸是长满毛竹的连山。所以菜市场只好转移阵地,靠到老街道口。云良又买了一块水豆腐。水豆腐是浸在水桶里的,捞起来颤颤巍巍,块块切得匀称,不用称,一块两元钱。 从前的商场现在换了名字,叫超市,里面不再是一匣一匣做生意,而是统一经营了。街口的包子铺还在。小时候,每回上街,云良都要央妈买几个粉条馅儿大包子。包子做得最出色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漂漂亮亮,穿得也干净,手快眼快,和面、调馅儿、捏包子,一气呵成。蒸包子的火烧得旺旺的,隔老远仍觉阵阵热浪往脸面扑来。他们使用了一个小技巧,包子用松针蒸熟,等开了屉,香味儿便撩拨得人一拨儿一拨儿挤来。要红豆大包子的,要粉条大包子的,要小笼包的,争先恐后。夫妻俩有条不紊忙着,打包,收钱,笑脸不常见,但脸是温和的。铺子旁边备有小桌小椅,但是坐在这里吃的人少,通常是拿了包子就回家干活。坐下来吃的多是一些自个儿上街的老头,筷子夹起包子,就着碗碟里的咸菜,直吃得日头高起,包子蒸了一屉又一屉。 再往前走,挨着影碟屋的空地上,摆了一架杀猪用的汤锅,汤锅上架了一头两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已经断了气,屠夫拿铁棒在猪身上敲敲打打,又拿了根铁钎□□猪脚掌里,鼓着两腮对那里吹气,这些弄停当了,才开始刮猪毛。过了影碟屋,是一家书店。说是书店,香皂、洗衣粉、洗头膏、小孩子的零食也卖的。从前,书店只有一个门面,因为价钱公道,生意火爆了,老板便自己在街边盖了楼,店面扩大了,经营的货品更丰富了,生意也便愈来愈红火,竟成了镇上的招牌。逢年过节,这店更不得了,店里几乎比街上还热闹!种田人身体硬朗,声量足,这会儿更是生怕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叫喊着:一瓶酱油!一箱啤酒!两副香!如果有妇女讲价,旁边的人急了,扭扭身子,把那人挤过去一点,手里的钞票举得高高的,嘴里喷着烟味喊:“先给我拿,两卷烟,一瓶雪碧,大瓶的!”说完,又笑呵呵转过头,跟谁聊天似的说:“雪碧是给我孙子,我孙子的!”这人一走,后面的人也都涌上来,把讲价的妇女冲到老后边儿。那人原地站一会儿,四处望一望,嘴一撇,拿着提兜出了店。过一会儿,她又回了来,大概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嫌贵,又折回来,老老实实在后面等。 再走走就是农业银行和信用社,楼面排场,进出的人却少,这就快到街尽头了。街上的人散了一大半,云良回到派出所大厅时,厅里仍停留许多人。妈还在柜台外伸头望着,那个跟她聊天的妇女已经离开了。云良把买的东西举起来给妈看,妈高兴地冲他点了点头。墙上的钟表已经走到十一点,派出所食堂里传来阵阵饭菜香。柜台里只剩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这时她啪的合上本子,推开椅子,站起来就要走,嘴里喊着“下班了下班了!”有人急着问:“不是十二点下班么?”派出所大厅便吵闹起来。要下班的工作人员本就是名小姑娘,见人闹起来,这才惊惧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人打圆场道:“算了,算了,还是个小姑娘!工作了一上午也怪累的,咱们各让一步!”女孩得了台阶,又坐到电脑前,正儿八经工作起来,早丢了先前的气势。 终于办好手续,身份证却要九月份才能取。街上早罢了集,摆摊的都回家了,住在街上的也收了摊,在屋里吃饭。街上扔了些垃圾,还有倒掉的污水,在地上的坑窝里泛起微的油光,食物的香味还有残留,却不太好闻,油烟味和木炭被谁泼湿地味道居多。热闹之后,一切重归安静。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清理整条街上的废弃品和杂物,捡破烂的那个时候最高兴。街道打扫干净,这个集算是过去了。云良妈感叹着说:“办个身份证四十块钱……” “不是二十吗?”云良问。 “还有照相的二十哩!幸亏你买了菜,要是等我买就啥也买不到啦!”说着,妈盯着云良笑,又问鱼多少钱一斤,“是不是在那个人那儿买的?长得胖胖的,国字脸,有一个眼睛斜视,四十多岁?”“嗯!”“那个人卖的鱼好。”妈又扒了袋子往里瞧,说,“我们老叫他斜眼儿斜眼儿的!” 两人边走边吸着雪糕,妈笑着说:“云良,别把兜里的钱都花了,回去我再给你点儿!” 云良急着说:“我不要,我有!” 走到村里,已将近下午一点,碰到常大爷从塘里牵牛回来,互相打招呼。常大爷问:“这不是云良?啥时候回来的?” “今早上!”妈笑着说。 “回来正好帮你妈栽秧!”常大爷说,牵着牛回去。云良跟妈也回去,在屋里歇了会儿,云良拿起切菜刀和鱼,到塘里刨鱼。妈叫他扯些稻草垫上,免得手滑,自己到菜园摘大椒和荆芥去了。 妈养了六只母鸡,一只栗红毛色的大公鸡,一群小鸡儿,嫩黄的毛绒绒的身子,跟绒球一样在地上滚来滚起。一两点钟的太阳十分炎热,任鸡们再怎么顽皮,也都躲在黄荆棵里或冲天柳、桃树的树荫下,不敢出来玩耍。桃树上层层叶子间夹着青青的果子。狗四爪趴在地上,龇着牙,吐着舌头,不停喘粗气,哈哈哈哈的,尾巴有一阵没一阵甩着。猪圈是空的,槽里落了些灰,凝成小块,青草的芽儿从槽头探出身子来。原本猪睡觉的凉棚下码了一堆柴禾。听妈说猪生病了,打了几针不见好,生生病死了,妈很是伤心了一阵儿。云良想起那头曾被他私底下唤作lucy的小猪,它的肉早被吃光了。 吃完饭,云良才觉得头昏沉起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妈拿着铁锨和镰刀去了田里砍田边子,有人已经开始栽秧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呱呱声和知了叫声,偶尔自田里、菜地里传来几声种田人阔阔的嗓音,被风一吹,声音在半途就散了,听不出说了什么。八宝山和明月山新长的松针还很嫩,透着清新明亮的绿意。过一天他家也要栽秧了,田里放了水,泥土泡涨了,把水染成淡灰的颜色,风一吹,打起了细微的皱纹。 妈这几天忙着给别人栽秧,要么主人家留着吃一顿丰盛的午饭,这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纯为帮忙,帮了他家的,日后他也要帮你。要么,按亩给工钱,半途主家还会送点心,麻花、糖糕、咸鸭蛋、茶水,这叫做兴工。不兴工也不请人的,就发动全家所有劳动力,通通下田劳作,半大孩子也用上,送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19 茶水送烟,烧饭,洗衣服,洗不干净不要紧,反正晒干了又要拿来穿着下田去。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也没闲着,田不多种,一亩半亩的,自己在田地细耕细作,打点的粮食够不着吃,全留给畜生们。种的田少,未必不操心,遇见刮风下大雨干旱洪涝都要着急,眼瞅满田庄稼,操碎了心。 农忙 妈带了满身秧田里的泥浆水回来,衣裳湿漉漉贴在脊背上、胳膊上、腿上。她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咸鸭蛋叫云良吃,就进房里换衣服。一会儿又出来,蹬蹬往外走说:“云良,我去瞧瞧你姑奶!”云良嗯了声,用手指推着鸭蛋在小方桌上滚着玩,鸭蛋咕噜噜的响一会儿,脱离桌面,即将往下掉时,云良伸手接住,又滚。 姑奶住在村南头,七十多岁,人和善,体弱多病。她姓张,云良姓杨,但按辈份,云良管她叫姑奶。姑奶前天头痛发烧,想是病情加重了。村里跟云良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是上学就是去打工,他一个人百无聊奈的,电视懒得看,开了,又关掉了。在屋里坐了会儿,妈还没回来。屋外的天变成粉色,小鸡们拖着肥胖的身子戚戚叫着,在门楼和院子里聚会。不如去菜园看看?那辟成一匣一匣的整齐的菜垄,缠绕在架子上的黄瓜藤、豇豆藤在风中珊珊可爱,进去绕一圈,带着满口黄瓜的味道舒服地躺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那感觉是多么惬意! 村里没有谁的菜园比姑奶的更漂亮!姑奶的菜园在她家稻场下,稻场里是两棵高大的土梨树,园子四周围了一圈清瘦的毛竹,生了许多竹笋,长到半人多高。菜园门是用竹子编成的,松松倚在两只树桩上,园门旁边立着一棵柳生的大槐树。菜园的一头种了两棵栀子花,一头专门辟出一小块地种鸡蛋黄花,花瓣小巧玲珑,团成小球挂在花藤上。姑奶的菜园,一年四季,梨花开了槐花开,槐花开了鸡蛋黄开,鸡蛋黄败了,不要紧,还有栀子花!姑奶种的地也处处透着小巧,本来不大的园子,辟出五六匣来,一匣种茄子,一匣种豇豆,一匣黄瓜一匣韭菜,辣椒是少不了的,还有冬春吃的蒜苗,夏秋的蒜瓣。平日里,菜园里总听得见唦唦唦的锄地声,伴着老年人的喘气声咳嗽声。云良有时候进园子里,到处摆弄摆弄,翻翻土坯渣,逮逮蚂蚱,姑奶就笑呵呵的举起锄把,从稻场的梨树上打下几个梨子叫云良吃。“吃了再去摘,不是好梨子!”姑奶说着,又弯下身忙她的。 云良朝姑奶的菜园看了看,翠青的竹子围成一道屏障,显得特别荫凉。云良家的菜园是两道长长的地垄,每道分成几个小匣子,当中辟出落脚的小道。才进菜园,就闻到一阵香气,地头上开满了白的、黄的金银花。茄子花是淡紫淡红的,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颜色的,矮矮的棵子,叶子跟杆子却肥壮的很。番茄挂了果,透着生涩的气味儿。云良摘了一把豇豆,几条嫩黄瓜、辣椒,用兜兜着。天色不早了,各家菜地里都搭了菜架子,暮色中犹如一座座花楞楞的小房子。拐到塘角,便只能看到菜园三面环着的小山岗。他家的狗在前面蹦跳着引路,趁他不备,躲进蒿草丛里,等云良走进,猛地窜出来,带着草叶子唦唦作响。云良望着沾满牛毛毡的狗身子,哼哼的说:“老来这一套,想吓我?”他也猛地一抬脚,奔跑起来,和狗撵前撵后。 云良切黄瓜片的时候,想想跟梦梦来了。两个小家伙只在厨屋门口,一边站一个,伸着脑袋朝云良看。云良问:“咋不进来?你们奶奶咋样了?” 梦梦倚着门框说:“我们刚才来了,你屋里咋没人?”说着,走了进来,灶前灶后这里瞄瞄,那里瞅瞅。 “我刚才出去了。”云良切了几截黄瓜给他们吃。 想想盯着云良的切菜刀,说:“刀子割手,莫玩刀子!”又说:“我老妈在给我们煮饭,让我和梦梦来跟你说,你家柜子里有油条,叫你先吃!” “哦!”云良答应着,把切好的黄瓜片装进盘子里,走到灶下,扯了把松毛点火。 “你是谁?”想想吮着手指头问道,“我老妈说我和梦梦应该给你叫哥。” 云良拍拍手里的灰,笑着说:“你不记得我了?去年你和梦梦还给我拜年了,是吧!” “我记得,你给我苹果吃!”梦梦抢着说,用火钳钳起一把松毛,举起来叫云良瞧。 云良把油倒进锅里,油被炸得滋滋响,他随口说:“菊菊真好,快把松毛塞进灶里!”手里的锅铲轻快地翻动。嫩黄瓜用快火爆一下就好,又脆又鲜,最好加些蒜、荆芥。“梦梦,你奶奶病了,你爸回来不?” “不知道!”梦梦想了会儿,摇摇头。 “梦梦,你几岁啦?”云良问。 “四岁半!” “想你爸你妈不?” “我妈说过完年接我去上学!”梦梦扭着嘴说,很得意的样子。 “还接我去!”想想急忙补充,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头也是圆圆的,看人时偏着脖子,白色的小单褂叫他穿成灰色,间或拿袖子擦一下鼻涕。他站着时总挺着肚子,本来就短的褂子经他这么一挺,衣角高高隆起在肚皮上,好玩得很。 云良逗他俩:“爱你们奶奶和爷爷不?” “我不爱我爷爷!”梦梦揪着小嘴说,“他老赌博,还老骂我和想想!” 想想在旁边盯着梦梦看,用右手食指勾成个栗子,向着梦梦比划一下,意思是:还说,叫爷爷听到非在你头顶上打个栗包! 云良乐了,问:“想想、梦梦,你俩谁大?” “你说啥?”梦梦总比别人慢半拍,想了半天说:“我大!他三岁!我四岁半!”梦梦指着想想说。 “我应该叫你哥哥吗?”想想问。 “那当然咯。在我这里吃好吧?”云良笑着说,把炒好的菜用碗扣起来,开始炒干饭,饭粒在锅里炸得啪啪响。想想跟梦梦玩了会儿,要走。 想想边走出厨房边嘱咐:“我老妈叫你泡油条吃,你要泡油条吃啊!” 云良忍俊不禁答应着:“好嘞!”跟到门口,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拖鞋,踢踏踢踏的走进夜色中去。 鸡们拥拥挤挤地进了橱,在橱里踩得噗噗响。他家的黑狗总是精神气儿十足,围着云良又蹦又跳,见主人不冷不热的应付,它终于泄了气,重新趴到门楼里,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偶尔伸出前爪在空中挠一把,不知它抓了多少只蚊子。 月亮静静的挂在天上,不很圆,因为才是初九。空气里汇集着各种味道,刚翻过的鲜泥土味儿、煮饭的味道、牛粪堆燃着的味道、种树叶的味道、李子和杏子甜腻的味道,都在空气里自由自在游走。各家的电灯亮起来了,透过夜色,露出星星点点橘色光芒。灯下玩闹的孩子也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0 有,做作业的孩子也有,正在烹调饭菜的主妇也有,边吃饭边聊天的一家人也有,才从田里起来,赶着耕牛,扛着犁耙,慢悠悠抽着烟往家里去的也有。耕牛趁着月色把嘴伸进草丛里啃磨一气。主人也不急,遇见了人,互相打一声招呼,问问农田里的事儿。慢悠悠带着劳作一天的疲倦和欣慰,回去把犁头一放,牛绳子顺手递给在门口玩耍的儿女。早有人准备好洗脸水,脸上随便抹几把,脖子上擦擦,脊梁上啦啦,啪地一声,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径直走到院里的小桌前坐下,举筷吃菜,自己喝酒不算,还要给妻子、儿女各人碗里倒上一点,然后噙着笑看他们皱着眉头尝一点,又把酒倒回他碗里。 入夜的空气微凉,清爽极了,云良长长的伸了伸胳膊,鼻子里飘进一股中草药的味道。谁家在煎药了。白天能看得见的东西渐渐隐入夜色里,留下赤楞楞的暗影。最靠近月亮的树叶子如映在天幕上一般。各种虫子躲在暗处彼此呼唤着,聒噪的青蛙,坐在水田里和池塘边上,总卷着舌头得啦得啦的叫。妈还没回来,云良在门楼的石条上站够了,进到屋里来。 听到妈在外面同人说话的声音,云良忙放下修着的钟表,到厨房里端出饭菜,在桌上摆好。妈走路的声音总是那么轻快,透着喜悦,即便不听声音不见人,云良也能辨出妈来。云良坐在石檐上叫妈,妈应了一声,已经走到堂屋里来。看到桌上的饭菜,手里举着洗脸手巾,笑着说:“云良炒的菜呀?”“嗯。”云良有些得意。 两人坐下吃饭。“明天咱家栽秧。”妈在桌子边上磕着咸鸭蛋说:“吃点蛋黄,咸蛋黄好吃。”说着,妈把咸蛋黄挑到云良碗里。 “我晓得,我也去载!”云良扒了口饭,抬头说。“你会载啊?”妈淡淡的问,陷入沉思。 云良问:“我姑奶咋了?”妈吃完一碗饭就不吃了,叉着腿,一只手搁在腿上,一只手摇着蒲扇,噗噗的撵蚊虫。 “老毛病。医生说活儿重了,累到了,营养不良……我怕你姑奶活不长。” “我姑爷呢?回来这么些天,没见他几面。” “赌博呗!上了牌桌什么都忘了。” 云良听了,心里有些为姑奶难过。 狗在饭桌下转着身子,舔云良掉在地下的饭粒吃。“你大姐是个暴君!”妈突然说,快放暑假了,她在想大姐了。洗了碗,云良打开电视来看。妈在外面洗澡,喊道:“云良,天气预报过了没?”“明天晴天!”云良回。妈又唱起了歌。 早上,妈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天还蒙着薄暮,树木花草却早醒了来,鸭子们在埘里待了一宿,都噼啪噼啪往门口池塘里赶去,拍着翅膀,扑通通跳进水里,伸长脖子嘎嘎叫唤。村里陆续响起吱扭扭的开门声,大声咳嗽打哈欠声,牵牛喝水声。村子犹如一个睡醒了的壮年人,沉静之后又恢复了活力。门开了,狗打着激灵跑出去撒欢,妈抽调鸡橱门,放出鸡们后,扛起拖把到了池塘边洗拖把。洗净了,又背回去,屋里屋外拖洗起来。 摊好面片儿,妈叫醒云良,两人吃了早饭,提着秧马去田里。妈嘱咐云良穿袜子,把裤腿扎到袜子里,免得蚂蟥钻进肉里。云良嫌累赘,光着脚,田里的稀泥在脚趾间钻进钻出,凉幽幽的,舒服极了!云良学着妈的样子,弓着腰身在水里捉秧苗。秧地里不止云良一家,三爷家和银子家跟他家共用一块秧地。 云良和妈下田不久,三奶跟银子妈也相继来了。三奶四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才来,脚下一滑,摔到水田里。她一手举起秧马,另一只手使劲儿在空气中抓挠着,嘴里咦咦叫着,才将身子立稳了,嘴里立刻冲出一串脏话。 隔田的人见了,也一道笑起来,喊道:“你这秧歌扭得真好看,再来一个!” 银子妈见三奶站住了,就把秧马架在水田里,坐上去拔秧苗,道:“这老女人,才下田就想赖在田里睡懒觉!”田里热闹起来。 妈把手浸水里摆动几下,秧苗就抓了一把,提起来扎好,往旁边一扔,又把手浸到泥水浆里去抓秧苗。云良在后面紧紧跟着,不愿落后,连那丛伸到田里来的红通通的熟秧苞也视而不见。 “瞧我娘哟!”妈嗓门一向高,她向右斜偏着头,眉毛也偏斜了,笑着说,“你的小孩在外头一年挣十几万,你倒还我们面前卖乖!” 三奶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手里扎着秧把子,笑道:“哪儿挣的十几万!他挣了钱还不留他结婚用,给我呀?”脸上却已现出得意之色。三奶又道:“云良的爸一年挣大几万,该你享福!” “听你说!”云良妈笑道,“你的十几万你不稀罕,人家的几万块钱你倒稀罕!”云良妈又道:“表婶儿也真是发了财,银子结了婚,黑娃就这两年,你快工成圆满啦!” “她大伯子手里百十万都有,这女人还能差?”三奶说得激动了,喷出一口唾沫来。 云良妈忙拿袖子去擦脸,笑道:“你这个豁牙子,喷我一脸唾沫!” 三奶也举起手背在嘴上抹了一把,哈哈笑起来。 “他大伯是他大伯,我们头上是落不了什么的!”银子妈淡淡的说,问云良妈,“你咋不让云良去上学?” “他个人读不下去,拿他没办法。”云良妈叹着气说。 银子爸挑着篮子来,银子妈忙起身把扎好的秧把子往篮子里装。装满了,银子爸刚好吸完一支烟,便挑起篮子,一路跟田里忙活的人招呼着,走了。 云良妈又笑了起来,说:“有一回根毛跟他爸犁田,犁着犁着,他爸喊:‘根毛,这耙咋这轻呐?’一回头瞧,根毛在田里四仰八叉睡着。他爸问:‘咋回事呀你?’根毛说:‘刚才在耙上睡着了,牛角抵了我一家伙……’他爸跑去踢他几脚,骂道:‘学你不好好上,叫你犁田你跑耙上睡着了,给我滚回去!’” 隔田的小勇爸咧着满是胡喳子的嘴巴喊道:“云良妈,你吃笑米饭啦,笑得地动山摇的!”田里又有人讲起了笑话,小勇爸趁兴唱起了山歌,只见他抬头挺胸,手里捏一根烟,直立在田里,舌头一送,悠长的调子在这农忙的群山环绕的田地上响起来。一曲完毕,再来一曲,唱到后来,他自己摆摆手说:“不唱了不唱了,活儿还没干!”众人才静下心来,一意做着手里的活计。 秧把子扎得够多了,妈吩咐云良把秧把子往田里打,各处要打得均匀。这秧地本是从他家水田里隔出来的,就近,先把秧地以外的大半拉田插上秧。云良乐得起身活动活动,提起秧把子,就站在秧底里,直接往田里扔,像扔炸弹一样。啪啪,秧把子坠到田里,把水花击起一大片。妈见了,笑着说:“你当是扔手榴弹呐,莫把秧苗扯断了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1 !”说罢,又弯下腰,边扯秧边与三奶小声说着话。银子妈扎够了秧把子,到田里去栽了。 妈扯了一会儿秧把子,也去田里栽秧。“左手拿秧把子,右手分,一次分两三根就够了。手里要有劲儿,插下去的秧苗不能叫它浮起来。边插边往后退,秧栽稀一点儿,莫太密。” 云良仔细听着,照样学样,竟栽得十分像样了。 田埂上来来往往的全是挑秧把子的人,因为肩膀上有了负担,脚上就下了劲儿,速度不觉加快了。天上没有风,只卷着几丝细云。田埂上的蒿草、黄荆棵被砍倒,理在一边,经太阳一晒,早失了绿意,泛着灰白的鷰气儿。山上的树木因为没有风的缘故,也都静立着,只那满山青翠碧绿,透出几许凉意。布谷鸟隐在山林里,布谷布谷地叫着,跟河边的老黄牛憨憨的哞叫声比起来,尤其清脆悦耳。水虫划着细长的腿脚,快活地从这片水纹窜向那片水纹。 云良栽了一个秧把子,抬起头,四周望一望,又弯下腰去,拿起又一个秧把子拆着,看到游得正欢的水虫,就舀起一把水,洒过去,惊得水虫们嗖地四散逃开。晌午了,炊烟特有的温热味道从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飘到田里。云良不情愿地从田里起来,穿上鞋,回家做饭。妈接着把秧把子打到田里。 吃了饭,云良端了碗碟去洗,妈说等晚上她洗,就和衣躺在床上睡去了。云良一点也不瞌睡,洗了碗,灌上一瓶白开水,带着又去了田里。太阳照得欢,已有不少人在田里忙活着。蒿草在阳光的照射下起了腥甜的气味。田里的泥浆子水贴在腿肚子上,微微烫着皮肤,脚底板却是十分凉快。脚才抬起,田里的稀泥便殷勤的围上来,往后退一步,脚丫子咵的一拔,泥和着水又纷纷散去,比踩在棉花上还舒坦!妈来田里时,云良已经要栽完一趟了。 一条河将成片的田地隔开,河里的水时涨时落,厚厚的油亮的水草散在水里。河里散落着一些黑黢黢的石头,方便人过河。石头很有些年代了,石身上长满青苔,先长得慢慢暗下颜色,似乎成了黑色的了,新长的永远是青翠逼人,拖着长长的穗儿,在水里漂游。听三奶的婆婆讲,她年轻的时候躲鬼子、土匪时,这些石头就在这里,土匪踩着石头过河,她正躲在河边的毛草丛里。如今这些石头还立在水里,一块好几十斤,敦敦实实,即使发大水也冲不走它。石头旁边是一个大水坑,水坑里的水本来不浑,因为总有耕牛卧在水里,有成群的鸭子在里面游泳嬉戏,还有调皮的小孩儿趁大人不注意,在这里打水仗,所以才显得浑。 过了河,便到了云良家的另一块秧田。田在山岗脚下,不大,田尾是一片平整的高地,叫人辟出几匣儿作菜地。这里离住家远,所以菜地辟出来了,也没人正经去种,无非是撒一些豇豆种子在里面,偶尔挑一担粪水浇进去,扯掉长得过分的野草,就不再管它了。 邻村的傻子林林又出来放牛,木愣愣拽着牛绳子站着,谁也不理。不久她就要结婚了,她才十几岁呀!“林林,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妈手里拿着秧把子,两脚叉着站在田里,笑嘻嘻喊道,“要绣花鞋样子不要,回头到我那里,我有新鞋样子!”妈还记挂着上次叫林林抢走的绣花鞋样子呢! 妈的热情碰了钉子,林林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又回复原来的姿势,一手牵着牛绳子,眼睛却专心盯着河里的水瞧。林林不说话时,一点不像傻子,看起来跟正常的农村姑娘没什么两样,一头短俏的头发,脸面白皙清秀,个子不高不矮,穿戴整齐干净,甚至是个俊女子! “喂喂喂,这女子,你的牛在吃人家的秧苗!”三爷挑着秧把子,跑步一样在田埂上疾走,见林林不管牛,只顾站着,便黑着脸对她喊道。三爷的脸永远是黑着的,仿佛专是为了配合他那张黑红粗糙的大扁脸。此时,他黑着脸,脚不停步地往他家的田里走去,卷走一股新鲜的秧苗味儿。妈问他秧栽了多少,他也没听到。林林倒是没给三爷的黑脸吓住,面不改色,不慌不忙把牛牵走。 “是的,”妈又搭讪道,“那是江华的田,叫她看见,你可就要挨骂!”见林林还不理她,妈又问道:“林林,那回你把国营喂鸭子的谷全倒进泥巴里,为的啥?” 林林一听,脸沉下来,骂道:“妈的,我就倒他的谷,谁叫他说我是傻子!”林林虽傻,却不愿别人叫她傻子。所以妈一见了她,就喊她的名字。 萍萍是云良妈在村里的好朋友,闲时是牌友,忙时是搭档。她家秧栽完,便来帮云良家栽。见林林要走,她神秘兮兮地问:“林林,你说的那个男的咋样?” “你不正经!”林林站在田坎上,俯视着田里的萍萍骂道。女人们哄地笑了。萍萍也不介意,仍是笑嘻嘻的,低声向林林道:“你和那个男的,那个没,亲嘴了没?” 林林愣愣的瞧着萍萍,扭扭捏捏的低了头,吃吃笑起来,便拉车着牛走了。 到傍晚,只剩一小方田角没栽完。妈去菜园浇菜了,云良一个人留在田里收尾。云良栽完最后一支秧,抬起头朝整片田打量,又学妈的样子把多下来的一个秧把子插到田边,然后身子一歪,躺到田埂上。岗山上的老鼠刺结了果实,火红的小球攒成一串一串,在山林的影翳里暗暗发着光。太阳渐渐退去,天空越发蓝起来,托着几朵厚实的白云。黄色和白色的蝴蝶扇起小小的翅膀,一忽儿落在秧苗上,一忽儿落到蒲草上。云良折了根蒲草叼在嘴里,哼起了歌儿。晚风起了,田埂上的草凉津津的,慢慢地上着露水。劳动的节奏松动起来,人们打着招呼陆续各自回家。耕牛得了空闲,一路走着,一面哞哞的叫上两声。家的温柔气息骤然浓烈起来,罩在每个人心头,照得脸上的笑容都明媚着。 吃完饭,妈又去了姑奶家。云良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电视,手里拿一根细铁签子,左眼瞄准,手一掷,铁签子扎到房门上,抖得房门直响,再扯下来,再掷。屋外的天空没有一点遮掩,月亮很大,把院子照得白晃晃的。凉风从屋外送了进来,云良正觉坐的无聊,电话铃响了。 爸打电话来问秧栽了多少。云良说:“栽了两块田,我也栽了,我妈都说我栽得好!” 爸听了,笑了起来,又问:“你妈啥时候回?” “快回来了……姑奶不行了,每天得空我妈就去看看姑奶。”云良说。 两人聊了聊姑奶的病情,不久,院子里响起妈的脚步声。云良喊妈接电话,妈紧走几步接过话筒,叫云良去拴大门。云良拴了门回来,妈正对了听筒说:“这点子活用得着兴工呀?快栽完了,你儿子立了大功!” 爸不知道说了什么,妈道:“嗯,是的,回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2 来勤快得很!眼睛头亮敞,瞧到啥活干啥活!”这大概是在说云良了。 “你兄弟跟你一起?”妈问。听了爸的话,妈不高兴地说:“你再这样,他男的女的都要上头了!” 爸在电话里说着话,云良往话筒凑了凑,里面嗡嗡的,听不清。接着又是妈的声音,情绪已是缓和下来。“姑妈的小儿子回来了,给他妈瞧病……不会到浙江去,他在四川进厂,你们工地上小工不够?不晓得下村的文文去不去,明天我去问问……你的药喝了没?” “喝了,一个月煎三次!”云良抢着说。 妈专心听着话筒,停了会儿,妈道:“你有胃病,莫乱吃东西,想吃什么就去买,莫省那几个钱!秧明天一天就栽完了,挂电话早点休息吧。”说完,妈又举着话筒听,直到里面传来阵阵盲音,才将它放下,她跟云良各自早早睡下。 第二天清早,云良跟妈一块起来了。妈炒了冷饭和咸酱菜,两人简单吃了,拿了工具,锁上门,去了田里。水有些冰脚,云良捡了两篮秧把子,挑着往双堰田里走。打完了秧把子,妈说放他假,她一个人要不了一天就能栽完,云良还是扎起裤脚下了田。 国营赶了他那一大群鸭子从双堰河里放来,他照常穿一身灰蓝布裤褂,瘦瘦小小,说话轻飘飘,永远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细看他的脸,还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病小子呢!其实他已经三十多岁,并有一儿一女。 妈听到鸭子的大脚掌踩在泥土上噼噼啪啪的动静,抬起身,笑着对国营道:“我一听就晓得是你,到哪儿去?” 国营眼皮儿也没抬,有气无力的答道:“双堰鸭子不好放,我去河沟放去。”说着,只顾晃着竹竿赶鸭子。大个子有些看不起他这个儿子,别人提起他的国营,他就恨恨的说:“那个扶不起来的,从小被野猫吓傻啦!”好像以此为儿子的言行开脱,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毕竟是独子,恨归恨,疼还是疼的,自己只有拼着一口气替他挣下一笔家产,也幸好国营的媳妇寿飞能干,一家人日子过得也滋润,二层小楼房盖了,在村里总算没落后,还稍稍靠前呢! “秧栽完了没?”妈手里拆着秧把子上的稻草绳问道。 “没,寿飞跟我爸栽。” “国营,明朝给我留一二十个鸭蛋!” “可以,我给你送屋里去,你莫不要,到时候!”国营说着,赶着鸭子掩进林荫里了。 “妈,你买鸭蛋干嘛?”云良问,“要来客呀?” “腌咸鸭蛋!”妈弯下腰认真栽秧,边往后退边瞧瞧前面一大片栽好的秧苗。村里人都说数她栽秧最快最好,她听着高兴,就栽得更快了。 “不爱吃!你腌的鸭蛋太咸,没我姥姥腌的好吃!”云良说道。但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妈总是这样,头几句她跟你聊的好好的,后面,就掉进自己的心思里去了,想跟她聊聊天都不行!才过半晌午,他们带的水就喝完了。妈上田拿着水瓶子到大奶家里灌水,大奶家离得近,过了鱼塘就到了。鱼塘塘埂上种了一圈儿树,槐树、桐花,还有三棵土梨,结满了拇指大的青疙瘩。妈回来,把装满水的水瓶子递给云良,云良接过来一气儿喝了半瓶,早上的菜太咸了。 上峰田里,亮亮一家也在栽秧。亮亮的姐姐伏珍已经出了嫁,回娘家来帮忙。他们田里三个人栽秧,一个人打秧把子。亮亮还没过十岁,竟也忙得有模有样,小小的身子弯在田里,脸蛋红扑扑,汗水从头发林里钻出来,流到脑门上亮晶晶的。小学老师的家里大都有田地,农忙时节学校就放学生的假,一是让学生回去帮家长忙,二是家里的秧田在等着他们劳作。乡村教师在黑板前站着,拿了粉笔是老师,回去干活的衣裳一换上,站着田间地头就是地道农民。无非他们讲话时比较收敛含蓄,不像一般庄稼人无所顾忌的说荤说素放肆大笑。但这些张口就是粗话的人若认真起来,也不是盖的!例如他们下象棋时的谦谦君子风度,谈论时事政治时的一纹一路。说起日本兵侵略中国时的义愤填膺,讲秦琼、罗成,也会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婆媳失和,就有人文绉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找个人问古代的巾帼英雄,他大半能道出:“那不是樊梨花、花木兰、穆桂英!”……哪儿来的?看电视、看皮影戏来的! 伏珍结婚半年,说话还透着少女的羞涩。她梳了个马尾,用卡子高高卡着,很是清爽俏丽。“伏珍皮肤白,穿粉红色的衣裳最衬!洋布的?”妈笑道。 “哪里好看,纺绸的!”伏珍抿嘴笑着。刚说完,伏珍尖叫着跳到她妈身边,带着哭腔喊:“妈,妈!蚂蟥!” 她妈急忙蹲下身子往伏珍脚脖子上看,问:“哪儿?”伏珍指着自己的腿肚子,头却扭向一边,不敢看。 她妈呸的吐了口痰在手上,啪地拍在伏珍腿上,蚂蟥被拍下来了。伏珍妈叫伏珍上田去,不要栽。伏珍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说:“我哪有那娇气,不就是条蚂蟥!”她妈便褪下自己的裹脚布,硬逼她穿上。 云良妈笑道:“我也怕蚂蟥,粘粘的,专往人肉里钻!有一回我睡在床上,脚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打开灯一看,原来是一条大蚂蟥!肯定是我白天栽秧,蚂蟥钻肉里去我又不晓得,竟带回家了!” 伏珍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原来不怕蚂蟥。有一次谷收完了,我大爹烧田埂子,田埂上有落下的谷,火一烧,都炸开了,我跟几个人去捡着吃。回去的时候才看到我腿上钻了条蚂蟥,以后我就见不得蚂蟥了!” “姐,你捡的啥样的炸谷?”亮亮仰头问道。“就是爆米花,我给你带有,在屋里。”伏珍疼爱的看着弟弟。“哦!”亮亮听了,笑逐颜开。 “平时都吃的啥菜?”云良妈问道。 “粗拉菜,四季豆、黄瓜!”伏珍妈说。 “啊,是这样儿!黄瓜都吃够啦,隔几天去街上买点菜!” “我还爱吃黄瓜,一顿调一盘凉黄瓜,伏珍也爱吃” “那是美容!吃黄瓜可以美容,不是还有个黄瓜洗面奶?”妈笑着说。她是一次没用过洗面奶,只见云良小姨用过。妈脸上从去年起开始长黑斑,本来黄黄的脸,现在成了黑黄黑黄的。虽然妈不很在乎自己的仪表,但一脸黑斑毕竟叫人难以忍受!于是她问道:“伏珍,你们这些年轻人爱用洗面奶,哪一种是祛黑斑的,也好治治我这一脸的黑斑!” “我也不大清楚,你最好去化妆品店里问问!”妈哦哦哦的。另一群人已由双堰走来,原来是大头妈和大爷几个。 大头妈笑道:“还没栽完呐?” 云良妈也笑道:“从哪儿来的?” “潭湾张家兴工,才栽完”大爷说着,从兜里掏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3 出一把李子,往田里一抛,翘着胡子笑嘻嘻道,“接着!”就走了。另几个人也跟着走了。 大头妈拉住陈华说:“叫他们走!咱两个坐会儿,腰酸背疼的!”说着,她脱下一只鞋垫在石板上,哎哟一声坐下了,两脚相叠着搁在青草里。陈华是个老实少话、干瘦的中年妇女,自从她没了女儿,人更加没有精神。 “你这两个女人,快手快脚,个人的栽完又开始出去捞钱啦!”伏珍妈挤着细细的眉眼说,又问道,“多少钱一亩?” “便宜,三十块钱,不管吃!”大头妈手里掐着青草说,“你去年挣了那么多,还眼羡我们!” “你给我的?盖个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听你说风凉话!”伏珍妈回击。 “好好好,这个女人我不跟你纠缠!”大头妈皱着鼻子,眉眼却全是笑,向云良妈道,“这女人栽秧在咱湾一等一,找你栽的人不少吧!” “啊,不少!栽了一二百!”云良妈开着玩笑说,问她,“明天打麻将不?” “哪儿打得成,活儿一大堆!”大头妈道,“哪跟你一样,男的是老板,女儿上大学,打牌老赢!” 云良妈把挤在一堆儿的秧把子甩开打匀,说:“瞧三娘说的!你儿子不是大学生呐?” “我儿子的大学生咋能跟你女儿的大学生相比?差得十万八千里!”大头妈淡淡说。大头的大哥小安考了专科,云良的大姐却上了重点,虽然村里就这两个大学生,大头妈仍觉得不够光彩。“小安上的警校,那可不一样!”云良妈笑道。 陈华一直没有吭声,眼睛盯在伏珍身上一眨不眨的。伏珍偶然抬起头,碰到这道热切的目光,对她一笑。于是陈华问道:“伏珍,回来帮你妈栽秧啊?啥时候回来的?” “今天。”伏珍扬起头答道。陈华哦了一声,眼睛仍是火辣辣的在伏珍身上流连。伏珍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栽秧。 大头妈轻声笑道:“伏珍越长越好看了,婆家待你还好吧?” 伏珍小着声儿道:“我婆婆人还可以。”小孩向来对大人们的谈话不感兴趣,若是某一部分的谈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粘在大人身边,昂着头,不时拉扯大人的衣角,表达自己的疑问,直到招来一顿不耐烦的喝斥为止。云良和亮亮大概对这些谈话都不怎么感兴趣,两人在各自的田里都忙的满头大汗! “大娘,大佬啥时候走的?”云良妈问道。 “前天。”陈华回了神儿,声音轻飘飘的,说,“栽完秧走的。” “我大佬真是的,”云良妈道,“兴个工不就好了?你们那些田要不了两天半就栽得完,免得我大佬来回跑,多麻烦!” 大头妈笑道:“你嫌麻烦,人家不嫌哩!瞧一眼也是好的!”陈华对这类玩笑处理得淡然,并没作多大反应,只抱了膝盖,两眼向远处的山湾看着。 大头妈歇够了,站起身,把鞋套在脚上,拍拍裤腿道:“晌午啦,你们还不下班?走喽,回去烧饭!”陈华也站起身,同她一块走。 等她俩走远了,云良妈才跟伏珍妈小声道:“唉,陈华也够可怜的!儿子没生出来,倒丢了个女儿!” 伏珍妈皱着眉头道:“十七八岁的女儿,跟花样儿,出去就没了,任谁也受不了。” “先前是苦着一张脸,现在脸上连表情也没了,呆呆愣愣的,心是伤透了!”两个女的边忙着自己田里的事,边替陈华感伤着。云良默不作声的听着,他想起了二佬,去了北京炸油条,再也没回来。 吃了晌饭,半个下午的时间,妈跟云良就收了工。妈手里提了三四个多出来的秧把子,跟云良一前一后走着。银子的爸妈在田里栽秧,妈笑道:“还没栽完呐,这几个秧把子给你们!”说着,将手里的秧把子打到田里。银子妈笑道:“那真是谢谢,你的都栽完了?” “还差一个秧底!” “哈,那好商量!”银子爸抹了把脸上的汗珠,说,“这么手快脚快,想跟你比个赛,你不动声儿不动气儿栽完了,又好出去捞钱啦!” 妈也笑道:“瞧表兄说的!就兴你出去捞,不兴别人出去挣两个哇?” “别理他!”银子妈笑道,“一张贫嘴!”说着,在胳膊上、腿上连拍几把。 妈问道:“这里有蚊虫?” “啊,水棵子田,蚊虫多得悬!”银子妈呸呸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往蚊虫叮咬的地方涂抹着。 云良见妈站在田埂上聊得起劲,跟妈说:“我先回去了。”到门口遇见三爷,他挑着秧把子咚咚地来,瞧见云良,一张黑脸嘿嘿笑道:“云良,秧栽完啦?明朝给爷栽!”不等云良答应,挑着挑子咚咚地去了。 晚上,云良跟妈坐在房里看电视。云良把一双手伸到妈眼前,笑嘻嘻叫妈看。妈也笑着把手伸出来,跟云良并排放着。四只手栽了五天秧,都黑呼呼的,指甲盖里灌了一圈黑泥,大拇指和食指也叫田里的泥浆渍起了一片褐黄的斑圈,小腿肚以下的部分跟上了铁锈一般,怎么都洗不掉。 云良搓揉着手脚上叫水淹皱了的皮肤,妈从提筐里拿起剪子给云良剪指甲,又把云良的手握着,拿手掌跟云良的手掌贴着,笑道:“云良,咋长这大个手!”又看了看他的脚说,“脚也大!哈哈,手大抱金砖!”云良笑嘻嘻的说:“你还说我只有一个螺,一螺穷!” 惊险 这时,外面响起摇门声,狗立刻竖起耳朵跑到院子里,对着门外狠叫。云良跟妈到院子里,顺手拉开路灯。妈问:“谁呀?”把门打开。“是我。”云良姑奶的小儿子站在门楼里,举起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急道,“大嫂,快去瞧瞧我妈,我妈快不行了!”云良妈一听,跟着他急急走了。云良把门锁上,也跟了去。 姑奶的房里乱成一团,村里几个跟姑奶相熟的老太太都挤在床边。姑奶的侄子、侄媳妇七嘴八舌的指点着,忙碌着,谁说灌姜汤水兴许有用,便有人忙着灌姜汤水。有人嘴里叫着:“掐人中,掐人中!”便挤开人堆,扑到床边,去掐人中。掐了半天没反应,手猛地叫趴在姑奶身上哭得伤心欲绝的大女儿一掌打开:“走,走!不叫你折磨我妈!”那人便满脸涨红退到一边去。甚至还还有人准备了拔火罐,说要拔毒。医生来了又走了,只能由这群伤心欲绝的人焦急着。姑爷插不上手,只垂手呆立着。 房里光线很暗,充满了药味和陈尿味。从云良记事起,这个房里的摆设就是这样,几个由于用得久了变得漆黑的木箱子,一个漆黑的柜子,柜子下塞几个纸箱子。木格子的窗台也是漆黑的,糊了些报纸,报纸也成黄的了,窗台上凌乱的隔着几双鞋。床头边搁着一只尿坛子,从前云良和大头他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4 们一进这房里,就捂着嘴,指着姑奶的尿坛子吃吃笑,直到姑奶在里间隔了一道竹帘子的烧火屋喊他们去吃花生糖,他们还在问:“姑奶,你就在那个坛子里屙尿呀?”可是现在姑奶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昏黄的灯光透过房里的雾气投在姑奶干瘪的脸上,只照得上面一片蜡黄。 “云良妈!”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大声喊,“你家里不是供有菩萨?去求求菩萨吧!”屋里人的目光齐聚到云良妈身上,姑奶的大女儿二女儿也收了哭声,齐抬起头朝云良妈看着。 “是是是,”银子妈焦急道,“事不宜迟,免得得罪了菩萨,怪咱们这么晚才去求他!走,我跟你去!”说着,跟着云良妈就往外走。 有人道:“光你陪着不中,得有张家的亲血肉去,那才显得诚意!” “我去!”姑奶的小儿子红着眼,从床边站起来。 又有人说:“你不能去!万一你妈……你妈就你一个儿子!”。众人一想,得有儿子送终啊!虽然不肯说出来,心里都明白。 “我去!”二女儿站起来,醒了把鼻涕,理了理头发。 姑爷拿了烧纸和香烛等着,交到二女儿手里,满是感激地看看云良妈和银子妈,又望着他二女儿叮嘱道:“好好磕头,好好说话。” 银子妈从二女儿手里接过烧纸安慰道:“有菩萨照应,叔,放心吧!”云良早回去给她们开门去了。 那三人一走,大女儿妈呀一声又趴到她妈身上哭。屋里几个老太太都红了眼,不时举起巴掌在脸上抹一下。“哭吧,莫叫你妈被引走了。” 云良妈和银子妈升起香案,云良伸着脖子在房门口看,妈瞪了他一眼,让他离开。 折腾到凌晨,云良妈才上床休息。云良躺在床上,醒着,鸡叫头遍才勉强睡着,迷糊中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笑嘻嘻的走到他耳边说:“你姑奶在田里栽秧!”说完,那白胡子老头突然变成他姑爷,背着手,戴一顶毡帽,头偏着,笑眯眯自大路上去了。 一晚上,云良做了不少奇怪的梦,醒来已是晌午。妈没叫他,只给他在锅里留了饭,就出去了。云良吃了半碗饭,坐在石条上晒太阳。早上天气降了温,有点凉。屋里静悄悄的,冲天柳的影子投在地上。狗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落单的母鸡在外面草丛里啄捞一阵,慢哒哒走进院里,溜达一圈又出门了。厨屋里透出一股煤球燃烧的暖气,早上洗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衣服下是一道半干的水印子。院墙边上云良栽的一棵紫菊花活了,藤子长出老高,举着肥厚的叶子。勤劳的蜘蛛顺势抛出一根丝搭到菊花叶子上,又牵到墙外的泡树枝上,织了面大大的网,但它仍不满足,摇晃着胖身子在网上忙碌着,想把它加工一翻。布谷鸟在各处叫着,布谷——布谷,想把屋里屋外闲着的人催眠。它还想把田里的人也催眠,但是失败了,田里太热闹了,粉碎了它小小的恶作剧。云良瞧见墙角上倚着的几棵干松树,便搬了张板凳在院子里,又从楼梯道里拿了锯,锯起树来,不一会儿,地上落了一层黄黄白白的锯末。 妈哼着歌回来,进门就喊道:“云良,去给你姥娘打个电话,问她秧栽完了没!” 云良听了,跳到石条上,进房里打电话。姥娘说:“跟你妈还没吃饭哪?我们都在吃咯……来玩可以!我的秧也要栽完了……啊,是兴工。今天晌午又是一大桌人吃饭……嗯,过几天跟你妈上我这儿来玩!” “挂了?”云良刚放下电话,妈来到房门口说,“我说来说几句哩!” “我姥娘说不叫咱们去给她栽秧,叫咱过几天上她那儿玩!” “哦!晌午吃啥?”“炒豇豆吧。” “把前日割的肉炒了吃好吧?”妈说罢,不等云良开口,自去打开柜门,端出一盘肉,边用手拨着闻闻,说,“没起味儿,盐搁多了,再不吃更咸。” “我姑奶咋样了?”云良问。 “好喽!”妈说,“能喝一点米汤,眼睛也能睁,喊医生来瞧,医生说好啦!”妈又哼起了歌。云良到院子里继续锯柴禾。吃完饭,妈休息了会儿,去三奶屋里了。 云良一个人去了姑奶屋里,姑奶睁开眼睛,笑了一下,嗓子里一阵响,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云良坐,便又闭上了眼睛。 姑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脸上笑嘻嘻的,笑着说:“是云良呀!喝水不?”就要去拿水杯。云良忙说:“大姑,我不喝,你莫忙!” 两人说:“莫讲礼呀!”说罢,两人各自忙开去,隔不多时,又探头去瞧姑奶是睡着还是醒着。有时姑奶一个轻微的咳嗽都会惊得她们满脸慌张跑到房里,待确定人无碍,才松一口气,帮病人牵牵被子,轻声走出去。姑爷戴一副老花镜,坐在方桌前翻着一堆东西看。大姑端了个一只大胶皮盆,坐在一把小竹凳上洗衣服。她身子太胖,腰每向前倾一下,竹凳就发出吱吱的响声。二姑收拾着院子里的。 大姑叹了口气道:“一想到咱妈差点……我都吓死了!” 二姑摆了摆手,拖了一把长梯顺到墙角。姑爷到院子里来倒喝剩的茶叶水,说:“那梯是借来的,放门楼里,等你弟回来给人送去!云良,咋不搬凳子坐!” 大姑跟二姑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客人”在她们身边站着,大姑忙笑着起身,从石檐上拉了把小凳让云良坐。 二姑瞧着姑爷进了屋,沉着脸道:“哼!咱妈就苦到咱爸手里!以后咱给钱,不能叫他瞧见了!”大姑扭头向堂屋看了一看,又对云良笑了笑,没作声,把搓完的衣服码在另一只盆里,顺手一抽,大胶盆里的碱水哗地流到院子里,在干燥的泥土地上起着水泡。圈里的猪哼哼叫着,身体靠在大槐树的树干上磨蹭着。二姑提了半桶猪食过去,它便扭着短胖的腿离开树干,向二姑迎来。云良从凳上站起来说:“大姑二姑,我回去了,你们忙!”大姑二姑说:“云良,再坐会儿,回这么早有事呀?”“不了,明天再来!”云良说。 请客 秧田青秀秀连成一片,几乎想象不出几天前它们还是一片裹着谷桩的泥土地。太阳不攒劲儿,下午更是躲进云彩里不出来,把这天底下打扮成一张荫凉的大帐篷,山越发绿,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云良老远就听到妈哈哈哈的笑声,便循声走了去。 妈在帮三爷栽秧。三爷看到云良,笑道:“云良,咋不给我栽秧?下来给我栽秧,爷管你黑饭!” “好!我不吃你的饭,要给钱!”云良嬉皮笑脸,卷起裤腿,下到田里,找个角栽起来。妈问他门锁好没,云良说锁好了,妈便又弯下腰栽秧。 大爷沙哑着嗓子道:“找你三爷要钱,一个小时十块!” 三爷听了,故意瞪着眼睛道:“那是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5 你说的!我孙儿给他爷栽秧还要钱?云良,将来你接老婆少不了你爷帮忙儿哩,是吧?” “到时候你老得走不动了咋办?”云良早对人家拿娶媳妇的事儿开玩笑习以为常了,脸皮厚了些! 妈听了哈哈笑起来,道:“这云良,不会说话!不会说到时候我接老婆尽指望你们这些做爷爷奶奶的!” 下午四点多,雨下来了。大爷骂道:“我日他妈!昨日说没雨,今天就下了!天气预报尽瞎搞!” 云良妈笑道:“天气预报也是人报的,哪能老那么准!” “这几年还好些哟!”三奶说,“前几年的还不准些!” 雨不大,大家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更加快了。云良心里偷乐着,在这样的雨里干活感觉好极了!细细斜斜的雨丝掉进水里,在水面上打出一圈小小的水纹,前一个水纹没漾出去,后一个又来了。雨还密密舔着□□的皮肤,把田里的秧把子浇得活灵起来。只是这雨落在脸上,粘粘的有些痒,云良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抹下一把水来。他牵了牵背上的衣服,大概他的后背也跟大爷的一样,叫雨水画成一副地图,一块鼓起,一块湿漉漉贴在皮肉上。 山洼里升起了更大的雾,有小孩送了斗笠、草帽和雨披给他们的大人。田里忙碌的声音被织进雨里。远处观望的人怎会知道这烟雨迷蒙的田地里竟还有这样一群人呢?三爷歉意的说:“回去吧,这雨估计停不了!”他自己却仍在田里继续工作,别人也不好意思回,总觉人家请了自己,却没帮人家把秧完完全全下到田里,不好。好在人多手快,不到一个钟头,就完工了。他们上田时,仍有许多人在田里忙着。云良从田坎里摘了一把秧苞,那起着泡泡的小果实熟透了,变成暗紫色,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果子托儿也赤红着,冲破雨雾,向人们展示它是多么的色彩艳丽!三爷三奶招呼道:“黑里来我家吃饭啊!莫等我喊!” 云良站到院子里,只穿一条短裤,拿起水管子照头淋下来,刺得他龇牙咧嘴打寒颤,但身上的热气很快升上来,冷水浇着,雨水淋着,痛快极了! 妈洗完澡,把脏衣服扔进盆里,说:“我瞧瞧你姑奶!”就顶着才洗的湿漉漉的头发出去了,伞也没打。 云良往装着脏衣服的盆里添了些水,又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捡进去,倒了些洗衣粉,揉匀,直到起了一层白白的泡沫。他从上午锯的树筒子里挑了几截,用小斧子劈成或厚或薄的小块,找来把铁钉和钉锤、老斧钳子,蹲在地上当当咚咚做起了小板凳。以前他家的小板凳是从姥姥家拿回来的,妈总是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洗衣服,方便!后来那只小板凳不见了,妈一直想再弄个那样的小板凳。“等我做好了,哼哼!”云良嘴上不觉抿出个笑容。 门楼里挤了一堆鸡,全湿淋淋的,夹着翅膀缩着头,眼睛还四处地瞄着。大公鸡的冠子随着鸡脑袋的摆动摇晃着,不时有某鸡被别的鸡挤得身子一歪,歪着的鸡打一个激灵,翅膀连连扑腾几下,鸡毛竖着,赤楞楞的,跟打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一样。也有的站着昏昏欲睡,被同伴挤着,身子晃几晃,拉开眼皮儿,茫然的瞟一眼,又进入梦乡。不消说,门楼里叫鸡们弄得一团糟——满地鸡粪!雨希拉的从树叶子间落下,落到屋顶上,土地面上,水泥地面上,落在水塘里,又飘到院墙上,弄得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水泽泽。妈回来时,云良卖弄的把做了七八成的小板凳递给她瞧。妈把板凳举到眼前,左瞄右瞄,称赞道:“好,可以!”又拿到远处端详一阵,递给云良建议:“钉钉宽点儿就好了!” 天开始打麻影儿,三奶戴着围裙站在云良家门口喊吃饭。“云良,替我到下湾喊你大爷大奶来吃饭好吧?”云良答应着,往雨雾里去了。大奶往脸上擦了不少雪花膏,弄得香喷喷的。三奶家的路灯亮着,蒙了层雾,狗叫了,摇着尾巴。妈在厨房里帮忙,炒菜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混成一片。菜摆了满桌子,虽也是粗拉菜,由于放了肉片鱼片,就不一样了,再经过用心煎炒,就上味儿,散着诱人的香气。桌子挪到堂屋中间,六七个人围成一圈。云良喝了一杯啤酒,盛碗饭,端到石檐上吃。天黑透了,雨还在下,细细的雨丝经过灯光,晃着晃着落下去了。 三奶一只手提猪泔桶,一只手长长的伸出去,从厨房往猪圈走去,她的长头发在浸了雾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蓬乱。大爷和三爷光喝酒吃菜。吃了饭,喝了茶,云良妈说:“今天我可不能打牌,我得回去!姑妈屋里的大姐二姐要谢神!明朝打,明朝肯定打!”云良跟妈一起回去,刚到屋,大姑二姑提着烧纸香烛来了,站在门口,抖掉身上的雨水。烧纸香烛裹得严严实实,云良妈忙让他们进来。升过香案,妈留他们坐会儿。他们记挂姑奶,坐了不大会儿,回家去了。 雨下到第二天半晌午才停下,地面的土胀起来,给天气添了些凉意。山上、树叶鲜得耀人眼目。邻湾有人家兴工,云良妈去帮忙了。云良一个人在厨屋里烧饭,煮糯米。妈说要是煮得好,糯米是最有味道的,柔软细腻,吃在嘴里滑滑的,不像大米那般粗拉。一盘鸡蛋炒黄瓜,一盘煎小鱼。正是鸡下蛋的时候,云良和妈每天总能从橱里捡出两三个鸡蛋,要是到了正夏正冬就不行了,甭管给鸡们吃多饱,它们也不会如你所愿的下蛋。有时一连几天,鸡窝里半个鸡蛋也见不着。它们倒歪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瞟着主人,仿佛在说:“下不下蛋是我们的自由,还不兴人家休个假哇!” 吃了中饭,妈捧了一把大枚杏回来,说是兴工那家人从园子里摘下来,叫他们带回家尝尝。大枚杏快有土鸡蛋那般大,味儿比狗屎杏强多了,狗屎杏的熟皮苦嘴,肉少,吃得一嘴的苦味儿。爸打电话问云良还去不去浙江。云良犹豫了下,说过一段时间再去。爸说不去就不去。 农忙要过完了,田里渐渐清静起来。闲下来的人们把菜园补补,地里的草扯扯。秧下到田里两三天得打药,杀杀野草的锐气。药打完,上了年纪的人闲不住,就屋里屋外拾掇拾掇,年轻的男人开始出去打工。女的找个树荫,搬张小桌子,坐在一起打牌。打牌的把桌子围一圈,看牌的把打牌的围成一圈儿。若谁屋里有事离开牌桌,立即有人推让着填补她。打牌最好消磨时间,直从阳光初照到日影西斜,中间回去烧饭吃饭,吃了饭回来继续。 花生地已起了绿意,棵子矮矮地举出地面,叶子四散着。板栗花开了,长长的,蓬松的挤了些小花在枝子上,跟毛毛虫一样。村里的老人说,农村人对自己的土地总是看不够:看无边的秧田抽穗、出谷、成熟;看山上的山洞,你绝对想象不出随意用手一拨,竟拨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6 出一个曲折幽深的洞府;看野兔在山丛里嬉戏玩闹,在小小的地洞窜进窜出;看野鸡咕咕叫着从栗树枝上飞到松树枝上;看树杈上挂着的大大小小鸟窝……看它们你是不需要门票的! “咋样儿?”云良趴在桌上打电话,跟老同学联系上,他心里很高兴。 “准备换个地方。洗车烦了!”同学说。 “广东找工作难吧?” “难也有人找着了,活人能叫尿憋死!我爸不管我,说随我的便,只要一年给家里上交两千块钱,其余的我拿着,将来组织个家庭!说不定以后我会跑运输!跟你说吧,我开卡车技术不赖,跟我们洗车棚的师傅学的……对了,你咋跑回去了?我打你爸手机,你爸说你回家了。” “回来办身份证。”云良说,“你打的这个是固定电话不?” 同学说是:“以后你可以打这个号码。有个身份证方便,外头的人专门喜欢瞧咱们这些人的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坐车都不让。什么时候去你爸那儿?” “现在不去。” “也准备换?” “还没想过。” “嗯,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能当个大老板,包工头也行,那些家伙都特有钱!” 云良笑着说:“好,我要是当上大老板,就找你当助手,工资随便开!” 正说着话,三爷来借梯子,说他们楼顶上漏雨,借梯上楼铺垫水泥。云良就跟三爷到楼上搬梯。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槐树花的香味。槐树花开得正好时,可以摘下来用水淘一淘,放锅里蒸,蒸熟了装到盘里,拌些香油和糖,或者是辣椒油、盐,很可口。田里是安静的,偶尔穿行着一两个背着铁锨的人。三爷扛着木梯蹬蹬下了楼,不一会儿,他在门口喊:“云良,出来,跟你说个事儿!会和水泥不?” “会!” “好!走,给爷和点水泥!我一个上上下下忙不开,你奶赶集还没回!”云良答应着,锁上门,跟了去。 三爷咧着嘴站在云良旁边瞧他和水泥,笑道:“怪上路儿!”便扔了烟头,上到门楼顶上去了。云良把泥灰和沙子拌匀,垒个坑出来,往里面添了些水。铁锨在沙里摩擦着发出哧哧的响声,等铁锨在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时,水泥就和好了。云良用灰斗把和好的水泥提到门楼顶上,站在三爷身后看他抹水泥。 三爷穿着黄胶鞋,脚上没穿袜子,裤腿上粘了好些泥点子。他蹲着,脚后跟垫起来,上身前倾,不时把抹子伸到灰斗里挖出水泥,抹在裂了缝的楼板上。抹子擦擦响着,不成型的水泥灰很快乖顺起来,均匀平整地铺在楼板缝里了。“没你爸抹得好,你爸是大师傅!”三爷笑着说道。 云良早看得手痒痒了,开口道:“三爷,叫我抹抹!” 三爷似乎对云良很放心,“哧”地一声把抹子撂一边儿,站起身,从兜里往外掏烟,道:“好!瞧瞧大师傅的公子手艺咋样儿!” 云良没想到三爷这么爽快,当下欢快地捡起抹子,工作起来。他在工地上干了将近一年,但是干的都是小工的活儿,和水泥呀,掂灰斗拉砖头呀,从没干过大工的活儿,即使他认为他可以把地坪打得很好。 “这里打薄了。”三爷蹲下来,拿过云良手里的抹子,从灰斗里挖了团水泥,嚓嚓嚓补在凹下去的地方。 “照我那个厚度打。”三爷伸着夹着香烟的的手指点着,烧败了的烟灰经手一斗,飘忽着落在刚铺的水泥上,又很快被打湿,烟灰的灰色跟水泥的灰色融为一体了。 “慢着点儿,手左右来回匀,莫用太多劲儿,水泥打得起了水渍就好,不能有明水!” “嗯。”云良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但这抹子拿在手里就是不听使唤,平时看着倒挺容易! 云良不太适应干活时有人在旁边看着,就问:“三爷,今天咋不上班?”他们村有个小小的建筑队,专门在附近盖房子打井,三爷是建筑队里的一员。 “栽秧吧!”三爷叭出个淡蓝烟团,说,“停班,明天开始上。马上你奶回来了叫她调点凉菜,我屋里还有半箱啤酒,金小麦,咱爷儿两个喝一杯!” 妈在喊云良,她没带钥匙。“在这儿,给我打地坪!”三爷喊道,说,“快去给你妈开门!”云良放下抹子,从梯上下来。三爷还在门楼上喊:“晌午在我这儿吃饭!” “小孩子,你跟他客气什么呀?”云良妈已经走了过来,接过钥匙,问,“打完没?” “差一点儿!多亏云良给我帮忙儿,要是我一个人那还得半天工夫!” “哈,帮忙是应该的!”云良妈笑着说。 云良跟妈回去,妈问:“不上去啦?” “快完了,不上去。” 妈走进院子里就唱起歌来,说:“今天又赢了十块钱!” 云良在盆里洗了手,嬉皮笑脸的说,“有什么好高兴的,下一次不就输出去了。” “瞧你说的!”妈眉头一皱,继而眉毛舒展开了,哼着歌往厨屋走去,问道:“青大椒炒臭豆腐,好不?”“还有四季豆哩,我今早晨去摘的!”云良从厨屋里端出半纱钵择好的四季豆。“好,把四季豆也炒了。你是淘米还是摘青大椒?”妈问。“摘大椒!米里有好些虫子,真难择!妈,你到哪儿弄得那些米?”“去年的陈米,有好太阳我就把它搬出来晒,都是米虫!” 三奶家的厨房跟云良家的厨房挨着,三奶在她的厨房喊云良去吃饭。妈端着饭碗说:“我的饭好了,别麻烦!” 一会儿,三奶系着围裙,手在围裙上擦着,站在云良门口说:“走哇,有得好菜,就煮了点鱼!” “真不用麻烦,我们快吃完了!”云良妈提了张凳子给三奶,说,“坐会儿!”。 “不坐!”三奶见两人都不去,生着气走了。一会儿又端了一只白瓷碗过来,搁在云良家的灶台上,碗里是白萝卜煮鱼。 “没你煮得好。”三奶笑着说,“大胖头鱼倒新鲜,今天赶集买的!” “娘,客气什么!我们晌午的菜都够多的!咱村里评过了,做菜数你第一!连云良爸都说你做菜好!”云良妈见推辞不过,就将那碗鱼倒在自家碗里,又要拿三奶的碗去洗。 三奶夺过去,说:“哪能叫你洗!”两人聊起今日菜价,三爷在屋里喊三奶。云良妈说:“快回家,三佬等着急了!”三奶便往回去,说:“叫你们到我那儿吃,你们非不去!”云良妈送三奶出门,说:“去不去咋地,还不是把你的东西吃了!” 吃了饭,云良跟妈看了会儿电视,到花生地里扯草。妈拿锄头锄,锄头上的铁片刨着地里的细土唦唦响。云良扯狗尾草,一把一把的,系好,竖在地沟儿里,像开了大捧大捧的花儿。他拿了两根狗尾草,系成勾儿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7 ,拉着,问妈:“这个口诀咋念?” 妈念道:“挂钩挂钩,要吃核桃,核桃有壳儿。要吃狗腿,狗腿有毛。要吃仙桃,仙桃有核儿……”妈念完了,说:“你大姐小时候就爱念这个!我在地里干活,她就坐在地里玩,玩起来就是半天!” “来得这么早?”花玲妈跟云良妈打招呼,一边就到了地里。她的地在云良家地的上峰。 “不早了!你也来扯草?”云良妈停下锄头道。 “地里的草长了一层,没得空扯!”花玲妈搭了一条毛巾在脖子上,褂子上的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背心。 “那男娃的妈咋样?”其实她想问的是,花玲的老婆子厉害不? “他妈还可以,爸也和气,一家人满热忱!” “我瞧那男娃好,来一次带一大兜东西,你和四佬给花玲找了个好女婿!”云良妈开放了她的嗓门,带着乡里邻居的充满好意的恭维。 “云良不上学了?”花玲妈问。她胖,汗流得凶,干一会儿活儿就撩起毛巾擦一把脸。 云良妈嫌毛巾累赘,汗下来了,直接拿手背一抹,或手臂抡一下,汗擦在袖子上了。“他说不去。哎,尽他咋样儿!” “春林家卖猪娃,你买不?我准备明天去买。”花玲妈说。 “已经在卖了?多少钱一斤?”云良妈问。 “我瞧那猪娃怪好,五块钱一斤!”金玲妈扯起一棵臭草,泄恨似的往地坎子外扔去,说,“这臭草真烦,扯了又冒!” “那我也去瞧瞧,喂到过年总能杀点肉吃!” 花玲妈啊了一声,说:“是那样儿!就是怕发猪瘟,不好喂!” 云良抓住一棵臭草的长叶子,使劲儿拔,带起一陀湿土,一条比小拇指细不了的臭蚯蚓露了出来。这种虫子即使在逃命的时候也是慢慢腾腾的样子。云良拿草逗它,给它瘙痒痒,又用小细棍把它挑起来。它卷了卷身体,又慢慢垂下来放平,跟尼龙线似的挂在棍子上。别瞧这小家伙不起眼,生命力却极强,即使被人用脚搓成几段,它还活着。云良把蚯蚓放下来,捏一把土盖上,一边扯草一边瞧着,看它能不能跑出来。 花玲妈笑了声,道:“我说这是什么,一条长虫!” 云良听了,手里抓着草,跑地坎子去瞧,问道:“哪儿?” “跑了,刚才还在这儿晒太阳!”花玲妈拿锄头在刺棵子里捣了下。 “什么长虫?” 花玲妈说:“土狗子!” 云良妈说:“这时候长虫都跑出来了,那回我还瞧到一条绵长虫,花花绿绿的,在我门楼石檐上。我对它说:‘你快走,我不打你,就怕人家瞧到了打你!’它听了就走了。” “长虫不能打。听我公公说他打了一条土狗子,黑里睡觉,做梦叫长虫咬了一口,第二天手背肿了多高!”花玲妈说。 云良在刺棵子里瞄了半天没见着土狗子,回了来,把地沟里的草都捡到地埂上。想了想,他问道:“妈,以前咱屋里那条绵长虫是咋回事儿?还跑到神案上喝水?” 妈说:“你不记得呀?你三舅到咱家来,黑里睡咱供菩萨的房里。他在床上看书,想喝水,就去端,却瞧到一条大绵长虫,翘着头想喝他水杯里的水。我们一块儿把长虫逮了装在缸里,上头用大石头和斧子压着。那长虫真有劲,把缸盖子撞得直响。第二天我叫你三舅把长虫用袋子装着带山上放了。那一夜里我们都没睡好。” 花玲妈说:“那是神虫,保佑你的!” “多亏那时候没打它!我到现在也从来没打过一条长虫,打它干什么,它又不害你。”云良妈说着,撬起一块石头,用锄头提着,噗地甩到刺棵子里去,又向云良道,“莫出去乱说。” 地里的小土□□来来去去欢跳着,用手去按,它跳开了,却是跳到人的脚背上,凉丝丝的痒一下,它又跳开了。蝴蝶也飞到花生地里来,在花生苗上停一会儿,在人身后绕一圈儿,又往刺棵子里飞去,那里正躲着几朵粉紫粉紫的野喇叭花,开得美丽鲜艳。日头渐渐没了力气,花玲妈到她的棉花地里去了。云良妈去菜园里浇菜,云良一个人在地里扯草。草晒了一天,天一凉,就起了露水。太阳慢慢爬到山后面去,天空不那么透亮了,树木和山坡,稻草垛都温柔起来。塘里的水泛着乌亮的颜色,打起一道道波纹。几只鸭子在水里游着,打算回屋去,头一伸,上了岸,噼啪噼啪走了开去。有人陆续提着菜到塘里洗,被撇下不要的菜叶子漂在石漂边。云良扯完草,提着锄头回了家。妈已经在准备晚饭,说自从姑爷的儿女走了,两个老人带两个小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叫他喊姑爷和想想、梦梦来吃夜饭,再到小卖部买两瓶啤酒,一斤豆腐,调一盘腐竹。云良答应着,从包谷屋里赶出自行车,骑上走了。 妈张罗着饭桌,萝卜炒肉丝、青椒炒蛋、四季豆炒肉丝,千豆腐炒青菜、腐竹、一盘鱼,还有一盘腌蒜瓣!要不再切一盘咸鸭蛋?云良跑进厨房问:“妈,什么时候开饭?饿!” 妈问:“给你姑奶送去了呀?”妈蒸了一碗鸡蛋,又挑了几样清淡的菜叫云良给姑奶送去。 “姑奶说太多了吃不了,叫我把煮鸡蛋带回来,我没带。” “嗯!你到堂屋去吃饭,陪你姑爷喝点儿酒,要敬菜!” “你不去吃呀?” “等会儿去。把咸蛋端去!” 正吃着饭,三爷来了。妈笑道:“三佬,吃了呀?我叫云良喊你来吃饭,我娘说你黑里在街上吃。大姑管的饭?” “没有,街上的人煮饭麻烦!建筑队里说管饭又不管了。”三爷说着,坐到一边的大椅子上。 云良妈拉三爷去饭桌上再吃点,一边叫云良去厨房拿碗筷。姑爷也站起来邀请,三爷推让不过,笑着坐下了。三奶在门外喊三爷回家吃饭,云良妈出去留她一块儿吃。三奶进屋站了会儿,回去了,说急着回去喂猪哩! 吃完饭,云良帮妈收了碗筷,领着想想跟梦梦去看姑奶。妈洗了碗,陪姑爷和三爷在堂屋坐着聊天。“想想他爸要回家了,不是明天就是后日,在他二姐那儿把手续办完就回!”姑爷抽着烟说。 “办什么手续?”云良妈问道。 “他二姐夫把人家的面包车撞了。”姑爷说,“就在车屁股上擦了一小块儿皮,人家叫赔两千!” 三爷把右脚放下去,左脚搁在凳子上,慢吞吞道:“幸亏是面包车,要是撞了奔驰,赔的更多!要是遇到讹人的,甩都甩不掉!” 云良妈问道:“想想爸回来还去四川?” “嗯,他那活儿也紧。” “两个孩子带走好一些,你们两个老的也轻松点儿。年纪大了,姑妈身体又这个样儿!”云良妈叹着气说。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8 想想跟梦梦笑着叫着从外头跑了进来,云良跟在后头。姑爷问:“咋又来了?” “他们说睡不着,要出来玩。”云良说。 云良妈问:“姑奶吃了没?” 云良说:“吃了。” 梦梦用手拍着胸口说:“哎呀,吓死我了,我们走到厕所旁边儿,里头咚地响了一家伙!” “是她先跑的!”想想脑门儿上沁了几颗汗珠,沿头发两边儿流了下来,指着梦梦说。 “你先吓我的!”梦梦撅着小嘴儿不甘示弱。云良提议捉迷藏,梦梦说:“躲猫儿呀?好!” 姑爷开头不看他的两个孙子孙女儿,后来见他们在屋里上窜下跳闹得不像话,喝斥道:“你们两个再不老实我就揍你们!吃饭的时候就没德性,瞧你们现在像人不?走,回去给我睡瞌睡!”说着,就要站起来拉孙子孙女。两个小家伙挨了训,安静下来,勾着头一扇门边儿站一个。 云良妈赶紧站起来拦住,道:“小孩儿怕什么?又不是在旁人屋里,叫他们再玩一会儿!”云良把想想、梦梦到院子里去玩。大人们聊着天,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了笑声。 “这茶叶不错,哪儿搞的?”三爷抿着杯里的茶水问。 “摘的头茬春茶!”云良妈笑着说。 想想跟梦梦玩累了,姑爷领他们回家,三爷也跟着回了去。妈问云良,“碗拿回来没?” “拿回来了,放在厨房里。姑奶还把碗洗了。” 妈到厨房兜水洗澡,说:“咋叫你姑奶洗?” “我没瞧到,她就洗了。”云良说。“姑奶拄拐杖能走路了。” 妈催促着:“快洗澡,睡觉,真困!”自己先睡了。 云良答应着,却打开电视,看《科学世界》演没演完。天是静的,因为云是静的。 花生秧开了朵朵橙黄的小花,秧苗可以打腿肚子了,宝蓝的天空下,满田满田的绿意引来大群蜻蜓,一片一片,跟云似的在空中飞舞。男人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打工;妇女们在家带孩子,养几头猪一群鸡鸭,伺弄菜园田地。厨屋里的烟囱每天升起炊烟,屋前屋后家畜活动着,日子就慢慢过去了。 想想爸回家接姐弟俩,临走时云良妈把他们叫到家里包饺子吃。想想爸硬塞给云良五十块钱,云良妈坚决不要。云良也说:“我这么大了,我也会挣钱,真不要!”三爷坐在塘埂上乘凉,瞪着眼睛说:“是该带走,两个老头老太管不了他们!再不带走,我瞧想想跟萌萌就不成个事儿,哪儿有小孩儿为了要钱在地下打滚儿的!” 姑奶可以到菜园里忙了,厨房里也跟别人家一样,每天升起炊烟来。只是不大出来窜门,天儿热了,就跟姑爷一块儿,在她家稻场上的山坡上坐坐。那里有两座古旧的坟头,从前常有人在那两个坟头上搭上杆子放电影。如今露天电影不是兴了,那里就冷清下来,太阳照着坡上的艾蒿和沙树刺,也照着瓯得发黑的稻草垛。云良从前常和大头、黑蛋在那里玩,在稻草垛里捡过好几次鸡蛋,他们就躲在地坎里烧着吃了。现在大头上了技校,暑假老师带着他们去了广州打工。黑蛋上初中三年级,一个星期回一次,就歇一个晚上。 预言 夏夜乘凉,三爷坐在凉床上瞪着云良说:“不上学,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别跟我家的兔崽子学,老早把学校的路断了……不过,那崽子在深圳,他那个公司里吃得开,老板对他好得很!他那些同学,上了大学的也不一定比他强!”云良起先有些拘束,听多了,就借着黑夜的掩饰偷偷跟小孩儿玩打手掌的游戏。做妈妈的怕月亮晒到熟睡的孩子脸上,轻轻把孩子抱回屋里,或帮他翻个身,拿一张干净手绢盖在孩子的小脸儿上。一直到月亮从树头升到当空,冲天柳的苦味淡下去了,牛粪堆跟稻草秆燃烧的烟雾也淡下去了,大家才带着满身凉意,各自回家去。检查一下鸡橱门,牛栏关好,熄灯睡觉。 通向菜园的小路被槐树和黄荆树的叶子团团围住,不知情的人,肯定不知道这里还掩藏着一条白亮的泥土小径!菜园里满是绿的叶,色彩缤纷的花,各类菜蔬长势喜人。云良把筐里的火灰撒在韭菜地里,又挑着粪桶到塘里舀水浇地,惊得一群正要下水的鸭子慌不择路逃散。国营挥着赶鸭的长杆子把那些胆小鬼们截了回来,胆小鬼可不胆小,一不注意就溜到人家的稻田里,放肆地吃田里的水虫。“你浇菜园?”国营小心翼翼地把鸭子赶到水里,瞧了云良一眼,奇怪的问。“不能呀?”云良笑嘻嘻地放下扁担,说,“鸭蛋别全捡走,留两个给我们!”“给你留两个?给你留三个哟!”国营白了云良一眼,往塘里撒了几把谷粒,鸭子们哄抢着围上来,长脖子捣蒜似的一伸一仰吃起来。 大清早,云良妈打猪菜去了。本来早上露水多,但是妈说活多,猪菜得先打,就起早去了。猪在圈里转悠着,可一看到云良就急起来了,哼哼叫唤着拱圈门。云良把粪桶放在厕所后,进屋提了半桶泔水出来。妈说糠麸子长了价,少给它拌点儿。云良趴在猪圈门上瞧那小笨猪满足地把嘴巴埋进槽里,嘟嘟吃一口干食,再喝一口水,两扇大耳朵欢快的摆来摆去。有人嘁嘁地赶牛,云良扭头去看,是常大爷。常大爷使劲儿扯着牛鼻子,牛不得不挪开嘴,走到一边儿去。常大爷拿牛绳子往牛背上抽了几绳子,骂道:“你这个祸害人的东西!”云良过去一瞧,过了年才栽的柿子树当中折断了。 “云良,这柿子树断了咋搞哩?”常大爷说着,又对牛骂了一句。云良过去把树扶好,说:“没得事儿,死不了。”常大爷牵牛走了,云良从抽屉里找了一块布和一截绳子,把断了的树枝绑好。想了想,他跑进院子里剪了一截葡萄枝。葡萄叶子轻轻摇摆着,青嫩的须脚也随叶子晃动,藤上挂了一扎儿一扎儿青葡萄,硬得跟石子似的。大姐爱吃葡萄,葡萄还没熟,她就今天去捏一个,明天又去捏一个,滋滋的嚼着,酸得眼睛都睁不开。可是今年暑假她不回来,说是勤工俭学。云良把柿子树上才绑好的绳子解开,又把那截葡萄枝绑了上去,这叫嫁接!街上有卖那种桃李水果的,说是用桃树和李树嫁接长出来的。不知道柿子和葡萄嫁接会长出什么。柿子会像葡萄那样结成一串串吗? 妈挽了一筐灰灰菜回来,腋下还夹着几根嫩泔秆。她随手把提筐搁在门楼里说:“云良,地也不晓得扫一下儿,你瞧这鸡屎多的!”又问:“菜园浇了呀?” “嗯!”云良说,拿扫帚扫地。 “你去把猪菜摊开晾晾。”妈接过笤帚说,从灶坑里铲了火灰盖在鸡粪上,边扫地边骂着鸡们。云良把提筐放在石檐上磕磕,搁在一边,又用手把猪菜扒匀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29 ,菜叶子上打了露水,粘了他一手。他折了一小截儿泔秆放嘴里嚼着,酸唧唧的。 “今天没听到猪哼唧?”妈提着笤帚走到猪圈门边儿,伸着头看。猪躺在窝里,见主人来了,跳起来,哼唧着往圈门撞来。“云良,抓把猪菜给猪吃!”妈喊道。可没等云良来,她自己快快抓了一把灰灰菜扔到猪圈里,斜靠在圈门上,笑眯眯瞧她的猪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欢畅。“这猪娃,真会吃!”妈高兴地说,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头大肥猪摇着肉乎乎的胖身子在她眼前晃荡。 吃了饭,云良妈要上街买农药,云良骑自行车带她去。萍萍早坐在她公公的小卖部门口看到云良妈,喊起来:“大嫂,你这个女人现在才来!等你等得要死!”云良妈也笑道:“就叫你这个女娃子等,屁股又没冒烟!”云良跟在这群妇女后头,整条大路叫她们抬起来了,便对妈说:“妈,我在街上等你。”骑了车走了。妇女们在街上一会儿陪这个买把扇子,一会陪那个灌一斤香油,再一会儿有人要给家里女孩买裙子,一群人又呼啦啦挤进了服装店。云良妈买了农药种子,称了三斤豆腐。她专门找老陈的摊子买,说老陈的千豆腐压得好,嫩,锅里炒着不碎!买豆腐时,云良碰见他上初一时的班主任,提个菜篮子买菜。他想去打个招呼,可班主任很快转到别的菜摊上了。“算了,大概他也不认得我了。”云良心里想着。 迎面碰上六老太儿,近门上的,以前也和云良住一个村,后来走了。“六爷,赶集来了,身体好好的吧!”云良妈热情地走到六老太儿跟前,扶着他道。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六老太儿把手罩在耳朵上,偏着头问。六老太儿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 “六爷,身体好呀!”云良妈又说。 “哦,原来是你呀。”六老太儿紧瞅几眼,认出眼前的人来,高兴地说,“好好好!孩子爸在家吧?” “不在家,在外头打工!”云良妈提高声音喊道,把云良推到六老太儿跟前说,“这是云良!”云良忙叫了声“六老太儿!” “这是云良哇,长这高了,这一茬孩子长的真快!今年周岁十六,虚岁十七?”六老太儿目光盯在云良脸上。 “嗯!”云良笑着说,心里纳闷,六老太儿怎么知道他的年龄! “十六,十七……”六老太儿掐指头算起来,说,“二十六,三十六,四十六……噫,这孩子命可以!是个当大官的料儿!一辈子不愁吃穿!” 云良妈笑道:“饿不到他就可以了,还指望他去当官?书都没读了!” “瞧你说的!”六老太儿瞪了云良妈一眼,对云良道,“好好儿搞,莫听你妈瞎说!说不定我这曾孙能当个许世友那样儿的大官!坐八抬大轿,前打锣后敲鼓!”说完,六老太儿笑眯眯捻着下巴上的几根白胡子。 “嘿,借六爷吉言!”云良妈笑道,“六奶身体好吧?” “不好!一个病秧子,上街还得我来!”他淡淡说,又掐着指头沉吟,“二十六,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四是大婚年!二十四岁娶的媳妇是娘娘命,能对你的前程助一臂之力!” 六老太儿严肃的目光盯得云良不好意思,他扭了扭头,却见萍萍她们站在一边儿笑哈哈地望着他,他红了脸。 云良妈道:“六爷费心!到时候还得请你给云良主持,写请帖哩!” “好好,那还用说,能到场我肯定到场!哟,我走路慢,得走!再不回去就晌午了!”六老太儿说着,便要走。云良妈要他到家里吃了午饭再走,六老太儿不去,她便到旁边的油货摊上买了一捆油果子,塞到六老太儿筐里。六老太儿也没客气,收下油果子道:“你们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省点花!”便径直朝回走。 “这老头儿,怪有意思的!”萍萍等女人围上来说。 云良妈道:“六爷是个好人。哎呀!刚才忘记割点儿肉叫六爷带回去!光想着六奶爱吃油果子,瞧这个脑筋!”她摆了摆手,道:“等一会儿,我去问问肉价,咱们就回!” “问肉价干嘛?”云良问。 “你妈想给你吃好点儿,长得白白胖胖好接老婆!”萍萍哈哈大笑道。 云良难堪的瞪了萍萍一眼,说:“瞧你的嘴!” 云良妈听了,瞪了云良一眼。 萍萍笑道:“瞧云良,我的嘴说说你就娶不到老婆呀!”云良无奈的闭口不言,妈把钥匙递给云良,叫他先回去,把饭煮上。他巴不得接了钥匙,逃似的骑车回去了。 合格的庄稼人 吃了晌午饭,云良妈开始兑农药。“水兑多了!”云良蹲着朝药桶里看。妈不理他。他又说:“你这样儿兑根本没得用!” 妈又忙又热,火急火燎的,不耐烦云良搅和,说,“去楼梯道儿里把喷筒拿出来!”云良钻进楼梯道儿里去找喷筒,又拿洗脚盆兜了半盆儿水说:“我瞧瞧喷筒能不能用!”便从盆里抽了水,哧哧哧喷到葡萄藤上。 “我说你兑的药不能用,肯定打不死稗子!” 妈把调好的药水灌进药壶里,说:“你瞧吧,肯定能用!”她吹了会儿风扇,换上靴子,背好药壶出门了。妈前脚出门,云良后脚把门锁了,也提着秧耙往双堰田里去。 双堰的田是沙田,稗子少一些,冬冬秧却多极了,这种草最夺肥。云良扶着秧耙子在秧林里抓挠着,田里有薄薄一层水。这是下水田,连续十多天没下雨,好多田里都干了,干了的田里一样会长秧草,那样的田是硬的,秧草更不好打。秧耙上的钉子扎进软泥里,可以清楚的听见冬冬秧的根在水中折断的嗵嗵声。这时节,田里到处是打秧草的人。云良抖了抖褂子,身上痒痒的,田里升起来的热气和头顶上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蒸得慌。不时有蚂蚱蹦跳到秧苗上,又蹦跳到人的脖子上,云良一分神,耙子带倒一棵秧苗。他赶紧去扶,却已经断了,他只好像扔稗子一样把它扔到田外去。口有点渴,云良站在田里,举起秧耙把从塘埂上的土梨树上敲下两只梨来,拿到田头坐着吃。梨子是麻皮的,没熟,咬一口,脆是够脆,却酸得人直挤眼儿。云良把门牙嗑在梨上,啃掉皮,两只脚舒服的伸到水荡里。水荡里面的水凉丝丝,十分清亮,一些小冻鱼和秧马虫在水里游着。吃了梨,云良捧了几捧水洗脸,又下到田里。 日头热烈的照着,照得到处白花花的晃人眼。从双堰菜园里飘出甜腻的李子味,还有新鲜的桃子味、土梨味。泡树上也热闹,花大姐一圈圈趴在树干上。云良从杨辣子树上粘下杨辣子,放在手心里瞧。杨辣子原先粉□□白的胖身子现在变得苗条多了,变成绿色,趴在云良手心里一动不动。这虫子,又在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0 装死!云良嬉笑着拿手指去逗它,它不情愿地蜷了蜷身子。云良又像倒三角那样把它倒在手背上,手背吃了一痛,被杨辣子辣着了!他急忙甩手,杨辣子被甩回树上。这虫子专辣有汗毛的地方,他倒忘了!从前有人跟他说,他姓杨,杨辣子也姓杨,他们是自家人,所以杨辣子不辣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云良老早领教过了,他叫大头把杨辣子逮着放他脖子里,结果……结果,反正是他见了杨辣子,后颈脖子到脊梁骨就阵阵发疼! 打完农药,云良妈从下湾牵来春林家的牛,拴在门口的树上。不久,春林扛着犁耙也来了,他要给云良家犁红薯地。不到晌午,地便犁完了,春林要走,云良妈拉住他,留他吃晌午饭。春林直说:“莫麻烦!”云良妈说:“那就进屋坐坐,喝杯水。”春林进了屋,云良妈倒水,拿烟。坐了会儿,云良妈起身进了房里,又出来,说:“大佬,就一盒烟,你拿着吃!”说着,把一包东西往杨春林手里塞。春林忙站起来,瞟了眼云良妈递来的东西,说:“烟我不客气,拿着!手巾我不要,你拿回去!”“拿着,擦把汗还可以,也不是值钱东西!”“真不要,我屋里手巾多得很。春上盖房子还剩十拉条!”春林就要走,云良妈压低声音说:“大佬,拿着,莫嫌少!”就把几张钞票递去。春林从里面抽出三十块。云良妈推着:“那不够!剩下的也拿着,给黑蛋买点营养品!”“够了,哪能拿那多!再莫推来推去!”春林摆摆手,走去牵牛绳。云良连忙跑出去,跟他搭手抬犁耙,一径送到春林家里。 正午,云良站在葡萄架下乘凉,日头透过葡萄叶子,漏在打了水泥的地上,稀稀拉拉,像碎了的刀片。葡萄没透亮,这是白葡萄,等它变成亮珠珠的,就熟了,汁水多,甜,比洋葡萄好吃。云良捏了一个塞进嘴里,嘣地咬开,酸得他浑身打个激灵。妈在厨房喊着,叫云良去菱角塘瞧水泵。埋水泵的水面下旋了个大窝,乳白色的水管卧在草里。草林里开了几朵金银花,因为是迟开的,所以不怎么香。云良摸了摸水管子,水管子热乎乎,管子里是圆鼓鼓的水流。菱角塘在云良家花生地下,因为没人管理,就成了野塘。常有人去洗菜洗衣裳,猪牛也去饮水,可野草还是多。不像门口塘,村里每年要兑钱往塘里放鱼秧,过年时,鱼长得肥了,就请下湾二胡的公公来打。二胡的公公有幅黑漆漆的小木船,很有些年代,塘里打鱼,他都要把船扛去,坐上船,在塘里摘菱角也方便得很!塘里的野菱角,身上的刺又尖又长,剥出来的米儿只有豌豆那样大,但是又甜又脆,汁水冰凉冰凉!可那老头子从不叫小孩子上他的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年里头他最忙,请他打鱼的人多,他不在人家里吃饭,也不要人家钱,但每次打完鱼,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鱼堆里挑几条好鱼背回去。 河沟里也有人在抽水,抽水机子轰轰叫着。里面的水折了半截,露出河底湿湿的淤泥。水浅的地方已有鱼儿晃着乌青的脊背在水面上游,水再折一点,就有人背着电瓶来打鱼了,村里的妇女小孩也会提桶拿盆儿奔过来捉鱼。不时有戴着草帽扛着铁锨的人在田里穿行,秧田里蒸出来的热气扑在人身上,黏呼呼的。 云良家跟三奶家共用一个水泵,水泵是三奶家的,水管是云良家的。三奶家的田在云良家田的下峰,所以云良妈在田埂上开了一个缺口,乌亮的水流从水管里挤出来,便由云良家的田过到三奶田里了。傍晚时候,路上起风了,冲天柳和槐树的叶子动了起来,跳着轻便的舞蹈。不久,日头下了去,天上压几朵乌云,热气骤然消失。流着汗的人享受风从脖颈上跑过的凉意,嘴里哎呀的叹一声。鸡婆领着小鸡崽儿在凉风里跑,鸡毛被吹得像蓬裙一样张着。风在塘埂上和田埂上的茅草里打个滚儿,豆大的雨点就下来了,啪啪的掉在灰堆里,钻出一个个蚕豆大大湿印子。 云良跟三爷一个跑着收水管子,一个起水泵。三爷脚上踩了鱼,急忙腾手去捞,鱼没捞到,人却扑进水里,这下草帽不用戴了,全身湿透了!他啧啧嘴道:“可惜,说不定是条大鲢子!”妈撑着伞,正要去接,云良已抱着水管子回了。妈找来干净衣裳,叫他换上。云良站在石檐上,把换下的裤子踢到墙根儿下,拿干手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只拿了条短裤头穿上。这时,雨真下起来了。鸡们咕咕地挤在门楼里,燕子、乌鸦和啄木鸟都进了巢儿,晚归的雀子抖着淋湿的翅膀,焦急的往家里赶。外头只剩下雨声。云良妈叨念着:“瞎抽了一天的水……不过,终于下雨了!晓得给红薯地里撒点火灰多好!”雨下了半个多钟头,煮黑饭的时候到了。 鸡歇了橱,云良妈冒雨把猪喂了,料想下雨天没什么人来,对门外头唤了几声狗。狗却从厨屋里跑了出来,她便将大门插上。吃饭时,大姐打了个电话。“前些天不下雨,塘里和河沟都干了……院子里的葡萄结了好多,一挂拉子一挂拉子……狗子饭量没减,还是一顿吃一大碗……”云良在电话里说。 妈听了半天,叫把电话给她。“暑假回来算了,在外头打个什么工?”妈试探着说。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个大妞儿向来不听话,果真话筒那头传来抗议声。她只好嘱咐道:“在外头注意着些儿,莫随便听人家的话,莫跟不认得的人走。前些年,一个女孩被人下了迷药,你晓得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地上起了许多明水坑,沙土坡儿上叫雨水冲出了一道道小溪流。云良妈早早起床,开了鸡橱,鸡们叫闹着扑翅膀,迫不及待挤出鸡橱门去觅食。云良妈从布口袋里抓了两把谷,撒到门口空地上,便提了一筐火灰,背了铁锨去了红薯地里,这就要栽红薯秧了。云良起来没见着妈,猜想着她是去剪红薯苗了,便淘了半瓷缸米煮在铝锅里。天上粉□□白,屋顶上的瓦片浸了雨,变成湿漉漉的黛青色。河对岸的山岗也是黛青的,秧苗更显绿了,塘埂上印了一排大大的牛脚印。 稀饭还没炖熟,云良妈提着筐回来了,筐里装了几条嫩黄瓜、一把豇豆、几只红了皮的大椒,沾满露水。妈裤脚上也沾了露水、草屑,湿嗒嗒贴在腿上。换了干净衣裳,妈也进了厨房。“早上薅了红薯埂子……咋不用电饭煲煮?”妈说着,揭开锅盖,拿勺子在里头搅了搅,说,“再小火烧几把就莫烧,尽它炖。”“停电了,用不了电饭煲。”云良说,灶里腾出火苗,照在他脸上,黄澄澄的。“哦!”妈按了按电灯开关,说,“我一会儿回来炒菜!”便出去了。一会儿,云良听到妈在三奶厨房里说话。吃了饭,云良跟妈去地里薅红薯埂,快薅完时,妈把剪子搁在提筐里,挎了提筐说: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1 “云良,你把剩下的薅完,我去剪红薯秧子来栽!”便下菜园里去了。今朝日头怕是出不来,天像藏在树林子里一样,阴沉着。 干旱 这年是个旱年,电视上说了,这个夏天也是近五百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即使人们眼睛盯穿了,天上也冒不出一滴水来。田干得发白,在秧林里裂开着一道道细长的口子。于是潜水泵又拿出来,家家盯着河沟、池塘里的水,有的怕人家偷水,还要卷张席子到田埂上睡一夜。这不,菱角塘里的水抽干了,放牛的常老太见了,回家喊他的小孙子拿虾耙去逮鱼。别的人见了,手头上的活放不下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放得下的赶紧下到塘里去,菱角塘里立时鱼飞虾跳。那时候,云良妈和萍萍在打麻将,云良跟三爷去别的村子盖房子了,所以当别人满载而归时,他家一条鱼也没落着。云良妈站在门口咂嘴,春林牵着牛从她家门口过时,顺手扔了两条鱼给她。云良妈回身到厨房里拿了菜刀出来,把鱼提到塘里剖了,切成块,一条用盐腌了,一条晚上煮了吃。她正在厨屋里煎鱼时,云良赶着自行车哐啷啷进了院子,下班了。 云良放好东西,拿了洗脸盆到厨房水缸里兜水擦汗。“哪儿搞的鱼?”“春林大爷给的。”妈拿筷子配合锅铲翻着鱼块,嫌火候不够,又到灶里塞了把松毛,说,“今朝下班早了,明朝再不去了吧?”“不去,明朝房子要谢工了!”“你三爷还去不?”“去。”云良说着,兜完水,把盆端到院子里,从晾衣绳上扯下他的擦澡手巾,就着凉水洗起来。 吃了饭,云良和妈看了会儿电视,准备休息时,听到外头有东西落在院子里。狗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门口,听到响声,竖着毛冲出去,云良和妈连忙出去看。“谁个?”云良问。“是我,”外头响起三爷低沉的声音,“莫动声儿,把院子里的东西拿回去,莫叫猫吃了!”妈撵开正在地上使劲儿用鼻子嗅着的狗,一看,是三条大肥鱼。狗转过身,趴在门上用爪子刨门。云良要开门,三爷叫他莫开,他这就回家。妈神秘地笑着问:“三佬你在哪弄的?”“后塘打的。”三爷说着,脚步已远了去。妈也不睡觉了,扯亮院子里的灯,往水池里抽了一池水,擦擦擦刮起鱼鳞,刮完又剁,把原先腌着的鱼也拿出来,升起火倒油,把鱼块下到锅里煎,煎过的鱼留着不容易坏! 第二天早上,云良还睡着,妈脚步重重地在院子里响起,又在厨房响起,接着院子里就响起噗噗的抽水声。云良起床上厕所,见妈正把一个蛇皮袋提到水池里,手一抽,一条两尺多长的大红鲤鱼滑进池子里。妈冲云良眨了眨眼。云良忙问:“妈,在哪弄的?”“后塘,嘿嘿!”妈愉快极了,点了下云良的胳膊,神秘地说,“你去瞧,可能还有!我刚才去菜园捂菜,瞧到塘边上翻了个大花,我一提筐舀下去,把它舀起来了,找了只袋子装起来!你去瞧,提筐还在那儿!”云良听了,厕所也不去了,乐颠颠要到后塘去。“带个竹棍去,把提筐带回来!”妈嘱咐着。 后塘里的水抽了一天一夜,现在只剩下底儿了,由于缺水,塘里鱼浮了头,在泥浆里撞来撞去。云良下到水里,受惊的鱼群噗得散开去。春林媳妇来菜园摘菜,看到这景象,便站在塘埂上喊:“黑蛋,黑蛋!到这儿来,把虾耙带来!”这一喊,全村轰动了。云良也舀到一条红鲤鱼,比他妈舀的那条小了点,赶紧抱着送回家去。几个小孩子高兴地在塘里扔泥巴玩,他们的大人忙得顾不上他们,等小家伙跌到泥里嚎啕大哭时,才骂骂咧咧赶去提起他们来,安置在塘埂上。国营赶着鸭子经过,挥着赶鸭棍子站在塘边上跃跃欲试。小勇爸扔了一把塘泥,甩到国营的光腿上,哈哈笑道:“国营,你的鸭子叫萍萍捡起来了,快去数数,瞧少了没?”萍萍正猫着腰向目标下手,手一收,却拍到小腿肚上,抓了空。她骂了声,又站起来对小勇爸道:“大佬,驴熊捡了鸭子!你骂,国营,谁捡了你的鸭子你骂谁!”伍萍说着,突然拿脚用力踩下去,接着骂道:“球!又跑了一条!”逮鱼的人笑了,而国营却像是真怕有人趁乱摸走他的鸭子似的,赶着鸭子们走了。云良把逮到的鱼都扔在草棵囊子里,再往蛇皮袋里捡。萍萍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抓了几条塞进自己筐里,快步走开,边走边笑嘻嘻说:“你跟你妈两个吃不了这么多,给我几条!” 门口塘炉也开了,鱼是养不到过年了。妈出去打麻将时,嘱咐云良说:“云良,你莫出去,瞧塘里水干了就喊我。”妈说着,快快地到下湾去了。云良在石檐上扎拖把,外头黑蛋喊了他一声,便进了来。黑蛋中考成绩不理想,上普通高中还差二十分,要想上,除了学费还得另交一千块钱,四百六十分起步,每少一分加五十块钱。“这还算便宜的,重点高中少一分得上百!”黑蛋说。他爸不想叫他读,他爷不同意,说不管怎么着也得叫他孙子上学!最后他爸宣布:“读职高!大头不也一样在职高上学!” “大头在广州打工还没回?”云良把铁丝拧到拖把头儿上问。“嗯,可能临开学的时候回!”黑蛋说。“我听人说职高每年都带学生出去打工。”“好像是的,上高二开始。”两人说了些知心话,云良把扎好的拖把挂在楼梯道里。外头春林在叫黑蛋。黑蛋跑了出去,又跑回来。云良问:“你爸喊你什么事?”“没得事。你们门口塘水折了半截。”“真的呀?走,去瞧瞧!”两人便风风火火出去了。 黑蛋在塘坡里伸着头望,说:“在浮头!”三奶出来倒垃圾,指着浅浅的水面喊:“哦也,那不是条鱼!”说着,已扔下垃圾斗,提了笤帚下到另一面塘坡里去,蹲下,手猛地往水里一舀,鱼没逮着,自己却倒进水里。她拿手掌抹了把嘴道:“我以为是死鱼,没想到这惊炸!”大头妈从大头奶屋里出来,看到这三个人在塘坡里转悠,来迟了似地扑到水里,对大头奶屋门口喊:“小刚,小刚!”小刚便和玲玲妈一同来了。不善于逮鱼的三奶急了,不停在塘里转悠,最后干脆紧跟在云良和黑蛋屁股后头,捡现成的。这次逮鱼动静不大,即便大了,不在这塘里吃鱼的人也不好意思下塘里来,不像菱角塘和后塘,那是没主儿的塘,塘里的鱼谁都可以吃。所以,鱼都逮罢了,塘里还是这六个人。大头妈跟三奶不停把云良跟黑蛋撂上岸的鱼装进自己的蛇皮袋里,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云良暗暗笑,抓起一条小胖头,扔到塘坡上去,便也上了岸,跟黑蛋把鱼装上,抬回屋里去。云良往池子里抽了一池水刨鱼。黑蛋要帮他刨,他便给他递了把菜刀,自己拿了剁猪菜的大铁刀忙活起来。一条鱼没刨完,云良用蛇皮袋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2 卷了五条鱼给三奶送去。待到傍晚,黑蛋妈喊他回去。云良挑了几条块头大些的鱼,叫黑蛋带回家。黑蛋不要,云良硬塞给了他。 妈回来时,云良的鱼还没刨完。妈挽起袖子,心疼地说:“哎哟,快去歇歇,我来刨!”手确实勒得痛了,云良便把刀放下,拿一个纱钵,把鱼鳔捡进去。“给你三奶没?”妈问。“给了五条。”云良说。晚饭简单吃了点,妈急着用锅,云良早早把碗筷洗了,往灶里架了柴禾。妈开始煎鱼了。晚上爸打电话回来,妈高兴地汇报自己跟云良的战绩,又叹息着说:“煎鱼多费油!前日才灌的一壶清油,没得了!”云良在厨房听到妈在问爸晚上吃的什么,浙江热不热,晚黑蚊虫多不多,又问中药按时喝没,接着就听到妈的笑声。妈喊云良,他把锅里煎焦的鱼末儿捡给猫吃,盖上锅盖,跑到房里接电话。 第二天,妈从托盘里倒出一半煎鱼,用塑料袋装好,骑上自行车给云良姥娘送去。云良没有去,萍萍家里盖房子,这天打地基,萍萍要他去帮忙。云良见到娇娇。娇娇是萍萍的女儿,比云良大半岁。娇娇去年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放假快一个月了,云良还是头一次瞧到她。上了高中的娇娇变得淑女了,低眉顺眼的端茶倒水。云良跟她略说了两句话,便埋头和水泥,掂灰斗,同时接受着村里长辈们开着他的玩笑。萍萍急急地到街上买菜,又急急地赶回来,跑得面红耳赤热汗直流,也顾不上骂人说粗话,也不跟大老爷们嚼舌根。小勇爸一手拿着砖尺,一手捏着石灰粉,蹲在地上画线,望了眼给云良三爷递锄头的萍萍眉毛上挂着的大汗珠,笑道:“萍萍,晌午管饭哈!”萍萍道:“管饭!管饭!”“没得鱼不吃!没得酒也不吃!”“鱼肉管饱!”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光手抹了把汗,把娇娇叫到房里去。一会儿,娇娇出来,推着车子,骑上走了。原来萍萍赶集慌里慌张,忘记买啤酒了,便叫娇娇从小卖部里买一箱回来。娇娇的爸在外打工,过几天才能回来,叫萍萍在屋里张罗,不能误了良辰。算命的说,六月十七八动土,大吉大利! 云良妈回娘家,赶上云良姥娘收芝麻。晚上她就没回去,在地里帮忙削了一天芝麻。第二天傍晚回来,云良姥娘又收罗了半蛇皮袋吃的,叫云良妈带回家。云良妈说:“其他的不要,芝麻叶我拿着!”当初云良妈出了嫁,当妈的心疼女儿,隔三差五背吃的用的来,菜籽打了送油来,果木熟了送果木来,年猪杀了必定要为女儿送来几块沉甸甸的猪肉,还时不时把女儿、外甥、外甥女接去住上个十天半月。现在交通便利了,出门不是自行车就是汽车,走亲戚一忽儿就到,两位老人倒不跑得那么勤了。云良妈打电话叫他们来玩两天,他们也不愿意来,说:“屋里离不开,又是猪,又是够又是鸡鸭的!”只叫女儿到他们那里去,嘱咐道:“莫拿东西,拿了你带回去!”云良姥爷爱抽烟,女儿把新买的烟递到他手上,他便默不作声的腾出手接下,搁在他常坐的大椅子上方的供桌上,又伸伸手中快烧完的烟头道:“再莫买烟,我自己的烟还好抽些!”那是一块五毛钱一盒的天女散花。这种烟盒最受小孩欢迎,男孩爱,用来折三角,女孩也爱,爱那上头长衣飘飘的美丽仙女。后来二女儿、小女儿也长大了,陆续都出了嫁,老人身边冷清起来,就开始盼女儿们来,人来了,老头老太太像接待贵宾一样,排骨炖上了,鸭炖上了,时鲜蔬菜拼盘放好,只等下锅烹炒。小女儿爱吃爆炒鸡仔儿,老太太便大清早守在鸡窝门口逮鸡。厨房里被弄得热热闹闹的,过年一样,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头也乐呵呵的,走进走出,时不时跟女儿们拉些话。临走,老太太总能收罗些东西,分配好,这个兜里塞一点,那个兜里放一包。不要不行,老头大声大气唠叨,老太太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细语轻声劝说,反正他们是不准备再收回去。 所以,云良妈还是乖乖把东西隔到车篮里。云良姥爷满意地跟在车后道:“放心骑,装扁嘴蛋的盒子里头,我垫了好几层棉花!”老头送到大门口,停住了,老太太则一同走着,直送到山岗上,似乎既抱歉又感激,说:“瞧,叫你大热天来削芝麻……你们年轻人做活快,要是我跟你大儿两个,还得一天!”云良妈笑道:“妈,瞧你说的!你跟我大儿两个注意身体,莫叫我大儿老抽烟!”“他倒听你的不?谁说都不依!你大弟说他,他憋了一天,转眼又抽起来!”云良妈急着回家,便道:“妈,你再莫送,我回去!你转去呀!”说完,骑上车走了。云良姥娘在后头喊:“路上骑车当心点!还来!”见云良妈拐个弯儿,看不到了,便走下山岗来,回去翻芝麻。 云良妈到家时,天边只剩一点稀薄的光。云良还没下班,她便拿着盆到云良姑奶屋后的园子里挖黄泥巴,那里的黄泥巴腌咸蛋再好不过!云良姑奶在房里问道:“谁个?”便弓着背走了出来。见是云良妈,她要进屋搬椅子来坐。云良妈笑道:“姑妈你莫忙,我到你后园子里去挖点黄泥巴腌咸蛋。我妈给的扁嘴蛋!”姑奶已经从石檐上走到门楼里,又走回来,说:“你妈是个老贤惠人儿!好长时间没瞧到她,你妈跟你大儿身体还好?”“我妈身体扎实得很!我大儿还是老样子,成天抱药罐子喝。”姑奶咂咂嘴说:“你大儿前些年身体多好,走路跟跑一样!就怨摔了一跤!走,我跟你一起去挖,山头这里的的不好,要挖放水沟沿儿上的!”两人便往后园去了。云良家的黑狗和姑奶家的小黄狗勾肩搭背,低声叫着,往稻场里跑,闹了一阵,又往山岗上去。 云良妈正烧着饭,云良披着褂子,跟在三爷后头回来了。云良开心地吃着妈从姥娘家里捎回的鸡腿。妈没什么胃口,晌午炖的鸡油太大,便搅了碗面子,里头下一撮芝麻叶,竟十分好喝,叫云良也尝尝。喝完面汤,云良妈放下碗,去瞧黄泥巴化开了没,把盆崛起来摇摇,泥融在水里,跟塘稀泥一样。她往盆里揉了些火灰,把洗好的扁嘴蛋放泥巴里滚了滚,拿起来装到坛子里,隔一层撒一层盐。云良问:“妈,我姥娘跟我姥爷还跟以前一样不?”“你姥娘还是那样儿!你姥爷老了一大截,你们长大了得报他们的恩!”妈说着,默默把滚过泥的扁嘴蛋小心点搁在坛子里。云良姥爷的头发白了一大片,走路轻飘飘,站在那里,眼睛定定的,完全是老人的样儿了。云良妈摇了摇头。这家里的木门、桌椅,那样不是云良姥爷打的?房子才盖上,云良姥爷就背着工具包住到这里来,大冬天,他在旧屋里足足做了一个月活,做完,背起包就走,跟阵风似的,谁也拦不住! 农家主妇的一天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3 第二天,妈炒了两碗油干饭,跟云良吃了,便扛起铁锨到菜园里锄地。云良姥娘给了半袋剩下的白菜籽,说这白菜棵大叶子甜,叫她拿回来种着试试。菜籽撒进地里,日头还不高,她就趁凉快到红薯地里薅草。到半晌午,衣裳已经湿嗒嗒贴在脊梁上,她把背阴的红薯藤子翻过来,向着日头,又掐了红薯杆,抱回家去了。 “你的白菜秧子长得大!”云良妈说。 三奶坐在云良家的门楼里择苋菜,说:“我种的早白菜!我瞧你菜园里草少,大椒也结得厚!” “你怕它不长草!大椒倒是多,过年不用买!”云良妈得意的说,到厨房里端出装豇豆的纱钵来择,问,“三娘,你的茶叶摘了几茬?” “春茶摘了点儿,伏茶一茬没摘,都跑了!” “我的伏茶也没摘,点把子炒不着,热天热势的!” 三奶压低声音说:“听说春林的老头子要把茶叶山包下来栽板栗?” “好像是的。”云良妈说,“这些年茶叶山一直都是他们管着。哎呀,尽人家咋样搞,咱还当咱的平头百姓,不眼羡!” “再能不也就那个样儿,孙女儿跟人家跑了……” 云良妈摆摆手说:“上湾好几家花生地昨天晚上叫野猪拱了。秀秀说她的花生地拱了大半截!” “哎呀!”三奶手搭在腿边,担心地说,“我在那也有块花生地,莫也拱了!我今朝晚上去瞧瞧!”停了会儿,三奶又问:“你的干马齿苋还有没?” “有!你要不?” “你要有就给我一把儿,听你说煮肉好!” “啊,煮肉是好!浙江人老拿这煮红烧肉,好的很!我去给你抓两把!”云良妈把折了把儿的大椒捡进纱钵里,进屋给三奶拿马齿苋。 三奶走后,云良妈从柜子里掏出半袋黄豆,倒进簸箕里。这黄豆保存得好,又晒了日头,黄澄澄的!把淘过的黄豆沥在院子里,看看日头,过了石檐了,她便把饭蒸上,又从墙旮旯里拿出剁猪菜的砧板子,剁剁剁地剁起来,再把剁碎的红薯杆和红薯叶拌进泔水里,提了往猪圈去倒了,才回来刷锅洗菜,在厨屋里忙活起来。 云良下班回来,几步跑进厨房,把一把栀子花养在水里,午饭便好了。 “妈,豇豆有点咸!”云良往嘴里赶着饭说。 “咸呐?咋又咸了!”妈用筷子指着豇豆里的鸡蛋说,“你吃鸡蛋,鸡蛋不咸,鱼也好!”说着,打开柜门,拿筷子蘸了点臭豆腐,砸着舌头说:“再臭一天,就好了。”见乌鸦在葡萄架上叨葡萄,她端着碗冲到石檐上,“嘟嘟”地喊着,挥着筷子撵,骂道:“这些死雀子,人还没吃到嘴它们都吃饱了!” 云良把鱼骨头丢给猫,猫看了几眼,围着鱼骨头转了一圈,摇摇尾巴跳到椅子上蹲着,望望云良,又望望云良妈。狗走过去,张嘴咔得一声,把鱼骨头卷进了嘴里。云良从碗里掐了点鱼肉,“咪咪咪”唤猫过来。猫十分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去,又跳到云良的椅子上。吃罢饭,云良搬过电扇吹着,躺在床上休息。妈洗了碗,扒了扒黄豆,见沥得差不多了,便往锅里参了几瓢水,把黄豆倒进锅里煮。 云良睡了半个多钟头,起来没见着妈,便到厨房框子里拿了条黄瓜,关了门,去萍萍家上班。 这时,云良妈正在屋后割艾蒿,用来熏黄豆。割了几把,手伸到辣燎棵子里,被狠狠辣了一下。她抬起手在裤腿上使劲擦了把,把蒿子抱回去,摊在石檐上。这晒豆瓣酱首先就要熏豆子。 豆子得是饱满没有虫蛀的好黄豆。先把黄豆煮了,不要煮得太烂,也不能煮成夹生子,吃着不硌嘴,微带些粉气就可以了。煮好的豆子稍稍沥下水,搁面粉里裹一遍,再摊在簸箕里,上面用半干的蒿子捂住,好使裹了面粉的豆子发酵。大概两三天,看豆身上长了层薄薄的绿绒毛,并有轻微的霉味儿,黄豆算是熏好了。酱里应该有大椒啊!有的人用朝天吼,是一种细细小小朝天长着的辣椒。朝天吼奇辣,吃起来硬,用来晒豆瓣酱硬皮较多,口感不太好。云良妈菜园里也种有小半匣朝天吼,挤在棵子上水莲花一样散开着,青碧碧的,红火火的,十分好看。云良妈不用朝天吼,她的朝天吼要留着晒大椒壳,磨大椒面,泡大椒油。她就用大椒晒!她把新买的菜籽秧到地里,给才种下的白菜籽和正长着的长勺菜饮了遍水。菜园里的活忙完了,便割了两把韭菜,摘了一大筐红大椒回家了。 天色还早,云良妈从筐里倒出红大椒,择出好的,在水池里洗干净,拿到砧板上切。别以为切大椒丁容易得很!要是切两三个五六个的确容易,就怕是一筐。这东西看起来个头不大,也好看得很,切起来很需要些手劲儿和耐力!丁要切得匀,她把切满了一砧板的大椒推到黑铁锅里,随时拿起手边的盐袋子往锅里撒些盐。切着切着,冷不防打出老大个喷嚏,鼻子辣了!一吸气,辣味吸到嗓子里,嗓子也呛住了。她咳嗽几声,菜刀继续咯吱咯吱压下去,手上的塑料手套染了大椒的红汁水,黏在手指上。丁切完,十根手指火辣辣的烧起来。盐腌过了的大椒丁最好还煮一煮。云良妈见天暗下来了,寻思云良该下班,便开始准备晚饭。 吃过晚饭,云良妈往灶里填火蒸大椒。云良先吃完,接过妈手里的火钳,蹲在灶门口烧火。妈把碗筷泡在盆里,拿了剪子,坐在筐前剪挑剩下的大椒。这些大椒有的长了虫,有的烂了一小块皮。她把它们全剪成片儿,盛在铝盆里,用盐腌着,准备装罐头瓶里。锅里的大椒味儿蒸出来了,是粉粉的甜辣味,大椒就蒸好了。等大椒摊凉,就可以把豆子拌进去,装坛子里头晒。 赶会 萍萍的新房子立起来了,撒了白菜籽、白萝卜籽、胡萝卜籽的地里渐渐冒出深深浅浅的绿英子。猪吃生红薯藤子吃得够了,下次哪怕择叶子芯儿给它吃,它也是瞅一眼,哼哼两声,扭扭捏捏回窝里睡大觉。得把红薯杆子切细,拿锅里煮熟,拌在糠头里,它才愿意吃。熟的红薯杆的确好吃。花生地里,有的棵子结了花生豆,有的还在开着翠黄的小花,但豆儿已经是比花多了。云良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上老有乌鸦和麻雀去光临,云良妈在葡萄架上放了一根顶端系了塑料袋的长竹竿,一见着不规矩的偷窃者鬼头鬼脑来找熟了的葡萄,云良妈就举起竹竿去撵。不过村里的大人小孩来窜门儿,在葡萄架下流连,她绝对没有半点恼色,笑嘻嘻的说:“择那亮珠珠的吃,那样儿的是熟的!现在熟的还不多,不然保险叫你们吃好!”好像因为自家的葡萄熟得不过多,而感到抱歉的样子! 天气还是热,正中午被晒得温热的黄荆树叶子和蒿子奄奄的挂在棵子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4 上,垂着头听冲天柳上的知了吱哟吱哟地叫。农田里却是青秀的,秧打着苞,有的苞出了谷,一穗一穗,在一片崔叶子间俏生生露了脸,刚出世的宝宝样温柔娇嫩。 眼看夏天的庙会要到了,可不是?六月二十六,再过一天,后天就是了! 云良妈到街上买了两刀烧纸,一刀黄表。回家的路上经过萍萍公公的小卖部,云良妈把自行车停在小卖铺门口,进去瞧了瞧。萍萍的婆婆得了偏瘫病,躺在床上起不来。老太太一生要强,是村里头号精人,小卖部卖的东西从来比街上贵。老头儿倒是十分和气,当过大队书记,十年前村里最数他们家风光!现在,更风光的把他们比下去,老太太照样儿骄傲,一箱啤酒比街上贵三块,一包火柴贵两毛。村里人虽然不情愿,但从人家店门口迎来过往,隔不多久总要进店里去光顾生意,过节更要光顾,哪怕是在街上留一两样东西不买!这会儿老太太躺在床上,见着来看望她的人就哼唧起来:“叫我死了的好!”老头儿顶着灰白头发,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头的大椅上。云良妈站在床边,宽慰了几句。老太太也没听她说话,只顾哼着。云良妈便到柜台上买了挂鞭炮,就出来了。 庙会前一天,云良妈就跟银子妈、玲玲妈和云良三奶,提着烧纸香炮去了山上。因为庙会那天人太多,而且大都是去玩的小青年和放了假的小孩子们,得花把劲儿去挤,不如提前去!山上炮声不断,云良三奶要带两响,云良妈说:“走哇,就等你一个!这炮你敢放?”三奶咧嘴笑着,掂量来掂量去,她不敢放,便将那筒两响搁下了。虽然是提前来,山上人还是多。往年庙会上唱的都是皮影戏,今年村里多出了些钱,准备唱大戏,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大头妈爬山爬得热汗直流,边磕碰着在山道上走,边享受着山顶上吹来的凉风,眼睛流连在戏台子上,说:“明天在这山顶上看一天的戏真搞得!”银子妈说:“看一天?看两天也可以!这戏要唱两天!”“哪有空儿!”大头妈笑道,“一个老妈子,屋里头活儿不搞,跑山顶上坐着看戏,不叫人笑得肚子痛!”玲玲妈笑道:“在村里唱差不多,还要爬山,再叫我爬一次我是爬不上来的!” 说着,她们已到了庙门口。银子妈把炮挂在树丫上,点着,又从提兜里拿出两响搁地上,用两块砖头夹着,点着炮引子,两响“哧嗵”窜天上去了。三奶在后头眼羡地说:“这个女人敢放两响!晓得我也把我的两响带来,叫她给我放!”云良妈把刚在山上买的纸楼换个方向提着,免得叫风刮破,说:“你的两响能叫人家代放呀?那是对神不敬。”银子妈笑道:“没事儿,我这两响够响,你对菩萨说咱们是一快儿的,菩萨肯定会照顾你!”云良妈放了挂炮,边烧纸边念念有词,保佑家里财源滚滚人畜平安!保佑大女儿将来找到好工作,二女儿和云良将来有米有粮不愁吃穿!然后,把纸楼也捡进火里烧了,跪在垫子上,又念了一便,磕了头,作了揖,起来。见三奶还跪着磨磨蹭蹭,便笑着走出庙里,跟银子妈她们一起等她出来。 走到半山腰,天突然暗了下来,山头上隐隐传来雷声。“哎哟,昨日预报说今朝有雨。啧,忘记拿伞!”玲玲妈分开挡路的棵囊子,后悔地说。“我也看了天气预报的,说没得大雨。”大头妈摘了红通通的毛楂含在嘴里,气定神闲地走着。这时,一个响亮的炸雷打在山对面的石窝子里。银子妈道:“我怕这雨不小,咱们还是走快点儿!”“咦,已经在下啦!”云良妈摸着落在额头上的雨点说。原来雨早下来了,因为山上有树盖着,雨落下来,树都接住了,可山洼里的野塘早已被豆大的雨点砸得起了满塘水圈圈儿。她们下到山底时,雨已是要泼下来了,连山上秘密挨着的松树都接不住。几个人拿袖子提兜遮住头,急急往回跑。 云良妈到家时,云良已经回来了。雨大了活干不成,只好收工。云良妈望了望屋外密密织着的白亮雨线,拿手巾擦着头脸上的水珠,笑眯眯的。这下好了,终于下了雨,看样子河里也会涨满,塘里也会涨满,田里更不用说了!只是,田缺没别开,怕水多了淹坏了秧苗。过一阵子,等雨势小点去挖田缺。云良妈想着,进了房里换衣服。院子里的积水经过阴楼,淌到外头去了。雨里挂着风,风把雨卷到石檐上,湿了大半个石檐,又往敞开的堂屋里漫去。云良连忙把厨房门口的椅子搬到屋里去,拿了只大胶盆搁石檐边上接雨,把没晾干的衣裳转移到屋里。云良妈在椅子上坐着补云良的衣裳,见雨小了些,就放下阵线,打着伞,扛了铁锨去田里。云良见供桌底下的地面浸了水,想是后园出水沟堵住了,以往下暴雨妈都要去疏通出水沟。到后园一看,果然是沟堵住了。他把沟里的烂树叶子和土坯渣子清理出去,然后瞧着畅通的水流自言自语道:“等雨停了,把沟里掌上水泥就不容易堵。”去年他跟爸从浙江带回的枇杷果树已长到半人高,正迎雨摇晃着小船似的叶子。 云良妈挖完田缺回来,正洗手,想起了花生地。花生地在地洼里,地势低,积水不容易排出去。“花生地里的水莫流不出去呀?”妈望着云良说。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十点多,快晌午了,她说:“云良,你在屋里烧饭,厨房里有豇豆,还有昨日买的土豆。我去花生地里瞧瞧。”“妈,”云良抢在妈前头拿到靠在墙角的铁锨说,“我去,你在屋里。”“铲地沟子,你会呀?”“会,保险叫你一百个放心!”云良笑嘻嘻地说。“好,你去!”云良戴上妈递给他的帽子,提着铁锨去了花生地。 地里的泥巴泡涨了,脚下去,陷下个大坑!云良下到地里,把前些天扯了搁在沟里的杂草铲出去,又用铁锨把雨淋垮了的地埂子填紧。地边上的草丛里起了明水,一群蝌蚪在水草里钻来钻去,青蛙也去凑热闹,坐在草上鼓起腮帮子格拉格拉叫,引得别处的青蛙更响亮的回应它。云良扯了蔸花生,在水里坐坐,脱了泥的花生豆摇摇晃晃挂在蔸子上。云良摘个花生苞放嘴里嚼,甜丝丝的。他把鞋脱了,搁在一边,光脚踩泥巴坑玩。听着青蛙叫得欢,便蹲在一只青蛙面前对着它,也格拉格拉叫起来。青蛙不大理他,看了他几眼,把头调个方向叫它自己的。云良把手平□□水里,想捧两只小蝌蚪起来,但小蝌蚪一甩尾巴,钻进草林里了。八宝山上隐隐约约传来炮声,云良提着鞋,扛起铁锨,糊着两脚泥巴回去。踩过的泥坑里接了一坑雨,一只土□□跳到坑里,划了几圈水,又跳出来,跳进花生棵子里。 雨下到第二天晌午才停。三爷笑哈哈地拍手道:“咦,这雨落的好!正好今朝停了,再要下就把秧打坏了!”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5 塘里的水又满了,有点浑,晃着,水面的光映着喝足了水的冲天柳、大白杨高高低低的影子。沙地冲洗得更干净了,清澈的细水流缓缓从上头流过,路上的水沟里偶尔游着一条两条泥鳅,快速扭着身子滑到田里。鸡鸭、猪啊狗啊在雨里老实了一天,这会儿都精力充沛地在路上转来转去。等着瞧吧,塘里水澄清了,人们又开始去塘里洗菜洗衣裳洗拖把,石漂周边又会飘着空心菜叶子、小白菜叶子、豇豆、大椒把,引来一群鸭子抢来抢去。 地面太湿,仍上不成班。云良吃完晌饭,跟妈招呼一声,说他跟黑蛋一块儿赶庙会。妈给了他几块钱,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就收拾了一堆碎布料,在门板上糊浆壳子好纳鞋底。去年她糊了两张门板,云良三奶要一点,萍萍要一点,大头妈来晚了,没有了,她便把今年的预约了,叫云良妈今年无论如何把她放在心上。 云良跟黑蛋绕大路去,经过□□石,他们停下来,爬到石头上。□□石边的板栗树结了密密的板栗,高处突出的棵子罩住了半个□□石。两人坐在□□石上,石上润润的,水渍还没干透,他们便脱下鞋垫着。黑蛋伸手摘了个板栗包剥了,板栗米只有毛栗子般大,还嫩得很!“听说这棵板栗树上吊死过人,是个老头,用裤带吊死的。”云良拿手摸着石头上的青苔说,青苔厚实得很。“莫说呀,有点吓人!”黑蛋站起来说,四下望望。这里怪隐蔽的,云良经黑蛋这一惊一乍,心里也毛毛的,穿上鞋,两人往庙会山上去了。 下了场雨,山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但卖小玩意的摊子仍有不少,女孩子们三五成群,一气儿挤到这个摊子前,一气儿挤到那个摊子前,把一串项链一朵头花从这只手传到那只手上,掂量掂量,拿起又放下,终于买下了,这个试戴一下,那个试戴一下,传到主人手里,主人无比爱惜的用手握着,插在口袋里,不时偷偷拿出来瞅瞅,又塞到兜里,个个脸上都漾着激动的笑容。男孩子们手里握着红的白的肉球,冷不防往石头上砸一下,肉球弹起老高,他们就比着看谁的肉球弹得更高,也比谁最先爬到山顶最高的石头上。戏台上的老生一身黑袍,手托着长长的假胡子咿咿呀呀唱。台下大多是年轻人,三三两两站在石头上,搭着肩膀在后台看唱戏人化妆,嗑瓜子,嚼口香糖,说小话。上了年纪的人爬不到山上来,也有身体扎实的,上了山,搬个小马扎,选个好位置坐下,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台上,看到关键情节又是拍腿又是嘴里哼哼两声,有时还向身旁不懂的人讲解几句。卖东西的中年妇女守在通往山庙的路口,不时有人从她摊子上买一些物品,提了往庙里去。庙口的树上噼噼啪啪燃着鞭炮。拜完的人要么悠哉游哉在山间闲逛,要么惦记家里的活,行色匆匆下山,都因着向神灵许了愿并且相信他们的心愿神灵已听了去,而脸上带了喜悦。云良跟黑蛋随人群挤到庙门口,庙里香雾缭绕,向外喷出一阵阵热气,有些烫脸,但老有一拨又一拨提了烧纸和纸楼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涌进去。云良和黑蛋被人群从庙门边挤到庙门当口,又从庙门当口挤到庙门边。有的人性子急,边拿手推他们两个边不耐烦地数落着:“走走走,一边玩!”庙里也算是来过了,他们从庙旁的石梯上下去,碰见卖甜瓜的,一人买个甜瓜,边吃边来到婆媳石下。 这婆媳石近处看也就是两块大石头,乌漆麻黑的,上头长满青苔。远了看可就有些内容了。其中一块石头是立着,纤细秀气,活像个昂头远视的绰约女子,这是媳妇石。另一块臃肿短小,伏倒在地,状似七旬老妪。听说这婆媳石是有故事的:从前,这山下有户人家,只母子二人。儿子娶了媳妇,婆婆对媳妇很苛刻,稍不顺心就棍棒打骂。儿子出外参军后,婆婆对媳妇的虐待更有增无减。媳妇不堪忍受,向县官告婆婆。婆婆见媳妇要告官,先危言恐吓,后婉言求和。但媳妇决心已下,要与婆婆决裂。婆婆怕遭来皮肉之苦,便跪在地上拉住媳妇苦苦哀求。一个求,一个不听,一个要走,一个跪在地上不放。当她们拉拉扯扯走到山上时,神仙发怒了,心想:这老太婆先前确是可恨,应该受点惩罚。可这媳妇未免太不尽情面,当婆婆的都跪下了,也吃了苦头,她仍不松口,同样可恨!随手一挥,地下的二人便停住不动了,都变成了石头,从此呆在山上与蛇蚁草木为伴,谁也不怨谁了。云良跟黑蛋围着婆媳石转了一圈,打算爬到石头上去瞧瞧,不巧过来一对青年男女在石头旁照相。他们便找了条人不多的隐蔽小道,在树棵囊子和石头缝里七拐八拐,一气儿上了山顶。 山顶是一块斜插下来的磨盘石,石面不大,一次可坐五六个人。云良跟黑蛋上去时,正好先前来的几个人下去,他们两个便跳上去,一左一右霸占了这块石头。山下的风裹着松树的清气,凉凉的吹着,吹得他们的衣服鼓起来,像海上扬起的帆布。黑蛋舒服的哼了一声,头枕着胳膊,四仰八叉躺在石头上。云良两手撑在背后,嘴里咬着一根松毛,半仰着,两只脚伸到石头外去,晃啊晃的。日头出来了,又不见了,留下蓝天白云静静罩在山顶上。漫山的松树流水样从山顶一直流到山脚。偶尔眼光遇到林间突出来的大块石头,有像古代双耳酒杯样子的,有像豹子头的,还有像背着弹药正一步一步往山顶挺进的挎枪战士的,都静静挺立在这巨大的绿色河流里,过着山里的岁月。西北面山腰里卧了个养猪场,有三排猪舍,猪舍旁边是口无人照看的野塘,塘里常见得到游戏嬉水的野鸭子,这会儿正有两只白露鸟在塘里洗了几回嘴,翅膀一抬,飞到松树顶上,又在蓝天下远去了。云良吐掉嘴里的松树针,随手从身旁摘了片野生茶叶嚼着,嚼了满嘴清涩味,吞一口水,嘴里又甜甜的,十分清爽。向左面山林望去,刚才他跟黑蛋经过的石头沟里伸出几株柿子树的枝丫,上头结了一层小柿子球,玻璃珠样大小,裹在荷花瓣似的果实托儿里探头探脑。顺着柿子树向远处望去,可以望到云良三奶家的二层白色楼房,姑奶菜园边上的毛竹丛,屋后的沙树林。东望,可以望见山下的白亮大路,岔路口上有萍萍公婆开的小卖铺,还有小卖铺旁边的豆腐店。豆腐店里的老板娘十分漂亮,老板却长得不怎么样。再往东,是许湾,以前云良上小学要经过许湾的石头屋的。石头屋里的小个子女人常端着瓷盆,下到漂上,在门口的水荡里兜一盆水,洒到门口,然后拿起扫帚扫地。许湾之后,偏过头看看,是一片露出白脊梁的大山坡。坡有些陡,即使是大冬天上坡,也要出一头热气。下雪的时候上坡最费劲,往往上到坡腰上了,因为雪被踩硬实了,脚下一滑,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6 人又给滑到坡下,只好小心翼翼拽着坡边上的枯树枝一试三探地上去。上了坡,往下走,便是村小学。小学建在山洼里。校园栽满四季青和梧桐树,从前的两排校舍拆了,换成三层楼房。不晓得常在学校门口卖两毛钱一袋的咸瓜子和一毛钱一把煮花生的老太太还在不在。从学校后头的山坡上去,又下去,是大队部。以前云良妈她们动不动就坐到大队部院子里开会,云良放学就找到妈旁边,从妈手里接过一毛钱,到萍萍公婆开的小卖铺里买糖豆。那时候萍萍公婆是大队书记,小卖部是开在大队部里的,后来才搬走。云良买了糖豆,并不吃,把糖豆倒出来,装进荷包里。他要的是装糖豆的工具——一把空心的塑料斧头、大刀,跟大头他们在人群里打进打出。现在大队部撤了,院子里长满苦蒿,厕所边的美人蕉叫苦蒿遮住了,再没有女孩们偷偷拐进大队部,借口上厕所去摘树上红艳艳的花朵。向北,那就是他们的集镇了。这时,街上正响着小轿车和班车的喇叭声。 赶完庙会,云良妈去云良姥娘家帮忙收花生,晚上云良一个人吃完饭,安顿好猪啊鸡啊,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突然想起,他离开浙江工地两个多月了。家里的夏夜是燥的、闷的,江南的夜因为桥多的缘故,就别致一些:月亮和路灯的光映在桥底下,莹莹闪着。河里不时有亮着灯的轮船慢慢驶过。夜风从水面滑过,轻轻贴在人□□的肌肤上,高瓜长长的宽叶子在桥栏边轻轻摇晃,哗哗响着。这便给人带来许多凉意。他坐起来拨了爸的手机号码,铃响了好几声爸才接了。 爸说:“我在加班呢,听不清,有么事?” 云良听到电话里振动泵的响声,问:“爸,你在外头上班?” 爸吐了口痰,说:“蚊虫跑我嘴里去了……不在外头,在屋里头,打地坪。” “加多长时间?” “三天,晚上六点半到十一点。” “白天不上班呐?” “那能不上班?跟平常一样。屋里下雨没?”爸问。 “下过了。” “你妈哩?” “上我姥娘那去了,收花生。” 爸在电话那头喊着什么,喊完对云良说:“没得么事,小沈那个熊娃,老把水泥和成稀泥巴,咋说都说不醒,明朝叫他去搬砖头!没得事儿就挂了,我等着去搞活!” “没得事,我妈叫你在外头吃好点儿!” 爸笑了,道:“光你妈叫我吃好点,你咋不叫我吃好点儿?”两人便挂了电话。 云良拉灭了等,外头的月亮镜子一样顶在树梢。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房里来,在地上投了一道白影子。房里亮得可以望见衣柜上黑油漆画的喜鹊。油蛐蛐躲在暗角里哧嚓哧嚓有一阵没一阵叫着。云良躺在床上,伸长手脚,占据了整张床。床上新换了席子,凉丝丝的。他想着爸此时正戴着黄澄澄的安全帽,蹲在临时拉起来的电灯下倾着身子,手里拿着泥抹子嚓嚓嚓,一遍遍从灰斗里铲出水泥,把水泥匀匀称称铺在地上。偶尔,爸腾出一只手来,猛地甩在卷起裤腿的小腿肚上,拍掉一堆蚊虫。振动泵和搅拌机一直在吱吱想着,不一会儿,那声音把云良送进了梦乡。 私奔 春林的女儿冰冰回来了,身边仍跟着同她一快儿离家出走的男人。冰冰喜气洋洋回来时,春林正挂石磙碾稻场。见了人,春林便操了铁锨撵上去,蹦跳着,嘴里喊着滚,铁锨已往朝那男的拍去。冰冰猛地把那男的一推,抱住了她爸的铁锨。她爸还想再来一锨,但见到冰冰□□的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血口子,便扔了铁锨,喘着粗气骂:“你也给我滚!”其实春林目前心里想着的仍是他妞儿长得不丑,要身条有身条,又年轻,过两年找个好婆家嫁了也不晚,她咋就看上这个冬瓜!要钱没钱,要房没房,长得还不好,屋里三个光棍汉!这且不说,那男的也太老了点,比冰冰大了快十岁呢!还学电视上把他妞儿拐跑来个生米煮熟饭,这不丢死人吗! 不过,私奔这件事,春林确实是冤枉了那老实青年。主意是冰冰出的。她见她爸妈坚决反对她的婚事,并且邀了亲朋好友守在门口把去提亲的人打得人仰马翻,她干脆带鼻青脸肿的恋人远走高飞。 “赶紧滚,趁人少!”春林提起把扫帚,又狠狠砸在稻场里。此时他真想一屁股坐在石磙上不起来,好好抹把眼泪水。 “爸,我们回来帮家里割谷,我瞧咱田里的谷长得还可以……” “我跟你两个没得咱,我没那大的脸!可怜呐!可怜你爷在村里熬了一辈子,老了倒叫人戳脊梁骨——” “我个人的事儿,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冰冰听着她爸冷冰冰的腔调,心一横,脾气也上来了。 “咦?旁人没得资格?那旁人就是说你的三道你的四了,你咋地啦?你跳起来了啦!” “我一没偷二没抢,吃我个人的喝我个人的,我个人你的事与旁人风相干!我们这次回来是想着你和我妈,想着我爷和我奶,我跟何大树在一块儿没得见不得人的!既然不受欢迎,何大树,咱走!”说着,就去拉何大树。何大树叫她拉着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嗯嗯的向冰冰摆手。 春林一见,火气翻了十倍,跳起来骂:“走哇,赶紧滚远些,最好死在外头!到时候可莫怪没得人给你收尸,反正咱村里死在外头的也不只一个!” 冰冰妈突然跑过来,在春林背上拍了一巴掌,咬牙道:“你乱嚼么事,人家听到了不来掌你的嘴!”说完,赶忙去拉冰冰。原来春林跟冰冰抢铁锨的时候她就听到了,一直躲在柴禾垛后观察动静。她一直担心冰冰这一出去再也不回来,真要那样,那真是比割了她这个当妈的肉还惨!自从冰冰闹出这登不上台面的大笑话,她虽然气恼,但学着人家当姥娘的样儿,给外孙绣满月小鞋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的激荡着她的心了。别人看她妞儿的笑话,她当妈的可不能跟着瞧笑话!所以冰冰这次回来,她是高兴万分,心里盘算着:回来就好,回来就把事儿正正当当办了!男方虽然条件不咋样,可冰冰看得上!好在男方老实,不是个骗子! 冰冰见妈来了,停住,抽抽噎噎的,叫了声“妈!”春林并不真的想赶走冰冰。刚才冰冰闹着要走他还真怕她就这样走了,急得差点没改了口。“走走,到屋里去!”冰冰妈拉着两人。春林还是恶声恶气的,却已扛起铁锨回家了。冰冰妈提起搁在地下的礼品袋子,催两个年轻人进屋去。 吃罢晌饭,冰冰自作主张请来爷奶和她小佬小娘,开个小型家庭会议。冰冰一回来就去看这些亲人,礼是送得不大顺利,却也都送出去了。现在大家心平气和了许多。何大树点头哈腰陪冰冰站在人群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7 中,谁说话他就盯着谁瞧,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望在春林眼里又好气又好笑,直在心里头骂——真是个鳖样儿!除了爸凌厉的眼神攻势,妈和奶倒是一脸平和样儿,爷只闷头扒烟,就是小佬小娘讲起话来毫不留情,咄咄逼人。冰冰颇有些胆怯,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坐着的可都是她的至亲长辈呐!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她先是认错,不应该不跟家里说一声就跑了,然后表态,她跟何大树不是意气用事,也没吃亏,更不是受了谁的欺骗。他们都身强力壮,别的不行,种田种地不在话下,没有一直穷到头儿的道理,他们能把日子过好!她保证以后不光他们能过得好,也一定会好好孝敬老人,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们也一样能做到!何大树憋红着脸,也结结巴巴抒发了点胸臆。在座的人早在心里半推半就的认下这门亲,这时只不过要给这两个忤逆子下马威,到时候就收了,然后黑脸嘟腮的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欢天喜地的是那两个被“赦免”的人!大家商量好了,结婚尽快办,却也不能快过农忙。第一,时间太仓促,农忙是大事,结婚更是大事,不能搅到一起,搞得人脱不开身;第二,农忙后心里头没别的事好牵挂,谷进了仓,丰收了,精神头儿也来了,专心致志的准备婚礼,更快乐!婚事定在国庆,何大树谄媚的要给丈人搭手儿碾稻场,春林仍是不看他,只脚下一踩一踩的挖着放水沟说:“我家里哪一年都是我一个人整的稻场!你问我叫谁给我帮忙的?赶紧回去!”冰冰妈也道:“是的,你家里还没回去,我们不好留你,你先回去!”冰冰从屋里拿出个冰糖盒子,递给何大树,叫他带回家去接老人。何大树推脱不要,春林在一边冷嘲热讽:“个人的老子就不是老子是吧!”何大树便乖乖收了起来,独自回家去了。 上学的孩子把书包背起又放下,放下又背起,就这样背了几个回合,田里的谷穗儿熟了,筛出一大片一大片黄金般的光芒,照得日头也黄灿灿的,随便跑来一阵风,竟香得如酒酿一般。村里农忙的气息是越来越浓密了。 支工钱 小老板的小儿子又回来了,小老板高兴的开车去接。去年,小老板的爸到浙江来过一趟,见小孙子调皮得不像话,很不满儿子儿媳的教育方式,便要把孙子带回家亲自教。这孙子在浙江过得可是惬意,高兴就去幼儿园,不高兴连学也不上了,一撒娇一噘嘴,就能从爸妈手里弄来钱,去冷饮店喝冷饮,去玩具店买玩具,嘴里还哼着 “天天都是星期天”!做爷爷的受不了,加上小老板娘也想过几天逍遥日子,孙子便掉着不服气的泪珠叫爷爷带走了。 回老家继续上幼儿园!爷爷在老师面前陪尽笑脸一再强调,这孩子已经上了两个半幼儿园,老大不小了,再不能在幼儿园待着了。老师只好叫这孩子当众数一百个数便算过关,谁料他数到十就卡住了。对不起,幼儿园继续待着吧!没了零花钱,这孩子在学校里闲着没事到处翻垃圾桶,又卧床装病。爷爷奶奶慌了,便把儿媳急电召回。当妈的一回来,孩子立刻能吃能喝活蹦乱跳。两个老人说管不了管不了,这母子俩便欢天喜地搭车去浙江。说实话,当妈的在儿子离了没几天就后悔了。 日子又到了从前,一家三口隆重的聚了聚。天还没黑,小老板就主动拉着小儿子进了冷饮店,又兴冲冲地赶往棋牌室打牌。老板娘本来一肚子喜气,现在是一肚子火,心里暗想:这个死种!一天不赌跟要了他的命一样,赌死活该!她之所以来暗的,是因为她不敢来明的。别看她平时一脸泼辣相,小老板说西,她不敢往东。清理了厨房,再洗个温水澡,老板娘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西瓜,舒服的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其实她在盘算小老板近几天的开支:小常回家割谷,支了五百块钱;小吴的老婆说买煤气,给了她一百二十块钱打发走了……这些都记在账上呢,跑不了。关键是这个死剁头的偷偷送出去的有多少!二十号晚上跟人开车到县里,赌了一晚上,听人家说输了几万块;回老家那天中午叫他送我去车站他不送,又请了一帮人到酒店去吃饭;跟他说了多少次,小日本这人不是东西,莫借他钱,莫跟他一快儿搅和,他就是不听。等吃了亏,吃了亏他就晓得;还有什么?哦,阿德把车开到杭州,跟人家撞了,这个兴球充大方叫阿德别管,自己跑修车铺去,又折了一千多块;现在还迷上打老虎机,说不定连老虎机的女老板也迷上了,瞧那女人妖里妖气,能是好东西? 小老板到底有多少资财,老板娘的确没谱。她每天挖空心思想查小老板的帐,但抽屉里、柜子里的字条小纸片显然实现不了她的愿望。小老板在她的日常开支上倒宽松,要多少小老板给多少,也不过问钱用来干了什么。想想自己也是享福的,跟老家前后村年纪相当的女人比,她是飞上了枝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钱随便花,大堆化妆品在桌上摆着,各种各样衣服在柜子里挂着,挎着小包上街,也俨然是一个城里人了,每次回老家都要接住不少羡慕的眼球。这种高人一等的快感叫她兴奋! 老板娘用勺子挖了一勺西瓜汁漫不经心地填到嘴里,两眼盯着电视屏幕上晃动的人影。回去接儿子的时候,去了趟娘家,给了她大儿一千块钱,她只跟小老板报了五百。公婆那里她一分没留。没留的理由她考虑得很充分:小儿子并没在老家上学,学费除去,小老板给的钱里总能剩下一些。再说,公婆身体扎实得很,不像她大儿她妈,田也种不了,地也种不了……她正脑眼并用着呢,门铃响了。 老板娘把脚从凳子上拿下来,套上拖鞋去开门。进来的是云良爸。“来了呀。”老板娘说,扯了把椅子给云良爸,便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坐着。 “唔!真凉快!”云良爸有些夸张的抱了抱两条光光的胳膊,笑道,“有空调就是好,屋里坐着凉幽幽的,出去跟蒸笼一样!” 老板娘浅浅笑着,两眼盯着电视。 云良爸坐在椅上,把手收收又放放,最后选择将手搭在腿上,一条腿上搭一只。四下望望,他笑着问:“老板娘一个人在屋里,老板哩?” “他成天到处跑,我晓得他这会儿又跑哪去了?”老板娘慢吞吞地抿着白开水。 云良爸顿了顿,一字一顿念着电视上电视剧的名字。过了会儿,他朝老板娘望望,故作轻松笑道:“来了客,也给客人倒杯水喝呀!” 老板娘这才把头从电视上移过来,笑道:“哦,忘记了!吃西瓜不啦?给你切几块儿。” “呵呵,有西瓜就来一块儿!”云良爸清清鼻腔,在椅子上挪挪身子。 老板娘起身切西瓜,切完了递给云良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8 爸一块,道:“吃完了个人拿,还有。” 云良爸吸溜吸溜吃起瓜,连声夸着:“嗯,这瓜甜!好长时候没吃西瓜了,起码半个月!”云良爸半是夸张半是讨好。 老板娘靠在椅背上,端着茶杯,微笑道:“爱吃就多吃点,能吃都吃完也可以!” 云良爸有打算把它们都装进肚子里的,反正撑不到他。他见老板娘始终盯着电视,放慢了吃瓜的速度,故作幽默道:“老板不在,找老板的当家的,当家的话更管用……能给我支几百块钱不?” 家里要收谷,云良爸说回去,云良妈想了想,不让。她在电话里说:“两下跑,不麻烦呐?时间又紧,着急忙慌回来,又着急忙慌去,一点儿闲没有,咋吃得消。实在不行就兴工!花不了几个钱,来回路费就在里头。”云良爸就想寄几百块钱回去,可是手头上没有,便来找老板了。谁知道紧赶慢赶,小老板又不在家,老板娘又跟菩萨样的不开尊口。这老板娘精着呢。他只好耐着性子把话说到底。 老板娘嘴角动了动,像笑又不像笑的样子,盯着电视,半晌才道:“你跟我说也没得用,这一两个月都没要到钱。往阿珠那儿跑了多少趟,你去阿珠,他给了多少钱!回来又这个支支那个支支,我们手里还能有多少钱!生活费都成问题,煤气都要省着用!连这西瓜也是赊的,要不是孩子想吃,我哪舍得买?” 云良爸笑脸听着,西瓜吃得不似先前那样香甜了,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有一搭没一搭啃着,啃得瓜皮都软了,便如释重负般的把它扔进垃圾篓里。“阿珠也是个滑头,比小日本还滑!”云良爸附和着道,“不过阿珠这一年赚了不少钱呐,包了好几个工程,个个都有赚头。耐火厂可能赚的少点,少也有五六万!今年换了越野,明年该是奔驰喽!” 老板娘冷笑着道:“不是我家这位,他有这造化!我家这位太仗义,没听几句甜言蜜语就飞起来了。春上耐火厂玻璃没置好,厂长叫他们赔。阿珠对我家这位说:‘你是主儿,你打大头儿。我们这些小兵在后头跟着!’他一听,胸脯子拍着说:‘这事你们别管!要多少我赔多少,再多也就四五千块钱儿!’结果那钱都是他出的。你说我家的是个能捏钱的人不?人家阿珠老板当的比他大,钱比他多,哪轮得到他去打肿脸充胖子。” “阿珠是有心眼儿。”云良爸也望着电视,抱着手,一只手反过来在另一条胳膊上挠着因水泥过敏结的红疤。 “也怨人没得良心!”老板娘把茶杯顿在桌上,坐直身子,光光的脸上现出些怒气,道,“我家对工地上哪个不是掏心掏肺,小罗来的时候连裤子都没得穿,穿一条大裤衩子,我家的把自己衣服给他穿。嗬!搞几年儿头面光鲜了,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呀!我们就差去派出所报案了。最后问出结果,原来跑潘大刚工地去了。潘大刚也是,样样不懂,还是我家的把他带出来的!我们把他当兄弟,又给他派工地又给他拉工人。潘大刚发了,一脚把他踢了,反过来抢他的人,还要打他呢!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往近了说,阿建来的时候,我们去给他接女人,接娃,给他租房子,买煤气,搬家具。嗬!外人一个电话,他的心就动了,哭鼻子掉眼睛的叫给他算工钱好走人!问他为的什么,是工资开得高,还是条件更好?阿建倒也诚实,说条件差不多,工资还没这里多,但那边可以叫他在工地上开小卖部!我们话说得也硬,算了算了,滚去开小卖部,少你一个我工地照开!对了,刘强来工地了吧” “啊,来了快一个星期。”云良爸眼睛望着电视道,像是看得很认真。上头播着广告,告诉人们:“去头屑,用雨洁!” 老板娘冷笑两声道,道:“当初哭死活死要走,现在人家不要他,又死乞白赖回来。想想要他有什么用?手艺没个手艺,做活又爱偷工减料,光棍汉的脑筋又有毛病,三天两头闹罢工!我们心软,叫他回来,待遇照旧,还管了他一天的饭!哥,凭良心说,我们哪一点亏待过人?为什么有这么些人不识好歹,不叫人讨闲呢?” 云良爸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点头笑道:“嗯……啊……老板确实不错。我们跟他一起七八年,晓得他的为人。”又道:“我们也是尽心尽力跟他一块干,谁也没想要走要闹。你们上头有老板,老板上头还有大老板,我们晓得你们不容易。” 老板娘语重心长道:“在人家手下挣钱,你不得不低人一头!我晓得你们这几个领班忠心耿耿,我们心里有数。要不是你们几个,工地也没有今天!”老板娘倒了杯水递给云良爸。云良爸接了,并不喝。 “家里在割谷吧,你这也没回去,嫂子受累了。农忙完了,把她也接来玩两天。要不,哥你先回去休息,干活累了一天!等当家的回来我给他说一声,好吧!”老板娘笑眯眯地说。 送走了客人,老板娘站在客厅里的落地镜子前揭下面膜,拿了包,锁上门,下楼去接儿子回来睡觉。她去棋牌室的时候儿子正独自坐在凳子上,炯炯有神地打老虎机。她扇了扇扑向鼻子的烟雾,答应给儿子买变形金刚,才把他拖了出来。小老板嘴里叼着烟,两眼紧盯着手里的牌,看都没看她一眼。玩具店的门早关了,她说变形金刚明天一定买,作为补偿,她给儿子买了一罐红毛丹。儿子见她从包里掏钱,问道:“我暑假存的钱在哪?” “嗯?”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记得你那钱啊?有多少呢?说给妈听听,说对了妈就给你。” 儿子偏着头想了想,道:“八百!” “不对!” “五百!” “不对。” “三百?” “再加五十!” “三百五?” “嗯!对了。”老板娘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笑着把开了的罐头盒递给他。“数十个数给妈听!”儿子张嘴数着,一大一下两个身影转进黑暗的楼道里去了。 秋收 云良妈一下田,就全身掩进黄灿灿的稻林里。几镰刀下去,平整的稻田陷下去一个大坑。半个多小时后,云良三奶、大奶提着沙镰也来了。三奶道:“我说早点儿,还是来晚了!”说着,选个下镰处,抓起稻秆子嚓嚓割起来。 “你们来干么事?这点子我一个人割得了。”云良妈从稻林里直起身笑道。往年云良家的稻场做在老彭田里,那里宽敞、方便。今年老彭的田叫别人承包了,种了迟稻,就做不成稻场了。云良三爷跟云良妈还有大奶一商量,干脆他们三家合一处,做个稻场。四处一望,云良家这块田居于中心,又在大路边上,做稻场再合适不过。主意一定,她们就趁早把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39 田整出来,好碾稻场。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两个小时,田里的稻棵子倒了一片,做一个稻场绰绰有余了。三人便停下镰刀,放草绳捆挑子。把挑子撂到一边,她们开始砍谷桩。晌午没到,一个初具规模的稻场成了。只等日头把田里晒结实,云良便和三爷把石磙拉来,撒上火灰,拉着石磙把这生长过稻谷的田地碾得又结实又白亮,好打出叫他们年年有余的口粮! 云良家兴工,天暗了,帮工的人也就回家了。可夜幕里还是热闹得很,割的割,捆的捆,挑的挑,稻场里打谷车还在响。小学的孩子放农忙假,在田里帮着搂稻谷,捡稀下的谷穗,当大人的小跑堂。还有的负责带领小弟弟小妹妹,不让他们去吵他们的爸妈。也有几个捣蛋鬼在稻场里跟着打谷车跑,爬到谷垛上,把稻谷剁当成蹦床来跳,惹得他们的家长烦了,便遭来一顿喝斥打骂。稻场里拉起了灯,打谷车很是抢手,这家没打完那家已经等着了。谷的主人陪在一边,不时拿洋叉把谷刀子往中间叉叉。撵完,司机便往下一家赶去。上一家忙着善后,把稻草叉到一边去,用方锨扫帚把谷粒拢成一堆。扬谷是来不及了,等天明。稻场里收拾得差不多,做饭的就赶紧回去做饭,饭煮好了,瞌睡的孩子已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被大人叫起来,迷迷糊糊扒下一碗饭,精神头又来了。大人却没那么好的兴致,吃完了饭,清清洗洗,喝斥嬉戏的孩子洗脸洗脚,安顿好牲畜,熄灯,睡觉。要是打下的谷还在稻场里,这家就要派一个男性成员到稻场过夜,免得被偷了粮食。过夜,新鲜的稻草垛就是现成的床铺,在里头用手一扒,扒个能容身的坑出来。 这样的坑太好扒了,小孩子都做得来。他们在稻草垛上躲猫猫时就经常为自己扒个洞,躺进去,抓几把稻草随便把洞口掩上。有时小孩子在“洞里”舒服得坠入梦乡,家长清理完了活计再清他们时,发现人数不对,就心急如焚找起来,举着手电筒,把各个旮旯照遍了。洞里的孩子悠悠然醒来,扒开稻草爬出来,惊觉周围咋变了个样?脚下一顿一顿走回家去。等家长哭丧着脸回去时,那惹祸根正戴着满头稻草屑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云良妈热了晌午的剩菜剩饭,烫两碗面子,凑合着吃了,吃过饭后坐在门楼的石条上不想起来,就把空碗搁在石条上,筷子搭在碗口,等云良。云良不紧不慢的吃着饭,妈看了看他,便看着河对岸的山岗,嘴抿着,两眼瞪得圆圆的,陷入沉思。不过也许她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这样发呆让她惬意而已。手却没有停,不时在胳膊上挠挠,又在挽起裤管的小腿上挠挠,白天稻叶子割着的地方在痒了。对岸山脚下闪着微的橘黄的灯光,那里有块稻场,场上该是很热闹,因为打谷车在嗵嗵地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三爷门口响到云良家门口来,两团大的谷捆子中间露出小勇爸灰白的衬衫。云良妈道:“大佬,还不下班呐,大娘哩?”“在后头。”小勇爸歇了口气,轻快地问,“你的都割了?”“啊,都割了!”云良妈笑道。小勇爸哈哈笑两声,已挑着草头走过去了。一会儿,小勇妈拖着很响的摩擦声,挑了小一点的草头也来了。云良妈跟她打了招呼,又呆呆坐了会儿,看云良吃完了,便接过碗进厨屋洗去了。村里最能挑草头的数银子妈,别看她身上瘦,却有劲儿,一气儿挑五担,脸色儿不变,跟没事人一样。歇了这么久,天气渐渐凉下了。妈洗了便睡,云良在门口站一会儿,进去插了门,兜水洗掉一身汗气,也睡了。 天没亮透,挂层淡薄的黑纱,打谷车已突突响了起来。其实,几乎整夜都有打谷车在响。有的想赶时间,半夜了还在稻场上忙活。有的略微合眼至凌晨三两点,也着着急忙慌跑到稻场上,搭梯爬上自家谷剁,把谷捆子从垛上撂下去,再下来和家人一起把谷抖开,厚厚铺在稻场中间,等司机来。 等到四周的房屋树林更清晰的入眼来,卖浆粉的便也一路叫卖着来了。云良妈蹲在石漂上洗衣服,仰头向路上喊:“我买一块!”卖浆粉的便停住了,把车扎好,笑嘻嘻等着。 “一块钱一块!”那人看起来比云良妈年纪要大,学生头,额前的头发用卡子卡向一边,两个眼袋很鼓,眼睛却盈盈闪着光,许是沾了露水的缘故,看人很专注。她揭开车后座上挂着的木桶上的圆盖子,一阵涩涩的热香气扑了上来。“等山上的浆子老了,摘了,拿回去剥了壳,磨成浆汁儿,往盆里一冻,就成了!跟做水豆腐差不多。得打老浆子,没老的磨出的浆粉涩。你们尝,我这浆粉就不涩!都是老浆子。”卖浆粉的妇女讲解着,边把手伸进桶里小心的捞,捞出来一块浆粉,捧着放进别人的白瓷盘里。一会儿,卖浆粉的又骑着车子慢慢地一路吆喝着走了。 三爷坐在稻场垛下打了十几个要子提着回来,到塘里打湿。日头白亮起来,把光碎成了一只只绣花针。稻谷上褪了温柔和顺的颜色,明晃晃扎人眼。稻草屑在日头下小金虫一样飞着,缠在人脸上衣服上。云良往头上扣一顶草帽子,免得稻草屑轧进眼睛里。三爷站在梯上,舂担一甩,想把谷捆子甩到谷垛上去,不想用力过猛,谷捆子在垛上打两个滚儿,滚到垛下田里。云良大爷从他的谷垛跳到三爷的谷垛上,想去抓,却没抓住,便伸手接下三爷舂担上的另一个捆子,撂在垛上。三爷“耶嗬”叫一声,几步跳下梯子到田里去捡他的谷捆子,直接抱着扔上谷垛。稻场里的人被这一幕大力士的表演逗笑了。 如喜的车来了,突突突在谷上撵起来。撵完,车开到路边停着,如喜从驾驶室里跳出来,走到稻场上,弯着一双笑眼道:“有水没?给点水喝!”云良说:“有!”快步从石碾旁端起茶缸递给他。“你老婆儿哩?”云良妈问。如喜一屁股坐到石碾上,举着茶缸灌一气,说:“在屋里,你想她呀?”“好长时候没瞧到她哩!”云良妈笑道,从地上捡起扫帚扫谷。三爷笑道:“莫是躲在屋里生娃?”如喜现出一脸神秘的表情,嘿嘿笑道:“还真叫你说住了!快生了。” 人家说如喜的老婆是白捡来的。本来她是好好儿的,身材高挑苗条,长得也不难看,没疯前还是个小学教师,后来不知怎么得,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做父母的放出话来:谁要是娶了他们的女儿并对她好,他们不光要陪一笔丰厚的嫁妆,还要每年额外补贴两千块钱。疯女儿碰上如喜,于是两个人就成了一对。也怪两人有缘分,两年不到,那疯老婆好了。据说,有一天疯老婆倚在门上看山上的风景,看着看着眼睛转到大嫂儿子的作业本上,就走过去,手指在作业本上,轻轻道:“这道题做错了。”小侄子一检查,果真错了,于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0 是对疯小娘肃然起敬。这还不算,以后如喜一家写信、辅导下一代的活儿都让疯老婆代劳了。疯老婆写得一手好字,课也讲得流畅。村小学缺个二年级数学老师,校长便把她请了去。 “嗬,到时候去你那去喝糖水!”云良妈举着扫帚忘了放下去,由衷替如喜感到高兴。如喜蹲在石碾上笑哈哈的直点头,从石碾上跳下来,说:“走喽!”大踏步往大路上走去。云良妈丢下扫帚跟去,急喊道:“如喜,莫走!跟你说个事儿!”想把工钱给如喜。如喜摆摆手道:“不急,改天再说!别家还等着。”云良妈身上这会儿也的确没带钱,急火火跑回去如喜早跑了,听了这话,便返回来,拿了烟盒子,抽出一根给如喜。如喜从耳朵上摘下一根烟,晃晃说:“烟我有,耳朵上放不下了!”拉开车门坐上去。恰逢三爷挑了草头一晃一悠上稻场里来,喊道:“如喜,明天我打谷还要请你,我说真的呀!”“到时候打个电话!”说完,如喜开动发电机,突突的一溜烟走了。 三爷把舂担搭肩膀上,坐在田埂上抽烟,又瞧着云良扬谷,道:“往风头上扬!迎风,甩高点……瞧瞧瞧,甩扁了吧,把方锨把拿稳!”云良头一次做这活儿,有点紧张。手上一扬,洋叉一偏,谷没扬起来,倒落了他一头。三爷吃了一嘴谷引子,骂道:“熊孩子!”掐了烟给云良做示范,一锨送上空中,谷引子叫风带着落到一边,另一边,离了谷引子的谷粒爆豆一般汇到谷堆上,鲜亮的黄光耀人眼。 扬好谷,就要盘谷,谷圈用黄澄澄的细竹篾盘。盘一圈,谷装进去,谷装满,再盘一圈,云良看了两回也就会了。谷圈盘到半人高,圈底用稻草垫着,免得谷受潮发霉,谷粒海绵般堆起多高。要不是天旱,粮食打得更多。这一年的大活计算是干完了,心里猛然松了口气!云良妈甩着叫谷袋子压得发麻的胳膊,脸上笑眯眯的。帮工的人走了,这回兴工的现钱加饭钱花了五百块。 天黑下来时,三爷家打了一场谷,没收进来。他晚上要在稻场照看。云良和三爷的侄子毛毛也要去,就跟去了。云良妈在后头喊云良,说他还没洗澡,云良早跑没了影。 三爷在场上拉了灯泡,夜间的飞虫在赤黄的灯光下扑着毛绒绒的翅膀,直往人脸上撞。三爷拍着蚊子,说哪年哪月哪日,也是这么样个夜晚,有人照看水泵,到半夜,躺塘埂上睡着了。正做好梦呢,感觉有人推他,以为是他女人早上来喊他回去吃早饭哩,手直伸去摸他女人。“呵!这一摸不要紧,竟摸到一只毛爪子!他奇怪,女人啥时候长了这么多毛。一睁两眼,好家伙,满天繁星!两只绿阴阴的大眼睛正对他脸上瞧哩。这人终于清醒过来,这哪是他女人,分明是一头狼!”三爷讲得绘声绘色,“这人吓得大热天牙关子直打颤。那狼屁股挨着他的头坐下,尾巴垂到塘里,甩得水哗哗响!狼坐了会儿,倒也没动他,只往他脸上屙了泡尿,慢打逍遥地走了。狼一走,那人嗖地蹦起来,被子也不要了,水泵也不看了,好跑二百八!”三爷说完,嘴角斜着,一根眉毛往上,一根往下,抡大两只眼睛,瞪着云良、毛毛,样子仿佛是他遇见了狼一样。 毛毛说:“这人真走运,要是我,老远瞧到绿绿的大眼睛我就怕,那还不得没命的跑了!”“跑!要你跑得了!是狼快还是人快。你们记着,见大猫来了你莫动,躺下来睡瞌睡,猫就不动你!”“那离得大老远的也不能跑呀,等着狼来吃呀?”毛毛笑着说。三爷眉头一顿,也笑了,满足地吐了口烟圈。云良坐在铁锨把上打草要子,耳朵上叫蚊虫咬了,痒得难受,说:“说不定是那个人吓瘫了,动不了……”三爷没听清,伸着耳朵问:“你说么事?”云良望望毛毛,两人狡黠的笑了。云良说没么事,毛毛也说没么事。三爷抽了口烟,看着地下说:“你们这些人呀,不晓得天高地厚……”山里的公狼母狼一唱一和地应着,远处的田埂上闪着点点亮光,是萤火虫。以前,就在这门前的河里,也听得见狼叫,一公一母,勾着尾巴到河里去拦鱼,坐着吃完了,又结伴回到山里去。 云良打完草要子,两条胳膊叫蚊虫和稻草弄得奇痒难忍,拿手咯蹦咯蹦挠着,到毛毛旁边坐下。“在外头搞么事?”毛毛问。 “工地上帮小工。” “一天多少钱?” “按工算,一个工三四十块钱儿。你哩?” “没得正经。今年春上在广东。” “在大酒店当保安,还掂枪!”三爷用手抠着脚趾甲里的泥巴,替毛毛说。 “枪是假的。”毛毛笑。 “下露水了。”三爷起身往谷堆上盖稻草。 毛毛说:“不去酒店了。” “咋地?” “酒店查封了。” 云良哦了一声,把衣裳扣上说:“去学开车。” “我想着可以。”毛毛打个哈欠,双手举过头顶,靠在稻草垛上。 田埂上传来一阵阵乡野花草的苦香气,路上偶尔响起行人的脚步声和自行车链子嘶哒嘶哒的声音。云良妈站在门口喊云良回家休息,云良叫她先睡。天渐渐凉下来,蚊虫也不出来咬人了。云良揉揉眼睛,站起来要回家。三爷叫毛毛跟云良一块儿回去,毛毛说这场子宽,够睡,留下来和三爷说说话。云良走出不远,一滴水落到鼻尖上,正疑惑这不该是汗呀,汗早下去了。再走,又是一滴,原来是落雨了,赶紧往稻场去。夏秋的雨说下就下,三个人把稻场清好,雨早瓢泼似的下起来了。 天放晴,云良妈去云良姥娘家帮忙打谷。农忙很快过去,中秋说来就来,街上到处飘着月饼的甜香气。中秋节晚上,云良妈炒了一个小菜,顿了一罐鸡汤,开了两瓶啤酒。云良一人喝了一瓶,妈只喝一杯就不喝了,说有泔水味儿。月亮刚露头,还没出得圆整,云良帮妈收拾了饭桌,坐在院子里乘凉。桂花的香气远远漂了来,淡淡的,若有若无。“洗个澡坐着舒服,去洗个澡!水在锅里温着。”妈催云良,自己到院墙上摘丝瓜囊,剥了皮好拿来洗碗。丝瓜囊擦着墙皮和藤蔓在晚风中嚓嚓响。她惦记着电话,电话就响了,便把丝瓜囊堆在小桌上。云良爸开心地说自己晚上也下了馆子,吃了顿好的,又嘱咐云良妈“别老去山上捡板栗,万一伤着了和不着,几个小钱我一天就挣回来了!”云良妈得意地说:“你别管!” 嫁娶 晌午十二点整,一千响的爆红花在萍萍新落成的楼顶上点着了。云良端着簸箕,把混装的瓜子花生和一毛一毛的硬币从楼顶上往下扔。楼下的人乱成一团,男孩子忙得最欢,在地上哄抢着。抢急了,一头栽到地上,被伙伴们一屁股顶得四仰八叉,爬起来继续战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1 斗,偶尔捡着一毛钱硬币,欢笑着,兴奋一阵子。 萍萍两口子格外高兴,终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两人脸上的笑容光可鉴人,犒劳大家的汗珠流得格外殷勤充实,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 在萍萍家吃完饭,云良回家眯了一觉,被妈叫起来。云良用凉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汗衫短裤,扛了自家方桌往下湾去了。春林要嫁女儿了,便向左邻右舍借桌椅碗筷,好提前开便饭。村里要帮忙的妇女们陆续到了春林家,从厨房里搬出成捆葱、蒜苗择,择完了拿池塘里粗洗,再抬回来,用井水洗一遍,再码在厨房案板上。三个煮菜师傅穿着长蓝布围裙在厨房忙活起来,一时厨房里的切菜声和生菜入锅的声音响成一片。春林搬来电风扇放在厨房里,叼着烟的切菜师傅满意地朝他看了一眼。春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烟,一人发一根。炒菜师傅接了,并不吸,放鼻子下闻闻,夹在耳朵上,他的另一只耳朵上已夹了两根了。其实案板上早已备有两盒。春林歉意地笑着说:“厨房太小,叫大哥受累了。”切菜师傅笑道:“哪儿的话!厨大厨小都能装五谷杂粮。”炒菜师傅道:“你把搁柴禾的地方理理,还可以放小桌这么大个案板。”春林连忙到外面请一个小伙子在厨房支两条板凳,他自己去找了块小点的案板来,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匀案板上一些。这时,这间挤满油烟柴烟的小屋立刻宽敞不少。春林呵呵笑着,在厨房逗留一会儿,出去招呼其他人。 云良派了烧茶倒水的活儿,时刻提着水吊子在人群里穿梭,给各人杯里倒茶续茶。厨房里烧火的师傅每隔几分钟就要出来倒一杯水端进去。云良见了,就提了水吊子往厨房跑得频繁些。小勇爸跟银子爸负责煮大锅饭,院角里新砌起来的简易灶膛里的火光,把小勇爸布满胡渣的脸照得亮堂堂。闷着锅盖的铁锅里,饭粒冒着热香,炸得噼啪作响。便饭开了六桌,堂屋一桌正客,包谷屋一桌,院子里扯了布篷,拼了四桌。四个橙黄的电灯泡分布在布篷的四个角里,把光打在木桌上、漆桌上。没上漆的桌面上根本看不出木料原来的乳黄色,桌角磨平了,闪着油光,跟灯泡一照,仿佛这桌子里也点了盏灯。天渐渐暗下来,几颗星星在布篷外探进头来。灯光透过门楼,穿到空气里,把黑夜照得一片金黄。 国营、国成几个端着托盘在桌间穿梭着上菜。接菜的人时刻注意着,菜来了,赶紧接住,码在桌上招呼大家吃。云良把各个水瓶灌满,又在煤炉上坐个吊子,到厨房去瞧师傅炒菜。炒菜师傅叫云良瞧瞧糖肉熬得咋样。云良凑到小吕锅上去,糖肉已熬得蜜黄透亮,向外冒着浓郁的甜香气。他拿了筷子蘸蘸,夹了块尝尝,说:“好了!”“烂不烂?”“进口就化了。”“甜不?”“甜!”“再搁点儿糖好不?”师傅问。“别搁了,再搁就腻了。”云良说。糖肉是第二天正席上一道重头菜哩。切菜师傅在卷蛋卷。蛋卷就是把剁匀的精肉拌上葱花姜末胡椒等佐料,裹卷在鸡蛋炸成的皮儿里,下油锅里炸。刚捞上来的蛋皮儿焦黄肉末儿喷香,里嫩外焦,干吃也爽口。不过这蛋卷是用来下汤的,是席饭上不可缺少的一道汤菜。云良说叫我卷一个!切菜师傅便指导他说:“当心点儿,莫卷破了。这东西一捏就散!” 便饭比正席简单得多,三鲜豆腐上了,时鲜蔬菜上几样,一碗水煮鱼,一盆排骨猪腿炖汤,大致有十个菜也就够了,好饭在后头呢!小孩子吃不多,刚开始被各自的家长拽着,按在座位上吃几筷子。新鲜劲儿一过,就按捺不住了,偷偷溜出家长的管辖范围,这个桌子瞅瞅,那个旮旯瞄瞄,跑人家房门口站着,却不好意思进去,只伸着脖子朝里看看,又跑出来,到小勇爸和银子爸煮饭的锅灶边围着,要锅巴吃。锅里的饭填了盆上桌,小勇爸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嚼锅巴,嘎巴嘎巴十分香甜。小勇爸对一个小毛孩说:“想吃不,我就不给你。叫个爸!叫爸我给你。”引得人家小孩嘴巴一撇一撇的,蹦跳着去够去抢。小勇爸故意把他手中的锅巴举上举下,瞧着人家快够着了,立马手一撤,撤走了。就有妇女尖着嗓子笑骂:“你个老不正经的!娃,你扯,扯他的衣裳,不给你把鼻涕抹他袖子上。”小勇爸就笑呵呵的从板凳上下来,拿着大锅铲在锅里划拉,把铲起的锅巴七折八折,每人一块。小孩子欢喜地拿到家长手上,叫往里头包点菜。有大人嘴馋了,也要来一块。云良三奶几次找云良三爷打手势使眼色,叫他回家,三爷充耳不闻,直在桌上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小勇爸朝三爷笑道:“老三,稳点儿,别晚上进不了门!”三奶使不上招儿,狠狠说:“回去再跟你说!”抱着孙女先回家了。外面桌上吃完了,干活的人跟煮菜师傅一块儿在厨房开小灶,喊话声,啤酒瓶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第二天早上,云良早早起来,过春林那里去帮忙。头轮饭开得快,知道后头还有一轮等着,爱喝酒的主动留到后头吃。头轮人吃完,就有人来撤了盘子、汤碗饭盆,桌面上的汤汤水水用早先铺在桌上的塑料桌布一起兜走。二轮人在司仪抑扬顿挫的请坐声中陆续入座,菜也便陆续端了上来。首先端上的是凉菜、干果等小菜,这些东西较受小孩子欢迎,见大人不说,就放心地伸手往自己兜里装;接着是热菜:炒猪肚、蒜薹炒肉丝、芹菜炒肉丝、木耳炒肉丝、香肠炒黄瓜、滑肉糖肉、炸鱼、爆炒鸡块;然后是主菜,一大白瓷盆冒着腾腾热气的炖猪腿,就有筷子指点着、挑拣着伸进去。汤碗上来了,先是肝花鸡蛋汤,再是蛋卷下青菜。大家停下说话,兜汤喝。三奶数数,十四个。四奶笑道:“再有一个就上完了。”最后一道是甜汤,拿银耳、莲子、红枣一起熬,底汤是米酒。男桌因为顾着喝酒,女桌上的菜吃得倒比男桌干净。 八点,冰冰从街上回来,头挽好了,盘成个高高的发髻,上头插的珠花,撒了好些金纸。面修了,上了彩妆。小女孩们被新娘头上的花朵迷住了,直盯着那闪闪发光的发辫傻笑,互相推嚷着说:“好看!好看!”十点,新郎接来了。新娘就穿着新换的婚纱,由她黑蛋抱着出来,送到婚车里,走到她全新的生活中去。 备冬 下雨了,云良妈把晒在外面的两张浆壳子搬进屋里。门板有些沉,她搬得气喘吁吁,歇了一会儿,从针线筐里翻出顶针,戴上,纳鞋底子。布鞋穿着多上脚,走路舒服。云良的、云良爸的、云良姥娘姥爷的、云良舅家姨家的,都要做。浆壳子散发着新鲜的浆糊味儿,再晒两个太阳就坚实了,一张浆壳子可以剪下四五双鞋底子。云良妈想起萍萍问她要的小孩鞋样子,便放下纳着的鞋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2 底子,到家里拿出一本旧集邮夹,打开,一对蝴蝶花鞋样子从夹子里溜出来,云良妈收起来,打算给萍萍送去。屋外响起嗵嗵嗵的跺脚声,紧接着有人问:“人哩?”原来是老田,来送云良的工钱。总共五百多块钱,老田放下钱就匆匆走了。 云良这时正躺在柿子树下看风景。这是一棵野柿树,头一次结果子,纷纷扬扬结了不少,叫霜一打,果子全掉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过来,在云良黑黑的脸上印出几个斑点。山脚下有人在种麦子。在山底下看天,天很高,在山顶上看天,天还是很高。天上清澈得犹如山涧的溪水,蓝蓝的,老鹰仰着脊背从空中滑过。四周的空气也是朗朗的,照得茶山上清幽幽一片,只是草的颜色开始变黄了。云良伸展着手脚躺在毛茸茸的草上,闻着草根里好闻的气息。小巧温柔的沙树林拥抱着一片房屋,多么安静的林子啊,此时那里面一定有黄鹂和百灵鸟快活地飞来飞去,还有啄木鸟,笃笃地用它的长嘴敲击树干。一只灰毛兔从茅草里窜出来,往山后面跑了。云良一骨碌爬起来,提起扔在一旁的镰刀砍柴。 云良妈在菜园里砍长勺菜,理好,码在辕子里。地里很快剩下砍得平滑的白白的茎,连着一两片奄奄的枯菜叶,冒着青菜汁味。云良妈往山里望望,云良渐渐变得高大壮实的身影儿一会儿从草棵子里出来,一会儿又隐到草棵子里去。山上的树也要放,该准备冬天的劈柴了。头天云良从山里背回来一捆栗树枝,栗树枝用来烧炭好。云良妈抽出两根稻草,捆在大白菜上。长勺菜熟的不如腌的好,种下来就是做腌菜的。砍回去,拿到太阳底下晒鷰了,洗干净,也不用处理,直接整棵码进缸里,码一层撒一层盐,放水,用石头压紧,腌上半个月,缸里起了白膜,就好了。捞出来黄爽爽的,可以凉拌也可以炒着吃,做酸菜鱼,炒肉丝,可是两道好菜!腌菜缸是农村人的宝,菜园里菜下去了,腌菜当大家,隔三差五扔进去一筐青红大椒、洋姜、白萝卜。嘴里寡味了,就到腌菜缸里捞一只洋姜一只萝卜,咯吱咯吱嚼着,酸味咸味辣味一时都出来了。冬天早上起来,熬一锅热呼呼的稀饭就腌菜,香!腌菜可以从初冬一直吃到春天结束。春天没有长勺菜,菜苔子也可以。从菜园里掐一把回来,泡在盐水缸里,第二天就可以做菜了。天气热了,可以把腌菜捞起来,装在簸箕里晒,晒成干盐菜,装在袋子里。吃的时候,拿水泡泡,炒了又是另一种风味。云良妈拔了一匣大椒棵子,种上白萝卜。萝卜长得出了头,比大拇指大。 送炭的来了。云良和卖炭的把炭篓从车上卸下来,又到厨房兜了一洗脸盆热水给卖炭的洗手。卖炭的拍拍手套说:“总共八十斤,你妈要的。”云良把烟递给他,他推手说不要,又接过去,夹在耳朵上。“多少钱一斤?”“一块五,别人卖一块五毛二!你妈晓得。”卖炭的是邻村的,有一个瘫老婆,两个双胞胎女儿,比云良大不了多少,现在一个打工,一个出嫁了。云良把炭钱给他。他搓搓手,客气的说:“承让承让!”水也不喝,往下一家送去了。 腊月中旬,该办年货了。街上人越来越多,越到年关,人就挤得路都走不动了。云良妈到街上捡门对子:哪些是贴堂屋的,哪些贴大门上,房间、厨房,还有六畜圈门,都要捡好!还有庙上的,云良妈十分虔诚,逢年过节都要去庙上拜神,烧些纸钱,敬上酒肉。香纸炮竹买了,糖果烟酒也买了些。剩下的是些应时的东西,随时可以买得到,不急。年猪杀了,卖了小部分,请近邻吃了杀猪饭。云良妈给云良舅家、姨家一家送一块,剩下的,都抹好盐腌在缸里。等到天气晴好,就可以把肉从缸里起出来,挂到院墙上晒。洗好的鸡鸭挂在铁丝上,经太阳一晒,闪着黄黄的油光。云良妈得意地望着在铁丝上缠成两个大圈的猪灌肠。猪大肠猪小肠都没丢,烧了两大锅开水,加盐碱刮了,保证一点膻气都没有。“我这猪灌肠,都是剁的精肉灌的,没一点儿肥的……没放几样佐料,就胡椒、大椒面儿、味精、盐。”云良妈说着,问云良:“香不香?比你姥娘灌的咋样?”云良妈割一截儿灌肠放饭锅里蒸,蒸出来的油水清亮亮的,米饭都是香的。她计划着,要给关系好的亲戚留着些…… 再出发 听着行李包的提手压在肩膀上的声音,鞋板摩在地上的嚓嚓声引起一串狗叫。 保镖 虽然不到一米八零,但一米七六的个头也不算矮,加上结实的胳膊、腿和宽大的手掌脚掌,黝黑憨实的脸,云良给人的外在印象还不错。“当我的,这就是你的工作。为我工作,也就是为你的老板工作。我跟你的老板,大家都是朋友。月薪两千,包吃包住,你看咋样。”大老板在他宽大舒适的办公室里,说话素来简洁明了。云良这便干起他的新工作。 跟云良一同做保镖的还有一个,大家叫他小程,云良叫他程哥。云良暂时跟小程住在一起,两人一人一间卧房,共一间客厅。程哥似乎不大欢迎新伙伴的加入,因为两人各自住各自的,所以不至于起冲突。云良头一回跟老板出去,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突然从路边窜出,拦在他们的车前。老板打开车门出去,云良也要跟出去,却见小程气定神闲坐在车里冲他笑。老板与女子拉扯着隐进一处树林,云良只好回车里等着。他第一次感受到跟有钱人做事的复杂。 日子像春秋的太阳一样平和,工作相当清闲,大量时间可以自己支配,使人不知不觉产生吃闲饭的犯罪感。云良开头只在公司内部的公共地带转悠,逐渐又到公司外的广场、公园、植物园、超市去。有一回他出门忘记带钥匙,只好坐在花坛上玩老板为他配置的小灵通等小程回来。经验来自教训,以后每次出门,他都要先检查钥匙是否带在身上。因为随身带着钥匙,所以云良想什么时候进门就什么时候进门。这一次,当云良把钥匙□□锁孔,咔嚓一声开了门后,他听见对面卧室里沉重的翻床声。他听了会儿,喊程哥,又试探着推了推门,门开了。小程满脸汗水躺在床上,高大的身体把他的单人小床占得满满的。小程说头疼得厉害。云良用手在小程额头上试了试,发烧,要带他去看医生。小程说不用,老毛病,药吃完了,再去买点就行。云良只好浸湿一条毛巾,给他敷在头上,又飞快地去药店买来药,给小程喝了。刚忙完,老板call云良,叫他去一家酒店。云良就去了。 老板同客户进了包间,叫云良随便走走。云良经过一扇扇紧闭着的精致木门,和摆满花草的幽暗走廊,来到一楼大堂,眼前才亮了。阳光悠闲的从落地窗里照进来,洒在沙发上和高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3 脚椅上。酒店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区域内忙碌着。当云良坐下来打量大堂的陈设时,从大堂的另一个方向走出一个女孩,这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可是云良看着那女孩眼熟,那不是梅子是谁?从前在云良打工的镇上开理发店的梅子,老要云良喊她姐,云良再熟悉不过啦!怎么是她一个人,那两个呢?云良想追去喊她,她却已蹦跳着走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悄无声息地又把她带走了。云良坐回沙发上,心里有点怅然,直到和老板离开酒店,他再也没见着梅子。 小程病愈后,常开着电瓶车载云良去公司附近的台球俱乐部,有时候也去打保龄球或在公司操场上打篮球。小程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台球尤其打得漂亮。小程告诉云良,他来这打工之前,是老家一所中学的体育老师。“我从小什么都不行,干农活也不行,就是体育好!我爸就老嫌弃我。不过后来当了老师,我爸我妈就觉得光荣,家里终于出了一个跟文化沾边的人!” 云良问:“那你怎么还出来打工呢?”小程就敷衍几句,不往下说了。 有一回晚上下班,云良跟小程买了啤酒和凉菜回去当夜宵。小程喝高了,话多了起来:“跟你说吧,我曾经爱上一个女孩,那女孩有多好,你不知道!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当老师,是同事,她教英语……是县城里的……哼,没想到女人翻脸跟翻书一样……我就辞职不干了,发誓一定要闯出点名堂……这么多年过去,可惜我一点名堂没闯出来……不管了,反正,反正她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说实话,我真不想在这儿干……没出息啊,白长了副好身架,什么都干不来,我真是憋死了……” 在一次由青岛回公司的途中,老板的车被一群人劫住。云良拉着老板跑了半个多小时,躲进农民的蔬菜大棚里。小程和司机垫后,两人都受伤了,等小程跟云良打过电话,老板才若无其事地从大棚里钻出来,打趣着一脸惨白的云良。回来不久,云良要辞职了。老板说:“公司有谁欺负?嫌工资不高?再加五百!过两天带你去海南岛玩玩,海南岛,没去过吧!”见云良态度坚决,老板只好说:“那也好,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以后想回来,随时欢迎。”云良要把小灵通上交,老板说既然给了他,就算他的了。 临走,小程请云良吃了顿火锅,把云良介绍给他的一个亲戚。亲戚在一家餐馆做厨师,厨房里缺一个帮手,云良就去了。 餐馆不是很大,生意也不是十分红火。开始云良只是负责把切好配好的菜端给师傅炒,然后,他学会配菜,又学会做小糖菜,就系上白围裙跟着专门做锅贴小糖菜的师傅做锅贴小糖菜了。云良跟师傅们讲了他们家乡的糖肉,其中一个师傅说他知道,有这种菜,叫樱桃肉。云良不知道樱桃肉是不是就是他们那里的糖肉,反正应该都入嘴即化的甜肉。师傅们经过研究,试制成功,就在饭店老板的允许下,在菜单上新增了一道樱桃肉。干了一个多月,云良代替的那个员工回来了,云良自动收拾铺盖卷走人。 送水工 他没有去找爸,也没跟爸说他从餐馆出来了。口袋里有前两个老板付给他的工资,就背着铺盖卷,找了一间廉价旅社,夜晚在里面休息,白天出去找工作。在马路上,常有这样一群人:有的单独一个,有的拖家带口,从穿着打扮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外乡人身份。他们的脸似乎粘着怎么也洗不掉的灰尘,男的沉默着,女的坐在随身携带的行李卷上,不时给怀里的孩子喂奶。他们才进城,还在等待时机,等待能使他们养家糊口的机会。一有这个机会,他们便一拥而上奋力争取。云良就夹杂在这群人中间。有时他去给搬迁的店铺帮忙,有时被人带到蔬菜批发市场去装卸蔬菜,有时去发宣传单,贴广告,换取十几块钱或一顿免费的饭食。因为天气不冷,他只在旅店里住了两晚,便带上铺盖跟蹲在路边等活的人一起睡马路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云良等来机会,他去自来水公司做了一名送水工。 他开着三轮车,没有遮篷的车斗里叠放着十几桶矿泉水。正是雨季,路上的积水在车轱辘下往两边分开,像两片铡草的弯刀,飞起来,落下去。天是幽蓝的,饱含水分,树木、稻田和远山绿得发黑。公路两旁栽着海桐,叫工人的剪刀修剪得整齐娇小,上头结了小小的,球形的核,跟煮得半熟的饭米一样。路下就是稻田,田里的秧苗轻轻摇着,高出水面不少,云良大略数了数,秧苗已分七道叶了。路旁田渠和沟池边上,穿短裤的孩子拿着钓竿和小桶钓龙虾,在那些□□的脖子、胳膊和腿上,可以明显看出太阳留下的痕迹。 云良要把这一车水送到一个小区去,还没到目的地,又下雨了,一下倾盆。云良赶紧把车停在一棵枝叶浓密的枇杷树下,自己站到树旁的房檐下避雨。云良靠在墙上,看远远近近白白的墙皮。江南到处都是这种白墙黑瓦的房子,精巧雅致,掩映在纤巧的竹林间。他打量着眼前这段白净的墙皮,上面有一些细微的水泥裂痕。这些裂痕有的组成花的形状,有的是动物的形状,还有隐约的人体侧影。这幢小楼里没人,窗户用布遮着,廊檐上码着半墙干柴,柴上随意搁几面筛子,这些筛子里曾经养过蚕吧。眼前正有那么一条光滑的水泥路,路的一边是房子,另一边栽了一排竹子。竹子下被细心的开辟成菜地,竹丛下方的溪水边停着打渔船。雨从树叶间唦唦下来,落进水里,掀起一朵朵水花。云良把脚从凉鞋里解放出来,翘着大脚趾逗弄摔成碎瓣儿的雨珠。 雨停了,云良继续出发。小区里没有白墙黑瓦的房子,而是一批欧式风格的别墅。别墅与别墅间全种上合欢树,合欢树的花期已过了,那种小小的、毛绒绒的花球落在草坪上。小区的低洼处,水积到齐膝深,小孩子们纷纷抱出玩具汽艇在水里冲锋陷阵。送完水,云良的衣服已湿透。 自来水公司在郊外,规模不大。云良住在一个能容纳二十来人的集体大宿舍里,每天早晨他起来,小赵已跑步回来了。小赵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走过云良身边时,总会爽朗的打一声招呼:“hi!”到他住的屋里换下衬衫短裤,然后公司伙房里准备早餐。小赵是公司伙房的师傅。伙房里共有三个师傅,小赵是其中一个。师傅跟二十来个送水员工不住一间宿舍,但小赵也不跟另外两个师傅一间宿舍,他一个人住。 他们可以睡到六点半起床。六点,云良轻手轻脚穿衣起床,端着茶缸去宿舍门口的水池上刷牙洗脸,回去后撩起绳子上的毛巾擦净脸,带上门,出去。 天呈现出转明之前的墨蓝,微风渗着凉意轻轻吹着,空气里传来金银花丝丝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4 缕缕的香气。云良敞开衬衣扣子,在绿草掩映的小路上走着,草尖上的露水凉凉打在脚上。路两旁种着一人多高的苜蓿,顶端的叶子里露出一串串漆黑透亮的籽。其实仔细看那籽,是红色的,只因为太红了,才显得发黑,跟桑椹的颜色一样。云良从立在两条小径交叉处的桑树上摘下一捧桑椹,咬出满嘴甜甜的、凉凉的汁水。草地上的草一溜倾倒,在风里打着漩涡,游在水里一般,油油的,柔软得如女孩的发丝。天空干净得没有一片云,静静等待清晨的太阳在它的边际打上一道金边。云良穿过草地,来到一条水渠前。水渠的水通向前方的渔塘,渔塘边停了一条小船。早起的人经过塘埂到对面石子路上去,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惊起成群鸭子,它们嘎嘎叫着,纷纷跳到水里去。鸭子的主人从他居住的小屋窗台上闪一下脸,继续忙着做他的早饭。 放鸭人姓明,姓“明”姓的人极少,云良散步跟他照了几次面,就认识了,叫他明叔。明叔不单放鸭,他主要是照看屋前的渔塘,顺带养了群鸭子。他每天都要划着小船,在泛着鱼鳞般白光的塘里走一圈,往里面投些鱼食。他把鱼食投进水里,水里就骚动起来,无数颗青黑的鱼脑袋仰出水面,呷着长长的嘴巴哄抢着,撞得他的渔船笃笃响。有一回,云良为了逗这水里的家伙玩玩,从明叔的屋里捏了颗饭团,扔进塘里。饭团才落水,就涌来一堆鱼嘴,推着饭团跑。明叔不住附近的村里,。星期天或假期,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会过来。儿子跟他一起划船,在塘里喂鱼、放鸭子,老婆给他们做饭,整理屋子,清洗衣物,缝缝补补。有时他也会回家,换老婆来。这样的时候不多,往往不到一天,他就来换老婆。 明叔早上起得早,因为鸭宝贝们不睡懒觉,一醒来就用它们扁扁的长嘴去敲竹篱笆,哒哒哒,笃笃笃。明叔就打开大门,抽开横在篱笆上的小门,鸭们就噼噼啪啪打着地面,争先恐后跳进水里,一忽儿又浮出水面,眨眨眼睛,摇摇头上的水珠,蹬着腿,划水。明叔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拿着自制的葫芦瓢出现在塘埂上时,鸭们就更兴奋了,噘嘴翘屁股,向主人扑来。 鸭棚叫明叔收拾的相当舒适。棚是他买来帆布和牛毛毡,用了自家种的竹子搭的。出的鸭粪涌来浇地,浇不完,他就担走,倒进别人窖的粪堆里。附近种地的人要,也可以来担。秋天时,明叔老婆种的豌豆藤爬满一个墙面,又爬到明叔住的房顶上,开亮紫的花朵,结豆荚,挂在墙上、屋顶上。怎么说呢,这方小天地经明叔一家的巧手,弄得颇有烟火味。每到傍晚,太阳落山,明叔从屋里搬出桌椅小凳,摆在门口那棵大车梁木下,又端出一碟切成月牙状的咸鸭蛋,一碟新鲜的凉调黄瓜,就着啤酒或辣酒,吃得啧啧有声。看见云良,就挥着筷子喊:“来,来,过来喝一盅!”他吃上好菜了,招呼声就更热切:“中午蒸的红烧肉,没吃完,你来跟我一起解决解决!”云良盛情难却,他们边喝边聊天,没什么精彩内容,两个人却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云良想念明叔的手艺,就在轮休时,自己拧两瓶啤酒带一两样凉菜,去明叔那里蹭饭。吃完晚饭,明叔坐一会儿,去塘边看看有没有鸭子把蛋丢在草丛里。云良跟他一块儿去捡,往往能捡一兜回来。明叔说:“拿两个回去,用开水冲着喝,能补身体!”大概明叔把鸭蛋当作鸡蛋了,云良却不习惯生蛋的那股腥味。明叔非要给他,让他带回去,他就把蛋交给厨房里的师傅,叫他们解决。 云良站在野菊花初开的晨光里,隔着渔塘跟在小屋前拾掇的明叔打招呼,然后往回走。野生的豆棵子牵拉着细细的藤蔓,上面结满青涩娇嫩的豆角,这些豆角在稻谷转黄时就熟了。蝴蝶开始在野菊花上飞舞,天空转为干净的湛蓝色。厨房里饭食的香味已飘起来了,舍友们陆续起来刷牙洗脸,到处都是踢踏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送水工不止送水,净水装箱等工作也由他们完成,有时也要加班到晚上□□点。因为工作的需要,云良频繁出入各种小超市、商场、餐馆酒店以及小店铺等场所。夏天的夜晚真是比白天舒服啊,夜晚没有白昼的炙热灼烈,它还意味着,人们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放松一下。 活干完,天已从麻麻黑过渡到全黑,因为灯光的缘故,黑透的天空倒比夜幕半掩的天空更为耀眼。云良解开汗湿的衣服扣子,夜风从街道两旁的枇杷树间吹来,带着白日的余温,落在黏浊的身上。他在报停了买了一支雪糕,频繁把冰凉彻骨的甜汁吞下肚去,让它给毛孔降降温。四周是林立的高楼大厦,那么多间屋子,胖婶儿他们来过吗?小老板来过吗?小罗、字典他们有没有在这其中的一个楼洞里抽烟抬杠讲笑话,白天在楼洞里干活,夜晚在里面睡觉?那么多房间,有的亮着灯,有的没亮灯,亮灯的窗户和没亮灯的窗户组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每一个房间都是彼此的陌生人,反正它不会管别人今天吃了几碗饭、送了几车水、走了多少路。树叶的空隙里漏下金黄的灯光,柔媚多姿。几个喝醉了酒的小混混提着酒瓶,在大街上扯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孩。云良把小三轮开得呜呜直响,冲开那些肆无忌惮的手,回头看时,两名女孩已飞快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了。混混们夸张地哇哇叫着,挥舞着手脚跟在云良车后跑,把酒瓶砸进云良的空车斗里,酒瓶在车斗里发出悦耳的破裂声。云良把车开出市区,郊外流动的空气钻入头发里,把已经风干了的衣服吹得鼓起来。路上有零星的人在散步,路边的水渠在清淡的月色下波光粼粼,那是鱼虾还是夜风锨弄的波纹? “小赵这小子,可不简单,家里有钱着呢!” “听说他老子开了个公司,资产上亿!” “老子这么有钱儿子还出来当厨子?成天在家躺着睡大觉也有吃有喝。现在的年轻人,邪门儿!” “刚开始小赵来,我就看他不一样!也不说他白,也不说他嫩,光瞧那气质,啧啧……” “要是小赵的妈天天来,咱就有福气了。”大胖说。大胖跟云良一般年纪,已经很胖了,还老想着吃。有人问他:“胖,你出来几年,挣的钱供不供得上你吃呀?”大胖老老实实回答说:“先头我爸我妈每月给我寄一点,现在不用了,我老早就不要我爸妈寄钱啦!”大胖从小是个弱智儿,长大了,倒好了许多。大家哈哈笑着把掏空的核桃壳往大胖床铺上扔,说:“胖,你去认小赵当哥得了,叫小赵的妈当你妈,你就天天有好吃的!”大胖也不躲闪,反正核桃壳砸在身上轻飘飘的,不疼。他认真回道:“人家可不稀罕我这个弟。” 云良吃了两颗核桃就不吃了,头枕着手躺在床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5 上,被子掀在一边。他是第一次看到小赵的妈妈,从舒适的轿车上下来,和气地跟大家打招呼,径直走进小赵的单身宿舍。随后司机把车上带的东西搬到小赵宿舍。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有事要忙的样子。小赵送走人,没事似的回到他的屋子里。 小赵的房间干净整洁,墙上贴着体育明星的照片。云良进去玩,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花香气。小赵笑着说:“我妈弄的。老太太自己在花园里种的,认为大家都有必要分享她的劳动果实。”小赵的妈妈每次来都要带一束鲜花,替小赵插在花瓶里。除了去厨房和锻炼身体,大部分时间小赵都待在他一个人的小屋里。他在屋里塞满各类烹调方面的书籍,还有一些杂志小说什么的。小赵请云良吃香蕉,云良吃着香蕉,在桌上拿起一只雕刻好的胡萝卜端详着。小赵坐在桌子对面,把玩着一只鸭梨,对在眼睛上正着瞅瞅,侧着瞅瞅,脸上现出欣喜的表情,拿起刀子刻起来,一会儿一只雪猴抱桃成了。 “要是有颗樱桃就好了!”他遗憾地说,往桌上瞅瞅,捡起一块胡萝卜,削圆,嵌进小猴捧着的手里。“给你!”小赵孩子样笑起来,把他的新品送给云量。云良发现,小赵不抿着他那双薄嘴唇,笑起来时特别阳光。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大梁拿出一袋女孩子们喜欢吃的袋装麻辣小鱼,给云良分半袋。他神秘并且喜滋滋地说:“吃吧,这回绝对干净!”大梁每天晚上下班都要去附近的广场和公园、大排档,捡别人扔的空饮料瓶子,捡到吃的用的就更开心了,宝贝一样拿回来跟大家分享。麻辣小鱼肯定又是昨天夜晚的战利品。每回大梁都保证这些小零食绝对干净,连开都没开过。云良吃着麻辣小鱼问:“梁叔,昨天咋那晚才回呀?”“我看时间早,就多转了两个公园。”大梁说。他把捡来的饮料瓶装在大麻袋里,鼓鼓的靠在门后。收破烂儿的来了,他就把袋子拖出去,手一抽袋子,各色瓶子滚落满地,拥挤着,打着转转变成大梁的外快。这些工作得悄悄进行,不能叫老板看见。 小赵在市里举行的美食大赛上得了二等奖。七月流走了太阳的灼热,它不能继续嚣张地在人□□的肌肤上留下漆黑的影子了,每个人的日子都照常进行着,似有变化,又似乎没有。金黄的野菊花开得一丛一丛,臃肿得像云朵,延伸到天边。在花和天相接的地方,天是那么明净,蓝得那样透彻,就像年轻和平的眼睛。 放鸭的明叔卖了一批鱼、一批鸭蛋,新添了一群毛茸茸的小鸭子。他的老婆、孩子每个周末都来,欢欢喜喜抓过船桨喂鱼,抓过赶鸭的的竹竿放鸭。他的小菜园里种的黄瓜和番茄结完最后一茬果实,就不再结了,只留些不会结果的黄花和熟得发黄的老黄瓜挂在藤蔓上。不过,他以为不会结果的南瓜藤竟结了一个大南瓜,牵抱着藤蔓挂在车梁木枝桠上。云良常常由渔塘埂溜达到明叔的小屋前,两人坐在车梁木下聊天,吃式样简单却味道极好的家常菜。秋天的草木彻底把夏天催熟了。野豆角也熟了,饱满的豆荚把纤细的豆棵压得频频弯腰,有的豆角忍受不住成熟后的寂寞,豆荚啪地一声裂开,豆子们瑟缩着身子朝外面张望。 大梁要回家割谷。他老婆精明能干,在家里养了六头猪。六头猪也够费人力的,清洗猪圈,出粪,还要祈祷猪不要生病……农忙时,家里更少不了大梁。何况他的小女儿由高一升到高二,面临选科的重大问题,选文科呢还是选理科?他要回去参谋参谋。可是老板不准他请假,他闷闷不乐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闷闷地干了两天活。一天小赵笑着问他:“真想回家?” 大梁翻着白眼说:“那还有假?” “那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行就再去找老板呗!”小赵乐呵呵说。 “老板那蛇蝎心肠前天就不准……这回能中?”大梁狐疑地问。 “不去看看咋知道中不中!” 大梁心虚虚地又去了老板办公室,出来后,就欢欣鼓舞收拾行李了: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往提包里装进一件崭新的女式衬衫,把早就买好小孩子的礼物也装进提包,咧着嘴巴跟同伴们告别,背着提包往车站奔去了。 欢乐对于有些人来说,总是不能尽兴的。当这边集体宿舍的人躺在床上描绘大梁的幸福归程,大梁乘坐的大巴车却在半道儿把大梁和所剩不多的几名乘客哄下车,转眼开得没影了。深更半夜,几个人一起大骂不已:“疏忽了疏忽了……这车根本不到咱县,他们硬说给咱送到,结果又不送……妈拉个巴子!”“蠢到家呀,又上当了……早知道咱就不该听他们的下车!”骂了一阵,人们各自走散。大梁颓丧地拧着提包,满肚子的热情与期待暂时冷却下来,眼见搭过路车也是无望了。公路附近荒凉得很,他只好走到离公路较近的一间小屋,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等天亮。 那天夜晚叫大梁印象深刻。他把提包挨身放着,又抽了几根烟,把头抵在膝头上睡着了。在沾了露水的冷空气把他唤醒之前,他就醒了。惊醒他的是一只绿眼睛黑猫,等他认清那只是一只黑猫,他才将一颗心落回了肚。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确实没有叫喊,不然这屋里就该有人出来了。这时的夜晚凉飕飕的,他从提包里翻出两件单衣裹在身上,后悔竟忘了带一件厚实的衣服。他没法再入睡,欣慰的是,月亮从浓黑的云层里钻出来,亮得叫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眼前的田野,老早就闻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稻香味,竟没想到自己正在一片稻田中央。天空发白时,他心底的热情腾地又涨起来了。他用脚把地上的烟头扫到一边,顺便到人家的厕所里尿了一泡,就健步如飞的往公路走去。回到家里,大梁如凯旋的将军一样扔下提包,阅兵一样巡便自己屋子里外的各个角落,然后去巡猪圈,巡田,巡兄弟本家。老婆在他的示意下拿出那件女式衬衫,扭捏地穿上,扭捏地照一眼镜子,说干活穿得跟客一样干啥,就脱下,折好,藏好。他突然想起还有样好东西,从包里把它拿出来交给老婆。老婆把层层裹着的报纸拆开,里面是一只大梁不舍得吃而搜掉的烧鸡。善解人意的老婆舍不得扔掉,就把馊了的烧鸡切小块,加上佐料炒一炒,一家人竟吃得十分香甜。 大梁的儿女学业有成之后,他偶然说起多年前自己的田园夜宿,幸福地砸着嘴说:“那天晚上走运,天阴了一天,就是没下雨。要是下雨,跑都没地儿跑。”他就是没想到给自己找间旅舍落落脚。 大梁回自来水公司时,带了一大包土特产,还有他老婆特意炸的面叶子、糕饼。他包了一包土特产给小赵送去,文绉绉的来了句:“土东西,不成敬意。”听到的人笑翻了天,说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6 大梁你可以去唱戏! 天是逐渐热起来的,天也是逐渐冷下来的,不管你有没有察觉到,它就是这么干的。云良给爸妈打电话说他过年不回了,因为他把车票让给了阿发。阿发没买到车票,犹豫着。云良把票塞进阿发老早整理好的行李包里,说:“赶紧回吧,都腊月二十八了,再不走就过年啦!”大胖坐在床上啃鸭脖,嘿嘿笑着说:“我家有我爸我妈,我不回家可以。你可是一家之主,你得回去!”阿发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拿着云良的车票直赴车站。云良便留下来跟大胖一起值班。 干完活,云良跟大胖兴致勃勃采购了好些吃的,窝在宿舍里看小赵留下的影碟街。大胖怕吃不饱,用他的电热杯煮方便面。小赵走时,给大家留了好些好东西。小赵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至于他是不是理所当然成了他父亲的理想接班人,谁知道呢。倒是听说在另一个城市,新开了一家酒楼,酒楼的老板,据说是很像小赵的那么个人。 又是一个春天 ,火红的映山红开了满山。云良妈看山回来,抱回一抱菌苔。山里的菌苔长得根连根,把山路挤满了,这是二三月间味道极好的一种野菜。挨着菜地边的李子树旁边,是一棵大桐子树。树上的桐花开得紫云一般,香气扑鼻,引得布谷鸟和黄莺闹不停。云良妈拿掉盖在菜地上的软柴禾,豇豆出芽了,一棵棵挤在一起,顶着两瓣厚厚的嫩叶子,跟婴儿的小嘴一样。长得太稠反而不好,营养和空间不够。云良妈一只脚在地沟,一只脚小心踩在豆苗间的空隙里,扯掉过密的豆苗,又把柴禾盖在上面,免得雀子来啄。做晌饭的时间还早,云良妈锁了大门,挎着提筐去割草籽。经过两边都是齐腰深的油菜田,油菜田里嗡嗡的飞着蜜蜂,她把提筐绕到膝前,免得碰到油菜,却已有数朵油菜花瓣飘到筐里和她的衣服、头发上。云良妈闻了闻直往鼻子里钻的甜香气,手里玩弄着一片黄荆树叶子。西北角的草籽割完了,灌了水,准备拿来做秧底。她望望田里茂盛的花朵,寻思着,再留两天,就把草籽都割了,在缸里泡一部分,余下的晒干,磨成糠喂猪。 银子的爸妈也在整秧底,两个人半蹲在水田里头,牵着绳子的两端描线,划压薄膜的槽儿。等田泥干湿适度,谷种撒进田里后,是要在上面盖一层薄膜的,起到调节气温的作用。他们的小孙女戴着小花帽,坐在旁边的草籽田里,摘草籽花,摘够一把就用灯草扎起来,扎成一个圆圆的花球,得意的举起来,让她爷她奶看。云良妈同他们说话,说起银子在酒店里的工作。银子走时,受黑蛋与邻村小刚的爸妈嘱托,把黑蛋与小刚也带了去。 银子妈说:“这两个是两翻版!两个都在厨房帮工,一个打电话给屋里说,一切都好,叫大人莫担心。还说酒店环境不错,活都干得来,跟人相处也可以,说伙食也好,顿顿有荤菜,每个月工钱八百,这是新去的,干的时间长了工资还长!另一个哩,嫌八百块钱少,后厨脏,搞不惯,不想搞。银子就说:‘小刚,你要真不想搞,我再给你找个厂,你瞧你能不能搞。’工厂找到了,一个月一千多块,管吃管住,合起来差不多两千块,他又干不下来。人又不安静,跟厂里保安打架!要不是银子及时赶去,小刚吃死亏!你不想想,你一个外地没来几天的,能搞得赢人家保安?” “末后哩?”云良妈问。 银子妈说:“末后,小刚的大人觉得过不去,跑来跟我说对不起。我们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就是他那孩儿,得好好管。成天不照正干,打架能行?这话我们当面又不好对他大人说。他大人打电话叫小刚趁早回来。哪晓得开头打电话还找得到人,到末后,就连个人影儿也没得。小刚大人气得要去把他用绳子捆回来哩。前些天银子说小刚要跟他的一个玩伴到东莞去,不晓得去没。” 云良妈扯满一筐草籽,挽着裤腿站在田里,咬一根草籽秆在嘴里嚼着,甜丝丝的。“那能去呀,不能去!东莞不晓得多乱!” “我们也跟银子说了,把他挡着,不叫他去。稳几天,等他爸去了再说。” “啊,眼高!” 银子爸说:“是这样儿。你说他要是不好高儿,跟黑蛋那样儿老老实实在酒店里,现在不也跟黑蛋一样给主厨切菜配菜?银子说黑蛋去了一个月,工资就长到一千,以后还长。” “那酒店多大?” 银子妈说:“听银子说,大!有八层!” 云良妈说:“那确实够大。晌午了,该不下班啦。蕾蕾,晌午到我家吃饭呀?”小女孩坐在田里,两只手抓在花上,抬起戴着帽子的小脑袋看看云良妈,咧开嘴笑,又低下头摆弄手里的花朵。 银子妈笑着向小孙女说:“蕾蕾,跟婶婶说谢谢,我们一会儿也回家吃饭。” “我先回了,你们也早点回!”云良妈说着,胳膊肘里挎着草籽筐,走进油菜花丛里。 猪在圈里听到脚步声,哼哼地欢叫起来。云良妈隔着提门子,从筐里抓两把草籽扔进圈里。老母鸡领着小鸡崽儿在她脚边围着,小鸡崽儿张大嫩黄的小嘴,仰头迫切地望着它们的主人。云良妈笑笑,开了门,把提筐搁在门楼里,小鸡们快速扭动腿脚跟到门楼,跳到筐里啄草籽花。有的慌得急火火的,摔到地上,打个滚儿,没等站稳就往食钵儿冲去。云良妈笑眯眯的看着这群活泼的小东西,朝冲天柳上瞪着小鸡崽儿的乌鸦恐吓两声,提了筐进屋。再过十来天,下一窝鸡崽儿也要出齐了。她把新出的鸡崽儿暖在笆篓里,又走到鸡窝旁,想看看抱鸡肚子下铺着的蛋。那母鸡带着保卫子女的敌意,瞪眼睛竖鸡毛,朝她咕咕叫着。云良妈不去摸了,好笑的看了看忠于职守的母亲说:“去年不叫你抱,你偏要抱!今年不叫你抱,你还要抱。这回叫你抱,抱个够,到时候抱出一窝寡蛋我再跟你说!”母鸡也不理她。她从红桶里提出浸泡在水里的谷袋子,打开,闻到谷种浓烈的发酵味儿。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在里面扒扒,谷粒泡涨了,蒙着白白的细芽。看完,把袋口扎上,又泡进水里。 吃完晌饭,云良妈把在菜园里摘的桐花放在锅里煮。煮好后,连花瓣带水兜进盆里,泡脚。她有脚气,天气一热,脚心脚趾丫奇痒难忍。用桐花煮水泡脚,虽然治不了本,却能止痒。她想,有一个月没去云良姥娘家了,找个时间去一趟,顺便给云良姥娘买几对洋鸡崽儿。上回打电话云良姥娘说在她街上几趟都没碰着卖洋鸡崽儿的。云良妈说他们街上倒是有一份专门卖洋鸡崽儿的,开着三轮车,集集都来! 春天未过完,云良回家了。妈催他催得着急上火,全在于她给云良物色了个女朋友,赶着会面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分卷阅读47 哩!云良坐在火车上,看车窗外越来越熟悉的山、田野、房屋,想着村里的春天、山下的小溪、悠闲的猪羊鸡鸭、田地里劳作的人们、炊烟缭绕中的夕阳、连绵的茶山和板栗林……这些是多么美好! 听妈说村里茶山和板栗林的承包期马上就到了,今年要定新的承包户,云良倒可以试试。意思是云良眼见着要娶妻生子,日子该安定下来了。 只是云良,虚岁才十九哩。他咧着嘴,脸又红了。 分卷阅读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