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璧无瑕》 分卷阅读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 《玄璧无瑕》作者:k君/写手k君 文案: 盛行活人祭的年代,小公子要推广周礼。 殷商时期,天邑商盛行活人祭。天邑商年轻的王厌恶这种残忍祭祀。他一边想着改革,一边遇到了感情上的困惑。 这困惑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两个人,一个有精神上的共鸣,一个有肉体上的吸引。选谁好呢? 具体说吧,一个闪着理性之光的小公子,一个散发原始荷尔蒙的大将军,两个人都爱商王。商王不能多吃多占,只能二选一。 这是一道危险的选择题。一旦答错,三人都将万劫不复。 关键词:pov、三角恋、帝受、商周正剧。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宫廷侯爵 年下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无瑕,费玄,殷乐(受) ┃ 配角:伯邑考,武庚,王子熏 ┃ 其它:商周,帝受,ntr 1 姬无瑕是个灰小子。灰小子有三宝:美貌、后妈、神仙恩人。 姬无瑕真美貌,唇红齿白,见人就笑。因为整天读书,读得眼睛坏了,笑起来目光迷离,老跟含情脉脉似的。见过他的人都喜欢他,可最后总要叹一句:可惜—— 可惜有后妈。 姬无瑕的后妈叫淑子。此女出身高贵,来自天邑商,乃是商王同宗。她是“下嫁”,姬无瑕的爹是“高攀”。一下一高,姬无瑕的爹就在淑子面前很没地位了。周邦的国人敬淑子如神明。淑子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像神明,开口闭口“我们商人”、“你们西岐蛮子”。她既美貌,又高贵,又会生儿子。除了虐待姬无瑕外毫无缺点,真是理想的君夫人。因此,姬无瑕的爹很爱她。 有时候,她把姬无瑕欺负狠了,姬无瑕的爹也会主持公道:“你是嫡母,他是儿子,母子之间要闹到这步田地吗?” 淑子正色道:“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要提防他。我三弟杀了我大哥继承爵位,我六伯毒死我侄子拿到家产。这一任商王,也是杀了他的亲大哥,杀光了大哥封地上所有人才坐稳王位。我的宝宝还小,我做母亲的,怎能不替宝宝考虑?” 她说得有理有据,姬无瑕的爹竟无法反驳,半晌才道:“我们周人不嗜杀,我们周人讲周礼……嫡庶有别……他不敢欺负宝宝……” 淑子美目盼兮,娇滴滴道:“什么嫡庶有别,我不懂!他年纪大,又会装好孩子收买人,还有什么狼神的传说。我怕他!你要让他搬到偏僻的地方,不准他离宝宝太近。” 于是,姬无瑕就搬到偏僻的院子里了。 这院子如此偏僻,他每天早晚去向父母问安,都得长途跋涉穿越整个周宫,一来一回半个时辰。一日两餐,自己去厨房拿饭,吃的都是剩饭。小院子周围常年无人路过,姬无瑕便很寂寞,很像交个朋友。没有朋友,他就暂时跟书本、音律、剑术交朋友。 他挺想告诉淑子,自己笃信周礼,不会和弟弟争爵位的。但是在淑子那颗商人的小脑瓜里,不争爵位就是蠢,声明不争爵位要么是很蠢,要么是演戏。周礼的煌煌大美,她一点儿也体会不到。姬无瑕一说不争爵位,淑子回头就跟婢女讲:“那个姬无瑕好会演哦,才一点点大就这么有心计,太可怕了!” 姬无瑕也很无奈,只能盼着日久见人心,淑子对他的印象能改观。淑子最忌惮姬无瑕的一点,就是姬无瑕的神仙恩人。 那是多年以前,姬无瑕的爹还年轻,风度翩翩,一心想同大国联姻来振兴周邦。谁知一次酒后乱性,就有了姬无瑕。姬无瑕的妈妈个普通野人,没有名字,其貌不扬。但她十分地善解人意,看出了姬无瑕父亲的烦恼,便主动道:“你别管我,我到山上生孩子。要是女孩就自己留下。要是男孩就送给你,你就说,你在路边捡的。” 姬无瑕的爹握住姬无瑕妈妈的手:“丫头,我对不住你。” 丫头低头一笑,心满意足了。她随即和几个女伴搬到山中。山中冰冷的夜里,四面狼噑声里,她熬不住时就把姬无瑕父亲的这句“我对不住你”拿出来,像拿出一罐蜜来舔。那声音在脑子里想一遍,就算舔了一口蜜。舔完后,她更有勇气面对一切了。 可她生产时血崩了。女伴们连滚带爬地下山请医师,姬无瑕的爹放下公务,跟着医师一起去山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山顶小屋,然后,他们就看见了狼神。 狼神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皮肤黝黑,不穿衣服,额角贴着雪白的水鸟羽毛,臂上缠着淡绿的兰花叶子,腰间围着薜荔编制的小裙。他的身体极为美丽,像猛兽又像天神。他稳稳地托着刚出生的姬无瑕,走出小木屋,然后把婴儿放在地上,仰头一声狼嗥。 一匹比人还长的白狼从屋顶一跃而,毛发浑银,眼珠灿金,威风凛凛地走到狼神身边跪下。狼神骑上它,瞬间消失在山林深处。而房内,丫头还在熟睡,腿间敷满狼神赐予的草药。 此事传遍周邦,人人称奇。而狼神带来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当年,父亲正因为进贡人牲不力而得罪了商王,见到狼神,他灵机一动,率人入山把狼神请下山来,送往天邑商。商王见到狼神后大喜,当即立刻赦免了父亲的罪,还赐下吉金、海贝和种子。 有狼神的庇佑,丫头该嫁进方伯府了。但没有。丫头不肯当小妾。把姬无瑕交给情郎后,她就带着财产,潇洒地和另一个部落的男野人同居了。这野人部落迁徙不定,头几年,姬无瑕还能跌跌撞撞地去找妈妈。几年后,部落迁徙,姬无瑕就再也没有见过丫头。 姬无瑕的名字好听,听着像个备受宠爱的贵公子。由此可见,至少在起名字时,父亲是真心实意,想要把他当无瑕之璧来疼爱的。姬无瑕和母亲一样所求不多,起名时候有一刻真心,就够了。 像姬无瑕这种标准的灰小子——长得美、有后妈、还有独一无二的神仙恩人。他算是灰到家了,正该躲在厨房掏炉灰,且以泪洗面,哭得可可怜怜。可正相反,姬无瑕整天笑容灿烂,自以为挺美。他守着周礼,对淑子的种种欺压都退让,坚信淑子会明白自己的心。他起居规律,身体健康,心情开朗,周邦的百姓都爱戴他。他想自己一定能称为优秀的大夫,辅佐弟弟守护周邦。他喜欢一切的小动物,一切的小动物也都喜欢他,这就是狼神额外赐予他的能力吧? 他牢记着丫头失踪前说的话:“我喜欢你爹的周礼啊!你看天上的星星,位置都固定,不乱也不打仗。人的位置要是也固定了,高是高低是低,大家都有活路,是不是也不乱不打仗了?” 她还说:“你要守规矩。你守规矩,世上守规矩的贵人就多了一个。我们野人不受苦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姬无瑕还很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 小,眼睛亮闪闪地看丫头,觉得真有道理。 比淑子那套杀杀杀有道理多了。 姬无瑕就这么自得其乐地长到了十四岁,长成了一位标标准准的周礼公子。他穿着朴素又干净的衣服,走路轻快又稳当,不多说话,但是说了就字字千钧。他像一颗海珍珠,闪闪发着光,就等被人起用了。 而这一年,新任商王登基四载,终于想起了巡幸天下,查看诸方国的动静了。 商王巡幸的路线,会经过周邦,整个周邦都沸腾起来了。父亲怕商王已成了心病,一听到消息,就真病倒了。迎接事宜便由淑子掌管。淑子本就是商人,了解商人的一切喜好。她立刻忙碌起来了: 向阳的南殿腾出来,墙壁重新刷白,刷墙的白灰里掺入捣碎的桂枝和花椒;库房里最珍贵的青铜饕餮盆拿出来,放在南殿当炭盆。殿里用的枕、席、灯、豆、帷、鉴、爵、箸,都是最好的。商王好男色,她还备了十名风情各异的美男子来服侍商王。 姬无瑕也苦练琴技,打算到时候给商王演奏一曲。但是淑子把他叫到跟前,说道:“迎接商王,你不许来。你要敢来,我就让人打你!” 姬无瑕惊呆了,道:“母亲,我是周邦长子,依礼该见商王的。” 淑子眼睛一瞪,气壮山河:“滚!” 姬无瑕就灰溜溜地滚回偏院了。 迎接商王多热闹啊,工匠在叮叮当当地修山宫殿,国人在加紧缝制体面的衣服,奴隶们都去打扫街道了。大家都盼着商王快快到来。而姬无瑕只能呆在偏院中读书。 他虽见不到商王,但一直支着耳朵,留神打听商王的动静。 商王到来前十天,第一批工匠先到了。他们带着帐篷、木桩、绳索、铁锤,在周宫附近的空地上搭帐篷——商王尊贵,不住别人住过的地方。淑子白准备了。 商王到来前三天,第二批马车到了。它们足有一百辆,载的全是商王的行李。光溜溜的釉陶碗、金灿灿的青铜爵、银闪闪的百炼刀,甚至还有透明玻璃、芬芳肥皂、轻盈白纸……钢铁玻璃肥皂,都是商王的父亲发明的。商王的父亲原本是个昏君,但是一夜醒来后,突然性情大变,不但不再嗜杀,而且发明了许多精妙绝伦的东西。这一任商王,是由先帝亲手抚养长大的,据说比先帝还聪明能干。 2 这些行李,算算价值,够把半个周邦买下来了。姬无瑕偷偷跑过去看了,咂舌不已。 商王到来那天,姬无瑕起一大早,打算去城外战个好位子看商王。然而到了城外,他才发现这儿铺满席子睡满人。原来最好的位子,都被别人连夜占了! 他没办法,只能占个不起眼的位置。 天亮透了,百姓们等得脚麻了,姬无瑕又没吃早饭,饿得肚子咕噜噜叫,几乎站不动。 这时候,远处起了喧哗。那喧哗声像波浪一样,哗地传到这边了。所有的百姓都往路边挤,嘴里都喊:“来了?商王来了?” 之见远处的道路上,出现了两名黑衣骑士。他们衣服是黑的,马也是黑的。马迈步的动作一模一样,这两个骑士的长相也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孪生兄弟骑士。他们并辔而行,一下跑到路那头,一下又跑回来,驱赶着距离道路过近的百姓。 良久之后,远处出现羽毛、旗帜和金灿灿的车盖了。百姓们加倍喧哗起来,都伸直了脖子看。说也奇怪,王驾走到哪里,哪里的喧哗就停了,仿佛车里坐的不是商王,而是吸声音的妖怪。 姬无瑕周围的喧哗声也停止了。姬无瑕意识到商王来了,立刻踮起脚尖看。但他个子太矮,视线被周围人挡住,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没有同伴可以交换着骑,情急之下只有用力蹦起,盼望能看见点儿什么。 第一跳,他看见了王驾金灿灿的车盖;第二跳,他看见伞盖下有一顶嵌满珍珠的白鹿皮弁;第三跳,还还没到最高点,就被周围人挤倒了。无数只腿在身边移来移去,眼看就要踩在姬无瑕身上了。忽然之间,商王从行驶的车驾上跳下来,解下佩剑,用剑鞘驱赶百姓。 姬无瑕就觉得周围的腿散开了,一块带着香气、光泽美丽的袍子垂落在眼前。他仰起头,看清了商王的脸。 一看之下,姬无瑕霎时明白为何商王走到哪儿,哪儿就没声音了。因为此时此刻,他也屏住呼吸闭紧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就把自己吵醒。商王容貌极美,美得像明月和梦境,让人感到不真实。 商王很年轻,很瘦,头戴白鹿皮弁,身穿刺绣着玄鸟纹的白袍,脖子上挂着组配,腰间悬着青铜剑。他肌肤不是白,而是皎洁,像明月一样微微发着光。他的眼睛不是黑,而是墨蓝,似傍晚将暗而未暗的天空,天空里星光点点,能吸人魂魄。他的嘴唇比寻常人大了一圈,按理是不太美的,但那嘴嘴角上翘,唇肉丰满,湿漉漉的,令人联想到新摘菱角。新摘菱角,是很甘甜多汁的呀。这张嘴也甘甜多汁吗? 姬无瑕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收摄心神,跪在地上要行礼。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了。 商王问:“受伤没?” 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一字先在嘴里含一含才吐出,仿佛是刚学西岐话,还不熟练。那嗓音哑丝丝的,带着胸腔的共振,听的姬无瑕耳朵发热。 姬无瑕急忙摇头:“没有,谢陛下……” 商王松了口气,弯下腰,替姬无瑕拍拍身上的灰,蹙着眉很不耐烦似的,转头回到车驾上。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儿,高高地看着众人:“有什么好看的,挤挤挤,挤死人算谁的!” 他生气的表情也很好看,况且声音那么好听。百姓们如痴如醉地挨训。 商王更怒了:“来人,拿帷帐!” 商王的侍卫立刻从后车上取出帷帐,挂在车盖上。帷帐是密不透光的丝绸,商王钻近帷帐,外面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帷帐内伸出一只手,像一抹月光。那手勾了两下:“小孩你来,上来,孤送你回家。” 姬无瑕指着鼻尖,全然呆了。商王要和他同驾而游?这是方伯都享受不了的待遇啊! 那只手又勾了三下,显得不耐烦了。 姬无瑕不敢犹豫,立刻上前,道一声“恕罪”,就钻进了车内。 这车不算宽敞,丝绸遮了光,里面有些暗,闻起来香喷喷的,都商王身上的香味。姬无瑕缩手缩脚地坐在商王身边,低着头,不敢胡乱看。而商王蹙着眉,脸朝别处,也不说话,还在生闷气。 良久之后,商王怒气平息了,转过脸和颜悦色地问:“你住哪儿?” 姬无瑕忙道:“回陛下的话,小子住在周宫。” “周宫?你是宫里的侍卫?太小了吧。” 姬无瑕有点儿伤心,沉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 默不语。 商王脸变了,声音谨慎起来:“不是侍卫?嗯……那你是……寺人?” 寺人就是阉人。姬无瑕见商王这样误会,立刻道:“不,小子是周邦长公子。” 商王哈哈笑起来,一拧姬无瑕的脸蛋:“小孩子怎么吹牛呢?长公子是穿丝绸,跟着爹爹妈妈,在城门口迎接孤的。你看,那样的才是长公子。” 说话之间,商王已揭开帷幔。道路前方站满了周邦的贵族。父亲、母亲在最前面。旁边是淑子的一对儿女,在后面是其它世妇和庶出公子们,再往后是贵族和官员们。所有人果然都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似绸礼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淑子的儿子尤其漂亮,穿着虎头鞋,粉雕玉琢,仿佛一个玉娃娃。 商王搂住姬无瑕的脖子,笑道:“当普通小孩也好,能睡到中午。方伯家的公子,五更就得起床读书啊!” 姬无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是四更起来读书的。他眼眶发酸,喉咙发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灰溜溜。 他把泪意吞进肚里,说道:“陛下请停车,让小子下去吧。父母在前,我坐在车里不合适。” 商王愣了,叫侍卫停下车。姬无瑕从商王的车驾里跳出来,走到淑子和父亲面前行礼。 一干西岐贵族,看到他从商王车里下来,脸都变了。淑子更是二目圆睁,嘴唇微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姬无瑕行完礼,正要灰溜溜地走开。忽然听到身后商王道:“长公子留步。” 姬无瑕站在原地,回头看商王,商王从车上下来,走到姬无瑕身边,揽住姬无瑕的肩膀,对姬无瑕的爹道:“孤来周邦,方伯竟不是全家出迎,孤很伤心啊。” 姬无瑕的爹忙道:“回陛下,无瑕这几日染了风寒,怕他将病气传给陛下,故而没让他来。”又板着脸对无瑕道:“快过来!” 姬无瑕要回父亲身边,商王手臂用力,把姬无瑕揽回怀里:“偶染风寒?孤没听他咳嗽呀。” 周礼说,父有过,做儿子的要替父亲隐瞒。姬无瑕便大声地打了个喷嚏。 周邦贵族的脸色都缓和了,商王松开姬无瑕,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挥挥手让姬无瑕滚蛋。姬无瑕跑回父亲和淑子身边。淑子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快回屋躺着,别又吹风了。” 这是又要赶他走了。姬无瑕灰溜溜地离开,跑得远离人群后才回头去看。商王皮弁礼服,被人簇拥着,宛如被星星簇拥着的明月一样。他还记得商王搂着他脖子时、突然靠近的带香味的体温。 对一个庶子而言,有这么点体温,就是极限了。 姬无瑕灰溜溜地、沉默寡言地回偏院了。 次日一早,姬无瑕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洗衣服。他坐在木盆旁,挽着袖子,把衣服搓得哗哧响。 忽然有一个宫女跑过来:“大公子,别洗了,陛下传召你呢!” 原来商王没生气,还肯见他。姬无瑕开心极了,丢下衣服就往外跑。那宫女拉住他:“先换衣服!” 宫女手里,果然捧着一套洁净华丽的丝绸衣服。她把姬无瑕拉进屋子,替姬无瑕脱光了,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不太合身,那宫女随身带着针线,把多余的布料缝到衣服里面。这样一看,姬无瑕就真的是个俊美可爱的少年公子了。 宫女和姬无瑕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走。到了殿外,只见里面人不少,都是周邦贵族官员,他们围在一起,观看着什么,嘴里啧啧不已。商王坐在主位上,眼下一片睡眠不足的青黑,正啜饮蜂蜜水。父亲坐在商王下首,没跟贵族们一块儿。他脸色苍白,手捏成拳,肩膀微微发着抖。淑子坐在父亲身边,同样地脸色苍白,看着商王,眼中射出怒火。 姬无瑕在门外行礼,然后脱下鞋子,低头拱手,趋步而入。贵族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姬无瑕身上了,姬无瑕后背发麻。 他规规矩矩地向商王行礼,商王坐在哪儿,冷冷淡淡地一点头。 姬无瑕有点儿难受,商王还是生他气了。 一个族叔对姬无瑕招手:“无瑕,来来,让大家比比,是不是一模一样?” 姬无瑕不知他要比什么,走上前去。贵族们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木头架子,画架子上有一副画在白纸上的画。 那是木炭画的,只有黑白灰三色,但是黑白变化,竟勾勒出了极逼真的图案。 那是一片战场,天空乌鸦盘旋,地上战车如簇,最前面的战车上立着一位戎装皮弁的美少年。他长剑斜指,目光如炬,周邦的战旗火焰一样在他的头顶飘。 这画太有气势了,美少年的杀气几乎透出白纸。不知是否错觉,姬无瑕总觉得那美少年在盯着自己。 肩膀上,族叔的手掌忽然拍下:“陛下的画工神乎其技啊!这鼻子,这眼睛,跟小无瑕一模一样!” 姬无瑕脊背窜过一阵麻酥酥的热流,整个人都呆了:画的是他?商王给他画了这么威风的画? 他打量那画,满心满脸都热了,想要笑,又怕自己笑得太蠢让商王讨厌。 周围的长辈,纷纷夸姬无瑕长的可爱、夸商王画得好。商王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向下,虚虚一按,长辈们立即噤声。商王便转向周方伯,声音带笑:“周方伯,你觉得这画如何?” 父亲站起身,离开席子,走到商王的作为面前,跪地顿首:“回陛下,臣以为,陛下之画尽美矣,可惜不算尽善。” “哦?怎么才算尽善尽美?” “无瑕乃庶子,不能戴皮弁、领三军。若改成梁冠,战车只画十分之一,便尽善尽美了。” “孤原本想画梁冠来着,”商王笑起来,声音透着困倦,“可接风宴上,你们那个狼神的故事讲一半儿就不讲了,害孤老是想。结果到了夜里,孤就做了个梦,梦到一匹大白狼从天而降,叼着皮弁,把皮弁戴到了无瑕头上。孤这才起一大早改了画。” 姬无瑕又吃了一惊,商王也知道他是郎神庇佑而生的了? 周邦贵族看姬无瑕的眼神都变了。商王是祖神的后代,自己死后也会变成神。神的梦,岂会没有深意?商王梦到白狼给姬无瑕戴皮弁,那意味着无瑕未来一定会戴上皮弁,当上方伯的。 父亲眼中喷火,看着商王。商王也看着父亲,面罩严霜,没有一丝笑意。 父亲突然转向无瑕,厉声道:“无瑕,你想戴皮弁吗?” 商王也转向无瑕,柔声笑道:“无瑕,大胆说,孤给你做主。” 姬无瑕懵了。皮弁是白鹿皮做成的帽子,尊贵无比,只有王、方伯才能戴。他一个庶子哪有资格戴呢?父亲瞪着他,他是不能违背父命的;但是商王待他这样好,他不肯再一次惹怒商王了。 于是,姬无瑕道:“回陛下,无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 瑕年幼,尚未加冠。无论皮弁还是梁冠都戴不得的。” 父亲愕然。商王大笑,修长的手指头轻扣书案:“漂亮啊!周方伯,如此嘉儿,却不好好珍惜,你是暴殄天物啊。” 长辈之中,很有看不惯淑子做派的,立刻夸赞起姬无瑕,把姬无瑕平日爱护老人、帮助小孩、救助受伤小松鼠的事都讲了出来。商王听得神色复杂,笑道:“无瑕,你竟然这么乖吗?” 姬无瑕笑道:“诸位长辈爱护无瑕,故尔赐褒言。无瑕不过是个无知孩童,只要能孝养父母、爱护弟妹、忠于陛下就够了。其余事,无瑕不敢求。” “你还真是……”商王蹙眉,寻思良久,下了评语,“呆!” 姬无瑕忙道:“谢陛下教诲,无瑕一定加倍努力读书,努力不呆!” 商王扶着额头,叹息一声,半晌没话。 淑子道:“陛下,无瑕还病着呢,让他回去躺着吧。” 商王放下手,黑中透蓝的眼睛盯着无瑕,宛如两个漩涡:“无瑕,孤来了周邦,整日呆在帐篷里也很闷。不如你病好之后,陪孤出去玩玩吧。你明日能病好吗?” 姬无瑕大喜过望:“会陛下,一定能!” 商王满意点头:“周邦有什么好山好水,高大的建筑呀,都带孤去看一看。孤想画山水。” 姬无瑕连忙点头。 商王款款地站起身,捂着嘴,打了一个十分秀气的小哈欠:“诸位,孤回去补觉了,再见。”说罢离开正殿。 姬无瑕立刻退到一边,恭送商王离开。商王瘦瘦的、白色的背影在阳光下走远了,姬无瑕心荡神驰,总觉得空气里有淡淡香味,是商王留下的。忽然父亲叫道:“无瑕,你过来!” 姬无瑕立刻走到父亲身边。父亲也不说话,径自走向内室。姬无瑕随之跟进内室。内室无人,父与子相对站定了,父亲开口道:“你以为商王如何?” 姬无瑕看出父亲不喜欢商王,斟酌言辞,说道:“陛下……是真性情之人。” 父亲叹道:“什么真性情!他对你笑的时候是很好,他翻脸要杀你的时候可是一点不留情。他为了做商王,杀掉自己的亲大哥,杀掉他大哥封地上三万无辜百姓。这算什么真性情?” 姬无瑕低着头,默默不语,心想:要是天邑商真想母亲说的那样,父子兄弟相残,那么陛下这样做也不过分。他不杀他大哥,他大哥就要杀他。 父亲又道:“你可知,他叫你陪他看山水,是什么意思吗?” 姬无瑕道:“画画?” “你真是呆!他要画舆图,画咱们周邦的山川地形,将来打仗之时军队好能长驱直入。” “啊?要打仗!” “不打仗,可他准备着打仗!他有了周邦的舆图,咱们周邦就更得乖乖听话,年年给他抓人牲了。” 姬无瑕沉默不语。抓人牲他是知道的,父亲对此深恶痛绝。他自己也觉得人牲很不好。祭祀用牛羊不好吗,为何非要用活人呢? 父亲忽然叹口气,声音有点沙哑:“无瑕,丫头是嫁给野人了。要是咱们还得年年抓人牲,会不会有一年抓了你的弟弟妹妹、甚至是……抓了丫头?那么多人牲,我虽然每一次都亲眼去看过,但是总担心会漏过……” 姬无瑕毛骨悚然,看着父亲。 父亲道:“周围多少方国,都学着他们商人,用人祭、人殉恐吓百姓,只有咱们周邦用周礼教化百姓。因此商王看我不顺眼。无瑕……你不能带他去看山水,明不明白?他没有舆图,为父多少能和他周旋一点……唉,傻孩子。“ 姬无瑕拱手道:”孩儿明白,孩儿不带陛下去看山水!” 父亲顿了顿,又道:“商王他……好男色,为父派了几个侍卫跟着你。万一……你就跑,让侍卫去服侍他。” 姬无瑕愕然了。 姬无瑕带着父命,去陪商王游山玩水了。这真是如梦如幻的经历,他每一天都坐在商王的马车上,带着商王去风景优美的地方。到了夜里,侍卫们搭起露宿的帐篷,商王怜他年幼,总让他一块儿在帐篷里睡。 每次和商王躺在一起,姬无瑕就脸红心跳,想起父亲的告诫。他经常在心里排演商王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情形。他得怎样逃跑呢?商王一动手就跑,似乎不合适。那么……等商王亲他一口,有了铁证,他再跑吧…… 他每个晚上都胡思乱想,严阵以待,等着商王胡来。可惜商王非常规矩,不但不跟姬无瑕胡来,也不跟侍卫们胡来。早上起来,他用被子捂住腰,捂得严严实实,等姬无瑕出去后再出来。有一天,姬无瑕出来后,他又在帐篷里呆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来,一个人到远处的河里洗手。洗完手后,他萎靡不振地走回来。 姬无瑕十分好奇,壮着胆子问他干什么了。商王用十分古怪地神情看姬无瑕,突然凑过去,低声问:“你长毛了吗?” 姬无瑕一个激灵,想:来了!他要对我图谋不轨了!便又紧张、又期待地涨红脸,英勇回答:“我为什么要长毛?” 商王嗤笑一声,很看不起他似的,说道:“难怪你不懂。”到底也没说他躲在帐篷里干了什么。 这一天,二人坐在马车上,商王忽然笑眯眯地问姬无瑕:“孤待你好不好?” 姬无瑕道:“好!” 商王板了脸:“那你为何不带孤去爬山?整日看些桃花梨花,你是糊弄孤吗?” 姬无瑕害怕了,低着头不做声。商王就又笑起来,捏他的脸蛋:“今天去岐山,好不好呀?” 姬无瑕想起父命,立刻摇头。商王道:“晚了,车已经在去岐山的路上了。” 岐山是周邦最高的山,也是周邦对外的屏障。登上山顶,俯瞰周邦,整个周邦的地形舆图就能画出来了。舆图带回天邑商,天邑商想什么时候来打周邦,就什么时候来打周邦。为了不挨打,周邦就得年年岁岁抓人牲。 羌人抓不够,就用野人充数;野人抓不够,就用国人代替。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所以不能让商王上岐山。 姬无瑕一路劝谏哀求,可是商王并不理会,只道:“你若不愿去,就下车吧。孤下山之后再接你。” 姬无瑕不肯下车,一路哀求劝谏都不管用。姬无瑕便一横心,道:“山路难走,无瑕为陛下引路吧。” 商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姬无瑕:“你想通了?” 姬无瑕道:“恳请陛下上山之前,陪臣去一个地方。” 商王道:“允了。” 姬无瑕便爬出马车,走在路上,指引一行人行走。路越走越陡,山也越来越密,一行人弃车步行。商王不擅爬山,一路摔了跤,气冲冲地问姬无瑕:“你要把孤带到哪儿去?” 姬无瑕道:“快到了!”说着快走两步,转过山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 坳,就抵达了目的地。在那半山腰上,有几个草棚子。那是一处野人部落。 天色已黑,野人部落燃起篝火,飘来歌声和鼓声,听起来十分欢快。商王蹙眉:“那是什么?” 姬无瑕道:“是野人的昏礼。” 商王嘴角一翘,似乎很感兴趣。姬无瑕便派遣士兵去通知野人,然后和商王步行到了部落外。这个部落有七八十人,地上搭着十几个草棚,草棚下挖着地洞,洞口筑着高出地面的防水槛。野人们聚集在草棚中间的篝火旁,衣衫褴褛,唯有新妇穿着带红色条纹的麻布裙子,头上插着鲜花。看到商王和姬无瑕,这些人满脸恐惧之色,新妇更是把头埋进夫君的怀里。 3 商王蹙起眉:“兵都撤了,人家大喜日子,你们凶巴巴的像什么样?” 姬无瑕道:“陛下,野人危险,不懂规矩……” 商王道:“野人最懂规矩,他们懂大自然的规矩。”说着走上前去,对人丛最前面头戴黑帻的中年拱手:“我是天邑商的君主,路上听见这儿的音乐,就好奇过来了。”他掏出两枚海贝,递给中年人:“一点小东西,为新人添妆。” 中年脸上的敌意消失了,收下海贝,让人端来一碗糯米酒。商王一饮而尽。野人们唷唷叫了起来,商王竟十分随和,也唷唷叫了两声,叫得更高亢。姬无瑕不料他这样能跟野人合得来,松了一口气。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在商王肩上拍了两下,随后两个年轻的女野人蹿上来,揽住商王的手臂,把人簇拥到篝火旁。 姬无瑕悄悄吩咐侍卫们分散在四周,保卫商王。而商王全不怕野人,还主动坐到敲鼓的人旁边,研究那节空心树状的鼓和鹿腿骨的鼓锤。野人起哄让商王唱歌,商王竟不推辞,盘腿坐着,举起鹿腿骨一敲空心树桩,唱起了野人们的昏礼祝歌。 这歌他只听了一遍,唱起来竟分毫不差。 野人们一开始还闹哄哄的,渐渐都安静下来。树上的鸟也不叫了,风都停了,篝火毕毕剥剥地闪着。商王用那副祭告天地、出口成宪的嗓子唱着野人的歌,调子极正,咬字极清。他必然学过歌唱的技法,那声音凝而不散,泉水般灌满听着的耳朵。夜色之中歌声飘得很远。 吹呢哨的人反应过来,开始呜呜吹。其它鼓手也跟着打鼓。商王一身华服,肌肤皎洁,坐在肮脏的野人中间,一边敲鼓一边唱高歌。他微微仰头,眼睛半眯,篝火映红他的脸。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他唱得极为动情,真像一个就要和心上人成婚的少年郎,因为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感到哀伤了。 姬无瑕站在人丛外,呆呆凝视商王,想:“要是他不是商王,不是来讨要人牲的,该多好呀。” 一曲终了,野人们唷唷叫,都给商王敬酒,商王喝了两杯,举手挡酒,挡不下,便站起身来,脱了外袍给野人们跳舞。那大概是天邑商的舞蹈,动作幅度非常大,又诡异,又美丽。篝火的火星飞起来,绕着他的身体,他看起来犹如远古的神,神秘而诱人。 昏礼结束后,侍卫们搀着商王离开,商王一身酒气,还哼着那昏礼祝歌。哼到一半,他忽然长长叹气,说道:“费玄在干什么呢?” 侍卫立刻笑道:“费亚服必然在想陛下。” 商王笑起来,仿佛很满意这个回答。 姬无瑕愣了,想:“他好男色……那个费玄就是他好的‘色’吗?”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难过。但这丝难过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心跳 姬无瑕的心怦怦跳起来,妈妈乘着牛车,随野人部落迁徙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了。他开口道:“陛下觉得……野人思念妻子的心,和陛下思念费亚服的心是一样的吗?” 商王笑起来,转向姬无瑕。夜色很浓了,快要把商王整个儿吞噬的,那表情一点儿都看不清,只听声音十分危险:“你想说什么?” 姬无瑕快步上前,在商王面前跪下,道:“陛下容禀,去年,周邦进贡三百头人牲,其中羌人只抓了二百六十六头,剩下的三十四头,家父是用野人凑的数。其中两头,便是这部落里的一对兄弟,哥哥刚成婚……” 商王愣了,推开搀扶的人,盯着姬无瑕:“你说什么?” 姬无瑕叩头:“陛下,周邦年年猎杀羌人,羌人越来越少,已逃入山林深处了。陛下再责罚,我们有也弄不来更多人牲了,望陛下宽限……” 话音未落,脸上挨了一踹。姬无瑕摔倒在地,满嘴血腥味。他懵了。 商王蹲下`身,揪住姬无瑕的衣领,声音满含怒火:“国之大事维肆与戎,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孤指手画脚?” 姬无瑕瑟瑟发抖,但是他还得说,因为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了:“陛下,臣想不通。一个人活着,可以种田、可以挖矿、可以炼铜、可以打仗,为什么要在祭台上杀掉呢?他们死了,他们的爹爹、妈妈、弟弟、妹妹会哭。他的心上人也会思念他……” “你疯了吧?”商王暴怒之下,声音都颤了,“你劝孤废人祭?” 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现在承受怒火的只有姬无瑕一人。姬无瑕浑身僵硬,牙关打颤,感觉自己像一片小小的树叶,只要商王随手一甩,就能把他甩到山谷里,摔得稀巴烂。 他哆嗦着,继续道:“臣只是觉得……不合理。陛下看臣被踩,就……就下车……救臣……但是看到人牲被杀,就……不同情吗?” 商王一字字道:“孤是人,人牲是畜牲,孤为什么要同情畜牲?” 姬无瑕道:“不是……畜牲,也是人的。” 商王倏然一笑,满身怒气散尽。他松开姬无瑕,站起身来,轻飘飘地道:“都听人说你是好孩子,不料你还爱管闲事。”他解下腰间的佩剑,丢在姬无瑕面前。“宽限是吗?你肯用你的性命,换别人的性命,孤就宽限。你自裁吧,自裁后,孤就免你们周邦一年的人牲贡赋。” 姬无瑕惊呆了,仰头看商王。夜色浓如墨,黏黏的,化不开。天上有没有星星月亮,于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不料商王竟是这样的脾气,前一刻还笑吟吟捏他的脸,后一刻便打他,还要他死。然而王是王。星辰若有固定的位置的话,王的位置就在太阳上。太阳想晴就晴,想阴就阴,地上的灰小子是无力反抗的。 姬无瑕摸索着捡到剑,问:“陛下出口成宪,不回诳我吧?” 商王静了一会儿,忽然冷哼一声:“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横竖你要死了,孤诳你不诳,有分别吗?” 姬无瑕道:“有分别。陛下心里有分别。” 商王没说话。 姬无瑕道:“陛下别诳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 臣。”然后拔出了剑。 他想,自己才十四岁,读了好多书,练了好多琴和剑,盼着把一身的本领报效给谁。但是似乎谁也不需要他的一身本领。爹爹要他安分守己,商王要他以死明志。那么他就死吧,他是很守规矩的。 他把剑往脖子上抹去。 商王惊叫一声,扑了上来。姬无瑕的剑突然动不了了,他一抽,还是动不了。姬无瑕诧异起来,松开剑,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侍卫们也吓呆了,纷纷地喊:“陛下!你的手!” 便有人跑去野人部落借了火把。火把照亮了黑暗,姬无瑕看见商王跪坐在地,左手握着右手腕,右手掌心都是血。 商王盯着那右手,眼都红了,气冲冲地对姬无瑕道:“你抽个屁,孤这是画画的手啊!” 姬无瑕也没料到商王会那手去抓剑。侍卫们又把商王带回野人部落,借来草药敷上。然后一行人就在野人部落附近安营扎寨了。商王是动了怒,夜里不许姬无瑕进帐篷。姬无瑕跟着侍卫们一块儿露宿,才知道初春晚上睡在外面是这么冷。夜风吹来吹去,被子里没有一点儿热气,他冻得整晚都没睡。 次日一早,商王阴着脸出帐篷了。姬无瑕十分愧疚地凑到商王身边,商王不理他,招呼侍卫上车走了。姬无瑕也不允许坐车了,跟在车后步行,很快脚上就起了水泡。 到了休息时,侍卫们去做饭了,商王独自查看着伤口,忽然又把姬无瑕叫到身边,问:“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野人跟你有关系吗?” 姬无瑕道:“回陛下,我妈妈是野人。” “你妈不是……你爹的小妾?” 姬无瑕摇摇头,说了自己的身世,然后笑道:“我妈妈特别聪明,而且很讲道理。” 商王神色复杂起来,坐在石头上:“这么多年,你就……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你有朋友吗?” 姬无瑕尴尬地摇摇头。兄弟们受了淑子的嘱咐,不跟他玩儿;宫外的同龄人也不敢和他玩耍,怕打闹时把他弄伤了,赔偿不起。长辈们虽然喜欢他,但是没法陪他跑跑跳跳。他就只好整日读书。读书越多,他越跟别人玩不到一块儿,这简直没法可想。 好在读书也挺有意思,浸在书里,他就不觉得寂寞。 商王叹口气,对着姬无瑕道:“你……你……你……”“你了”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最后便道:“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姬无瑕十分听话地滚了,滚到角落里,不让商王烦。 4 两天后,商王结束游玩。 姬无瑕猜到自己把商王得罪惨了,因为商王几乎是一刻钟都不想在周邦呆了,一回到周宫就让人收拾东西。剩下巡幸路线也不走了,直接回天邑商去。 周邦贵族恭送商王到边境。商王站在车边,看看姬无瑕的一家人,鼓着腮帮子,仿佛是牙疼似的。然后低头看姬无瑕,腮帮子鼓得更高,仿佛是更牙疼了。 他道:“淑子,你来。” 淑子走上前。 商王道:“这孩子挺好,别欺负他了。” 淑子忍气吞声地应诺。 商王让淑子退下,又叫姬无瑕来。姬无瑕走上前后,商王弯下腰,左右看看,说什么机密要事一般地凑近姬无瑕的耳朵:“狼神庇佑这件事,你要把它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讲,也不要让别人讲,知不知道?“ 姬无瑕道:“为什么?” 商王气得目瞪口呆,在姬无瑕头顶打一巴掌:“不为什么,唉,呆死了。”转身坐上马车。 御者一抖缰绳,马车起驾。周邦众贵族跪地相送。 商王在周邦呆了五天,其中有四天和姬无瑕形影不离。这不算完,商王走后第二天,一队士兵来到周邦,赐姬无瑕一双白璧、五十斤吉金 姬无瑕一夜间就从灰小子变成了贵公子。他旧偏院,但是许多不得志的小贵族纷纷登门拜访,给他送仆人,送粮食,送马车,送门客,且鼓动姬无瑕和弟弟争夺世子位。 狼神庇佑不能提,商王庇佑还不能提吗?淑子的恶行,商王都看不下去啦! 与此同时,另一股暗流开始涌动了。商王走后,一部分士兵留了下来,替商王收拾行李。这些人非但不快马加鞭地去追赶商王,反而逗留周邦,干起了倒卖行李的勾当。 肥皂、白纸、玻璃、釉陶都能卖。这些东西以前也有,贾人长途跋涉地从天邑商运过来,价比吉金。而商王手下的开价却很划算。不光划算,还有其它:这都是商王看过、摸过、用过的呀!白纸、玻璃、肥皂、釉陶,不是光溜溜,就是香喷喷,令人浮想联翩,于是贵族们纷纷解囊。 贵族买完一波,这些人又去向国人、野人兜售。商人商人,最擅经商,果然卖起东西舌灿莲花:“用肥皂洗澡,能青春永驻!”、“玻璃碗当礼器,比青铜鼎好多了,天邑商天天都用玻璃碗祭祖!”他们每天都是“明天要走,欲购从速”,但又每一天都“盛情难却,多留一天”。 父亲怒不可遏,却不能明下诏令,不许百姓购买——不许买,难道是对天邑商有意见吗? 半个月后,这些落在最后的士兵离开了。他们卖掉了五十车行李,又向周边方国征召牛车,从周邦运走了五百车粟米。 一个月后,姬无瑕的一位族叔进谏,请求废淑子,且立姬无瑕为世子。 周邦就这么突然地大乱了。因为买天邑商的白纸肥皂而倾家荡产的人后悔起来,家里日日争吵;没买的也卷入了姬无瑕和淑子的战争里。姬无瑕的父亲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他找姬无瑕谈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姬无瑕不想让。商王那句“方伯家的公子,五更就得起床读书”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四更起床,洒扫庭除,读书练剑;淑子的儿子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吃点心。这太不公平。但丫头说,他得守规矩。于是,在淑子私下对他道歉后,他当中表明了“庶子不争位”的意思。贵族们抱怨一阵,恢复了平静。 商王离开的第一年,就这么风调雨顺,又乱糟糟地过去了。 第二年旱灾,靠着周边方国的接济,也勉强度过了。 第三年又蝗灾,周邦已无余粮。百姓大饥,人相食。内乱停止了,所有人都忙着找粮。 父亲只能去朝歌借粮。商王道:“你们的蝗虫飞到朝歌,吃了谷苗,孤还没同你算账呢,你还有脸来借粮?朝歌没有粮。” 父亲离开王宫,看到朝歌附近的田地上,稻田金黄,沟渠像血管一般源源不断地给田地供水。男人、女人、小孩都忙着收割。城北二十里的禁苑中,商王养的大象、孔雀、豹子、老虎每天要吃一百车草料、一百车谷子、一百头猪。百工区的酿酒坊里,一车车粟米、稻米、小麦运进去,变成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 一小坛绿酒,装进釉陶,送进王宫。 但商王说,朝歌没粮。 既然朝歌没粮,那么其它方伯也不敢有粮。父亲到处碰钉子,只能回到朝歌,高价向商贾买粮。淑子娘家也送来一批粮食,但这些粮运回周邦,熬成粥,只喂年幼的孩子都不够。 这时,羌人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借粮。借粮有条件:周邦已经抓到、准备秋天送到天邑商的二百七十头人牲立即释放,且周人立誓永不伐羌。 要么眼下立刻饿死。 要么释放人牲,以后年年朝贺,都抓野人凑数。 整个周邦都犹豫了,父亲一夜白头。贵族们在祠堂争吵良久,最终决定接受羌粮,并沿岐山修筑防御工事,永不朝商。 他们要反! 大战将临的恐怖气氛忽然就笼罩了西岐。男人们白天挖铜矿、炼青铜、修工事,晚上训练排兵布阵。女人们担起了田地和家里的活。民间婚嫁之事一律推迟——一旦开战,新生儿都活不了。 对商王不利的流言传遍西岐。有的靠谱,说商王不是嫡长子,王位来路不正。有的不靠谱,说商王荒淫无道,天邑商的男子新婚之夜,都得先陪他爽过。还有的匪夷所思,说他母亲是狐狸精,他是小狐狸精,每晚都得剥下自己的皮,用婴儿油擦一遍,才能这么美貌。 商王曾经留给周人的好印象,就被这一层一层的流言遮盖了。姬无瑕虽然记得那个驱赶百姓,把自己从尘土中拉起来的商王,但只能悄悄记着,不敢对人言。 周邦同仇敌忾,上下齐心,把备战放到了首位。但天邑商的军队迟迟没打来。是商王消息闭塞,不知道他们反了吗?是朝歌忙着内斗,自己人都杀不过来,懒得杀他们吗?不知道。但一年年的努力向,周邦兴盛了。粮食丰收,士卒勇猛,青铜器的硬度和数量大胜从前。 姬无瑕二十岁时,父亲为他准备了冠礼,冠礼后,他到军中历练。姬无瑕很清楚,战事若起,周邦赢面极小。但不战,他们在商人眼里就永远不是人,是备选人牲。 春三月,没有任何预兆,一支六十人的骑兵小队突破岐山防线,来到西岐城。 这些骑兵每个人都有三匹马,马上挂着干粮、弓、刀,手臂上佩着臂弩。他们身材异常高大,满口雅言,是典型的商人。 他们大大方方地在集市买酒买肉,对周人的敌意视而不见。吃饱喝足后,他们来到周宫的宫门外,递上一块兽面令牌,用蹩脚的西岐话道:“商王有话问周方伯,叫他出来!” 周宫的护卫涌出来,父亲随后而出,说道:“怎么,商王要问罪?” “不错,商王让我问你,这三年怎么不送人牲过来?” 父亲笑道:“人牲吗?天邑商有四百多万口,随便杀几个不就有了?” 骑士们相顾惊愕。这时候,得到消息的百姓们已经拿着武器赶来了。由贵族们组成的精锐步兵也赶来了,就在狭窄的街道上把这六十多人的骑兵包围了。 为首的骑士恍然大悟:“你要造反?” 话音落下,骑士们大笑起来,这个道:“玩玩儿吧,我退役后,有五年没猎人牲了。”那个道:“再抢几个女人!”最终为首的骑士笑道:“别胡闹,咱们就这么多马,猎人牲抢女人,带的走吗?” 他们旁若无人地商量着,仿佛周人已经排好队、绑好手,随他们想奸想杀了。父亲怒不可遏,道:“左军听令!杀了这些商狗!” 姬无瑕立刻挥剑,贵族士兵们听他指挥,举戈对着骑士们。为首的骑士笑吟吟的,从马鞍上拔出刀。刀是百炼钢刀,四尺长,亮如一泓水。他策马上前,沿着青铜戈一路跑过去,边跑边手起刀落。青铜戈整整齐齐地削断,断茬处露出金色。那骑士跑回原位,拖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刀上没有一点儿崩刃。 周邦用半年时间挖矿、冶炼、铸造、打磨的铜戈,在这一刀之下就完了。 “这种刀我们有六十把,方伯可要一战?”骑士道。 西岐武士惊呆了,姬无瑕站在武士们旁边,头皮发麻:刚才那把刀离他只有半尺,只要刀尖往前递半尺,他的脖子就和青铜戈一样断了。 骑士道:“方伯,跟弟兄们走吧?不贡人牲又不是大罪,一颗脑袋就够了。反商要是坐实了,费亚服就打过来了。你知道费亚服怎么对付造反的人吗?” 他的同伴笑嘻嘻道:“费亚服会把男人和老人都抓走,留下女人和几个配种的。没老人教,女人小孩炼不了青铜,也修不了城墙。过十几年,小孩大了,费亚服再来抓一次。再过十几年,再抓一次。这个叫……什么来着?” 另人一道:“可持续发展!” “对对!可持续发展,散养人牲!” 为首的骑士高踞马上,一语不发,含笑看着周邦众人。 士兵们握青铜戈的手发抖了。父亲脸色惨白,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姬无瑕拔剑而前,立刻道:“住口!我周人便是战死也不屈……” 父亲道:“闭嘴!” 姬无瑕茫然闭嘴,看着父亲。父亲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色,像炭火烧尽的灰。他哆嗦着,低声道:“我若……跟你们走,周邦……” 为首的骑士道:“这得看你会不会做人了。钱么你肯定没有。不过周女很漂亮啊!” 姬无瑕道:“你们放肆……” 父亲蹙着眉,一挥手:“来人,把他弄走。” 两个武士按住姬无瑕,将他拖走,关进了屋子里。所以他没有见到父亲怎样请骑士们进门,安排宴会,并让美貌的周女陪他们。 一夜之后,姬无瑕被放出来,父亲已经被带走了。他们周邦上下同心,筹备三年的战事,就这么荒唐地结束了。 天有日月,人有嫡庶。商王就是天的嫡长子,有钢铁、有粮食、有八百方国的臣服。周邦是庶子,什么也没有。这就是秩序,像百炼钢一样坚不可摧。一旦他们想打破这个秩序,就会被锋利的钢刀剥掉皮。 5(没修) 父亲走后,周邦惶恐不安。父亲的姬妾们只知道哭,还是淑子镇定,给朝歌的家人写信。不久后回信送到,信上说天邑商即将秋祭,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祭祀,商王已决定用周方伯作人牲。 周邦大乱,百姓们愁云惨淡,家家门上悬着白布。贵族们为了谁摄政而争吵不休。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刻,姬无瑕被推到了台前。贵族们请求姬无瑕摄政,姬无瑕却有自己的决断。 他是长子,又是周臣,得去把他的父亲、方伯救出来。他立刻和贵族们商议此事,当年商王来周邦,的的确确对姬无瑕不错,没准他念旧情。于是贵族们把周邦仅剩的吉金和海贝搜出来,又选二十名年美貌的周男周女,让姬无瑕带上。淑子写了厚厚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8 一封信,加上自己的一根骨笄给姬无瑕做信物。 姬无瑕带着全周邦的希望,出发去了天邑商。 周邦到天邑商,老话说要走二十日。出西岐三十里便没有驰道,得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姬无瑕带着礼物和他的门客,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冥冥中来自远方的召唤。朝歌,那是他从小就经常听说的城市无数传说围绕着那里发生。奴隶豹变为贵族,王子沦落为战俘,那里似乎是一个可以发生任何奇迹,又能发生任何惨剧的地方。他要去那里救父亲了。 他们在荒野走了十九天,连天邑商的影子都没见到。姬无瑕很怀疑“二十天”的说法。然而到了第十九天傍晚,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条路。 那是一条黄土路,泥里掺了糯米汁,水泼不湿,刀剜不进。路上五条车轨,能供不同宽度的马车行驶。马车到了这种路上,就像木片在水上滑一样快而稳。他们一个傍晚就走了五十里,次日再走时,前面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好,路两边也出现零星的农田和屋舍。 第二十天傍晚,天邑商巍峨的祭台和高大的炼铁坊出现在蓝天下。真是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驰道上开始有各种车驶过,贫苦百姓的牛车、有钱人的青铜轺车,还有贵族朱轮华毂的大车。驰道两旁,刚收割的麦田露着灿金的麦茬,农民衣着整齐,拉着黄牛翻整土地。浇灌的水渠一直修到田埂上。不远的城市没有墙——天邑商经常出兵打别人,修了城墙,阻碍大军出入,很是不划算。 一行人顺利进城,城中百姓衣着华美,脸颊白胖,一副从容的表情。这儿的地面是青砖铺就的,屋子都是盖在地面上的,路上每隔五百步就有陶井盖。他们向人打听,才知道井盖下面是一节套一节的陶管,下雨时,雨水从井盖流进去,沿着陶管排到城外。 姬无瑕惊得直吸气,终于明白为何这里被称为“天邑商”。 天邑商有国宾馆,但姬无瑕没资格住,只能去拜访淑子的二哥殷士奇。淑子在周邦是神明,在朝歌,也只是一个管陶坊的小贵族之女。殷士奇天性洒脱,既不敢杀大哥,又不敢毒侄子,因此日子很落魄,家里只有一座两进院落。姬无瑕去拜访,递上淑子的信,殷士奇看得泪水涟涟,拍案就道:“淑子的儿子就是我儿子!好兄弟,我一定救出你爹!” 姬无瑕目瞪口呆,不明白这辈分是怎样算的,只好微笑。 话虽说得豪壮,殷士奇家还是穷。他和家眷、仆人们东挪西凑,分出五间屋子给姬无瑕,于是周女住两间,周男住两间,姬无瑕独自住一间。 安顿好后,姬无瑕去和殷士奇商议救父亲的事。殷士奇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当天下午就带着姬无瑕去见朋友。 这朋友,姬无瑕满以为就能带自己进宫见商王,哪知道,这人就是一个比殷士奇爵位高点儿得小贵族。于是朋友介绍朋友,朋友再介绍朋友。几天下来,姬无瑕见的人不少,但能通天的,一个也没有。 见商王一面,竟这样难,远超出了姬无瑕和周人们的计划。每见一人,姬无瑕就要陪笑脸、送见面礼。朝歌太富庶了,一份寒酸的见面礼,对周人而言也是一大笔花销。天邑商的人大多傲慢,视外邦为蛮夷,收礼不办事还算好,收礼还要羞辱姬无瑕和殷士奇的也不少。 有一天,一个下大夫宴请朋友,正巧姬无瑕上门拜访,他就让姬无瑕陪宴。侍女袅袅婷婷地端来一盘炙肉,放在姬无瑕面前的食案上。 下大夫笑道:“这是陛下赏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快尝尝!” 姬无瑕蹙着眉,用刀子割下一条肉放进嘴里,一股臭气冲进嗓子眼,他蹙眉瞪着那人。 下大夫拍案大笑:“那是老鼠肉,哈哈哈哈!” 姬无瑕脸红了,按剑而起:“我虽来自周邦,却也是一国公子,曾受商王召见,被陛下画过像的!我带礼物来拜访大夫,大夫却羞辱我,可是待客之礼?” 下大夫有点尴尬,说道:“大家玩玩……” 姬无瑕端着老鼠肉,走到贵族面前,说道:“那请大夫也玩玩吧。” 下大夫不肯吃,姬无瑕便盯着他。其他人上前阻拦,姬无瑕转头四顾:“君子义不受辱,诸位是要过来,也一起玩玩吗?” 其他人不动了,姬无瑕转向下大夫:“大夫若肯帮我,便是周邦恩人。恩人拿小辈取乐,那是无妨的。若不是恩人,还是有来有往的好。” 下大夫道:“我说了不帮你吗?那个……过两天,我家盖房子,有个族叔会过来。他可是在宫里伺候的,我把你引荐给他。” 姬无瑕道:“两日后何时?” “酉、酉时。” “大夫亲自引荐?” “亲自引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向祖神发誓,行了吧?” 姬无瑕退到阶下,拱手道谢,随后回到席上。他的食案上除了老鼠肉,别的什么也没有。而他面色如常,和别人寒暄,一个字也不再提刚才的事。 天邑商的贵族摸不清他的底细,反倒露出敬重之色。 宴会后,殷士奇道:“你可真厉害!有骨气,小弟佩服你啦!”姬无瑕微笑不语。回殷士奇家后,他躲开殷士奇和门客,独自到了无人的地方,用剑在树下掘一个小坑,手指头伸进喉咙,呕出今日吃下的肉。酸液吐出来时,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随后他把呕吐物埋掉,用手帕擦净脸,神色如常地回去了。 他还有事要办,两日后见贵人,得有厚礼。但是他们已经没钱了,连随行的二十名周男周女都送光了。殷士奇给他凑了二十枚海贝,姬无瑕解下佩剑放在海贝上。海贝加宝剑,这见面礼终于够分量了。 两天后,殷士奇借来马车,和姬无瑕打扮起来,去下大夫家。 商人盖房子有一项祭奠礼,要往柱子下埋瓦罐,能保房子稳固、屋主健康。这礼很是隆重,常要宴请宾朋。姬无瑕和殷士奇酉时抵达下大夫家时,街上已停满马车。二人进门,见院落里已摆满食案和席子,厨房里飘来阵阵肉香,侍女们忙忙碌碌。庭院一角挖着大坑,是打好的地基。 下大夫引着姬无瑕和殷士奇走到一位面白无须的男人身边,那人面白无须,满身阴柔气,竟是个阉人。下大夫用雅言嘀嘀咕咕介绍一番,那阉人便道:“真胡闹,我虽然奉命给陛下找人,也不能找个蛮夷吧?” 6(没修) 下大夫道:“不算蛮夷,他们也能冶炼青铜,还讲什么周礼呢!” 姬无瑕低眉顺眼地捧上礼物。海贝、吉金、宝剑堆在匣子礼,那阉人摸了摸,哧笑道:“东西我当然想要,可万一他伺候不好……” 姬无瑕听到伺候二字,心中悚然,想:什么伺候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9 ?怎么伺候?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伺候吧? 殷士奇解下`身上的玉佩,拍在阉人面前,满脸陪笑:“帮帮忙啊,我妹夫的命捏在你手猎了。爷爷,帮帮忙吧!” 阉人细细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旁边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涌到地基旁。那阉人人立刻道:“开始了?”让仆人扶着走过去。 姬无瑕和殷士奇跟过去,只见四四方方的地基周围挤满了人,正东方立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大概是这一家的家主。他笑眯眯地一挥手,一排婢女鱼贯而来,人人捧着一个暗红色陶罐。第四个婢女上来时,人丛中已有议论:“四个?真有钱啊!” 老人面带得色。第五个侍女上来了,然后是第六个、第七个……足足上来九个侍女。亲戚们轰动起来,那主人说道:“犬子在宫内当差,商王亲自赏赐他九朋海贝,我们才能用九个陶罐奠基。”又道:“也得谢谢费亚服!没有他在外征战,抓回来人牲,这陶罐也不好弄来。” 姬无瑕心中悚然:“陶罐和人牲什么关系?” 亲戚们都夸他儿子能干,又夸费亚服骁勇。 姬无瑕脸都变了,人牲对他而言,一直是个黑色的词。他知道人牲送到朝歌会死,但怎么死没想过,他以为只是一刀砍了,黑色的死亡扑面而来,干脆利落。但陶罐……是怎么一种死法? 主人宣布奠基开始,庭院四周的鳄鱼皮鼓咚咚敲起,宾客们瞪大眼睛,呼吸急促,盯着那老头。老头从侍女手上拿起一个陶罐,走到坑边,高高举起,啪一声砸在坑里。碎陶片溅开了,红色液体流了一小滩,露出一只海贝大的拳头从碎陶片下露出来。 姬无瑕明白了陶罐的死法,咬住舌头,没叫出声。 陶罐继续被砸碎,每砸碎一个,周围人便齐声叫好,有时候却骂那卖陶罐的人黑心肠,用六七岁的小孩以次充好。最后三个陶罐,主人给那阉人砸了一个,给族中最年幼的小孩砸了一个,还剩一个,他目光逡巡一圈,却落在姬无瑕身上。 “这位小哥眼生的很,是谁的女婿吗?” 那阉人哈哈笑道:“他?他是一个什么国的公子,来蹭饭的。” 姬无瑕脸色惨白,尽量微笑,保持礼仪。 那主人道:“来者是客,你也沾沾我家的喜气,砸一个,魑魅魍魉不近身!”说着不由分说,就把罐子塞进姬无瑕手里。 周围的商人热情洋溢,笑着看姬无瑕。那阉人也心情很好地道:“快砸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姬无瑕捧着陶罐,心跳剧烈。陶罐被婢女捧得久了,有了体温,陶罐内是一具小尸体。 他带走了周邦最后的吉金和海贝,把最美丽的周男周女当礼物送人,象征贵族身份的佩剑也送人了。三十六万周人和母亲都在等他带回父亲。 姬无瑕闭上眼,举起陶罐,砸了下去。陶罐摔在坑里,发出多汁水果砸在岩石上的沉闷声音。瓦罐碎成六片,血水崩流而出,一个血糊糊的小东西歪在血里。血液特有的腥味飞散开,姬无瑕吸了一口,眼前发黑。 四周的商人轰然叫好,殷士奇一拍姬无瑕的肩,满脸赞许:“看不出来呀!像商朝歌儿郎!”姬无瑕脸孔苍白,无法笑,也无法回应。 周围又开始敲鼓吹笙,人们回到座位上吃肉喝酒。姬无瑕木偶似的被殷士奇拉到阉人身边。阉人也很高兴:“好好好,像我们朝歌儿郎,这忙我帮了。三日后,宫里派车接你,你进宫侍寝就行了。” 姬无瑕魂魄归位,缓缓道:“……侍寝?” 阉人道:“对呀——你知道男人之间怎么睡吧?就是把那话儿捅进屁眼里。” 他说得一派自然,周围人也面不改色,殷士奇也不以为意,笑道:“哈哈,他们周人脸嫩!来,我给大人斟酒!” 阉人喝了殷士奇斟的酒,盯着姬无瑕:“怎么,你是不愿意?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朝歌儿郎不敢去,能轮到你吗?你想见陛下,只有这个法子。” 姬无瑕笑了笑,这一回他说不出“义不受辱”的话了。陶罐都砸了,他只能说:“小子愿意……只要能救家父,小子什么都愿意。” 殷士奇殷勤地给阉人切肉。阉人连吃带喝,十分满意。 这事算成了。 回去的路,姬无瑕忘了是怎么走的,只记得殷士奇让他走,他就走,让他上车,他就上车。到了车上,他忽然蜷起身体,打摆子似的一阵颤抖。 殷士奇拍拍他的背:“唉,出门在外就是要看人脸色的。你也别怕,这事儿嘛男人都会。陛下那容貌,多销魂哪!” 姬无瑕看着车外的道路,道路映着月光,青幽幽的,像通往黄泉。姬无瑕打个寒战,头清醒了,问殷士奇:“他刚才说朝歌儿郎不敢去……为什么不敢去?” 殷士奇道:“嗨,费亚服爱吃醋,陛下找男宠,他就把男宠杀了。不过没事,他去东夷了,没三个月回不来。你睡一夜就走,惹不到他。” 姬无瑕呆住了,仰头看着月亮,想:“怎么会是这样啊……” 回到殷士奇家,姬无瑕立刻冲向厨房,打了一桶水,去后院洗手。他把手洗得脱了一层皮,才觉得手上腥味变淡。回去后,他和门客们说了事情得结果,门客都傻眼了。 末了,青箬道:“那个……公子,你……会吗?” 姬无瑕道:“不用很会,躺着就行……吧?” 青箬道:“要不请一个懂行的……教教公子?” 姬无瑕道:“咱们还有钱吗?” 青箬沉默了。姬无瑕无限心烦,把门客们都赶走了。然后,他偷偷摸摸地钻进被子里,脱下裤子,用手指戳戳屁股。 那地方紧揪揪的,有许多褶皱,肤质竟很嫩。姬无瑕牙一咬心一横,手指往里戳,才进一个指节就疼得浑身冒汗。 他放弃了,趴在枕上,失魂落魄地想:“这么疼,谁会愿意啊!陛下怎么……能做这种事!” 不管姬无瑕愿不愿意,约定进宫的日子到了。傍晚,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来到殷士奇家门外,那阉人亲自来叫姬无瑕。 姬无瑕带着一个小荷包,大义凛然地和门客们告别,坐上马车。车盖上垂着灰布,令人看不清车内人。这让姬无瑕安心不少。他翻看着小荷包里的东西:金疮药、油膏、沸水煮过的手帕,都是保命的。 那阉人在车外道:“到了宫里,也别紧张,陛下不发脾气时很好说话。” 姬无瑕心道:“发脾气就打人,对吗?” 阉人道:“一切听话。” 姬无瑕心道:“敢不听吗?” 阉人再道:“你爹的事,慢慢跟陛下说。陛下既然肯见你,就一定会帮你的。” 姬无瑕愣了,心里亮起光芒。 7 王宫到了,马车驶进一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0 个偏僻的小门,随即姬无瑕下车,跟着阉人往里走。商宫高大巍峨,朱红柱子,雪白墙壁,屋顶陶瓦如鳞,在夕阳下散发黑沉沉的阴气。他们进了三道门,每一道都要搜身。第一道时姬无瑕的小荷包就被搜走了。他欲哭无泪,想:“我洗澡时,再向宫女要点油吧。” 他正想着,阉人止步了。前方是一座精巧秀丽的宫殿,白璧丹槛,梁上画着玄鸟和太阳的图案。墙上镶着大块玻璃,玻璃后垂着淡绿纱帐,烛火光芒被染绿了,透出玻璃。殿前写着“春华殿”三字,阉人道:“进去吧,陛下就在里面。” 姬无瑕收摄心神,在门外脱下鞋子,走进殿中。 他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样子,但再见面时,还是愣了。 春华殿内绿帐垂落,灯辉莹莹,铺着细密苇席的地上坐着一个美丽青年。他穿着没有漂染的宽松绤布袍,除此之外再无余饰,黑瀑布般的头发垂到席上,衬得面孔更白,嘴唇更红。他显而易见地老了,尽管不见皱纹白发,但他的神态和气息,都变得颓废衰朽了。 他对着姬无瑕一笑,态度和当年:“过来,来孤身边坐。” 姬无瑕一晃神,很想像小时候一样走过去,满怀着对方将自己从尘埃中拉出来的感激。但他肩负使命,必须谨慎。 于是,他走到商王身边,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 商王笑道:“那么客气做什么?不认识孤了吗?” 姬无瑕道:“回陛下,陛下英姿,臣不敢一日或忘。” “坐过来――” 姬无瑕往前爬行两步。 商王蹙起眉,拉住姬无瑕的胳膊,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姬无瑕一头撞进了温暖、芬芳的薄麻布上,麻布下是商王的身体。他脸红了,不敢抬头,只看着商王的脚。 商王是盘腿坐的,袍摆遮住半个脚掌,五个微微蜷缩的脚趾和一抹脚背露出来。脚很白,指甲修剪整齐,泛着玉石光泽。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被盯着,那大脚趾翘了一下,然后整只脚伸出袍摆,连着一截皎洁的小腿,往前伸,伸,伸到姬无瑕的两腿间了。 姬无瑕只觉裆下被蹭了一下,然后又一下,轻重适宜,他头皮都麻了,那地方很快胀起来。 “长大了,嗯?”商王一边用脚揉他,一边很和气地问,也不知是说姬无瑕长大了,还是“小姬无瑕”长大了。 姬无瑕满脸涨红,没法回答,转而道:“回陛下,臣此次来朝歌,是想替家父……求情!” 商王“嗯”一声,一边用脚揉他,一边用手摸他的背。摸得很风月,仿佛指甲尖长出了羽毛,羽毛刺透皮肉,直接挠在了心尖上。摸一下,心尖就酥一下。商王的手脚都这样忙碌,说起话却一丝不乱:“你爹的事,不好办。祭祀不是孤一人说了算。抬起头。” 姬无瑕刚抬头,商王就在姬无瑕脸上亲一口,把姬无瑕亲愣了。 商王微微一笑,黑中带着墨蓝的眼珠子向下一转,是个很温柔的表情。可嘴里的话一点不温柔:“天邑商今春雨水少,祭祀必须用方伯。” 姬无瑕急了:“陛下,周邦是天邑商的西方屏障,一直抵御着羌方。若家父被抓,周邦乱成一团,羌方小部落必然联合起兵吞并周邦。那时陛下的西面就不是肱骨之臣,而是虎狼之敌了。况且陛下用方伯祭祀,其它方伯知道,也会恐惧不安的!” 他说话时,商王把脚移到他腰上,脚趾头夹住腰带,一拉,同心结松开了,袍子前襟宽宽地垂落;然商王把他抱到怀里坐着,手伸进袍子里,解着他的裤带。 姬无瑕一下就说不下去了。商王没在听,商王在亵玩他。 裤子被脱下了,那手在姬无瑕的臀上一摸,笑道:“好滑呀。” 姬无瑕热血上头,怒惧交迸。他干脆拢住衣襟,往后一撤,仿佛不给钱不让嫖的妓女一般,义正辞严地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家父?” 商王的手悬在半空,愣了愣,笑道:“你开价?” 姬无瑕声音打颤:“请陛下放了家父吧,周邦愿献三百斤铜矿,十座城……” “天邑商不缺铜矿和土地。” “那……”姬无瑕语塞了 商王笑起来,上身倾向姬无瑕,语气充满诱惑:“不如这样,让你爹死。你陪孤一夜,孤支持你做周方伯。不光做周方伯,西边的那些小方国也归你管,如何?” 姬无瑕气得把衣襟拢得更紧。他不像是讲规矩的妓女了,而是像一个贞洁处`女,倘若对方敢进犯,他就敢撞死在旁边的柱子上。 “非救你爹?”商王问。 “他是父亲,也是方伯。臣于孝于忠都该救!” “他对你又不好。” “那也是君父!再说,家父没有对臣不好。” 商王又笑起来,那神情仿佛是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傻子,又稀奇又同情:“你是要忠孝两全了?” “正是。” “那好,孤给你指条明路。你回周邦,召告百姓,说孤白睡了你,还不放你爹。你要彻底倒向羌方。等羌方伯来结盟,你提前埋伏下刀斧手,把他绑了,送来朝歌换你爹。” “那……那岂非不义?” “你又要忠,又要孝,又要义……”商王笑得慈爱,仿佛关心傻子,“天下哪有三全其美的事?” 姬无瑕不觉放松了攥着衣襟的手。贞洁处`女的爹要死了,强盗非要强抢她,抢了还不一定救她爹。她真是无路可走无法可想了,只能跟强盗讨价还价:“是方伯就行吗?” 商王面露警觉:“你想干嘛?” “臣回周邦嗣位,当上方伯,再来天邑商代替父亲如何?” 商王眼睛睁大了,那眼睛本来就大,又睁得更大,黑中带蓝的,仿佛两轮黑月亮。他手在周围地上寻摸一阵,从背后摸出一根镶着象牙、深褐油润的云杉木棍。那木棍带着风响朝姬无瑕挥来。姬无瑕小时候就挨过对方的打,此时早有顺被,把身体往地上一缩,两手抱头,袒露出脊背准备让君王泻火。 木棍没落在他背上,落在他身边了。商王攥着棍子,气得直喘:“姬无瑕!孤好心好意饶你一命,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不是以为,孤会怜你是个孝子,就饶你一命?呵,你想得美!” 姬无瑕十分委屈,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臣不求陛下饶命,只求陛下允臣代父。臣一定好好服侍陛下。” 商王气道:“好好好,你不怕死是吧?去吧,不用回周邦,直接去太史寮,让巫师剁了你!” 姬无瑕大喜,深深叩首:“臣谢陛下!陛下大恩,周邦必铭记在心。那臣……” “滚!” 姬无瑕站起身,想要捡腰带,商王用木棍挑起腰带,扔到背后。姬无瑕没法捡了,满脸涨红,手提着裤子。 商王:“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1 走啊?死都不怕,还怕丢人?” 周礼说,君子死,也得衣冠端正的死。但商王不讲理,他怕一反驳,商王就要收回成命。姬无瑕是庶子,庶子一条命,换回父亲的命,还能省下三百斤铜矿、十座城,堪称死得划算。他都如此划算了,只能丢一丢脸,提着裤子出去了。到了外面,他找一根柳条凑合着系上就好。 于是,姬无瑕跪倒在地,对着商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膝行着往后退,就要退出春华殿了,商王又道:“回来!” 姬无瑕停下,颇为紧张:“陛下?” 商王用木棍指着姬无瑕:“你如此不惜命,对得起孤吗?” 姬无瑕很纳闷,他是父母生,周人养,师长教的,不惜命怎地就对不起商王了?但商王权势滔天,他说对不起他,那就当对不起他吧。 商王眼珠一转,脸上忽而露出一种阴森神气:“你想死是吗?不如这么办,你来给孤做男宠,做够三个月,等费玄回来,让他一刀杀了你,好不好呀?” “那臣父……” “孤试着救,太史寮的老骨头很难缠,没有方伯换,他们不一定同意。”商王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服侍得好,孤救你爹也会卖力。要是三个月后,孤舍不得你死,就叫费玄不杀你,你看如何?” 8 什么叫服侍得好,卖力又是怎么个卖力法?这承诺虚无缥缈,太令人心慌了。 商王道:“不同意就滚蛋。” “臣……臣……” 要么陷害羌方伯,令周邦日后都孤立无援,要么赌一赌商王口的诺言。两条路哪一条才对?他不能走错,若错了,整个周邦都会跟着走进沼泽。良久后,姬无瑕开口了:“怎样才算服侍得好?臣于此道没经验,还请陛下找一人教臣,臣必定好好学。” 商王又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因傻子傻得离谱,他都震惊了:“服侍得好就是……就是……对孤言听计从,温柔体贴,床上风骚床下矜持,这还要学?” 姬无瑕道:“臣太笨了,若不学,恐怕陛下不满意。” 商王一挥手:“不用学,用心就行!” 这又是不讲理了,倘如服侍不好,商王便能说他“不用心”,简直是诛心之语了。他扛着整个周邦,怎敢不用心? 商王从床上站起来,拄着那根云山木棍朝外走,边走边道:“都被你气软了!你住在春华殿住着,自己用用心,孤有兴致了再来。” 姬无瑕道:“臣能见见家父吗?” 商王已到外间了,背对姬无瑕:“不能。” 姬无瑕不敢多话,只好恭送商王,在春华殿外的走廊上跪别。商王一身没有花纹的绤布袍,左右两排侍从,侍从的衣服都比商王华丽。夕阳正西下,风吹着,商王的袍子古荡起来,被风吹出半透光的质感,两条腿的形状隐隐露出来了。袍子下摆是一双颜色柔和的绫鞋,样式娇气,看着比寻常男子的鞋小。走路时,他左脚迈步快,右脚迈步慢,右脚迈步时,那木棍就点在右边,帮他支撑身体,仿佛是右脚使不上力。 姬无瑕后知后觉地想:“那棍子不是用来打我的,而是……他的拐杖?” 六年不见,商王不仅老了,还瘸了?姬无瑕悚然。 商王出口成宪,他要姬无瑕住春华殿,当天傍晚,春华殿便添置了案、灯、书架等物。姬无瑕吃过晚膳洗完澡,躺在陌生的宫殿里,心里十分慌张。他总觉得商王有事瞒着他,六年前为何不许他提狼神呢?今日为何又恨他不惜命?他推测除了许许多多的情形,每一种都说不通。他无可奈何,只有睡去。 次日一早,姬无瑕先向宫女讨来纸笔,写一封给门客报平安的信,托人送出宫;然后就按照商王的吩咐,开始“用心”了。他先翻书架,书架上没有男欢男爱的书,连男`欢女`爱的也没有。他只有自己列计划,把自己能想到的服侍男人之法都列出来。 要会姿态美、笑容美、会撒娇、会歌舞、腰得软且有力、心得贤惠大方、无论何时都要听话。姬无瑕写满一张纸,自己看看,感觉这像妓女的计划,不像公子的计划。他有点烦,把计划记死在心里,纸团成团烧了。 第一天,他对着水鉴练习笑容,练得腮帮子都酸了。 第二天,他学着下腰,摔了十多下,胯骨都摔青了。 第三天,他关上门,偷偷练习撒娇,恶心得自己不想吃饭。 到了第四天,他复习前三天的内容,是腮帮子又酸、胯骨又疼、胃里又恶心。不料到了傍晚,商王竟来了。 先是外面脚步乱响,随即宫女们齐齐道:“恭迎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木棍点地声混合着左脚重、右脚轻的脚步声进来了。姬无瑕立刻在殿中下跪行礼。 商王走过来,停在姬无瑕面前。一块带着香气、光泽美丽的袍垂落在眼前,姬无瑕仰起头,看着商王。 商王今日打扮了,戴着白鹿皮弁,佩着青铜保健,穿着刺绣金乌纹的白跑。他还是那么美丽,仿佛君临人间的月亮,眼中黑中带蓝,嘴唇丰润带翘。他就那么俯视姬无瑕,和很多年前把姬无瑕从尘埃中拉起来时的神态一样:“这几天用心了吗?” “用、用心了!”姬无瑕连忙跪直,展示自己苦练一天半的笑容。 商王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扑哧一笑:“脸抽筋了?”这一笑,那丰润的红唇向两边翘起,露出一痕白牙。笑容如同平湖上一圈水波,给水面平添了好多风情,但才一漾开,立刻收住,只留一点笑的余韵。 姬无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突然低下头,心里又慌又难过。原来勾`引男人是要商王这种笑法,他全错了。 商王手指用力,逼着姬无瑕抬头:“怎么对孤爱答不理,不想用心服侍孤吗?” “臣用心的,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商王就笑起来,道:“孤今日去太史寮了,你爹精神挺好,还养胖了。” 姬无瑕的心咚咚跳起来,商王没耍他,商王的确是在救他爹了。他满怀感激地笑了一笑,商王立刻道:“哎,这才对,知恩图报才是好孩子。”又凑近姬无瑕的耳朵,吐气如兰:“去洗洗,一会儿来侍寝。” 宫女走进门,引着姬无瑕去清洗了。洗澡的地方没有油膏,姬无瑕也不好意思向宫女讨要,只能往那里多涂温水。洗完后,他穿上宫女备好的素袍,回到春华殿内。春华殿空荡荡的,枝形灯火焰摇曳,把殿中那张床匀染成暧昧的颜色。 商王也去洗了吗? 姬无瑕坐在床上,默默等着,好像死囚等着那一刀,又像新妇等着良人。他左顾右盼,打量枕、席、灯、帐。这里他已经睡了三天,但是今天忽然留神起来,想记住摆设的细节。 木杖点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2 地的声音响起了,姬无瑕立刻站起身,就见商王从外面进来了。商王也刚洗过,像一轮水淋淋的月亮,在夜初上时升起来,升到姬无瑕身边了。满殿的灯辉,不是照亮了君王,而是被君王照亮了。 商王就那么赤着脚,头发滴着水,走到姬无瑕身边了。 “陛下……”姬无瑕在袍子上蹭手汗,低着头,简直不敢看对方。 商王很随意地坐在床上,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盒子打开,里面是用剩的半盒白色膏脂。商王挑起一撮,嗅了嗅,抹在手上。姬无瑕就看着那手。那右手掌心有一道白,姬无瑕看了好几次,才看清楚那是一道陈年伤疤。 仿佛是意识到姬无瑕在看自己的手,商王摊开手掌,把那道伤疤展示给姬无瑕:“六年前你要自刎,孤抓住了剑,留下这倒疤,你还记得吗?” 姬无瑕心里闪电般刺痛了一下,刺痛过后,又酸又胀。他低着头道:“记得。” 商王又道:“孤对别人如何,姑且不论,对你一直是很好的。你要报答孤,知不知道?” 姬无瑕连连点头:“知道。” 商王拉住姬无瑕的手,一用力,就把姬无瑕拉到怀里了。二人倒在床上,四目相对,距离极近。商王的眼睛太美了,像慑人魂魄的月亮阴影,姬无瑕不敢看,目光下移。往下移却看到菱角一般的嘴唇。那嘴唇红彤彤,湿漉漉,唇肉丰满细致。这嘴唇会像菱角一样,一咬就滋味甘美吗? 商王很诱人地笑了一下,把嘴唇贴到了姬无瑕的嘴上。 那嘴唇真是甜的! 9 姬无瑕浑身僵硬,连腿间那物都硬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呢?他苦练四天的东西毫无用处,眼下的情况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商王开启唇瓣,把姬无瑕的下嘴皮子含进嘴里,扯一下,发出腻人的“啵”一声。这一声让姬无瑕全身都羞红了。 商王松开他,笑了:“只是亲个嘴,怎么锁骨都红了?” 姬无瑕道:“臣不知……” 商王道:“会舔吗?” 姬无瑕颤抖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商王的唇。 商王哈哈大笑,按着姬无瑕的头,把他按到腰间,然后解开腰带。素袍散落了,两条雪白的大腿袒露,腿间竖着直挺挺的一根肉棒。 那肉棒是深褐色的,笔直粗长,前端颜色深红,形如香覃,湿漉漉的,柱身环绕着勃勃跳动的青筋。这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 商王道:“舔。” 姬无瑕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吐出舌头舔了一下。这东西表皮很滑,一股淡淡的肥皂味。他这一舔,商王就哈哈笑起来,笑得肉棒乱颤:“含着呀!你用心了吗?” 姬无瑕便把那东西含进去。那东西的形状不适合含在嘴里,太粗太长了,几乎要捅进喉咙里。姬无瑕一含住就想到应该吞吐,于是他上下动着头,让肉棒嘴里出出入入。 商王叹气:“无瑕,你……” 姬无瑕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含着那东西,抬起眼睛,露出求教的眼神。 这一眼看过去,不知怎地,商王眸色一下深了,半坐起身,嗓音沙哑:“你真不会?一点都不会?” 姬无瑕羞愧之极:“臣会用心学。” 商王静默片刻,忽地笑起来:“躺着,孤教你。” 姬无瑕听话地在床上躺好。商王坐起来,一双手放在他腰际,但并不解腰带,而是往下移,隔着袍子抚摸他。素袍是丝制的,极光滑,摩擦着身体舒服异常。这双手从腰抚摸到小膝盖、摸到脚踝,然后稍稍加力,又摸回来。这一次,素袍随着抚摸被推上去了。姬无瑕感到自己一寸寸地裸露,不由心里发紧。 终于素袍推到腰上,阳物暴露了。商王头下脚上的趴到姬无瑕腿间,一张口就含住了。 姬无瑕瞬间颤了颤。口腔真热,真滑,有股子吸力。商王在吃他,吃得发出了“卟卟”声。他的前端已被吃到喉咙里,软肉挤着他,津液润着他,他仿佛要死了,眼睛瞪着帐顶。床笫之事竟是这样快活吗? 商王吐出他,哑声道:“也给孤舔啊……” 姬无瑕反应过来,去抱商王的腿。商王两腿赤条条的,屁股浑圆挺翘,看着是小小的一个屁股,姬无瑕手掌按上去,就陷进柔软的肉里了。姬无瑕被这触感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把脸凑到腿根,含住对方的器官。 两个人这样紧抱着,含住彼此,仿佛一个长了四条腿的怪物。快感一波一波地袭来了,姬无瑕忍不住想报答对方,于是全神贯注地吃。他一卖力,商王也卖力,快感就更强了。这般几个来回下来,姬无瑕理智全消,只顾把那东西往喉咙深处吞,仿佛快感不是从自己阳物传来的的,而是从嘴里的阳物传来的。 这情形让人生出了微妙的竞争心。姬无瑕打定主意不能比商王射的早,他不停胡思乱想分散心神,忍得腰都酸了。忽然商王头一动,把他含进喉咙深处了。前端突然触到一块软肉,这是什么呢?姬无瑕突然想到,这是长大口时,喉咙伸出垂下的那一小块钟锤般的肉。这软肉带来的快感很强,姬无瑕再也忍不住了,腰肢陡然一颤,五官皱紧,射了出来。射的时候他张开了嘴,商王便自行往他嘴里乱捅。 他射过之后,浑身瘫软,脊背上汗湿一片。商王得意又沙哑地一笑,仿佛赢了竞争的雄鹿,示威般一挺下`身:“孤还没射。” 那东西湿漉漉、硬邦邦挺在空气里,真是委屈到了极点。姬无瑕立刻含住吞吐,以图补救。他才补救了两三下,商王就抽动着射进姬无瑕喉咙里了。 精液又黏又腥,扎得舌头发麻。他立刻探到床沿,把精液吐到地上,咳嗽得脸红脖子粗。咳嗽完,他忽想:商王没……没吐他的精液…… 他几乎惊了,一擦嘴,支撑着身体看商王。商王素袍敞开躺在那儿,胸膛小腹都裸露着,汗津津的,脸颊绯红,嘴唇旁白站着一点白浊。姬无瑕脸红透了,一指嘴角,期期艾艾:“陛下……那个……” 商王用食指一抹,吮进了嘴里,笑道:“很浓啊。” 姬无瑕血液都热了,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他到底是个男人,一位大美人毫不在意地吃下他的精液,他心情波动得很厉害。但他不敢波动,更不敢开口,把这波动坐实。 商王视他如男宠,他也只能视商王如嫖客。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商王唤宫女进来送漱口水,顺便清理姬无瑕吐在地上的精液。宫女散去后,商王拍拍枕头,疲惫地道:“来这儿睡。” 姬无瑕躺倒商王身边,睁大眼睛,偷看商王的脸。商王是闭着眼的,眉睫乌浓,鼻梁挺拔,嘴唇丰润嫣红。这张脸真是美,难怪有人愿意做他的男宠,被费亚服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3 杀。 商王搂住姬无瑕,眼也不睁:“看孤作甚?” 姬无瑕道:“臣今日服侍得如何?陛下觉得何处该改进,何处该发扬?” 商王哈哈笑起来,粉红的舌头在白牙里颤动,像嫩花蕊。那花蕊摇曳起来,吐出人言:“你笨得孤都没敢让你服侍,你还敢问如何?” 姬无瑕急了:“此事总该循序渐进,怎有人一生下来就很、很擅长的?” 商王道:“孤一生下来就很、很擅长。” 商王牙尖嘴利,还学姬无瑕打磕巴。姬无瑕实在说不赢,闷着头不吭声了。商王摸摸姬无瑕的后脑勺,声音温柔下来:“好了,陪孤睡一觉,孤明日再去太史寮给你爹想法子,好不好?” 商王耍赖,姬无瑕总不能把对方打一顿,只能温柔听话地躺下去,陪商王睡觉了。 这天之后,商王便常常来临幸姬无瑕。多半是用手或嘴,从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姬无瑕问商王,商王大眼珠子一翻,翻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媚眼:“你太笨了,孤不放心,所以不干那一步。” 姬无瑕已然十分地勤学苦练了,但商王仍旧嫌他笨。他也气闷,自己规规矩矩的一个公子,哪能和商王一样经验丰富,手段高明呢? 他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每次侍寝之后,都催问救父亲的进度。终于有一天,商王疲倦地躺在他身边,叹道:“行啦,催命似的。明日去太史寮接你爹吧。” 姬无瑕惊呆了。好消息太重大,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商王眯起眼睛,凝视姬无瑕,说道:“孤为你得罪了不少人。” 姬无瑕立刻道:“是,臣谢陛下恩典。臣一定用心服侍陛下。” 商王淡淡道:“你哪有用心过。” 姬无瑕道:“臣有的!” 商王便伸出食指,在姬无瑕的左边胸膛轻轻一点,说道:“这里用吗?” 姬无瑕一下就愣了,身体颤抖起来,不敢答话了。他能怎么回答呢?他最好不要答,连在自己的心里都不要答。 商王叹道:“你是不是觉得孤脾气不好,说话难听?” 姬无瑕绝不正面交锋,反进谏:“陛下自知脾气不好,便该改过。” 商王道:“烦,改不动。” “为何烦?” “喜欢你,你又不喜欢我,所以烦。” 10 姬无瑕牙关震颤一下,迅速垂下眼皮,不说话了。商王的话是不能信的,他从前不知有过多少男宠,又不知对多少男宠说过这话了。单说费亚服,此刻正在东夷尸山血海地打仗,而商王躺在柔软的褥子上,对认识没多久的自己说这话。这就很没有良心了。 商王叹道:“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孤吗?” 姬无瑕把涌到喉咙口的那句“不是”咽下去,十分恭谨地回答:“陛下要臣服侍,臣会好好服侍。陛下要其它,臣愚笨,做不来。” 商王怒了:“为何做不来?” 姬无瑕直视商王,慢慢道:“臣子之心,君王须以德行来换。” 商王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抓起床边的手杖就要挥向姬无瑕。姬无瑕一动不动地站着,不低头也不躲闪。那木棍擦着姬无瑕的肩膀,落在了床上,“砰”地一响:“你说孤无德?” “臣不敢。” “你不敢……这天下有你不敢的事吗?”商王一手按着肚子,脸都白了,“你……你滚!” 姬无瑕抱起衣服,滚出去了。外面秋风萧萧,他冷得站不住,就和侍卫们挤一个屋子住了一晚。 第二天,姬无瑕精神振奋地穿戴整齐,出宫去太史寮了。路上,他有些担心自己这样惹怒商王,商王会不会反悔,重新把父亲抓起来。幸好在太史寮外,姬无瑕看见了殷士奇和一干门客。众人看见姬无瑕,都颇为激动。青箬跑过来,对着姬无瑕单膝跪下,虎目泛红:“公子,你……你没事吧?” 姬无瑕脸红了红,知道自己虽然救出了父亲,但是救人的手段,实在与礼相悖。他轻描淡写地道:“无事。”便走过去和其他人寒暄。 周邦门客们神色复杂,都是想问又怕姬无瑕难过的样子。殷士奇却十分洒脱,直接问道:“老弟,这一个月爽翻了吧?” 姬无瑕干笑而已。殷士奇仗义热情,只是有时太热情了些,令姬无瑕无言以对。殷士奇又道:“陛下什么时候放你?费亚服还剩两个月就回来了,你留神哪。” 姬无瑕道:“这得听陛下的……” 话音未落,太史寮朱红的大门打开了,周方伯一身素衣,白发披散,被小吏搀扶着走出来了。 门客们一拥而上,扶住周方伯,“方伯”、“邦君”叫个不停。姬无瑕站在阶下,看着父亲又见苍老的脸,百感交集。他一撩袍摆,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父亲平安归来,周邦之幸,姬家之幸。” 父亲也眼眶红了,上前扶起姬无瑕,上上下下把姬无瑕摸了一遍,说了很多罕见的夸奖的话。众人簇拥着父亲坐上车,回到了殷士奇家。殷士奇家早已张灯结彩,备好盛宴了。父亲到来,殷士奇的家人也振奋之际,妹夫、姑丈叫得亲。一番热闹后,父亲终于回到房中,可以和姬无瑕单独说话了。 父亲坐着,姬无瑕站着。父亲道:“你是如何把为父赎出来的?铜矿和土地?” 姬无瑕红着脸,摇摇头:“儿臣要留在朝歌……” “做人质?” “做男宠。” “男……男……”父亲脸白了,几次说不出那个词,末了道,“陛下日后有了新欢,会放你归国吗?” 姬无瑕不想让父亲担心,便笑道:“也许会把儿臣留在宫里,直到老死吧。” 父子二人相对沉默了,幸好殷士奇捧着袋子干果进来,呱哒呱哒说起话来,说哪种干果给妹妹,哪种干果给外甥。姬无瑕趁机走出屋子,逃离了那死一般的尴尬。 父亲在殷士奇家修养,殷士奇拿出一笔钱,让姬无瑕带着门客们上街买东西带回周邦。姬无瑕便带着门客们走了。 一路上,门客们欢声笑语,仿佛是刻意躲避尴尬现状。 他们先去集市,集市上陶器、铁器、药材、牛马、奴隶数不胜数,肥皂、白纸和玻璃三样东西也极便宜,真不愧是天邑商。门客们对一海贝一张的白纸、三海贝一块的肥皂垂涎欲滴,可惜钱不多,不敢乱花,众人规规矩矩地去买干粮药材了。 又路过百工区,这儿人来人往,竟无守卫。众周人在外面徘徊着,心痒难耐,想进去偷窥一二。有个工匠出身的门客急脾气,抬脚就往里走,青箬急道:“不许去!公子,这地方敏感,若去了,只怕那昏君要恼您。” 姬无瑕听到“昏君”二字,顿觉刺耳。那工匠出身的门课道:“得了吧,你没胆你别去!我一定要去,哪怕看到一丁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4 点儿,咱周邦就不一样了。” 众人都看着姬无瑕,姬无瑕的心怦怦跳。百工区就在眼前,里面有青铜、钢铁、白纸的秘密。这里到处是天邑商的百姓和小贵族,他们带着海贝进来订做铜器铁器,根本没人拦着。那他应该也能进吧? 姬无瑕一咬牙:“去看看!” 一行人跟着姬无瑕进去了。这里遍布不同的作坊,工匠和百姓在怪兽般的巨大建筑物件来来去去。青铜作坊、炼铁坊、瓷窑三处都耸立着大烟囱,犹如怪兽指向天际的长鼻子。他们先去炼铜坊,众门客把风,工匠出身的门课和剑术最好的青箬跟着姬无瑕进去。 一进作坊,热浪滚滚,工匠们精赤着脊梁,分工井然地运送着巨大铜锭、木炭、铁模。巨大的冶炼炉底部分布着进风口,每个进风口都有皮囊风箱,靠人力或者牛拉扯着鼓风。窑炉里的火焰蓝中裹橘,鬼魅之极。 一个工匠满头大汗地三人:“出去!” 姬无瑕退到门边,厚着脸皮不出去。那工匠也不管,吆喝一声:“开炉”,便有六个工匠分成两排,拿着长勾挑开窑炉的门。窑炉的门很大,几乎能放进一辆马车。门内放置铜锭的坩埚的确和马车般大了,众人合力把坩埚拉出,放到炉边的轨道上。轨道尽头摆放着铸鼎的铁范,坩埚滑动到铁范前,一个老工匠熟练地一钩一挑,亮红色的铜水就流出来了。 二门客目不转睛地看,嘴巴微张,仿佛受了极大震撼。 工匠们又来赶人,三人只能退走。一出门,工匠出身的门客就颤巍巍吐出一口气:“那窑炉的腰往里收,不像咱们的炉,腰直。这么能提高温度吗?” 姬无瑕不懂炼铜,此人便自言自语了一阵,忽又兴奋起来:“公子,咱们去炼铁坊看看吧!” 青箬道:“你疯了,真要连累公子吗?” 那人道:“不用进去,在外面看看烟囱和炉渣。公子,要是周邦也有钢刀,咱还进贡个鸟的人牲!” 姬无瑕心一动:“走,看!” 这一次却不太顺利。炼铁坊的烟囱明明在眼前,路却曲里拐弯。三人已走到百工区深处,这儿只有工匠,工匠们都奇怪地看着三人。到了一处岔路口,一条路散发着浓烈腥味,一条路没有腥味。三人走了没腥味的路,尽头却是瓷窑。三人退回来,打算再走有腥味的路,谁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熟人。 那熟人,是商王身边的侍卫。 11 侍卫惊讶:“公子怎么在这里?” 姬无瑕道:“我们迷路了。” 侍卫道:“要出去吗?往东走出去。” 姬无瑕连声道谢,带着二人一路往东,走出百工区,和其他人回合了。恰逢天色已晚,姬无瑕回殷士奇家拜别父亲。父子见面,又是无话。然后几个门客便送姬无瑕回宫。路上,青箬忽道:“那人会不会告诉商王?” 姬无瑕不由心一紧,心里浮现出商王恼怒嫌弃的眼神。这眼神冻住了他的血液,让他走路都有点乏力了。他转念一想:“我为何要怕?爹已经就出来了,反正我也只能活几个月,怕他做什么?”虽如此想,心里仍是怕。 临到王宫,姬无瑕和门客们话别,青箬忽道:“公子,那费亚服真会杀你吗?” 姬无瑕也没谱,笑道:“不知道。” 青箬道:“那臣留在朝歌吧,若公子有难,得有人扶柩还乡。” 姬无瑕诧异:“你不走?” 青箬正色道:“我本市井无赖,靠公子才能吃饱穿暖,习得周礼。朝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臣留在这儿,兴许能帮上忙。” 姬无瑕大为感动,摸遍全身,却没有一样值钱的物件。青箬笑道:“公子不必赏赐,臣会有地方吃住的。公子人在宫里,当万事小心。” 姬无瑕整肃衣冠,对着青箬一揖。青箬也肃然还礼。 二人揖别后,姬无瑕这才回宫。此时天已黑透了,姬无瑕蹑手蹑脚地往春华殿走,怕商王在里面。幸而商王不在。姬无瑕顺利回到春华殿,换了衣服,长长松一口气。 这时候,忽然门外一阵喧哗,随即一名侍卫高声道:“公子,陛下有口谕来,快开门听着。” 姬无瑕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打开门,果然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铠甲鲜明、面容冷峻的侍卫。那侍卫让姬无瑕跪下,便用严厉的口吻道:“陛下让我问你,你今日带人去百工区了吗?” 撒谎无用,姬无瑕便一五一十招供了,但他一口咬定说只是好奇。 那侍卫模仿着商王发怒的样子,厉声道:“那是什么地方,能乱闯吗!” 姬无瑕跪伏在地,心里十分难受,不单是恐惧,还有别的什么。 那侍卫又道:“越来越不听话!以后就呆在春华殿,哪儿也不准去!” “臣遵命。” “秋祭结束,自己到鹿台下候着,陛下会亲自问你的话。” 姬无瑕应诺,那侍卫才离去。春华殿的大门被关上了,宫女和侍卫在外面窃窃私语,议论着姬无瑕要失宠了。 春华殿内,姬无瑕跪坐在席子上,慢慢低下头。他猜到商王会生气,但没猜到商王一生气,他会这么难受。这出乎意料的难受,含意令他恐惧。 他像是一个守孤城的战士,苦苦守着自己的心。但商王又美貌、又聪慧、又权势无边、又会说甜言蜜语。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城门就开了,心被生生摘走,以后当球踢,当泥捏,玩得破破烂烂后再扔下不要。而他以后就只能带着一颗破破烂烂的心生活了。 不,连以后的生活都没有。他只能活到费亚服回朝歌。 姬无瑕蜷缩起来,咬着牙不停颤抖。他的心还在胸腔里跳动,没有被摘走。他还可以再抵抗一阵子,只要抵抗到费亚服回朝歌,那他到死都是一个正直的周邦小公子。 商王忙秋祭,姬无瑕被关在春华殿,每日读读书、弹弹琴,倒也自得其乐。期间门客们送来一封信,说父亲已顺利离开朝歌了。这让姬无瑕长长松一口气。 三日之后,秋祭结束,当天傍晚姬无瑕便被叫到鹿台了。 鹿台是商王的寝宫。这地方本是先帝建的,楼高三层,精巧华丽。二楼墙壁雪白,东面镶着巨大玻璃窗,墙外是朱红栏杆。三楼只有几间屋子,屋外就是露台。站在台上,能俯瞰整个朝歌。姬无瑕走到这栋高楼下,便有宫人便上楼通报。片刻后,那宫人下来:“等着吧,陛下没发话。” 姬无瑕知道商王不会放过自己,乖乖等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黑透,姬无瑕腿都站麻了,商王还没传召他。他央告宫人再去问一问,那宫人不情不愿地上楼,片刻后挠着头下来:“陛下还是没声。” 姬无瑕叹口气,正要认命地挨罚,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他问宫人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5 :“没声?那……陛下什么表情?” 那宫人道:“我没见着陛下,在楼梯上喊的。” 姬无瑕蹙眉:“陛下是没召见我,还是根本没出声?” 宫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没出声……这都一个时辰了也没出声,不会出事了吧?” 姬无瑕怒道:“还不上去看!” “我们不准上二楼,违者斩!” “规矩重要,陛下的安危重要?” “我的安危也重要!” 姬无瑕目瞪口呆,只能自去找管事的。管事的听说商王一个时辰都没动静,也吓傻了,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会儿,最后竟道:“要是费亚服在就好了。” 费亚服三个字,不知怎的激起了姬无瑕的滔天怒火。他板着脸,一字字道:“可他不在。”说罢,抬脚便往鹿台内,那架朱漆斑驳、咯吱作响的楼梯上走。 几个管事紧跟其后。众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个长走廊,走廊地上一道红漆横线。管事的道:“姬公子,不能走了,过红线者杀无赦!” 姬无瑕站在红漆外,两手拢到嘴边,对走廊喊:“陛下,臣是无瑕!你应一声啊!” 门内寂然无声。 姬无瑕道:“陛下不应,臣就进去了,恕臣僭越!” 依旧无声。 姬无瑕抬脚跨过红漆,走到走廊上唯一的门旁。那门是窄的,没有任何花纹,刷着白漆。年代久远,白漆都脱落了,门底一角也让老鼠啃得缺了个口。门外有一把锁,开的;门内似有铁拴。幽微的灯光自门下透出。 姬无瑕看向走廊,红漆横线后,管事的战战兢兢看他。姬无瑕在门前跪倒,肃然道:“臣姬无瑕求见陛下,陛下若无事,应臣一声吧!” 门内安安静静。姬无瑕的心揪起来了,他站起身,抬腿用力蹬在门上。门纹丝不动,门后的铁栓发出金属碰撞声。 这声音惊天动地,商王还是一声不吭。姬无瑕更担心,连踹几下,终于把门后铁栓踹落。他推开窄门走进去,然后就愣了。 这是一个和姬无瑕见过的所有屋子都不同的地方。屋子很小,家具却都很高,所有家具都是白的,没有任何镂空和雕花。屋子里没有幔帐,只有靠南的大玻璃窗后悬着一块布,挡住玻璃外的阳光。 因为门窄,窗也小,屋子暗得要命。墙上镶着四盏灯,灯都点着,外罩透明玻璃罩。靠门有个柜子,里面孤零零放着一双鞋,鞋颇小,是商王的鞋子。柜子旁边一排挂钩,挂着商王的衣服。 鹿台刚建之时,这屋子也许洁白美丽。但是年深日久,家具都白漆脱落,有的柜门关不严,有的边角被老鼠啃了。墙被油灯熏出烟迹,那玻璃罩也是黑的,显得灯光昏暗幽冷。角落里的大衣柜柜门虚掩着,门里黑洞洞,好似藏着窥视的眼睛。 姬无瑕咽了口口水,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这屋子只有春华殿十分之一大小,地上没有席子,全是脏兮兮的木地板。而这么小的屋子竟有四个套间,四个套间都是窄门,门紧闭着。姬无瑕知道商王就在其中一个套件里了,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推开第一扇窄门。 12 第一扇窄门里是厨房。厨房里一个水缸,一个小铁皮炉子,一篓木炭,一个小冰鉴、一个带案板的大方柜。炉子连着铁罐烟囱,烟囱和炉都锈得不堪;案板已被切得中间凹陷,上面有一把刀、三个碗、半颗菘菜。柜子门开着,里面是几个锅、半袋粟米、一篓鸡卵。 姬无瑕推开第二道窄门,这道门后是个卧室,久无人住,被褥卷起来,盖着防尘的白布。那墙上有许多彩色,位置很低,仿佛曾有幼童在墙上涂涂抹抹。 他又推开第三道窄门,推开的瞬间就呆了。这是一间蓝色的屋子,屋顶画着旋涡般的蓝色星空,墙上波光粼粼、全是深浅不一的蓝色颜料,一头巨大的方头蓝鱼游动着,追逐着前方烟雾般的鱼群。站在这屋子里,周围都是光影,仿佛置身海底和星空下。朝南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纯白帷幔挂在窗勾上,玻璃窗外真正的星空一览无余,和着画上的星空交相辉映。 这仿佛是唯一一间能住人的的屋子。屋里一张大床,枕褥松软,被子胡乱卷着。松木地板擦得亮晶晶,靠墙的大衣柜修缮过了,不但能合拢,而且白漆斑驳的地方,都画了奇妙的色彩,仿佛白云中透出的星光一般。 床头小柜子上,放着骨笄、耳玦、水杯、一枝将枯的野芙蓉。 三个屋子里都没有商王。姬无瑕又推开了第四道窄门。 一开门,姬无瑕便嗅到一股酸腐。这大概是茅房,摆着马桶和陶盆。商王蜷缩着倒在地上,手指放在嘴里,嘴边一滩呕吐物。 姬无瑕上前抱起人:“陛下?陛下?” 商王闭着眼,一动不动。姬无瑕想找东西对方擦脸,但这儿的布置太奇怪,他找不到手巾,只能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把人打横抱起。商王太瘦了,几乎不像个成年男人。姬无瑕轻轻松松就把他抱出房间。 走廊上,管事的已吓呆了。姬无瑕抱着商王下楼,对着众宫人发号施令:“去请巫医,请到春华殿!此事不许声张!”宫人们早就是无头苍蝇,闻言立即听命。 趁着夜色掩护,姬无瑕把商王从鹿台运到春华殿。巫医很快来了,摸摸脉看看眼睑,然后掰开商王的嘴嗅了一嗅,道:“陛下又呕血了。” 姬无瑕大惊:“又?” 巫医道:“陛下胃不好,每次祭祀后都胃疼,呕血是今年才舔的毛病。” 姬无瑕道:“是吃了不对的东西吗?” 巫医点头:“有可能,那些人牲脏兮兮的,陛下吃了他们的肉,说不定克化不动……但不吃也不像话,祭祀嘛!” 姬无瑕脸都绿了。天邑商每年大小祭祀数十次,难道商王都吃……?闪电般的,他想起商王昏倒在地时,喊在嘴里的手指。 那不是含,是催吐? 巫医下去煎药了,姬无瑕坐在榻旁,凝视着商王。商王脸色苍白,睫毛极长,仿佛两只黑蝴蝶停在眼皮上。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青色,非常瘦。 一年数十次祭祀,他就这么催吐数十次,焉能不呕血? 似有一根线,串联起了他和商王相遇以来的所有细节。野人部落的歌声、抓住剑锋的手掌、催吐呕血……原来商王厌恶人祭的心,比他更甚。 天邑商的王,不信鬼神,不食祭品,秘密同情着恪守周礼的小公子。 姬无瑕颤抖起来,热血滚滚,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商王说喜欢他,是有真心在的。他第一个愿意用命换周邦一年免人牲贡赋的人,恐怕也是第一个劝商王废人祭的人。 这时,商王怕冷一般,朝姬无瑕蜷缩过去,嘴里道:“爹,带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6 我走,去未来……”姬无瑕虽听不懂,却满心怜惜,紧紧抱住商王。 不一会儿,巫医送来药,念念有词一番,才喂商王喝下去。药起作用了,商王立刻舒缓眉头,手臂寻找着温暖的人体。他寻到姬无瑕,满意一笑,蜷缩着不动了。 姬无瑕便让人把巫医安排到偏殿住下,然后让人端来热水手巾,就着被商王紧抱不放的姿势,给对方擦了脸和手脚,最后自己也爬到床上,抱着商王入睡。 这一夜,姬无瑕没睡好。说来羞人,商王的身体温热修长,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到内里的滑腻。姬无瑕勃`起整夜,满脑子商王握住、含住自己的画面。他不停训斥自己:“他病着呢!你却只会想下流事!” 尽管没睡好,但到了五更时,姬无瑕准时睁眼。他一醒来便去摸身旁的人,身旁空空荡荡,被褥都冷了。他心一慌,起身四顾,却见商王站在床边,一手背在身后,冷冷道:“你醒了?” 看起来,商王的表情十分古怪,明明是满怀怒意,眉目却没有一点儿移位,平静得可怕。 姬无瑕笑道:“陛下已好了?饿不饿,先喝粥还是先吃药?” 商王道:“你那几个门客已被抓了。他们都招了,你也老实招吧。念在你侍奉过孤的份上,孤饶你不死。” 姬无瑕道:“啊?” 商王道:“你来朝歌,除了救你爹、偷学技术、探听孤的阴私,还有什么目的?” 姬无瑕道:“陛下,臣绝非有意窥探……” 商王欺身而上,藏在背后的手突然探出,手上是一把寒光闪闪的三菱刺。那刺一开始不知藏在哪里,现在变出来了,冷冰冰地架在姬无瑕的脖子旁。商王的脸也凑过来:“还敢狡辩!你在鹿台看见什么了?孤昏迷时说了什么?” 姬无瑕看着商王,本该害怕,但他就是怕不起来,而且想笑。春华殿空无一人,倘如商王真要杀他,就不该亲自动手。刚呕血的病美人和日日练剑的青年,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姬无瑕袒露脖颈,直视商王:“陛下,臣不会说出去的。” 商王脸色大变,随即三菱刺往前一推。姬无瑕脖子刺痛,似有血渗出来了。商王离他更近,目露凶光:“说出去什么?你都知道了什么?” 姬无瑕道:“陛下要提前杀了臣吗?” 商王没动,眼睛里仍旧闪着凶光。 姬无瑕道:“陛下心里烦,但催吐、发脾气、玩男宠都于事无补,陛下贵为商王,若有移风易俗之志,何不去做?” 商王冷笑起来,眼圈一下红了,三棱刺割进姬无瑕的皮肤:“你怎知孤没做?六年前,若不是你煽动孤,孤怎么会为了废人祭而瘸了一条腿?” 姬无瑕呆住了。 商王也愣了一愣,立刻抿住嘴,不再说话,只是凶巴巴地瞪姬无瑕。 “陛下……废过人祭?” “与你无关。” “因为臣?” “你想多了。” “那腿……是……” “腿也和你没关系,滚,滚!孤讨厌你!” 姬无瑕忽然抱住商王的腰,商王挣不脱,用三棱刺逼他,他也不撒手。他就仰着头,看着商王秀丽绝伦的面孔,克制不住地微笑:“陛下心里有臣?” “没有……” “臣心里也有陛下。臣……六年前第一次见到陛下,就……”姬无瑕闭上眼,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城门失守,心将被摘。日后这颗心是被当球踢还是当宝贝珍藏,他都无法预料了。他的身体和心都毫不设防,袒露在商王的三菱刺下。 “陛下要臣死,臣就死,赔陛下的右腿。臣死之前,都用心服侍陛下。” 14 商王喝着姬无瑕喂的粥,目光仍惊疑不定,似要凭空瞪出一把刀子来,剖开姬无瑕的心,看看里面的内容。 姬无瑕也不辩解。天长日久,商王总能明白他的心。他温和而坚定地逼着商王喝完粥与药,便出去送碗。商王含着蜜枣,拉住他的袖子:“别、别走……陪孤一会儿。” 姬无瑕坐回来,含情脉脉地看商王。商王把他在百工区的见闻仔仔细细问一遍,姬无瑕都说了,商王松一口气,训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你能乱闯的吗?” 姬无瑕含笑认错。商王抓住姬无瑕的手,迟疑片刻道:“你真……真喜欢孤?” 姬无瑕脸一热,这要他怎么答呢?长篇大论地肉麻一番吗?他说不出口,只是道:“臣不敢欺君。” 商王叹口气,仿佛发起愁来:“那费玄,他回来之后……” “陛下贵为君王,自然不止臣一个男宠。臣会躲着费亚服的,绝不嫉妒。” 商王又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怒道:“喜欢自然就是一对一的,若还有别人,算什么喜欢? 商王又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似要发怒,只欲语还休地叹口气:“孤要和费玄一刀两断,他不同意。孤求了他三年,他还不同意。”抬起手,摸摸姬无瑕的头发,“不过现在有了你,孤会再和他说的。孤不要姬妾男宠,喜欢是一对一的,没有一对多。” 姬无瑕听了这话,心里泛甜,且甜得他要融化了。他不再是只有几十天寿命的男宠,而是商王“一对一”喜欢的人。事情怎会好转到这个程度,好得都不真实了。 商王话锋一转,道:“移风易俗,既得破除旧俗,又得树立新风。这新风是什么,孤一直没找到。你觉得呢?” 姬无瑕大着胆子把周礼讲了,商王打断他:“孤懂周礼,比你知道的还详细。只是周礼也有缺陷。凭什么长辈、上级、男人,就一定比晚辈、下级、女人尊贵呢?” 姬无瑕道:“这……这不对吗?长辈见识多,上级看得远。男人聪明有力。”商王道:“那你就错了。论年纪,费玄比你年长,论职位,他是天邑商的大亚服。你要顺从他吗?” 姬无瑕摇头,然而很不服气地道:“可费亚服这种人很少见。行周礼,人人各安其位,绝大数人都会过得好!” 商王笑了笑,把姬无瑕拉到怀里,摸着姬无瑕的头发,叹道:“唉,傻无瑕!”姬无瑕姿势别扭地趴在商王怀里,不服气地申诉:“哪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呢?少数人不合周礼,那也没有法子。” 商王道:“你说得对,待废除人祭后,孤就推广周礼,以礼代杀,统御四方。只是不能叫周礼,得叫商礼。” 姬无瑕听着商王急促有力的心跳,身体软洋洋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想永远这么趴着。他笑着道:“臣遵命。” 商王又道:“人祭绵延千年,百姓信它,太史寮的一班巫师、军中的一班将领们都靠它吃饭。移风易俗就是跟所有的商人作对。你跟着孤干,出了事,孤真的不会保你的。你若不干,孤照样喜欢你,护着你,让你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7 一辈子无忧无虑。” 姬无瑕没说话,闭着眼倾听了一会儿商王的心跳。那心跳咚咚,是澎拜坚定的声音。姬无瑕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对方成了同一频率。算他年少张狂吧,他就是觉得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相,相信天将降大任于他,相信他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搂紧商王,低声道:“臣想好了,若有万一,只求罪止于臣,莫要祸延周邦。” 商王抱着姬无瑕的手臂一紧,然后把姬无瑕的头拽上去,亲吻起来。商王的吻技超凡脱俗,几下就让姬无瑕面红耳赤,夹着两腿不敢动了。他慌慌张张地从商王身上起来,道:“陛下别亲了……臣、不行了。” 商王坐起身,追着姬无瑕的耳朵,哑声道:“孤也不行了。”那声音似一根羽毛,顺着姬无瑕的耳孔探进大脑,挠得他脑仁痒,呼吸全乱了。商王贴上来,按着姬无瑕坐到床上,自己分开两腿跨坐到姬无瑕大腿上,再次亲吻起来。 姬无瑕已被亲硬了,牙关大开,放商王的舌头进去。那舌头又软又灵活,钩着他的舌头打转,二舌绞缠着,好似妖精打架。 口水从一个人嘴里流到另一个人嘴里,姬无瑕喝了那口水,像喝了烈酒一般,脑子发晕,身体热了。他坐在那儿,搂着商王的腰,隔着袍子摸来摸去。 那是又软又活的腰,细细的好似没骨头。因吻得热烈,腰也发力,正在姬无瑕手中微微颤动。姬无瑕的手来回移动,简直不知如何摸才好了。 “进去摸……”商王道。 姬无瑕从善如流,把手伸进商王的袍摆了。袍子里是光光的腿,屁股圆圆的,中间一条缝。姬无瑕本想摸腰,但半途碰到屁股,便喜新厌旧地抓住屁股揉搓起来。袍子里都是商王地体温,氤氤氲氲,熏得姬无瑕满手出汗,指缝发麻。 大清早,春华殿外守着宫女和巫医,而姬无瑕跪坐在床上,商王坐在他腿上,两人抱得好似一个人,胸贴着胸,唇对着唇,从外面看不大动,但口腔里面、袍子下面动得十分热烈。商王的袍子很薄,此刻已卷到膝盖上,雪白的小腿露出来了,白袜裹着脚踝,极为秀丽诱人。而姬无瑕的手在袍子里面,正摸着屁股。 屁股凉凉的,肉很多,形状浑圆,中间一条缝。姬无瑕自己也有屁股,偶尔摸一摸,并未觉得这里有何特别。然而商王的屁股仿佛和他不同,皮肤光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肉既有弹性,又温凉宜人。那温凉传到他手心,化成烈火,一路烧着,把他脑子都烧糊了。 他刚摸时不敢乱动,但是后来克制不住,就胡乱揉搓起来,还把手指探进那条缝里,抚摸那个入口。商王和他分开寸许,唇角挂着水丝,喘息道:“你等一下。”便从姬无瑕身上下来,爬到床头的小柜子里,翻找东西。 商王的袍子早就乱了,爬行时,大腿若隐若现,屁股在衣下鼓起来。姬无瑕仿佛失去了魂魄,行尸走肉一般跟过去,撩起袍子下摆。那个令他欲罢不能的屁股就露出来了,是个非常白`皙的颜色,臀缝处微泛粉意,光溜溜的十分好看。商王浑不在意裸露下`身,继续在柜子里找东西。姬无瑕突然意识到商王在找什么了,是膏脂。他们终于要做到那一步了。 姬无瑕的心咚咚跳,一半怕疼,一半渴求。他不太乐意被人插,但他想和商王靠得更近,近到亲密无间,你我不分。 终于,商王直起腰,嘴里叼着一个小瓶子。他咬出瓶塞,往手心倒一些油。姬无瑕紧张地想:要来了!我是不是该主动一点,把屁股露出来…… 然而,商王半跪起来,把沾油的手送到袍子遮掩的地方,动了起来。 油是抹到商王屁股里的。 姬无瑕脑中“轰”一声,全部思绪都碎裂了,只剩下这一个事实。原来他以前都想岔了!他欣喜若狂、恍然大悟、全身地血管都泛起痒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哆哆嗦嗦地扯开腰带,掏出那物。 那物还是第一次硬邦邦地裸露在阳光里,明光让它害羞,油膏的气味又令它抬头。商王正专心地给自己涂油,一抬头看到姬无瑕已经脱了,不由笑了一笑。 这一笑,便是姬无瑕苦练许久、怎么也练不好的勾`引男人的笑。姬无瑕被勾`引了,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前抱住商王的脊背:“陛下,臣能进去吗?” 商王道:“进。” 于是商王背对着姬无瑕跪趴下来,撩起衣袍下摆,露出被弄得松软、闪着油光的小孔。姬无瑕无师自通,立刻懂了。他哆哆嗦嗦地跪下去,握住商王的腰,把自己送进去。 送进去的一瞬间,他眼前金光乱冒,思维停顿。那是一个没法形容的地方,又紧、又热、又湿、又滑。但触觉仍旧最肤浅,那地方本身就是极乐所在、神明所在、是周礼管不到的庙宇。 原来床笫之事,竟能快活到这个地步。以前尝到的,只是正餐前的零嘴罢了。 他和商王这么近、这么近。他不再苦苦守着城,而是攻进商王的身体里了。阳光明晃晃照着,胯下的脊背如一扇美玉,脊背下连着两个半圆形的臀瓣。他低头,见肉棒在两个半圆交界处插进抽出,他没觉得自己用力,但身体自己有了意志,凶狠地抽插着。他头脑木呆呆的,灵魂飘到半空,想:“我是周邦的长公子吗?为什么大白天做这种事,一点儿不害羞?”然后他想:“什么是羞?为什么要羞?” 15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那儿重要。那儿的入口是一个紧窄的肉环,里面则松软多了,高热的肠肉裹着阳物,似许多只有力的小手在抓握。屁股被撞得一颤颤,连着商王也一颤一颤的。商王跪趴着,屁股翘高,腰肢陷下,黑瀑布般的长发铺开一地。那头发都被他撞得颤动了。 姬无瑕一阵心悸。周礼最忌讳的“犯上”,他这么撞商王,算是犯上罪行中最骇人听闻的一种了。但商王允他这么做,于是他的罪被赦免了。 至尊至贵的商王,趴在他胯下,心甘情愿让他肏。 这种认知让快乐加倍了。姬无瑕俯下`身,亲吻商王脊背上细密的含住。肌肤又软又香,汗珠是咸的,咸中带有商王的气味。姬无瑕吮着汗珠,嘴唇贴在商王的脊背上,愈发地情欲如沸腾。 他一刻不停地戳刺着,不知碰到哪一点,商王突然扭了一下腰,喉咙发出颤音:“就是那儿……刚才……对……啊……” 姬无瑕又朝那里捅几下,商王软成一滩泥,在他手上颤着。姬无瑕有种巨大的成就感,继续探索起对方的身体。商王总嫌他笨,但这最要紧的一步,他开窍了。年轻的身体是不知餍足的。他射了一次,没拔出来,休息片刻就重新勃`起,继续“用心”服侍商王。 商王被服侍得汁水淋漓,长发散乱,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8 哑着嗓子小声叫。一日之际在于晨,这样好的晨光,他们既不读书也不练剑,搂在一起胡天胡地,实在是不要脸。 姬无瑕不要脸了三次,事毕后累瘫在床上。 情事之后,商王雪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嘴润润的,眼亮亮的,简直容光焕发。他趴在姬无瑕身边,赤条条的身体如同美玉,腰肢陷下,臀部隆起,被阳光照出半透明的质感。 姬无瑕又困又饿,但他不想睡也不想吃,只想这么躺在商王身边。他很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说什么都好吧,画画和音律,星辰和海洋,童年和妈妈。但一句话刚钻进嘴里,他就想:“这话会不会太蠢,惹他生气了?” 商王爬到小柜子旁,拿出两张手帕,一张丢给姬无瑕。二人擦了擦下`身,然后商王道:“孤姓子,氏殷,单名乐。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叫我殷乐。” 直呼其名,那是长辈或极亲密的同辈才有的特权。姬无瑕就愣了,把那两个字含在嘴里,舌尖先抵下齿,然后一触上颚。很低的两个音发出来了:“殷乐……” 殷乐应一声,眼睛带着笑看姬无瑕。姬无瑕被看得气血翻涌,简直想再不要脸一次了。而商王笑容一收,眼皮半垂,声音严肃起来:“姬无瑕听旨。” 姬无瑕立刻到床下跪倒。商王轻而徐地道:“朝歌内本有京序,以供贵族子弟读书,然诸方国内,淇水右有一座学宫,孤命你任祭酒,掌管学宫,为孤秘密遴选博学多智、反对人祭之人。” 姬无瑕心中一震,胶鬲举于鱼盐之间,费玄举于野,学宫之中若能发掘足够的人才,将来就是朝堂上的一鼓力量。而这股力量,将由他姬无瑕遴选培养。 他的心一霎就剧跳起来,热血四处乱窜,又问:“若要秘密遴选,便不能接纳商人?” “京序吃得好住得好,商人不可能去学宫的,”商王道,“过两年,学宫只收外邦人成了惯例,商人更没脸进去了。” 姬无瑕道:“学宫建好后,从未收过商人?” 床榻上,一丝`不挂的美人君王微微点头。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学宫,竟是草蛇灰线筹备已久的。学宫祭酒不是什么大官,姬无瑕名声好,学问好,是外邦人,他当了祭酒只收外邦人,合情合理。姬无瑕琢磨其中关窍,对殷乐敬慕万分。 殷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良久,忽道:“你……咳,觉得鹿台如何?” 姬无瑕道:“阴森森的,陛下搬出来吧。” 殷乐恼了:“卧室也阴森森的?” 殷乐说不阴森森,那肯定不阴森森。此时此刻,就是商王说雪是黑的,姬无瑕也会心悦诚服地点头:“黑,真黑,乌黑发亮真好看!”于是姬无瑕立刻道:“不阴森,不阴森,又亮堂又暖和。 “孤胃病犯了,要人照顾。但孤不想让人进鹿台。你横竖已进去了,那这段时间,你就搬到鹿台照顾孤吧。” 姬无瑕红着脸发呆,满脑子都是“你横竖已进去了”,竖着当然能进去,横着进去,岂不要受伤? 商王长眉竖起:“你不肯?” “肯肯肯!臣肯!做什么呀?” 殷乐无言以对,捏住姬无瑕的耳朵,狠狠一拧:“做什么?把你做成寺人。” “不,唯独此事不行!做成寺人,臣就不能服侍陛下了!”姬无瑕慨然答道,眼睛一瞥殷乐被袍子遮住的臀,脸却红了。 三日后,姬无瑕收拾衣物,搬进鹿台。朝歌震动。 就像神明忽然眷顾了灰小子,给他开一扇门。门里鲜花满路,阳光灿烂。姬无瑕一步踏进去,就从尘埃之下跨到了青云之上。 他小时候,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院子里,没有朋友,没有玩具,每日四更醒来,得想象一番将来穿着礼服,立在周宫的议事厅里那威风的模样,才能忍着眼皮的生涩坐起身,开始穿衣洗漱、洒扫庭除、读书练剑。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他靠着想象将来的美好,酬答眼下的的痛苦。 忽然有一天,将来的美好到来了。他不仅仅立在周宫的议事厅里,而是立在商王的大殿上,甚至是睡在商王的卧榻之侧,不,是睡在商王背上……咳,总之是比小时候想象过的还要威风!他对此满意极了。 鹿台虽然又亮堂又暖和,但摸着良心说,这儿还是有那么一小丁点儿的缺陷的。比如殷乐一个月才扫一次客厅,一年才擦一次墙。柜子门坏了,风一吹吱嘎嘎响,墙壁被灯熏黑了,愈发显得幽暗……当然,这些都是小缺陷,姬无瑕绝不敢诽谤鹿台。 他按着周邦的习惯,四更起床,洒扫庭除,然后穿过周宫去给父母请安,请完安去厨房领饭,然后再长途跋涉回住处。这一连串事要花费小半个时辰。此时他省出了小半个时辰,便每天早早起床,看一会儿商王的睡颜,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点亮灯,用丝瓜瓤一点点擦去墙上的烟灰,或者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角落肮脏之处。 坏掉的柜子也得修,殷乐不许人进门,姬无瑕又搬不动柜子,只能自己找来工具,从头学木工,叮叮当当地把大衣柜子修好了,连带翘起的木板、被啃坏的门也修好了。 早上的工作就这些。五更时分,姬无瑕回卧室拉开窗帘,阳光把殷乐照醒了,殷乐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皱眉嘟嘴一阵,穿上袍子出卧室。姬无瑕早已把客厅收拾一遍,餐桌上放着刚取来的热腾腾的早膳。殷乐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早膳发呆。 姬无瑕实在是忙,急匆匆吃完,看见殷乐还在瞪早膳,像一尊瞪着祭祀饭菜的牌位似的。饭菜是不大可口,殷乐胃不好,只能喝清粥,吃淡菜。姬无瑕没法等殷乐吃完,自己吃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向殷乐告别,就去学宫了。 在学宫累一天后,他坐着马车回鹿台,心又起起伏伏地躁动起来,不知殷乐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殷乐这人,时常能给他一个惊喜,或惊吓。有时候他回鹿台,殷乐在厨房忙忙碌碌,端出一盘盘做法奇特、滋味鲜美的菜肴。殷乐不吃,坐在一旁,托着腮看姬无瑕吃,慈祥地宛如一位老母亲;有时候他回鹿台,鹿台空荡荡黑漆漆,说明殷乐被政务绊住了,或者被画画绊住了,暂时回不来。这时他就得屏气敛声,最好如同一只小老鼠般又安静、又不起眼。否则殷乐回来后,必会找茬发火,把他欺负一顿。 可殷乐还是不发脾气的时候多。不发脾气的夜里,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回到卧室,靠在一起聊天,聊音律聊历史聊周礼和先帝的人权。聊到兴起,他们就抱在一起做那事。这是朝歌最高的楼,拉开窗帘也不怕有人偷窥。明月光透过玻璃,照着墙壁上的星空和海洋,那深深浅浅的蓝波光荡漾。殷乐像一条雪白雪白的大鱼,横陈于灰色床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19 单上。用两腿间的秘洞赐予姬无瑕无尽欢愉。 这日子如梦似幻,完美得他常常无端忧虑,忧虑这一切只是梦。忽然有一天他会醒来,然后发现自己又在周宫的偏远里,是个孤独又无助的灰小子。 16 他知道殷乐和自己好,是存着一点笼络的心思的。真心想废人祭的人太少了,他想长久固宠,就得把差事办好,能帮上殷乐的忙。 学宫的事,就是他眼下最要紧的差事。 淇上学宫建成两年,始终没正经祭酒。小吏们欺上瞒下,招进来一群无赖子,大家合伙骗钱粮。姬无瑕来上任的第一天,门外无人迎接他,门内无人给他指路。姬无瑕自己把学宫内的格局摸了一遍,找到一间空屋子先住着。 然后,他每日辰时来,酉时走,来了一句话不说,只在屋内看书。同时青箬买通了给学宫送菜的小贩,把学宫内的人事摸地门清。 姬无瑕上任第七天,出钱请无赖子们喝了顿酒,让他们帮忙在学宫东面筑一个土台。筑土台又不累,无赖子们吃人嘴短,都去帮忙。土台筑好那天,姬无瑕向殷乐借了一小队兵,自己穿上鸡心领中衣、蓝黑二色的祭酒礼服、头戴玄冕,手握白圭,召集学宫众人在土台下集合。 众人好奇地到场了。姬无瑕先登台而立,洒酒祭天地祭学宫,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无赖子们,素来和祭祀发生关系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当人牲;见到姬无瑕祭祀不禁心惊胆战。祭祀之后,姬无瑕立于台上,喊出几人的名字,将他们素日做的恶事一件一件说出,然后厉声道:“你们的恶行,依殷律也当斩!我身为学宫祭酒,当代你家祖先惩处你这孽子!” 士兵们早已受了交代,立刻窜入人群,把那几人押出来,捆好绑在祭台前,一刀砍下脑袋。血腥味刺激得无赖子们惊恐逃窜。青箬早已把大门管好。姬无瑕正色道:“祭祀之时,岂容喧哗?都给我站好!” 无赖子们两股站战地立住,姬无瑕立于台上,宣布了学宫的新规章:众人依年纪、入学时间、学问深浅分出尊卑,尊者如父兄,卑者如子弟,等级严明,不得相侵凌。 令下数日,秩序井然。又数日,稍有犯禁,说也怪,这犯禁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半大少年,每次犯禁都被抓,仿佛是专和姬无瑕作对。这样的无赖子身无长物,只有烂命一条,若把他们逐出学宫,他们就敢和姬无瑕拼命。 一天,姬无瑕把那少年叫入房中,问他:“是不是有人逼你犯禁?” 那人道:“卖屁股的小白脸,凭什么问老子?” 姬无瑕心平气和:“辱骂师长,扣你半个月的米粮。” 那人暴怒起来,跳着脚开始一串花样翻新的辱骂。无赖子们长年在市井厮混,学的都是最下流的骂法。姬无瑕几次听得血冲头顶,想要一拳打翻这小子,但都忍了。 这无赖子骂得口渴,眼睛四处寻摸,看到姬无瑕手边有一个盛满蜜水的精致漆杯,便抢过来一口喝了,喝完还把杯子塞进怀里。 姬无瑕趁他喝水时道:“你在家,也这么骂你爹娘?” “我在家骂你爹娘!” “知道尊重父母,你还算有点儿良心,不是个无可救药之人。”姬无瑕注视着无赖子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的,可我不同情你。倘有一个更瘦更小的人,你也会像别人欺负你一样欺负他。你这辈子只能过两种日子,一种是受欺负,一种是欺负人,同时害怕被人家报复。” 无赖子眼皮一跳,指着姬无瑕又要骂。姬无瑕道:“还有第三种日子,你不想听听吗?” 那人是野人,出生以来见到的贵族,若不打骂他,便是利用他。他被其它无赖逼着当出头鸟,心里也怕得很——姬无瑕可是真正的公子!但姬无瑕挨骂之后,一不生气,而不罚他,反而和和气气地讲道理。那道理让他心头突突乱跳,想:“这鸟贵族说话……还挺有意思。我再听两句。” 姬无瑕道:“第三种日子,就是天下之人,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上,尊老爱幼,互相扶持,天下像个大家族。上官、师长就是父兄,比你瘦小的人就是弟妹。你尊重父兄,爱护弟妹,别人也尊重爱护你……” 那人骤然受了刺激,眼珠迸出血丝,脊背如猫般弓起,扑向姬无瑕:“去你妈的尊重他们!” 姬无瑕自腰间抽出木剑,三两招把人打倒在地。那人还想挣扎,姬无瑕跪在他背上,扣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道:“父母养你,师长教你,忤逆师长就如忤逆父母。我若不打你,你便不知道对错!”说着把此人进门以来犯的错一一讲明:辱骂祭酒、抢夺蜜水、公然盗杯、袭击师长……每讲一条,都说明该打几鞭。 那人挣扎不脱,就用仇恨的眼睛看姬无瑕。姬无瑕唤来士兵,把人拖下去打。 是夜,姬无瑕守在学宫,命青箬秘密盯住此人。后半夜,果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无赖把此人拖到后院,先抢走漆杯,再骂他对姬无瑕求饶丢了脸面,然后就是拳打脚踢。姬无瑕立刻赶来,用木剑把人全都打翻在地,厉声道:“你们在家里,也这么打弟弟吗?禽兽不如!统统禁足!” 士兵涌进来,把打人者抓走。然后姬无瑕捡起滚落在地的漆杯,把那人扶进住处,给他上药。 那人趴在床上,裸着瘦骨嶙峋、布满疤痕的脊背,死盯着漆杯。姬无瑕道:“你想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 那人道:“什么事?我可不替你杀人,也不当人牲!” 姬无瑕道:“我要你读书。你会写一百个字时,杯子就归你。” 那人愣了,随即破口大骂:“你个鸟贵族,又想出什么招害我?我不会上当的,你死心吧!” 姬无瑕道:“我只是想让人人都过第三种日子。我把你当成子弟,你犯错,我该打你;可你受欺负,我也该照顾你。一家里最瘦小的孩子,能不多照顾吗?” 那人咬牙不语。 姬无瑕道:“人和人之间,不一定非当敌人,也可以当家人,这就是礼。若人人讲礼,就人人都不用受欺负。” 上完药,姬无瑕走出房间,听见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嚎哭。 后来姬无瑕后来才知道,此人名叫大头,是稚氏国的野人。他十二岁时,稚氏方伯的爱马去世,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有人在前面舞着两只丝绸仙鹤,惟妙惟肖,上下翻飞。部落里的人都跑去看,只有大头生病没去。 那些人跟着仙鹤,一路赞不绝口,走进了马的坟冢。方伯下令封墓门,这些人便做了马的人殉。 大头从此变成孤儿,四处流浪。他永远提防别人抓他去做人牲。 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姬无瑕不知道。但他病好之后,性情大变,不但唯姬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0 无瑕之命是从,而且不准别人说姬无瑕一个字的不好。 姬无瑕又惊讶又高兴,惊讶的是周礼竟有这样大的威力,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收服了第一个人。接下来几天,他严阵以待,等着无赖子们的第二波挑衅。不料大头到处找人讲周礼,讲得许多人眼泪汪汪。他们统一地放弃了抵抗,愿意跟着姬无瑕学礼、守礼,过第三种日子。 学宫周围的百姓也跑过来,听无赖们讲周礼,听得如痴如醉,听完还送菜送肉。 姬无瑕感到一阵恐惧:周礼只是他的习惯,如同一根用惯了的小棍子,可以打蛇、可以挑水、可以晾衣服。而他突然发现这根棍子,还能凝聚民心,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任何君王都顾及的。 姬无瑕忐忑不安地回到鹿台,把事情经过禀告殷乐。殷乐也惊得目瞪口呆,良久后,却道:“继续做吧,只有一点,这不再是周礼,是商礼,你明白吗?” 姬无瑕乖巧点头。殷乐才心满意足,把姬无瑕抱进怀里亲了亲。 无赖子们耳聪目明,姬无瑕令他们搜寻真正的有才之士,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学宫越发兴旺,商人都对姬无瑕刮目相看,说他不愧是祖神看重的人。 姬无瑕满怀欣喜,每次回到鹿台,都要摇头摆尾地把自己的成绩说一遍,盼着殷乐夸奖自己。殷乐不爱出门,长年在卧室里躺着,养的一身皮肉雪白阴凉。他一边听,一边指点其中关窍,听完后就让姬无瑕爬到床上,捏着姬无瑕的耳垂道:“小无瑕这样能干,孤赏他点什么好呢?” 耳垂敏感,一揉就令姬无瑕浑身发热。他抱住殷乐,很害羞地道:“赏他侍寝吧。” 17 殷乐便摊开四肢,笑道:“准了!” 姬无瑕怀着虔诚的心,一点一点剥开殷乐的衣服,像剥掉玉矿外层的石皮,把举世无双的玉肉暴露出来。殷乐的身体,是真正地完美无瑕,肌肤摸上去有吸力,乳`头和阳物也很好看。姬无瑕不是雏儿,但每次分开殷乐双腿时,都感到一阵颤栗。他清晰地知道身下之人是怎样地权利无边,心机深沉。尽管居于上位,他仍是被掌控地哪一个。 殷乐已习惯被进入,腿间那个秘洞,稍加按摩就会张开小孔。姬无瑕缓缓地把自己送进去,立刻吐出一口气,仿佛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在殷乐心中的地位一般。 随后就是劈开天地、日月同辉般的极乐。殷乐永远有新花样,一腿架在姬无瑕的肩膀上,另一只脚抚摸着姬无瑕的后背,脚趾头蜷缩着,趾甲从脊椎凹陷处刮过,令姬无瑕整片后背都麻了。他说着让姬无瑕面红耳赤的话,下面那处夹缩灵活,腰肢颤着能带姬无瑕去云海中的仙岛。 射精的一瞬,强烈的快感从阳物爆发出来,如同一股热流,忽然沿着脊背、双腿推开,一直推到手指脚趾尖。快感像刷子一样,慢慢地把他全身都刷了一遍。然后他低头看殷乐,殷乐的小腹沾着精液,小腹急促地上下起伏着。好像抽搐一般。姬无瑕放下心,立刻去端来热水给殷乐擦洗。殷乐大概是经历过不少男人的,姬无瑕很想知道自己在这些男人之中,床笫间的表现能排第几。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问,最后又憋住。因为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所知的可怜的技巧都是向殷乐学来的,而且自己年少,那物尚未完全长成,在殷乐的众多男人之中不垫底就好了。于是他忍住不问。 好在殷乐也不在意,每次做完之后,都一脸满足地抱着姬无瑕。二人咬着耳朵,交流一番朝堂和学宫的情报,然后便各自睡了。 这一天,姬无瑕在学宫巡查,走到围墙边,忽然听见围墙外有两个小吏在说他坏话。学宫的规章越严明,小吏们越无油水可捞,于是一个个恨姬无瑕入骨。两人骂了一会儿姬无瑕,忽然笑嘻嘻道:“他蹦跶不了几天了,费亚服一回来,嘿嘿嘿。” 另一人道:“陛下护着他吧?” 先前那人道:“护着自己吧。费亚服知道他又偷人,非八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两人哈哈怪笑起来,渐渐走远了。 姬无瑕心生疑虑,想:陛下不是说,腿是废人祭断的吗,怎么是养男宠被费亚服打断的? 这天夜里,姬无瑕回到鹿台,鹿台冷清清黑漆漆的。于是姬无瑕蹑手蹑脚地洗漱一番,让宫人做了晚膳送上来,吃完自己洗碗擦桌子,然后就在客厅看书等殷乐。 二更时分,殷乐回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很沉重。姬无瑕听着这声音有点心惊肉跳,立刻站起身,露出温柔笑容,做好迎接准备。 门被推开了,姬无瑕早已站好,柔声笑道:“回来了?” 殷乐眉心紧蹙,瞟他一眼,闷闷地道:“嗯。”径直走回卧室,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孔。姬无瑕跟紧卧室,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用晚膳了吗?” “不饿。” “陛下胃不好,多少用点,臣让人煮点粥……” 殷乐突然把枕头砸向姬无瑕,怒道:“不饿!你聋了?” 枕头砸到脸上,虽然不疼,但是姬无瑕的心口沉甸甸的,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殷乐又道:“出去。” 姬无瑕慢慢走出去。 殷乐又道:“门关上啊!” 姬无瑕把门关上,退出来,不料殷乐突然之间跳起来,重新拉开门,对着姬无瑕道:“你摔门?” 姬无瑕不敢顶嘴,低着头不说话。殷乐更怒了,一脚踢在墙边的柜子上,把姬无瑕辛辛苦苦修好的柜子门踢得砰一声。 姬无瑕心疼地吸了口气。殷乐道:“孤是不是无理取闹?” 姬无瑕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何不改?以前是臣不喜欢你,你心里烦,现在臣喜欢你了,你还是常常乱发脾气,可见当时那句话,是说来骗臣的。” 殷乐气得抬起手。姬无瑕立刻抱头蹲下,防止挨打。殷乐又颤巍巍地把手放下,竟道:“你……说得对……孤改。今日是孤错了,孤向你道歉。” 姬无瑕几乎诧异了,抬头看殷乐。鹿台的灯光一向幽暗,就在那幽暗的光芒中,殷乐立在那儿,很瘦的一个人,影子却很大。他的五官都在阴影里,只有睫毛格外长,从阴影里挑出来了,是浓密的一小圈。那睫毛颤抖着,显示主人心绪烦乱。 “孤也不打你了。要是孤再打你,你就还手……” 姬无瑕道:“臣不还手。日后陛下生气时,臣一定少说话,不让陛下厌烦了。” 殷乐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给你做饭吧。”说着,不待姬无瑕回答,便跑出鹿台,对着楼下的宫人们交代一番,然后又咚咚咚跑上楼,钻进厨房忙碌。 姬无瑕被殷乐突然的情绪变化吓住了,还呆站着不动。殷乐就从厨房探出头道:“你到床上躺着吧。” 姬无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1 瑕谨遵王命,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发呆。 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声音不停响,殷乐走进又走出,而且一趟趟往楼下跑。把宫人们备好的材料端上来。殷乐腿脚不便,上下楼梯声音很大,姬无瑕总是担心殷乐会从楼梯上摔下去。但是他此时也不敢出去,怕殷乐一恼之下,抄起菜刀朝他砍来。 渐渐的,水沸腾的声音传来,香气飘到了卧室。姬无瑕不禁坐起来,仔仔细细地嗅那香气。忽然卧室门吱呀一响,姬无瑕立刻躺回去。 殷乐从门缝里露出一张脸,温柔地道:“来吃火锅吧。” 姬无瑕便走出门,见客厅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桌子上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锅,锅子中间一个小烟囱,周围都是汤,汤白白的,正沸着,枸杞、葱段、羊腿骨在汤里沉浮。 黄铜锅的周围,摆着切薄片的生羊肉、菘菜、葵菜、荠菜、苦菜、青菜、莱菔片、囫囵鸡子。姬无瑕好奇起来,不知这玩意儿要怎么吃。 殷乐把姬无瑕拉到桌边坐下,然后夹起一片生羊肉,在沸腾的白汤里蘸一蘸,鲜红的肉片褪色了。殷乐捞出肉片,另一手拿起生鸡子,在姬无瑕的碗里生磕一个,然后把肉片放在蛋液里,筷子交到姬无瑕手上:“尝尝?” 姬无瑕一口吃了,惊得睁圆眼睛。羊肉鲜得要命,鸡子没有腥味,只有清香。他这一生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 “好吃?”殷乐紧张地问。 “嗯!嗯嗯!”姬无瑕含着羊肉,用力点头。 殷乐笑起来,悄悄吐出一口气,坐在姬无瑕对面:“吃吧。” 姬无瑕也不客气,立刻大吃起来。他是吃过晚饭的了,但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哪有吃饱的时候呢?他不停地涮羊肉,捞羊肉,殷乐就在对面吃点素菜,嘴角带着笑,说道:“孤第一次吃火锅时,也差点儿把舌头都嚼了。以前,先帝每年冬天都给孤做火锅,还说这儿材料不全,没有辣椒芝麻酱。要不然滋味更美。” 这滋味已经美极,还要更美,不连舌头都嚼了吞下吗?姬无瑕没空回话,狼吞虎咽,几次烫到上颚。一桌子菜,他吃吃停停,竟然真的全都吃光了。殷乐又到小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一盘切成细丝地雪白的面,下进锅内。涮过羊肉的汤把面条烫熟了,殷乐盛出来,加上盐醋,又是极美的滋味。姬无瑕于是振作精神,继续吃面,把胃里仅存的空隙也塞满了。 鹿台暖洋洋,把人间疾苦都关在外面。姬无瑕看着殷乐,心像泡在一锅蜜水里,甜甜地快要熟了。 18 他大概是吃饱了饭,脑子不好使,开口竟问:“陛下今天怎么了?” 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立刻闭着嘴,脸色惨白地看殷乐。 殷乐吃惊地打量他,语气复杂:“你……很怕孤?” 姬无瑕连忙摇头,又觉得不对,君王之威,他应当是怕的,于是又点点头。 殷乐道:“孤的脾气……那么差吗?” 姬无瑕笑起来:“也没有,臣都习惯了。” 这又是一句蠢话,仿佛是坐实了殷乐脾气不好。殷乐却罕见地没有暴怒,只是极诚恳的道:“孤会改的,和你在一起后,孤一直在向你学习。” “啊?”姬无瑕惊讶地惭愧了,自己那有什么好处,值得堂堂商王学习呢? 殷乐继续道:“孤今日发火,是因为东夷传来了捷报。孤想到费玄要回来,就很烦。” 姬无瑕不出声了。费玄一回来,他的命就捏在费玄手里了。他说什么都显得别有用心。 殷乐道:“孤想了想,不如你明日搬出去,搬到学宫。等费玄再出去打仗,你再搬回来……” 姬无瑕道:“捷报刚回传,亚服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吧?” “他不跟军队走,说回来就回来的。” 姬无瑕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疼得皱成一团了。他要搬走了,这儿的火锅、星空、海洋、大床和床上的殷乐都归费玄了。他把两腿蜷缩到椅子上,下巴碰着膝盖,点头道:“臣遵旨。”又道:“费亚服知道臣和陛下住在一起,会……对陛下动手吗?” 殷乐眉梢一跳,狐疑地看着姬无瑕。姬无瑕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句话仿佛已透露出他知道殷乐的腿是怎么瘸的了。好在殷乐没问,只道:“他一般不打我。” 一般不打,二般三般就打了。殷乐又病又瘦,走远路都受不了,一个常年打仗的武夫的拳头怎么受得住。姬无瑕不禁怨恨起费玄来。 忽然殷乐站起身,满脸不安之色:“明日不保险,你今晚就搬出去?” “陛下?” 殷乐打定主意,立刻就走进卧室里,把柜子门打开,姬无瑕的的衣服一件一件找出来,丢在床单上;然后又进厨房把姬无瑕用过的碗、筷、勺子、杯子都拿出来。鞋柜的鞋、抽屉里的骨笄和革带、架子上他把玩过的剑……一切有姬无瑕烙印的东西都被拿出来了,要连带姬无瑕一起,被清出鹿台。 殷乐板起脸道:“立刻走,你不了解费玄,他以杀人为乐……他根本不是人。” 姬无瑕不能违抗王命,跟进卧室收拾,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嘴里道:“快三更了。” 殷乐道:“三更也得走!还有你记住,费玄回来后,你就呆在学宫不要出来。还有……那个狼神的事……” “是,不再提,臣记得呢。” 殷乐满意地点点头,把姬无瑕的东西打成一个大包裹,塞进姬无瑕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姬无瑕往门外推。 门外东风萧瑟,门内温暖如春。姬无瑕站在东风里,冻得手脚哆嗦,可怜兮兮地看殷乐。殷乐凝视他片刻,厉声道:“立刻走!” 姬无瑕只觉得又荒谬又委屈,这难道是殷乐新式的发脾气?他拿着大包裹,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口走,盼着殷乐改变主意。殷乐趴在门框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姬无瑕,只催促:“快走。” 姬无瑕低着头进入楼梯。殷乐把门关上了,姬无瑕不想走,坐在楼梯台阶上生气。那关门声真冷漠,像一只巨兽合拢牙齿,咬断了他和殷乐的联系。他是个被吐出来的弃妇,拿着一点家当,丢人现眼地不知去哪里。 包裹是床单临时改的,颜色漂亮,有暖又滑,还有殷乐的香味。这让姬无瑕略觉安慰。他休息良久,鼓足勇气朝楼下走了。 才走两步,一个黑影从身边闪过。 姬无瑕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地朝前一跳,连下数级台阶,后背贴着墙壁才敢回头。正好那黑影也凝住了,转头打量他。 月色照进楼梯,姬无瑕看清了黑影。那是个人。 那人比他高一头,壮一圈,头发纠结卷曲,衣服累累赘赘。他散发着牲畜骚味和血腥味。居高临下地,他在楼梯上打量姬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2 无瑕,目光犹如两束钢针,直刺进姬无瑕心里。姬无瑕怦怦心跳,恐惧起来:“这目光好吓人!他是刺客?”心中一紧,就要大喊,那黑影已经转过头,一下不见了。 姬无瑕脊梁发麻:楼梯年久失修,一走就咯吱响。黑影这样高大、这样敏捷,怎么能不发出一丝声音。难道是……鬼? 他丢下包裹拔出剑,要回屋内保护殷乐。走廊上安安静静,黑影凭空消失了。恐惧像蛇一样缠着姬无瑕的心,这鬼好生厉害! 他走到门边,想提醒殷乐。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咆哮,随后是殷乐的一连串尖叫。 黑影在屋子里笑了起来。殷乐恼道:“你又翻窗,还吓唬我!” 那人继续笑,衣服悉窣一阵。 殷乐道:“这么大,鹅蛋?” 那人道:“金雕蛋!” 殷乐道:“你要孵小雕……唔,生的!” 那人道:“对骨头好。” 殷乐道:“我的腿好不了了!” 那人静默一阵,忽道:“你找人了?” 殷乐道:“你想怎样?咱们说好了!你不在时,我爱找谁就找谁!” 姬无瑕霎时明白黑影就是费玄了。他应该离开,但两脚被钉在地上,一种强烈的好奇驱使着他,令他留原地,偷听二人的对话。他对自己道:“再听一句,再听一句我就走。” 一门之内,费玄对殷乐叹道:“你又骗小男孩玩儿。人家要伤心的。” ----------- 姬无瑕听到这句,更走不得了。 殷乐像被踩了尾巴的狸奴,大叫道:“我爱玩就玩,你敢管我?——不对,你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脚步声走近屋门,然后“哗啦”一声,门开了。 姬无瑕站在门外,一脸尴尬地看着殷乐。 殷乐也惊呆了,脸色惨白,双目圆睁,说道:“你一直没走?” 姬无瑕看向门内。门内没点灯,费玄站在殷乐身后,山一般静默着,如同黑暗中蹲伏的猛兽。那猛兽提醒殷乐:“他有剑。” 姬无瑕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剑,剑寒光闪闪,向下斜指着殷乐,乍一看像图谋不轨。 殷乐蹬蹬蹬后退,站不稳就摔在了费玄怀里。费玄搂住他亲一口,然后推开来,独自走到门边,对姬无瑕道:“以后别跟乐乐再见面,不然我杀了你。”说完,他甚至微笑一下。 月色中,费玄面孔模糊不清,只有眼睛被照亮了。那眼睛不大,有点吊梢,深色的瞳孔很小,带着奇异的冷漠,好像荒野中猛兽的瞳孔。姬无瑕不禁屏住呼吸,头脑空白,仿佛被这瞳孔摄去了魂魄。恐惧像冰水一样灌满了身躯。他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门在眼前关上了。 门里传来殷乐的暴喝:“费玄我操你妈……嗯嗯……唔。”布料撕裂声、推搡声、人体被抵到门上。很快,门有规律地颤动起来,费玄的喘息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响起。殷乐没有声。 姬无瑕站在门外,手脚冰凉。他一直以为,能让殷乐眷顾六年的费玄,是一个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却不料是这样的莽汉。这样的莽汉在肏殷乐。他真想踹开门,一剑削下那莽汉的脑袋。 可他又想问殷乐:“骗小男孩玩儿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逃走,像兔子逃离猛兽,逃离费玄那双渗人的、毫无感情的瞳孔。 杀、问、逃,三种欲望像三鼓海浪,冲击地他站立不稳。他心脏绞痛,头脑停转,剧烈的情绪代替理智接管了怒火。他只能任由三种欲望打架,而不能分析判断自己该怎么做。 只有一个最原始的念头是清晰的:费玄个头大,我打不过他。 可突然间,姬无瑕想起了周礼,然后就像堤坝从天而降,三种欲望都被挡住了。他不能思考,但是可以借助周礼思考。 费玄和殷乐少年就在一起,算是原配。他算妾。妾怎能杀妻、怎能恨夫、怎能想远远逃开?妾就该安安静静地离开,等待夫君再次召唤。 这仿佛是有理的,于是姬无瑕机械地转过身,拖着剑,走到楼梯上拿起自己的行李,就这么步行出宫了。 冬夜的路上没有一个人,他冻得瑟瑟发抖。他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该坐马车,但不做就不做吧。他的殷乐在和别人上床,他做不做马车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学宫,只记得一进门,倒在自己临时休息的小床上,他就流下了眼泪。 他是在心里演练过这天的,幻想里,无非是费玄咄咄逼人,而他礼让谦退,殷乐则从中调和。他或许会挨揍,但是不至于重伤。 他完全没有料想过,费玄不揍他,甚至懒得理他。费玄只说了一句话,他就遍体鳞伤了。 骗小男孩玩儿。 自己是第几个小男孩? 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刻,如此刻般无助。他怎么劝自己都于事无补。他只好去童年的回忆里找妈妈。 妈妈要嫁给野人时,他不同意,跑到妈妈的部落里,抱住妈妈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他小小一个人,装出大人样指责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当妾?你不是喜欢周礼吗?妾也有妾的周礼!妈妈,不要结婚,不要和别人结婚啊!” 而妈妈只是抱着他,叹道:“周礼是好,可有时候,它太不公平了。妈妈还是守野人的礼吧。” 然后,妈妈把他交给乳母,坐上马车,就去了新丈夫的部落。 姬无瑕这时才懂妈妈的话。原来周礼这么不公平,一个妾,只有忍耐一切,才能做一个好妾。 他坚持的周礼,原来这么偏心,偏心走在正道上的男人、妻子、嫡子。 姬无瑕忍着抽筋扒皮般地疼,蜷缩在床上,不停流眼泪。天快亮时,他擦干眼泪起来了。 他得工作,得照看学宫,得搜罗商王要用的人才。 他守周礼,不是只有当作公子、当师长时才信。他沦落到了妾的地位,也会守周礼。礼是绳索,约束心里的野兽。当每个人心里的野兽都被约束时,天下大同的一天就会来。那时候,人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条活路走,再也不会乱、不会打仗、不会以活人祭祀了。 姬无瑕开始加倍地干活了。他从早到晚地干,饭匆匆吃两口,觉也睡得少。想到自己所做的事对废人祭有用,他就暂时忘记了难过。 这件事真的不好干。尽管学宫里都是外邦人、都是厌恶人祭的,但是肯豁出性命来干一场的,一个都没有。 人祭绵延千年,商人赞同人祭,能讲出一串道理,这不奇怪;被迫进贡人祭的部落也讲出一串道理,证明自己的族人死得其所,这就太可怕了。可偏偏,大多数部落都这么干。 有些人,认为能被抓走做祭品的人,肯定自己有问题,要么病弱、要么混帐;而他只要既健康又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3 正直,就肯定不会被抓走当祭品。 另一些人,和商王室血缘颇近,以效仿商王室为荣。他们也想搞人祭,却没能力捉人牲,于是各种法子找人牲。其中的油水和残酷都骇人听闻。 最可恨第三类,竟说比起动物,人太多了。狼吃鹿,鹿吃草,但是没有什么动物敢吃人,于是人自己来吃人,这简直是天道循环,正常极了。 姬无瑕辛辛苦苦搜罗人才,只搜罗来一肚子气。没奈何,他把几个勉强能用的人记下来,打算有机会见殷乐时,把名单拿给殷乐选。 他这样天天干活,消瘦得很厉害。青箬劝他多休息、多玩玩儿,他都没兴致。这一天,青箬把两匹马拉到姬无瑕的住处门外:“公子,去山上踏青吧?” 姬无瑕走出门来,道:“你去吧,陛下让我呆在学宫,少出门。” 青箬道:“陛下也在山上踏青,我看到了。” 姬无瑕身上死气沉沉的血液,一下活泛起来了。他心又跳了,眼又明了,耳朵也听得到婉转鸟鸣了。他问青箬:“费亚服……” “费亚服也在,不过他在山打猎。公子只管去,臣给公子望风。” 姬无瑕就不好意思起来,仿佛自己那点儿心思,全被青箬看透了。但他实在很想殷乐,就点头同意了。二人骑上马,一前一后地走出学宫,就朝山上去了。 到了半山腰,姬无瑕果然看见山上有士兵把手。殷乐就坐在一棵树叶落尽的老树前,拿着炭笔,对着画板涂涂抹抹。 姬无瑕按捺着心跳,跪倒在地,遥遥道:“学宫祭酒姬无瑕,求见陛下!” 正画画的殷乐脊背一震,慢慢回头看姬无瑕。 半个月没见了,殷乐消瘦一圈,眼中布满血丝。他就那么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姬无瑕,咧着嘴仿佛是要笑,但笑到一半,眼中就满是泪水了。 21 殷乐没有走向姬无瑕,而是挥挥手,示意姬无瑕离开。姬无瑕不肯走,就跪在哪儿,远远地看着殷乐。 殷乐低下头,在纸上刷刷一阵,交给士兵。士兵跑过来,把纸交给姬无瑕。姬无瑕一看,纸上写着一行字。 “君无恙,孤亦安心。费玄鼻子灵,你我若接触,他必嗅得出。又,费当日所言“骗小男孩”之语,乃挑拨离间,望君勿信。” 姬无瑕看着纸,手颤抖得厉害,差一点哭出来。他也想给殷乐写点儿什么,但是殷乐对他摇摇头,是说不能接他的纸。倘若费玄嗅觉真有那么灵,姬无瑕碰过的纸,再接触殷乐,也能被嗅到吗? 姬无瑕不知道,但是他真的很想和殷乐说一两句话。情急之下,他把白纸铺在地上,拔出佩剑,割破食指,在纸的背面用血写道:“臣心如故。” 然后,他把纸举起来,远远地给殷乐看。殷乐笑起来,举手捂住面孔,泪水从手掌遮挡处滑下来,挂在下巴上,晶莹剔透。 这时候,山谷中突然狼噑四起,随即对面山梁上出现一个人影。因为距离太远,人影看起来小小一点。那人影把手拢在嘴前,大声喊道:“乐——乐——我们打了一只熊——晚上吃熊掌——” 那声音竟和狼噑一样响亮,在群山件回荡,越过宽宽的山谷,直传到这边了。 姬无瑕心中惊怖,费玄的声音能传得这么远吗? 殷乐捡起石头,朝山梁上砸去。石头飞出两丈远就落地了。殷乐又把手拢在嘴边,对着山梁喊:“吃——你——妈——咳咳咳!”这声音传不到山梁上。山梁上,费玄又挥手又蹦跳,一会儿就下了山,消失不见了。 殷乐胸膛起伏,眼睛满含戾气盯着山梁,竟是姬无瑕从未见过的模样。 仿佛察觉了姬无瑕的观察,殷乐立刻调整五官,恢复温柔的表情,对姬无瑕挥挥手。 姬无瑕知道自己该下山了。费玄要回来了,他必须走。他对着殷乐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土,骑上马,和青箬回学宫了。 这次见面,仿佛一剂灵药,治好了姬无瑕的心病。 回学宫后,他开始更冷静地为殷乐搜罗人才了。过不久,一个陌生贾人给学宫捐了一大笔钱,让姬无瑕能办讲学,对学宫周围的普通百姓也讲“礼”。这次讲学很成功,不少百姓都成了姬无瑕的信徒。 还有一夜,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姬无瑕屋中,把姬无瑕吓了一跳。那黑衣人友善地笑一笑,递给姬无瑕一张纸。那竟是一副姬无瑕的彩色小像。 画上的姬无瑕戴着朱红梁冠,双手合于胸前,礼服妥帖又华丽。画中人神态严肃,衣冠正解,行礼的姿态几乎能做周礼模范。姬无瑕不记得自己穿过这种衣服,大概又是殷乐想象着画的。自己在殷乐眼中,竟有这样英俊吗? 姬无瑕捧着小像,不禁甜蜜。 那黑衣人道:“陛下问,你差事办得怎么样,可有搜罗到人?” 姬无瑕立刻把整理好的名单交给黑衣人。黑衣人把名单看一遍,然后随后放到灯下烧毁,又笑道:“无瑕公子,这种事不可留白纸黑字,日后记在脑子里,交代给卑职即可。” 姬无瑕点点头,心里又很纳闷,问道:“敢问壮士是?” 黑衣人道:“卑职是影卫,公子不必问姓名。”说罢,黑衣人钻出窗户。姬无瑕立刻从窗户往外看,夜色茫茫,竟已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了。 半个月后,征东夷大军正式归来了,随大军归来的还有一万名战俘、两万头牛羊,金银铜铁玉器珍宝无数。 费玄又成了众人称颂的对象。他高大的身材、罕见的卷发、驱使猛兽作战的能力,甚至和商王的关系,都成了最热门的谈资。商人放荡,有的祭祀甚至会让男觋女巫公然交媾,玄、乐二人的关系根本不算丑闻,甚至能算在殷乐为数不多的“德政”里头。 在最露骨的荤段子里,殷乐被描述成公狐狸精,毫无本事,只会发`骚,一遇危难就哭哭啼啼地找费玄,而一找费玄,二人必上床。在这些荤段子里,天邑商的大小政务,都是在殷乐的床上办妥的。 学宫众人忌讳姬无瑕,还不大讲;学宫周围的百姓就大胆多了。每当姬无瑕在学宫周围散步时,就有人成群结队地过来看他,看完还指指点点。没几天,姬无瑕就听到了花样翻新的段子,把自己也编进去,编成一个可可怜怜、被狐狸精骗的书呆子。姬无瑕不在意这些段子,百姓未受教化,自然喜欢这种下流的东西。等到周礼通行天下,人人懂得礼义廉耻,这些东西自然就销声匿迹了。 22 一天,一批战俘从学宫路过。姬无瑕和学生们出来看,只见战俘们乌泱泱一群,都光着身子,仿佛一群肉色的牲畜。他们的手被绑在后面,十个人捆成一串,臭气很远就闻得见。路过淇水,看守下令喝水。战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4 俘们争先恐后地挤向淇水,不少人掉进河里了。而看守们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姬无瑕看得蹙眉,让学宫众人拿出碗、杯、盆子,去舀了水给挤不到前面的战俘送去。战俘们千恩万谢;姬无瑕又携着琴,和几个同样精擅殷律的人到远离战俘的河边抚琴歌唱。音律是贵族的享受,看守们听到音乐,不由自主地走过来,也不催促战俘们快走了。姬无瑕眼看着战俘们都喝了水,这才收好琴,和学生们回学宫了。 这样凄惨的战俘,姬无瑕看到了,帮他们一帮。姬无瑕没看到的、更凄惨的不知有多少。每次看着他们,姬无瑕都遏制不住地恐惧,想: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会不会在里面?丫头会不会在里面? 战俘那么多,姬无瑕根本没法一一辨认。于是,他把恐惧化为动力,一心一意地支持殷乐地移风易俗。 这一年的冬天,就这么过去了。春祭到来了,因为征东夷带回来大批战俘,所以春祭格外隆重,杀了三千头人牲。 据说那一天,王陵区的祭台涂抹了金色和红色,商王、费玄、王族、巫师们穿着华丽的服侍,来到祭台上。殷乐念完祭祖文,亲自用青铜钺斩下第一颗人牲头。随后士兵们把人牲按倒,挥刀砍下人牲们的头。人牲们倒在了祭坑里,最好的三颗头颅被放在三联甗里蒸熟,刮去肉,撒上梅子和盐,送到尊贵的商王、费玄、大巫们案前。众人举箸食肉,然后叩谢祖神的庇佑。 此时,血腥味已引得乌鸦一拥而下,在祭坑内啄食人牲肉。商人称乌鸦为玄鸟,玄鸟降临,啄食人牲肉,这是商人祭祀隆重、族群繁盛的吉兆。于是远处围观的商人欢声雷动,大喊着“殷命无疆”、“祖神庇佑”。至此,祭祀本该结束。但殷乐突然取出龟甲,丢到祭台上的火盆里,龟甲裂出奇特的纹路。殷乐取出龟甲,解读之后,宣布了祖神的最新旨意: 祖神厌倦了频繁征战,大军在外,田地荒废,不是吉兆。若不减少杀戮,天邑商将有旱灾。 百姓哗然。但是祭台上的人都十分镇定。连费玄也没有提出异议。裁军的大幕,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拉开了。 天邑商实行义务兵役制,这是先帝发明的:贵族满十八岁,要入伍服役三年。三年内,他们日日训练,纪律严明,战斗力远超别国的临时民兵。天邑商的常备军只有一万人,临战征召退伍兵,也不会超过十万;但所向披靡,令天下方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靠的就是精兵和钢刀。 先帝设立此制,只是为了方便不分农时地劫掠周边方国。但贵族们当兵三年,退伍后对大亚服崇拜有加。大亚服一职,由此从武将变成了天邑商最位高权重的官位。往常大亚服多由商王、王子、王妃——商人称妣氏的担任。但是殷乐体弱,不能打仗,又好男色没有儿子,两个妣氏都是弱女子更不行。商人都说费玄是“男妣氏”,代王出征也无妨。但是一个“男”字,就注定费玄当不了好妣氏。妣氏无论如何都是商王之妇,男妣氏一旦起了异心,顷刻之间就能弑君篡位,并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这样看来,殷乐和费玄的矛盾,早已十分之激烈了。此次裁军,多半是费玄的一步退让而已。 祭祀结束没多久,学宫收到一封诏令。 商王觉得守护王宫的乌衣卫人数太少,想要再招一批,令姬无瑕举荐勇猛善战之武士。于此同时,另一道密令通过影卫送到姬无瑕手中。 乌衣卫计划扩充的人数,远超过诏令上写的数字。这不是看大门的杂兵,而是商王用以和费玄抗衡的、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只精兵。 姬无瑕精神大振,立刻就忙碌起来,将一大批武艺高强的学生推荐了出去。这一次推荐,大大增加了姬无瑕的威望:原来姬无瑕不仅仅是个教周礼的,他的手里,还握着向商王举荐官吏的权力。 学宫众人一下子就对姬无瑕奉若神明了。姬无瑕一声令下,这些人都愿为他赴死。 姬无瑕初次尝到手握大权的滋味,不禁飘飘然。他走出门去,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笑的。他说话,所有的人都附和他。他产生一个想法,不必自己动手,立刻有人为他做好,让他看结果。姬无瑕一下明白了那些争权夺利以至骨肉相残是怎么回事了。 权力真好。这世上,除了周礼和爱以外,就属权力最好。 姬无瑕每天睡前,都要把周礼默背一遍,以保证自己不被权力之风吹上云端,忘掉自己是谁。 这一天,姬无瑕查学宫的账,学宫如今开支巨大,光白纸竹简的花销,一个月就有三百朋。姬无瑕几番训斥,小吏们都不收敛。再这么下去,学宫的钱很快就见底了。[]姬无瑕犹豫再三,决定出一趟学宫,跟着小吏们去买竹简白纸。 这是他搬出鹿台后,第一次离开学宫超过三里。他很谨慎,让众人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又让青箬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们随侍,趁天色昏黑之际进入朝歌。 清晨,朝歌还没醒透,但集市已经开张了。东夷女奴和东夷牛马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旧也很便宜,因为是用东夷粮食酿的。酒坊外的地上,东一个西一个躺着醉汉,乍一看仿佛尸横遍野。小吏们蠢蠢欲动地把头伸向酒坊,学生们也被酒香和东夷女奴的胴体吸引了注意。姬无瑕斥责众人,让他们绕开奴隶市场和酒坊,直奔卖竹简白纸的地方。 到了地方,姬无瑕去向小贩问价,小贩报的价格竟和账册一样。姬无瑕稳了几家,几家都这么报价。小吏们一脸无辜:“祭酒,我们真没贪,真的!” 姬无瑕便让人守着几个买白纸竹简的地方。有客人来,姬无瑕便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问人家从前买东西是什么价格。客人来了七八波,报的价格都很低。小吏们头上出汗了。 姬无瑕道:“你们回去都做一篇文章,说说自己哪儿错了。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小吏们连连擦汗,口中称是。姬无瑕这才去向小贩砍价。小贩见小吏们都怂了,也松口报了实价。姬无瑕买了几大车的竹简白纸,打算运回学宫。这时候,有一个小吏不见了。姬无瑕左右找不见,便暂且不找了。横竖一个大活人,不能丢了。 他们跟赶着装满竹简白纸的车,浩浩荡荡回学宫,路过百工区时,突然几个男人走过来,为首一人拿着一把鲨鱼皮鞘的钢刀,刀头一下戳到姬无瑕的胸口,用字正腔圆到刻板的雅言道:“姬无瑕?” 姬无瑕浑身一震,忆起了这个声音。“金雕蛋”、“吃熊掌”都是这种声音。 这个男人,是费玄。 青天白日之下,姬无瑕终于看清了费玄的真容。这是一个不能用好看或不好看来概括的人。他身高九尺,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5 宽肩乍背,身材修长而流畅,穿着黑色丝绸单衣——二月天气,他穿单衣,且穿得十分敷衍,领口敞开,系带凌乱,仿佛随时会脱掉衣服,沿街裸奔。他的脸不是大众喜爱的美男子脸:长方脸,咬肌发达,小眼睛斜向上,瞳孔比常人小。他的头发打着卷儿,用红绸带扎着,耷拉在后脑勺上。倘若有个蹩脚的画师给费玄画像,画出来,别人会说,此男不俊也不丑。但是费玄真人站在面前了,姬无瑕一点关于美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他只觉得害怕,仿佛两腿被灌了沉重的冰水。一种原始本能令他龄不专心地看费玄,观察任何一丝微妙表情,判断对方是否会攻击自己。 但费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姬无瑕不值得他动情绪、做表情。他看着前方,目光懒得直视姬无瑕。那是一种理直气壮的自傲,仿佛世上之人,除他以外,都是猎物。而他是掠食者。他连蔑视猎物的力气都不愿意花。一个人会蔑视稻谷吗?一个人只会吃了稻谷,吃的时候也想着和稻谷无关的事。 姬无瑕正如一株稻谷,在费玄面前渺小地定着,跑不掉,叫不出,只等着费玄漫不经心地决定他的生或死。 他口里发干,默念了好几遍“我们人多,我的学生们都在”,才深深吸气,拱手答道:“正是小臣,费亚服有何指教?” 费玄道:“乐乐爱撒谎,他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让你对付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想死就就回西支。” 姬无瑕愣了良久,才听懂费玄的意思。他当惯祭酒,脱口道:“那个字念岐,西岐。” 费玄沉默了。 姬无瑕后背发凉,怀疑费玄要暴怒杀人了。谁知费玄“扑哧”一笑,道:“哦,原来是岐。” 掠食者的笑,能令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心。因为它意味着,你暂时不会被吃掉。 23 气氛陡然一松,学宫众人都笑起来。姬无瑕也跟着笑,心还提着,观察费玄的一举一动。 费玄突然不笑,学宫众人的笑声立刻消失。费玄歪头看着姬无瑕,语气平淡:“何时回?” “啊?”姬无瑕斟酌措辞,尽量不惹费玄,“小臣是学宫祭酒,王命在身,不敢擅离……” 费玄道:“乐乐说你鸡把小,床上又笨……” 姬无瑕面皮充血,恨不得捂住费玄的嘴。他大声道:“亚、亚服!咱们借一步说话!” 费玄屈尊降贵地把眼神移到姬无瑕脸上,盯着姬无瑕的眼睛,一瞬后转身就走。姬无瑕愣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借一步”了。他跟上去,几步之后突然想起殷乐的嘱托,不觉站住双脚,不敢走了。 费玄杀过殷乐的男宠,而他正是殷乐的男宠。若非如此,殷乐不会半夜就把他从鹿台赶走。 费玄停下脚步,扭头看姬无瑕,蹙一下眉。这一蹙仿佛是他赏给姬无瑕的表情,随后,他把配刀丢给随从:“你们留下。”又指着青箬:“你跟来。”直视姬无瑕,目光冷森森的:“行了吗?” 他一眼看出了青箬是这行人中武艺最高的。他还解了刀,以示无害人之心。这已然是掠食者耐心的极限了。倘若姬无瑕还不知好歹,他就会杀掉姬无瑕——也许是吃掉。 姬无瑕脸孔发白,拱手道:“行了,谢亚服。” 费玄转过身,继续走。他是个高个子,腿长,一步顶别人两步。但是他走得慢悠悠,仿佛照顾着姬无瑕和青箬走得慢。三人都穿着布鞋,姬无瑕和青箬有脚步声,而费玄没有一丝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倘若是深夜,姬无瑕竖起耳朵侦察,也不能知道费玄已到自己背后。 三人所在的百工区,是朝歌城内仅次于集市的第二繁华之所在,费玄竟能找到没人的小路,带着二人越走越远。 走着,费玄忽问:“几岁?” 姬无瑕忙道:“臣刚加冠……就是二十岁。” “有配偶吗?” “啊?没有。” 费玄嗤笑一声,仿佛很看不起他,旋即又道:“乐乐怎么说我?” 姬无瑕道:“说……亚服爱杀人。” 费玄道:“放屁,我爱晒太阳。杀人都是为了他!”又问:“他看上你什么了?” “大概是……守规矩?” 费玄不说话了。姬无瑕松口气,终于不用小心应对了。他盯着费玄的脚后跟,在后面走着。费玄此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突然立大功,突然变成大亚服。他的身世是个谜。他叫费玄,似乎该是费氏贵族,但费氏根本没他这号人。姬无瑕虽然好奇,但是不敢多问。 他们走了片刻,路边乌鸦渐渐多起来,有的立在树枝上,有的聚在地上,见人来就扑棱棱飞走。空气种有一股腥臭味。姬无瑕警觉起来,站住脚道:“费亚服,还往前走吗?” 费玄道:“快到了。” 姬无瑕硬着头皮跟一段,腥味越来越重。他终于不肯走了。 费玄也停了,脸上还是那副冷漠表情,漫不经心地,他走到姬无瑕面前,右手食指插进姬无瑕的发冠,勾着姬无瑕就走。姬无瑕被扯得头发疼,叫道:“亚服亚服……疼……松手。” 费玄不松手,姬无瑕只能歪着头跟上。周围的景色熟悉起来,是他来过的地方: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陶器坊。另一条路腥味极重,不知通向哪里。 几个月前,姬无瑕就在这里碰到殷乐的侍卫,令殷乐大怒,才由此闯进鹿台,和殷乐互通了心意。他还记得那天殷乐盘问他在百工区看到什么时的紧张神情。 也许他误会了。殷乐不是怕他偷窥炼铁机密,而是怕他看到……看到什么呢?姬无瑕隐约猜到了,又不敢深想。 强烈的直觉让他背上汗毛竖起。他停下双脚,想把费玄的手从发冠上拽开,但费玄的手犹如铜浇铁铸,坚定地勾着他前行。姬无瑕拔下发簪,发冠脱落,他重获自由,他立刻抬起头,就看到了远处的景物。 落满乌鸦的小路尽头,有几座巨大建筑,工匠们进进出出,白布蒙脸。一辆小平车停在建筑外,工匠往车上铺稻草、码陶罐。暗红色的陶罐堆满车,被工匠拉走了。 姬无瑕立刻意识到这儿是什么地方。倘若世上有地狱,那里就是地狱。他扭头就跑,而费玄一个箭步追过来,重新抓住姬无瑕的长发,往那建筑物里拖去。 姬无瑕一边喊“青箬”,一边对费玄道:“我乃周邦公子,商王亲命的祭酒……你杀了我,不怕周邦造反、陛下发怒吗?” 费玄道:“不杀你,就让你看看。看完你就回西支了。”顿一顿,笑起来,“哦,西岐。” 青箬大喝一声,拔剑上前,闪电般的剑光刺向费玄。费玄抓起姬无瑕的一只手格挡。青箬收势不住,那剑锋划过姬无瑕的手心,鲜血淋漓满掌。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6 青箬吓呆了。 费玄道:“别动,动,我就吃了他。” 青箬额头冒汗,脸色苍白,果真一动不敢动了。 费玄继续拖着姬无瑕走,边走边介绍:“人很有用,皮能做鼓,小腿能作骨笄,肉能吃……乐乐祭祀时,只吃人脸肉,而且只吃年轻人的人脸肉。”说着,他笑起来,仿佛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爱的事。 姬无瑕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不用听、看这样恐怖的事。费玄说杀人,就和匠人说怎样炼铜、女子说怎样化妆一样,有种极自然的欣悦。殷乐说他以杀人为乐,竟一点儿没说错。姬无瑕又抓又挠,又蹬又踹,却像被农夫牢牢攥住的稻谷一样逃不脱。 一个很屈辱的念头冒出来。他想求饶,想跪在地上哭,边哭边说我错了我不和陛下好了。可这念头令他更屈辱,他咬着牙不发出求饶的声音,只像女人一样挠费玄的手,咬费玄的胳膊。指甲和额牙齿竟很管用,费玄的手躲来躲去,最后不耐烦了,闪电般捏住姬无瑕的下巴,轻轻一拉。姬无瑕便觉一阵剧烈酸痛传进脑子,嘴合不上了,下巴沉沉坠着——费玄把他的下巴卸了。 然后费玄把姬无瑕拉到一栋建筑门口,用脚推开沉重的大门。 姬无瑕魂飞魄散,闭上了眼。 莲花能出淤泥而不染,是因为莲花在淤泥中时,花苞合拢。当它开放后,就只接触清水、清风和晴空了。地狱在眼前了,闭眼不看,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反抗。 耳朵还能听到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的惨叫。鼻子还能嗅到浓重的血腥。费玄的呼吸近在耳畔,鼻息不似人,似兽:“姬无瑕,我说过,再见乐乐就杀了你,你以为我说话不算话?” 24 姬无瑕屏住呼吸,心跳密集。 粗糙的手指在脸颊上捏了捏,然后离开。贴近后背的体温和呼吸也消失了。大门“咣”一声合拢,姬无瑕陡然意识到,他被留在这儿了! 他不敢睁眼,不敢走动,摸着下巴,试了几次终于把下巴装上。周围有窃窃的人声,姬无瑕惊道:“谁?” 周围出一阵笑声。有笑声靠近了:“我们是这儿的工匠。姬公子,你是看还是不看哪?” 姬无瑕道:“我……我不想看,小兄弟,你能带我出去吗?” “门在你后边,你睁开眼就出去了。” 姬无瑕僵硬地转身,走了几步,碰到一扇木门。他拉不开门,急得满头冒汗。有人走过来帮他开门,边开边笑:“唉,没血!放血在隔壁,这儿就剃小腿骨肉。” 姬无瑕更恐惧,只笑不说话。门拉开了,阳光扑面而来——原来人闭着眼,也是能看到阳光的。他道一声谢,就跑进阳光里,可没几步就撞到了树上。 不是树——来之前,他记得建筑物周围没有树。他摸索一番,发现这是一根大圆木头,很高,上面有东西呼啦啦地飘。他张开眼,看清那是一片淡黄色的、类似丝绸的东西,洗的很干净,用木头夹子整整齐齐地夹着,阳光还能从那东西上透下来。 那东西的形状,像个人。 周围还有很多这种木杆,一张张人形皮子被洗得干干净净、夹得整整齐齐,要晾干晒透,作鼓或作写神谕的纸。 密不透风的死亡忽然裹住姬无瑕的心脏。他喘不过气,眼前发黑。他见过死亡:战死的、饿死的,那些死亡狼狈不堪,是意外。而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皮,是规矩。 这才是商礼——杀戮的、恐怖的礼。商人用这种礼化育万民、统治四方。仅仅移风易俗,能管用吗? 姬无瑕呆呆站着,神魂飘荡,感到自己在晾皮场里变得无限小,小成尘埃,小成蝼蚁,一点用也没有。 远处传来追逐声、喝骂声。姬无瑕木然地看过去,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从建筑物背后的阴影里逃出。她头发极长,在身后飘成一匹绸缎,不着寸缕的身体如同白玉。她的脚也赤着,血迹斑斑。五个工匠追出来,每个人都脸蒙白布,两手血红,其中一人还拿着尺把长的尖刀。他们边追边骂,骂声飘到姬无瑕的耳朵里。 “周狗站住!” “再跑打断你的腿!” “祖神要你,你还敢跑!” 姬无瑕听到“周狗”二字,心里一片发麻,想:“她是周女?是谁,我认识吗?是妈妈吗?不……妈妈没有这样年轻。那是妈妈的女儿吗?” 不可能是,丫头的女儿没这么大。但妈妈或妹妹披头散发从人牲作坊里逃出来的画面已经从想象中出现了,那画面太过恐怖,姬无瑕浑身发抖。 少女看到姬无瑕,突然朝他跑来,边跑边用西岐方言哭:“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乡音如一根针,刺进姬无瑕的心脏。姬无瑕恢复了力气,冲向少女,抓着对方的胳膊就往作坊外跑。 五个工匠在后面破口大骂。姬无瑕毫不理会,只看着前面逃生的路。他的心怦怦跳,热血沸腾——死亡的规矩密不透风,但是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能救人,救一个姑娘!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救人,他豁出性命跑,一辈子也没跑得这么快过。出作坊的路近在眼前,那条路很宽,路面黑红,乌鸦满地。他们就要踏上那条路了,突然一个人影从树后钻出来,拦在了路上。 是费玄。 费玄异常高大,脊背微弓,乍着双臂站在路中央,如同准备狩猎的兽类。他还嚼着东西,一根黑色羽毛露出来,随咀嚼上下颤抖。他似乎想在姬无瑕冲来前咽下,嚼得很急。 姬无瑕松开周女,攥紧佩剑,暴喝一声刺向费玄。费玄仰起头,咕嘟一声把羽毛咽下去,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姬无瑕的剑就要碰到他的衣襟,他猛然抬脚,脚背”啪“地扫中姬无瑕的脸。 姬无瑕被扫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周女跑过来,吓得愣了。她哆哆嗦嗦捡起一块儿石头,砸向费玄。费玄接住石头,反手丢过去,砸中周女的鼻子。周女鼻血长流,捂着面孔蹲到地上了。费玄在裤子上擦擦手,身体突然窜出,仿佛不需要起跑,就能窜成一道残影。周女尖叫一声,就被费玄卸了下巴和胳膊,扛在肩膀上了。 费玄扛着周女往回走,像猎人扛着小鹿。五个工匠看到失而复得的人牲,喜不自胜,围上来毕恭毕敬地拍马屁。 少女的头垂在费玄背上,手臂一动不能动。她竭力抬头,看着姬无瑕,泪盈盈的眼睛发出求救的光。 姬无瑕血冲脑顶,用伤口崩裂的手攥紧剑柄,弓步、弯腰,肘向后收,身躯犹如一只收缩的尺蠖;然后,他突然弹出去,剑借着身体的前蹿之势猛然刺出。这是姬无瑕刺出过最快的剑,如裂云的闪电,直指费玄左肩胛。 费玄半侧过身,一手抓住迎面而来的剑锋—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7 —抓得很有技巧,指腹贴着剑身,掌心弓起,一点儿没被割到。 姬无瑕要抽剑,竟抽不动。费玄一用力,把剑从姬无瑕手里拽出来。随后费玄把宝剑一颠,剑刃剑柄颠倒,他攥着剑柄,剑尖指着姬无瑕:“滚。” 姬无瑕躲过剑锋,扑上前,要直接从费玄肩膀上抢人。费玄踹在姬无瑕胸口,把姬无瑕踹得倒退好几步。 几个工匠哈哈大笑,纷纷夸赞费玄神勇无敌,骂姬无瑕不自量力。费玄肩膀上的少女抬起头,满脸是泪,嘴因为下巴脱臼而歪着。她竭尽全力地眯眼笑,对着姬无瑕摇头。 那意思是让姬无瑕走,别管她了。 姬无瑕浑身颤抖,身体时冷时热。这是什么世界!人皮高高挂着,他救不了,眼前的一个少女,他也救不了吗?这密不透风的规矩,他砸不烂,难道连刺一个孔也不行? 工匠们笑嘻嘻地议论起即将到来的春祭,还有人主动请缨,要去官府报官,把姬无瑕抓起来砍头。费玄默默走着,不和工匠们说话。风吹过,他黑色的绸衣微微飘动,和木杆子上的人皮一个频率。他就是这杀人秩序的执剑人。 他黑色的肩膀上,周女雪白的脊背裸露在晴空下,两条脱臼的手臂摇摆着,如同柔弱的紫藤花。 死亡又要来了。一个周邦的姑娘,还很年轻,就要死了。而他姬无瑕——被狼神庇佑的姬无瑕、自以为是想移风易俗的姬无瑕,救不出她! “费亚服!”姬无瑕大叫。 费玄不停步,继续走。看着姬无瑕。 姬无瑕丢了剑,跟在后面,声音颤抖:“求求你……放了她,我知道她是人牲她该死,可我赔钱……我、我去买一个……东夷女奴替她……求求你。”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 费玄仍旧不理他。 工匠们道:“你懂个屁!这母人牲特别漂亮,春祭要第一个砍她!” “买来的能这么漂亮!” ”她斋戒一个月了!“ 姬无瑕几步跑上前,在费玄面前站定,胸腔剧烈起伏,用哀求的目光注视费玄。然后,他跪在了地上:“费亚服,我……我错了,我以后不见陛下了。你别杀她……她不想死,她说她不想死……” 费玄把少女放下来,少女哭得抽噎,站不住脚,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腿边。费玄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无瑕,走上前道:”不见?“ 姬无瑕道:“不见了……” 费玄道:“躺下。” 25 姬无瑕一僵,随后跪坐在脚后跟上,一手撑着地面,两腿依次伸直,躺在费玄面前了。他低到不能再低,而费玄居高临下,俯视他: “肚子露出来!” 姬无瑕解开腰带,把衣服一层层分开,露出腰腹。 咽喉、腰腹,他致命的两处弱点,都暴露在费玄面前了。这竟是比下跪更屈辱的姿势。 费玄踩在姬无瑕肚子上,弓下腰,右手成爪在他脖子上虚虚一抓。这一抓没伤到皮肤,但姬无瑕抽搐了一下,感觉灵魂被抓伤了。 费玄一抓之后,气势陡变,好似一把宝剑被重新打磨过,更加明亮锋利了。他挺直脊背,半仰头,舒爽地打个激灵,把脚从姬无瑕肚子上拿下来了。他走到周女身后,一拍周女的屁股。周女哭着跑到姬无瑕身边,跪下去,用脸去蹭姬无瑕的脸。 五个工匠围着发呆。费玄一挥胳膊:“我家还有几个东夷女战俘,很漂亮,去挑一个吧。”工匠们千恩万谢,簇拥着费玄走了。 姬无瑕躺在地上,慢慢把衣服一层层束好,然后坐起身。周女歪着嘴流泪。姬无瑕把她的关节、手臂都装上。周女立刻捂住脸呜呜地哭。 姬无瑕站起身,拍拍灰,回身去捡自己的宝剑,然后对周女道:“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往作坊外走了,周女赤身裸体,姬无瑕衣服脏污。没多久,他们碰到青箬,青箬大吃一惊,别过脸不敢看,嘴里道:“公子,你们怎么了?” 姬无瑕没看青箬,眼睛盯着地面,跌跌撞撞往前走。 青箬道:“公子?” 周女也道:“恩公?” 姬无瑕恍如未闻,眼睛一寸寸搜过黑红路面,越来越慌。他说:“发冠呢?我的发冠哪里去了?“他摸摸长发,惊恐地加快脚步,喃喃道,:”我是公子,我不能不戴冠。我的发冠呢?” 周女追扶住姬无瑕,青箬从怀里掏出姬无瑕的发冠:“发冠在这儿……” 姬无瑕抢过发冠,攥在手里,仿佛攥着唯一的御寒衣物。他就在路边蹲下,一手拿着发冠,另一手把散乱的长发往头顶拢,想要重新挽髻戴冠。但他手颤得厉害,始终不成功。 青箬面现担忧之色:“公子?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女对着青箬轻轻摇头,跪在姬无瑕身边,含泪道:“恩公……让妾替你梳头吧。” 姬无瑕慢慢把脸转向周女。周女生得极美,乌发雪肤,泪眼朦胧。姬无瑕看她的嘴一开一合,说的都是简单字句,但不知为何自己听不懂了。“梳头”二字,他花了许多功夫才理解,然而心中警惕,不敢把发冠交与人。 周女不停劝慰,姬无瑕将信将疑,跪坐下来,手里捧着自己的发冠。周女跪在他背后,以指代梳,把沾着灰土的头发梳顺摘净,握成一束,在头顶正增其其地挽成一个髻。姬无瑕把发冠交给她,周女又小心翼翼地扣在姬无瑕头上。木头雕的、镶着金丝与珍珠的发冠,重新待在发髻上了,象牙笄插入冠内,固定发髻和发冠。 姬无瑕肩膀放松,微微吐气,感到自己又像个人了。 随后,周女极细致的拍打姬无瑕背上的灰,拍不下来时,就用指甲一点点抠;全弄干净了,她抓住自己的长发,如拂尘一样,把姬无瑕全身上下扫一遍。青箬搀扶着姬无瑕站起,周女又蹲在地上,把姬无瑕膝头的灰也扫干净。 青箬见周女赤身裸体,很是不忍,便解开深衣,脱下夹袍,把夹袍披到周女肩上,然后重新把深衣穿上。 三个人都衣冠庄严了。姬无瑕一扶发冠,手按佩剑,回望人牲作坊。很奇怪,这时他不太怕了。相比来时,他还是那个姬无瑕,甚至多救了周女。 “你叫什么?”姬无瑕问。 周女茫然良久,低声道:“我……娘叫我白霜。恩公,你是周邦公子吗?” 青箬立刻把姬无瑕的身份介绍一番,连带把自己也介绍一番。白霜捂着嘴,惊讶道:“无瑕公子?狼神庇佑的那个无瑕公子?” 青箬道:“嘘!公子不让提狼神庇佑了。” 白霜问:“为什么?” “因为商人除了祖神外,不允许有其它神。”姬无瑕说完,率先走上那条离开人牲作坊的黑红小路,“回去吧。” 一行三人回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8 去了。去时是三人,回来时是两人,学宫的小吏竟没一人惊讶,反而纷纷夸姬无瑕有眼光,买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奴隶。姬无瑕也不解释,先转道去集市,给白霜买衣服。 女人用的东西,竟然这么多、这么贵。小衣、腰带、裙子、头绳、发簪、耳环、胭脂、白粉、螺子黛……小吏们都劝:“祭酒,一个女奴,不用买这么全!”姬无瑕道:“但凡一个人,走出来见人,就要衣冠端正,妆扮合宜。衣冠正,礼乐才兴。” 一个小吏笑嘻嘻道:“衣冠不正呢?” 姬无瑕笑:“你说?” 那小吏不说话,另一个想讨好姬无瑕的人道:“是畜牲!” 那小吏立刻道:“你敢说费亚服是畜牲。” 回答的人捂住嘴。姬无瑕冷眼旁观,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小吏恨自己,恨自己不让他们吃空饷、拿回扣。这次遇到费玄,不是偶遇,是有人通风报信。 姬无瑕按兵不动,等小吏们吵完,才淡淡道:“别人衣冠不正,我们管不了。我们先守礼、讲礼、用剑护礼,等到人人信礼时,天下自然会以衣冠正为荣,以互敬爱为荣。” 小吏们都作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姬无瑕也不再多说。 载着竹简和白纸的牛车辘辘走着,男人们跟在车旁,白霜穿着新裙子,戴着新簪饵,坐在车上,一边拨弄着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一边哼唱周邦小调。 小调通常只有几种意思:姑娘等情郎、情郎等姑娘、姑娘和情郎闹翻了、姑娘和情郎和好了。姬无瑕从前很不耐烦这些爱来爱去,可这时刚从地狱出来,听着这些,他竟觉得十分有滋味。 回到学宫后,姬无瑕自去去盯着小吏把竹简白纸入库,青箬去给白霜安排住处。 东西入库,姬无瑕回到书房记账。记账的纸也是淡黄色,和木杆子上的人皮一个颜色,姬无瑕手腕颤抖,写不下字,心里默念:”我正在移风易俗!这事做成,就再也不会有人被剥皮了!” 靠着这句话,他坚持把活干完了。 到夜里,姬无瑕躺在床上,感觉肚子又凉又重,仿佛费玄的脚还踩在上面。他身体抽了一下,蜷缩起来,换成半卧半趴的姿势睡觉。 第二天,姬无瑕没起来。他发烧了。 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烧,仿佛要把他入朝歌以来受的惊吓都烧出来。他陷在噩梦里,一会儿看到海贝大小的拳头,一会儿听见人牲的惨叫。他在梦里被关进了小黑屋子,什么都看不见,孤零零地抱膝坐着,又成了灰小子。他背后一根木杆高高挑起,上面晒着妈妈的皮。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殷乐在外面道:“无瑕,出来,咱们回鹿台去。” 姬无瑕真想回鹿台,但是不敢。他不怕死,但费玄有本事让他生不如死。 殷乐不停地敲门,催促着他,声音越来越哀伤,最后道:“孤明白了,原来你和孤好,只是为了救你爹。你心里一点也不喜欢孤。” 他大急,想要开门申辩。等走到了门边,又不敢开门。他咬紧牙关,泪如雨下,觉得灵魂要裂成两半了。 倘若灵魂真能裂成两半,那就好了。一半留在学宫,继续推广周礼,默默地做事情。另一半跟着殷乐回鹿台。费玄要杀他,要吃他,他都不害怕。他死也想要死在殷乐的身边。 但是他只有一个灵魂,分不成两半。 恍然间,姬无瑕通体清凉,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晃动的脸。那脸雪白美丽,目光温柔,姬无瑕想:“是殷乐吗?”那人握住姬无瑕的手,给他擦手心;然后握住他的脚,给他擦脚心。湿布擦到哪儿,清凉就到哪儿。 姬无瑕惊恐万状,推开那人的手。那人不屈不挠地又握住他。姬无瑕终于痛苦万分,低声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怎么办?我喜欢你啊……” 那人惊慌失措,手颤抖着,一语不发。 26 姬无瑕怕那人不信,就把那人的头拉下来,送上嘴唇亲吻。那人羞怯万分地和他接吻了。姬无瑕把舌头伸进去缠搅,在半梦半醒间恐惧地想:“怎么办,我又见陛下,还亲陛下了。费玄会被我做成人皮吗?”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喧哗人,许多人齐声喊:“陛下万寿无疆!”随后,脚步声朝这里走。姬无瑕心头迷糊:“又来一个陛下?那我亲的是谁?” 被吻的人推开姬无瑕,不停擦嘴、理头发,脸蛋红扑扑的。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春光春风、春花春草和殷乐的香气一齐扑进来。姬无瑕以前不知道自己嗅觉这样灵敏,可以远远就闻出一个人。但殷乐身上有赭石气、香皂气、常年呆在屋子里的阴凉味。这气味太独特,他不可能辨不出。那气味夹杂着春天的香气,令他身体发热。 门外的人确乎是殷乐。那他刚刚亲吻的是谁? 姬无瑕一个激灵,冷汗冒出来。他扭过头,看清跪在榻旁的人。那是白霜。白霜穿着方便干活的短衣,袖子挽起,头发蓬乱,恐惧地对殷乐叩头。 而殷乐站在门外,一身春光,白衣如雪。他抬起手,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把学生轰走,留下一片清净地。他不肯进门,站在门槛外看姬无瑕,大眼睛射出冷光。 姬无刚要解释,殷乐率先开口:“孤千叮万嘱,叫你不要离开学宫,你都当耳旁风吗?” 姬无瑕低下头,痛苦地承认:“臣知错。” 殷乐看一眼白霜,这才走进门,把门反锁了。白霜要离开,殷乐面对白霜,微笑着,用和气的声音道:“你敢勾`引孤的人,孤要扒了你的皮。” 姬无瑕心一凉,挣扎着下床,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别杀她,不能杀她……是臣的错,臣病糊涂了……” 白霜怯怯地看着二人,满目茫然。 殷乐静了一会儿,忽地微笑了,声音有些凄然:“孤只是试探她能否听懂雅言,是不是别人的探子。” 姬无瑕松了口气,只听殷乐继续道:“在你心里,孤就是这样残忍滥杀之人吗?” 姬无瑕连忙摇头。殷乐打开门,放白霜走了,自己走到姬无瑕的床边,低声道:“此事不能全怪你,上次孤未和你有接触,费玄却知道你我见面了。可见孤身边有费玄的眼线。你难得离开学宫,费玄也知道,你身边也有费玄的眼线。” 姬无瑕愣住了,他只是恐惧费玄的报复,竟从未想过这一层。殷乐到底是君王,眼光劳拉得很。 殷乐微微咬牙,面露冷笑:“他都已经监视孤了,下一步岂不是造反?孤跟他……孤跟他……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姬无瑕道:“陛下有打算?” 殷乐反问:“他怎么欺负你了,你受伤了吗?” 姬无瑕摇摇头,把人牲作坊得事简叙一遍。殷乐脸孔发白,把姬无瑕抱进怀里,轻轻拍背,柔声道:“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29 孤第一次上祭台,也吓得厉害。没事的,咱们君臣同心,以后就不会有人被剥人皮了。” 姬无瑕连连点头。 殷乐又道:“费玄不仁,孤也不义。他既然不许你我再见面,那么你我便不见面了。待搬倒费玄,孤光明正大带你回鹿台,好不好?” 殷乐的话,说得又快又密。姬无瑕来不及思考,就接受了殷乐计划。殷乐摸摸他的脸蛋,亲亲他的嘴,最后在姬无瑕的耳边嘁嘁喳喳说了一通计划。 姬无瑕吃惊道:“借裁军之机,偷梁换柱,把费亚服的亲信车换掉?这太冒险了!” 殷乐道:“孤等不了!他要是十年不倒,孤和你十年都不见吗?” 这样激进的计划,竟是为了他。姬无瑕又感动,又浑身不对劲儿,仿佛整件事背后还有别的什么,殷乐却隐瞒了他。 姬无瑕道:“臣能等,十年二十年,只要陛下不厌弃臣,臣都等。陛下切勿冒险。” 殷乐恼怒起来,目中凶光毕露:“十年二十年?二十天都不到,你就跪在费玄面前说不和孤见面,孤能信你吗?” 姬无瑕满怀痛苦,这一步他做的实在不妥。也许他该逃走,该趁着费玄抓白霜的时逃走。但这就对吗?他全然地迷茫了。 殷乐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狠,补救一般笑了笑,又亲亲姬无瑕:“裁军开始后,孤就不能和你联系了。孤的弟弟王子熏会主持裁军。你记住,有事让王子熏去头,你不要管。你只要管好学宫出来的那几个人。不要离开学宫,绝对不要。” 姬无瑕点头。 殷乐道:“重复一遍。” 姬无瑕道:“绝对不要离开学宫。” 殷乐笑道:“待你回鹿台,孤再做火锅给你吃,好不好?” 姬无瑕心头一阵甜蜜,点头:“好!” 殷乐满意地亲亲他,又道:“你别出来,学宫里的眼线,孤一会儿就替你拔。” 姬无瑕点点头。二人又亲吻抚摸一阵,殷乐就推开姬无瑕,换上一副阴沉面孔,走出门了。 殷乐怎样拔除眼线,姬无瑕是之后才听说的。殷乐把学生们关在房中,不许出来,然后把所有的小吏都带到另外一个院子,叫出那天失踪的小吏,逼问他和费玄的关系,小吏不说,殷乐就让人剥掉了小吏的皮。 小吏变成了一个血人,哀嚎着乱跑,向同伴被求救。那被求救的人立刻又被揪出来,当众拷打。最终学宫众小吏中,有十三个人和军中有联络。费玄甚至没有主动找他们,他们就忙不迭地托关系送礼,争相替费玄监视姬无瑕。十三个人全被剥了皮,尸首剁碎了丢进淇水喂鱼。许多小吏当场吓病了,却被殷乐恫吓,不许怠工不许离开。 姬无瑕病愈后,小吏们对他恭敬万分。学生们隐隐约约听说了那天的惨事,但知道得不真切,且以为小吏们罪有应得,仍旧拥护姬无瑕。 只有姬无瑕陷入了更大的痛苦。推行周礼,一定要用违背周礼的血腥法子吗?他面前仿佛有两条路,一条是错,另一条也是错。他闭着眼蒙着头,往前冲着,路尽头到底是天下大同,还是无间地狱? 27 自从殷乐和姬无瑕学宫见面后,过了半个月,殷乐忽然称病,把政务和祭祀一律委任王子熏。王子熏是殷乐的十二弟,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突然得此重任,不由国人议论。 不少人猜测,裁军在即,这是个敏感的事,办得好皆大欢喜,办不好性命难保。殷乐此时称病,正是为了逃避裁军,而把年轻幼稚的弟弟推到台前,将来捅出篓子,也让弟弟去死。 王子熏才二十四岁,但办事稳扎稳打,似背后有高人指点。一股股暗流涌入军中,把费玄的亲信们卷走了。一开始,军官们奔走着,打探消息,保护自己;每个小队伍都有名额,别人走,自己就不用走。在别有用心的指引下,费玄的亲信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这些人不但被裁,而且声名狼藉;那些侥幸保留爵位和职位的人,因为恐惧费玄的报复,纷纷倒向王子熏。 等到费玄的亲信们反应过来,这一次又一次的被裁不是巧合而是阴谋时,他们已经元起大伤,聚不起力量反扑了。 这些事,姬无瑕也参与了不少。学宫推荐的一干人,除陈蔡外都是底层小吏。小吏们直接接触士兵,负责甄别敌我、挑拨离间,确保被裁的都是费玄亲信。他们势单力薄,没有后台,又要和权势滔天的战神作对,于是个个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姬无瑕身边,变成姬无瑕的羽翼。 眨眼之间,一个月半过去,费玄的亲信被裁掉大半,他们怒火滔天,要向费玄告状,但是连费玄的面都见不着。 事情顺利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姬无瑕简直怀疑殷乐把费玄毒死了,不然费玄但凡能喘气,有耳朵,就不会听不到亲信们的哭诉。但是毒死了,尸体埋哪儿呢?凭亲信们掘地三尺的尽头,埋哪儿都该被挖出来了。 就在忐忑不安中,朝歌城一片宁静。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禁锢在军营里;盛大的祭祀一场不落,除了血腥的卯祭、燎祭,还增添了许多舞祭、羽祭,以及百姓们最爱看的男觋女巫当众媾和的祭祀。百姓们整天看淫祀、喝烈酒,快活得顾不上政治。 朝歌仿佛分裂了,一部分暗流涌动,一部分歌舞升平。这真是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姬无瑕也学着殷乐冷下心肠,坐镇学宫,用学生们充当耳目得到消息。他记着殷乐的叮嘱,绝不出远门。只每天清早绕着学宫跑步。这天清早他正在跑步,突然看见淇水对岸,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人走过。女人挣扎着,两条白腿赤裸,只能发出呜呜声。一伙人进了淇水对岸的小树林。 姬无瑕想救人,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心道:“非常之时,我不能冲动!”回到学宫,派青箬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出去查看。 青箬出门后,姬无瑕仍旧心神不宁。今日的学宫比往日空,因为今天城中表演桑林之舞,据说又香艳又狞厉,看了就能得到祖神祝福,于是学生们都请假去看。剩下的都是好学生,乖乖在堂中读书。青箬往常都跟在姬无瑕身边,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也都住在姬无瑕附近,好时刻保卫姬无瑕。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姬无瑕心慌的厉害,左眼皮突突直跳。他想走进堂中,和学生们一处呆着,但是没走几步,一道黑影蹿过面前。那黑影戴着面罩,面罩上露着一对三角眼,目光森冷吓人。他拔刀就朝姬无瑕砍来,姬无瑕随身佩剑,即刻迎战。刀剑相交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姬无瑕看着那双三角眼,心想:“着眼睛有点像费玄。他是费党?” 后脖子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姬无瑕长久以来的不安得到了解释——费玄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0 不是不管,而是憋着阴谋,大管一场。姬无瑕张口要喊人,才喊出一个“救”字,后脑勺便传来剧痛。他摇晃着转身,看到七八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站在背后。 剩下的事,他再也不知道了。 姬无瑕醒来时,在一间茅草屋里。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麻核,说不出话。这茅草屋有两间,他在里间,有两个面色阴沉、武夫模样的人看守着他。外间亮着灯,七八个人走来走去地吵架。 “还狼卫呢,牛皮吹皮天,就这点儿本事?亚服有难,你们就抓个小白脸来糊弄?” 一个跪坐在地上,捧着被子喝水的青年慢慢道:“那你有办法?” 骂人者道:“找亚服啊!找到亚服,他们还敢兴风作浪? 狼卫道:“去哪儿找?” 骂人者道:“鹿台!咱们闯鹿台,不活了!” 狼卫道:“亚服不在鹿台。” 骂人者吃惊了。 狼卫继续道:“也不在朝歌,那昏君不知把亚服弄哪儿去了。亚服不跟咱们联络,那昏君肯定和他的人联络。咱们抓了这小白脸,那昏君绝对会知道。要是他赶回来,咱们才有机会见亚服。” 骂人者暴怒:“这就是你的法子?昏君不回来呢?” 那狼卫抬头看骂人者。姬无瑕只看到狼卫的背影,不知狼卫眼神如何,而骂人者突然噤声了。 狼卫森然道:“我有什么法子?人家筹备了三年!计划得密不透风,咱们呢?咱们前天才知道不对劲儿!抓那小白脸,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骂人者沉默不语了。 另一人道:“咱们接下怎么办?” 狼卫道:“什么怎么办?我其他几个弟兄,已到朝歌外找亚服。咱们就等吧。真气得慌,可以去打小白脸出气啊。” 众人不说话了,各自散去。姬无瑕靠在里间,手被捆得没有知觉,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后悔——大意了,不该派青箬出去的。那被拖进树林的女子,就是这群人的计谋。 同时,一个更寒冷的想法冒出来,怎么也散不掉: 他和殷乐见面不久,殷乐就对他宠爱有加,还让他搬进鹿台,是昭告天下君王厚爱。殷乐的感情是真的,还是给今天做铺垫?军营里明枪暗箭,他能当一个显眼的靶子,吸引费党最锋利的几支暗箭。 姬无瑕打个寒噤,心里想:他不会的。他喜欢我。 片刻之后,又咬着牙关,流出眼泪,想:他不回来,肯定是为了大局。他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都千万别回来,要好好保重,别被费玄杀了。我死了以后,灵魂升到天上,就去保佑他。 最后,姬无瑕头抵着墙,微笑起来,想起他们的初见。一块带着香气、光泽美丽的袍子垂落在眼前。他仰起头,看到了君临人间的明月。那时候,他还是个灰小子,孤独胆怯,一无所有。但是在被周礼束缚的胸腔里,那心脏已欢蹦乱跳,大着胆子地喊:他真好!真好真好真好!我喜欢他!喜欢喜欢喜欢! ----------- 费玄卷第二 28 世上的悲欢不相通。姬无瑕心如刀割之时,费玄正快活之极。 费玄蹲在山坡上,赤身裸体,脑袋精光,黝黑的脊背挺直,脊背上三道抓痕伤疤。他双手握着竹竿,竹竿顶端绑着铁匕首,匕首被阳光照得发光。他目视前方,屏住呼吸,臂肌微微鼓起,是个随时要发力进攻的姿势;但身体一动不动,连眨眼、呼吸都没有,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脚下是个熊洞,一头小熊刚钻出洞口,正站直身体,瞭望危险。这小熊还未成年,和费玄差不多高,脑袋有费玄的三倍大。它棕毛凌乱,前爪提起,耳朵四处转动,搜集洞口的声音。 风正从山下吹来,把浓烈的熊臊味吹到费玄鼻端,并隐藏了费玄的气味。 小熊以为安全,放下前爪,准备去觅食。就在它前爪刚落地,身体重心未稳时,费玄把手里的棍子猛插向熊头。这一插悄无声息,迅如闪电,锋利无匹的铁匕首刺进小熊的脖子,小熊哀嚎一声,转身看见费玄。 它乱糟糟的毛被血濡湿一片,颜色变深,贴在身上。它向后退,匕首却卡着它,让它无法后退。于是它撩起嘴露出獠牙,不管不顾,挥掌拍向费玄的脑袋。 熊掌和费玄的脑袋一样大,五个爪子锋利弯曲,挟带腥风朝费玄眼前挥来。费玄变蹲姿为弓步,握紧竹竿,往前一推。匕首插得更深了,小熊疼得后退,咆哮起来。费玄旋转竹竿,匕首在小熊的脖子里转了一圈,霎时血流如注。 小熊怒不可遏,耳朵转向费玄,鼻子皱起,獠牙全露出来。它往前一扑,让匕首带着竹竿捅穿身体,硕大的熊掌拍向费玄的头盖骨。 费玄松开竹竿,向后一跃,熊爪擦着他鼻尖掠过。小熊再次扑向费玄,费玄毫不恋战,转身就跑。小熊紧追在后,它四爪着地,硕大的身体迅猛灵活,如一辆长毛的战车。费玄跑树林里。 小熊放弃追杀,哀嚎着回到洞。 费玄从树林里出来了,抱着一捆湿柴,丢到熊洞口,又用两根木棍钻出火星,点燃干稻草,把干稻草丢进柴堆里。 浓烟冒出来了,全飘进熊洞里。小熊很快咳呛着跑出来,一边哀嚎一边跑向远方。它已咬断了竹竿,却拔不出匕首,半身棕毛被血浸湿,流下一排血脚印。 费玄紧追在后,不停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驱赶小熊,不允许小熊停下来休息。小熊怒不可遏,好几次放弃逃跑,咆哮着扑向费玄。但费玄身体灵活,每一次都顺利逃开,然后再来骚扰小熊。 终于,小熊走不动了,它的血越流越多,它倒在地上,看着那只两脚动物。两脚动物在周围游荡,极耐心地等他死去。 太阳落山了。 太阳又爬起来了。 小熊越来越虚弱。天上乌鸦和秃鹫盘旋,远处冒出狐狸、豺、狈;昆虫们也来了。附近的小动物都嗅到小熊要死了,赶来进餐。那两脚动物东奔西跑,驱逐其它动物。 小熊死掉了。 秃鹫和乌鸦一拥而下,费玄冲上去,手臂乱挥,乌鸦飞走了。狐狸和昆虫不敢靠近。费玄这才跪到小熊身边,把额头贴在小熊柔软的毛上。他快活极了,这样纯粹的杀戮,他已经好久没享受。自离开山林后,杀戮都怀着各种目的,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吃、为了活。他用额头、脸颊、手臂、脊背、屁股蹭小熊的尸体,把尸体蹭上自己的气味。这是狼族特有的习惯,没什么作用,但是若捕到难得的猎物,就要这样蹭一蹭,昭告群兽:这是我杀的! 他一边蹭,一遍感谢小熊死去,把食物赐给他与乐、乐。祝小熊的灵魂升到天上,和风融为一体,从此无处不在了。 仪式完成,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1 费玄拔出小熊脖子里上的匕首,把熊皮割开一个口。 新鲜的血肉冒着白气,腥味和鲜味扑鼻而来。费玄食欲大增,把脸埋进伤口里大吃起来。温热的血触着鼻子和脸颊,又腥又滑。而他吃得非常专心,除了吃外任何事情都不想。小熊死了,他和乐乐得到食物,可以活了。这就是他眼中的生和死。 他吃得很快,瘪瘪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最后他打个饱嗝,一抹嘴,用匕首剥下熊皮,割下熊掌、熊胆、熊心、熊肝和一块熊后腰肉。他用熊皮打包这些肉,扛在肩上走了,慷慨地把余肉留给其它动物。 临走前,他回头一瞥死小熊。 秃鹫、乌鸦已一哄而上,吃起了肉。它们吃饱后,狐狸、豺、狈、獾会过来,继续吃剩下的肉。狐狸、豺、狈、獾也走后,昆虫们成群结队上来,吃掉走骨缝里的肉渣。最后,长毛猴子会来敲碎骨骼,吃骨髓和脑浆。最后,骨头和皮毛被风化,融进土壤,滋养无数新的花花草草。 小熊死了,肉身变成一个新国度。这新国度里生机勃勃。 费玄笑了笑,扛上肉,回家了。 他真是没想到自己会和乐乐来山林住,过茹毛饮血的生活。最初他答应裁军,条件只是让乐乐一个随从都不带,到封地陪他住七天。乐乐被西岐的小白脸甩了,整天哭哭啼啼不开心。这真是一个好机会,他可以趁着单独相处的时候,再次求偶,赢回乐乐的心。他带着乐乐到山里住,给乐乐打猎、摘果子、盖一个小茅草屋住着。乐乐也学着采蘑菇、挖草根、抓小鱼。 这种生活让乐乐开朗啦——本来嘛,一个动物就应该无忧无虑地漫山奔跑,整天钻在那么小的屋子里,不见人也不打猎,像什么话呢? 他本打算七天就走,回去盯着裁军。但是乐乐和他感情升温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料。他就忍不住一天接一天地逗留下去,想让乐乐更爱他,最好能像从前刚好上时那么爱。裁军也要紧,但是那个王子熏胆小如鼠,料想翻不出什么风浪。 扛着一皮囊肉,费玄翻山越岭,花了一天一夜回到了小木屋。小木屋已经被殷乐装饰得很好了,篱笆上缠着花草,院子里种着蔓菁,屋子外面晒着蘑菇和草根。一只不要脸的小鸟落在地上,机警地偷吃着他们的蘑菇。 费玄不爱管小鸟,他走到篱笆外,抬起一脚,抓起自己的大鸟,对着篱笆撒尿。他非常均匀地绕着篱笆撒了一圈,把小茅草屋包围在其中。山野之中,强大动物的尿液,是最好的的盾牌。任何胆敢跨过这圈尿液的动物,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费玄的复仇。 撒完尿后,费玄跳进篱笆,站在院子里喊:“乐乐,吃肉了!好多肉!” 门一开,殷乐跑出来了。离宫一个月,殷乐晒黑了,也健壮了,穿着裸露手臂大腿的粗布衣裳,头发胡乱盘起,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野青年了。然而眉飞入鬓,目若朗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野青年。他欢呼一声扑进费玄怀里,不停舔着费玄的脖子和下巴。倘如给他安上一根尾巴,那尾巴也一定摆来摆去了。 费玄很高兴,也把殷乐的脸颊、鼻子舔一遍。然后他蹲在地上,解开皮囊,露出新鲜的肉。 殷乐眼睛发亮,翻检着肉。翻着翻着,他脸青了。 “熊肉?”殷乐问。 费玄虚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山林,不说话。 殷乐不依不饶,继续问:“那天在河里洗澡,从背后挠你一下的小熊。” “嗯……” 殷乐恼大:“它挠你之后,你已经揍了它一顿,它知道厉害就不敢来欺负你了。你为什么非得杀它!” 费玄道:“报仇呀。” 殷乐朝他吼:“报仇报仇,你就知道报仇!”这吼声真厉害,狮子、老虎都比不过。费玄被吼得身子微微歪斜,像一株被风吹歪的芦苇。他不能不报仇。不报仇,别的动物就都知道他是一匹怂狼,他的小木屋、干蘑菇、乐乐,都会被抢走,他的尿液也不再有威慑的力量。个中原由,他对殷乐解释过很多遍,殷乐一句话就把他吼回来了:“可你是人!” 自己算人还是算狼?这问题太难了,他简直一辈子都想不透。那就不想好了,横竖他有吃的,有配偶,能带着人类军队去狩猎人牲,算人还是算狼都不大打紧。 29 殷乐见骂人无用,灰心丧气地把肉抱进屋子里,一部分挂在屋子中间晾晒,一部分准备煮食。山中猛兽多,费玄不在时,殷乐不能生火做饭,要防着猛兽寻香而至。费玄的尿敌不过猛兽们想活想吃的欲望。只有费玄回来,殷乐才能痛痛快快地吃熟食。 殷乐带着瓦罐去打水,准备用豆子炖熊肉吃。费玄尾随殷乐,眼睛黏在殷乐被兽皮包裹、一扭一扭的屁股上。 肉和豆子都在瓦罐里煮上了,费玄突然抓住殷乐的腰,把殷乐抓到墙上,一扒下殷乐的裤子,一手沾着唾沫,在殷乐的屁股洞外揉。揉得几下,他就着站立的姿势,一下捅进殷乐的屁股里了。 殷乐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破口大骂:“疼!你个畜牲!就不能抹点油吗?” 费玄知道要抹油,但一抹油,殷乐必会提上裤子,溜之大吉。于是,他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腰肢一耸一耸的。那里渐渐被捅开了,阴茎渗出的液体和肠子分泌的液体把肉洞浸湿了。殷乐一开始装死鱼,咬着嘴不叫,后来忍不住了,扭动腰肢叫喊起来,声音沙哑颤抖,很是撩人。费玄喜欢这叫声,胯下用力,捅得殷乐叫声更多。 火上的豆子和熊肉发出香气。殷乐喘息着,哑声道:“要加酒……” 费玄道:“加。” 殷乐道:“你不出去我怎么加!” 费玄环住殷乐的腰,往上一提,让殷乐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了。然后,费玄迈脚走向灶旁的酒坛。他们住在山里,什么都将就,唯独做饭的调料仍讲究。桂枝八角花椒酒,殷乐样样都要。从墙到灶台不过十几步路,费玄慢慢走着,阴茎随着步伐在殷乐的屁股里颠动。殷乐又喘又叫,浑身发抖,光溜溜的屁股在费玄的大腿根蹭来蹭去。终于走到灶旁,费玄握住殷乐的胯骨继续肏,殷乐就弯下腰,拿起装黄酒的的小罐,放到锅上方。倒酒时,费玄非常自觉地不动了。殷乐也稳稳地拿着酒罐,到了少许。倒完后,费玄抓过酒罐放到一边,就把殷乐按在灶旁的墙上干了起来。 他们在山里,交配时就是这样随意。山谷里,溪水边,草地上、大树下……早上、中午、晚上……只要兴致来了就交配。山是费玄的封地,没有百姓敢进来,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犹如两只动物。 瓦罐里,肉和豆子的香气已经很浓烈了,费玄加快速度,一边抽动,一边拍打殷乐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2 的屁股。殷乐被打得面颊酡红,脖子仰起,发出哭泣般的尖叫,不一会儿就在这猛烈的肏干下进攻了。费玄见殷乐射了,也匆匆忙忙射出来,然后也不拔出,就着身体相连的姿势把殷乐抱进怀里,在殷乐的头发上一蹭热汗。 殷乐笑道:“畜生。” 费玄道:“春天了嘛!” 二人这么抱了片刻,便分开来。费玄去打水,殷乐给肉最后调味。不一会儿费玄打水回来,一锅肉已熟了,放在院子里,散发香气。殷乐舀水洗了洗屁股,就和费玄肩并肩蹲在院子里,吃香喷喷的豆子炖熊掌了。 篱笆外,一只小狐狸寻香而至。小狐狸形单影只,体瘦毛长,两只前爪搭在篱笆外羡慕万分地看费玄。费玄也觉得自己值得羡慕:有吃的,有配偶,身体高大健壮,哪有动物不羡慕他呢? 殷乐挑出煮的最好的肉,拨到费玄筷子边。费玄夹起来,一一地吃了,一股热气就从胃里一直漫到汗毛孔。他舒服透了,这春光明媚的时刻,和配偶蹲在一起,吃一大堆肉,一匹狼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才出生的吧? 殷乐一边吃,一边道:“八角没了,我明天下山买盐。” 费玄道:“三天前买过了?” “三天前买的是盐!” 费玄“哦”一声,不敢多说了。烹饪的诸多道道,他完全不懂,殷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第二天,殷乐下山买八角,费玄蹲在家里守护蘑菇、草根、豆子和熊肉。一共有七波小动物想来抢吃的,但摄于费玄的威力,都不敢妄动。 傍晚时,费玄吃着生肉,就看见半山腰处,殷乐拄着手杖,慢慢回来了。费玄高兴地仰天狼嗥,叼着肉,一边吃一边飞奔到山腰上,把腿脚不便的殷乐一把抱起,抱回了他们的小木屋里。 殷乐的气味不太好,仿佛忧心忡忡。脸色也不健康,有种缺乏血色的白。费玄一摸殷乐的肚子。肚子咕噜噜叫,腹肌紧绷着,果然是胃病犯了。肚子咕噜噜叫,腹肌紧绷着,果然是胃病犯了。 殷乐躺在稻草床上,打开费玄的手,用手臂挡住面孔:”没事儿,我躺会儿。” 费玄摸摸殷乐的头,离开茅草屋,上山去找草药。殷乐的胃病由来已久,在他还是幼崽时,他的胃就破破烂烂,时常生病了。后来做了天邑商的王,吃不下人牲肉,一吃就吐,胃病就更缠绵难愈了。费玄在山上找到了几位草药,带回来,煮水喂殷乐吃下,但是不管用。殷乐还是疼得直哆嗦。 费玄抱起殷乐,说道:“回朝歌,找巫医吧?” 殷乐蜷缩在费玄怀里,瑟瑟发抖:“不回去,我喜欢在山林里,喜欢跟你在一起。” 费玄听了这话,心头热`辣辣的。不枉他放下裁军大事,陪殷乐在山里玩了这么久。殷乐终于再次喜欢上他了。费玄亲亲殷乐:“等你病好了,咱们再抽空上山玩。” 殷乐犹豫一会儿,乖巧地点头:“那好吧。” 殷乐的病一刻也不能耽搁,费玄当即收拾干粮,穿上兽皮,用熊肉的油脂和树枝做成火把。然后,他把殷乐背在背上,打着火把,挎着行李,和殷乐离开茅草屋下山了。 半夜时,费玄走到附近县城,敲开县宗伯家的门。县宗伯见商王和亚服从天而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备衣服马车干粮,送二人回朝歌。从费玄的封地到朝歌,乘快车也得五日。 这一路,殷乐天天窝在马车里,病发时瑟瑟发抖,病不发时就躺着发呆。费玄步行跟在车旁。不是不想骑马,马比人聪明,嗅到他身上的猛兽气味,他一靠近,马就惊嘶躲避。幸好费玄跑起来比马还快,寻常也用不着马。 这是还是三月初,春光明媚,春风融融。费玄走在殷乐的马车上,想到自己历经这么多辛苦,终于能够和殷乐重归于好,心中快慰极了。 他能和殷乐好上,真是相当不易。因为他来自山林,而殷乐来自鹿台。 30 费玄还保留着很幼小时的记忆,那时他还不会走,也不会说话,只会吃奶和嗷嗷哭。一团温暖的白毛裹着他,一条宽大的舌头舔着他,一股腥甜的乳汁喂他。那就是妈妈,一匹骁勇美丽的母头狼。 妈妈被棕熊掏了崽子,伤心欲绝,便收养了他。[]在狼群里长大了。狼群等级森严,然而幼崽超然其外。幼崽能吃最好的肉、不听头狼的话,甚至能爬到头狼的肚子上嬉戏。它们长得很快,刚生下如小老鼠,一天大一圈,八个月就像大狼了。但费玄与众不同,他长了八年,还没长成大狼。别的狼急坏了,把最好的肉留给他,还给他衔来皮毛挡风雪,殷殷地教他扑咬跑跳。 母头狼死了,哥哥做头狼;哥哥死了,小妹妹做头狼。而费玄始终是小狼。 一年又一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十二年!天下有十二岁的狼吗?神迹啊!岁月让他更稳重,他向小鹿学习采止血草,向小鸟学习编陷阱,像水獭学习捕鱼。它变成最多才多艺的狼。 狼群都信服他,不信服妹妹了。妹妹愤怒地和他决斗——这是头狼争夺战,狼家族的成员都来观战 那年妹妹刚四岁,獠牙尖锐,身体肥壮,正是一匹妙龄美母狼。费玄拿着一根小竹竿和妹妹周旋。竹竿长,狼爪短,妹妹不能近身。终于,失去理智的妹妹不管不顾扑向他。费玄早有准备,捡起一块磨尖的石头插进妹妹嘴里。 妹妹嘴里流血,夹着尾巴,呜呜走了。狼们都来庆祝费玄当选新头狼。 费玄也很高兴,他给妹妹采来止血草,然后就登上石头唱狼歌。其它狼给他伴唱,声音不准比他高。然后,他要更新领地标记。这是个苦差事,得沿着领地边缘不停撒尿。 费玄的尿气味单薄,一泡才抵得上别狼一滴。为了有尿,他从早到晚地趴在河边喝水,喝得肚子圆鼓鼓,像怀孕了,然后晃着去撒尿。即便如此,尿也不够,他得撒半泡,收住,换地方;再撒半泡,再收住,再换地方。更新标记花了五天,他的鸡把肿了五个月。 妹妹伤好后成了他的坐骑。因他是十二岁高龄的老狼,随时可能死掉,所以要养生:肉多吃、路少走、不得蹦蹦跳跳。 养生把他养得肥肥壮壮,妹妹差点儿驮不动他,满腹怨气地整天呜呜。 有一天,领地里搬来几只奇怪的动物,它们两脚走路,没有毛,前爪非常灵活,可以用一种金灿灿的工具砍树造房子。狼们挨个去观察,观察完后都对着费玄乱叫。费玄也去观察,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那些两脚兽,长得和自己很像! 难道他不是狼,而是一只两脚兽!这认知炸得他七荤八素,满心痛苦。他终日往返于小木屋和狼洞间,思考着深刻的问题:我是谁? 母两脚兽怀孕了,剩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3 下的几只两脚兽在照顾她。山里的猛兽都知道两脚兽爪子脆弱牙又小,抓起来很容易;但是狼群认为,两脚兽是头狼的同类,不能抓。 于是费玄成天跑过去观察母两脚兽。母两脚兽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母两脚兽在院子里散步,用手抚摸着鼓鼓的肚皮;母两脚兽的脸和脚肿得不像样……山林里得动物天天挨饿,母两脚兽又胖又肿,很好捕捉。不少猛兽都垂涎欲滴地在附近转悠。费玄替她赶走了三次熊,两次豹,制止了五次狼群的躁动。 终于母两脚兽要生了,天啊,这小崽子在母亲肚子里呆了快一年!费玄激动万分,跟自己要生了似的,一大早就跑到母两脚兽的住处,趴在屋顶上,揭开瓦片偷窥。 生小两脚兽真血腥!母亲声嘶力竭地叫,脸都变形了,曾经白细柔嫩、抚摸肚皮的手在席子上抓来抓去,指甲劈裂。她身上有种死亡的气味。 她要死了?费玄回头看,天上已经盘旋着秃鹫,狐狸獾也在附近游荡了。费玄心如刀割,恨不得跳进去帮忙。但是屋子里有其它兽,万一这些兽打他,他打不过怎么办? 他正忧心忡忡着,突然其它兽都跑走了,只留一只白头毛的两脚兽。费玄立刻跳下屋顶,到树林中采止血草,同时叫来妹妹。 他带着止血草和妹妹回来。妹妹一狼当先,把老兽吓得屁滚尿流逃走。然后费玄走进屋子。 屋子里,母两脚兽躺在席上,脸孔雪白,腿间鲜红。费玄吃过很多怀孕的母羊母鹿母牛,堪称经验丰富了。他在热水里洗净手,用养母的狼牙,把母两脚兽的阴道口横割了一个小伤口。然后,他把手伸进了母兽肚子里。 天,那是个充满液体的、温暖、振动的地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是时间的故乡?他抓到了一小把胎毛,像抓住了一个真相。他把幼崽拽出来,同时拽出了一个真相——他不是狼,而是两脚兽。他甚至还是小孩呢! 这个新发现又突然又自然,好像一块他自己藏在土下的野兔肉,只能他哪天饿了,挖出来吃掉。 他抱着幼崽观察:他是雄性,两巴掌大,红彤彤皱巴巴,闭着眼睛叫个不停。费玄咬断脐带,忍不住嘴吃了两口,然后心虚地把脐带扔到床下。 过了一会儿,母两脚兽又娩出胎盘。费玄很有毅力地没吃,规规矩矩嚼碎止血草,敷在母兽下`体。 幼崽不停地叫,费玄把他放在母兽身边,自己也趴在他身边,感觉很奇妙。原来两脚兽一胎只生一个崽,原来新生崽这么脆弱。自己出生时是怎么个情形呢? 屋顶突然传来妹妹的警告,随后费玄也听到脚步声朝屋子来了。很多脚步声,有几百个,气味和母两脚兽相似。费玄抱着新生崽出去查看,就见到许许多多、穿着各种布皮毛的两脚兽站在门外。 费玄惊呆了。 一个穿着发光布皮毛、戴着木制角的两脚兽突然跪倒在地,哇哇大喊,似乎是感谢自己。费玄就非常得意,走过去,一脸庄重地把幼崽交给他——这个人是幼崽的父亲,这是非常容易闻出来的。 做完这桩好事,他就骑着妹妹,高高兴兴回领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两脚兽这种动物,叫做人。而人习惯给所有东西分门别类:老爷、奴隶、正妻、小妾、被人圈养的家畜、野生吃肉的恶兽。 一个动物是狼,这就很该杀了。狼群里有小男孩,说明狼群过去叼过人类幼崽,这就更该杀。 31 厄运无声无息地降临了。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打到麋鹿后饱餐一顿的狼群在晒太阳。费玄坐在最高的石头上,用手数狼。一、二、三……他家有十七匹狼!这让他舒服得一哆嗦,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眼睛眯着。然后他再数。一、二、三……又是十七!他再哆嗦一下,身心愉悦,想第三遍数,第三次享受这哆嗦。 这次他没数完。天空出出现了奇怪的鸟:没有翅膀,像一根棍子,棍子顶端有金灿灿的尖喙,棍子尾部有一根羽毛。成百上千的鸟飞过来。一只狼躲闪不及,被穿透脖子,死了。 狼群惊慌失措。费玄带领众狼往林中躲避;但是林中也出现了人。这人拿着另外一种武器:木杆子,顶端一片金柳叶,柳叶锋利无匹,一砍狼背,狼就死了。 费玄喝令众狼继续进树林,众狼不敢前,费玄便身先士卒扑了上去。 他体形小,速度快,人对他没有防备。他直接扑进一人怀里,咬断了他的脖子。这一咬有奇功:杀狼不眨眼的人,见他咬人喉咙,竟吓得面无人色,吼叫着后退,对费玄指指点点。 费玄毫不在意,扑进第二个人怀里,再次咬断人脖子。 人类的防线被他咬开了,狼群冲出缺口,如同灰色的洪流。白色的妹妹是洪流中的一抹雪花。妹妹路过时,费玄纵身跃到妹妹背上。 他们逃走了,胜利了,但两匹公狼和三匹母狼死了。从此他数不到十七,只能数到十二了。狼群陷入哀伤的气氛。但费玄不能哀伤,他得替狼群做出决定:报仇,还是逃亡。 费玄选择逃。它们举族迁了往更偏远、更艰苦的后山。 这是一场疲惫的逃亡,小狼崽才四个月,不能长途跋涉。费玄就编了藤筐,把小狼崽放在藤筐里,藤筐拴在大狼身上。他穿越敌狼的领地、忍受饥饿,希望能找到一片新家园。 但是这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人穷追不舍,沿途遇到狼,不管是哪个族群的,一律杀。他们六次遭遇人类,次次血战。第六次时,只剩两条狼了,一条费玄,一条妹妹。 他们被人围堵在悬崖边。妹妹獠牙折断,一腿骨折,瘦得皮包骨头。他也受了伤,又疼又饿。人类拿着套索和网,仿佛不仅要杀,还要抓。妹妹悲鸣一声,用瘸腿支撑着站立起来。费玄领悟了妹妹的意思,爬到妹妹背上。 妹妹冲向悬崖。费玄仰头高唱族群的战歌。 狼可以战死,但不能被抓。人类强悍,他们弱小,他们认栽。但是他们不愿意被人类抓走饲养。 他们跳下了悬崖。 妹妹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碎裂了。他压在妹妹身上,没死成。 噩梦就这样降临了,他被人类抓走,套上布皮毛,戴着防咬人的笼头,关进木头笼子。那笼子被带进繁华的人类城市,献给了一个衣服华美的人。 那个人——那个人——费玄一下闻出了他是谁,不由得血液凝固。 那是幼崽的父亲。 费玄救了他的幼崽,他杀了费玄全家,把费玄关在笼子里。世上怎么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动物啊?费玄在笼子里咆哮,用指甲抓挠笼子的木杆,抓得手指出血。他盯着幼崽父亲的脸,发誓要记住。将来,只要他不死,他就会复仇。但当时他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少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4 了,人类的脸,对他来说,几乎一模一样。 况且后来发生的事更恐怖更血腥。染血的记忆又被一层层鲜血涂抹后,最初的那层,就模糊不清了。 男人让他住木笼子、穿布皮毛、吃草和种子、逼他学雅言。皮鞭和饥饿是最好的老师,他很快学会了第一句雅言:陛下万寿无疆。 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不肯说这句话,哪怕是正殿之上,众人注目之下,他也只能对殷乐点一点头,胡乱地说一句“仗打赢了”或者“臣回来了”糊弄过去。殷乐爱他的时候,根本不计较,反而觉得他潇洒不羁。后来他们吵架了,殷乐便哭着把这件事搬出来,当成罪状指责他。 他学会这句话后,立刻被洗干净,装饰上羽毛和花草,送上马车,运到另一个更繁华、更巨大的人类城市了。 这一路,他始终沉默。眼前的城市震撼了他。他曾以为两脚兽只是数量多,有武器,比狼群稍微强那么一丁点儿。要是他有防备,一定能逃过追杀。但是朝歌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人比狼强很多,多很多。人要狼死,狼逃到哪里都是死。 在这个华丽的城市里,费玄的身份,是祭祀祖神的高级人牲。幼崽的父亲用他换回了青铜和种子,高高兴兴离开了。而费玄留在这儿,继续被囚禁、被观赏、被凌虐。 他到来时,春祭刚刚结束,秋祭还很遥远。在这一年中难得没有祭祀的日子里,贵族们想要找乐子,于是找到了费玄身上。他们想看狼神到底多强大。能打过豹子吗?老虎呢?狮子呢?一百个拿着铁棒的武士呢? 那时候费玄还小,根本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推进关着饥饿猛兽的笼子里。难道他们没发现自己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同类吗? 他为了活命,拼命地杀。他赢了,满身是伤,趴在地上自己舔伤口。而贵族们哈哈大笑,快活极了。他记着贵族们的脸,发誓长大后要报复回去――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机会长大的话。 费玄的勇猛惊动了商王,商王对他很感兴趣,便把他从太史料圈养人牲的地方带出来了。这商王是乐乐的父亲,叫帝辛。 那时候,费玄还不认识乐乐,年纪也小,只会说一些简单的雅言。帝辛救他出来,对他道:“你这样能打,做人牲太可惜了,给孤做影卫吧。” 费玄结结巴巴道:“我不……影卫。我……狼王。”说着仰起头,用生病沙哑的嗓子,发出微弱的狼嗥。 帝辛哈哈大笑,捏捏他的肩膀,把他送到了桑宫。 32 桑宫是一处秘密的宫殿,里面住着商王精挑细选的一百头小人牲。商王觉得这些小孩子有潜力,做人牲可惜,不如给他做影卫。 一百个小孩子,每天都学草药、人体解剖、隐蔽、追踪、各类武器使用、思想政治。每一年,考核最差的五个小孩,会被送回太史寮,继续当人牲。费玄很喜欢这些课程,除了什么思想政治。这个课主要是歌颂商王,教他们忠诚。这根本没道理,费玄只属于自己,属于配偶和幼崽——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属于商王呢? 费玄不恨商王,但也不想属于他。他一边学习,一边在幼崽中寻寻觅觅,觅到三十六个同样不愿意属于商王的幼崽。 寻找的过程很难。因为据说商王修桑宫、找教官、编教材、选幼崽花了很多吉金和心血。他们要是逃,就对不起商王,就没有良心。桑宫守备森严,谁想逃,被同伴举报了,就证明他果真不忠诚,于是立刻被送回太史寮,也许当年就被砍下脑袋祭祖神了。 费玄找齐这些人,花了三年。 随后而来的秋天,费玄策划了一场逃亡。帝辛来桑宫视察。这一天桑宫看似增加了守卫,实则人多更乱,最易逃跑。 帝辛来见他们,说了许多狗屁不通的道理。什么“别人都建议把你们杀了当祭品,但是孤觉得你们英勇无畏,不该这么死掉……”、“你们都是孤最忠诚的勇士……”所有的幼崽热泪盈眶,用力鼓掌,装出一副不想逃的样子。 商王讲话后,就有丰盛的食物。费玄安安静静地吃着,帝辛走过来,摸着费玄的肩膀:“嗬,小狼孩,长这么高了?” 费玄一跃而起,闪电一般把商王箍在臂弯里,手拿一块磨尖的石头。 他统领的三十六名幼崽同时发难,用尖石头攻击身边的守卫。 守卫们大惊,纷纷拔刀,又怕费玄伤到帝辛,一个个只会远远地喊:“反了反了!放开陛下!” 费玄龇着白牙,用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喊:“我不当影卫!放我们走!” 帝辛道:“小狼孩,我救你性命,你竟这样报答我?” 费玄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可我不当影卫!” 帝辛道:“不当影卫,你就只能当人牲!” 费玄狼嗥一声,不屑辩解。他是狼王,狼王只在山林中奔跑,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他要挟持帝辛往外走,逃到自由自在的山林里。 他的狼嗥还没有结束,忽觉腰间一痛。他低头,看见帝辛手里拿着一抹薄薄的光——后来他知道那是铁匕首——光半没入肚子。红色的血流出来。他的力气和热量都从这个缺口流走了。 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摔倒在地。愿意当影卫的六十四个幼崽冲上来,和他的幼崽们战斗。费玄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下令——不要管他,不要恋战。三十六个幼崽,听从年纪最大的幼崽的吩咐,全力逃跑。 逃吧。逃到山林去,自由自在地晒太阳,抓野兔,和小熊打架。死了也让肉身化成生机勃勃的国度,滋养别的动物植物。 这一场暴动,三十六个人类幼崽,死亡十七个。剩下的全部被送去做祭品了。没人成功逃亡。 帝辛受了伤,养了三个月,没大碍。而费玄也没死——帝辛认为费玄悍勇聪慧,是个奇才,杀之可惜;但是驯服不了费玄,那就暂时关着吧。 费玄就被永永远远地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像帝辛豢养的其它猛兽一样了。他的伤口被人用羊肠线缝了缝,然后就生死由命。费玄是狼命,狼只要能吃饱,多重的伤都能飞快愈合。 他就这么被关着,仿佛帝辛遗忘了他。他没有灰心,筹划着新的逃跑计划。等把伤养好,他就开始绝食,把自己饿瘦。他想,等饿得比铁笼子缝隙还瘦时,就能逃出去了。然后他先回老家,杀掉那个恩将仇报的幼崽父亲以及他家十七口人;参与围捕狼群的其他人类也不能放过,都要咬死。报完仇后,他就找一片山林,快快乐乐地生活,找一匹小母狼,生一堆小狼崽,然后每天打猎养活母狼和狼崽。那时候,他就又能晒着太阳数狼了。 这念头支撑着他,他趴在笼子里,不饮不食地等待消瘦。 没等他瘦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5 到足以钻出栏杆,一天,侍卫们忽然用黑布盖住笼子,然后把一个精巧的小香炉塞到笼内。小香炉冒出又香又呛。费玄吸了两口,就昏昏沉沉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发现自己长出了白毛、尖爪和獠牙。他变成狼了!他高兴地仰天咆哮,一口咬开铁笼子,把欺负自己的人们统统咬死。然后,它四爪生风,如同白色的闪电,逃离人类城市。 太阳挂在西边,它向着太阳跑,一天就回家了。 死去的十七条狼复活了,整整齐齐地站着迎接他。他数了一遍,一、二、三……十七!这令他一哆嗦,狼毛乍开。又数,一、二、三……还是十七!他又一哆嗦,皮毛飒飒响。 妹妹跑过来舔他的鼻子。他突然意识到妹妹如此美丽,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美母狼——妹妹告诉他,他不是母狼亲生的小狼崽,而是养的,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交配。 他高兴得仰天狼噑,嗥声振动林谷。在群狼注目中,他爬上妹妹的背,狼阴茎插进妹妹身体。交媾的滋味这样舒服吗?他一边耸动腰胯,一边感受着甜蜜与苦恼。 妹妹会怀孕,两个月后生小狼崽,他得多多打猎,喂饱这些小家伙。两脚兽一直烧山垦荒,麋鹿和野兔越来越少,要到哪儿捕猎呢? 他烦恼着享受着,在一片金光璀璨中射精了,完成了头狼的第一次交配, 然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穿着人类的衣服,蜷在铁笼子里,身边有一个熄灭的小香炉、半碗冷肉汤。他两腿之间一片湿凉,是遗精了。 他长大了,发情了,这本是他期盼多年的事。但他高兴不起来。 帝辛常年派船到海洋尽头寻找奇怪植物。他想找辣椒、芝麻、土豆、玉米……但没找到,只找到罂粟。帝辛让工匠们把罂粟的果实制成熏香,用来控制叛逆的影卫们。回归狼群,只是罂粟带来的梦。 皮鞭、饥饿没能驯化费玄,但罂粟太厉害了,费玄不闻那烟就浑身痛痒,涕泗横流,只想用头撞墙。他离不开罂粟,只能变成帝辛的影卫。 他从来没有放弃逃亡,只是逃亡的希望,一天天的渺茫下去了。 当影卫的日子乏善可陈,费玄几乎不跟其他影卫说话,也不跟其他人类说话。他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是有一个人类,他挺感兴趣。 那人类就是商王养在露台上的丑崽子。 丑崽子是帝辛亲生的,可不知怎么,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商王的美貌。这崽子头发稀疏,脸皮蜡黄,眼睛大到了畸形的程度,身上常年有洗不掉的药味儿和鼻涕味儿。商王有一百多个女人,四十多个崽子,不知为何只宠爱这只最丑的。 大家不敢明说丑崽丑,只夸他聪明、善良、懂礼貌。久而久之,丑崽就意识到自己丑了,自卑地躲在鹿台不敢出来,只偶尔从窗户探出妖怪似的脑袋,睁着眼睛,打量每一个路过的美貌男女。 费玄身为影卫,极少行走在阳光下。但偶尔走过,那丑崽就双眼放光地看他,且专看他的屁股和裆下。费玄总觉得,这么小的崽子不至于想交配,但这个事非常的难说。他既然能丑成那个样子,心里龌龌龊龊的,不很正常吗? 费玄观察丑崽,类似于人观察双头蛇、三脚羊一般,纯粹出于猎奇。他真没想过自己能和丑崽有什么交集。 那时候,丑崽学画画,画到肌肉部分,怎么也画不好。费玄以为帝辛会把丑崽带到人牲作坊,指着一具剥了皮、洗干净的人牲道:“喏,画吧!”不料帝辛在丑崽面前,竟是圣人一般的慈父。圣人哪会养影卫、杀人牲呢?圣人是叫了一把多个男人,让他们脱光衣服,挑选出肌肉最清晰流畅的,带到鹿台给丑崽画。 这个肌肉最清晰流畅的,毫无疑问是费玄。 33 费玄被挑中时,心里瑟瑟发抖,几乎怀疑这是丑崽的阴谋。但是由不得他反抗,帝辛给他灌了一种药,喝完后就全身无力汗出如浆,然后把他像死猪似的拖上鹿台,脱光了,暴露身体被丑崽画。 第一天他来,丑崽竟然对他一鞠躬,叫他“模特老师”。他走的时候,丑崽再鞠躬,甜甜地道:“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帝辛竟也满面微笑,跟着道:“老师辛苦了。” 费玄看着这对父子装好人,只觉毛骨悚然。 有一天,帝辛临时有事,离开了鹿台。鹿台的三楼画室只剩丑崽和费玄。丑崽的屁股开始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眼睛也不老实放在画板上,而是溜到费玄身上,直勾勾盯着费玄的阴茎。 费玄几乎暴怒,然而全身乏力,只能躺着不动。 丑崽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天真地道:“模特老师,为什么你这里长得和我不一样?” 费玄道:“滚……” 丑崽更进一步:“老师,你吃牛肉干吗?”说着掏出牛肉干,塞进嘴里,然后吐出舌头给费玄看。舌头上粘着一粒牛肉。 费玄想吃牛肉,但是不想碰丑崽的舌头。丑崽伸着舌头,诱惑了半天,见费玄不为所动,不禁失望。他掏出一把牛肉干,塞进费玄手里,眼睛看着费玄的屌,嘴里道:“老师,你叫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费玄一口吃完牛肉干,然后鼓起仅剩的力气,把丑崽踹出去半丈远。 丑崽半天爬不起来,躺着哼哼,还想诱惑费玄过去扶他。这时候,外面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帝辛回来了。 费玄一下慌了,而丑崽还躺在地上哼。费玄怒道:“起来!” 丑崽哼哼唧唧:“起不来。” 费玄道:“你想怎样!” 丑崽道:“你叫什么?” 费玄道:“影甲!” 丑崽道:“这是代号,不是名字。” 这时候,商王已经走到画室门外了,当时费玄千真万确叫影甲,急得要咬人。丑崽见状,一跃而起,坐到板凳上,恢复了乖巧画画的模样。 商王走进来,什么也没察觉,只走到画板后面看了一会儿,指点道:“肱二头肌画得太长了。”丑崽就乖乖地用小面团擦掉肱二头肌,继续画。 这天费玄回去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是被丑崽恶心到了,第二是意识到自己是个没名字的人。人人都有名字,独他没有。影甲只有代号。倘若有一天,他死了,会有人就会顶替他成为影甲。万一万一,世上有人怀念他,要哭他,难道只能哭:“第一个影甲啊,你死的好惨啊”吗? 这也太凄凉了。 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又想到名字的事,就拦下一个行人问:“你叫什么?” “狗蛋,怎么了?” “走吧。” 遇到第二个人,他又问:“你叫什么?” “奴叫美娘,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这位小哥哥你定亲了吗?” “定了!” “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6 哦。”美娘悻悻离去。 他就站在路边,从白天问到晚上,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终于明月初上,一个看起来像贵族的男人走过来了。费玄拦下这人:“你叫什么?” “费玄,怎么了?” 他把费玄二字字默念了几遍,觉得很好听。便拔刀出鞘,削掉了小贵族的脑袋。 小贵族的头咕噜噜滚到路边,眼睛还睁得滚圆。费玄还刀鞘中,收工了。费玄已死,这名字无人认领,归他了。 几天后,他又去当模特。商王不再时,费玄就对丑崽道:“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丑崽吃惊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药物令费玄浑身无力。他打个哈欠,坐在地上,敞开两条长腿,很慢地道:“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丑崽浑身僵硬:“你杀人……抢名字?” “嗯。” 丑崽不说话了,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画画。这一天他既没有看费玄的阴茎,也没有让费玄看他的舌头。他就那么坐着,缩成一小团,把丑脸严严实实地藏在画板后,很规矩地画画。 那天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透过画室的大玻璃窗,把费玄全身照得发光。费玄猜想自己在丑崽眼中一定很美丽,不然,丑崽怎么会有发情的气味? 丑崽对他发情,他既不高兴也不生气,只有点儿惆怅,想:帝辛的崽这么小就发情,我十八岁才会发情。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给丑崽当模特,那天后,商王让工匠做的人体肌肉模型做好了。费玄不必见丑崽,心里一阵轻松。但这轻松之中,又有一丝遗憾:丑崽是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可还没叫上一声,他们就见不着面了。 很快,费玄就把丑崽忘到一边,开始筹划新的逃亡了。每次他们出大任务,一走几天,帝辛就会给他们一些罂粟膏,让路上用。费玄把罂粟膏攒起来,同时抽空就偷摸砍一两个同伴,抢他们的罂粟膏。如此日积月累,竟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一袋了。这一袋足够他在逃亡路上用了。 但没想到,帝辛比他先下手。那一天下人来送饭,费玄嗅到饭菜气味不对,便偷偷把饭菜倒了,然后过一会儿就躺在床上假装肚子痛。 隔壁屋的几个影卫走进门,问道:“肚子痛啊?” 费玄道:“痛啊,痛死了!” 那影卫毫无预兆地拔剑刺向费玄。费玄一个懒驴打滚闪过,纵身跃起,抓住影卫的剑反响一推,那影卫被自己的剑割断喉咙,倒在地上死了。费玄立刻朝王宫外逃。逃是不难的,但是逃得太仓促,那一袋罂粟膏没带! 费玄跑出王宫,就一路朝西狂奔,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想自己辛苦积攒三年的罂粟膏。只要一想,那要命的瘾头就会发作。他就会满地打滚,涕泗横流,往朝歌的方向爬。 头一天,他跑了两百多里,第二天,他跑了一百里。离朝歌足够远了,他开始慢慢走。 他记得很清楚,来朝歌时,马车始终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那么回去时,就该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吧! 他走啊走,走啊走,罂粟瘾一开始发作得很频繁,他倒在地上打滚,指甲把大腿抓得稀烂,脑袋砰砰撞在树上。后来罂粟瘾很少发了,再后来就完全不发了。 他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了一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西了。 他都走到雪山了! ----------- 记忆里故乡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连春梦中妹妹的脸也不清晰了。反而是做噩梦时,他总梦见丑崽。 雪山也有狼,他既找不到故乡,就在雪山住了下来。 雪山的日子,真是苦。他要裹着厚厚的兽皮才能活动,这很不利于捕猎。他想加入狼群,但狼看他长着两条腿,直立行走,都对他龇牙。他想加入村落,但村民以为他是怪物,拿石头砸他。 他不人不狼地胡混着,没有家没有伴儿,每天捉些虫子、老鼠来吃,半饥不饱,半死不活。春天到来,万物萌芽,这只给他带来痛苦。他频繁地勃`起,但是不论母狼还是女人,都不肯和他交配。 原来他是个怪胎,离开了原生的狼群,就再也加入不了新狼群了。 他孤独极了。 在孤独快要把他吃掉时,他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活成这个样子,不活了,去报仇! 恩将仇报的幼崽父亲没找到,逼他吸罂粟膏的帝辛可是在朝歌。他说干就干,立刻启辰去朝歌去杀帝辛。 他一路往东走,认认真真地伪装成一个人类的样子,竟然没露馅,遇上遇见商队,还能搭车走一段儿。这一次只花了半年,他就回到了朝歌。 朝歌比离开时更繁华了,王宫守卫森严,很难进去。他尾随一个鞭打过自己的侍卫,将其杀死,剥下衣服和腰牌,穿戴起来,混进了王宫,去鹿台找仇人。 他一进王宫就去鹿台找仇人,但鹿台的守卫比过去更森严了,进出的门被泥封上,外面顶着木板,仿佛要把里面的困死。难道帝辛和丑崽又得罪别人,别人已捷足先登复仇了吗? 费玄大惊,在鹿台附近观察片刻,寻隙放了一把火,引开士兵,然后,他用豹牙当钉子,一个个插进墙壁,然后踩着豹牙爬到二楼,翻进窗户,循着气味上了三楼。 丑崽果然在三楼,三楼到处堆满巨大的画,用白布蒙着。丑崽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罐蓝草煮的颜料正在吃。几年不见,这崽长大了,身上也没有鼻涕味了,但还是瘦骨嶙峋,一脸病容。他哆哆嗦嗦地吃颜料,吃得嘴唇舌头都是蓝的。费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吓呆了,抬起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想摸费玄:“费玄?” 费玄走过去,一掌把丑崽推个跟头:“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不一样?” 丑崽摔倒在地,蓝颜料撒了满身,十分狼狈。 费玄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杏:“吃杏吗?” 丑崽眼睛一亮,伸出手掌,等着接杏。费玄把杏塞进嘴里,嚼一阵伸出舌头,一粒光溜溜的杏核黏在舌面上。 丑崽看看果核,看看地上的蓝颜料,突然捂着脸,绝望地大哭起来。这哭声也没力气,像快饿死的幼狼在叫。 费玄掏出豹牙,抵在丑崽脖子上,道:“你爹呢?” 丑崽哭道:“他驾崩了……” 费玄有点儿遗憾,看向丑崽。丑崽脖子细嫩,肚皮干瘪,正是一只濒临饿死的崽。他都不用动手,在崽肚子上一踩,这崽就死了。但是费玄忽然想:丑崽是世上唯一知道我名字的人了,算了,让他自己死吧。 费玄不打算杀丑崽了,转身走到窗边,打算离开鹿台去杀其它仇人。而丑崽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爬到费玄腿间,抓住费玄的脚踝:“你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7 ……你是回来报仇的?我知道你的仇人在哪儿!” 费玄狐疑地看丑崽。 丑崽仰着头,眼中射出奇亮的光:“他们在正殿!我哥哥要造反,所有的贵族都在正殿议事。我带你去!” 费玄弯下腰,抓住丑崽的手腕,数脉搏:“你骗我?” 丑崽的心跳虚弱而稳定:“没有。” 费玄便掏出一个杏,塞进丑崽嘴里,防止丑崽半路就饿死。然后,他扛起丑崽往楼下走。楼下出去的门被封死了,但这难不住费玄。他一脚把泥封踹开裂缝,两脚踹出窟窿,三脚就踹出一个能走人的大洞。 士兵们见鹿台内凭空多出一个壮硕的野人,都惊呆了。费玄不理会他们,径直朝外走。有人从费玄背后挥刀砍来,费玄也不回头,往旁边一躲,那刀就劈了个空。前面的人也来砍费玄,费玄一脚踹在前人胸口,把人踹飞了。 丑崽趴在费玄的肩膀上,咯嘣咯嘣地嚼着杏,嚼完后偷偷在费玄背上的兽皮上蹭掉嘴角颜料,然后厉声呵斥士兵:“好大胆子,你们要谋害本王吗?” 士兵们有些畏惧,不敢靠近了。费玄见丑崽有点用处,就举起丑崽,让他端端正正骑在自己脖子上,可以发号施令。于是丑崽稳稳坐着了,一手抓住费玄的头发保持平衡,另一手指着士兵,乌里哇啦说了一通恐吓的雅言。 “尔等追随武庚谋逆,祖神已震怒,降下战神助本王夺位。你们还不知错,要继续触怒祖神,直到整个天邑商都疫病流行,洪水滔天吗?” 有士兵道:“什么战神!不过是个野人,大伙儿并肩子上!” 费玄走过去,抓住那人的头盖骨一捏。那人的头盖骨碎了。 这血腥场面震慑得众人惊怖,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殷乐指着众人,厉声道:“还不让开!” 士兵们让开了,费玄轻轻松松走出去,不禁对丑崽刮目相看。丑崽凑到费玄耳边:“你能跑吗?我们得跑去正殿。不让等有人给我大哥报信,他就会出动军队了。” 费玄就让丑崽倒趴在自己背上,脚够着脖子,手攥着腰间兽皮,然后自己发足奔跑起来。风猎猎地迎面吹来,费玄得眯着眼睛看路。而丑崽放声尖叫,说不清是惊恐还是兴奋。二人刚到正殿外,就见正殿外立着一匹马。那马一见费玄,惊嘶一声就逃走了。 丑崽在费玄背上蠕动,艰难地颠倒了头脚,重新骑在费玄脖子上。 只听见正殿内,一个青年严厉的声音传出:“什么?那丑八怪逃出来了?来人,去大营调军!” 丑崽清清嗓子,高声道:“调兵?孤王的兵,你也敢调!” 费玄遂走进正殿,只见一个青年一身刺绣玄鸟的白袍,坐在大殿正中,两旁坐着贵族官员们。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一身血的费玄和费玄脖子上的殷乐。 费玄的目光也扫过去,果然看见许多仇人。昔日他在笼子里被狮子咬,这些人就坐在笼子外面哈哈笑。复仇的血液热了起来,费玄把丑崽从脖子上提下来,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截麻绳,把头发紧紧扎住,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尖的黑曜石。 丑崽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百炼钢匕首:“用这个!” 费玄接过匕首,只觉丑崽真乖巧。他扫视众人,兴奋地咆哮一声,冲了过去。贵族们尖叫逃窜,如同遇到狼的羊群。有人逃到门口,想要离开,而殷乐已经把大门关上,站在那里微微冷笑。丑崽毫无战斗力,但是他瘦得如同活骷髅,又一身血,那么站着冷笑,就好像是死而复生的怪物一样,谁能不害怕呢?贵族们被他吓坏了,也不敢往大门处跑。 费玄捕捉到仇人,便一刀划开那人的喉咙,被喷得满头血时欢叫一声,然后冲向下一个仇人。大殿里一时之间满是惨叫和血腥味。丑崽大哥厉声命令众人合力迎敌,可惜这人不懂合作狩猎的诀窍,下的命令漏洞百出,没人听他的。 丑崽悠哉游哉地穿过慌乱人群,拖来一张书案,然后爬到书案上,站着,清清嗓子,用唱歌一般的调子道:“孤登基时先帝亲自占卜,卦象大吉。予一人才是祖神选定的王,先帝也武庚占卜过,卦象大凶。尔等弃吉从凶,乃有今日。祖神给孤送来战神,就是要惩罚尔等。” 有的贵族反应过来,爬到丑崽脚下,苦苦哀求:“陛下,臣等知错了,让他停手吧!” 丑崽一脸神秘,并不出声。 费玄杀了一通,浑身舒畅。他扫视殿中,的罪过自己的人已经被杀光了,剩下的人都不认识,不杀也罢。他擦擦脸上的血,抖了抖身体。丑崽便高声道:“停手吧。” 费玄本来就要停手,闻言奇怪地看了眼丑崽。 贵族们误认为丑崽能命令费玄,都对丑崽顶礼膜拜。 丑崽大哥脸色惨白,已经吓瘫了。他支撑着从王座上下来,从费玄身边路过,走向丑崽:“殷乐,少在那儿装神弄鬼!什么战神,一个影卫罢了。当年你想给他下春药,还是托我去找的药。” 35 费玄一挑眉,不料丑崽这样坏。然而很奇异地,他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这感觉好像他正在打滚玩耍,有狼不知轻重地爬到他都披上了,他低头一看,是一只灰茸茸的幼狼。敢爬狼王的肚皮,本该杀无赦,但幼崽另当别论。小小年纪就知道爬别人的肚子,幼崽野心不小,长大后也能当狼王。 殷乐瞟一眼费玄,见费玄没有生气,便微微笑道:“王兄,正殿之上,你那这种内帷之事栽赃孤,不觉得下作吗?” 殷乐大哥不理丑崽,只对费玄道:“影甲,你可知道当时先帝明明最宠爱你,为何突然要杀你吗?因为这丑八怪诬……” 殷乐咆哮一声,扑到大哥身上厮打。大哥一巴掌将殷乐拍在地上。费玄见状,不觉动怒,奔跑起来纵身一跃,跃到大哥背上,一刀割断大哥的脖子。 大哥喉咙喷血,说不出话,只震惊地看着费玄和殷乐。他伸出手,指着殷乐颤抖,直到死去也依旧指着殷乐,不肯闭眼。 殷乐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回自己的书案上,淡淡道:“当年先帝病重,病榻之上下诏书,要杀你全家,防你造反。是孤念着儿时的情谊为你求情,改灭门为流放。你竟然不知感恩,反而率、领封地上的人打到朝歌。大哥啊,你不愧吗?” 大哥倒在血泊中,眼睛已然浑浊,浑浊的眼睛仍旧看着殷乐。 殷乐又看向殿中其它贵族。 其它贵族们一个挨一个跪倒,瑟瑟发抖,对殷乐山呼“陛下万寿无疆”。 殷乐让人打开殿门,传召宫人入殿,拖走尸体清洗血迹。然后殷乐跳书案,走过去拉住费玄的手,再叫几个宫女,走入了正殿后面的小小内室。 内室中,宫女们搬来热腾腾的洗澡水、干净的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8 丝绸衣服、镶嵌黄金珍珠的华丽帽子。殷乐正要脱衣服洗澡,突然涨红脸,对费玄道:“你……别看,我不好看。” 费玄站在那儿,眯着眼睛,十分专注地看。 殷乐和他僵持片刻,终于自暴自弃一般扯开衣服,露出骷髅般的身体,踏进木桶。原来殷乐的身体是畸形的,他的两只脚很小,一看就不能支撑身体做长途的奔跑。殷乐背对着费玄泡在浴桶中。宫女一边给他清洗,一边拿来鹿乳糕点给他吃。 费玄看了一会儿,忽然脸皮发热,转过头不看了。他在心里点评:“虽然病殃殃的,但是挺白!养胖了应该很好看。” 殷乐洗完澡,吃了一肚子糕点,把个肚子吃得鼓起来。他穿上一层一层礼服,戴上帽子,走过来对费玄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场戏演完?我给你一百只羊!” 费玄道:“牛肉好吃。” 殷乐道:“一百头牛!” 费玄突然红了脸,快而含糊地道:“牛肉干好吃。”然后就绷着脸不说话了。殷乐一下听懂了,脸也红了,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抓住费玄的手,用力捏了捏,低声道:“你不要嫌……不好吃就行。” 费玄没说话,感觉殷乐说的吃和自己说的吃不是一个意思。殷乐说的吃,到底是怎么个吃法,费玄一无所知,又隐隐期待。 殷乐拉着费玄走出正殿,坐在大哥之前的位子上了。费玄站在殷乐身后,背着两手,一语不发。殷乐又恐吓了贵族们一阵,然后用字正腔圆、异常动听的雅言道:“昨夜先帝给孤托梦,孤问武庚如何处置,先帝说,武庚妻儿皆斩,其党羽车裂,其封地上,年满十岁之丁皆杀,妇人小童赏给尔等做奴隶。” 贵族们惊恐地瘫倒在地,有人瑟瑟发抖:“陛下开恩……” 殷乐看向那人:“你是武庚的党羽?” 那人连连叩头,自证清白,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殷乐立起身来,一拍书案,厉喝道:“你们以为孤讲人权,对你们客气,就是懦弱?大错特错!日后再有对孤不敬、对祖神不敬者,孤必烹之!” 又缓和语气:“孤以前不懂事,要废除人祭人殉,伤了尔等忠臣的心,尔等这才投靠武庚。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孤已知错,日后一定战战兢兢侍奉祖神。” 说罢,他宣布了一系列的祭祀安排,然后提拔了几个最先下跪的贵族。最后,他站起身,在众贵族地恭送声中,带着费玄离去了。 之后的事,已不需要费玄陪同。殷乐擅解狼意,对费玄道:“禁苑里养了六匹狼,我觉得他们被关着太可怜了,想放回山上。但是他们被人喂久了,都不会打猎。你去教教他们吧。” 费玄大为同情,只觉肩上多了付无形的担子。他辞别丑崽,跟着宫人去禁苑看望被人类囚禁的同伴了。 他在禁苑里和狼们相处了一天,花了大力气,才让狼们相信他没有恶意。太阳西斜,他肚子咕咕叫了,正要去抓只野兔吃吃,忽然想起殷乐许诺他吃牛肉干,不禁垂涎三尺。而且很是奇怪,他想起牛肉干,不仅嘴巴有反应,胯下的阴茎也往上翘了,好在兽皮很厚,遮挡着看不见。 他就这么翘着阴茎回到商宫,去鹿台找殷乐了。鹿台已经焕然一新,还有宫人跪在三楼擦洗地面的蓝草颜料。殷乐站在墙角,一声不吭,然而瑟瑟发抖,仿佛要昏过去了。费玄十分理解,倘如又有么多陌生人来到自己的狼洞,他也会气昏的。好容易宫女干完活,都撤退了。费玄便问殷乐:“牛肉干呢?” 殷乐脸一下红了,跑到二楼去了。 费玄追到二楼,走进一件蓝色的房间里,只见殷乐躺在床上,满脸涨红,从被子里露出的肩膀和手臂光溜溜的。费玄呆了呆,无师自通地懂得了怎么做。他也脱掉自己身上的兽皮,爬上床把殷乐抱在怀里。殷乐立刻吻住费玄的嘴,舌头也伸进去,轻轻舔费玄的舌头。 费玄震惊:“你是甜的?” 殷乐红着脸:“我吃糖了。” 费玄“嗯”一声,觉得甜甜的嘴亲起来,十分有滋味。殷乐的舌头如同小鱼,在他嘴里活泼泼地游动。他很快就全身发热,阴茎勃`起了。 殷乐一边亲,一边摸费玄的阴茎,一摸之后脸变了:“这么大?” 费玄也摸殷乐的阴茎,那东西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圈。他对人类的了解十分浅显,此刻就闹不明白人类的阴茎是以大为美、以小为美,还是以不大不小为美的。因此他不出声。 殷乐又笑道:“管他妈的!”抬腿跨到费玄腰上,用屁股蹭阴茎。那屁股油乎乎的,一股香味。费玄又震惊了:“你出油了?” 殷乐道:“我准备了一下,男子交`合要提前准备……”说着就跪直身体,拉起被子,裹住瘦骨嶙峋的身体,然后藏在被子里的手一只握住费玄的阴茎,一只撑开臀瓣,就那么慢慢地往下坐,用臀瓣中间的小洞吞没了费玄的阴茎。 费玄整个而都傻了。原来丑崽的“吃”是这个意思。这算什么呢,交配了吗?可是丑崽都没正式地向他求偶,没有给他唱歌、跳舞、送亲手打的鹿和羊,没有舔他的脊背和脸,没有闻他的屁股。人类的求偶这么草率吗? 强烈的快感从他被吞没的阴茎上散射开来,他情不自禁地抽搐一下,绷紧了大腿肌肉,昏头涨脑地仰视殷乐。殷乐裹住淡紫色的丝绸被子,像一个倒扣的漏斗形,漏斗上面一个头发稀疏的小脑袋,脸白白的,眉蹙着,汗珠挂在额头上,乍一看也没那么丑了。 “舒服吗?”殷乐问。 费玄点头。 “那就好。”殷乐笑了起来,开始起落身体。 费玄又抽搐了一下。他以为阴茎被夹住已经够舒服了,不料殷乐上下地吞吐他,竟更舒服。 很快,他脊背上蹿过一阵激灵,射出了精液。那激灵令他浑身舒泰,仿佛泡在温暖的血河里,顺流而下,平安喜乐,永远不会饥饿。 殷乐骑在费玄身上,笑得腰肢乱颤:“你也太快了吧?白长那么大。” 费玄眯起眼睛,摸了摸殷乐的头。殷乐体形瘦小,费玄总觉得对方是幼崽,因此这一切无礼行径,他都能宽恕了。殷乐转过头,去舔费玄的手掌心。一股痒意从掌心一下传到阴茎了,阴茎又开始膨胀。殷乐呆住了,叫道:“你怎么又硬了?” 费玄握住殷乐的腰,把人整个儿从身上举起来,放到床上跪趴着,然后他翻身而起,趴到殷乐背上,以狼的姿势交配起来。他一手支撑床面,一手握住殷乐的胯骨,然后快速而猛烈地耸腰抽插起来。殷乐惊叫连连,一下就瘫倒在床上,大叫道:“慢点!太深了,太……”但很快,这叫声便得粘粘糊糊,好像蘸了水,又被揉捏软了。又软又湿的呻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39 吟回荡得满屋都是:“天啊……要死了……啊……费玄肏我……” 费玄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一紧,动得更猛烈了,于是殷乐的叫声也拔尖了一截,不像呻吟,简直像嗥叫了。 费玄只觉自己头发竖起,大汗淋漓。汗火热,每一滴都是快活凝结成的。他捅一下,尾骨酸麻,简直要快活死了;然而再捅一下,他竟更快活,且没死。 快感如黑暗中的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响,落在费玄的心里。火星积少成多,就成了滔天烈焰。这烈焰照亮了费玄的眼睛和身体,他看到了殷乐脊背上长出草和树。 呵,他一直寻找的山林,竟然在这里。 于是,他五脏六腑发热,眼眶阵阵泛酸,在射精的同时掉出了眼泪。 殷乐已经被肏得瘫软成泥了,倒在床上,满身汗水,不时颤一下,颤一下。费玄就也躺下来,把殷乐搂在怀里。他又想活了,因为活着如此有趣,活着可以肏殷乐。 费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找到了配偶。这配偶是公的,还是人类的王,给他的求偶过程非常草率。然后这配偶竟然有两个王妃。刚刚知道这件事时,费玄震怒不已,而殷乐赌咒发誓说他和两个王妃清清白白,只是形婚。两个王妃也来作证。费玄嗅了嗅两个王妃,没有从他们身上嗅到殷乐的气味,这才作罢。 总之,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他的人类配偶有很多毛病,比方说爱生病、爱发火、爱打人,而且走出鹿台后对着别人满口谎言。费玄都忍了,毕竟是个人,哪里能跟母狼一样完美呢? 那时候,费玄住在鹿台,白天去禁苑看狼,晚上回来和殷乐交配。他时常打一些小羊小兔子给殷乐,而殷乐一次也没有送过他猎物。他想殷乐这么笨,抓不到野兔很正常,便也不计较了。 因为殷乐是人类的王,所以不用亲自狩猎,每天就有人来送吃的。吃食都很精致,鹿乳、糕点、鱼羹、烤肉、莼菜……精致归精致,就是太少了。费玄吃完饭后和殷乐交配,交配后搂在一起睡觉,半夜里常常饿醒。 一饿醒,他就悄悄溜出鹿台,跑到王宫的花园内,抓一些小鸟、地鼠来吃。有一天夜里,费玄正在吃地鼠,忽然嗅到殷乐的气味,大概是殷乐醒来找不见他,便跟侍卫打听了,过来找他吧。费玄有点羞愧。他每晚都来偷偷地吃独食,实在不是好狼做派。于是他叼着地鼠,揪掉鼠尾巴,转过身站起来,把尾巴递向殷乐。 地鼠在费玄的嘴里吱呀乱叫,鼠尾巴在费玄手里一蜷一伸。费玄站在花丛中,一丝`不挂,坦坦荡荡地看殷乐。 ----------- 殷乐震惊地后退两步,捂着嘴,道:“你在吃……” 费玄快速嚼两下,把地鼠咽进肚子:“地鼠,尾巴给你吃。” 殷乐颤抖着没出声,良久之后才道:“你为什么要吃……吃老鼠呢?那个很……很脏……” 费玄奇怪地看着殷乐:“饿呀。” 殷乐道:“饿了你为什么不说?” 费玄沉默了,他是忘记这岔了,野狼一生之中,几乎永远饥饿,他都没意识到身为王的配偶,他可以管其他人类索要食物,索要到吃撑为止。 殷乐走过来,把老鼠尾巴扔在地上,拉着费玄往鹿台走,说道:“是我不好。我给你做饭。” 然后,他们回到了鹿台。 费玄坐在餐桌上,两腿盘在屁股下面,两手撑在身体前面,蹲成一个狼样,然后目不转睛地观察殷乐。殷乐钻进厨房忙碌了,把麦粉倒在大碗里,又往碗里舀水、打鸡蛋、加盐,不停地揉啊揉,把麦粉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他用木棍把面团擀薄,切成细条,加进炉子上的沸水里。然后他又开始切葵菜、野葱、梅子;把鸡子打进碗里搅拌。 很快,殷乐把面条和菜都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到餐桌上了。费玄俯身把脸埋在碗里吃。殷乐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 那面条非常好吃,费玄很快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嘴唇。 殷乐道:“饱了吗?” 费玄摇头。 殷乐就又钻进厨房,重新揉面、炒菜、又端出一大碗面。 费玄照旧吃光了,不等殷乐问,就主动道:“没抱。” 殷乐再次钻进厨房做饭,做了一大锅面。这一回费玄终于吃饱了,肚子鼓起来,仿佛怀孕了。他躺在餐桌上,抚着肚皮。殷乐坐在旁边说道:“以后你要是饿了,就叫我,我给你做饭。” 费玄道:“你在睡觉啊。” 殷乐道:“你叫我,我就不睡了。”顿了顿,又道:“等那六匹狼学会捕猎,就把他们放到西山上。你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要是想我了就回来,我给你做饭,和你交配。” 费玄听了这话,一骨碌坐起来,端端正正地盘好腿,打量殷乐。这些日子,殷乐天天用掺了鹿乳的水泡澡,用生姜擦头皮,还在脸上手上擦珍珠粉。这一切都没效果,殷乐还是丑唧唧的。但是费玄就这么看着他,在鹿台昏暗的灯光里,在灶台的余温里,在面条的香气里,忽然觉得他不丑了。 费玄想,殷乐比母狼好多了。母狼不会在他半夜饿的时候出去打猎,猎到他吃饱为止。而且母狼四脚走路,浑身长毛,长得和自己也不像。而殷乐除了病点、瘦点、丑点,和他是很像得了。 于是费玄道:“你是我的配偶,我要和你住在一起。狼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去看他们,但是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打他。” 殷乐很高兴地笑起来。费玄就凑过去,在殷乐的嘴上亲了一口。 这就是费玄和殷乐定情的全部经过。和殷乐生活在一起后,他每一天都更加爱殷乐。殷乐因为不敢打仗,一直被手下的人类轻视。费玄就替殷乐去打仗。打仗真好玩,比打猎还有意思。乌泱泱的猎手和猎物覆盖了平原,费玄指挥着猎手,追捕猎物,犹如指挥巨大的狼群。他汗毛竖起,姿态骄傲,用战鼓和战旗代替狼噑发号施令。他总赢,这很正常,如果一匹头狼不能总赢,他的配偶和崽子就会被敌对狼群咬死。 但两脚兽们惊奇非常,深信他是祖神派来的战神。 每次费玄打仗回来,殷乐都不停地问:“你有没有和别人上床?你没有给别人打兔子吃?给母狼呢?” 费玄不耐烦,就把殷乐按到身下肏一顿。这么一顿后,殷乐就非常老实,再也不张牙舞爪地审问他了。 殷乐对自己的长相十分介意,搜集各种偏方改善。费玄看来这些都没用,殷乐丑,完全是因为病。一个动物,当然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时候最美喽!于是不打仗的日子,费玄带着殷乐上山打猎。殷乐每天都在山上跑,跑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于是他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0 的头发茂密了,骨骼长开了,肌肤也从病态的蜡黄变成健康的红润。 健康的殷乐一天比一天美,像明珠被擦去了灰尘,光彩夺目。他的脾气也与日俱好,不再动辄打人骂人,加上费玄战功赫赫,忠心耿耿,他就积累起了真正的民望。 看着殷乐一点点变好,费玄非常欣慰,仿佛亲手拉扯大了一头病小狼。病小狼还能交配,这又是双倍的成就。 有一天,费玄正在河边玩耍,心血来潮,把手放在嘴边嗥叫起来。忽而和对面传来回应。费玄很兴奋,用狼语让那狼出来。于是灌木丛窸窸窣窣,钻出来的竟是手提野兔的殷乐。殷乐头顶沾着枯树叶,袖子和膝盖都有泥土,是追兔子时蹭上的。他提着兔子,挽起裤脚,露出白`皙健康的小腿,对着费玄短促地嗥两声,便把脚伸进河水里,涉水走过来了。上岸之后,他把兔子塞进费玄怀里:“我打的,送给你。” 病小狼亲手打了第一只猎物,送给了配偶。 费玄高兴坏了,搂住他的病小狼一顿亲,然后把人按在河边交配了起来。 他们的生活大概就是如此了。朝歌还是朝歌,但有了病小狼,他就如同和在山林中一样快乐了。 他的确按照山林的法则生活着。天邑商是领地,殷乐为配偶,士兵是臣服于他的外族公狼,其它方国为麋鹿野兔,而东夷劲敌,是危险的敌对狼群。这样看来,人类世界就简明易懂,清晰了然了。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最大的危机是殷乐身体不好,会死在自己前面。他没意识到殷乐掌权了、变美了就会贪心,会想要一个懂规矩的人类而不是不服管的野狼做配偶了。 他记得很清楚,变化发生在六年前。 六年前,殷乐巡幸诸方国,有一次从西边回来后,就异常兴奋,说他碰到了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公子。殷乐这人,对自己的人类同伴戒心颇深,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居心叵测”、“装模作样”。能让他精神亢奋夸一宿的人,实在不多见。费玄很感兴趣,就问那小公子为何可爱。殷乐抓住费玄的胳膊,道:“他劝我废人祭啊!他自己都活得朝不保夕,还劝我废人祭啊!我以前废人祭,太天真了,想用自由平等代替杀戮。不行,生产力太落后,根本不行。适合这个时代的果然是周礼!用周礼代替人祭,一定行的!” 费玄道:“你要废人祭?” 殷乐道:“是啊。” 费玄不说话了,他觉得人祭挺好。有人祭,他才能够在人类的世界打猎。没有人祭,他就只能在西郊的山上打猎,打几只兔子野鸡,连喂饱自己和殷乐的肚皮都困难。而且一旦他去打猎,狼朋友就会是他为竞争对手,他们就只能互相撕咬,不能并肩玩耍了。 况且……一头不能狩猎人牲、不再战功赫赫的头狼,还能令人类的王忠贞不渝吗? 37 殷乐兴高采烈地规划,想的都是废人祭成功后,“别人”的生活,而“自己”的生活会如何,竟一点儿没想。 费玄打断殷乐:“废人祭后,你会怎样?” 殷乐愣了愣,思索良久,笑道:“我啊,我可能就不催吐了,说不定胃病会好。” 这很有说服力,于是费玄蹙着眉,咬着牙:“成,你干吧,我同意!” 殷乐哈哈一笑,轻轻扇了费玄一巴掌,明明在挑衅,却伪装成调情:“什么口气,好像孤是在求你批准似的。孤才是王” 费玄慢条斯理坐起来,抱住殷乐的腰,把人摆成跪趴姿势开始肏。这一下殷乐不敢挑衅了,被肏得兹哇乱叫,别说王,连爸爸都喊了好几遍。肏过之后,二人言归于好,抱在一起睡着了。 殷乐开始着手干了。他每天早早起床,给费玄做好饭,就跑去书房和下属们商量阴谋诡计,商量到一半,回来做晚饭,然后再去商量,一直商量到深夜。深夜回来后,费玄想交配,殷乐已经连张开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费玄大为不满,但是想到这件事是自己批准过的,不能后悔。他满以为只要乱上几个月,殷乐就能在朝堂上宣布新政,他们的生活就恢复往昔了。不料这件事,殷乐足足干了三年。 三年里,殷乐干了三件事。第一件,让暂时不上祭台的人牲去干下矿、采石、伐木的体力活。人牲作坊、矿场、采石场、林场的人都能尝到甜头。这一批人率先不抵制废人牲了。第二件,殷乐秘密召集一批会讲故事人,让他们编造各种祭祀“一个穷部落祭祀,没有人牲,但是他们满怀虔诚,于是祖神照样保佑”的故事。这个故事有许多变体,每一个都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故事编好后,这些人又去各个地方散步。于是寻常百姓对废人牲,也不太抵制了。第三件,他提拔了一批同样不信祖神、不愿人祭的官吏。这些人,有的出身于人牲部落,曾经亲眼看着亲人被杀害;有的和野人交过朋友,真心佩服对方,结果一转眼对方就变成了人牲。这一批人很难搜集,搜集到后又很难管理。殷乐花了许多力气甄别、驯服这批人。然后,他以这批人为武器,和永远不会支持废人牲的太史寮开始斗争了。 每一场祭祀前的议事都成了战场,台面上言笑晏晏,台面下厮杀不休。殷乐实在有些政治才能,又豁出命去干,竟然一步步赢得了胜利。从杀一堆到杀几个,从杀小孩到小孩免死……太史寮的权力被他鲸吞蚕食,终于只剩最后的春祭秋祭了。 春祭秋祭,历来是王族最盛大的祭祀。常常整个朝廷一年的忙碌,就是为了这两场祭祀华丽漂亮,好令祖神高兴。但是今年春祭,殷乐决定发动最后的进攻。他要用牛羊、乐舞、白圭、玉璧来代替人牲,祭祀祖神。 为了这一站,殷乐抱着铺盖住到书房去了。他不分昼夜地和亲信们密谋,把费玄抛在一边。费玄非常孤独,只能上山找狼玩。 这一天,费玄在山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费玄有些眼熟,似乎是帝辛时期在宫中伺候的一个寺人。 那寺人是受命而来,给费玄送一件礼物。费玄不感兴趣,转身要走,那寺人道:“是陛下小时候画的狼。亚服也不感兴趣吗?” 费玄站住了。 寺人捧出一个大木匣子,打开。里面的确是一张画,却是拼凑起来的。这画被烧过,只剩下边角,边角被粘在一张新白纸上,缺损的地方就空着,但仍能看清画的内容。 画的内容,非常之下流,是一匹公狼在和一个小男孩交配。小男孩表情痛苦,大腿流血,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费玄凝视着画,心里很悚然。殷乐小时候在帝辛面前装成一个乖宝宝,背地里却画这种画,帝辛看见还了得? 那寺人道:“当年,先帝看到这些画,勃然大怒,问陛下怎么回事。陛下说,是亚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1 服对他动手动脚,他很害怕,画了发泄。先帝这才命人给亚服的饭菜里下毒,要娶亚服的性命。” 费玄暴怒起来,把画撕碎,拔刀指着寺人:“谁派你来的?” 那寺人道:“那昏君天生就是蛇蝎心肠,这些年不过在亚服面前伪装罢了。先帝也被他骗得团团转,何况亚服呢?亚服功高盖主,又不听王命,那昏君已心生不满。待人祭一废,天邑商还需要战功赫赫的大亚服吗?” 寺人死了,费玄余怒未消,在山上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他知道殷乐坏,但不料殷乐能坏成这个样子。当时殷乐不是已经对他发情了吗?殷乐那样喜欢他,遇到危难,还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去挡刀,那么日后再有危难呢? 费玄简直不敢想。 他在山上发泄一般,追打无辜的小鹿和兔子。待到傍晚,他精疲力竭地回鹿台。鹿台空荡荡,没有人。费玄去书房。 书房亮着灯,殷乐正和心腹们谈论阴谋诡计。费玄要往书房里走,士兵拦下他:“你是何人?陛下有事要忙,任何人不得打扰。” 费玄道:“我是费玄!” 士兵道:“卑职只知陛下,不认得什么费玄。” 费玄气得发抖,对士兵道:“那你去叫殷乐出来!” 士兵语气不善:“公怎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费玄不抖了,他气到极致,反而异常冷静了。他走到远处,对着书房发出一声狼噑。 书房里灯光依旧,殷乐听见了他的召唤,但是假装没听到。 费玄又开始嗥。 这一次,有士兵跑过来了,那士兵对着费玄道:“大亚服,陛下说,他忙着呢,你别嗥了。” 费玄道:“你问问他,小时候的画,为什么要烧掉?” 那士兵满头雾水地回去了。 片刻后,殷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身后一个随从也没有。他在费玄面前立定,声音很慌:“什么小时候的画?你知道了什么?是太史寮的人挑拨你,对不对?” 费玄见殷乐没有一丝悔改之意,反而气冲冲的,想要兴师问罪,于是转头就走。殷乐害怕了,追在后面,抓住费玄的手臂道:“那个时候我还小,武庚怕我抢他的太子位,成日陷害我。我特别害怕……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后来向我爹说明真相了!只是那时候你已经逃走了。” 费玄一语不发,径直走着。殷乐回头看看书房,书房亮着灯,那些属下在等他。他又看费玄,费玄大步往前走,黑色的衣服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殷乐一跺脚,追上费玄,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好哥哥、好夫君叫个不听,道歉的话流水一样洒出来。 费玄走到鹿台,径直上楼,进入卧室,坐在床上。殷乐跟进来,靠在门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原来你想交配啊,那板着脸做什么,吓我一跳。” 费玄指着殷乐,厉喝道:“你给我站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殷乐站直了,眼里闪着怒火。他似乎很想发飙,但是竭力忍着,装出伏低做小、乖巧懂事的模样。 费玄问:“和我在一起后,你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殷乐脸变了,指着费玄的鼻尖:“你怀疑老子……咳,你怀疑我干嘛啊,讨厌!当然没有啊。” 费玄屏住呼吸,倾听殷乐的心跳。殷乐心跳急促,但只是愤怒的心跳,果然是没有欺骗他的。费玄怒气稍消,又问:“撺掇你废人祭的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38 殷乐跳起来:“你问这个干嘛!人家是个小孩子!” 费玄道:“叫什么!” 殷乐道:“我说了,你会对付他吗?” 费玄道:“不会。” 殷乐道:“你发誓!” 费玄道:“我们狼比人老实得多,对自己人从不撒谎。” 殷乐咬着嘴唇,脚在墙上蹭来蹭去,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姬无瑕。”说完他仿佛哭了,叫道:“你还要问什么,问吧!你把我绑起来审吧!我那时候才十二岁,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生气。可是你听了别人的挑拨就来审我,你给我面子吗?我是商王啊!我是祖神的后代,是天邑商的王啊!” 费玄听殷乐声泪俱下,不禁有些后悔。他放缓语气,说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可还有该让我知道、但是没让我知道的事?” 黑暗中,殷乐的呼吸屏住了,心跳骤然加快,丝绸衣服吱吱地吮`吸皮肤上的汗珠。 费玄道:“你只要说实话,我既往不咎。” 殷乐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是你该知道的?我吃几粒米打几个喷嚏也要告诉你是吗?” 费玄道:“我该知道的,就是跟我有关的。” 殷乐道:“废人祭肯定跟你有关啊,可能要裁军。这种事你该想到的,你要是想不到,那是你笨,怨不得我。” 费玄道:“你少东拉西扯!再答一次,若还不老实,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殷乐的心跳又加快了,但开口说话,却是撒娇的语气:“真没有啊!别问了,他们还等着我呢。也不知道你是商王还是我是商王,这么凶!” 费玄心凉了。殷乐这样不老实,日后有了危险,怎么能倚靠?他一点都不敢支持废人祭了,人祭一废,废掉的就是他的威望,他的臂膀,他的力量。人类是天底下最残忍狡诈的动物,在人类的地方讨生活,他怎么能没有自保之力? 殷乐见费玄不说话,便道:“你问完了吧?我走了哦。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凶我,迟早要后悔的!讨厌你!”说着一跺脚,就跑了。 费玄还坐在黑暗里,太阳穴突突乱跳,脑子嗡嗡地响。殷乐是真的讨厌了他了吗?小狼长大,要杀掉头狼夺位,殷乐长大,会杀掉他集权吗? 费玄一夜没睡,在黑暗里坐了整晚,非常的伤心,一直哭。 天亮时,殷乐突然回来了。这一次殷乐非常乖巧,给他做了早饭,端到床头。然后蹲在地上抚弄费玄的膝盖:“好哥哥,我错了,咱们别吵了好不好?” 费玄满眼血丝,问殷乐:“我还能信你吗?” 殷乐愣住了,立刻抱住费玄的大腿,说道:“能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知道我不好……我正在改!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 费玄抚了抚殷乐的背,把碗端到嘴边,开始吃饭。 殷乐蹲在费玄膝盖旁,仰头看费玄,小心翼翼地道:“太史寮突然说,要提前把春祭的事定下来。今天就要去议事,你去不去啊?” 费玄看向殷乐。殷乐是为了求自己在议事时帮他说话,才这样乖巧的吗? 殷乐看着费玄,眼中含泪,言语动人:“我很想废人祭,很想很想,和你想吃肉一样想。我不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2 想吃人肉,不想看见人皮鼓人骨笛子。我总是梦到吃人肉,然后吓得醒来,一晚上都不敢再睡。再吃人肉我会疯的。你救救我,好不好?” 费玄心软了,摸摸殷乐的头发:“好吧,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瞒着我的事,到底是什么?” 殷乐一下跳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山猫:“什、什么瞒着你的事?没有!你昨晚不都审过了?” 费玄看着殷乐,不出声。 殷乐额头开始出汗,嘴张开,舌头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给扯住了,不能出声。他的脸变成酱红色,青筋从太阳穴爬到前额。最后他摇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你若是心里有我,就帮我这回。若是没有,那也随你。” 费玄道:“你若是说实话,我就帮你。若是不说,那也随你。” 殷乐的脸陡然惨白,瞪着费玄,随即缓慢点头:“那走着瞧吧。” 费玄也面无表情的点头。小狼长大了,心野了,嫌他碍眼了。他会让小狼明白天邑商的太平繁华是谁打出来的。 酉时,太史寮派人过来请费玄去议事。费玄走到议事厅,见天邑商的贵族、官员几乎全来了。空气中飘荡着肃杀之感。殷乐和他的心腹们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临战的庄严表情。 议事开始了,殷乐率先让步,不再要求一头人牲都不用,只要从去年先例,用二十头人牲。贵族中一阵骚动,不少人喜笑颜开。但太史寮并不放过殷乐,咄咄逼人,要求殷乐恢复三年前的旧制。 殷乐端坐在那儿,气势惊人,一张铁齿铜牙的嘴,把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都咬断了了。 这时候,殷乐的叔父微子笑道:“费亚服,你也说说看。你觉得用人牲祭祀祖神,好是不好?” 殷乐立刻看费玄,眼睛极亮,亮光刺进费玄心里了。 费玄也看着殷乐,心中想:帝辛对我下毒,我仓皇逃出朝歌,一点儿罂粟膏也没带的时候,乐乐心软了吗?我哭了一夜,而他仍旧瞒着那件事时,他心软了吗?有朝一日我失去兵权,不再有用,他会对我心软吗? 于是,费玄不看殷乐,开口了:“祭祀之事,我不懂。想动我的兵,不行。” 微子大笑。殷乐眼里光熄灭了。 大巫道:“既然陛下不愿祭祖神,勉勉强强地上祭台,祖神恐怕也不高兴吧。不如日后,陛下多休息,祭祀之事,由臣等代劳,如何?” 殷乐浑身发抖,猛然立起:“谁说孤不愿!孤身为殷氏族长,祭祖神乃天命!主持祭祀,谁也别想插手。” 大巫道:“既然如此,陛下表表对祖神的诚意吧。几头?” 微子也道:“几头啊?” 所有人看着殷乐的嘴。殷乐浑身冒汗,张口道:“二……” 大巫道:“二百头!好,陛下果然有诚意!” 殷乐跌坐回席子上,脸如白纸,汗出如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人祭改革失败了。 殷乐民望大跌,成了笑柄:他刚登基就咋咋呼呼废人祭,被武庚关了一顿,自称改邪归正,结果没几年又露出马脚。一个胆小鬼,人肉都不吃,哪配当商王? 殷乐的心腹遭到排挤,辞官的辞官,流放的流放,还有的死了。 费玄估摸着殷乐要大闹一场,提前搬到山上,和狼朋友住了。 几天后,费玄玩够了,心平气和地下山,打算应对殷乐的暴怒与反扑。不料回到鹿台后,没有怒骂和哭叫,只有一桌子好菜和殷乐的笑脸。 费玄悚然了,把每道菜都嗅一边。气味正常,不像有毒。但他仍旧不敢吃。殷乐微微冷笑,拿起筷子,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费玄这才开始吃饭。 殷乐一言不发,眼神很深,看着费玄把饭吃完后开口了:“费玄,我们分开吧。” 费玄抬头:“啊?” 殷乐道:“闹到这个地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分开,还算是好聚好散。你这个地位,不管想找男人、女人、母狼,都可以。你再找一个吧。我已经不想当你的配偶了。” 费玄耳朵听懂了,心却不懂。殷乐是自己的配偶,怎么能“不想当”?一朵花可以不想当花吗?一只小鹿可以不想当鹿吗?难道配偶不是一旦定下,然后直到对方死去,都不会更换的吗? 殷乐继续道:“说话啊,你怎么想的,大家聊聊吗。” 费玄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姬无瑕了?” 殷乐哈哈大笑,随后拿起汤碗,砸在地上:“无瑕才十四岁!你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你这样待我,我若还跟你在一起,我才是笑话!我当初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啊?”一边说,一边眼泪往下淌。 费玄道:“别想了,我不同意。” 殷乐哭着道:“你就想!我不要你了,你滚吧,你吃完就把你的衣服拿走,不许你在鹿台住了!” 费玄叹口气,走向殷乐。往常殷乐闹脾气,他只要把殷乐肏一顿,殷乐就会百病全消。这一次闹得比较大,恐怕得肏好几次。他走到殷乐的椅子旁,把哭哭啼啼的殷乐抱起来,扛进卧室。殷乐挣扎得很厉害,破口大骂:“畜牲!杀人狂!变态!放开我!” 费玄把殷乐扔在床上,扯下裤子,然后一手扳着殷乐的胯骨,一手就去床头那膏脂,草草开拓后就把自己的阴茎送进去了。他心情烦闷,阴茎也不太硬,正打算用技巧糊弄一下殷乐,突然脑后风响。他要躲,但阴茎还在殷乐体内,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耳畔传来巨大的瓷器碎裂声。他一摸后脑勺,手上有血。他看殷乐,殷乐半躺半坐,两腿精光,手上还拿着半个碎裂的瓷瓶。 殷乐看看瓷瓶,看看费玄,吓得把瓷瓶扔在地上。一种极度悔恨的神情出现在殷乐脸上。但仅仅一瞬,那悔恨就变成了暴怒:“你这是强奸!” 费玄一耳光掴在殷乐脸上。 39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长得丑没人喜欢,殷乐少年时,是很爱打费玄的。殷乐打了费玄,费玄不疼不痒,殷乐倒累出一身汗,缩在角落里生闷气。费玄觉得好笑,也就不计较了。 后来殷乐一天天长大,打人都有力气多了。费玄嫌他烦,便道:“别打我,出去打野兔吧。”殷乐眼睛睁得滚圆,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我怎么追得上野兔啊!“ 费玄道:“那你打奴隶。” 殷乐道:“奴隶还手啊!” 费玄气笑了:“我不还手?” 殷乐蹭到费玄身上,身体扭成一条蛇:“你还手,但是只许打屁股。” 殷乐二十岁那年,有一天又发脾气,把费玄的胳膊打得青了一道。费玄真的生气了,搬到山上住了很多天。很多天后,殷乐哭哭啼啼地找过来,跪在地上道歉,发誓再也不打费玄了。 费玄不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3 太相信殷乐的誓言。 殷乐道:“我要是再打你,你就还手,我疼一次就不敢再打了。” 费玄摸摸殷乐的头,叹道:“我一还手,你就死了。” 殷乐就抱住费玄,哭道:“你就死!我不要我,我不如去死!” 费玄就这样被殷乐劝回了鹿台。那一次殷乐真是下了狠心,每次突然失控,自己就蹬蹬蹬跑到楼下,然后又蹬蹬蹬跑上楼。鹿台有三楼,三楼一共八十二个台阶。殷乐来回跑十趟,累出一身汗,再回到费玄面前时,就心平气和了。 不过坚持了半年,殷乐故态重萌,又开始像那些被人类豢养、终日关在笼子里的狗一样,找茬就汪汪狂叫,抓人咬人了。然后又跑楼梯、又狂叫、又跑楼梯……直到三年前,殷乐躺在费玄怀里,兴致勃勃地谈起那个小公子,然后忽然道:“我要向他学习,再也不打你了。” 费玄嗤笑一声,并不相信,不料殷乐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再动费玄一根手指头。 但也是从那天开始,殷乐打压费玄,想让费玄明白君臣之别。 而今天,殷乐终于扯下面具,恢复本性,张牙舞爪地对费玄动手了。而且不是过去的抓抓挠挠,是直取要害,一击毙命。于是费玄也还手了。 他们都不留情。 殷乐眼珠通红,抓起床边的青铜烛台砸费玄,费玄夺过来,反手砸在殷乐腿上。两人的身体分开了,扭打在一起,如同两匹敌对的狼。 费玄赢了,他气喘吁吁地站着,脸上、胸口都是殷乐的指甲印和牙印。这一仗的对手,比他见过的任何对手都弱,但这一仗,比他打的任何一仗都累。 殷乐缩在墙角,头发挡住脸,目光从发丝缝隙里射出来,神情极度恐惧。 费玄在殷乐面前弯下腰,问:“还砸我吗?” 殷乐摇头。 费玄道:“还分手吗?” 殷乐迟疑片刻,点头。 费玄给他一耳光,再问:“还分手吗?” 殷乐哭着摇头。 费玄就站起来,还是很生气,对殷乐道:“不要欺负我!我很记仇的!”说完,他就离开鹿台,回家了。 * 在鹿台外,他也算有家的。那是一个巨大的院子,四面围墙围住,里面只有树和草。小动物们跑来跑去。当初他们浓情蜜意时,殷乐给他建了这座特别的宅邸。他高兴坏了,四处搜集草种树种野兔松鼠狐狸,放到院子里养。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林,被墙围住。哪怕从人类的习俗上讲,这一片小山林都是他的领地,不允许任何人闯入。 他回到家,爬到自己的树屋里睡觉,透过枝叶缝隙呆看着月亮。 为什么他和殷乐会走到今天这步?殷乐嫌他不懂规矩,不够恭顺,但是他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啊。殷乐聪明、丑陋、爱发脾气,他觉得挺好;他健壮、高大、不爱说话。这都挺好,为什么一定要改成别人眼里的好,才叫好呢?他们以前明明那么快乐。 费玄想不通、气不过、咽不下,就和殷乐冷战了起来。他痛痛快快地一个人住,痛痛快快地上山打猎,吃生肉,喝脏水,不洗澡也不洗头,没有人约束,真是快乐级了。半个月过去了,殷乐没有像上次一样哭着来找他。 又半个月过去了,敌对狼群对他们发起了进攻:东夷联合东方二十九个方国,侵掠东方边境。这是费玄不能忍的,他立刻召集军队准备出征。出征前,照例要祭天,殷乐称病不来。太史寮的巫师都劝费玄自己祭天,莫耽误战机。费玄深以为然,就登上祭台,主持了祭祀,然后出征了。 这场仗不好打,他们的锻铁技术被东夷偷了,东夷的士兵带着刀,大杀四方。费玄只能修筑起防御工事,和东夷人对峙二月有余,终于趁对方粮草不济时攻了过去,大获全胜。 这是费玄经历的最漫长的一仗,打完后,他归心似箭,甩下大军先骑快马回来了。他已经完全消气了,决定向殷乐过去哄他一样,一点儿脸也不好地伏低做小,把殷乐哄回来。人生短促,说不定下一次出征,他就死了,哪里经得起冷战消耗? 他一边赶路一边打猎,准备了孔雀羽毛、兔子耳朵、豹牙等礼物给殷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他会去学为臣之道的,只要殷乐理他就行。 他高高兴兴地回宫,去鹿台找殷乐。殷乐不在鹿台。 他问宫人,宫人支支吾吾。费玄就用鼻子嗅,追着殷乐的气味到了一处偏僻宫殿。宫殿里亮着灯,传来说笑、宴饮、唱歌的声音。还有殷乐的气味、陌生男人的气味、交媾的气味。 费玄血液都凝固了,猜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真相。但他还不敢确信。殷乐怎么敢呢?他还没死啊! 偏殿外,侍卫见到费玄,大惊失色,高声问安好给里面的人通信。 费玄走到殿前,一脚踹开门。 偏殿内灯火荧荧,美酒佳肴满案。殷乐跪坐在席子上抚琴歌唱,一个男人离殷乐很近,含情脉脉地看殷乐。 此外还有三个男人。一个在喝酒,另外两个轻叩桌案,给殷乐击节。 四个男人。身上都有殷乐的味儿。殷乐和他们交配了。 费玄震惊得一动不动,血液冻冰了。 殷乐听到门响,只对费玄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继续唱完歌。那含情脉脉的男人立刻道:“陛下又喊人了吗?”语气颇带妒意。 殷乐一按琴弦,等弦响完全止息,才笑道:“别胡说,这是天邑商的大亚服。”然后便站起身,面对费玄。他站得很不利索,得扶着“含情脉脉”。“含情脉脉”拿着一根云杉木嵌象牙的棍子,递给殷乐。殷乐这才拄着棍子站稳,对费玄道:“大亚服凯旋归来了?恭喜啊。对了,亚服夤夜入宫有何贵干?” 费玄没说话。他还在消化眼前的事实。殷乐找了四个新配偶,四个人,都远远不如自己。 殷乐继续道:“若是公事,去找微子王叔吧,如今朝廷里的事都是他在管。若是私事,孤眼下正忙,大亚服还是明天来吧。” 费玄的血液解冻了,大脑仍旧空白。一股烈焰烧得他从脑浆到血液都沸腾了。他拔刀出鞘,指着殷乐和那四个男人,破口大骂。但是骂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叫的是狼语,不是人言。 他捋直舌头,艰难思索,一字字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你跟他们交配……” 殷乐面露惧色,后退半步,云杉木手杖横在胸前:“你想干什么?和头狼交配后就再也不许和别的狼交配?狼群没有这个规矩吧?” 费玄走上前,殷乐往后退,神情更恐惧:“你……你别过来。你又想打我吗?我喊人了!我好歹还是商王!” “含情脉脉”一脸义愤,要拔佩剑。殷乐按住他的手。 费玄盯着二人触碰的手,心像被夹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4 再两手中间,夹得扁扁的,疼痛无比。他咆哮一声,狼语夹杂雅言:“嗷嗷呜偷人——嗷嗷呜呜不要脸!” 殷乐很诧异,那木棍指了指右腿:“我们不是……分手了吗?我知道狼不轻易分手,可你已经打断我一条腿了。你还想怎样?” 费玄看看殷乐的腿,更痛苦了。殷乐打过他很多次,他只打过殷乐一次。殷乐不经打,腿断了。于是他就永远有罪了。因为他有罪,殷乐就可以偷人吗? 费玄说不清话了,对着殷乐咆哮。殷乐吓得牙关打颤。侍卫们在门外围一个圈,武器指着费玄,要随时准备进攻。那“含情脉脉”也挺身而出,把殷乐护在身后:“大亚服,人有人道,狼有狼道。你放陛下一条生路吧。” 殷乐脸都变了,把“含情脉脉”往怀里拉,似想保护他。 费玄狼噑一声,纵身跃起,扑到“含情脉脉”身上,咬断“含情脉脉”的喉咙。 狼血复苏了。狼群规矩,外族公狼给本族小母狼唱情歌的,追咬赶走;敢和本族小母狼偷情的,杀之。敢和头狼配偶偷情的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种事骇狼听闻,他做噩梦都不会想到。 “含情脉脉”被费玄扑倒在地,瞳孔剧缩,五官变形。他喉咙断了,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嘶嘶声。血像雨一样喷到费玄脸上。费玄舔了舔,满怀快意。 40 费玄把殷乐搂进怀里,想告诉殷乐什么人道狼道的话没有一点道理。人和狼都是动物,那道也是相同的。凭什么人类可以欺负狼,而狼一反抗,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丧心病狂呢?什么道会这样的不公平? 但是这话倘如讲出来,殷乐会更愤怒的。 * 殷乐病了。 说不清什么病,就是终日躺着,不吃饭也不说话。如果费玄要他吃饭,他就用被子蒙住头,不理费玄。 绝食让他迅速消瘦了,头发大把大把地脱,死气一日比一日重。 殷乐召集属下,问:“乐乐为什么不吃饭?” 属下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亚服既已同陛下决裂,何不干脆举大事?亚服是祖神选定的战神,扶持别人上位也罢,自己上位也罢,其他人都连个屁也不敢放的!若是亚服还……眷恋……陛下,到时软禁起来就好!” 费玄身上一冷,人类竟会这样揣测他的行为,那殷乐也是这样揣测的吗?他回到鹿台,像殷乐做出解释,自己是被气昏了头,没想造反。 殷乐没反应。 费玄铩羽而归。属下们又七嘴八舌商量,得出新结论:“历代先帝都有宠姬,陛下却只有亚服一人,恐怕心中不满。亚服常年在外,也可以和大伙儿玩玩,陛下在宫里,也可以找些乐子;等回朝歌再好好地过。” 费玄瞠目结舌:“这样也行?” 属下都道:“行的行的!我们在外面找女人,我们的女人也会找别人,大家都这么干的。” 人类的风俗可真怪。不过话说来,狼群若也有动辄半年的远征,头狼在外,错过了发情期,母狼难道就轮空一年不生小崽吗?狼一生才能生几窝小崽子啊,经不起这种浪费。 他又去见殷乐。殷乐已瘦成骷髅状,脸颊凹陷,肋骨分明,手指如同鸡爪子。费玄蹲在床边,忽然很怕殷乐死,他对殷乐道:“我出去打仗时,你是不是想和别人交配?” 殷乐没有动。费玄的嗓子沙哑了:“你找人吧,但是别让我知道。我回来就让他们走。” 这一次有效果了。殷乐闭着眼,说了一个字:“滚!” 费玄暴怒而归,觉得属下们不中用。属下们惶恐不安,商议许久,终于有人道:“是不是废人祭的事?陛下胆子小,不敢吃人肉。要不亚服问问陛下,还想不想废人祭?” 费玄犹如醍醐灌顶,再次回到鹿台。殷乐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费玄把他抱进怀里,道:“你还想废人祭吗?” 殷乐手指一动。 费玄道:“我帮你,你别死。”顿了顿,眼泪掉下来:“你死了我就得找新配偶了。我不要新配偶。我要你。” 殷乐握住费玄的手,哑声道:“去给我弄点粥。” 费玄立刻进厨房熬粥。他不大会打理人类的食物,直接抓了一把小米,放进锅里加水煮。等香味飘出,他就端出来喂殷乐。 殷乐吃完饭,睡一觉,开始恢复了。 他努力吃饭、每天扶墙走路三百圈、按时睡觉,身体迅速地康复了。康复后,他召集旧部,继续人祭改革的事。但旧部早已零落不全,剩下肯来的,也多半看费玄的面子。 这是个悖论。殷乐的权力来自费玄,费玄的权力来自战争,战争来自于人祭需求,而殷乐要废人祭。 于是这一次改革,一开头就注定失败。费玄对这件事也称不上“鼎力支持”,最多是“默许”。贵族们甚至没有把这件事认真对待起来,只是敷衍着跟殷乐几次,回家该祭奠祭奠,该杀人杀人。 费玄很担心殷乐再次绝食,但殷乐出人意料地更健康了。不仅更健康,而且更温和、更稳重、更喜怒不形于色了。他按时祭祀,频繁插手朝中地人事变动,一点一点地把权力重新攥进手里。 费玄知道自己出征的时候,殷乐会和别人睡觉。这些“别人”只是穷乡僻壤来的公子,有人连雅言都说不利索,侍寝只图赏赐。费玄既已想开,也就不甚在意。横竖殷乐不会生小崽子,不会混淆狼群的血脉,和人交配找找乐子就乐吧。这种胡乱交配的动物,山林里也多的是。 费玄默默地等,等着殷乐自己想明白道理,等着殷乐回到他身边。两脚兽的生命这样漫长,这一天总能等到的吧。 那天已经不远了,然而姬无瑕——那个让殷乐赞不绝口的小公子,突然杀出来了。 41 第一眼见到姬无瑕时,他还不知道此人就是姬无瑕。然而他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人睡了乐乐,而且是在鹿台睡的!殷乐甚至给他做火锅! 一照面间,他已明白不能轻敌。直接去找殷乐。在这短短的十几步中,他思索着对付姬无瑕的法子。 不能直接杀!这种事是有过教训的,殷乐最恨他杀奸夫。 那么,诛心好了。人间二十年,他不是白过的。 他的诛心之计起了作用。殷乐陪他上山之前,那个小白脸哭哭啼啼地发誓不和殷乐见面了。殷乐恋爱失败,伤心之极,费玄就趁机用裁军和殷乐作交换,带着殷乐回封地玩耍了。 山林,小屋,只有他和他。费玄想让殷乐明白当动物的快乐,让殷乐明白自己的做法都是有道理的。果然这一招奏效了,殷乐又跟他说说笑笑、频繁交配,夜里也亲密地抱在一起,吻个不停了。 他真是非常高兴。 从封地回朝歌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5 的路上,费玄对殷乐照顾有加。等到了朝歌,进入商宫,费玄就把殷乐安置在鹿台旁的宫殿,召巫医来诊治。巫医白胡子白眉毛,脊背佝偻到来了,行礼之后,就坐在殷乐的床边,一寸寸地摸殷乐的手腕和肚子,然后道:“陛下又吐过?” 费玄不记得殷乐吐过,看向殷乐。殷乐坦然道:“吐过。” 费玄有点儿疑心,又想自己经常出去打猎,殷乐吐过而他不知道很正常。况且这次回朝歌,殷乐不愿意,是他强拉殷乐回来的。于是他放下心来,在床周围团团转,从各个角度观察殷乐,以此解闷。 殷乐平躺着,上身赤裸,独自和手臂上扎着寒光闪闪的针。他蹙着眉,看费玄:“出去行吗,我挨针好看?” 费玄背着两手,溜溜达达出了宫殿。 商宫是他最核心的领地,一个多月不见,他得巡视一番,重新看看每一栋宫殿和每一只人类。 他悠悠闲闲地巡视着领地,走到鹿台附近时,停下了。他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那是他发给狼卫们的狼毛。狼尾巴根的毛,靠近气味腺,狼味极浓,而人类只能闻到一种笼统地臊味,辨不清其中的差异。不到危急时刻,狼卫是不会用狼毛联络他的。 况且还是南山小狼群的狼毛。小狼群只有四只狼,凶悍无匹,狼毛难弄。狼卫们只有一种情况下会使用南山小狼群的毛:费玄有生命危险。 费玄心中警觉,循着气味找过去,果然在鹿台背面,一块石头压着的地方看见了狼毛。狼毛的摆放也有含义——速归狼洞,有要事相商。 费玄捻了捻狼毛,很新鲜,应该是掐着他回宫的时辰放下的。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发现,就用手把狼毛搓碎,扬进风里。然后。他谁也没有通知,一个人走出王宫,赶往狼洞。 “狼洞”也是密语,说的是狼卫们的秘密据点。这据点的确在郊外山上,狼朋友一家的洞子附近。狼洞极隐秘,周围狼味浓郁,布满兽骨,寻常百姓不敢靠近,很适合狼卫们碰头。 费玄走到狼洞附近的茅草屋,六个狼卫立刻迎出来,对费玄七嘴八舌禀告了自己离开朝歌后,朝歌的一系列变动。 费玄震惊了。裁军,说好裁三千,实则连裁带换,忠于费玄而被撸下去的人组足有五千。此外直属王宫的乌衣卫膨胀到两千人,这两千人分成几个小队,每一天都在朝歌郊外的山上、郊外狩猎,以狩猎来练习军阵配合之术。眼下,裁军仍在继续,而乌衣卫仍在膨胀。若是费玄还不回来,再过一个月,朝歌就天翻地覆了! 费玄道:“王子熏这样大胆?” 狼三道:“社么王子熏!亚服还不明白吗?若非陛下授意,王子熏焉敢如此?要不是我们威胁说五日内不见亚服,就剁了那小白脸一根指头,陛下到如今还舍不得回来呢!” 费玄不肯信,在山上时,殷乐待他那样好,难道是装的?但是殷乐小时候,也在帝辛面前装得乖巧纯洁,让帝辛不顾反对,把王位传给了他。 费玄沉默着,最年轻地狼六不知深浅,还道:“亚服有兵权,有民望,只要狠下心举大事,将来要什么没有?那昏君一天到晚只会画画、废人祭,正经事半点不做,谁真心服他?只要亚服登高一呼,国人必定响应如雷!亚服,不能再犹豫了!” 费玄的手已经发抖了,呼吸紊乱,有点儿站不稳。他的心在往下坠,坠过肚子、脚、泥土、暗河,坠到一片黑暗里了。但他的身体还在地上,和心距离极远,拉扯着,令他胸腔闷痛。他扶着狼三的肩膀,站直身体,问道:“姬无瑕呢?” 狼卫忙把费玄带到里屋。里屋光线昏暗,气味难闻,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坐在角落,双手被反绑着。听见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露出很白的一张脸。这白是因为饥饿干渴。姬无瑕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额角、颧骨、嘴角都有青紫,显得一张脸五颜六色的。但是那一堆颜色中,最鲜明的是姬无瑕的瞳孔。那瞳孔又黑又亮,光线清明,透过黏成绺的发丝注视了费玄。 对动物而言,目光直视,就是宣战。过去,费玄直视殷乐以外的任何人,那人都会惊恐颤栗,忙不迭移开视线,去看费玄的额头或者鼻子。唯有姬无瑕不会移开视线。 那仿佛不是姬无瑕格外勇敢,而是姬无瑕格外迟钝,不知道可以移开视线,缓解压力。这小白脸只会傻站着,被费玄看到浑身僵硬,几欲昏厥。 但是浑身僵硬,几欲昏厥了,他还是傻站着,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睛和费玄对抗。 此时此刻,姬无瑕直视费玄,姬无瑕直视费玄,且没有恐惧。他像是什么都不怕了,而且要用这目光做武器,去保护自己的心。于是那眼神清澈干净,甚至带着笑。 “费亚服,久别不见,贵体安否?小臣束缚在身,不能行礼,还望亚服恕罪。” 费玄突然恼羞成怒了,他感到自己和姬无瑕如此不同。姬无瑕永远都很规矩、很顺从、讲究着许多毫无用处的虚礼。难道这种虚礼比他的尖牙利爪、骁勇六军还有力量,能让殷乐不顾一切地去靠近吗? 怒火化成岩浆,一瞬间就喷涌到头顶。费玄在姬无瑕面前站定,解开青铜带钩,抽出鹿皮带,折成两束,朝姬无瑕的小白脸上抽过去。 姬无瑕耸肩低头,护住面孔。鞭梢落在他肩膀上,肩膀的的衣服被抽碎了,肩头新添了血痕。姬无瑕惨叫一声,但叫声只发出一半,这小白脸就突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了。 他不吭声,费玄也不吭声,像是在无声的竞赛。费玄用革带在姬无瑕背上连抽了三十多下。姬无瑕被囚禁多日,衣服糟了,几革带就被抽成破布。鹿皮鞣制的革带任性极好,加上顶端的青铜带钩,抽一下就是一个血坑。很快,姬无瑕瘦兮兮的脊背上,就布满血坑。姬无瑕颤抖着,一语不发。 青铜带钩红了,费玄举起革带,舔了舔带钩上滴下的血,然后用鞋子尖挑起无瑕的下巴:“你同党都有谁?” 姬无瑕抬起头,眼更黑,脸更白,嘴唇被咬烂了。他含着泪一笑,仿佛是濒死的小鹿:“没有啊……没有同党啊!裁军是军国大事,小臣怎敢置喙?” 费玄一鞭子向姬无瑕抽去。姬无瑕一偏头,后颈添了新血痕。 “同党。”费玄道。 “小臣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同党。” “乐乐指使你的……” 姬无瑕猛然抬头,目光如太阳,灼灼照在费玄脸上。他大声道:“陛下不曾指使我!亚服,裁军裁军,总有人要被裁。他们心中不服,挑拨离间,亚服怎能信他们!亚服与陛下少年相爱,这么多年了,难道亚服都是只信外人,不信陛下吗?” 费玄惊得怔住了,一股剧烈的酸楚之气流过鼻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6 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姬无瑕最大的不同。不是姬无瑕懂礼、他不懂礼;而是姬无瑕可以毫无保留地信别人,信殷乐,信同伴,信他受的的苦终有回报。一个出身高贵、礼数周到的小公子,未来是一条已经铺好的路。他只要走,不出错,就可以抵达金光灿烂的重终点。而费玄的那条路,早早就被毁了。他眼前只有冒着毒气的沼泽、潜伏沼泽中的鳄鱼和蟒蛇。他哪里敢信殷乐呢?殷乐把最坏的一面都给他,而把最好的一面都给姬无瑕了。 这不公平! 他怒火万丈,恨意滔天,革带已经打不过瘾了,他扑到姬无瑕身上,开始撕咬姬无瑕的肉。姬无瑕终于失去冷静,恐惧地惨叫起来。 42 他一边咬,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只信外人?” 姬无瑕用力躲闪,狼卫们也过来拉费玄。 费玄道:“我谁都不信!” 姬无瑕肩膀上的肉,被费玄撕下一片。费玄满嘴是血,满心是血,知道自己输了。他曾以为能夺走殷乐的人,会比自己年轻强壮、英俊勇武,却不料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类。这个人类一举一动,都是人类喜欢的。而他一举一动,都是人类害怕的。 这事从一开始就没得比。 “不准抢他!”费玄喉咙含混,凶狠地对姬无瑕下令,“我只要他!” 姬无瑕吓傻了,缩成一团,连连惨叫。 狼卫们来拉费玄,纷纷劝: “亚服,要出气回来出,当务之急是去军营啊!” “这小子油盐不进,打十几顿了,没用!” “亚服,这小子能当人质,别弄死了。” 费玄被从姬无瑕身上拉起,齿间还含着姬无瑕的肉。他把肉嚼碎吞下,眼都红了。他知道自己又错了,殷乐未必是为了救姬无瑕而回的,殷乐甚至未必知道裁军真相。殷乐真的病了,他摸过殷乐的肚子,的确咕噜噜响。殷乐正满心甜蜜地等着跟他和好。而他又咬了人类,和没规矩的野狼一模一样。殷乐不时小时候了,殷乐现在很讨厌他的野狼样。 要怎么办呢?他不想被殷乐讨厌。 到底该怎么办啊! 狼卫们把费玄扶到外间坐下,有人端来漱口水。费玄漱了口,清除嘴里的血气,就渐渐恢复了镇定。是了,当务之急是去军营,他要证明殷乐的清白,而把那个自作主张的王子熏拿下。然后他对殷乐好好道歉,殷乐那么喜欢他,会原谅他的。 费玄站起身来,手还颤着,声音已经四平八稳了。 “去军营。狼大,你跟我去军营。 “狼二,你回宫去看着殷乐。要是殷乐有……有异动,就立刻来军营汇报。 “狼二、狼三,狼四你们带上人,去盯着王子熏。王子熏跟谁来往也要盯上。王子熏的妻儿也要盯上。 “狼五狼六,你们留下……” 他迟疑了。他本想说:“你们留下看守姬无瑕”,但鬼使神差一般,他回头看姬无瑕。姬无瑕趴在稻草上,后背血糊糊。这血糊糊的人形和记忆里多年以前在山中分娩的女人形象重合了。他心里一动,改口:“狼五,你留下看守姬无瑕。狼六,你去西岐,查查姬无瑕的底细,一定要查清楚!” 六人齐声应诺,悄无声息地各就其位了。费玄走出茅草屋,打算立刻去军营镇住局面。他走出没几步,就站住了。 山间起风了。风能把远处的气味吹过来。他在这风里,闻到了人类和铁器的气味。 朝歌百姓知道他爱狼,轻易不敢靠近狼领地。而这一批人类数目不小、带着武器,是……来救姬无瑕的? 费玄立刻返回茅草屋,对狼五道:“带上小白脸,一起走。” 狼五立刻挂好刀,把姬无瑕从稻草上拖起来,带出了茅草屋。 他们们没有骑马,统一地步行。因为费玄在侧,那些人类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跟着。他们一路平安地走到了军营附近。 军营隐约可见了,费玄正要一鼓作气跑过去,忽然远处路上腾起烟尘。 费玄停在原地。他嗅到了殷乐地气味。殷乐没在宫里针灸,而是乘车赶去军营。 事已至此,费玄已不能再骗自己了。他看向狼五。狼五追随他日久,极有默契,把姬无瑕拖到路边的灌木丛中,按手捂嘴,隐藏起来。姬无瑕不能说也不能动,只有眼睛能看。那眼睛很清澈,直勾勾地越跑越近的马车,闪着光芒。 费玄心想:真是讨厌的眼睛,能剜掉就好了。 马车一路烟尘,走过众人面前,车内传出殷乐的声音:“停驾。”马车渐渐停了。随后,殷乐从车内下来,径直走向费玄的藏身之处了。 殷乐穿着刺绣玄鸟文的白袍,戴着镶嵌珍珠的皮鞭,腰悬三尺礼剑,是极正式的装扮。他的视力和嗅觉远不如费玄,但是相伴十年,殷乐自有一套法子感知到费玄存在。他走到费玄藏身的灌木丛附近,道:“出来!” 费玄从树上跳下,落在殷乐面前,手按刀柄:“病好了,去哪儿呀?” 殷乐道:“去军营。” “去军营干嘛?” “王子熏裁军出了乱子,孤得去看看。你不去吗?” “去啊!” “我载你。” 费玄点点头,跟着殷乐一起上了车,随即,他把头探出车窗:“我还打了一头鹿,你们把他放在后车上吧。这鹿可真贵得很,谁惊了它,我要谁的命。” 费玄积威犹在,士兵们不敢违抗,腾出了一辆车。狼五拖着半死不活的姬无瑕上车了。姬无瑕嘴里塞着布料,一声发不出,手被反绑着,也挣扎不动。费玄放心了,放下车帘,回头看殷乐。 殷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心跳和气味都十分平静,令费玄摸不到底。 马车重新起驾,他们坐在车里,各怀鬼胎,彼此不说话。 军营转眼即到,要下车了。费玄忽道:“你若是现在认错……” 殷乐挑起车帘,走下了车,头也不回道:“认了也是错,不如不认。” 费玄便也恼怒起来,跟着殷乐下车。军营内,王子熏和一干贵族早在等待。看到费玄和殷乐一同前来,众人都呆了,仿佛羊群看见了一头狼,于是所有的羊都恐惧地咩咩叫。幸好这些贵族不是羊,能把咩咩声压在心里,不然可就吵死了。 王子熏硬着头皮请费玄和殷乐一同入帐。费玄就和殷乐一前一后入帐,并肩坐在主位上。随后王子熏上前禀告裁军事宜。费玄一挥手:“别啰嗦,把亚长以上军官都叫进来,让我看看。” 王子熏愕然,看向殷乐。 殷乐轻轻点头。 王子熏下去安排了。不一会儿,亚长以上军官鱼贯而入。军中亚长以上军官五十四人。这些人在大帐里列队而立,费玄目光一扫,立刻看清了,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7 这里面最忠于自己的人,至少被换了一半。他“呛啷”一声拔出刀,刀尖指着王子熏:“我的人呢?” 王子熏两腿打颤,差一点儿跪倒。他白着脸看看殷乐,叫道:“王兄……” 殷乐徐徐站起身,一手伸进怀里,抓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对费玄道:“别指他,这是孤的命令。” 43 费玄调转刀尖,对准殷乐:“真的是你?” 殷乐道:“你这样指我,还有一点儿君臣之意吗?” 费玄道:“你这样待我,还有一点儿感恩之心吗?” 殷乐扫视一眼帐中军官,突然厉声道:“你们瞎了?费玄目无王上,以刀指孤,还不把他拿下!” 军官们不敢动。而殷乐身后的侍卫突然上前,这就是殷乐的乌衣卫了,他们只对殷乐忠心,且悍不畏死。 一把刀迎面劈来,费玄拔出腰间百炼钢刀,一刀就斩断了来人刀。随后费玄提起右脚,猛然一提。他的脚尖磕在那人的下巴上,那人的下巴扭到了脊背后面,折断了。 军官都骇然了,谁也不敢动。费玄杀了第一个人,血热起来,心中快意。他还是无敌的,殷乐想要在军中动手,真是大错特错了。就算撤换了五千人,剩下一万五千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亚服被欺侮。 谁知乌衣卫刚刚倒地,殷乐突然扑向费玄,手里一把东西就朝费玄撒去。殷乐的两下子真不够看,费玄他转回身,打算把殷乐抓住,轻轻地扔到一边。 他刚回头,看见殷乐捏碎掌心的蜡丸,把蜡丸里面一蓬细小的、黑色的粉末洒过来了。 粉末是香的,又香又呛,如同记忆里的魔鬼。 罂粟膏。 费玄嗅到那气味的一瞬间,骨头缝里就爬满了蚂蚁。他的身体和头脑一齐记起了罂粟膏的快乐和痛苦。他什么都不怕,只怕罂粟膏。 但是他们刚在一起时,殷乐就答应过他,会铲掉罂粟花,摧毁所有罂粟膏! 殷乐又骗他,又骗他! 惊恐和愤怒一齐袭来,费玄往后退,想要躲开罂粟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没有彻底戒掉罂粟的瘾。只要一丁点儿药引,过去的痛苦就想冰层下河流一样复苏了,他们澎湃而来,要淹没费玄。 费玄浑身冒汗,身体僵硬,失去了战斗之力。 殷乐厉声道:“还不上!” 众军官如梦初醒,一齐涌上来。那些仍旧忠于费玄的人还想营救费玄,但是帐外涌进来乌衣卫,很快把这些死忠党也控制住了。 费玄发作着罂粟膏的瘾,涕泪齐流,浑身颤抖,被人按在地上反绑了双手。他的脸颊贴着地面,地面冷冰冰的,但是烈火烧着他的骨骼血脉。他看着忠于自己的人一个个都被制住了,看着殷乐一惯微微夹起的肩膀放松了。 他看着殷乐抬起头,露出笑容,慢慢走到大帐中央。这姿态就像十年前,殷乐杀掉武庚,然后走上大殿的姿态一样。但是这一次比十年前更甚,殷乐不需要用一系列祭祀去稳定民心了。 殷乐迅速地宣布了一系列新任命,然后看向费玄。 “费玄,你不听王命,私自出兵且敢代孤祭祀祖神,此其罪一。豢养狼卫,监视孤及诸位大臣,此其罪二;你杀林方、班方二国公子。此其罪三。以下犯上,伤孤一足,此其罪四。有此四罪,人神共愤,即日起革除大亚服一职,命王子熏代摄其位。 费玄咆哮起来。 王子熏含笑谢恩。 这时候,一个青年急匆匆跑进帐中,这青年太阳穴鼓起,腰肢瘦长,正是姬无瑕的门客青箬。费玄耳力过人,听见青箬悄声说的是:“公子已救下了,陛下放心。” 殷乐长长吐出一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心松开了,露出笑容。 这笑容令费玄不止是心,连身体都坠入无间黑暗里了。 他还是嗅得到殷乐身上的香气。在罂粟膏骇人的痛苦之中,这是他唯一还能分辨的气味。淡淡的汗味、药味、阳光味、香皂味、山林的气味。它们混合成一个真实的殷乐。殷乐真是无情啊。 小时候,丑崽爱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地污蔑自己;长大后,武庚害殷乐,殷乐加倍报复。他早该知道殷乐是冷酷无情的,脸上的温柔是颜料画的,腔子里的心是青铜铸的。 倘若殷乐始终如一,永远都坏,那么费玄也认了。 但是殷乐对他坏,却对姬无瑕好!守礼的小公子就是赢了爪牙锋利的野狼吗? 费玄闭上眼,抽搐着,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他一边承受着罂粟瘾发作的巨大痛苦,一边想:原来世上最毒的东西不是罂粟,是人心。 他的殷乐,他的殷乐,他失去一切后唯一拥有的殷乐…… 费玄背后,殷乐继续下令: “费玄虽有四罪,但念其有功于国,暂免其死。把他押回费府,严加看管。” 王子熏惊道:“王兄不可啊!王兄纵然顾念旧情,想留他一名,也该把人押入牢中,怎能、怎能囚禁在费府?这是纵虎归山啊,王兄三思!” 殷乐道:“孤早已五思六思过了,散会!” 费玄神志不清地被押回了费府。费府说是费府,其实什么也没有。士兵们打开门,把他往里面一推,他就回到泥土树木之间了。他躺在地上,身体不时抽搐,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军营的地上有罂粟,他可以爬过去,连罂粟带灰土地搜集起来,放在香炉里点着了吸。 他专心致志地幻想着自己怎样爬起来,走出门,杀死看管的侍卫,来到军营寻找罂粟。他幻想自己是一头狼,饥饿万分,除了罂粟不想其它。 恍惚之中,费玄听到门开了,有人走进来了。那人把费玄拖到干净的草地上,然后抱住费玄的头。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费玄脸上,费玄舔了舔,是咸的。 骇人的痛苦渐渐消退了。费玄满身冷汗,虚弱不堪,仰着头看到了殷乐的下巴。殷乐的下巴上全是眼泪,瘦瘦的身体不停颤抖。 费玄也心痛起来。再想起殷乐对他的伤害之前,他本能地抬起手掌,抚了抚殷乐的脊背,喃喃道:“乐乐别哭,我保护你。” 殷乐哭得更厉害了。这个时候,费玄已经清醒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殷乐怀里躺着,但是皮肤贪恋温暖。他虚弱地没有一点力气,只是道:“你把我害成这样,我都没哭。” 殷乐只是哭,颤抖得非常厉害,泪水像小雨一样落在费玄脸上。 良久之后,殷乐擦擦泪,开始说话:“你还难受吗?” 费玄道:“你说呢?” 殷乐嘴一瘪,又要哭,但是忍住了。他抱着费玄的脑袋,用着气声,颤巍巍地道:“你回封地好不好?我们分开吧,别斗了。” 费玄不说话。 殷乐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8 道:“你总说狼配偶不分开,可我是人,你也是人……就算是狼,我现在赢了你,已经是头狼了,我可以驱逐你的。” 费玄道:“你耍诈。” “狼靠牙决斗,人靠耍诈决斗。不耍诈怎么可能赢呢?” “你都没有对姬无瑕耍诈。你对他比对我好。” 这话一出,殷乐哭得更厉害了。他摇摇头,想说话,但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最后紧紧地把费玄抱在怀里,喃喃道:“费玄,别逼我了,我不想杀你……你回封地吧。你的封地里有好多山,你可以把西山上的狼都带过去,还有你的狼卫……” 费玄笑了起来,觉得殷乐还是不懂狼。他喃喃道:“西山上的狼,人家有家有领地,我怎么带?我管不了别的狼,只能管你……”然后,他想起殷乐已经不是自己的病小狼了,便道:“我现在只能管自己了。” 殷乐道:“你回封地吗?” 费玄不说话。 殷乐抱着费玄,低声道:“我求你,求求你了。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了。你别当大亚服,回去当一个侯爵吧。这样咱们两个都能好好的。” 费玄想,自己根本不能好好的。失去殷乐,他又变成孤狼了。而且他很可能再也找不到配偶了。他再也、再也不敢相信人类了。 沉默好久,费玄问道:“咱们刚相好的时候,你对我感情深,还是现在对姬无瑕感情深?” 这个时候,殷乐又不回答了,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费玄道:“你留着罂粟膏,是一早就准备用在我身上吗?你一直都准备着害我?” 殷乐不点头也不摇头,脊背弓起来,如同一条丧家犬。 费玄道:“你以后也会这么害姬无瑕吗?” 殷乐嚎啕大哭。 费玄这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多问题,是问了也没用,答了更伤心的。他以前一定要问清楚,真是蠢。 最后,费玄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殷乐道:“对不起。” 费玄摸摸殷乐的头,心里还是很难受,但是已经清醒多了。殷乐手上还有罂粟,这就是他的命门。殷乐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他一命,放他回封地,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于是,费玄道:“乐乐,我回封地。但不是因为你赢了我,是因为我爱你。和你斗太难受了,赢也难受,输也难受,我不斗了。” 殷乐哭道:“谢谢……” 费玄道:“以前你很丑,很坏,没有一个人喜欢你。可是我喜欢你。你现在变漂亮了,都忘了那个时候的事了吧。姬无瑕喜欢你……只是喜欢现在的你。他都没有见过你不好看的样子。我走以后,你记得藏好,别给他发现了真面目。” 殷乐道:“我知道……” 费玄道:“我要带走鹿台的家具。床……” 他们交配用的床。 “床单……” 殷乐总是躺在床单上赖床。 “桌子……” 桌子上放过殷乐给他做的宵夜。 “青铜烛台……” 他用青铜烛台砸断了殷乐的腿。 “还有枕头、柜子、扫帚、抹布、碗、筷子、水杯、椅子、煤炉、烟囱、木头地板、厨房里里的麦粉和鸡子、盐、锅。我都要带走。“ 殷乐道:“好……” “乐乐,我好累,你抱着我睡一会儿吧。” 殷乐躺下来,抱住费玄。费玄也搂着殷乐。他们在繁华朝歌之中、一小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山林里,相拥着入睡了。 44 费玄醒来后,殷乐已经走了。家里多了几个乌衣卫,是来照顾他的。 主要也不是照顾,是看着他,不然他跑回军营捡罂粟粉末。 费玄和乌衣卫们在院子里呆了十天。前三天,罂粟瘾发作得频繁,他特别想回到军营,中间三天就好了,只发了一次,后三天没有发,尽管他心里老是隐隐做痒,老想着军营地上的罂粟膏粉末,但是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 他决定启程回封地了。 乌衣卫把他要走的消息传给殷乐,殷乐立刻派人把狼卫送回来了。狼卫只有五个,都带着伤,好在性命无碍。费玄去狼洞给狼六留下了去封地找他的记号,然后开始收拾东西了。 这些年,他和殷乐住在一起,立了战功后,例行的赏赐二人都觉得没意思,无非是库里搬出来,转一圈,再送回库里。后来二人就不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了。费玄也很想得开:一头公狼,去外面给自己的配偶打猎,难道还要什么赏赐吗?岂有此理! 但是到了分开时,库房清点费玄的财产,费玄才感觉确实寒酸了点。他如今是待罪之身,殷乐也不能给他封赏,于是这个暗亏他算是吃定了。 然后,费玄挑了一个夜里,带人去鹿台拉家具。 殷乐不在鹿台,在春华殿养病,听说费玄来拉家具,就支撑着病体跟过来看着。殷乐登基以来,鹿台第一次有这么多陌生人进入,把床、柜子都搬下来,玻璃窗卸了,连地板也撬了,看起来仿佛强盗过境。费玄数着家具的数目——他各方面都可以模仿人,唯独数数这件事上,没什么天分,经常要数错。于是他很专心地数,一点儿不敢分心。 鹿台看着那么大,他们住了十年。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整理出来,竟然装满了两辆大车。 鹿台空了。下人们走了。费玄和殷乐留在空荡荡的鹿台告别。 费玄道:“我走了。 殷乐拄着手杖,看着费玄,笑道:“好,保重。” 然后,费玄就转身下楼了。楼下正是满月的夜里,月亮像一颗金色的大珍珠,泡在黑色的海洋里。这样的月色很能激发狼唱歌的欲望。于是费玄唱起了一首嗷嗷呜呜的狼歌。这歌人类听不懂,费玄也不打算让人类听懂了。一切过往俱归尘土,他要回到山林,重新当威风的狼王了。在人间二十年,他获得了一块稳妥的封地。这块封地上再也没有人类胆敢来对他的族群赶尽杀绝了。这就很好。 他知道殷乐站在鹿台上眺望他,就像小时候,丑崽从窗户上探出一张妖怪似的小脸,垂涎三尺地打量他。那个时候他偶尔会抬头看丑崽,而这个时候,他不会再回头了。 费玄启程回封地了。一小支车队,拉着费玄的财产和鹿台的家具。临行前,费玄已经去和狼朋友们一一告别,并且告诉年轻的小狼,长大后想要去远方开拓领地,可以来自己的封地。他很盼望有小狼可以过来和自己作伴,但是狼都有自己的活法,他是强求不得的。 上路的时候正值暮春,迎面的风带着香气,野地的花亮闪闪的。费玄根在马车旁步行,走着走着就突然跑开,去捉一只野地里看到的兔子或田鼠。 到了封地之后,早有人把费玄迎进侯府。侯府方方正正,每个地方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49 都有规矩,费玄很不适应,打算白天来侯府办公,晚上会山上睡觉。他带着手下在山上另外盖房子了。这天,奴隶们正在盖房子,费玄和狼卫们坐在远处喝酒吃肉。费玄喝到半醉,仰头狼噑,狼卫们纷纷跟他学。忽然远处有人飞奔过来,费玄站起来眺望,一下认出来,来人是狼六。 “狼六!”狼卫们都欢呼起来了。 狼六跑过来,挨个抱了抱其它狼卫,然后在费玄面前跪倒:“亚服神机妙算,臣去西岐探听,意外探听到了亚服最关心的当年进贡狼神的部落!” 当年,殷乐与武庚夺王位,武庚一把火烧了王宫的好几个地方,存放进贡记录的地方也烧掉了。费玄报仇时又太急,忘记询问是哪个部落进贡的自己。年深日久,这竟成了一桩疑案。殷乐说费玄是祖神降下的战神,费玄就只能是战神;别人只知道大亚服爱狼,却不知大亚服本人就是一条狼。狼卫也不清楚费玄寻找当年进贡狼神部落的用意。 费玄汗毛倒竖,抬起头来,盯着狼六。 狼六道:“臣到西岐后,听到许多传闻。有说姬无瑕白狼庇佑而生的,还有说是白孔雀、白鱼庇佑而生的。还说姬无瑕的妹妹出生时,有白鹤衔来珍珠。妈的,他们姬家的公子,每一个都有传闻。周边方国的小公子也有奇奇怪怪的传闻。臣心中疑惑,仔细打听,才打听到这股歪风是自马方刮起的。” “马方?三年前,被咱们灭了的那个马方?”狼三道 “正是!马方的君夫人分娩时难产,正在山间,一个骑着白狼的小男孩替他接生,还赠以草药。马方伯恩将仇报,捉了那小男孩送来朝歌,却对外宣称有狼神庇佑,他们部落必将兴盛。”狼六道。 费玄听到这里,不觉两手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绽出,眼眶酸得厉害。原来他当初被抓走后,成了人家四处炫耀的功绩。他的血,都成了马方兴盛的养料了! 狼六继续道:“当年,先帝的确赏赐了马方伯不少东西。周边方国都羡慕,也纷纷搞出些传言来。姬无瑕不过是庶子,他那母亲硬说他也有狼神庇佑,盼望别人能因此高看他,真是可笑。后来马方被灭,周边方国就再也不搞这一套了……亚服,亚服您怎么了?” 费玄心绪激荡,身体颤抖,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砸下:“那个狼神后来怎样,马方可有人知道?” 狼六道:“马方被咱们杀干净了,没活人了。这些都是和附近野人打听的。” “都……杀干净了?” “是,如今世上已没有马方了。” “我杀的?” “是,亚服率军杀的,亚服?卑职给您叫巫医来吧!” 费玄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嘴向两边咧开,发出狼噑一般的声音。他是在笑,但听起来像哭。原来他已经报了仇,把所有的仇人杀干净了。两脚兽对他最大的亏欠,他早已讨还了。 45 狼六讲完后,费玄陷入茫然。 血海深仇就这么报了?他和人间最后的牵连,也断了。但是很奇异地,他突然感到十分自由。他给狼家人报了仇,从此真真正正无牵无挂。做人还是作狼都不要紧了。 他当了三十三年地狼,太难了,真是当不下去了。要不然,试试当人? 狼卫们都围绕着费玄,如同六条忠心耿耿、等待命令的小狼。费玄挨个摸了摸狼卫们的头,笑道:“我没事,我高兴……我高兴啊!咱们庆祝下吧。” 狼卫们摸不着头脑。狼六机灵,问道:“亚服和当年的狼神是朋友?” 费玄道:“我就是狼神。” 这句话,因为殷乐,他整整十年没有说出口。如今说出来了,一阵轻松。哪些囚禁折磨、背叛伤害,就在这一句话里说尽了。 狼卫们还不解,费玄道:“当年马方把我送到朝歌,说我是高级的人牲,可以祭祖。后来帝辛觉得我能打,想把我养成影卫。我不听话,他就用罂粟对付我。” 很简单的一生,就这么概括了。 狼卫们懂了,义愤填膺,大骂马方。骂了一阵,狼六道:“可恨马方人都死绝了!不然,我们抓几个,零刀碎刮了,给亚服出气!” 费玄道:“我已不是亚服了。” 狼六道:“侯爷?” 费玄道:“叫哥吧。” 狼卫们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狼六率先道:“哥!咱们吃肉吧!”招来奴隶,叫奴隶送烤好的羊排来。奴隶捧着一个大托盘,来到七人身边。狼六抓起一只羊排,一边吃一边道:“我听说,马方人都长着一张马脸。哼,恩将仇报,难怪长马脸!” 送羊排的奴隶抬起头,很愤怒地看了狼六一眼。 狼六道:“哟,生气了!咦,你也一张马脸,难道你是马方人?” 那奴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费玄和狼卫们面面相觑。狼三最沉稳,让那奴隶平身,细细盘问起来。 原来,三年前他带兵荡平马方,马方人能做人牲的都被抓去做人牲了,不能做人牲的就地杀了。人牲们运到人牲作坊,一时用不完,就先养着。而三年前,正是废人祭呼声最高的时刻。当时有一小批人牲,幸运地获得了奴隶身份,可以存活下去。这批人约有二三千之数。这个马方人就是其中之一了。到如今,此人已算是最后的马方人了。 狼卫们惊叹连连,狼六又警惕道:“喂,你会不会在肉里下毒,想报仇啊?” 马方人惊恐地摇头,只说了一句话,狼卫们就放下戒心了。那马方人道:“不不不,我有老婆!” 奴隶竟然也能找到女奴隶做老婆。狼卫们笑嘻嘻地,不怀好意地问他和老婆如何认识、如何成婚、夜里如何困觉的。费玄制止了狼卫,问马方人:“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你们当年捉到的狼神,怎么处置了?” 马方人道:“什么狼神?” 费玄看狼六,狼六大急,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可靠一般,他跳起来,手里抓着羊骨头,不停挥舞:“你们公子不是被白狼还是白马什么救的吗?” 马方人道:“没有啊。” “没有?” “被白狼救,是有的,但不是我们马方公子,好像是……周邦公子?” 费玄看狼六,狼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心口道:“哥,卑职绝对不敢撒谎。卑职在西岐打探了三天,又在西岐周邦的方国打探,所有人都说是马方公子啊!” 费玄不说话了,这个事太可疑了,似乎是有人防备着他去打听当年狼神的事,于是提前做了密不透风的伪装。这个人是谁呢? 当年进贡狼神的部落,自知有罪,于是伪装起来防止他的报复,这是很可能的。 然而,还有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可能。那就是姬无瑕就是他救的婴儿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0 。殷乐为了保护姬无瑕,派人做了这些布置。 费玄不知道是哪一种。感情上,他希望是第一种。但是头脑里,他已经很清楚,是第二种。 仿佛地下喷出黑色的岩浆,那黑色包裹了费玄。费玄浑身皮肤都疼痛起来。殷乐、殷乐又骗他。殷乐对姬无瑕那样好,对自己这样坏。 但是,姬无瑕的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他只要不就姬无瑕,如今你还在山林里快活奔跑,也许长大之后好奇人类世界,走下山来,去朝歌游历同样会碰到殷乐。这一次不是王子和影卫,而是自由的狼孩和孤独的王。 那样的话,他们不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但是、但是,因为姬无瑕,一切都完了。 费玄这一生,痛苦不稀罕,死亡不稀罕,爱很稀罕,但是他也曾经得到过。在他和殷乐感情最好的时候,他只要躺在殷乐身边,就觉得全身毛孔张开,肌肉酥软,整个狼如同漂浮在云彩上。 但是唯有公平,唯有公平。这个人间,竟然一次也没有给过他。 人有人道,狼有狼道。人类已经残忍地行过人道了,那么总该轮到他去行狼道了吧? 山林之中,自有法则。 狼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得罪狼的人,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来算一算吧,得罪费玄地真不少呢。姬无瑕、殷乐、恬不知耻的周人、享用了费玄猎来的人牲却不敢替费玄出头的商人、屡屡和费玄过不去的东夷人,还有其它方国……差不多所有人类,都得罪过费玄呢。 那么好极了,一块儿报复了吧。 费玄,像一头真正的狼一样蹲踞着,汗毛竖起,杀气蓬勃,眼中闪着黑色的光。他不再虚弱,也不再伤心了。一条狼为什么要为一个人伤心呢?他有尖牙立爪,有战无不胜的兵法,还有封地和狼卫。这个世上除了罂粟膏,没有任何东西对付得了他。 他要烧起复仇的火焰,想烧谁就烧谁,想烧多久就烧多久。 谁让他是狼呢? “狼大狼二狼三,你跟我回朝歌,去人牲作坊找找当年还有没有周邦、马方的人牲,问清真相。狼四狼五狼六,你们再去西岐,仔仔细细地再给我查! 众狼卫跪地应诺。 (第二卷 完) 毁灭到来前,将被毁灭的人,往往一无所知。 拂晓前,一辆车驶向王陵区,车上坐着殷乐和姬无瑕。之所以拂晓,因为王陵区历代祖神沉睡之地,外邦人禁入。拂晓过去,避人耳目。 马车停在一座未完工的大墓边,殷乐率先下车,然后伸手搀扶姬无瑕:“慢点下。” 姬无瑕脸上蒙着一块儿黑绸布,身上穿着一件蓝布衣,因养伤在学宫里窝了两个月的小白脸更白了。他抓住殷乐的手,茫然四顾,什么也顾不到,就问:“陛下,这是哪儿?” 殷乐一手拄杖,一手扶着姬无瑕,柔声道:“快到了,这地方费玄都没来过,只给你一个人看。”走到墓门口,他取下一只火把,举着走入大墓里,同时用握手杖的那只手扶住姬无瑕的胳膊:“下楼梯了。” 墓门后是一道长楼梯,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殷乐沿路点燃墙上的长明灯,等走到墓地,又点燃一个大火盆。火焰忽然跃起,映亮墓穴上的壁画。殷乐将火把丢入火盆内,然后站在姬无瑕身后,拉住对方后脑勺上的蝴蝶结:“一、二、三——” 黑绸散落了,露出姬无瑕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他惊奇地睁圆眼睛,打量四周一切。 墓里有恢弘的壁画,墓顶玄鸟飞舞,姿态优美,它们头朝下,尾朝上,飞向墓壁上画着的人牲。人牲身首异处,腔子流血,姿态极痛苦。一旁的巫师、百姓、祭台、火光都画出来,俨然一个祭祀流程图。 天邑商的祭祀有很多种,需要杀人的卯祭、燎祭、丁祭,伐祭……这些都画着,一片片赭石颜料涂出血痕,触目惊心;另一些轻快的舞祭、羽祭、饮祭、祝祭……也画着,颜色轻柔明亮。整个墓穴,环绕着一圈祭祀流程图,从最残忍的卯祭到欢乐的羽祭,用色由暗到明,仿佛一个昼夜。祭祀下方,画着烧掏工、冶铜工、巫医、士兵、贾人、农人,还有正在举行的婚礼、丧礼、奠基礼、满月礼……天邑商里神和人的一切,都被画在壁画里了。 “这是……”姬无瑕吃惊地张着嘴,四处转着看那壁画。 殷乐观察着姬无瑕,笑道:“孤画的。” 不是好画,他最好的画都烧掉了。留下这一副,虽然不好,但已经是他仅存地画作了 “天啊……天啊……陛下画了多久?” “九年两个月零十三天,不过画了好几版,之前的不好,让工匠铲了。你现在看到的,只画了两年零七个月。”殷乐抬起手杖,指向墓门口:“你看哪儿。” 从墓门口下来的楼梯两壁,也画满了画。近墓底的是是帝辛改革、太甲射日、盘庚迁殷等故事,远一点有九王之乱、伊尹伐桀的故事。再往上,画得越发潦草,是天邑商还是商部落得故事。而墓门处涂着大片或明或暗、或绿或蓝的颜色,纠结扭曲,没有轮廓。 姬无瑕就问:“墓门处是什么?” “简狄。” “臣看不到啊。” “嗯,画得不好。” 那是印象派画法,若是帝辛站在这儿,就能看到成群的玄鸟略过水面,水边草地上躺着一位裸女。她两腿大张,诞下了整个天邑商。 多年后,殷乐死去,就会葬在这座大墓里,伴着这部不怎么样的画作和天邑商好的坏的一切,永眠。 姬无瑕心悦诚服地道:“陛下画得真好。” “画得不好,但是想给你看看。”殷乐丢下手杖,脱去肩上的罩衣,铺在地下,然后解开腰带,露出苍白瘦削的身体,“长得也不好,但是想给你看看。” “陛下!”姬无瑕吃惊了。 殷乐坐在罩衣上,衣服敞开,露出胸膛小腹,直视姬无瑕。他没有卖弄风情,但是姬无瑕脸红了,话都结巴起来:“陛下,此处……不可……” 殷乐握住自己,开始自慰,一边套弄自己一边摆动腰肢,蹙着眉,很痛苦似的发出喘息。姬无瑕站在一边看,都傻了:“陛下别……这是哪儿?会不会有蛇?我们回去再……” 殷乐已经勃`起了,肉棒斜向上翘着,红彤彤的一根。殷乐舔湿手指,插入后`穴,故意发出水声,嘴里道:“无瑕快来,孤不行了……” 小傻子姬无瑕哆嗦了一下,终于走到殷乐身边,抱住殷乐就亲吻起来,吻得又急切又温柔,像一只渴了许久的小兽在舔水。殷乐一边和姬无瑕接吻一边抽出姬无瑕的腰带,然后一翻身趴好,将自己的衣服脱光。姬无瑕哆哆嗦嗦地抓住的臀瓣,小心揉捏起来。殷乐回头一笑,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1 风情万种:“你可以粗暴点。” “啊?” “打孤,打伤了也没事。” “这……” 殷乐反手抓住姬无瑕的手,在臀瓣上重重一抽,肉拍肉的声音在墓里回荡,殷乐喘息着叫了一声,眼角立刻红了。他松开手,满含期待地看姬无瑕:“无瑕,孤是你的人,你想打就打,想肏就肏。” 这话刺激了姬无瑕。小傻子活到二十岁,大概还没听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浑身都红了。他坐在殷乐的大腿上,手掌高高抬起,在屁股上轻轻落下,力道不比抚摸重。殷乐扑哧一笑,摇头道:“唉,随你,进来吧。” 姬无瑕便进来了,进来的一瞬便喘息一声,然后紧紧抱住殷乐,耸动起来。殷乐很配合地喘息呻吟,实际上没什么快感。姬无瑕是普通人的尺寸,技巧连普通人都不如,只会僵硬地摸一摸、舔一舔,然后一通猛干,年轻人体力好,倘若由着他胡来,他能折腾一宿。殷乐趴在自己的墓穴里,在画的注视下,被自己的选的人肏干着,这份凌辱感让他兴奋了。 姬无瑕第一次射得很快,两个月不见,这傻小子敏感得宛如处男,射完后惭愧地抱住殷乐:“陛下,臣……臣有点紧张。” “无瑕很厉害。”殷乐亲他。 姬无瑕信以为真,抱着殷乐又亲又摸,仿佛殷乐抹了蜜,全身都香甜。不一会儿,傻小子又硬了。殷乐反客为主骑在姬无瑕身上,让那根滚烫硬物自下而上地贯穿自己。然后他俯视着姬无瑕,笑吟吟一舔嘴唇,开始起落身体。 这一次姬无瑕不紧张了,下`身又硬又大,殷乐就坐在那肉棒上,一起一落地吞吐,尾骨都酥了。他控制着节奏,时快时慢,时深时浅,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姬无瑕被他弄得失神低喘,伸手抱他,又抱不到,嘴里喃喃道:“殷乐……殷乐……” 傻小子,只有在这时候,才敢叫自己的名字。 忽然,墓地的火盆熄灭了。随后通往墓门的长明灯,也一个接一个熄灭了。殷乐知道,这是没氧气了。 这真正让殷乐兴奋起来,墓穴、窒息、淫乱的王和被教坏的小公子。殷乐颤抖着呻吟一声,继续起落。缺氧令他眼前发黑,心脏剧跳,身体敏锐了许多倍。他能感到那根肉棒怎压根捅开肠子,撞在他最敏感的地方,撞出一串快感火花。那肉棒更大了,充血到极致,硬得他快吸不住了。屁股吞没它又离开它,快感层层叠叠。殷乐舒服得表情都狰狞了,低头看姬无瑕。姬无瑕脸红脖子粗,张口呼吸,已经分不清是性事的爽快还是窒息的痛苦了。 缺氧令殷乐气力不支,姬无瑕就换个姿势,把殷乐压在身上蛮干起来。小傻子的缺点这时候就成了优点,那粗暴的一通乱撞,把殷乐的魂魄都撞得酥软了,如一团泥,还被不停捣着。 “陛下……臣……喘不过气……” “你快射,射了就能出去。” “臣射……射不出来……” 殷乐就趴在那儿,自顾自地享受快感,并不管姬无瑕。姬无瑕一丝一毫都没察觉殷乐的自私,颤抖着撑起身体,继续顶撞。这一次更快更粗暴了,殷乐的屁股都被撞红了,疼痛彻底激发了殷乐的情欲,他大叫着射出来,连带屁股一阵夹缩。姬无瑕终于也射出来了。 射出来后,姬无瑕从殷乐背上滚下来,躺着休息,片刻后又道:“火怎么灭了——陛下,这儿不通风,我们得赶快出去!” 殷乐“嗯”一声,但是懒洋洋的,起不来。 姬无瑕惊慌起来了,摸黑披上衣服,然后给殷乐也披上衣服,然后把殷乐背在背上往外走。这傻子自己都走不动了,还背着殷乐,走两步就大喘起来,歇一歇,然后继续走,嘴里还安慰:“陛下别怕……很快就出去了……” ----------- 殷乐难得生出一丝惭愧,从姬无瑕背上跳下来:“孤能走。”然后就拉着姬无瑕朝台阶上走。台阶上的长明灯都灭了,只有墓门口两盏灯还亮着,光线幽微。 姬无瑕体力消耗太大,终于走不动了,松开殷乐坐倒:“陛下出去叫人,臣在这里……等陛下。” 殷乐道:“没几步路了,你若走不动,就趴在孤胳膊上。” 姬无瑕又站起来,趴在殷乐的胳膊上,被拖着慢慢走。殷乐拄着手杖,小心翼翼地上台阶,忽听见姬无瑕道:“是简祖吗?墓门画的,是玄鸟和简祖吗?” 殷乐诧异,随口笑道:“是,你看懂了。” 姬无瑕道:“陛下画得真好,特别好。臣说不出,但是真的……特别好。” 殷乐心一动,道:“这样好,那你百年之后,把棺椁放到这里,与孤合葬好不好?” 姬无瑕沉默了。殷乐笑道:“好,孤不问了,你还是想归葬岐山是不是……” 姬无瑕颤声道:“陛下不会死的。” “怎么不会死,孤身体这样差,说不定五年就死了。五年后你才二十五岁,正好回西岐再娶个周女。” “臣不娶。” “哦,你要守寡啊?” “陛下驾崩,臣就给陛下做人殉……那时候人殉大概已经废了,臣悄悄地钻进墓里,陪陛下。” 殷乐一下哽住,说不出话了。他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傻?又想:我得好好对他。末了想:我没看错,不枉我剜肉削骨地把费玄—— 打住,费玄两个字,一想心口就疼。 他深吸一口气,病弱的躯壳滋生了新力气。他一弯腰,把姬无瑕背起来了,三步并并做两步冲上楼梯,离开了这墓穴。 阳光又普照了,他宛如新生。这明亮的光下生出鬼影,一只鬼从他心里爬出来了。那鬼指责他:“你刚才干了什么?想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你真信人权?真信?” 殷乐心烦意乱,默默回答那鬼:“滚。” 鬼并不滚,不停指责殷乐,话都说得很难听。殷乐充耳不闻,转身去拉姬无瑕。姬无瑕一溜烟跑到马车后,让殷乐拉了个空。 殷乐跟到马车后,才看见姬无瑕正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小公子真是教不坏,墓里才坏了一下,一出墓,就又变成衣冠整洁的小公子了。他整理好自己,对着殷乐微笑,露出一个小虎牙,然后给殷乐整理衣服。等二人都整整齐齐,像个人模样了,小公子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日后不可再如此了。万乘之尊,岂能为行淫而涉险?若陛下再想玩游戏,寝阁之内,亦能嬉戏,且安全。” 殷乐笑道:“好,孤听你的。” 心里的鬼一见姬无瑕说得这么有道理,而自己只会骂,顿时惭愧地消失了。 殷乐把手伸进怀里,迟疑了一瞬,心想:真的要给他?随即想:给他吧,不然还能给谁呢?费——打住。 殷乐掏出一个长条木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2 盒子,单膝跪下了。 木盒子上画着金乌鸟和玄鸟,一金一黑,明暗对峙,如同生与死。这些花纹他画了三个晚上——原打算画半个月,每天画一个时辰。但是真坐在幽的暗油灯下了,他心里就亮堂堂的,能看见将来的许多将来的好时光。他和姬无瑕,一起笑,一起做`爱,干干净净的,天邑商也富庶强大。而搁下画笔,抬起头,他只看到白墙上帷幔的影子,就想起费玄。费玄特别高,夜里点着灯,他的影子顶天立地,比别人都大。他们以前很爱玩一些影子的游戏,让费玄站在远处,影子小小一点,而殷乐站在灯下,影子铺天盖地。大影子张牙舞爪地抓小影子,小影子瑟瑟发抖地求饶——打住吧。如今费玄在封地,说不定已开始调查姬无瑕的身世了。他的安排滴水不漏吗?费玄会发现破绽吗?一旦发现,他就万劫不复了。 他刚拥有的一切 :权力、改革、新爱人……也许转瞬就失去。 这让他恐慌,他得低头继续画,金乌周身的火焰色泽鲜亮,如真火焰一样,能暖一暖他的心。心一暖,武庚的鬼就不敢出来了。他少年时对武庚说了一句“我真信人权”,被武庚当作笑柄,死了也要化成鬼魂来嘲笑自己。 他就一直画,一直画,画到曙色染窗,才搁下笔,换上出门的礼服,去上班了。 画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美丽幻象,但捧出来了,也是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画画的才能已经离开他了。盒子里有一个象牙笄,笄头是鹿角形状,他设计了很久,找工匠雕的。 姬无瑕像鹿,他第一眼看见时就这么想。公梅花鹿。皮毛明亮如火焰,鹿角茂盛如花枝。它从雾露茫茫的河对岸走来,温驯高贵。谁敢冒犯他,他就用鹿角挑破那人的肚子。 象牙笄和小木盒,一共花了十个不眠之夜。不好看也不值钱的小东西,比不上吉金、封地和爵位。但吉金封地爵位,他以后会给,眼下他只想把这两个小东西给姬无瑕。 “无瑕,孤这个人……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孤今年二十六岁,但最好的光阴都画画去了,所以白活这么大,常常像个小孩儿。日后若有做得不对之处,你多规劝。你劝的话,孤一定会改。” 姬无瑕大惊失色:“陛下快起,使不得……” 殷乐推开姬无瑕搀扶的手,打开了盒子。 鹿角笄躺在姬无瑕的目光里了。它赤身裸体,颤颤的,等待着评判。 “先帝生前做过一梦,梦到了三千年后的人间。三千年后的人间不打仗、不饥荒、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在那儿,一个人只有一个伴侣,他们因为爱情,而不是门第、血统、金钱而结合。要是一个人准备求婚,就得单膝跪着,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小钻戒。这儿没有钻戒,孤就做了这个小东西……” “陛下做的?” “孤画的图,工匠雕的。” 姬无瑕眼眶红了。他跪在殷乐面前,庄重地一叩头,然后双手接过小盒子。 受礼的人,比求婚的人还礼节卑下,殷乐有点儿吃惊,随即又释然。这不就是姬无瑕吗?二人都站起身,殷乐调笑道:“你收了它,可就是孤的……” 男朋友、老公、恋人、伴侣?这些词姬无瑕听不懂。 雅言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用男宠称呼。 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有点冒汗。他少年时还写过很多诗,写完好久才意识到,那些是汉语诗,好多词儿雅言里压根没有,翻都翻不过来。于是那些诗,就只有帝辛一个读者了。 姬无瑕红着脸道:“是,臣是陛下的。” “对对!”原来可以这么表达,殷乐松一口气,随即补充,“孤也是你的。” 姬无瑕把小盒子收进怀里,摸遍全身,最后窘迫地笑道:“臣没准备……” “不用准备,你收下就好,钻戒不用还礼的。”说完也羞愧起来。他原本脸皮其厚,杀人撒谎眼都不眨,但在姬无瑕面前,他常常自觉卑劣,要羞愧要脸红。 二人上马车,在车上又偷偷摸摸做了一场,很是刺激。马车抵达学宫,二人约定姬无瑕去收拾衣物,明早殷乐就来接他进宫。姬无瑕就跳下车,一步三回头走进学宫了。 殷乐看着姬无瑕的背影消失在学宫,不觉微笑起来:他没选错。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但这一步,走对了。 ----------- 殷乐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抱错了。 不然,妲己倾国倾城,帝辛颀长俊美,怎么他这样丑怪?他早产,脚有点小,还内翻,这他认了,但是眼睛怎么这样大,大得他睁开眼睛一会儿就眼皮酸重。头发也稀疏,露出一个奇大无比的凸脑门。别的小孩装可爱,他只能装可怜。 装可怜也管用。他五六岁时,他整天在花园里玩,见女人经过,就扑倒在女人脚下,装出摔倒的样子。女人们把他抱起来,他就一脸幸福地在女人怀里滚。如此过个两三天,他看女人出手大方,就会说一句撒手锏:“你真好!我偷偷叫你一声妈妈,好不好呀?” 此语一出,没有女人不拜倒在他的虎头鞋下。此后他要点心有点心,要衣服有衣服,要抱抱亲亲有抱抱亲亲。 在花园里撒完娇,他跑回只有乳母和自己住的小院子,看一看乳母死了没有。没死,他就喂乳母一点水和点心,然后回屋子睡觉。 后来一天,乳母回光返照,把他叫到跟前:“九殿下,奴婢得跟你说一件事……你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住在陛下躯壳里的,是一个三千年后的孤魂野鬼,他有个儿子叫王乐乐……妲己娘娘无意间听到他说梦话,猜出真相,就被赐死的。你长大后……要报仇啊!” 报屁仇,他都不认识真帝辛和妲己。就算认识,二人把他生的如此丑怪,也该打屁股。 乳母死了,他毫不伤心,也不告诉别人,而照旧在花园闲逛,从妈妈们哪里打听帝辛的喜好。然后就专心致志地钻在小院子里画画。 乳母开始臭,宫人都被惊动了,跑过来收尸。他跳到乳母床上,张开小胳膊,嚎啕大哭:“不准动妈妈,不准动我妈妈!” 谁敢动,他就咬谁,把事情闹得非常之大。 终于这件奇闻流传商宫,与之一同传出去的,还有满院子的炭笔画。那些画据说十分漂亮,完全不像六岁小孩的手笔。 帝辛很爱画画,闻讯走过来,被他的丑样吓了一跳:“嗯……啊……这些是你画的?” “嗯!” “你……咳……叫什么来着?” “我没名字,”他腼腆地绞着手指,大眼睛忽闪忽闪,“不过我自己叫自己小乐,嘻嘻。” 帝辛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走过去,主动抱住帝辛的腰,仰头喊:“爸爸?”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3 殷乐一震,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颤声道:“乐乐,是你吗?” 他道:“是我呀,爸爸!” 帝辛道:“乐乐,我的乐乐,爸爸想死你了。” 他搂着帝辛的脖子,满脸不耐烦,声音童稚可爱:“我也想爸爸。” 他就这样被带到鹿台,成为帝辛最宠爱的王子。 别个王子,哪能有他心狠手辣,整天像朝杀父杀母的仇人甜蜜蜜地说“爸爸真好!”“乐乐最喜欢爸爸了”呢?哪个又像他那么舍得一身剐,肯拖着病体,拼命学习毫无用处的汉语、绘画、文学和人权思想呢? 他这么厉害,当然把帝辛迷得团团转,帝辛恨不得趴在地下给他当马骑,愿意把天下一切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帝辛宠爱殷乐,太子武庚也把他当小宝贝,经常接他到府里玩。武庚是武夫,很实在,接殷乐来后就请他看美女跳舞。殷乐正襟危坐地看美女,上下眼皮直打架,想:“什么时候结束?好无聊,好想回去睡觉……” 武庚斜眼笑:“九弟不喜欢美女?” 殷乐道:“啊?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们跳得都很好。” 武庚一拍手,美女们退下去,一群精赤上身、手拿羽毛的美男子进来了。美男子们涂着油,胸肌健硕闪亮,小小的乳`头如同两只眼睛瞪着殷乐。油脂气、男子汗气、鹿皮革带气一时充满屋子。男子汉的雄壮歌声和跳舞时拍打臂膀、以足踏地的声音,令殷乐脊背一阵酥麻,他的灵魂擅自飘出天灵盖,飘到美男子们中间,伴着他们一起跳舞了。 舞蹈后,领舞的美男子洗过澡,一身清爽地坐到殷乐身边,把殷乐抱在大腿上。殷乐有点害羞,正想说这样不好,那美男子拿起一颗樱桃,笑道:“殿下吃樱桃吗?”伸出舌头,把樱桃放在舌尖上。 殷乐“啊”一声红了脸。而美男子捧起他的后脑勺,嘴对嘴把樱桃喂给了他。 殷乐羞愧惊恐地想躲,又骨酥筋软地躲不动,美男子的嘴唇亲过来,舌头又大又热,卷着甜蜜的樱桃汁液,哺进他嘴里。他晕乎乎、乐淘淘,张口就吃,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樱桃。 武庚笑道:“大哥这里怎么样?” 殷乐摸着美男子的胸肌,魂不守舍:“好……” 武庚大叹一口气:“不好,人不够好。” 殷乐大惊:“还不够好?” 武庚道:“嗨,比不上父王身边的影甲。影甲长得,那真是……啧啧啧啧啧啧啧!” 七个“啧”,就像七根小羽毛在殷乐的心尖挠。殷乐情不自禁地朝武庚倾身,目光炯炯:“很漂亮?” “怎么能叫漂亮呢!”武庚一拍大腿,好似殷乐用“漂亮”形容影甲,就是侮辱了影甲。他抬起大手,食指指着殿中跳舞的美男子们,“我这么跟你说,你要是见过影甲,就会知道,这些人全他妈是娘们儿!” 殷乐目瞪口呆地去看美男子们。美男子们统一的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怎么看都不像娘们。他想继续追问,武庚笑道:“嗨,大哥也就见过影甲一面。不提了不提了,父王不想让人提这个。” 殷乐简直百爪挠心,可无论他怎么追问,武庚都不肯再说了。武庚送他回宫后,他一路催促着背自己的寺人道:“快,快去找父王!让父王给我看影甲!” 那寺人一溜烟地把殷乐背到鹿台。殷乐跳下寺人的背,迈着畸形的脚,噔噔蹬爬到二楼,叫道:“爸爸,爸爸,我要看影——” 他生生钳住了嘴,心想:影甲?影甲?这不像人名,好像是代号。帝辛最讲人权,怎么会让人叫代号呢? 帝辛打开门,问:“乖乐乐,要看什么?” 殷乐就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道:“萤火虫!” “傻孩子,冬天哪有萤火虫?” “哦,那就不看了。” 殷乐嘴上不说,心里想影甲,想得夜里睡不着。那时他正学画画,学到画肌肉,不由灵机一动,想:“影甲一定身材很好……要是帝辛给我找肌肉模特,会不会找到影甲呢?”主意既定,他就整天不好好画肌肉,一个劲埋怨帝辛不会教。 帝辛无奈,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模特。 第一眼见模特,殷乐心里一震,就知道这是影甲了。影甲赤身裸体,修长高大地令人吃惊。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满眼戾气,屁股和大腿上都有擦伤,仿佛他不情愿来,是被人硬生生拖来的。他坐在画板对面的椅子上,舒展长胳膊长腿,那健硕的胸肌闪着熟麦粒的色泽,八块腹肌流畅自然,仿佛随时能发力弹跳。那阴茎从黑亮的阴毛里垂下,硕大沉重,如一声叹息。 他美得就像帝辛描述过的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但比雕像更生机勃勃。那完美的胴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都如勋章,显示出他是老练的猎手。他有一双吊梢眼,瞳色偏黄,瞳孔偏小,那么略带警惕意味地翻上来一扫殷乐,殷乐就冷汗直冒,只想跪地喊饶命。 跳舞的美男子若站在费玄面前,真像花园里的花、笼子里的鸟、闺房里的大姑娘了。 武庚没骗他,影甲真值得七个“啧”。 ----------- 殷乐魂不守舍地画画,视线溜出画板边缘,落在费玄的阴茎上。怎么才能摸一摸呢?帝辛为什么在这儿守着?他那么忙,不去准备祭祀吗? 终于有一天,帝辛出去了,殷乐立刻跳到影甲面前,拿着牛肉干问:“模特老师,你吃牛肉干吗?” 影甲没像他一样,被迷得骨软筋酥,而是赏他一个窝心踹,把他踹出一丈多远。 他气坏了,影甲这样不识抬举,他再也不要迷恋影甲了!他要进谗言、说坏话,让帝辛把影甲剁成肉酱! 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帝辛就让工匠坐好了陶制的肌肉模型。很快影甲就不会来给他当模特了。他虽然讨厌影甲,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影甲,还是很伤感。 最后一天画影甲时,影甲毫无预兆地对他说话了:“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以前没名字,”影甲伸个懒腰,没精打采地低着头,背后的窗户外,太阳突落云中,溅起万道霞光,“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殷乐呆住了:费玄竟比自己还狠!杀人夺命,好气魄呀!自己要是能杀了王乐乐,就不用怕自己演不像王乐乐了。不,他要是能像费玄这个高大威猛,他早杀了帝辛,逃出王宫逍遥快活了。 费玄真狠,费玄真强,费玄真厉害。殷乐见到的每个人:假装憨厚的武庚、思乡成疾的帝辛、委屈一生的乳母、甘当替身的自己——每个人都扭扭曲曲,如同在逼仄空间里横向生长的树。唯有费玄舒挺自在,不理规矩,长成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4 了参天巨木。 殷乐问:“你杀人……抢名字啊?” 费玄极自然地“嗯“”一声,转头看夕阳。那一刻夕阳是金色的,火焰一般,绸缎一般,落在费玄的身上。费玄仿佛燃烧起来了,肌肤闪着光,美丽如天神。殷乐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糟糕、多么丑陋。 他缩在画板后,让稀疏的黄发、晦暗的皮肤、畸形的大眼睛一起缩到画板后,不许它们污染费玄的眼睛。 他握着画笔,想画费玄,落笔又很怯。费玄那么美,他怎么都画不好,总是把人画丑了。 那么,画匹狼吧。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好像费玄本来就是一匹狼。他握着炭笔,屏住呼吸,回忆着费玄的神情,刷刷作画。耳朵、尾巴、眼睛——那得是一匹黑色的狼,眼睛晶黄,獠牙雪白,在山林间轻快地走着,自由地晒着太阳。他身边还得有一群小狼崽,一些同伴。他们要住在猎物多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嗯,画完了,十分完美。殷乐从画板后抬起头,发现画板对面的椅子空荡荡,费玄已经走了。 殷乐很失落。他和费玄总共才说了十一句话,但他感觉着,自己是失恋了。 他伤心欲绝,整天想哭,帝辛问他怎么了,他又不敢说。王乐乐可不会小小年纪喜欢男人! 他再也不去武庚家看跳舞了,而是一头扎进画室,开始画。他画狼,画各种各样的狼。交配的狼,觅食的狼,舔崽的狼,奔跑的狼。他画狼和小男孩,狼都高大健壮,如同费玄。小男孩都健康美丽,不像他。狼奸淫小男孩,小男孩流着眼泪,却把屁股高高翘起。他画健康的自己、画年轻的乳母、画没有死去的妲己和没被夺舍的帝辛。他画假帝辛和武庚一齐惨死,自己加冕为王,拥有整个天邑商。他画自己变得美如明月,与费玄交相辉映,白头偕老。 他不停地画,第一次尝到了画画的乐趣。如果他是树,这一张张画,就是他的年轮吧? 他画三千光阴转瞬即逝,那个没有饥荒、战火和罪恶的未来一朝降临,丑和罪消亡,美和善永生。他画星空,宇宙,漂浮的思绪,画受难的情人和枯萎的花。他画时间,画因果,画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他画他这在尘世间得不到的一切。 他在画画中,发现一个事实—— 他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浩瀚的宇宙。那么别人心里,比如说,奴隶,也会有这样浩瀚的宇宙吗? 他就走出了画室,去天邑商附近的野人部落。真的,野人里也有爱画画的、爱唱歌的、爱跳舞的,野人也经历着许许多多的爱而不得和终成眷属。 这真奇妙,以前他只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是糊弄帝辛的。现在他觉得这话真有道理。 当一个人死去,宇宙就毁灭了。这真令人伤感。 不能给帝辛看的画都烧掉了。只留一些大狼和小男孩,压在褥子下,晚上拿出来自娱自乐。后来他觉得褥子下也不保险,就交给了武庚。 武庚见到画时,目瞪口呆,说道:“九弟,你可真……狂野啊!” 殷乐咯咯怪笑。 他就这样快乐地过了好些年。一天傍晚,帝辛忽然传他去书房。殷乐走进书房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容貌漂亮的小男孩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的身边卧着一匹雄壮的大黑狗。 殷乐一震,目不转睛盯着小男孩,想:怎么可能……他就是我画的小男孩!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父母,能不能搬来鹿台陪我玩? 随后,殷乐看大黑狗,更开心了:大黑狗大得如同小马驹,黄眼睛、长嘴巴、大脚爪子,和殷乐笔下的狼一模一样。 是武庚找来的吗?武庚可真好,这样会讨他欢心! 然后,殷乐笑嘻嘻地看书案后的帝辛和武庚。书案上,放着几张画,是殷乐画的黑狼与小男孩。画旁放着一包春药,是殷乐托武庚找来,打算找机会喂费玄吃的。 帝辛面沉如水,指着画:“解释解释。” 武庚道:“九弟,快给父王道个歉,道个歉就没事了。”然后跪在帝辛身旁:“父王息怒,要罚就罚我吧。药是我给九弟的,黑狗和小孩儿也是我找的。我真没想到九弟是干这个用的!唉,画什么不好,非画春宫,画就画吧,干嘛要看着画呢?” 殷乐血冲头顶,脱口道:“什么春宫!我画的不是春宫!” 话一出口,帝辛勃然大怒:“小畜牲,还不知罪!孤教你人权……都是白教了!” 殷乐气懵了,跪倒在地,胸膛喘息着,开始梳理事情经过。 武庚要害他,为什么? 帝辛确实开玩笑时,提到过“乐乐当商王好不好呀”,难道武庚当真了? 不,也不是。他们天邑商一向有骨肉相残的传统,几乎没有哪任太子是顺顺利利继位的。最狡诈、最凶狠的人当上商王,才能继续威慑四方、扬我国威。 于是,殷乐的血热起来。他都不怎么恨武庚,只感到一种临战的狂热:我到底还是个天邑商的小王子啊,这就是本王子的成年礼了。 于是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草稿都不打,开始了反击:“爸爸,我冤枉!” ----------- “别叫我爸爸!你不配叫我爸爸!” 殷乐不是在喊冤,是在拖延时间。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 为什么他画的是狼,武庚找的是狗?很简单,武庚找过狼,狼一口咬死了小男孩,做不成罪证。 为什么他会把费玄画成狼?他可能看错,但他的画笔不会犯错。费玄就是狼,肯定是狼。他得一口咬定自己画的是费玄才行。 费玄叫影甲,来画室时屁股和大腿上有擦伤——这可都不符合爸爸的人权。所以呢,这个费狼,根本不开心来给自己画咯? 殷乐膝行而前,嚎啕大哭,伸直手臂往帝辛怀里扑。帝辛厌恶地踢他,他就抱住帝辛的腿:“爸爸,爸爸,不是的!我画的不是狗和他,是我和影甲。呜呜呜呜,你出去的时候,影甲逼我摸他……呜呜呜呜,我不摸他就踢我。他说我要是告诉你,他就杀掉我。呜呜呜爸爸我好害怕,老是做噩梦。我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不做噩梦。这两年我一直好害怕……呜呜呜我老是梦到大狼欺负我……” 为什么被影甲欺负了,梦到的是大狼? 为什么俊美的影甲,要猥亵丑陋的殷乐? 他不解释,让帝辛自己想去。帝辛心里有鬼。鬼会帮他赢。 果然,帝辛脸色大变,目光还落在春药上,还将信将疑。 殷乐道:“呜呜呜我告诉大哥……大哥给我这包毒药,让我下到水里给影甲喝。可是我不敢……呜呜呜大哥你说好不告诉爸爸的。爸爸影甲要杀我怎么办?” 帝辛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5 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十岁。他把殷乐抱进怀里:“乐乐不哭,爸爸错怪你了!这都是爸爸的错,爸爸没保护好你。!”然后,他刀锋般的目光射向了武庚。 武庚蠢极,还在问:“父王,影甲和狼有什么关系?” 帝辛恼怒。 武庚继续蠢:“影甲欺负他?他长这样……” 帝辛一脚把武庚踹在地上:“影甲是个狼孩!你弟弟有灵性,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他不甘心当影卫,心里恨孤,才欺负你弟弟。你不光害你弟弟,还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你……你……来人,把武庚押下去,关起来!” 武庚喊着冤枉被押走了,而殷乐坐在帝辛怀里,像坐在胜利者的王座上。他对着武庚微笑,武庚脸色灰败,像一匹斗败的大狼。 殷乐哭哭啼啼地被帝辛抱着走,享受着抱抱和安慰。帝辛走出回廊,来到阳光下了,殷乐忽然心脏一紧,耳畔想起帝辛的教导:“要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能撒谎。乐乐是不是诚实的好孩子?” 他急忙捂住耳朵,心想:“呸呸呸,真要诚实,还祭祖神干什么!商王本来就得会撒谎,会演戏,会愚弄庶民。啊,商王,我以后会是商王!” 然后,又一个声音响了:“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这声音十分好听,是从费玄浑厚的胸膛发出来的,带着共振,优美极了。这样优美的人会死掉。他那么爱这人的美丽。 殷乐心痛起来,越发哭闹不休。 帝辛把他抱回鹿台,哄他,抱他。他含着泪入睡,心里越来越自责。 不诚实。坏孩子。不像王乐乐。不要你了。把别人害死了。把暗恋的人害死了。 殷乐勉强睡着,可睡眠中噩梦连连。他梦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倒在地上,美丽灰飞烟灭;乌托邦烧起火焰,自由平等的人们尖叫痛哭;一匹黑狼被人围攻,在悬崖上对月唱出最后的狼歌。他梦到自己丑陋不堪,缩在角落,而一个漂亮少年站在对面,满脸不屑:“我才是乐乐,你看你,像我吗?” 他陡然惊醒,满脸是泪,大叫:“爸爸,我骗你!费玄没有欺负我!”他叫了两声,无人回应,便跳下小床去敲帝辛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人。 他惊恐万状,爸爸去哪里了?去杀费玄了吗? 他跑下楼梯,跌跌撞撞,最后因为天生畸形偏小的脚不能保持平衡,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他摔得满脸是血,哭着喊爸爸。宫人们不敢怠慢,抱着他去找帝辛了。 宫人把他带到一栋他从未见过的宫殿,战战兢兢地去通报。片刻后,殿门开了一条小缝,衣冠不整的帝辛钻出来。殷乐嗅到帝辛身上的精液味和脂粉味。透过一线门缝,他看到殿里有张大床,床上一堆男女。 给他讲人权与平等、《小王子》与《小美人鱼》的帝辛,床上有一堆男女。 帝辛还当殷乐没看到,蹲下`身抱殷乐:“乐乐,怎么了?别哭,别怕,爸爸在这儿……” 殷乐推开帝辛,一口气不停地开始坦白。他不敢停,怕一停下来,他就会失去勇气。 “爸爸,影甲没有猥亵我,是我想猥亵他。春药是我让大哥准备的,我想诱奸影甲但是没找到机会。我画那些画是自慰用的。爸爸我一直都骗你,我是坏人。但影甲是好人,你别杀他。” 帝辛愣住了。 殷乐继续道:“爸爸,影甲那么好看,你可以照着他雕大卫雕像。” 帝辛道:“影甲已经……” ——死了? 殷乐魂飞魄散,坐倒在地,仰头看帝辛。 帝辛道:“……跑了。” 殷乐魂魄归位,愣愣地,突然笑了起来。跑了,真厉害!什么样的囚笼都管不住他,不愧是山里来的大野狼! 他还在笑着,冷不丁头顶帝辛道:“你真的……一直在骗我?” 殷乐心一提,惊恐起来了。他选错了,天邑商的小王子和王乐乐,他总得选一个当,不能两个都当,两个都没当好。 距他污蔑影甲,已过了四个时辰,影甲是生是死都是定局了,他何必跑来坦白呢?真蠢,真蠢! 帝辛继续问:“武庚也没有拿春药骗你,说是毒药,对吗?” 殷乐流着泪道:“爸爸,你不能放过武庚,武庚嫉妒我,他会杀掉我的。” 帝辛道:“他嫉妒的是孤宠你,若是你搬出鹿台,他还嫉妒你做甚?” 殷乐魂飞魄散,抓住帝辛的袍摆,本能地又想撒娇,但是帝辛的目光失望冰冷,让他明白撒娇无用。他必须得选一条新路来固宠。 不装了,装个屌! 他从地上站起身,歪头看着帝辛,问:“你不孤独吗?” 帝辛愕然。 “你不想家吗?本来,武王伐纣,世上已经没有天邑商,也没有人祭了。是你带来钢铁,让人祭扩大了。这是你的错,你该把它改正过来。” 帝辛后退两步,目光里闪着恐惧。 “你已经老了,改不动了,这不怪你。但是我可以帮你改。爸爸,你看我,你还见过比我更聪明的小孩吗?武庚继位,他只会继续杀人,继续祭祀。而我继位,会终结人祭,会推广人权。爸爸,你想想吧,我是不是比武庚好得多?” 帝辛一耳光抽在殷乐脸上,把殷乐抽倒在地了。殷乐耳朵嗡嗡响,嘴角流出血,坐在地上看帝辛。他毕生都没有挨过这样重的打,怒火满头,令他想咬帝辛一口。但是脸上的疼痛让他恐惧,想要道歉认错。 “你怎么是这种孩子?”帝辛道,“你怎么……能长成这样……你到底像谁?” 殷乐不敢说话了,他像谁,不是很明显吗?他像那个被夺舍的死爹,像武庚。只是他比武庚聪明狂妄罢了。 帝辛到底没舍得再动手,殷乐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孩,狗也该养出感情了。于是这场夺嫡之战被帝辛短平快地处理了:武庚挨一顿打,禁足三个月,小男孩的父母得到一大笔钱,黑狗被乱棍打死,殷乐搬出鹿台。 死里逃生的武庚非常得意,经常来春华殿看殷乐,笑道:“九弟,你是不是画画太多,舔颜料把自己舔傻了?” 很奇怪,二人虽然彼此争斗,但谁都不恨对方,反而有种默契。就好像狼群里争夺头狼,撕咬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殷乐笑道:“大哥,走着瞧吧。” ----------- 武庚和殷乐都表示痛改前非,坚信人权了。 武庚送走了自己的小妾,表示要一夫一妻,爱护幼儿。他还支持帝辛的改革,愿意推进男女平等和立法保护幼童。 殷乐没有武庚的官职、门客和姻族。他只能自己走到朝歌郊外,去和野人交朋友,学习野人部落的绘画技法,询问他们需要什么,然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6 后回来尽己所能,备给他们。 帝辛看着两个儿子从阴谋厮杀,转向了正面竞争,不禁君心大悦,一面派给武庚差事,一面带殷乐去参与祭祀、议事,询问殷乐的看法。 殷乐想:这可真他妈有意思,两个人,谁不信人权谁完蛋,谁信人权谁活着。人人平等,但帝辛比别人更平等。 殷乐十六岁那年,夺嫡之战落幕。帝辛崩,殷乐为太子。 病榻上,帝辛攥着一块黑色令牌,那是号令影卫的令牌。帝辛眼睛已浑浊了,看着殷乐的眼睛满含警惕:“武庚如何?” 殷乐规规矩矩地叩首,柔声道:“大哥虽罪不可恕,然我与他毕竟为手足,流放吧。” 帝辛放下心来,松开手,黑色令牌落在地上。宫女捡起来,把他交到了殷乐手里。 武庚被流放前,和殷乐见过一面。武庚问殷乐:“为什么是你?我比你大,比你会打仗,至少我能生儿子啊!” 殷乐道:“因为我信人权。” 武庚道:“我也信啊。” 殷乐笑道:“因为我真信。” 武庚目瞪口呆,竟后退两步,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看殷乐。很久之后,这目光仍旧刺在殷乐心里,让殷乐心中不安。那目光到底是什么含义?武庚死了,他也没法问。 武庚看了很久,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殷乐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好,特别聪明,特别善良。他一登基就开始防备武庚的反攻,同时对内废人祭。 他跟帝辛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最初听到人权时,是怎样地嘲笑它。他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聪明。天邑商的百姓也嘲笑人权,令殷乐痛苦不已。这痛苦让殷乐都没法画画了。半年后,武庚率领封地的男丁打到朝歌,殷乐才骤然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不是人权,是自己蠢。人权是一回事,蠢是另一回事。人权不是用嘴皮子推广的,是用剑推广的。 这又是一个悖论:阻挡人权的人,就该被杀掉吗? 然后有了第三个悖论:为什么他得负责杀? 他被关在鹿台挨饿,一边饿着,一边反思自己的错误。他恨自己远甚于恨武庚。 费玄就是在这个时候,携带着一股山林的风,突然降临的。 那时候,殷乐饿了五天,刚找到一盒蓝草颜料,正在很珍惜地舔着,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野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费玄,但是又迟疑——费玄怎么……长高了?难道当年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吗? 费玄长高了,长壮了,卷发蓬乱,肌肉结实,眼神机警而迷人。他穿着不合身的侍卫衣服,脖子上挂着兽牙,怀里鼓囊囊揣着东西。旷野的风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小漩涡。那漩涡如同原始海洋的漩涡,令人想要投身其中。 讲道理,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自恋地认为自己和对方有缘分。尽管费玄高贵美丽,而殷乐是个被人权蒙了心的丑少年,但是丑少年他想得美。 现实比他想得还美。费玄给他吃杏,替他杀武庚夺回王位,甚至还……和他……那个…… 殷乐躺在床上,脱光了,瑟瑟发抖地等费玄,心里还想:这是梦吗?是我饿昏了头,临死前做的春梦吗? 然后,费玄就出现在了卧室门口。这人形大狼见到他的样子,肩膀耸了一下,眼睛睁大,一动不动地观察片刻,像观察一头死鹿附近有没有埋伏敌人。没有敌人。于是费玄放下心来,一下跳到床上,按住殷乐,用着狼吃鹿的姿势咬他的嘴、脖子和乳`头。他也抱住费玄吻。 山林的风进入他的身体了,冲撞他,撞出一串诗的火花。他涂抹着费玄脊背上的汗水,仿佛那汗水有一万种颜色,随手一抹,就是画。他口腔里发出原始的叫声,不合音律、不合节拍,但很好听——谁说他不合呢?是音律节拍不合他的叫声才对。他像被野兽高高挑起,兽角真硬,戳得他疼痛;然后他被抛落在,落在草地里,浑身沾满青草的汁液,麻痒无比,渴望着再次被挑起。 乌托邦烧起了大火,他落在火焰里,浑身滚烫,无路可逃。 而野兽把他抱在怀里,让他不想逃。 殷乐是有过经验的,一些夜晚……很放荡……但是,但是,和费玄的感觉截然不同。 突然山泉涌出,浇灭了大火。漫天星辰坠落了,而殷乐在上升,被宇宙飓风吹得战栗。一道光劈开了他的灵魂,他看见了比乌托邦更隽永的美。 他抱住费玄,眼泪簌簌而流。去他妈的人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一个天邑商的小王子生下来,只要吃美食、睡美人、多打仗、祭祖神就好了。几千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就帝辛事多,非要改! 事后,野兽疲惫不堪,趴在一旁睡觉了,蜷得像一匹大狼。殷乐把一块绸缎折成尾巴形状,摆在费玄的屁股上,嘿嘿笑个不停。他握着绸缎,好似真的握住一条尾巴。然后忽然间,一股暖流击中了他,他被宁静和幸福俘获了。他想叫,想跳,想画画,想给费玄写诗。 从前十六年,他顶替别人在活,活得小心翼翼扭曲万分。今天后,他找回了自己。 ----------- 世上怎有人,不,有狼,如费玄般可爱呢? 殷乐赏赐费玄牛羊,费玄就把牛羊赶到西山上,让它们当野牛野羊。于是附近百姓冒着犯禁的危险,上山偷牛偷羊,没几天就偷了个干净,把费玄气得夜里不睡觉,蹲在鹿台上嗷嗷叫。殷乐粗通狼语,明白那意思:“谁偷了我的牛羊!不要脸!不要脸!” 殷乐给费玄抚琴唱歌,费玄把两腿垫下屁股下,蹲成一个狼样,一边听一边动耳朵。听到一半,他歌兴大发,仰头嗷呜嗷呜地叫。这就是狼歌,在狼群里,一狼唱歌,其它狼都会跟着唱。要是在月夜,山林中,突然听到这种悠远的歌声,一定浑身汗毛都会立起来。 殷乐还和费玄出去看风景。费玄欣赏的风景,是灌木野林、山石嶙峋,便于隐藏和追踪的地方。殷乐欣赏的风景,是枫林、桃花、杏花。于是他们上午去灌木丛,费玄逮点兔子,下午去枫林,一边看枫叶一边吃兔子 殷乐常常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有千万人,为何费玄就选了自己? 他问费玄,费玄比划着说:“你和我一起打猎,我很高兴,我不是一个狼了。” “打猎”,就是杀仇人的意思。那天杀仇人,殷乐在旁边狐假虎威,喝退士兵,还给了费玄一把匕首。费玄便爱上他了。多简单,多奇妙,丑少年真幸运。 殷乐自从得了费玄,就对朝政不感兴趣了。他每天办完非办不可的政务,就急急忙忙跑回鹿台或者跑去西山,陪伴费玄。贵族们整日进谏,他都用伶牙俐齿挡回去了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7 。 他心想:我又不会一直这样……新婚燕尔嘛!我就玩几天。 然后,他一鼓作气玩了两年。第三年他还想玩,但国家起了战事。殷乐杀武庚时,杀得太狠,军中几无可用之将。贵族们指责殷乐,殷乐一怒之下要御驾亲征,费玄不同意,大发雷霆,说殷乐去必败必死。殷乐鼻子都气歪了,和费玄大打出手,最后费玄赢,费玄出征去了。 第一次出征三个月,真是煎熬。贵族们都指责殷乐任人唯色,不是明君。殷乐也没精打采,整天想费玄,想得什么事情都不想干。三个月后费玄大胜而归,天邑商轰动。之前指责殷乐的贵族,也都跪在地上,打呼“陛下慧眼识英豪,真乃不世出的英才。” 殷乐这个得意呀。倘若他有一根尾巴,一定每天都高高翘着摇晃,两天摇断一跟,一年得摇断一百七十五根。 但后来,费玄频频去打仗,殷乐独守空房,简直要发疯。贵族们又来劝谏他,让他勤快点管管国政。他把个嘴巴撅得老长,出鹿台,入正殿,管起来了。 这一管,他几乎坐立不安。往常,天邑商的国库里除了方国的“贡”,还有商人交纳的“赋”。但是如今,天邑商九成收入都是贡和战利品,商人几乎不纳赋了。抢来的小米一样香甜,为什么还要辛苦种田呢?天邑商国威扬四海,高贵的商人只要躺着享受就是。 钢铁、费玄,这都是祖神赐的宝物,以后祖神还会源源不绝赐下更多宝物。 早起出门,沿着集市去一圈,路边躺满宿醉的男女。有些人勤勤恳恳地洒扫大街,这些人都是来天邑商讨生活的外邦人。走到城外淇水畔,会有死孩子顺流飘下——这是制作瓦罐的孩子,折断了骨头,扔旧塞不进瓦罐,就扔掉了。 殷乐被死孩子吓出了病,躺在床上做噩梦,梦见武庚脖子喷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他,冷笑:“因为你真信?因为你真信?”又梦到帝辛抱着他,问:“你是乐乐吗?乐乐乖,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殷乐被这两个噩梦吓得不轻,召巫师占卜。巫师道:“先帝恐是责备陛下……未用心国事。” 殷乐大为不满:“你就不能用弗洛伊德的理论给我解解梦吗?” 巫师道:“弗什么?” 殷乐道:“没什么。” 巫师退下了,殷乐思来想去,觉得祖神解梦法也挺有道理。反正费玄不在朝歌,他呆在朝歌,也是住持祭祀、看死孩子,干不成什么正事,不如效仿历代商王,巡游天下去吧。 他想看看天下各方国的风土人情,看看这古代,是不是真如帝辛鄙夷的那样,一无所取。他想寻找乌托邦,不是三千年后、帝辛口中的乌托邦;而是真正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的乌托邦。 他上路了。 但这一路,很不好。 帝辛说,若非他来,天邑商就该灭绝了。天邑商的文化和制度都不优越,已病入膏肓,外来的钢铁犹如一剂强心针,让垂死的天邑商复活了,贪婪地吸着周边方国的血。 能歌善舞的沫方灭绝了,母系氏族的条氏逃进深山,擅用草药的苦方分崩离析,百姓逃入其它方国做游医。天下原有一千二百个方国,它们有生机勃勃、形态各异的文化,天邑商虽强,强不到一统天下。但如今,天下仅存四百六十一个方国,文化只剩两种:模仿天邑商、不模仿天邑商只能苟延残喘。 继续下去,文明的轨迹会不会改变? 若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印度为何有种姓制,地中海旁女郎为何以黑纱覆面而行?吃人的文化倘若绵延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未来的人们,会习惯吃人吗? 殷乐想不通,都魔怔了。费玄一打仗,他就出游,高高兴兴出门,丧丧气气回来,乌托邦的脚毛都没看着。这样巡游到了第三年,殷乐想:“最后一次,这次还找不到,我就不找了。去他妈的,爱谁谁吧!” 这一次他选择往西走。西方多山地,少雨水,按说乌托邦最不可能在哪儿。但是他走到周邦,立刻惊呆了。 周邦给他的第一个冲击是:有路。 从周邦到天邑商,一千多里地,沿途六十二方国,只有西岐修了三十里路。 周邦给他的第二个冲击是:有礼。 一进周邦,他照例找一个周女坐在车上,教他周邦方言。周女爱说爱笑,灵巧可爱,他很喜欢,大把地赏赐了海贝。谁知周女拿到海贝,立刻上交给族长。 殷乐震怒,把周女叫回来:“族长逼你?” 周女摇头。 殷乐道:“那你为什么给别人?” 周女低下头,小声道:“贡赋太重,我不帮,族里就会有人饿死。” 殷乐羞愧,随即更怒:“那……那你更该把钱藏起来,灾荒时买吃的呀!那是私有财产!” 周女正色道:“什么私?妾不懂。族里的老人在挨饿,小孩子也在挨饿,妾藏着海贝,还是人吗?” 殷乐沉默良久,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到羞愧了。帝辛的人权没打动他,但是周女的话打动他了。 不可思议。帝辛厌恶周邦,给周邦定的贡赋比其它方国都高。但,周邦饿死的人最少、内斗最少、西岐城外甚至有三十里路。 他要寻找的乌托邦,莫非就是这儿? ----------- 殷乐好奇地进入周邦,见到了姬无瑕、伯邑考、淑子、淑子的儿女,也见到了周邦的嫉妒和内斗。在礼的约束下,这内斗的破坏力被降到最小。 可这时,他听到了狼神的传说。 要报仇吗?费玄说只杀十七人和参战士兵,这十七人是周邦的方伯、君夫人、世子、公子、将军、上大夫;参战士兵是周邦的大小军官。要杀就得打仗。 殷乐做着两手准备,一边挑拨离间、偷画地形图,一边勒令士兵对此事保密。 周邦的长公子姬无瑕,真懂事,真温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竟暗恋上他了。姬无瑕带他去野人部落看婚礼,他唱着歌,想着费玄,满心矛盾。姬无瑕听着歌,看着他,满眼柔情。 殷乐被看得满手冷汗:都是不受宠的孩子,都暗恋着不可能的对象,看看人家,看看你! 从部落出来,姬无瑕扭扭捏捏要说话。殷乐故意道:“费玄在干嘛呢?” 侍卫们拍马屁,说“费亚服在向陛下”。傻小子竟不知难而退,径直上前:“陛下觉得,野人思念妻子的心,和陛下思念费亚服的心是一样的吗?” 原来人家没想着情情爱爱,想的是人牲! 殷乐腿都软了,硬撑着和姬无瑕辩论。姬无瑕道:“陛下,臣想不通。一个人活着,可以种田、可以挖矿、可以炼铜、可以打仗,为什么要在祭台上杀掉呢?他们死了,他们的爹爹、妈妈、弟弟、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8 妹妹会哭。他的心上人也会思念他……” 殷乐想:我他妈也想不通! 但是姬无瑕跪在那儿,目光灼灼,就要他给答案。殷乐觉得自己变小了,小到年幼时,站在帝辛面前。帝辛虽然笑吟吟,但是殷乐知道,那笑容标着价格。 像王乐乐,抱你。 不像。扔掉你。 而如今,他长大了,但世间的事仍旧有价格。 像个帝王,敬你。 不像。瞧不起你。 唯有费玄的爱,予取予求,是免费的。但……费玄若知道他干过什么,还会爱他吗? 姬无瑕握着殷乐的配剑往脖子上抹,说死就死,真凛然。而殷乐吓得魂不附体,抓住了姬无瑕的剑。剑划伤了他画画的手。后来他再画画时,那道伤口就隐隐作痛。很浅的伤,不至于留下后遗症,但就是那丝丝缕缕的疼,拽着他,让他飞不到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了。 殷乐抓住姬无瑕剑的时候,耳畔响起好多声音。 “爸爸,画是我画的,我暗恋费玄,所以画了我和他。这个小弟弟我没见过,大黑狗我也没见过。爸爸,虽然你赐死了我妈妈,但我还是想叫你爸爸。我没见过妈妈,只见过你,我不是王乐乐,但是我爱您,您也爱爱我吧!” “大哥,太子是你的,我不抢。我不当太子,只当你弟弟。你能抱抱我,亲亲我吗?” “费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爱了你好些年。我不好看,也有病,但是我厨艺很好,而且很乖。我又温柔又会照顾人,从不撒谎,是个好孩子。我可以追求你吗?你去西山玩儿的时候,我跟你去,我能给你带伞、带点心、带防蚊虫的艾草。” 原来这才是对的路。当一个乖孩子,干干净净去求爱,求不到,也不怨,转身走掉,仍是干干净净的乖孩子。 他以前都走错了,难怪颠三倒四、怒发冲冠、除费玄外怕见任何人。 次日,他又把姬无瑕叫道身边,问姬无瑕的身世。 姬无瑕道:“我妈妈嫁给其它部落的野人,搬走了。我小时候和乳母住在一起,乳母年身体差,我就托人给乳母的床下安了四个小轮子,每天推她出来晒太阳,给她讲故事,喂饭,就像她以前照顾我一样。乳母过世后,我就一个人读书练剑了。我妈说,只要我听话,将来就会有好报。陛下,你也很好……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将来为陛下守西方!” 殷乐默默听着,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到了对的路,可这对的路,他怎么走? 回朝歌后,殷乐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隐瞒了这件事。他照样和费玄花天酒地、彻夜寻欢,然后白天筹备着改革。很奇怪,他的亲信,要么是周人,要么娶了周女,要么曾在周邦游学。他并未刻意筛选,但身边聚起了一个周人小团伙。 改革需要军队支持,殷乐厚着脸皮吹枕头风。费玄蹙起眉,问:“现在不好吗?” “好……” “那为什么改?” 这问题太深奥了。小到他得对得起帝辛对得起天邑商,大到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容不下一个吃人王朝。但这些话,要讲透,讲到费玄能听懂,就难了。 殷乐左思右想,想出了长篇大论。他跪坐起来,把费玄也拉得坐起,然后握住费玄的两手,郑重地道:“我爹是三千年后来的,你知道吧。” “嗯。” “三千年后的世界特别好,你知道吧?” “哪好,都没狼。” 殷乐目瞪口呆,后续的话都卡了。 费玄继续道:“没狼,没树,人、鸡、鸭、狗、兔子都住着小笼子。你觉得好?” 殷乐道:“我……我……人牲当奴隶,天邑商可以更富有嘛,对不对。那,整天乌鸦乱飞,叫得人心烦。而且死人不卫生,传播疾病,他……传播疾病。” 费玄盯着殷乐,小瞳孔微微放大,极其专注:“废人祭后,你会怎样?” 殷乐愣了,良久后道:“我……可能不催吐了,说不定胃病……会好。” “成,你干吧,我同意。” 就这样成了。 殷乐记得很清楚,费玄说完这话后,他一边身子发热,一边身体发冷。发热的那边是幼年殷乐,兴奋地尖叫:“他爱我!他多爱我!他真好!”另一边是长大的殷乐,冷静地道:“竟以为孤在求他。功高盖主,此风不可长!” 他一只眼睛流出眼泪,另一只眼睛冷漠地打量费玄。最后他把两只眼睛都闭上,俯身吻住费玄。性爱掩盖了他们之间的冲突,一切看似和谐。 殷乐就这么干起来了。改革一起,琐事千头万绪,殷乐忙得昏天黑地。但不管多忙,他都会回鹿台给费玄做饭。这仿佛是一个仪式,证明他除了是商王,更是费玄的妻子。费玄时常在山上玩,不回来吃饭。他就把饭摆在餐桌上,两个碗,两双筷子,自己坐着吃。他常常想:我为什么非得当商王呢?为什么非得改革呢?为什么非得集权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他就恨起费玄来了。费玄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乖一点,温驯一点,至少在人前给他这商王一点面子。 再想不出来,他就去陵墓里画画。手伤了,画得画特别俗。瓦蓝瓦蓝的天,嫩绿嫩绿的草地,峨冠博带的男人和裙带飘飘的女人微笑散步。草地上跑着汽车,半空中飞着飞机,远处的高楼大厦方正洁净。三千年后就是这样吧?朝着未来走,不会错吧? 废人祭一事,终于到了最后一战了。他提前三天睡不着,右眼皮不停跳。乌托邦要降临人间了,他觉得自己真乖! 但忽然间,费玄什么都知道了。费玄暴怒地把他从书房叫出来,要审他。他顶着亲信们含义丰富的眼神走出去了,跟费玄回鹿台。他站着,口干舌燥的解释。费玄坐着,听不懂他说得“武庚逼我”。 费玄理直气壮地坐在那儿,眼里喷火,只会说一句话:“你骗我!” 是,他骗他!费玄真有理,姬无瑕也有理。合着全世界他没理。本来他就算没理,也能画画,画得够美就是最大的理。现在他画也画不成,恋爱也完蛋,除了当个好商王还能去干嘛? 他拼命压着怒火,但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自他决定改革,已经三年没和费玄打架了。但是他若在被费玄质问,一定会恼羞成怒动手的。于是,他跑了。 他跑到陵墓里,看着自己画的未来,心里空茫忙的。这未来是真的吗?人权是真的吗?周礼是真的吗?到底是人人平等,还是长幼有序?到底是男尊女卑,还是男女一样?吃饭、交配、死亡,这是看得见的人生。理性、平等、高尚,这是看不见的人生。这看不见的东西,真正存在,还是纯属虚构? 地球上所有人,都相信一件虚构的东西,这东西,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59 就变成了文明。 是吗? 殷乐快要想魔怔时,他的亲信进来了:“陛下,太史寮传信,说咱们最好这两天就把祭品定下来。” 殷乐道:“这两天?” 亲信道:“对……陛下,费亚服那边出纰漏了吗?” 殷乐笑起来:“能出什么纰漏,他最听孤。孤服个软就行。” 亲信道:“陛下,功高盖主,不可不防。” 殷乐瞪亲信:“此乃家事。” 亲信不说话了。 殷乐回去给费玄做饭了。费玄还坐在床上,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哭得特别凄惨。殷乐真想不通,费玄那么大个人,怎么说哭就哭,而且是哇哇哭,一点儿都不知道害羞呢?殷乐要是哭,就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见。 殷乐做饭、道歉、服软,把水磨工夫做到十成,费玄总算松口了,但临松口前,有问:“你瞒着我的是什么?” 殷乐张开嘴,正要开口,却突然之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若说,费玄说到做到,既往不咎,还会帮他废人祭。然后……费玄会带着最忠诚的那一批部下,入周邦,杀了特别乖的姬无瑕。周人愤怒报复,费玄会困在西岐。 再然后,留在朝歌的殷乐废了人祭,大权在握,身边环绕着周邦亲信。亲信说:“陛下,此獠功高盖主,机不可失!我们断其粮草……”那时候,他会怎么答? ----------- 他若不说,费玄会恨他,眼下废人祭就完蛋了,他会失去权力和亲信,被人嘲笑“不像帝王”。 两个人突然间站在天平的两端,而天平下万丈烈焰,红海沸腾。 他张开嘴,决定说了。他浑身颤抖,所有血都涌到舌头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他心海翻腾,海底的鬼都飘出来,帮他在天平上加码。帝辛说:“乖孩子,爸爸抱你。”亲信说:“陛下,功高盖主,机不可失!”姬无瑕说:“陛下是好人。”武庚说:“你真信?” 天平另一端,只有费玄和幼年殷乐。两个人,太轻了,天平摇摇晃晃,一下就倾覆了。 殷乐想:帝辛有那么多女人,我要是掌握实权,再礼贤下士地伪装起来,也能有很多男宠……其中会有比费玄好的。打仗……用钢刀,普通将领也能赢。是的,他才不是独一无二地,说吧!” “姬无瑕就是你救的小孩,我去周邦时,见到他了。”殷乐说着,喉咙里却没声。 幼小的殷乐,坐在殷乐的鼻子上,哭成一个泪人。他用小腿夹住殷乐的鼻翼,不许殷乐出声。 小家伙说:“你要是落在费玄手里,他会爱你,照顾你。费玄要是落在你手里,你只会欺负他。你那么聪明,今天不改,明天改也能赢的。求求你不要说,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于是他张开嘴,对着费玄道: “没有,真的没有。” “那咱们走着瞧吧。” 这又是一步错棋,他高估了自己。 没有费玄,他什么都不是。周邦小团伙被摧毁了,改革彻底失败,他断了一条腿,成为百姓们的笑料。人真得彻底败过一次,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经此一役,殷乐彻底改了。他变温和,变谦逊,不再咋咋呼呼。他在谷底积蓄着力量,等待卷土重来。他重新新盟友——不得志的贵族、想“兄终弟及”的王子、还有游学的周人。他令乌衣卫秘密搜寻罂粟种子,重新种植,准备着将来对付费玄。 他蛰伏着,忍耐着,等待重回王座那一天。忍到忍无可忍时,他继续忍,只不过抽空去陵墓里画画发泄。他把乌托邦铲掉了,画起现实的天邑商。那些祭祀、风俗都令他一阵亲切。死后有天邑商的一切陪他,应该不孤独吧?倘有来生,不夺嫡,不争爱,乖乖当一个画画的人吧。 然后,二十六岁那年,他重逢了姬无瑕。 六年前,他风华正茂,春风得意,情窦初开的傻小子爱他一点儿不奇怪。而如今,他容貌衰老,权力已失,还有一个杀人杀得无人敢靠近他的前夫,这傻小子,依然爱他。 傻小子的爱,温柔又严厉,教他变好,又不因他不好就抛弃他。殷乐曾以为,和费玄反目后,他不会再爱上别人,没先到他还可以。 没有礼的天邑商是一片黑暗森林,一点儿肉星都能引得人们厮杀。姬无瑕的礼纵能照亮周围一小片,但终归太微弱了。殷乐想保护小傻子,保护这光。 自从姬无瑕搬进鹿台后,殷乐就给周方伯去信,讲明费玄的身世,并嘱他安排布置。一个真相想藏起来,最好混进数不清的谣言里。马方公子有白狼,其他人有白鱼白孔雀白蛇。就算费玄听到真相,也会觉得周人真虚荣,净往自家公子脸上贴金。 这布置,万无一失吗? 称不上。但这已经是殷乐能找到的最好方法了。 殷乐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回到商宫。鹿台已被搬空了,这些日子他都住在春华殿。春华殿内搬进了衣柜、书案、连枝灯,旁边加盖了一间小厨房。没有电的时代,还是这种宽敞明亮的宫殿住着舒服。殷乐想到次日一早要去姬无瑕,就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滚到天微明,他一跃而起,跳到地上,命令宫人备马车。 然后他打开衣柜,翻翻找找,找出一套赭红的常服穿上,又扣上平日不用的嵌金革带。然后他重梳发髻,打扮得玉树临风了,才走出门去,驾着马车去接姬无瑕。 春季早晨,寒风料峭,他因爱俏而穿得薄,把个鼻尖冻得红彤彤,一路连打喷嚏。抵达学宫时,他已经狼狈不堪地不住流鼻涕了。 学宫外面站着一个人。 殷乐以为是夜游的醉汉,走近才看清是姬无瑕。 姬无瑕罕见地穿着一件淡绿色丝衣,嫩黄色的中衣领子露出一线,是很娇美的颜色。鹿角笄插在头发里,衬得傻小子愈发好看。 娇美的傻小子站在学宫外一百来步的地方,眯着近视眼,拼命打量车队,想判断是不是殷乐。殷乐含笑走过去,叫道:“无瑕——” 姬无瑕一听声音,精神振奋,拱手行礼。殷乐上前拉住他,这一拉,他发现姬无瑕手冰凉,原来傻小子和他一样,为了好看,穿得很单薄。殷乐心热了,想开口调戏,结果鼻子一痒,开口第一声就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他吸吸鼻子,有些难堪。姬无瑕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手帕递过来,殷乐连忙擦鼻涕,同时心想:“无瑕老揣着手帕、金疮药什么的,像个小娘们!” 他擦完鼻子,把手帕扔在地上,自有宫人会捡起来清洗。他只用拉着姬无瑕走进学宫搬东西。 姬无瑕的东西已收拾好了,两大箱子。青箬、白霜几个学生来送行。这一干人帮助姬无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0 瑕把箱子放到车上,似想嘱托,又碍于殷乐在场,不好开口。最后,青箬领头,众人一起拱手:“祝公子和陛下琴瑟和鸣,福寿万年。” 姬无瑕猝不及防,“啊”一声红了脸。殷乐也惊呆了,不料青箬这帮子老古董会祝福他。他也脸热了,沉稳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殷乐就载着无瑕回宫了。 春华殿为了迎接姬无瑕,一切都换新了。雪白地新泥壁、鲜艳的新幔帐、漆绘的新案几、松软的新枕褥。姬无瑕站在焕然一新的春华殿,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满是笑容。 殷乐笑道:“无瑕嫁到商宫,孤还未送聘礼呢。想要什么聘礼?” 姬无瑕道:“什么都行?” 殷乐道:“都行。” 姬无瑕正色道:“那陛下日后早睡早起,和臣一样,每日早起还要陪臣出门锻炼。” “啊?这……” 早睡早起的好处,殷乐比姬无瑕知道得多。但他自幼就做不到。眼看姬无瑕一脸严肃,眉头紧蹙,眼睛灼灼地盯过来。殷乐一咬牙,一跺脚:“行行行,答应你!” 姬无瑕这才露出笑容。二人把东西布置一番,然后钻入内室,好生亲热一番,亲热得殷乐欲仙欲死,浪叫不止。事毕之后,殷乐沐浴一番,把姬无瑕哄睡了,然后出门去办公了。 如今费玄不在,一切事都得殷乐亲历亲为了。他先去乌衣卫,乌衣卫一切如常,还是他最忠心耿耿的军队。随后他去卿士寮,卿士寮也很太平,六卿各司其职,不敢捣蛋。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去了太史寮。 自打费玄倒台后,太史寮在殷乐面前怂成狗,走路都夹着尾巴。殷乐走到太史寮,和巫师们商量祭祀之事。殷乐道:“二十日后的祭祀,不用人牲吧?” 巫师们说:“唯陛下之命是从!” 他说:“用羽祭?” 羽祭是古老的祭祀法,当年天邑商还是商部落,抓不来人牲,祭祀时,就让最美丽的战士登上祭台,身披羽衣,手拿羽毛舞蹈。殷乐不是战士,但最美丽,跳起羽祭舞,必能令百姓心荡神驰,把对祖神的崇拜转移一部分到自己身上。这对后续改革极为有利。 殷乐想到的,巫师们也想得到。一巫师道:“羽祭虽好,但陛下的腿……” 殷乐道:“无碍。” 巫师道:“羽祭需筑高台,台高一百零九级,陛下得自己爬上去。” 殷乐道:“摔不死。” 巫师们无话可说了。这事就定了。 办完这一切,到了傍晚,殷乐兴高采烈地回到春华殿。他一推门,就看到殿中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冒着热气的晚膳已经摆在食案上了,小傻子坐在灯下,手捧一卷书,正出神地看着。 殷乐看见这一幕,就呆了。他从外面回来,满身寒气,满心阴谋,而姬无瑕一身明亮,在温暖的宫殿里等他。一股暖流流到眼睛里了,殷乐快速眨眨眼,走进门,对着姬无瑕笑道:“看什么书?” 姬无瑕一慌,放下书,道:“没什么……” 殷乐看到书封,惊诧道:“兵书?” 姬无瑕涨红了脸:“臣只是想,万一战事再起,费公不在,臣……臣……” 殷乐哈哈大笑,把书卷成一筒,在姬无瑕前额拍一下:“孤怎么舍得你去打仗!你就安心读书,讲礼好了。” 姬无瑕不服,想要争辩。殷乐不想争辩,蛮不讲理地咬住姬无瑕的嘴唇,姬无瑕立时哑口无言,缴械投降了。 新生活突然开始了。早上,殷乐被迫起床,跟着姬无瑕出去跑步,他腿脚不便,只能慢走,那也得走。而姬无瑕穿着短打,绕着春华殿外的宫墙,一圈一圈跑,不停路过殷乐身边。殷乐走累了,干脆坐在墙根,扣着时间等姬无瑕快要路过时,站起身往前挪几步,一边擦汗一边道:“好累呀,你不累吗?”姬无瑕跑得满头大汗,对着殷乐点头,来不及说话,又跑过去了,于是殷乐再次坐下,靠着墙打盹。如此几圈后,姬无瑕跑过来,一把抓住殷乐的手,拖着殷乐一块儿跑。殷乐叫道:“你做什么?放手!大胆!孤就不跑,死也不跑!” 最后,他还是被姬无瑕拖着跑了一圈,跑出一身汗,恨恨地回去沐浴了。 而跑步只是一件事。到了傍晚,姬无瑕从学宫回来,还要拉着殷乐去练习爬楼梯。废弃的摘星楼,楼高八十一级,殷乐不能用手杖,气喘吁吁爬到楼顶,怒气冲天,坐在楼顶道:“孤不下去!孤要在楼顶睡觉! 姬无瑕蹲在殷乐身边,模仿殷乐的表情,抛出一个笨拙的媚眼:“下去吧,臣臣臣让陛下压臣一次。” 殷乐更怒:“被压很不光彩吗?” “不不不,没没没,臣说错话了!” “孤是不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没有没有,陛下特别通情达理!” 殷乐往摘星楼顶一趟,看着金灿灿的夕阳:“孤要睡觉了。晚上看星星,星星多好看。” 姬无瑕劝来劝去,殷乐岿然不动。姬无瑕的眉毛越蹙越紧,一转身,竟下楼了。 殷乐气傻了,自己瘸着腿,又累,又饿,姬无瑕竟敢把自己扔在楼顶上!才来春华殿两天,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吗?殷乐生着闷气,平躺着,看夕阳落下,星星升起,肚子越来越饿。这时候,他闻到一阵饭菜香气,不禁爬起来,只见姬无瑕提着一个食盒,扛着一条被子,夹着一卷苇席,艰难万分地爬上来了。小傻子把苇席铺好,被子叠好,然后打开食盒,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对殷乐道:“明早下去,好不好?” 殷乐已经愧疚起来了,然而死鸭子嘴犟,不肯道歉。他捧起碗吃粥,抄筷子吃菜,把自己刚才的混蛋举动忘得一干二净了。饭后,姬无瑕把碗筷收到一旁,然后就和殷乐一块儿躺倒席子上,盖着被子,看那星空了。 从鹿台卧室的落地窗看星星,已然很震撼,在摘星楼顶看星星更加震撼。暗蓝的天沾满占满视野,密布的光点闪烁着,夜风就带着花香从远处吹来了。在这楼顶看星星,就觉得天特别近。 殷乐道:“星星好看吧?” 姬无瑕道:“嗯。” 殷乐道:“一闪一闪的。” 姬无瑕道:“嗯。” 殷乐一转头,发现姬无瑕根本没看星星,而是侧躺着,再看自己的脸。 殷乐道:“孤老了,不好看。” 姬无瑕道:“好看,陛下永远好看。就是陛下六十岁,七十岁时,在臣眼里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好看。” 殷乐被姬无瑕突然而来的肉麻吓住了,微笑不语。而姬无瑕仿佛是被星星勾起了情绪,揽住殷乐,开始表白:“臣不会功高盖主,也不会不听王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臣就变成什么样的人。所以陛下不要抛弃臣。” 殷乐汗毛直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1 立,不:“你提他干什么?这么好的气氛!” 姬无瑕道:“是,臣不提了。”但片刻后,又道:“陛下知道吗?臣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陛下,就倾慕不已了。只是那时候太小,不懂得,只以为这是忠君之情。后来来到朝歌,陛下让臣侍寝,其实臣也有点高兴……” 殷乐当然知道,但他假装不知道,“哦?”了一声。 姬无瑕继续道:“臣和喜欢陛下的画,也喜欢陛下的鹿角笄。陛下……很有天份,若是不当王,也能当个很好的画师。” 殷乐笑着叹了口气,侧过头:“拍马屁??” 姬无瑕摇摇头,笑了笑,似在组织措辞:“臣不太懂画画。只是陛下的每一幅画里,都有陛下的影子。臣觉得陛下很美,所以就觉得画也美。” 真是动人的情话。傻小子突然肉麻起来,杀伤力竟然这样大。殷乐于是调转身,面对姬无瑕,也不看星星而看人了。 姬无瑕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陛下也是六年前,就对臣……” “那倒不是。” “那是何时?” “现在。” 姬无瑕露出不解之色。 殷乐羞愧之极,不想解释了,吻住姬无瑕的嘴唇。姬无瑕热烈地回应。年轻人就是这点好,像一捆干柴,一点就着。二人抱在一起,在满天星光下结合了。席子有点儿硬,但春风是软的,四周看似安静,又有无数昆虫扑翅、小草发芽的声音。殷乐四肢大敞地趴着,被姬无瑕进入了,感到心也打开一条缝子,被进入了。 这一次二人俱得满足。事后,姬无瑕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囊水,给殷乐洗了洗,然后两人抱在一起准备入睡。姬无瑕道:“待人祭废除,天下安定,陛下教臣画画吧。” 殷乐大吃一惊:“你要学?这可是很难很难,至少要三年苦功。” 姬无瑕道:“臣想学,学了离陛下更近。” 殷乐听了这话,眼眶冲进一阵热气。诸天神佛,星辰明月都来作证。他这条路走对了,他走到了人间,走到了姬无瑕面前。 如此过了数日,一天姬无瑕从学宫回来,忽然闷闷不乐。 殷乐问道:“怎么了?” 姬无瑕道:“白霜讲了她在人牲作坊里的事,臣听了,心里很不忍。” 殷乐不吱声了。 姬无瑕忽然跪倒在地,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人祭很少用了,那人牲作坊里的周人,能不能放他们走?” 殷乐一捏姬无瑕的脸,刚要答应,突然愣住。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策似有疏漏。但疏漏在何处,他又找不到。姬无瑕这一问,让他想到了。 人牲。 这些三年前、四年前,甚至十年前抓来的人牲,根本不知道殷乐的布置。倘若费玄问人牲,他们就会原原本本地告诉费玄:“马方公子和白狼没关系,只有姬无瑕公子是狼神庇佑之子。” ----------- 这些人甚至不能布置——他们被周方伯抓来,恨周人比恨商人还厉害,巴不得周邦遭报应。 殷乐呆呆想着,没有回答,姬无瑕一歪头,鹿角笄划出道漂亮的白弧:“陛下?” 殷乐看着姬无瑕,直觉脑后勺有个打洞,身上的热气嗖嗖往洞外冒。他斟酌措辞开口了: “无瑕……这件事,孤不能答应你。废人祭……到了关键时刻,孤不能让太史寮拿住把柄。” 姬无瑕满脸失望之色,但是也不多说,从地上站起来,努力若无其事地和殷乐聊起别的。殷乐却心子突突跳,拉着姬无瑕坐下,忽问:“无暇,倘若有两条船,你在其中一条上,很多陌生人在另一条上。两船必须沉一条,你选哪条?” “啊?” “就当玩儿,说说嘛。” “陌生人多吗?” “一百来个吧。” 姬无瑕想都不想,很快地回答:“臣的船。” 殷乐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静默一瞬,又问:“倘若你爹爹妈妈、叔叔伯伯、弟弟妹妹都在船上呢?” 姬无瑕思索起来。 殷乐道:“孤也在船上。” 姬无瑕立刻道:“陛下万乘之尊,自然比陌生人尊贵……” 殷乐道:“假如孤已退位了,被褫夺封地,变成庶人了?” 姬无瑕蹙起眉,转过面孔:“陛下,不聊这个吧?” 殷乐道:“孤想知道你的答案。” 姬无瑕再次沉思,良久后抬起头,眼中有了泪水:“为人忠孝当先,父亲生养臣,陛下爱护臣,为了陛下和父亲,臣让别人的船沉。”说着抱住殷乐:“陛下为何要问臣这种问题呢?世上哪有这样的船?” 殷乐也抱紧姬无瑕,微微颤抖着:“是,孤在逗你玩,世上没有这种船。你歇着吧,孤还有政事……” 姬无瑕连连点头,又忧愁了好一会儿,琢磨着船沉不沉的问题。殷乐看他如此,很是不忍。这问题着实不该问姬无瑕,姬无瑕纯真善良,不该做这种残酷的选择。他自己选就好了。 哪怕另一条船上有成千上万人,而这条船上只自己一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沉下别人的船。 殷乐让宫人拿来书和琴给姬无瑕解闷,然后独自出门,对侍从道:“去人牲作坊,再叫三十个乌衣卫也去,不要周人,不许声张。” 御者领命而去,不多时,三十名乌衣卫静悄悄地集结了。天色已晚,殷乐不敢耽搁,直奔人牲作坊。 这一夜,人牲作坊和往日一样平静,路面被血沤得黑红,乌鸦飘来飘去,人皮静静地悬在木杆子上,像一些厚旗子。殷乐跳下马车,叫来管人牲作坊的宗伯,单刀直入地问:“费玄来过没?” 宗伯道:“回陛下,不曾来过。” “费玄养的那几个狼卫呢?” “也不曾。” “那有没有人……来要过周邦和马方的人牲?” “回陛下,都不曾。” 殷乐松一口气,很好,他来得及时,漏洞能补上了。 “把马方和周邦的人牲点出来,带到这儿,一个也别剩。”殷乐道。 宗伯应诺而去。不多时,一个娇怯怯、俏生生、和白霜肖似的少女被带来了。殷乐让乌衣卫把她送走。随后,其它人牲也被叫出来了。马方和周邦的人牲真不少,有两百来号,都光着身子,乌泱泱占满了院子。他们目光呆滞,气味难闻,脏兮兮的,乍一看真有些像牲畜。殷乐低着头,不大敢看他们,心里不断地道:“他们是人牲,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孤不过让他们提前几天死罢了。他们不死,我和无瑕就得死!”可一个声音在耳畔笑:“因为你真信?” 殷乐暴跳如雷,怒斥那声音。声音飘荡而去了,化作武庚披头散发、喉咙喷血的鬼影,环绕着殷乐大笑:“你真信?你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2 真信?” 殷乐听而不闻,双目赤红,抬起手打算斩钉截铁地下“杀”令,但手颤巍巍,“杀”气若游丝,他怕这个字说出来,自己就会在地狱里又堕深一层。但他还是开口了:“杀……都杀了。” 乌衣卫领命,就窜入人群中开始屠杀。两百来号人牲,竟然很不好杀。因为事前疏忽,他没让宗伯把人牲绑起来,这时候人牲到处逃窜,还得分出乌衣卫去拦截追捕。人濒死惨叫声十分恐怖,刺得殷乐耳膜疼。 殷乐低头站着,眼看脚尖。他似立在另一个世界里,周身有一层薄膜。尖叫、血腥、杀戮都无法穿透薄膜,触到他的皮肤。可那鬼影在冷笑,高大英俊,仍是武庚二十来岁时的模样:“殷乐……好弟弟啊,你为了睡个姬无瑕,要杀这么多人啊!别拿人权当挡箭牌了!你就是胆小如鼠,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 殷乐并不反驳。他的心肠在杀戮声中硬了起来。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干的该下地狱的事还少? 杀戮接近尾声了,地上满是血和残肢。宗伯立在殷乐身边直皱眉。他绝不是恼火杀戮,而是心疼人牲。人牲的惨叫,在他耳朵里,和海贝被踩碎的声音没有区别 殷乐斜眼看宗伯,心里羡慕:真好,我得向人家学,把人牲当畜牲,那我早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他便试着把人牲当畜牲看待,把这场屠杀当成杀鸡宰牛。他努力地调整心态,忽略喉咙里隐隐作呕的感觉。但是他耳朵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住手”的喊声。那叫喊声有些熟悉,似乎是姬无瑕。 殷乐以为是幻觉,还笑了笑,心想:每次干坏事都想到无瑕,唉。 但马蹄声和“住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真。他便转过头,看见远处黑红的小路上,奔驰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个浅绿丝衣的青年,发冠端正,表情震恐,正是他的姬无瑕。 殷乐看到姬无瑕的时候,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怪异。他记得自己十来岁时经常这样笑,笑得别人一脸惊愕,他便得意。但如今,这笑声是不受遏制地从喉头发出地——他在杀周人,周邦的小公子看到了。这多好笑啊! 姬无瑕一脸焦急地从远处飞驰过来,身边跟着青箬。马还没停稳,姬无瑕就滚鞍下马,摔得一身土。他跑向殷乐,喉咙发出沙哑的“啊啊”声,好像又想苦、又想骂、又想求。他跑到殷乐面前,跪倒在地,两手抓着殷乐的袍摆,两眼仰视殷乐。那手颤得几乎抓不紧衣料,那眼盛满气乞求的光。 殷乐站在那儿,低头看姬无瑕,没让乌衣卫住手。 姬无瑕眼里的光黯淡了,变成震惊、愤怒、失望、厌恶。殷乐从来没被姬无瑕用这种眼光看过。那两束眼光如两把锥子,刺透薄膜,刺进殷乐心里。殷乐心里流血了。 殷乐站在那儿,风姿姣好地一笑,挺诧异自己能如此镇定。该说点什么开场呢?他也羡慕姬无瑕,把人当人,且分出三六九等,计算一番就知道谁该死。小傻子是随时愿意为周礼去死的,而他不愿意为人权死,不愿意为周礼死,不愿意为任何事死。 也许就因为他不愿意死,钻地挤缝,活成了这个变态模样。 他看着姬无瑕,微笑起来:“无瑕,你不该来。” ----------- 姬无瑕听了这话,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为什么?” 殷乐道:“与你无关。” 姬无瑕攥着殷乐的袍子,手往下滑,颤抖得把殷乐整片白色袍摆都带颤了:“可臣是周人啊……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陛下心里到底有没有臣?!” 殷乐道:“当然有……” 话音未落,他脸颊一疼,定睛看时,姬无瑕的发冠滚落在地,长发散落一身。姬无瑕的鹿角笄不见了。那笄被姬无瑕拔下来,朝殷乐砸去,刮痛了殷乐的脸,然后掉落在尘土里了。 殷乐转头看鹿角笄,上好的象牙,本来洁白莹润,现在沾满灰土。殷乐道:“你不要了?” 没人回答。姬无瑕已经站起身来,冲进屠杀场,阻止乌衣卫了。但他到底是书生,乌衣卫很快把他制住了,继续屠杀。 殷乐走向鹿角笄,弯下腰捡起来。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但他设计了很久,没有人要的话,他就自己戴了。刚捡起鹿角笄,一抹金光就倏然从身旁闪来。殷乐立刻闪避,几乎摔倒。而那金光再度袭来,金光之后是青箬握剑的手。 青箬目眦尽裂,满眼恨意,挺剑刺向殷乐。殷乐身畔的三个乌衣卫立刻来护驾,但西岐第一剑客岂是好相与的?青箬三剑就把他们打倒了。然后,那柄金灿灿的青铜剑直指殷乐喉咙了。 殷乐惊恐后退,大喊救命,然后还没有退出几步,青铜剑尖就近在眼前了。姬无瑕大喊“青箬住手”,却也没用。 殷乐站在青箬的剑锋前,看着下一瞬就能取自己姓名的宝剑,心头那些恐惧却忽然消散。他恍惚地想:“我要死了呀。” 这念头竟令他生出喜悦。他睁大眼睛,想要看那剑怎样划破自己的喉咙,让血喷出来。但是这时候,只听“叮”一声细响,青箬的剑歪斜了,随即青箬的人也歪斜了,一下摔倒在地。乌衣卫赶紧扑上来,按住了青箬。青箬业已发狂了,眼珠通红,大骂道:“你个昏君!让他们住手!快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殷乐得救了,按着心口,心仍狂跳不已。他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但是他浑身汗毛都竖起了,隐隐觉得自己如果此刻能死在青箬剑下,就是最好的结局。而没有死,以后就是活着的无穷无尽的地狱。 果然,树上响起了笑声。一个人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抛接着石头子,朝殷乐走来。 费玄。 费玄走向他,像多年前走向丑少年一样。左脚迈在右脚前面,右脚又迈在左脚前面,走成笔直的狼步。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衣,喉结锁骨和小半片胸膛都露在外面。夕阳已落,皎月已升,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闪着光。殷乐一晃神间,就看到走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匹皮毛黑亮,眼珠晶黄,獠牙雪白的大狼。又一晃神,大狼变成了人,身高九尺,一头卷发,吊梢眼精光四射,薄嘴唇如同刀锋。 殷乐咚咚心跳,不禁后退。 费玄一步步逼近,脸也在笑,笑得轻松自在。 这笑容令殷乐恐惧不已,连退都没力气再退了:“你……什么时候……” 费玄道:“昨天。” 殷乐扭头看宗伯,宗伯愕然跪倒:“陛下,臣不知道,臣没见过费亚服啊!” 都两个月了,费玄在商人心里,还是“大亚服”。 费玄道:“我悄悄来的。” 殷乐苦笑:“你都……都知道啦……” 费玄不答话,扬起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3 下巴。殷乐顺着费玄的目光看去,不远处,被乌衣卫抓住胳膊的姬无瑕还呆立着,正和费玄对视。 殷乐腿都软了,浑身汗毛如针般立起。他挪到费玄和姬无瑕之间,手臂微张,如同老母鸡保护小鸡崽一般。这无意识的举动激怒了费玄。费玄一掀嘴唇,露出白牙,舌头在牙上舔一个来回,目光森森然越过殷乐的肩膀,打量姬无瑕。 那是打量是食物的表情。 费玄好似在品评姬无瑕的肥瘦、大小、老嫩,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收回目光,走近殷乐,道:“青箬是我派人通知的。” 殷乐绷着脸看费玄,想豁达地认输一笑,但又连笑的力气都没了。他脚下泥土变得松软,生出吸力,他往下坠,坠,坠到白骨山和红血河旁了。费玄很爱怜地摸摸殷乐的脸,又亲了一口:“我来报仇了。” “想怎样报?”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我走啦。你日后有难,可以来封地求我。毕竟咱们相好一场,我不像你一样无情的。” “我会有……什么难?” “啊……国难吧。”费玄说着,又看姬无瑕,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很馋的表情。殷乐生生打个冷战。费玄又看向殷乐,笑道:“我这些天试了好几个,还是你肏起来最爽,又会扭又会叫。” 殷乐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掉出来了。眼泪掉出来的一瞬他就知道自己错了。果然,武庚又飘出来,对着殷乐道:“你选错咯。” 殷乐在心里回答:“我没选错。” 他掉着泪,瑟缩着,必须回答:“我没选错。” 然后,他自己也无力了,颤颤地承认:“我错了。” 他又想:“那么,对的路在哪儿?” 比如,不该这么大动周章地混淆,而该治本——用鸦片放倒费玄时,就一刀插进费玄的心脏? 他怂。他做不到。 再比如,当年路过周邦,回来后,他就喊费玄:“臭狼,我有一份大礼要给你。我找到你的仇人了,就在周邦,走咱们报仇去。” 这很接近对,去周邦,杀掉周方伯、淑子、淑子的儿女、丫头、姬无瑕,然后一把火烧掉乌托邦。回来后,他昧着良心吃喝玩乐,费玄继续猎人牲,淇水继续漂死孩子。 或者,当年乳母去世,他就不该冒充王乐乐。他应该像无数多病的王子王女一样,静悄悄地夭折掉。一个当死的人,非要活下去,可不就活得如鬼一般吗? 屠杀场一片寂静,满地血和残肢。只剩青箬不停叫骂。姬无瑕跪倒在地上,满身尘土和血,长发盖住半边脸孔,一语不发。 有乌衣卫道:“陛下,这二人如何处置?” 殷乐道:“青箬……关进牢里。姬无瑕……” 姬无瑕抬头看殷乐,眼光极其陌生,仿佛殷乐是个陌生人:“青箬是臣的门客。他有罪,臣一当受罚。陛下把臣和他关在一起吧。” 殷乐道:“那孤不关他了……” 姬无瑕道:“那陛下放臣回周邦吧。陛下手上沾了这么多周人的血。臣实在……”小傻子一头磕在地上,满脸流泪:“……不能服侍您了。” 殷乐发出咯咯的怪笑,看看夜空,看看满地残肢:“你想得美!来人,把姬无瑕带回春华殿,再调三百名乌衣卫、十名影卫守春华殿,不许他出来!” 姬无瑕颤抖起来,张口想骂,但他平生也没有骂过人,嘴唇动了几下,只骂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昏君!“ 殷乐笑起来:“骂的好。带走!” 士兵把姬无瑕和青箬带走了。殷乐还站在人牲作坊外,心里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了。别人都有去处,他该去哪呢? 鹿台?鹿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春华殿?春华殿里有一个恨他入骨的无瑕。 他能去哪儿了? 想了良久,殷乐登上马车,低声道:“去王陵区,孤……再看看孤的墓。” ----------- 马车驶到王陵区,殷乐走下车,不许人跟随,走进了自己未完成的大墓。 历任商王登基时,就开始修墓,有的墓修得豪华如宫殿,而帝辛的墓简陋如小屋子。殷乐不知从祖还是从父,干脆折衷,修了介于大宫殿和小屋子之间的中等墓穴。 他走进墓门,不用火把,一级一级下去。他太熟悉了,想画画时他就会走来,进去,拿起画笔和颜料。天大的烦恼,画一会儿,就不烦了。因为走了成百上千遍,他闭着眼,也能准确抵达墓穴的每一个位置。 下到墓底后,他找到画画的工具和夜明珠,摆好了,趴在地上,开始补最低处一小片未完的祭台。 今天状态不好,手一直抖,画出来的都是波浪线。殷乐用左手抓右手,等不抖后再落笔,落的还是波浪线。 殷乐气得把画笔扔在地上。笔甩出一串颜料点子,弄脏了壁画。殷乐后悔万分,又爬过去用袖子擦颜料,结果越擦越花。他放弃了,躺在地上,不管了。 他躺着,热泪长流,感到身体上方有流过时间河。这河是暗的,往前很长、往后很长都没有光。只他活着的这一段有光。他死了,光灭了,他就会融进无边无际地黑暗。 那样,就不孤独了吗? 夜明珠光芒幽暗,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画。画很呆板,透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以前他改革,在墓穴里画满想象的未来。但画好后,他觉得不对,就全部铲了。被铲平后,他画了天邑商,一直觉得很满意。但是此时此刻躺在这里,他又觉得不对。 不对,不对,不是他心里的那幅画。 错了,又错了! 殷乐爬起来,他捡起颜料盒子,把手掌进去,蘸满颜料,然后按在墙壁上,那正跳羽祭舞的美男子的脸上。飞扬的发辫不见了,熠熠生辉的眼睛糊了蓝。一个手掌印挡住了美男子的脸,好似美男子被什么庞然大物扇了一耳光,扇掉了头。几滴蓝颜料顺着纯白的羽衣往下滑,滑出几道细蓝。 殷乐舒坦了,又把手掌印拍在了其它地方。颜料很快用光了,画才抹了一小半。殷乐急得团团转,忽然看到手杖,便捡起来,把杖头轻轻一拧,抽出一根藏在杖中的三菱刺。他在右手掌心割了一个大大的十字。血珠子渗出来,染红掌纹。他把红手按在一个娇羞女巫的胸脯上,胸脯被血玷污了,血珠子留到她和男巫交`合的地方。然后然后他又把血抹到祭台下面,拍脏了一对男女的昏礼。 画错了,就改,用血改,也得改。 每当血不够,殷乐就用三棱刺把伤口挑开。很快,墓穴满墙都是血手印,这可恨的画终于毁掉了。殷乐喘息着,坐在地上,满身大汗。然后,他用完好的左手挡住面孔,啜泣起来。 以前他有两条路。两条路,他都走过,走不通。现在他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4 还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站起来,再试一次,看能不能走出条新路。 殷乐把三棱刺移到喉头,手腕颤抖着。许许多多的鬼影又飘上来,武庚在他耳畔道:“好弟弟,你真信,就该像姬无瑕那样,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呀!你做了这么多坏事,不该以死赎罪吗?” 而另一侧耳畔,那幼小的殷乐哭道:“可我不想死呀。我好不容易才长大的,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死。” 一戳下去,万苦皆消。但那光和美、诗和画,也都不会有了。殷乐放下三菱刺,割下一条衣摆的布料,包扎好伤口,把手杖重新组装好,拄着,一步步走出了墓穴。 墓穴外的士兵见他一身血地出来,都惊呆了。殷乐让他们拿一件干净衣服,再拿点水和吃的。士兵们很快备来了。殷乐吃完喝完,换上衣服,精神略微平复。他看看满天星光,然后钻进马车,对士兵道:“回春华殿。” 马车抵达春华殿。殿外果然已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殿里亮着灯,一个披发的青年跪坐在窗下,半垂着头,身姿清瘦,是他的无瑕。 殷乐走到门边,敲敲门。 门开了,姬无瑕站在光辉里,一身麻布衣服,长发披散,精神萎靡。他看到殷乐,两只眼睛微微睁大,仿佛被殷乐狼狈的样子惊呆了。 殷乐也看着姬无瑕,心里涌起无限复杂的情绪。终于他主动张开手臂,冒着被姬无瑕推开的危险,抱住了这青年。他在姬无瑕的耳边道:“无瑕,孤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姬无瑕直直站着,任由殷乐拥抱。 殷乐嗅到姬无瑕身上的青草气味,不由手臂更加用力。他不知该怎样开口,但是他该开口。是对是错,他得迈出这一步,迈出了,才能知道对不对。 “无瑕,孤说完后,就放你和青箬出来,好不好?” 姬无瑕低声道:“陛下,你喝酒了?” “没有。” “手怎么了?” “没事,小伤。” 姬无瑕把殷乐拖进门,一路拖进内室,然后从小柜子里拿出金疮药和干净的手帕,把殷乐手上的包扎解开,重新擦净、上药。殷乐坐着,他蹲着,长发从脸颊两侧滑下来,不只是因为手动所以发丝颤抖,还是这人本就在抖。 上完药,姬无瑕也坐在殷乐对面,深吸一口气,两肩耸起,声音颤抖:“陛下……说吧。” “费玄是狼神。” “嗯……” “他当初被送来朝歌,是被送来当人牲的。” “什么?” 殷乐讲了起来,费玄的复仇,费玄的恨,自己的布置。原以为很复杂,但讲清楚了,也就十来句话。讲完后,姬无瑕铁青着脸,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殷乐耷拉着头,手攥拳头,想:完了,又错了。 “陛下为何……不早告诉臣?”姬无瑕道。 “怕你不忍和他争,离开我。” 姬无瑕低着头,思索好一会儿,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臣恐怕不会。” “为什么?” “陛下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臣亦是凡人,亦……亦有色欲。陛下是一国之君,臣亦有野心。想一展抱负。”姬无瑕说完,睁开眼睛,眼中闪着泪光,笑了一下,“陛下知道臣私心这样重,会不会不再爱臣了?” 殷乐紧紧抱住姬无瑕,姬无瑕跪在地上,上半身扑进殷乐怀里,啜泣起来。 怀中的青年哭得很厉害,不停颤抖,一边哭一边抱紧殷乐,仿佛在寻求支持和温暖。殷乐也更加用力,一边抱一边亲吻姬无瑕的头顶。 这一条错路,有人陪他走。两个人的头脑,总比一个人要管用。他们能走出一条怎样的路呢? 二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流着泪。 窗上渐渐泛白,新一天到来了。姬无瑕率先松开殷乐,擦干眼泪,说道:“臣去传膻。” 殷乐点点头,看着姬无瑕的背影走出去了。 姬无瑕走出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殷乐心中疑惑,跟出去,看见姬无瑕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殷乐惊诧地走上前,一个士兵立刻道:“启禀陛下,周方伯病重,想请公子回一趟周邦。” 殷乐立刻看向姬无瑕。姬无瑕也苍白着脸,看殷乐。那封信在姬无瑕的手指间颤抖着。 (殷乐卷完。) ----------- 审判卷第四 1 那是一封要紧信。信上说,父亲一个月前偶染风寒,虽服了药,但毫无起色,反而越病越重,终于到了咯血的地步。家人担心父亲要大不好了,这才匆忙写信,让姬无瑕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姬无瑕捏着信,像捏着一颗扑通通颤抖的心。他又看殷乐。 殷乐一夜未眠,身上都是血和颜料,脸颊脏兮兮的,大眼睛黑得没有一点儿光。这也是殷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走。 姬无瑕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不知该走向孝道,还是该走向情欲。他的心丝丝拉拉疼起来,这疼不是因为被迫二选一,而是因为殷乐在伤心。 不知何时起,他可以感知殷乐的情绪了。也许是察言观色太久,经验丰富吧,他已经可以不靠视觉、听觉、嗅觉,而直接靠自己心跳的变化感知到殷乐。 殷乐高兴时,他的心脏扑腾扑腾跳,像一只活泼的鸟。殷乐难过时,他的心脏隐隐作痛,好像不是在胸腔里跳,而是在钉板上跳。殷乐生气时,那张漂亮的脸会变得很吓人,令他心脏颤抖,缩成一团。殷乐害怕时,他的心脏就如战鼓般躁动,输出无限勇气,令他去抵御一切艰难。 小时候,他见过一些男人为了女人神魂颠倒。大人们说这是痴病,染上就没治。他于是也跟着鄙夷,认为自己绝不会染上这病。然而轮到他了,他才觉得悲凉。殷乐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不傻,他很清楚。殷乐一开始是逗他,后来是身边缺人,也许最近才动了一些感情,但那感情也浅薄得很,多半源于感动。 留在朝歌,跟着殷乐,一起昧着良心害费玄。还是回家去,跟父亲一起,光明正大地保护周邦? 殷乐道:“无暇……你要走?” 姬无瑕心里过电般,闪过一阵酸麻痛楚。他本能地安慰殷乐:“不,臣不走。” 这话说完,尘埃落定。姬无瑕对着士兵道:“我在朝歌有要事,走不了。你且稍候,我去写封回信,托你带回去。” 那士兵应诺,又问道:“公子真不回去?” 姬无瑕笑道:“真走不了”说罢,他转过身,对殷乐道:“臣传膳了,一会儿宫人会送饭过来。陛下先吃,臣去写信。” 殷乐看着姬无瑕,黑沉沉的眼珠子里有了光,皮肤也微微发光了。他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5 用一种略带讨好的神情看姬无瑕:“孤让最好的巫医带着药去周邦。” 姬无瑕含笑点头,心里却愧疚得要命,转身走到春华殿旁边的小书房里,摊开笔墨纸砚,坐着写信。 父侯钧鉴:自古忠孝难两全,陛下亦有疾,药石罔效,唯孩儿可略减痛楚之一二。待陛下稍愈,孩儿必归西岐,负荆于父侯床前。不肖子无瑕再拜泣书 信写完,姬无瑕搁下笔,又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把信纸吹干折好,放进木头匣子,封好火漆,携出来,交给等待的士兵。他又在春华殿外站了好一会儿,待心情平复,能够应付殷乐喜怒无常的情绪时,才走进春华殿。 春华殿内,殷乐正在吃饭,吃得很厌烦,仿佛小米粒都长着嘴,会咬他似的。一碗粥已经凉了,仍剩下大半碗。 姬无瑕走上前,拿走粥碗:“让宫人热一热再喝,冷粥伤胃。” 殷乐眉一挑,仿佛要生气,然而挑到一半就徐徐地放下来,笑道:“孤知道了——信写了?” “嗯,已交给他了。” 二人对坐着喝粥,谁也不说话,一时只闻勺子碰碗之声。姬无瑕心里乱成一团麻,一会儿想到费玄这些年在朝歌的经历,一会儿想到他报仇杀人时的干脆,一会儿又想到父亲的病。陡然之间,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家父病重,会不会是费……费……” 殷乐道:“不会,你爹知道费玄,会防备的。况且费玄昨日在朝歌,今日应该没走远。” “那他还会去西岐?” 殷乐不说话了,看着姬无瑕,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这样吧,孤有二十六名影卫,当年是和费玄一样训练的,虽不如他,但也身手不凡。孤送十三个去周邦,十三个留朝歌。” 只能如此了。既已下定决心,做个不孝不义之人,就不能再回头。姬无瑕把粥喝完,然后等着殷乐也喝完饭、擦完嘴、让宫女烧热水去沐浴完,一身干净清爽地回来了,他才拦在殷乐脚边,跪下道:“陛下,臣既已决心追随陛下,还望陛下给臣一句准话。” 殷乐有些惶恐:“什、什么准话?” 姬无瑕仰起头,直视殷乐,阴森森道:“若陛下再有机会杀费……”他舌头打结,念不出费玄的名字,只能以“那个人”来称呼:“杀那个人,还会手下留情吗?” 殷乐大吃一惊,后退半步:“当然不会!他想置你我二人于死地,孤、孤不会留情了。” “那陛下打算如何做?” “如何……”殷乐愣住了,慢慢地蹲下`身,坐在苇席上,思索良久,抬起头道:“孤褫夺他的爵位,告之百姓不必听命于他。同时传召天下通缉他。” 姬无瑕点点头,吐出一口气,把殷乐紧紧抱紧怀里。 二人都不说话了,同样的罪恶像一条锁链,把他们紧紧捆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姬无瑕竟然隐约感到一丝庆幸。这样就好。他陪着殷乐一起到地狱去,殷乐就只属于他,再也不会和其他人有瓜葛了。 他不再是周邦守礼的小公子,殷乐也不再是明月光。这一生,生也罢、死也罢、有罪也罢,他要和他在一起。 次日,正殿。 殷乐经过一夜好睡,养足了精神。此刻他站在大殿上,对贵族们宣布了新诏令。 “褫夺费玄爵位,贬为庶人,并追其前罪,令乌衣卫负责捉拿。有献其人头者,赏贝千朋、田千亩。” 贵族哗然。 2 有同情费玄的,立刻替费玄叫起屈来。然而费玄倒台,无数人受益,首当其冲的王子熏和乌衣卫一干将领立刻跳出来回击。 王子熏二十三岁,乃是一个白`皙俊俏、伶牙俐齿的青年,活脱脱一个少年殷乐。他母妃出身低贱,不大受宠,他几乎是被人遗忘着长大了。越没人爱,他越有一股子狠劲儿,天帝要是垂下一根头发,他能顺着这头发爬到云端去。 他就站在大殿中央,伶牙俐齿地四方回击,让殷乐不用说话:“费玄目无君上,打伤了王兄,这还不该抓?” “什么鸟尽弓藏?他有功,王兄哪次吝啬封赏了?落到今天这地步,是因为他有罪,不是因为他有功!” “笑话,天邑商有钢铁,还有没用过的黑火药。哪个将领会打不赢仗?非得费玄?” 满朝文武被王子熏一张利嘴,咬得说不出话。殷乐被吵得脑仁疼,最后用手掌一按,止住众人争执:“诸位,费玄已经开始报复了,咱们还在这里争。难道要等他如武庚一般,率封地男丁杀入朝歌,咱们才不争吗?” 贵族们不敢答话。 殷乐道:“殷熏,你挑几个将领名单送上来,让他们点选一千精兵,携连环弩、精钢刀、黑火药,入费玄封地拘捕费玄。抓得住人,大功一件,抓不住,也不罚。孤这是要让天下知道,费玄不再是天邑商的大亚服了,听命于费玄,就是同天邑商做对!” 朝臣一齐跪地,口称:“吾王英明。” 殷乐离开正殿,进书房去处理别的事了,不一会儿,王子熏便来求见,说已拟好名单。侍卫放这小子进来,这小子毕恭毕敬跪在书案前,手里两张纸:“王兄,臣弟有两份名单,一份是上策,一份是下策,王兄想看哪个?” 殷乐道:“别拐弯抹角,说!” 王子熏膝行而前,把一份名单推到殷乐面前。那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大大的“周”。 “王兄,乌衣卫里有周人,把他们摘出来,跟着青箬去抓费玄。费玄听到周语,看到周人,岂能不怒。这一怒就怒到周人头上了。他若和周邦干上,咱们才可背后下手。” 殷乐道:“然后把孤和姬无瑕都绑上,送过去,说:‘亚服我们知错了,你息怒吧’?” 王子熏大骇,连声道:“臣弟不敢,王兄误会了!臣弟只想替王兄分忧啊!”立刻把第二份名单推过来,上面倒是几个忠诚可靠的将领名字。 殷乐用一根食指按住名单,两个眼睛盯住王子熏:“殷熏,不要总想着耍小聪明。阴谋诡计,只能对付自己人。国力兵力,才能对付敌人。敌人未死,先杀盟友,传出去像什么话?” “王兄……臣弟错了……” “孤选你做大亚服,就是看中你有股子往上拼的劲儿,跟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不一样。你饿惯了,看见好东西就想往怀里搂,以前这没错,现在你得改。别忘了,你现在是王储,是大亚服,以后天下的好东西都是你的,你不用搂也吃不完。分一点儿给同伴,同伴才能托着你往上走。” 王子熏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殷乐突然挪过去,把王子熏抱在怀里,拍拍后背:“傻弟弟哟!” 王子熏身体僵硬,后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殷乐看着汗毛,等到汗毛倒伏,王子熏身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6 体放软后,殷乐又拍拍它的后背,这才放手:“退下吧,好好想想九哥的话。” 王子熏涨红脸,一叩头,膝行退下了。 送走王子熏,殷乐的脸阴下来了。商人对费玄的惧怕程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万一费玄真翻出什么浪花,这些人把自己和姬无瑕绑送到费玄面前,以求自保,也不是没可能。事情闹到今天,他真是无路可退,也不想退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打量王子熏送来的名单。都是老成持重的将领,有两下子。殷乐选定几人,写好谕旨,派寺人去传旨。然而他心里仍不安定,站起身来踱步几圈,走到墙壁上摸索一阵。一个暗格弹出来了,里面有一块黑色令牌。殷乐举着黑色令牌,对着空无一人的的书房道:“影卫何在?” 空无一人的书房,突然出现两个侍卫。他们从房梁上跃下,跪倒在殷乐面前,一语不发,表情如山般沉默。 殷乐道:“去叫所有影卫来,孤有命令。” 片刻后,十三名影卫都到书房了,整整齐齐在殷乐面前单膝跪倒,等待指令。 “孤命你十三人,自今日起,不分昼夜保护姬无瑕。” 影卫们抬头看殷乐,表情疑惑。 殷乐继续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姬无瑕的影卫,一切以他的安危为准,听明白没!” 影卫齐声应诺。 殷乐让影卫们退下。 这天傍晚,殷乐回到春华殿,姬无瑕也刚从学宫回来,笑道:“陛下今日如何?臣今日一切顺利。臣还以为,费公会在路上伏击臣呢。” 殷乐笑了一笑,忽然拉过姬无瑕的手,把号令影卫的黑色令牌递过去。 姬无瑕疑惑:“这是?” “这是号令影卫的令牌,你拿着,影卫就会保护你。” 姬无瑕懵懵懂懂,不大理解影卫的含义,但殷乐郑重其事地给他,他就郑重其事地收了。 殷乐一捏姬无瑕的嫩脸,凑过去亲个嘴:“傻小子。” 三日后,三名将领率一千乌衣卫,浩浩荡荡地离开朝歌,往费玄的封地宣旨抓捕。他们注定白跑一趟,因为费玄根本不在封地。 费玄此刻,正在朝歌城南一座无名荒山上,抱着一匹黄毛小狼睡大觉。他太累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睡觉了。 自打知道姬无瑕的身世,他心里便烧着火,这火快要把他血液烧干了。他谋划着复仇,而且是要狠狠复仇,死还不够,要仇人生不如死。他不停地奔走,一会儿去封地,把自己从朝歌带来的工匠天女散花一般,送给憎恨天邑商的国家,一会儿跑到东夷,和东夷将领们诉苦,说殷乐如何陷害自己,自己已和天邑商一刀两断了。临走前,他把两个能打百炼钢刀的工匠留下了。 工匠们在各国,都受到上宾待遇,美酒美食美人,伺候得飘飘然。钢铁的秘密就在这飘飘然间被天下知悉了。 炼铁本不难,只几个小诀窍。天邑商靠着这几个小诀窍,就想永远称霸,实在可笑。 费玄东奔西跑,精疲力尽,终于在昨日布好了局。今日,他总算能躺在开满鲜花的灌木丛里,睡一个好觉了。 他怀里的小黄狼也很可怜。这小狼才八个月,个头小小的,还没长成。他父母不知哪里去了,大概是死了,反正只剩他一个狼,又小又孤独,野鹿野牛野山羊,他都抓不住,只能和狐狸似的抓兔子抓田鼠,饿得皮包骨头,快要死了。这时他发现了费玄。 费玄爱打猎,爱吃生肉,经常打些小羊、小鹿来吃。吃不完就扔在路边,慷慨地施舍其它动物。小黄狼发现了这个规律,就悄悄跟踪费玄。费玄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小黄狼也避人耳目地从东跟到西,从南跟到北。后来费玄发觉了,便主动把猎物分给他。小黄狼很高兴,就和费玄结伴了。 此刻,费玄睡得正香。青草、鲜花和狼的气味,构成了他童年的梦境。忽然,他怀里的小黄狼坐起来,长耳朵支楞着,小爪子抓紧地面,感受着地面的微微震动。 有人来了。 小黄狼翕动着黑色的鼻子,收集气味,判断出是费玄的同伴。但他仍旧不信任人类,跳到费玄脸上一阵乱踩,把费玄踩醒,然后就钻进灌木丛深处,从另一个出口逃走了。 费玄醒过来,爬出狼洞,果然看见了狼三。狼三一身山民打扮,草帽短打光着脚,背着斧头,晒得黑黝黝,人瘦了一圈。他摘下草帽扇风,一舔干裂的嘴唇,开口了:“哥,我今天下山买粮食,听说那昏君已经派人去封地抓咱们了。好家伙,黑火药都带上了!” 费玄眯着眼,“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狼三掏出一张纸:“还有这个!昏君悬赏贝千朋,田千亩要你的命。我和其它几个弟兄也有悬赏。” 费玄眯缝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抓过那张纸,展开一看。 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通缉令,画着自己的头像,彩色的,惟妙惟肖,一看就是殷乐的亲笔。那头像比费玄本人英俊不少,卷发黑亮,目光灼灼,仿佛能透过纸面顶着看画的人。下面一行字“叛国逆贼,有献其人头者赏贝千朋田千亩”,也是殷乐亲笔写的。 费玄盯着通缉令,良久良久,一语不发。 ----------- 狼三道:“哥,你难过了?” 费玄道:“有点儿。” 是有点儿难过。十年,他们交配了多少次、一块儿吃过多少顿饭,殷乐长长久久地蹲在他右边额头下方的脑子里,不用刻意想,一抬头,那副赖唧唧的丑样就露出来了。他当狼当惯了,老是担心配偶饿,每次出门都琢磨着给殷乐打个小动物吃吃。但是殷乐贵为商王,不缺野味,他打的东西多半在厨房放到腐烂,然后扔掉了。 殷乐骗他、利用他、抛弃他。那双被他紧紧握着,一块儿出游的手,那双曾经搂着他脖子、腰、脊背肆意抚摸的手,如今画了通缉令。他没法不难过。 但,就一点儿。 复仇的火一旦烧起,不用血浇不会灭。殷乐出招太晚了,他都布置结束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小方国蠢蠢欲动地造反。挨着饿的人什么也不怕,他们将会豁出一条命,咬下天邑商的一口肉。 费玄把通缉令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然后他让狼卫们在山上藏好,自己带着小黄狼下山去迎狼四狼五狼六。狼四狼五狼六去周邦打探消息,迟迟未归,如今通缉令已经出来,这三人回来时可能遇到麻烦。他得去接。 尽管有通缉令,但是费玄是隐藏行迹的行家。他白天上树睡觉,晚上和小黄狼赶路。小黄狼的嗅觉极为敏锐,能闻到三里外的人味儿。费玄靠着小黄狼的嗅觉避开了一切人。 一人一狼走了三晚夜路,已到天邑商边境了。这天夜里,小黄狼十分焦躁,唧唧叫着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7 用前爪刨地,不断用鼻子闻嗅眼前的一座小山丘。 费玄道:“狼四狼五狼六?” 小黄狼道:“嗷。” 费玄道:“他们有危险?” 小黄狼道:“嗷呜。” 费玄道:“你藏好,我去看。” 小黄狼在费玄的膝盖上蹭一蹭,便飞跑进树林里,不知藏到哪儿去了。费玄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走上山去。这山看起来黑漆漆的,然而没多远就看到一列火把,还有狗叫。一只狗狂叫着跑到费玄面前,牵狗的作山民打扮,然而身材矮小,神情彪悍,似乎是外邦的兵。他丝毫没认出费玄来,只用生硬的雅言道:“朋友,你来这山上作什么?” 费玄道:“赶路,我朋友住在山对面,你们是?” “我们是齐侯家兵,来抓齐侯的逃妾。你还是乖乖下山,明天再去你朋友家吧。” 费玄笑道:“好……好,我明天再来。”然后转身走去,那狗主人还不放心,远远跟着费玄。费玄闪入树后不见了。狗主人疑惑地走过去张望,费玄突然从树后出来,捂住那人口鼻,匕首在那人喉头一抹。那人倒地死了,狗惊叫不已。费玄攥住狗嘴筒,一匕首也划破狗喉咙。然后,他就悄悄地潜伏起来,看见人落单便杀死。杀了十几个后,这些外邦兵惊恐起来,开始用方言交谈起来。这些话,费玄听不懂,但有一个词他懂了——西岐。 这些外邦兵是西岐人。西岐士兵在天邑商边境的山上搜查,还假冒齐侯家兵? 终于,士兵们畏惧黑暗里的杀手,撤下山了。费玄一声狼嗥唤出小黄狼。小黄狼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摇头摆尾地对费玄精湛的猎杀技艺表示崇拜。费玄挑出一块软嫩的人肝喂他吃了,然后问:“狼四狼五狼六呢?” 小黄狼欢叫着跑在前面,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里拖曳成两抹流光。很快,他把费玄引到了一处山洞。费玄站在山洞口,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不禁担忧:“狼六?” 洞里传来“咣当”一声,佩刀坠地的声音,随后就是狼六的哭腔:“哥——哥?你来救我们了?”然后,窸窸窣窣中,狼六和狼五夹着一瘸一拐的狼四出来了。他们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竟是已在这荒山上困了四天。费玄立刻去打了几只兔子给他们开火。小黄狼正在抽条,长得飞快,正是一只皮包骨头的青少年狼,见到费玄只打了几只瘦兔子,很是不屑,颠颠地跑去吃死周兵了。 费玄等人围坐在一起,生火烤肉。狼六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交代了自己在周邦的所见所闻。 “哥,周邦反了呀!周方伯一从朝歌回来,就建起了冶铁坊,昼夜不停地打铁刀铁甲。羌方、鬼方、还有其它三十六个小方国都跟他们结盟了!我们进周邦调查时,只觉得周邦街上不对劲儿,谁知等我们要走时,周方伯突然下令,西岐城只许进不许出了!我们没留意,用雅言说话,暴露了身份,那老杂毛就让人追杀我们。我们逃出周邦,他竟然派人一路追杀到天邑商……这老杂毛是害怕造反的风声走漏了。哼哼,真狠哪,亲儿子还在朝歌,都不管了。” 费玄听了这话,几乎想笑:“姬无瑕的爹造反了?” 狼六道:“不光造反!他们是打算把天邑商整个儿打垮。他们说再也不抓人牲、不当人牲了,拼了!” 费玄哈哈笑起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很快意:乐乐千挑万选的新配偶,眨眼就又成了政敌,实在是一出好戏;也有点儿恼怒:姬无瑕的爹果然不要脸,先恩将仇报,再虎毒食子,天下怎么有这种人?最后有点儿茫然:乐乐一直想废人祭,但是羌人不买他的帐,要自己打出不当人牲的权力。乐乐这一辈子,是白忙活了吗?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好消息,费玄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殷乐知道真相后,脸上的表情了。然而眼下,他得忍耐,得等待,像饥肠辘辘的狼等待最后捕猎时机一样。乐乐也好,周邦也好,最后都会是他费玄的手下败将。以后费玄要当全世界的王,而且要立新规矩:狼最好,任何人类不准欺负狼! 畅想着未来,费玄带着狼卫们下山了。 ----------- 费玄畅想未来时,殷乐和姬无瑕也在畅想未来。这几日他们过得无比顺利。羽祭举行了,效果轰动,姬无瑕的“商礼”讲学也办得不错,年轻人纷纷讲起了“礼”。青箬从牢里出来了,回到乌衣卫任职,好像有点儿闷闷不乐。学宫的学生们也纷纷在各部门担任小吏,兴致很高,都想干出成绩。 二人各自忙碌,忙得欢好时间都没了。 眨眼春三月,三月当祭高禖神,高禖神主管男`欢女`爱,不喜血食,是一位温柔的神。祭祀这天,王族的男女都穿上盛装,来到淇水之畔参与祭祀。殷乐也穿得极为华美,来住持祭祀。 他跪坐在淇水畔,手执杨柳枝,沾着初春的河水,洒在年轻男女的头顶。男女们排成一排,规规矩矩过来,接受商王和高禖神的赐福。 赐福结束后,这些年轻男女便笑嘻嘻地走到草丛深处,或者跳进水里嬉戏。玩着玩着便有人抱在一起亲嘴,或者突然倒在草丛深处,不见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隐约可闻,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条红裙子。 姬无瑕从旁观礼,目瞪口呆。原来祭祀高禖神,是这个“祭”法!难怪殷乐早几天就不怀好意地笑不停。 殷乐身边的侍卫们也有点脸红,殷乐笑道:“你们也去玩吧。” 侍卫们谢恩后便解下配刀,四散跑走了。宫女们也跟着走了。 淇水之畔霎时只剩殷乐和姬无瑕。姬无瑕有点出汗,故意找话说:“这样祭祀,若是有孕……” 殷乐道:“那就生。” 姬无瑕道:“谁养?” 殷乐道:“妈妈和妈妈的夫君啊。” 姬无瑕道:“啊?那不是亲子,夫君岂肯出力?” 殷乐笑道:“为何不肯?我天邑商行的是内婚制,六代以外的同族方可成婚。祭典上女郎们也会寻同族青年交欢。生下孩子,纵不是亲子,也是同族之子,为何不养?” 姬无瑕仍旧不能理解,思索琢磨,渐渐琢磨出门道。天邑商看似野蛮,但这野蛮的规规矩矩却是互相弥合,自成一体的。而周礼太过狭窄,常令人陷入两难之境。 他正思索着,忽然额头一凉,转头看时,就见殷乐站在流淌清水的草从旁边,一身刺绣饕餮文的松绿色深衣,月白挂里露出一线,柔和洁净。他拿着蘸水的柳条,在姬无瑕的额前一点,肃然道:“高禖神庇佑,孤的小无瑕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姬无瑕脸一红,笑道:“你不生,我哪来的多子多福。” 殷乐拿着柳枝,顺着姬无瑕的脖子往下滑动,眉梢一扬,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8 笑吟吟道:“春气正盛,又有商王和高禖神的庇佑,说不定今日交`合能够一举得男。”他嘴唇嫣红,脸蛋雪白,嫩绿的柳枝夹在细长的指头便,脚下就是青草和流水。姬无瑕心一动,便走过去抱住殷乐。 二人一下陷入三月柔软的草丛里——年轻男女们找地方交媾,都想着避开商王,于是二人所处的地方虽然没有长草绿树,但是最空旷。姬无瑕后脑枕着泥土,鼻子里都是青草的气味。殷乐的身体温暖地压着他,很有分量,是修长的一具身体,腰瘦瘦的,一只胳膊就能揽进怀里。姬无瑕心里一酸,想:这样无忧无虑抱着他的日子,还剩几天? 他不肯想了,开始解殷乐的腰带。殷乐也扯开姬无瑕的腰带。二人很快脱光了,阳光下的人体十分美丽,泛着肌肤本来的光泽。风吹过时姬无瑕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阳光照射着他常年被衣服遮住的肌肤,四面八方都是阳光,他暖融融的无处躲藏,便把心一横,决定不躲了。 殷乐压在姬无瑕身上,和他嘴贴嘴亲了起来。一边亲一边伸出形状修长的手臂,舀起一把溪水,伸到自己后面扩张。姬无瑕听到湿漉漉的手指搅弄肉洞的声音,心跳不已。片刻之后殷乐坐起身,后`穴套住了姬无瑕的阳物。姬无瑕深深吐气,强烈的快感令他一时之间头晕目眩、不能吸气。他看着骑在身上的殷乐,发髻整齐,身体白`皙,脖颈和身体的线条十分优美,胸肌下缘两个乳`头硬着。阳光照在他的肌肤上,那肌肤散发着淡淡金晕。春水初盛春草蒙蓉,但所有的春光加起来,都不及殷乐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 姬无瑕被骑着,仿佛听到青草吸水声,听到小昆虫从泥土里破壳的声音,听到风从天空高出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不管周礼,也不管前程了,他抱住殷乐,想变成天地之间的两株草或者两块石头,千年万年,纠缠不分。 真奇怪,平日做这件事,姬无瑕老有点儿害羞。但是光天化日,周围有人时,他竟一点儿不害羞了。他和草丛里许许多多年轻人一起做这件事。这件事不下流,也不高尚,就是两个人的事。 做到深处,两个人还会变成一个人。 他们在草丛里纠缠着,脚趾夹着草叶,绿色汁水染到脚踝上。激动之时殷乐的手掌按在溪水里,惊跑了几只小鱼。姬无瑕异常勇猛持久,弄得殷乐喘息不止,浑身颤抖。他自己也舒爽得要升天了。事毕之后,二人静静地躺在青草之中,鼻端萦绕着水与草的气味,眼前只有蓝天,白云静静流过。殷乐道:“咱们不会分开,对不对?” 姬无瑕扣紧殷乐的手掌,道:“对!” 殷乐道:“要是费玄杀回来……” 姬无瑕道:“我们一块儿和他打,要活一块儿活,要死一块儿死。” 殷乐笑起来,在姬无瑕的脸颊上一戳:“傻!” 这种宁静生活,是戛然而止的,尽管二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它真正袭来时,两人还是被打懵了。四月,战报飞来。东夷、赤夷、白夷、凤夷、淮夷一起起兵,侵略天邑商的东境。夷人突然有了铁刀铁甲和连环弩,战力大增,三个小方国已被吞并,十几只商队被劫掠。 夷人们来得太巧了。偏在费玄被黜、军队被裁、乌衣卫尚未扩充完毕的时候来,时机准得仿佛他们在朝中有眼线。 殷乐搬离春华殿,住在书房,终日和将领们商量用兵事宜。最终,定下王子熏带三名老成持重的将领,率六军和乌衣卫联合出征。同时征召退伍军,令他们来朝歌,代替被调走的军队守卫朝歌。 千头万绪终于结束,殷乐总算有时间睡个囫囵觉了。然而这一觉睡醒,竟然是半夜。他坐起来,看到身边躺着姬无瑕。小公子睡觉也很规矩,平平躺着,两手搁在肚子上,嘴巴微微张开。殷乐忍不住在小公子嘴上亲一口,然后走出门去。 他饿了,想吃宵夜。在鹿台住了二十多年,让他养成了万事自己干的习惯。悄无声息地溜出春华殿,走进小厨房,他点亮厨房里的油灯,还是和面烧水炒鸡蛋。 鸡蛋炒好了,面条刚下进去,他突然没来由地,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仿佛一片夜幕飘落,蒙住他的眼睛。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费玄来了。 殷乐把火关小,把锅盖揭开,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果然就看见了费玄。 小厨房的门紧关着,密闭空间内只二人。油灯昏暗,灶膛内红光闪烁,映得对面人脸也幽暗难辨。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不靠近,狼眼森森然盯着殷乐。 殷乐仅靠灶台,手在背后寻到菜刀,握紧了:“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一句废话,费玄都不屑回答。商宫曾是他的领地,他不打仗时每日巡视两遍,十年来巡视三千多遍,至少知道十二条不惊动侍卫而进来的路。 殷乐显然也意识到了,哂笑一下,开始提第二个问题:“你来干什么?” “看你。” “看我哭?” “聪明!” “笑话,我为什么要哭?我过得好极了。” “周邦反了。” 殷乐凝固了,眼睛微微撑大,盯着费玄。 ----------- “周邦反了”这四个字掉进殷乐心里,像一块沉重的青铜。青铜入水时没有涟漪,然后一路下坠,坠到心湖之底,才发出一声沉重的、毁灭般的前奏。 他看着费玄,一时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重复道:“周邦反了?” 费玄道:“朝歌还剩多少兵?” 殷乐挤出一丝笑:“军国机密……你管不着。” 费玄道:“你要是好好求我……” “滚!你给我滚!”殷乐从背后拿出菜刀,指着费玄。费玄一把抓住殷乐的手腕,逼近殷乐,森然道:“好,你不求,我记住了。” 殷乐被费玄笑得汗毛直立。费玄还准备了多少手段对付他?一头狼愤怒起来竟然有这样大的毁坏力量?他的手被攥住了,心被定住了,两只眼睛想和费玄对视,然后费玄的眼神太过恐怖,那不是平静的舔舐配偶的眼,而是行将战斗,狙击敌狼的眼。于是殷乐只能移动目光,看着费玄的耳朵。然而心脏剧烈跳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费玄凑上前,一舔殷乐的眼泪,好似那东西有他最喜欢的血腥味。一舔之后,费玄微微一颤,松开殷乐,然后倒退着走到门边,用脚推开门,一闪就出去了。殷乐大喊:“抓刺客!”冲出门去,然而之间一个黑影三两下爬到树上,树摇晃几下,人就不见了。 士兵们赶过来,不见刺客,都诧异地看着殷乐。殷乐胸膛起伏,怒火万丈,指着春华殿外几颗生长千年的郁郁葱葱的古木道:“砍了!以后宫内不许有树!” 士兵们只得从命。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69 这一番闹得太大,惊醒了睡觉的姬无瑕。姬无瑕走出门,看到殷乐被士兵簇拥着,披头散发、满面怒容的样子,不由来到殷乐身边,道:“陛下,出何事了?” 殷乐转头看着姬无瑕,心脏还剧烈跳着,血液烧灼着他。他想说:“你爹造反了,他不管你了,咱俩都要完了。”但他很清楚,完的是他,不是姬无瑕。 姬无瑕站在他面前,小树一样,笔直而稚气,披着一件淡绿色的外袍,衬得脸更白,眉直直的,浓黑好看。那眼睛含着关切,瞳仁里面映着自己。殷乐心缩紧了,闭上眼睛,抓住姬无瑕的手:“费玄……费玄刚才回来了。” “啊?陛下受伤没有?他在哪儿?”姬无瑕警惕地四处看,拉住殷乐,把人带回了春华殿。二人走入内室,殷乐只呆坐着,姬无瑕坐在旁边抱住殷乐,不住安慰,嘴里轻轻问:“费玄干了什么?陛下,外面有士兵,没事的。” “无瑕,要是孤死了……” “陛下别说傻话!臣会护着陛下的!” “你怎么护?” “臣也练了十年剑,可以挡他一会儿。这一会儿足够侍卫赶来了。” 殷乐笑起来,摸摸姬无瑕的头发,然后靠在姬无瑕怀里,叹道:“傻小子啊!” 傻小子,命不好,被卷到这样的生死漩涡里。他已经被漩涡绞碎了,但是傻小子还没有。他当不了的好人,也许傻小子能替他当。 这一夜平静过去了。 第二天,整个商宫的树都被砍了,王宫变得光秃秃,贵族们议论纷纷。 战事也在继续,且愈演愈烈。南方的越氏、北方的马羌都反了,趁火打劫咬天邑商一口的小方国更是不计其数。殷乐派探子去周邦探查动静,但是所有的探子都有去无回,这比探查到什么更不详。贵族们有怨言,百姓也恨殷乐赶走费玄,恨殷乐用羽祭代替人祭。朝歌的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悄悄说:“要是费亚服还在……” 终于一天,在朝堂上,也有人说出了这句话。 肃然的议事正殿,贵族们跪坐着,微子昂然而立,手握玉圭,字字铿锵地道:“眼下战况艰难,年轻将领皆无用,能力挽狂澜者唯费亚服。还请陛下撤通缉令,起用费亚服。” 殷乐道:“他恨孤入骨,哪肯回来?” 微子道:“若陛下昭告天下向亚服致歉,再亲赴封地请亚服,亚服必会回来。” 殷乐冷笑:“哦,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和那撺掇兵权的贼子还有联系?” 微子连连否认,退回座位,不再多嘴了。 殷乐满腹怒气地散了朝,回到春华殿。往常这个时候,姬无瑕都在学宫,但是今天他回来时,看见姬无瑕跪坐在春华殿里,手拿着一封信,默默发呆。 殷乐满腔怒火想往姬无瑕身上撒,然而看姬无瑕神情不对,便小心翼翼收敛了爪牙,上前坐到对面,问:“怎么了?” 姬无瑕看向殷乐,睫毛一颤,眼泪扑簌簌从白`皙的脸上滚下来。他的手抖得厉害,想把信纸放到殷乐面前,但是信纸仿佛有千钧重,他几次都提不起来。好不容易,他把信纸放到殷乐膝上。殷乐刚捡起来看,而姬无瑕抱紧殷乐,浑身颤抖,用着气声道:“我爹……薨了……” 殷乐“嗯”一声,久久不语,握住姬无瑕放在肩上的手:“你要回去奔丧吗?” 姬无瑕只是哭,抱着殷乐,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他蜷缩着往殷乐怀里拱,像往妈妈怀里拱的小孩子。殷乐不禁抱住姬无瑕,心头涌起千丈波浪。他把嘴唇贴到姬无瑕的头发上,道:“无瑕,信上让你回去吗?” ----------- 姬无瑕从殷乐怀里抬起头,露出吃惊之色:“我爹薨了……” “现在打仗,路上乱,可能……不好走。” “臣得奔丧啊!” 殷乐“哦”一声,继续抱着姬无瑕,然而身体内的血液一点点降温,降温到结冰了。他的小公子,他的光,他理想中更好的他,要带着他最后的温度走了。 姬无瑕觉察到了,立刻停下泪,观察殷乐的表情:“陛下不想臣回去?” 殷乐无法答话,凝视姬无瑕。 姬无瑕脸上挂着泪,低头思索片刻,反握住殷乐的手:“陛下如今四方用兵,臣回到周邦,能说服摄政的长辈对越方用兵,阻挡南面攻势。陛下只要专心处理马羌,撑到王子熏归国就好了。” 姬无瑕说得很真诚,从低处仰望着殷乐,一张脸雪白俊美,眉目端正,挂着泪。这就是他的小公子,他想长成的人,才二十岁,前途无量。 殷乐于是微笑起来,在姬无瑕嘴上吻一下:“好。” 姬无瑕努力露出一丝笑,随即把殷乐紧紧抱紧怀里:“陛下不要怕,三月丧期一过臣就回来。” 殷乐突然涌起情欲,强烈到不可遏制,便捏着姬无瑕的下巴吻了上去,舌头寻另一条舌头。但寻得很难,因为另一条舌头总是躲。口水顺着二人嘴唇相接处滑落。姬无瑕脸颊泛红,眼睛睁大,两手推殷乐。 殷乐不松手,姬无瑕用力一推,二人分开些许:“陛下,父丧在身,臣不能……” “最后一次!” 殷乐俯视姬无瑕,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水光,很哀恳地看着姬无瑕。姬无瑕心软了,叹口气:“好吧。”话音才落,一双手便急不可耐地解开他的腰带。腰带、外袍、中衣,一层层都解开,连鹿角笄也拔下了,身体暴露在斜射入窗纱的正午阳光下了。姬无瑕有点不自然,看着殷乐。殷乐飞快地抽出腰带,把几层衣服一齐往下一剥,像剥笋一样剥净,露出了皎洁修长的身体,然后骑在姬无瑕的小腿上,俯身含住姬无瑕。 这么直白热`辣的求欢惊到了姬无瑕,情欲如藤蔓,如殷乐身上蔓延到了姬无瑕身上。姬无瑕很快硬了,殷乐却爬到姬无瑕耳畔,说了一句悄悄话。 姬无瑕吃惊道:“真要这样?” 殷乐眼睛湿亮,不住点头。 姬无瑕笑道:“好吧,陛下恕罪……”攥了攥拳头,轻轻给了殷乐一耳光。殷乐哈哈大笑:“太轻了,小傻瓜。”姬无瑕狠狠打了殷乐一耳光。殷乐歪倒在地,长发遮住面孔,身体颤抖。 “陛下,打疼了?”姬无瑕慌了。 殷乐一拂长发,露出明净的面孔,眼眶是红的,右眼掉下一行泪水,左眼却没有泪。他笑嘻嘻拉着姬无瑕的手摸腿间,那里勃`起得很厉害。 姬无瑕心一动,原来殷乐真的喜欢情事之中虐待责打的游戏。自己从前都没有陪他玩过,实在有点失职。他尽职尽责地把殷乐按在地上,咬了一口锁骨。锁骨留下整齐的牙印,殷乐留下一串沙哑颤抖的闷哼。姬无瑕掰开殷乐的双腿,一鼓作气冲了进去。未完全开拓的肉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0 洞还很紧,肠肉紧紧挂着阴茎,快感不如充分开拓后强烈。而殷乐仰起头,如濒死的水鸟般叫了一声,随即张开手臂笼住姬无瑕:“快动。” 姬无瑕遵命动起来。如此粗暴地动作,姬无瑕还是第一次,然而殷乐很快就全身通红,大汗淋漓,水濛濛的眼睛睁到最大,腰肢扭动着。那张菱角般的嘴里发出姬无瑕从未听过的声音,又哑又颤又高亢,用吻去堵也堵不住。 殷乐本就是尤物,彻底情动后更是尤物中的尤物。姬无瑕入侵殷乐,亲吻殷乐,舔舐殷乐鬓角的汗水。殷乐包裹姬无瑕,搂住姬无瑕,眼角不住掉下泪水。 姬无瑕在冲刺的间歇停下休息,喘息着问:“怎么哭了?” 殷乐道:“因为遇到过你。” 这具没头没脑的情话让姬无瑕心头发热,他继续冲刺起来,把殷乐的臀部都撞红了。终于二人一前一后释放出来,都累得没力气了,躺在席子上,互相抱着。 殷乐道:“何时出发?” 姬无瑕道:“周邦的车队已经来接臣了,最晚明早就得走。” 殷乐道:“今晚吧。” 姬无瑕在殷乐前额亲了一口,郑重发誓:“臣一定会回来的,陛下等臣。” 殷乐笑道:“好,我等你。” 姬无瑕便起身唤宫人来送水,二人清洗一番后,都穿好衣服,殷乐就帮姬无瑕收拾行李。衣服、药品、点心、水、海贝,一样样都装在小箱子里了。殷乐又让姬无瑕带他去看西岐车队,姬无瑕便带他去了,二人到了车队停驻的地方,见这一队人足有五百,胳膊上系着一圈白马布,神情精悍,马上挂着挂着弓弩和铁刀,竟是一小支精兵。 姬无瑕略微吃惊,而殷乐很是满意,转头问姬无瑕:“孤给你的黑令牌,你还收着吗?” 姬无瑕从怀里掏出来:“一直收着,陛下要用?” 殷乐道:“带着吧,路上可能许用得到。”说完后,他转向姬无瑕,摸摸姬无瑕的脸颊,把几缕乱发掖到姬无瑕耳朵后面,凝视良久。 这样亲密的动作被接他去奔丧的周军看见了,不知道会激起怎样的震惊鄙夷。姬无瑕尴尬了一瞬,心想:管他们呢! 就这样和殷乐一起被鄙夷吧。 他也替殷乐整理了头发,拉平衣角,亲吻殷乐的的嘴角,郑重其事地交代:“若是费公回来了,陛下要记得,保命要紧。只要活着,臣就会去救陛下。就是找一年,找十年,找一辈子,臣都回去找。所以陛下一定要活着。” 殷乐笑道:“你也是。” 随后,殷乐下令:“来人,取五百把百炼钢刀,五百把连环弩,为孤的无瑕壮行色!” 侍卫领命而下,很快取来武器,发给了姬无瑕的车队。姬无瑕很感动,攥住殷乐的手道:“陛下放心,这些兵器,臣会用来抵抗越人。” 殷乐笑了笑,又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一个香囊,别在姬无瑕腰上,说道:“这是罂粟膏,费玄年轻时被它害过,一直怕它。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用这个洒他,能挡一时。” 姬无瑕郑重其事地点头,刚要说点儿什么,不妨殷乐紧紧抱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喘息。这个拥抱太紧了,勒得人无法呼吸。殷乐道:“无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孤都很开心。你是一个好人,应该回周邦。” “陛下,臣……” “记住孤的话!你该回周邦,明白了吗?” “明白……” 殷乐放开姬无瑕,背转身不看了,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走吧。” 姬无瑕便坐上马车,跟着周人走了。他一上车就心如刀割,不知是为了远方的父亲,还是背后的殷乐。他从马车里回过头,看见殷乐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一身白衣的身影瘦瘦的,像天上一个孤独的明月。姬无瑕脱口道:“殷乐,我会回来的!” 虽然殷乐让姬无瑕直呼自己的名字,但是姬无瑕总是放不开,一直以陛下相称。这是姬无瑕第一次大声叫出殷乐的名字。殷乐身体震动一下,转过身,看着姬无瑕。难怪他不转头,原来他满脸是泪。他就这样抬起手,对姬无暇遥遥作揖,行了一个周礼之中的送别礼。 姬无瑕拱手还礼,然后转身在车内坐好,手掌按住面孔,眼泪不停掉。他想: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真是的! ----------- 姬无瑕离开朝歌后,车队昼夜赶路,仿佛要把二十天的路用十五天赶完。姬无瑕坐在车内都吃不消了,没到宿营地,他钻进帐篷就睡,浑身仿佛被碾子碾过一般。 然而累到这个程度,他反而睡不着,时常把鹿角笄拿在手里摩挲,想:殷乐在干什么呢? 殷乐过得并不好。 姬无瑕走后,战事继续扩大,朝歌临时征召的退伍兵也被派出去了。强大一时的天邑商,被弱小部落群起而攻之时,竟然这么不中用。殷乐日夜盼望王子熏的大军返回朝歌。王子熏很快回来了——不是凯旋,是溃败。 本来,天邑商的刀比东夷的刀锋利,还有黑火药,是赢了。王子熏就收到殷乐的密信,也心急如焚,决定马不停蹄地赶回朝歌。但士兵们不肯回去:天邑商废止了人祭,埋瓦罐、吹骨笛、敲人皮鼓的风俗还在,黑市上一个瓦罐五十朋,一只骨笛十五朋。如今他们打了仗,满地的东夷尸体上都有十五朋和十五朋,附近村落也跑着一个个吹鼻涕泡的五十朋。他们辛辛苦苦打仗,有理由拿到战利品!于是士兵们拖拖拉拉,忙于锯掉十五朋和捕捉五十朋,顺便也奸淫一下一贝不值的东夷姑娘。 王子熏怒不可遏,约束士兵,但是士兵们都冲他喊:“你算老几!费亚服都让我们这么干!” 士兵们忘了东夷不是以前的东夷了,东夷有了更好的冶铁技术。东夷军败了,东夷农夫、牧民、工匠拿起刀就能反抗。东夷农夫、牧民、工匠也败了,东夷姑娘也能拿刀反抗。等到姑娘也死的时候,五十朋们也可以拿刀反抗。 等到整个东夷拼死抗争的时候,商军想走,已经走不了了。 商军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是敌人。 商军抢到的粮食,都下了毒。商军看到的水井,也下了毒。田野里长着青青的小麦,灌了浆,可以吃。但是为了不让小麦落进商军肚皮,东夷人一把火烧光了麦田。村子里的房子暖和结实,可以住,但是为了不让商军养精蓄锐,东夷人也烧了房子。 商军困在了东夷,每个士兵身上都挂着十五朋和五十朋,但是一粒粮食都换不到了。 王子熏历尽艰辛率领大军逃回朝歌,出发时一万人,回来时不足五千人。东夷的胜利之道传遍天下,于是天下都知道怎样对付天邑商了。只要有刀,全民皆兵。 就仿佛有谁在大地上割开一道缝,地壳下,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1 被压抑已久的仇恨岩浆喷涌而出,借着铁的光辉闪耀四方。亡国之祸近在顷刻。 殷乐紧急征兵,应征者寥寥——国人言:除非费亚服领兵,否则不上战场。他们的命也很宝贵,不能随随便便地让一个庸碌将领用掉。 贵族们也一齐上书,请求殷乐起用费玄。只有王子熏抗议。 王子熏道:“陛下,费公用兵之道太过狠辣,起用他天下只会更恨商人!陛下今已废人祭,我们昭告天下不再行人祭,同时联和周邦抵御四方。等过了这一阵,小国吃光了存粮,不再起哄,我们就能徐徐图之了!” 殷乐沉默不语,周邦不是盟友了,天邑商连最后的防线都溃败了。他没法回答王子熏。 贵族们跳起来,指着王子熏:“荒谬!你打了败仗,损我国威,现在还想让我们投降?堂堂天邑商,难道能投降?” 王子熏不是个好相与的,立刻带领手下的将领,和贵族们争吵起来。 殷乐坐在御案后面,手撑额头,被吵得耳朵发疼。等到双方争吵告一段落了,殷乐站起身,把手里的竹简摔在地上,冷冷道: “费玄在哪儿?” 殿中无人应声。 “人都不在,还为他吵?可笑!不如想想怎么征兵吧!征来兵再昭告天下,一手拿刀子,一手拿赦令,这才管用。” 众人叩拜,殷乐拂袖而去。 走出正殿后,殷乐仍旧气得头昏。他来到书房歇了一会儿,强打精神看战报。战报更令人烦,所有的将领都在管他要人、要刀、要粮草。当年费玄打仗,只要前十天的粮草。十天后他走出天邑商境内,那就满地粮草、满村民夫了。殷乐和他感情最好的时候,也不敢问他是用什么给士兵们填肚皮的。 对待杀人,费玄有一种好工匠的品格。他冷静地看着活人和死人,思考一切可利用的办法。因为不带一丝感情,那办法就聪明得令人毛骨悚然。比如新鲜的死人肉是很好的粮草,但是士兵不爱吃。怎么让吃呢?举办个小型祭祀,说这是祖神享用过的祭品,士兵们就爱吃了。再比如抓来的姑娘不肯陪士兵睡觉怎么呢?不给吃的,交配才给吃。交配一次一勺小米粥,交配五次一小块肉。饥饿的姑娘热情如火,一人顶得过去五人——虽然耗损有点快。 在费玄看来,世上什么都很缺:鹿、山羊、清澈的河水、大树;只有两脚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一份宝藏。商人都说费玄对,费玄也说自己对。殷乐劝了几次,反劝得自己哑口无言,心里一盏灯昏昏欲灭,想:“费玄没错呀!打仗嘛,就得无所不用其极。”于是他再也不敢劝了,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当一个没心没肺的小昏君。 可他到底得长大,得既不昏,又像个君王。 殷乐捏着战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费玄,立刻就把思绪拉回来了。这时候,侍卫通传说大司寇有求见。殷乐便收敛心神,一整衣冠,让大司寇进来。 大司寇是个山羊胡的老头,慈眉善目,心狠手辣。他弓着腰走进来,跪在殷乐面前,观察着殷乐的神色道:“陛下当真有心起用费亚服吗?” 殷乐眼皮一跳:“你知道费玄在哪儿?” “回陛下,费亚服在司寇府的牢里。” “抓到了?!” “啊……今天早晨……抓到的。” 殷乐的心砰砰跳,费玄居然被抓到了,他再也不用害怕自己或无瑕突然被刺杀了。他该怎么处置费玄呢?真的毫不留情吗? 同时,另一个恐惧升起来了,他逼近大司寇道:“还有谁知道费玄回来了?” “回陛下,大亚服是四更来的,当时街上没有人,他抱着一只大黄狗,说:’把我关起来’,小臣不敢怠慢,就……就给亚服腾出了一间牢房。然后小臣就来上朝,还没告诉任何人。” “不要告诉任何人!”殷乐盯着大司寇,“不许说,明白吗?” 大司寇恭谨应诺。 殷乐放下心来,随即产生了新的疑惑:费玄怎么跟黄狗混到一块儿了?那是一匹黄毛狼吗?费玄的新……配偶? 此时此刻,寇府的监狱里,一间牢房与众不同。这里门窗洞开,屋子里铺着崭新细密的苇席,还摆着床、案、灯具等等一切犯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费玄趴在席子上,像狼一样抻长了身子,让太阳光舒舒服服地照在脊背上。 牢房外站着四名狱卒——本打算找四个美男子,但是狱卒这一个行当,美男子实在稀缺,这四个已经算是“不丑男子”,很难得了。不丑男子们弓着腰,笑嘻嘻地看费玄,每个人脸上都是讨好的神色。费玄说:“水。” 一个不丑男子便飞快地跑去端放在炉火上的、调了蜂蜜的温水。 费玄说:“狼呢?” 另一个不丑男子便道:“回亚服,狼在房顶上扒瓦片呢。” 费玄道:“殷乐什么时候来?” 第三个不丑男子道:“我家大人已去禀告陛下了,想必陛下很快会来。” 费玄一骨碌翻身坐起,盘着双腿,端起蜂蜜水喝了几口,蹙眉道:“禀告陛下?没用。你们四个立刻出去,告诉朝歌百姓说我回来了。” 四人道:“我们去了,亚服这里没人伺候……” 费玄知道这四人是怕自己跑了,不好交差。他想了想,站起身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四个不丑男子更为难了。费玄道:“待我官复原职,你四人没人赏贝百朋。” 四人有点心动,但还是期期艾艾。费玄诧异:“你们不要海贝?” “陛下废了人祭,我家想盖房子,那个……” 费玄了然,笑起来,竖起三根手指:“三个瓦罐?” 四人大喜:“亚服,走吧!” ----------- 朝歌通往西岐的路上,姬无瑕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 原本,姬无瑕担忧着费玄会在路上伏击自己,但是不知为何,这一路平安极了。傍晚宿营时,姬无瑕发现一桩怪事:青箬提着一大框食物,走到营地外面去了,而且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这一天姬无瑕按捺不住好奇,跟在后面,却发现营外根本没人吃饭。但是青箬带来的一大框食物少了一半。姬无瑕不由询问,青箬支支吾吾。姬无瑕厉声询问,青箬不善撒谎,终于招了:“是朝歌的影卫。” “影卫?”姬无瑕立刻记起来了,殷乐提到过有二十六个影卫,其中十三人派往周邦保护父亲,那么朝歌只剩十三名了。而此刻,青箬带的饭菜有很多,至少足够十个大男人吃。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让姬无瑕心一沉——殷乐派了十多个影卫跟着自己?那么殷乐自己还剩下多少影卫? 为什么殷乐要把最后的影卫和最后的罂粟膏给自己,他呢? 他立刻意识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2 到自己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回想最后一次交欢时,殷乐语焉不详的最后一次,姬无瑕的心骤然一疼,像被真相戳了——殷乐难道打算赴死? 但是、但是,只要自己能够说服长辈抵挡越人,殷乐得到喘息之机啊!为什么仍要赴死? 除非殷乐笃定自己不可能说服长辈。 除非殷乐又瞒着自己什么。 姬无瑕一时之间心慌得不行。此地正处在朝歌和周邦的中点上,往回走是十天的路程,往前走也是十天的路程,他为难之极。 他继续逼问青箬,但是青若咬紧牙关,不会再说了。他若问来接自己的周人,周人更不会说。姬无瑕这个时候,想起殷乐平日的作风,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蹦出来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姬无瑕没意识到他和周礼如此相悖。 姬无瑕回到营地,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完就放在马车上,大声道:”陛下有难,我要回朝歌看陛下!"此言一出,果然人人吃惊。青箬慌忙阻拦姬无瑕,周人也拦下马车,把姬无瑕放进车里的行李逗拿下来。 姬无瑕红着眼圈道:”陛下把最后的影卫都给了我,他一定出事了,我不能不管他!“ 青箬道:”公子!侯爷的丧事要紧啊!“ 姬无瑕道:”我回去看一眼,他要是没事我再回来!” 青箬急得顿足:“看一眼,看一眼就没命了!” 姬无瑕盯着青箬:“为什么?” 青箬没说话。 姬无瑕又转过头,盯着四方周人:“为什么会没命?” 周人蹙眉看着姬无瑕,仿佛谴责他的不孝和胡闹。姬无瑕一时浑身发冷,感到怒气压不住地往上涌。他仿佛是这一刻才有点儿懂殷乐了——他做一件事,觉得是对的,而且对到显而易见,不用解释。但是周围人都用怪异地目光看他,告诉他“你错得离谱”。他没法用语言说服对方,本能地要火冒三丈,用自己的雷霆震怒来让对方明白他们的错。 这种失控的怒火一经燃烧,就沿着血管烧到头脑里。姬无瑕总算压抑着,然而手开始发抖。他一眼不发地登上马车道:“我要回去。” 说完,他就一扬马缰。那马向着朝歌方向,撒开四蹄走了。周人连忙追来,姬无瑕便加快速度,让周人追不上。这小孩耍赖一般的办法管用了,终于有人道:“公子,方伯真薨了!咱们周邦正要反,方伯却在这个时候薨了,周邦众公子要乱起来,只有你回去才能稳住大局……你救了方伯,周人都信服你的!你回来周邦,就是周方伯,说不定还是周天子。你留在朝歌必,死无疑!” 姬无瑕握着马缰的手一勒,马停下来了。姬无瑕立在马车上,回过头,仿佛是不能理解这句西岐方言:“劳驾,再说一遍?” 那人还要开口,青箬道:”公子,天下皆反,这是周邦最好的机会了。羌人、国人都想着为人牲报仇……“ 姬无瑕把马鞭砸向青箬。马鞭是软的,没有准头,在青箬身边就落下了。青箬的脸不红不白,平静地看着姬无瑕。那是一张典型的周人脸孔,长方脸,单眼皮,淡黄皮肤,乌黑直发。他直视着姬无瑕,把一种姬无瑕本该懂得、却从未懂得的道理传过来。 姬无瑕不想懂那道理。他站在那儿,用一层薄膜把自己包裹住了,抵御着那种显而易见的道理。他道:“陛下已经废人祭了!” 青箬没说话,身边的周兵替他说话:”以后没有了,以前的人就白死了吗?公子,咱们的命要捏在自己手里,不能捏在商人手里!" 咱们,咱们。他们,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周礼原来并不是可推广到天下的礼,它只对内。 但是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姬无瑕不肯懂。他站在车上,看着众人,说道:“我不回周邦,我要回朝歌。诸位,别过了。“ 他一拱手,回过头,轻轻一抖马缰——周邦有六艺一说,御车乃六艺之一,姬无瑕很擅长次道。缰绳在姬无瑕手下如同一根柔软乖顺的褐蛇,而马听从褐蛇的指挥,朝朝歌方向奔去。 周人还要阻拦,姬无瑕从怀里摸出黑令牌,厉声道:”影卫何在!” 霎时间,十三条黑影仿佛是从地下冒出一般,就站到了姬无瑕的车后。影卫蒙着面罩,是极少说话的,但不代表他们不能说话。于是影卫开口了:“公子,费亚服的狼卫一直跟在后面,这一去危险重重。” 姬无瑕道:“狼卫会就地格杀我吗?” 影卫道:“恐怕要带公子回朝歌,交给费亚服折磨。” 姬无瑕道:“那就好。” 影卫道:“公子真的想好了?” 姬无瑕道:“我得回去。” 影卫道:“卑职誓死护送公子!” 姬无瑕一抱拳:“多谢诸位。”转过身驾车而去。青铜马车在泥土路上颠簸,初夏的风迎面吹来,烈烈的。那风吹走了一直以来压在他头顶的种种规矩。没有规矩,他轻松了,仿佛丢了躯壳的灵魂,只朝一个方向走。 朝歌。 朝歌却已乱成一团。 费玄回来的消息,一瞬间飞遍大街小巷。国人聚集在司寇府门外,要求司寇府释放费玄。大司寇躲在墙内,汗流浃背。他哪里不想释放费玄,他都快给费玄跪下了,但是费玄不肯出去。 商宫外也被军队包围了。他们经历一场苦战,正憎恨新将领,怀念大亚服。他们要求商王释放大亚服,罢黜王子熏。 春华殿外,叩头祈愿的贵族跪了一地,齐声喊:“陛下,起用费亚服吧!”王子熏也跪在外面,泣不成声:”陛下,九哥,救救我……你不出来他们会杀了我的!“ 殷乐在春华殿内,慢慢地收拾东西。他其实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一只秃了毛的猪鬃画笔,用了好些年。几幅小画,这些年难得的作品。他把这些都丢进炭盆,看着他们一点点烧掉,然后站在镜子前,重新束发,穿衣,握着云杉木手杖,确定自己仪表可以了,然后他回头环顾春华殿。春华殿真陌生,假如是鹿台,他这样环顾,还能百感交集。但是春华殿看一圈,什么感受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脸又热起来,直觉自己是错得离谱了。 于是他站起走到门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民,说道:”走吧。“ 他就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青铜轺车,一路朝司寇府驶去。贵族们跟在后面,百姓们也跟在后面,议论纷纷,说的都是骂他的话。他听了几句,觉得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很陌生,仿佛别人骂的是殷乐,而殷乐和他没有关联。他轻飘飘的,魂魄离体,漠然注视着自己走向败亡的结局。 司寇府到了,殷乐下车,跪地,膝行入内,行至牢房。这一个院子的牢房都清空了,因为害怕犯人们狂呼乱喊,打搅费玄,所以把他们移走了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3 。 院子里,一只毛发凌乱的黄毛中狼在刨坑,把地面刨得坑坑洼洼。一堆人进来,中黄狼吓得”唧“一声,几下跳到屋顶上了。 殷乐慢慢膝行到一间打开的牢房门口。费玄正在睡觉,殷乐就跪在那儿,等待费玄醒来。阳光很温暖,洒在费玄的脸上,那张脸有许多狼的特征,肌肤闪着金光。 殷乐就这样看着,心里什么都没想,空荡荡。 过了半个时辰,费玄神个懒腰,醒了。他在地上扭了好几下,抻开筋骨,侧头看到殷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笑才一半,他悚然收住,一下坐起来:”你来了?“ 殷乐跪在地上,对费玄叩头:”天邑商危在旦夕,孤恳请费亚服出山,重领六军,救天邑商。“ 贵族们也立刻跪下,一齐道:”恳请费亚服出山。“ 费玄笑了起来,目光扫过全场,说道:“我出山,可以。乐乐当商王,我不放心。” 贵族们面面相觑。王族之中,几个有继承权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最终,殷乐的叔父微子上前:“亚服说的是,陛下`身体有恙,正该到亚服的封地去休养。” 费玄满意地点头。 旋即,有人送来大亚服衣衫带靴,费玄就在狱中,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脱下囚衣,赤裸身体,换上大亚服的衣衫,随机道:“微子不错,可以当商王。王子熏不行,杀了吧。” 人丛中,王子熏“咚”一声,昏倒在地。 殷乐跪着,额头触地,默不作声。直到一只手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到马车上——这不是简陋的轺车,而是朱轮华毂、四马并驾的大车。费玄坐上车,命殷乐赶车。马车从司寇府回商宫,百姓们跟在车后,热泪盈眶,大喊着“亚服回来了”、“亚服救我们”。费玄靠在车上,凝视殷乐的背影,他本该心旷神怡,但是殷乐既没有吓得痛哭流涕,也没有憔悴不堪,他便十分烦躁。他一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眉心竖起川子纹。等抵达王宫,费玄的烦躁已经抵达顶点。他把殷乐抓回鹿台,关进卧室,然后命人去找罂粟。王宫内没有罂粟,桑宫有一些罂粟花,因为无人照料,已经枯萎殆尽了。费玄就让人去收割,无论如何炮制出了一些罂粟膏。 然后,费玄把罂粟膏装进香炉,点燃,扔进了卧室。 ----------- 卧室已经没有床了,只有一片白地和殷乐在墙上涂抹的蓝颜料。费玄坐在卧室门外,想象着门内殷乐惊恐地屏住呼吸,但是罂粟烟还是会渗进殷乐的肺。这令他一阵快乐。 他坐着时,也嗅到门缝里飘出的一丝烟。烟让他浑身放松,筋骨松软。为什么以前不喜欢罂粟呢?罂粟多好呀,让人忘忧,让人快活。他想自己这一生,吃过这么多的苦,但是殷乐一点儿不心疼他。他要让殷乐把自己吃过的苦,每样都吃一遍。接下来他要让殷乐住铁笼子,过几天就放一只饿极了的狗进去,让殷乐和狗打架。他还要在殷乐面前把殷乐的亲人一个个都杀掉。对,他还要和一群配偶,夜夜笙歌,而殷乐只能在笼子里面吃馊饭,喝冷汤,听着宫殿里传来的音乐和嬉闹声,听着他给新配偶唱狼歌的声音后悔流泪。这一切得尽快做完,因为殷乐不耐折腾,说不定他才做到一半,殷乐就死了。 此外,他还要打仗,先打周,杀光周人,然后拖延时日,等到天邑商被东夷越方和马羌打得差不多是再回来。那时候天邑商只能依靠他,他就成了幕后商王。然后他就继续打仗,打东夷,打淮夷,出海,打波斯人、打希腊人、打埃及人。他要痛痛快快杀人,痛痛快快狩猎,每征服一处就颁布新法令:严禁杀狼。 对,还有新配偶。殷乐一死,他就能正正经经地找一个新配偶。这个新配偶哪儿哪儿都和殷乐不一样。是个女的,娇小丰满,皮肤黝黑,爱出门玩耍。她要贤惠、勤快、事事听他、靠他保护养活。她要给他生小崽子,他就养小崽子,他们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 门内,殷乐翻腾起来,一会儿砸窗,一会儿抓门,但是窗户已经被钉死了,门更不可能打开。很快殷乐就不再出声了,只有剧烈的呼吸声传出来。 费玄不禁想:殷乐在做梦。罂粟烟带来的第一个梦,是很甜的,殷乐会梦到谁呢? 他猜不到,也不想猜,坐了一会就离开,叫一个士兵来替自己守门。他有许许多多的杂事要处理:罂粟得种起来,这比皮鞭和饥饿还管用的东西可以派上很多用途,以前他都没发现;征兵也得盯着,人得够,但也不能要老弱病残,老弱病残到了战场上全是累赘;粮草也要筹备,周邦上下铁板一块,不好打,他恐怕很难劫掠够补给,因此粮草一定要充足。 他一路蹙眉盘算着,走到书房,坐在殷乐曾经坐的位子上,代替殷乐和贵族们议事了。交代完一切后,费玄召来亲信看守殷乐,然后他换上轻便衣服,带上佩刀,出门去支援狼卫了。 此时,朝歌城外五十里的一片树林中,姬无瑕和影卫围坐着,正商量对付狼卫的办法。 狼卫的打法真像狼——千里追踪,自己藏好,姬无瑕等人一睡觉,他们就出来骚扰;姬无瑕等人一吃饭,他们也来骚扰。几天下来,众人疲惫不堪。 姬无瑕蹙起眉头,疑惑地问:“隐匿之术,应该影卫强吧?为什么咱们抓不到狼卫?” 一影卫道:“我们能藏,公子不能藏啊。” 姬无瑕恍然大悟,思索片刻,道:“要是我被抓了呢?狼卫带着我,也不能藏,那时候就换我们骚扰他们了。” 一影卫道:”公子不可,太冒险了。” “不冒险怎么回朝歌?这几日,诸位吃不好睡不好,再拖下去,不用狼卫动手,咱们就累死了。”姬无瑕一拱手,对影卫们行礼,“就冒这次险。” 影卫们相视一阵,点头道:“好,公子只须小心保命,我等一定会救公子的!” 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具体措施,便各自分开,继续赶路。到了夜晚,一干人露宿,姬无瑕假装起夜,叫醒一个影卫陪同。夜色深重,景物看不清,姬无瑕很快和影卫走散了。 这时候,一只手掌拍到姬无瑕肩上。姬无瑕转头笑道:“影卫大哥……” 手主人森森笑道:“什么影卫,老子是狼六!”说完勒住姬无瑕的脖子,一使力,姬无瑕便被勒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姬无瑕发现自己正被拖着行走,而眼前黑漆漆,有一些黄麻布料,似乎是一个麻袋。他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麻核,四肢都没有知觉了,但是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从腿上传来。他低头一看,是麻袋磨破了,他的腿在山路上拖行,已经流血了。 姬无瑕立刻把腿拿开,心一动,又把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4 腿放上去了。淋漓的血迹是一道记号,影卫更容易找过来。 果然,当天晚上,狼卫们刚刚吃过干粮,横七竖八地倒在草地上,便听得远处一声唿哨,是影卫杀过来了。狼卫们跳起来反抗,只听一阵刀剑相击声,影卫们退了。狼卫们扛着姬无瑕立刻逃离,寻到一个新地方休息,但是刚躺下,影卫又来了。 这一夜,狼卫不得安寝,比之前姬无瑕一干人还狼狈。 天亮了,狼卫带着姬无瑕转入深山密林中行走,一伙人骂骂咧咧。一人发现了麻袋上的血迹,气得对麻袋一阵拳打脚踢。狼大劝道:“六弟算了,省点儿力气。来,把人扛起来!” 便有一人扛着姬无瑕行动了。 但是带着一个大活人,到底不便。一连数日,狼卫频频遭到骚扰。到了这天夜里,狼卫们刚刚躺下,影卫又来了。姬无瑕满心紧张,蜷缩在麻袋里听着。这一次的刀剑相击声比往常更久,难道是影卫发动总攻了?狼卫和影卫都是暗夜杀手,战斗起来不出声,姬无瑕也判断不出情形。 只听见几声“哥”的惊呼,随后厮杀激烈起来了。忽然一声惨叫传来,然后人体倒地。姬无瑕紧张地想:“死了一个?哪方的?”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惨叫声不绝于耳。 姬无瑕默默数着:第五个、第六个……第十一个、第十二个、第十三个。 十三声惨叫,然后杀戮停止了,浓重的血腥味飘入麻袋,姬无瑕听见有人微微喘气,仿佛极疲惫。 一个沙哑的、字正腔圆地有些生硬的雅言道:“人呢?” 狼六笑道:“这儿呢!”走上前,一刀划开麻袋,然后抠出姬无瑕嘴里的麻核。 明亮的月光洒下来了,姬无瑕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到了一身黑衣、满脸染血的费玄。血都不是费玄的,而是躺在周围的十三名影卫的。 费玄喘息着,走向姬无瑕,狼眼如同钢针一般刺进姬无瑕的心脏。姬无瑕魂魄都被摄住了,心中想:“要被吃了,我要被吃了!” 费玄在姬无瑕面前站定,森森一笑:“姬无瑕?” 姬无瑕“嗯”一声,突然胸前插入一把刀。那刀刺破皮肉,一寸寸往里进,进得极缓慢,仿佛要姬无瑕好好体会濒死的痛苦。姬无瑕被绑着,动弹不得,看着那反射月光的刀锋进入身体。恐惧像冷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脚踝。 真的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了吗? 没有一点儿生计?朝歌只剩五十里了,但是他要死在这里了。 “费亚服……你杀了我,不可惜吗?”姬无瑕哑着嗓子开口了。 费玄眼皮一撩,盯着姬无瑕。 “亚服为了救我,十七家人被杀,自己被囚朝歌十年,如今一刀杀了我,是不是有点儿便宜我?” 费玄瞳孔骤缩,拔出佩刀,一脚踹在姬无瑕的肚子上,然后费玄走上前,攥住姬无瑕的头发在地上拖行。石子、土块、插在地上的树枝都从姬无瑕身上滑过。姬无瑕大声惨叫,好让费玄痛快。 费玄果然很痛快,拖着姬无瑕走了几圈,又揍了姬无瑕一顿。姬无瑕叫得嗓子都劈了,满脸流泪——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真疼。 费玄停下来了,满头大汗,胸膛起伏。他瘆人地微笑几声,点头道:”你说得对,留你活着,慢慢折磨更好。” 姬无瑕道:“不,不,还是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费玄微笑起来:”已经晚了。把他捆上,带走!” 狼卫们走上前,把姬无瑕重新捆上,为了防止姬无瑕咬舌,嘴里也塞满了破布。他们把姬无瑕重新装进麻袋,一路向朝歌拖行去了。 这一路十分艰难,费玄心情烦躁,常常要揍姬无瑕出气。姬无瑕怀疑自己的肋骨已经断了一根,不挨揍时也疼痛难忍。此外,费玄不给姬无瑕吃饭喝水,姬无瑕在饥饿和干渴中常常陷入昏迷。但是无论如何,他回来了,回到朝歌了。 ----------- 山林里,一个姑娘提着包裹,跌跌撞撞地走。 这是白霜。她原本跟着姬无瑕的车队一齐回周邦,但是半路上,姬无瑕和周军闹翻了,和影卫们回朝歌,白霜就决定跟去朝歌。 她在人牲作坊里长大,对外界的好多事都不太能懂。姬无瑕救了她,她就要跟着姬无瑕。公子回到朝歌,没有人给他洗衣裳,没有人给他做饭,那是不成的。所以她得跟过去,有事便帮忙。 反正除了姬无瑕外,她再无亲人。 一个姑娘独自走,危险多不胜数。她把长发盘成男人样式,胸裹平,腰裹粗,脸蛋脖子背都抹了灰。一路上,她跟着车辙和影卫们宿营下来的痕迹,终于来到了这座山上。 远处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乌鸦和狐狸聚集在一起,看到人来也不躲开。白霜悄悄走过去,突然脚下软绵绵,原来那是一具尸体。 白霜不怕尸体——她在人牲作坊里见多了。于是她低下头仔细查看尸体的衣服。黑色,是影卫的吗?她继续走,在草丛里又发现一具,树后又发现一具。尸体都被拖乱了,但是大略有十三具,都是影卫。 影卫都死了,公子却不见踪影。是被抓走了吗? 白霜站在十三具尸体中间,血都冻住了,良久一动不动。公子在哪儿?谁能救公子?她隐约知道天邑商那个权力无边的商王是很喜欢公子的,向他求救,应该可以吧。 白霜搂紧包裹,向着朝歌方向,也出发了。 这一路她走得更快了,渴了喝河水,饿了吃干粮,终于进了朝歌城。此时朝歌城正在征兵,到处都乱糟糟的。白霜悄悄去了学宫——谢天谢地,因为朝歌太乱了,没有人顾得了学宫,学宫还是好好的。白霜进入学宫找到了大头,向大头说明了公子的情况。于是大头再找朋友,朋友再找朋友,竟然找到一个在宫里侍奉的宫女,宫女倒是愿意传信,但是要一百朋。 学宫里哪有一百朋呢?众人一筹莫展。 白霜急得不行,每日都到王宫外转,发现许多宫女走出王宫,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终究是要打仗了,许多人打算逃离朝歌,逃到目前据说唯一安全的周邦去。 白霜便借了钱,去向逃走的宫女买来一套衣服。然后白霜换上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商宫。 商宫实在太乱了,白霜的雅言又不利索,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商王。她先去了春华殿,但是春华殿空无一人;她又去了几处看起来漂亮点的宫殿,那里也没人。这时候,白霜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宫女,带着食盒路过。白霜猜测这是高级宫女,灵机一动,远远跟着。宫女们进了一座三层小楼就走了。白霜也想进,但是三层小楼外守卫重重。 夜幕降临了,五六哥男女走向那小楼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5 ,有说有笑的。这些人中,女人穿着都十分妖艳,上了楼不知做什么。白霜便躲到暗处,脱下宫女服饰,只留自己绣的抱腹和长裙。随后她撕开宫女服饰的裙摆,把那粉色的布料缠在腰上,系成婀娜多姿的腰带,急匆匆跑向鹿台,装出迟到了的样子。 侍卫果然没有阻拦她! 白霜跟着上楼,只见男女们都向二楼去了,白霜不敢去,看见三楼还有楼梯,她就走上了三楼。三楼很空旷,能看见星空。她正猜测着这里是否就是公子提到的鹿台,突然看见三楼有个大铁笼,铁笼子里蜷缩着一个怪物。 那怪物头发胡子老长,身体瘦得不堪,蜷缩着。 白霜不料这里还有人,捂住嘴,打算离开三楼,到楼梯上躲避。但是这个时候,怪物醒了,睁开一双黑中带蓝的眼睛,四面看了看,盯住白霜,然后用西岐方言叫道:“白霜?” 白霜大吃一惊,走上前去,辨认半晌,认出那人竟是商王。 白霜一时喜极而泣,正要把公子的事情讲出来,随即她卡住了。商王被关在铁笼子里,明显已是自身难保,如何再救公子? 商王道:“白霜,你有吃的吗?” 白霜摇摇头。 商王叹口气:“你来做什么?你没跟无瑕回周邦吗?” 白霜的眼泪流出来,低声道:“公子被抓走了,十三个影卫都死了。我不知道公子在哪里……” 商王呆住了,脸色变得十分可怕,他攥着栏杆铁棍,压低声音道:“他怎么会被抓走?难道周军是吃干饭的?” 白霜哭道:“他要回朝歌……” 商王听了这话,良久不语,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呕出一口血来。白霜常年受欺负,最擅察言观色,这会儿看出商王生气了,便瑟缩着不讲话。 商王沉默一会儿,道:“你回去,让人备车,王宫东门三百丈的街口等,我会想办法救姬无瑕。“ 白霜眨着泪眼,不敢相信。 商王道:”快去!“ 白霜便走了。她不明白自己这样离开,会不会被抓起来。但是她就穿得这样裸露,大摇大摆离开鹿台,果真没有被拦住。她一路走出商宫,躲了起来,才敢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扭头去看商宫。她想不出被关在笼子里的商王,怎样能够救出公子。 笼子里,殷乐继续蜷缩回去,继续躺着,透过笼子缝隙看星星。他很饿,很渴,很冷,想吃点儿什么或者盖一条毯子。他还想吸一口罂粟烟。 真烦人,姬无瑕怎么被抓了呢?被抓了,他就得管。可怎么管呢? 除非他能偷走费玄的印信。但是他自己都在笼子里关着,怎么偷? 他叹口气,不肯再想了。 二楼的欢声笑语传出来,还有酒香肉香。殷乐听着这些,看着星星,微笑起来。他想费玄真是忙,白天要盯着征兵和粮草,晚上要寻欢作乐给自己听,等到深夜时走到三楼,看一眼自己,放下半碗粥,然后往熄灭的小香炉里放一颗罂粟膏,点燃,然后下去睡觉。 费玄让他染上了罂粟瘾,但是从未克扣过罂粟膏,他只做过罂粟梦,没尝过罂粟瘾。 这天半夜,二楼的的欢声笑语散了,男人和女人们都带着餍足的神情离开。费玄披着一件黑色绸袍,敞露胸膛和大腿上来了。他站在那儿,看了殷乐一会儿,走过来把半碗稀粥放在笼子外面,然后把一颗罂粟放进香炉里点燃了。 烟雾袅袅飘出,犹如梦幻,带着甜蜜的香气。费玄坐在笼子边,看了殷乐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了。殷乐从笼子里爬起来,做好,虚弱地道:”哎,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费玄立刻站住,转过头,凶狠地道:“快说!” 殷乐笑道:“征兵快结束了吧?” 费玄道:“还早。” 殷乐道:“征兵结束后,你打算怎么杀我?” 费玄道:”我放三十颗罂粟膏,把你关在屋子里,一会儿你就死了。” 殷乐笑道:“为什么不用刀?你的罂粟膏也不多吧。” 费玄看了一会儿殷乐,说道:“用罂粟膏,不疼。” ----------- 殷乐道:“那我能不能多提一个要求。我想洗个澡,换件衣服。” 费玄不假思索地蹙眉,语气警惕:”你又要骗我?” 殷乐道:“我只想等我死后,你记起我,不是是现在这个丑八怪的样子。多少记一点儿漂亮的样子吧。” 这句话打动了费玄。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殷乐一会儿,微不可察地点一下头,然后下楼了。天亮之后,两个侍卫上来,打开铁笼子,把殷乐拖到二楼去了。二楼很干净,宫女打扫过了——以前鹿台不许外人进,活都得自己干。为了谁扫的事,两人能大战三百一回合。费玄狼蹲在桌子上叫,殷乐站在地上叫。叫到后来,殷乐抄起扫帚战斗,费玄也抓起一根筷子,二人大战三百回合。战斗过后,鹿台满地扫帚毛和脚印,更脏了,但二人累出一身汗,都觉着自己为鹿台的清洁做出了大贡献,于是言归于好,拉着手,欢欢喜喜出门了。 现在,鹿台有人打扫,费玄新找的配偶们也个个乖巧,绝不会为了扫地这种小事和费玄打起来了。 卫生间内的浴桶里撑满热水,侍卫们把殷乐抱进去洗。第一桶水很快脏了。于是侍卫们换了第二桶水。第二桶水是临时烧的,不够热,殷乐匆匆洗完,裹着一块麻布跑回卧室。卧室不再空荡荡,而是摆满了家具。当初费玄搬走的家具,又搬回来了,连同那个巨大的衣柜和柜子里殷乐的衣服。殷乐胃不好,不能吃;总心烦,不能睡,人间的好事他都享受不了,于是专在穿上下功夫。他有一个超大的衣柜里,衣柜里挂满衣服,只是当季的,不当季的还有世纪箱,给宫人报关着。如今他拉开柜子,衣服都卷成一团,哗啦啦滚出来了。殷乐站在衣服堆里,一件一件地挑选,最终挑出一件没有花纹的浅灰色宽松麻布袍。早些年,他经常半夜起来给费玄煮面,不想穿衣服,就胡乱裹着这件麻布袍。 穿好麻布袍,殷乐又剃掉胡子,把头发束起——头发是掉了不少,但是束成发髻,还是可以遮掩一二的。束好后,他插上骨笄,走到铜镜面前端详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很瘦的男人,脸色灰白,眼睛和眼袋都很大。那五官依稀能看出俊秀的影子,但是病气入骨,看起来有点儿吓人。这副模样,倒是很像当年给费玄煮面时的形象。 就好像,这十年,殷乐没有改革,费玄没有拥兵自重。他们还是当年的样子。他半夜爬起来,胡乱披上袍子,打算给那头臭狼煮面吃。 殷乐对着镜子,笑了一下,拍打脸颊,让自己显出一些健康的红晕,然后找到自己第一次吸罂粟时遗留在这儿得手杖,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6 拄着,转身走出卧室。 卧室外的侍卫正要押解殷乐,忽然看见殷乐衣冠楚楚地走出来,又变成了商王过去的样子,不由把渗出来打算拽殷乐的胳膊收回了。殷乐自己回到三楼,坐回到笼子里,吃了昨夜费玄送来的半碗小米粥,然后躺着睡觉。 这一觉醒来,又是群星漫天。二楼欢声笑语,男女都有。殷乐侧耳听着,等着费玄玩乐结束后上来。费玄多在三更时上来,那时整个朝歌都睡了,只有月亮和风没有睡,一个郎朗地照,一个飒飒地吹,陪着他和他。 这时离三更很远,殷乐正要躺下去,再看一会儿星星。忽地他心有所感,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费玄。 费玄站在楼梯口,端着小米粥,一身黑衣,短短的卷发上都是月光,好似落了一层秋霜。他站在那儿,狼眼睁着,连睫毛都一动不动,仿佛被殷乐的新形象惊住了。片刻后,他快步走上前,把手伸进笼子,好像要摸一摸殷乐的脸,确定这个殷乐是真的。但是伸到一半,他陡然缩回,好像殷乐是毒蛇,会咬他。 他把小米粥推进笼子,然后从怀里掏出罂粟膏,放进香炉里,点燃了。殷乐端起小米粥,一口喝完,丢下空碗。空碗旁边,香炉里飘出袅袅的烟气,如梦似幻。殷乐隔着烟雾凝视费玄,也觉得费玄年轻了不少,好似十年前。他突然笑起道:“想不想肏我?” “不想!”费玄警惕地道。 “可是我想。” “我不想!” “我真想。” “……” “想被你肏。” 费玄突然站起身,难以忍受一般颤抖起来,一脚蹬在笼子上。笼子被蹬翻了了,殷乐也在笼子里翻个个儿,两腿高高翘起,袍子下摆滑下来,露出两条瘦的露骨的白腿。殷乐颇为狼狈,坐起来,拉扯袍摆遮住大腿。 费玄还站着,高高地,俯视殷乐一会儿,转头下了二楼。 殷乐呆呆坐着,忽地笑了起来,下巴搁在膝头,两手捂住面孔。他玩砸了,自身难保,救不了姬无瑕。 但片刻后,二楼的欢声笑语停止了,随后有男女离开鹿台,抱怨着离开了。然后,殷乐再次听见了费玄上三楼的脚步声——那是很轻的声音,仿佛丝绸落在木头上,不细心听就听不到。这声音一点点接近,然后重新出现在三楼了。 他那么站着,久久地凝视殷乐,沐浴着一身月光寒。卷发被月光照得发亮,犹如蓬松的狼皮毛,眼睛凝视殷乐,带着掠食动物特有的专注。然后他大步走来,打开笼子,捞出殷乐,把殷乐打横抱在了怀里。 殷乐惊呼一声,搂住费玄的脖子,咯咯笑道:”走吧,我们搞一搞。” 费玄没出声,抱着殷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因为抱着殷乐,他再下楼时就有了声音,鞋底磕着木头楼板,是嗒嗒的声音。到得二楼,穿过走廊,进入门内,走向卧室。在卧室门外,费玄用脚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把殷乐扔在灰色的大床上。 殷乐在床上打个滚,哈哈一笑,把手杖靠在床边,然后很快地把衣服脱掉,钻近被子里,只露出胳膊和肩膀,像第一次那样不好意思。 费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幅度特别小的微笑,这笑一露即收,随后费玄拉开腰带,一下就扯掉袍子,然后扑倒床上,把殷乐压在了身上。 滚烫的、沉重的男性躯体压上来了,殷乐一瞬间有点窒息,随后费玄用一只胳膊支撑身体,给他留出了呼吸的空隙。他深深一吸,吸了满鼻子费玄味儿。 费玄味儿是一种甜甜的、凉凉的、带着淡淡血腥和动物臊气的味儿。这味儿裹住殷乐,如同用惯的燃料,瞬间就把殷乐点燃了。他抱住费玄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去。 费玄张开嘴,吸住他的小舌头。费玄的舌头很大,能把他的舌头整个儿卷住。费玄的身体也很大,能把殷乐整个裹住。殷乐被亲得浑身瘫软,脑子发白。然后一双大手开始上下抚摸他——是很粗糙的手,茧子厚,几乎不像人手。手上留着故意磨尖的指甲,可以划开人的喉咙,但是在殷乐身上抚摸时,这些指甲藏起来了,不会刮疼殷乐。 ,殷乐张开腿,缠住费玄的腰,然后亲吻费玄的脖子。费玄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出一个装油膏的小木盒。然后他把殷乐提起来,摆成平躺的姿势,把两条细腿扛在肩膀上,然后打开小盒子,挖了两指头膏脂送进殷乐身体。殷乐闭上了眼睛,沉入黑暗。他在黑暗之中感受费玄的动作,两个手指扩张了十二下,然后抽出来,随后一个坚硬硕大、热气蓬勃的东西抵住他了。再然后,那东西慢慢推进来,撑满了他的身体,令他感到胀裂般的疼。随后,那根东西完全进来了,在他身体里了。费玄静了片刻,握住他的腰肢,开始动。 快感不受控制地升腾上来,蔓延了全身,侵袭了灵魂。他嘴里呻吟,心里镇定,不停想些别的事令自己分神、镇定。 想什么呢?第一次上祭台,看到被砍头的人牲,鲜血溅到脸上的温热吗? 是淇水上顺流而下、手臂被折断的死孩子,惊得他立在河边久久不语吗? 不,不,都不是,是武庚的眼睛。 武庚眼睛里的含义,他已完全懂了。武庚是被他吓到了,被他和帝辛如出一辙的傲慢与自私。帝辛只是轻率地判定别人野蛮,他还判定别人需要被解救。武庚看到这样的人要做商王,吓住了。 废人祭,不是为了天下,完完全全就是为了他自己,没见过人权的人,不需要人权。而他见过人的头脑里能产生怎样的画和爱,这样的头颅,要被成百上千地砍掉,他受不了。 不是为天下,就为他自己。废人祭就为他自己。 费玄抱住他,突然顶到某个地方。殷乐脑子里的思绪一下被顶到了九霄云外。他恐惧跌落一般,紧紧抱住费玄。费玄开始冲刺了,那地方涨得更大,快感如狂风骤雨,令他保持不了理智。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就是……这么自私。 就是……这么自私! 就是这么…… 脑子里的呐喊停止了,一阵白光席卷了他。他失去思维,身体仿佛在上升。他飘在云端,他意识到自己高潮了,同时感到到费玄开始抽搐。费玄开始射精了。殷乐在一片白光之中把手伸向床边的手杖,一按机括。 ------------- 三棱刺弹出来,发出微弱的“哒”一声。正在射精的费玄耳朵一动,正要扭头。殷乐拔出三棱刺,刺进了费玄的后心。 费玄还在高潮的僵直中,嘴微张,眉蹙着,是痛苦且欢愉的表情。那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殷乐,目中光芒极盛。 殷乐抓起一团衣服,堵住费玄的鼻子和嘴,同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7 时在费玄后背上又刺了一下。 温热的血流到他手上,流到这张他们纠缠了十年的床上。殷乐的手颤抖起来,头脑向肌肉下命令,于是肌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一下就把费玄掀翻了。随即他骑到费玄腰上,举起三棱刺,第三次刺进了费玄的胸膛。 费玄的嘴被堵着,满身是血,眼里的光芒变成一颗泪,粘在睫毛上。 殷乐从费玄身上下来,抱起二人的衣服跑出卧室,锁上卧室门,然后他到卫生间洗掉手上、三棱刺上的血迹。最后穿上衣服,又从费玄的衣服里寻找出费玄的印信,跑了出去。 他跑出门,深吸气,镇定地走下楼梯。楼下的士兵见殷乐衣冠整齐、脸色红润地出来了,都摸不着头脑——莫非费亚服和殷乐又和好了?有可能,刚才他们在楼上搞,叫声都传到下面了。 殷乐看看士兵,一句话也不说,镇定地走了出去。 他要去狼卫们住的地方——费玄最可能被关在那里。以前狼卫们住在宫里的时候,是住在西南角一处宫殿里,现在很可能还在那里。殷乐走到那里,敲开门,果然听见里面一声迷糊地声音:“谁啊?” 然后门开了,探出一颗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脑袋,是狼六。 殷乐掏出费玄的印信,在狼六面前一晃,故作轻松地问:“姬无瑕呢?” 狼六睁大眼睛,打量着殷乐。殷乐知道自己的形象:红红的脸,汗湿的头发,脖子上有一个鲜红的吻痕,浑身散发出情事后的慵懒。他故意一笑,对着狼六示威:“我把费玄杀了,偷了印信。你快去看看他,快去吧。” 狼六龇起牙,不说话。 殷乐朝里面张望一瞬,有数了,狼卫都不在,大概是帮费玄盯着征兵了,只有这么一个小狼六,年纪小脑子又不够用,真是天助他也!殷乐就蹙起眉,阴森森地道:“你不放吗?好,我知道,你们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都是费玄教的吧?这姓费的……” 一边磨牙,一边转头就走。 狼六急了:“你回来!不准找亚服,你……你就知道欺负我哥!“ 殷乐停下脚步,回头看狼六,一语不发。 狼六打开门,放殷乐进来,然后领着殷乐去一个偏僻的小屋子,打开门。 门一开,殷乐就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谢天谢地,姬无瑕没有残,也没有很多血。费玄大概太忙了,还没有来得及抽出手对付他。殷乐朝姬无瑕走去。 小屋子里,抱膝坐着的姬无瑕也抬起头,茫然看着门口。门口站着狼六和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很瘦,头发稀疏,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脖子上还有吻痕。姬无瑕蹙起眉,不清楚狼六半夜三更带一个陌生人来做什么。是又要折磨自己吗?那就折磨吧,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样想着,姬无瑕站起身,正要走出去。而那个陌生人走到姬无瑕面前,开口说话了:”无瑕,你还好吗?“ 这是殷乐的声音。姬无瑕彻底呆了。 殷乐怎么会这么瘦,这么病,这么老?殷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殷乐可以来看自己? 成百上千的疑惑涌到喉头,姬无瑕刚要问,殷乐一捏姬无瑕的手掌,用那双黑中带蓝的眼睛盯死姬无瑕,警告、安抚、哀恳……原来眼睛可以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于是姬无瑕不说话了,握住殷乐的手。 殷乐走出小屋子,姬无瑕就跟出小屋子。 殷乐走向外面,姬无瑕就跟向外面 不管殷乐拉他去哪儿,地狱也好,天界也好,他都跟着,永远跟着。如果不能说话,只能以眼神交流,那么他就不说话,学会用眼睛说话。 狼六紧跟着殷乐,一路喊:”喂,你去哪儿?你把亚服的印信还给我!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亚服!” 殷乐一语不发,拉着姬无瑕走出商宫,走到约定的地方。那里果然有一辆马车,白霜和大头坐在马车上,一见姬无瑕,二人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殷乐松一口气,站住脚步,把印信抛还给狼六。 然后,殷乐拉着姬无瑕坐上马车。白霜和大头不等吩咐,就驾车飞跑。 狼六愣了一会儿,大叫道:“喂!喂!你去哪儿!混账东西你……”狼六忽然不叫了,心想:让这贱货滚蛋吧!他留在亚服身边,亚服舍不得杀他,迟早要被他祸害。对,走得好,走得妙!” 想到这儿,他收好印信,转身回宫,打算明日一早把印信还给费玄。 朝歌城外,大头驾着马车,车内坐着殷乐、姬无瑕和白霜。 白霜真细心,备了热水、点心、金疮药、煮沸的麻布。她握着姬无瑕的手臂,仔仔细细给姬无瑕处理伤口。 姬无瑕不住打量殷乐,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红了眼圈,问道:“陛下怎样把我就出来的?” 殷乐没有回答,只是道:“以后别叫陛下了,叫殷乐吧,我已经退位了。” “好,”姬无瑕笑了一下,眼圈又红,”殷乐。” 大头道:“公子,咱们以后去哪儿?” 姬无瑕道:“回周邦吧,我在周邦有一块儿封地,很小,只有五里,陛下别嫌弃……” 殷乐笑了起来,一捏姬无瑕的脸:“无瑕,我毕竟当过商王。你们周邦要造反,我一进周邦就要被抓起来。” 姬无瑕也愣了,思索良久,说道:“那咱们去其它方国!大不了隐姓埋名一辈子!” 殷乐摇摇头:“也不行,你是周邦长公子,我当过商王。不论将来商得天下还是周得天下,我们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抓起来的。” 姬无瑕眼圈更红,从白霜手里抽出布满鞭痕的手臂,抱紧殷乐,眼圈更红了:“没事的,陛下别怕,我们可以去蛮夷,可以去深山里,我们隐居,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殷乐笑起来,抬起手,也抱住了姬无瑕,叹道:“无瑕,你是好孩子,但是我不能跟你到山里去。我染上罂粟瘾了……” “可以戒!费公戒得掉,陛下也戒得掉!” “染上罂粟瘾的影卫有一百多个,都死了,只有费玄戒掉了。我身体不好,硬要戒,恐怕会死。” “那就不戒!”姬无瑕哭起来,声音破了腔,“臣去找罂粟种子,给陛下种罂粟。陛下不用戒,想吸就吸。将来陛下`身体不好了,就躺在床上,只要叫一声‘无瑕’,臣就给陛下端饭端水,换上干净衣服。我很会照顾人,乳母病重时就是我照顾的,陛下,没事的,你别害怕,无瑕会陪你!” 殷乐抱紧姬无瑕,抱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松开,笑起来:“可是,周邦需要你回去。你曾在天邑商讲学,商人服你,他们不会向你叔叔投降,但会向你投降。” 姬无瑕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溪水一样地流淌:“臣回不去了,臣已经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8 不配当周邦公子了!” 殷乐抓住姬无瑕的肩膀,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配?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孤拉下水的。一边是君王,一边是恩人,你不过是忠义两难全。无瑕,有错都是孤的错,你没错,你回周邦,改良周礼,君临天下。咱们说好一块儿废人祭,孤做不完了,只能看你了。” “那陛下呢?” “孤自有去处,你不必担心。孤说不定……一死就会去未来呢?” “臣想陛下呢?” “想孤,就做个明君,好人。孤这辈子罪孽深重,你替孤赎吧。” “一定要回……” “一定。” 姬无瑕不说话了,低垂着头,身体不停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殷乐再次抱了抱姬无瑕,然后道:“停车。” 大头停了车,殷乐跳下车,道:“走吧,去周邦!路上不要停车,狼卫可能追过来!” 车走了,姬无瑕扒着车厢的门,还颤抖着,满脸是泪,离殷乐越来越远。殷乐看着这个青年离开,心里那块总是空的地方突然就满了。他这一生,总算是还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就是姬无瑕。这样的一生,能够遇到姬无瑕,实在是奇迹。此后他不论去哪儿,心里都会满当当的了。 殷乐转过身,打算离开。才走了两步,他停下了。 仿佛是夜色之下,又添加了夜色,他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感到一股熟悉感。他不敢相信,但是抬起头,看到远处实实在在的人影。 费玄。 费玄一身轻便的黑衣,飞奔过来,如同完全没有受伤那么轻便。他身边有一道黄色的闪电——那是一匹完全长大,和成年狼体形仿佛的山地黄狼。 费玄奔过来,如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掠过殷乐脸侧,然后追上马车。大黄狼一狼当先,扑上去咬住马脖子。马惊嘶起来,带着马车乱跑。大头一边驱赶大狼,一边控制马车,但是马车越来越颠簸,眼看要倾覆,这时候车帘一掀,姬无瑕抱住白霜跳出马车,在地上滚了几下才起来。 ------------- 姬无瑕没有武器,急忙后退,却哪里快得过费玄。殷乐拔出三棱刺,扑上去挡在姬无瑕面前,以三棱刺阻挡。 “丁”一声,佩刀停在三棱刺上,没往下砍。 殷乐狐疑,难道这个时候,费玄还手下留情吗?不,不是,费玄脸色异常苍白,手在颤抖,黑衣湿漉漉的。 费玄毕竟不是神,而是人,那三刺让他受了重伤。他拖着伤追过来了。 一击不中,费玄往后一跳,退开,微躬着身,一手提刀,一手抚着心口挨刺的地方,胸膛起伏,喘息着积蓄力量。 殷乐急道:“无瑕,快去救马!没有马车你们回不到周邦!” “陛下呢?” “我有办法!你快去!你回不了周邦,我恨你一辈子!” 姬无瑕站在原地,哽咽了一下,最后深深地看了殷乐一眼,这是最后一眼,他看着殷乐枯槁的长发,凹陷的脸颊、黑中带蓝的眼睛、没有花纹的麻布长袍,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然后掉转身,拉着白霜,去追马车了。 被留在原地的费玄拄着刀,喘息着,翻起狠戾的白眼看殷乐:“你又骗我。” 费玄对面,殷乐把三棱刺插回手杖,脸上挂着笑:“对不起。” “我不听!我要你死!”费玄说着举起刀,再次扑向殷乐。但是他太虚弱了,步子踉踉跄跄,刀也抬不起来。他的衣服不停往下淌血,往前走一步,就流下一小滩血。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走向殷乐,刀尖颤抖,也不放下。 殷乐看着费玄,面带微笑。 摇摇晃晃走来的费玄,一身黑衣,卷发蓬松,就好像当年从天而降落在鹿台,走向他的神祇。 尘世多少瞬间,世间又有多少人。可那不早不晚的一瞬,千万人之中,费玄走向了他。那歌傍晚夕阳灿烂,落在费玄的肩膀上。蹲在画室喝蓝草颜料殷乐正觉满嘴苦涩,忽然一抬头,看到费玄,然后恍惚间怀疑自己看到了命运。 此刻月光如银,如盔甲,披在费玄的头顶、肩膀、身体上。费玄走向殷乐,殷乐没有躲。 费玄一刀刺进殷乐的心脏。 心脏被刺穿的殷乐,瞬间失去站立的力气。他膝盖一软,跪倒在费玄面前,手里的云杉木手杖滑落了。然后他上身继续倾倒,倒在费玄身上。 殷乐的三菱刺,悬在空中,没有动过。但是心脏被刺入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手,三棱刺掉在地上。然后他双腿一软,身体向前倾倒,倒在了费玄怀里。 费玄愣了一瞬,随即一把推开殷乐,仿佛殷乐是一条毒蛇,还藏着毒牙,准备临死前最后咬他一口。 殷乐摔在地上,身体不停流血,没有一丝力气了。他笑起来,一开始嘻嘻笑,然后嘿嘿笑,最后哈哈大笑。费玄暴怒:“你笑什么!” 殷乐不笑了,躺在那儿,看费玄:”对不起。“ 费玄道:”我不听!“ 殷乐道:”别的话没脸说。“ 费玄道:”闭嘴!”走上前,给殷乐补了一刀。这一刀插进肚子里,殷乐咬着牙,没出声,血淌了出来。他闭上眼睛,仿佛是不管费玄想不想听,就要说了。 “我吸罂粟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未来,是……一个画家,然后你……是一个养狼的。我认识了你,然后我们就结婚了。对不起……到最后只能对你说这个……别的话没脸说了……” “你以为我还会心软?会饶了你!” ”对不起,以前不知道你关在笼子里,那么难受……不知道你和豹子打架那么害怕……不知道我和别人好的时候你会那么生气……对不起……“ 费玄剧烈喘息着,眼神凌厉,没有说话。他抬头看马车离去的方向,又按了按心口,沾满血的手令他知道,自己已经追不到姬无瑕了,也再也没力气多走一步了。于是他坐下来,坐在殷乐身边,说道:”没脸说什么?“ “罂粟是三年前种的,不是一和你好的时候就中的,是为了对付你。和你感情更深,一直和你感情更深。不欺负无瑕,不想让他被逼着选……当好人死,还是当坏人活。” 费玄听着,不做声,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和殷乐分开时,躺在殷乐怀里,问殷乐的三个问题。他笑了笑,想要说自己都快忘了,然后一低头,看到殷乐睁着眼睛,满眼泪光,凝视着自己。那眼睛已经浑浊了。 殷乐睁着浑浊的、已经看不见的眼睛,用很微弱的声音道:“这辈子没活好,但是画了很多画,救了姬无瑕,和你好过,所以也……挺好的。如果有来生,我会对……待你……给你做面条,给你吃肉,陪你玩……不让你哭……要是你不愿意……我就不……烦你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79 ……” 殷乐的声音低微了。费玄有些好奇,俯下`身,把耳朵贴近殷乐的嘴巴。殷乐的嘴巴里没有声音,鼻子离也没有呼吸。 殷乐死了。 这事实像一阵柔软的夜风,吹过了费玄的身体。然后费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汗毛、皮肤、面孔、手掌、膝盖、脚趾、阴茎都知道了:殷乐死了。 他没有悲痛,也没有高兴,只是坐在殷乐的尸体旁,抬头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大,浑圆明亮。他想自己还是没能完全报仇,但是杀掉殷乐,那仇就算报了大半。剩下的,他已经很累、很累,累到不想再报了。 他躺在殷乐身边,任由凉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过他的身体。这风宁静而舒服,久违了,令他想起二十年前山林里的生活。自从来到人间,他一想起二十年,就想起铺天盖地的血和杀戮,几乎没想过当年群狼齐歌、追逐麋鹿、骑着妹妹玩耍、在小溪里游泳的事。今天想起来了,每一桩都想起来了。绿色的山林,白色的狼,他的家。 那里没有人类,只有狼。 这时候,远处传来“唧唧”的叫声。费玄扭头看去,是大黄狼。大黄狼瘸着一条腿回来了,卧在费玄身边,舔费玄的伤口。费玄抱住大黄狼,发现大黄狼伤得不轻,脖子上,肚子上,都是指甲印和牙印。于是费玄猜到了姬无瑕等人是怎样打赢了大黄狼的。没有武器,人类也靠着牙齿和指甲打了,打赢了狼。 于是费玄抱着大黄狼的头,一阵摇晃,手指头在浓密坚硬的狼豪里划过来又划过去。大黄狼却一甩头,摆脱费玄,闪电般跑到山上去了。 费玄有点儿诧异,想用狼语问大黄狼去哪儿,但是他太虚弱,发不出狼语了。片刻之后,大黄狼回来,嘴里叼着一只肥獾子。 大黄狼叼着獾子来到费玄身边,小心翼翼撕开獾皮,然后凑过去用牙齿撕开费玄自己包扎的伤口,舔一口獾油,涂到费玄的伤口上,然后又舔一口,再次涂在费玄的伤口上。然后,大黄狼又跑开,片刻后又回来,吐出一团嚼碎的草药,敷在费玄的身上。随后,大黄狼再次跑开,闻闻嗅嗅,不知找什么。 费玄躺在殷乐的尸体旁,血渐渐止住了,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看明白了——大黄狼拉来一个人,是狼六。 狼六满身尘土,满脸泪水,扑倒费玄身边,嚎啕大哭:“哥……哥你怎么了……” 然后立刻跑过去找人。大黄狼不解地看着狼六,然后自己咬了一条獾肉,嚼碎,喂进费玄嘴里。他喂着费玄吃完半个獾子,剩下的自己一口吞了。 片刻后,狼六回来了,拉来几个附近的村民。大黄狼见状就躲起来了。这些村民走到费玄身边,七手八脚给费玄包扎伤口止血,然后抬着费玄到村子里。狼六哭道:“哥,你撑着,我立刻回去叫人……” 费玄低声道:“别叫人……那些人知道我受伤,不能打仗,就会杀掉我……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你去叫狼卫来……叫狼三和狼大来,其它几个不要叫。其它几个知道我不能打仗,就不会管我了。” 狼六懵懵懂懂,点了头,跑走了。 费玄就这样在农户家养伤,狼六、狼大、狼三来照顾他,大黄狼也时不时地半夜跑来,给他送一只野兔。后来有一天,大黄狼跑来送野兔时,身边跟着一只体型略娇小、毛色浅黄的母狼。大黄狼炫耀一般扬着尾巴,带着母狼在费玄的病床旁边走一圈,呜呜几声。 费玄就知道大黄狼以后要和母狼去组建狼群,不会来了,便摸摸大黄狼的脑袋,也嗷呜几声,送它走了。 再过了几天,费玄能下地了,就和狼大、狼三和狼六进了山。他们刚刚进山,战争就爆发了。天邑商突然失踪了大亚服,仓促登基的微子立刻任命了几个亲信,但是在各方国的进攻下,兵败如山倒。 再后来,周军异军突起,从反商的诸多方国中脱颖而出。新任周方伯姬无瑕打出的旗号十分诱人:废人祭,行周礼,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那些被打残的小方国纷纷投奔周邦。周榜几乎是一路高歌猛进,抵达天邑商。 天邑商的贵族纷纷要投降,周贵族群情激奋,不许纳降,要商人血债血偿。姬无瑕力排众议接纳降军,并在河水以北开辟一块地方,名为“宋方”,以安置商移民,命微子为宋君,保留上的宗庙祭祀。从此后,商人如果乐意搞人祭,那也只能在宋方境内抓自己人。出了宋方,就必须尊守周礼,平等对待其它方国了。 就在周邦一统天下,姬无瑕祭天称天子的时候,费玄正在一座深山之中。真是巧得很,在他伤愈之后,狼大成婚,狼三改名换姓投奔其它方国,狼六傻乎乎地说要跟费玄进深山当狼而被费玄劝走之后,他就一个人走入深山,打算了此残生。却不料,他在抓麋鹿是,看到一匹皮毛浅黄的小母狼站在山丘上发呆。小母狼对他摆了摆尾巴,跑下山梁。不一会儿大黄狼和小母狼一会儿跑来了。大黄狼热情地多,冲下山梁,扑倒费玄山上,尾巴摆个不停,舌头不住地舔着费玄地脸和脖子。然后小母狼在山梁上卧下来,四只胎毛还没有腿干净的小狼爬到小母狼的头上,好奇地眺望着费玄和大黄狼。 费玄抱着大黄狼,抡着它转了一圈,哈哈大笑,感到一种久违的自在。他环顾四周,四周青山绿水,山峦起伏,和记忆中的家乡很是相似。那么,以后这里就是故乡吧。大黄狼这么苯,一个狼打猎,怎么养得活哺乳中的小母狼和四个小狼崽呢?他要留下来养大黄狼的小狼崽。小狼崽长得很快,一两年就会长得和大狼一样大。只要费玄勤恳打猎,四只狼崽都不会死,然后狼群就会有七只狼。明年再生四只,就是十一只,后年再生六只,就是整整齐齐十七只狼了。 也许没那么快,因为最早的四只小狼崽长大后,可能离开狼群,寻找配偶,开辟新的领地。真要凑齐十七匹狼,也需要四年、五年、六年。但是费玄今年才三十三岁,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走,他可以等。 ------------- 后记 周朝开过国君姬无瑕,成婚比较晚,到了三十岁才和齐国公主婉田成婚。称婚前一个月,他秘密去了一趟朝歌。 朝歌如今已经凋敝了,曾经恢弘的宫室疏于打理,乌黑的瓦顶上长出了狗尾巴草,朱红的柱子上剥落了明漆。街上少见年轻人,只有老人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回忆当年”费亚服在的时候“。 姬无瑕的马车除掉了一切皇家饰品,蒙着青布,悄无声息地穿过这些讲古的老人,抵达王陵区。王陵区仍旧是天邑商祭祀所在,每年春秋,杀牛羊祭祀。几个兵看守着历代商王的陵寝。 载着姬无瑕的马车抵达陵寝时,这些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玄璧无瑕 作者:K君 分卷阅读80 兵提前得到通知,都悄无声息地放行了。马车一路抵达王陵区边缘,一处尚未完工的墓穴——那是天邑商倒数第二任王、传奇颇多的殷乐的墓室。 马车在殷乐的墓穴前停稳了,青布车帘掀开,姬无瑕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这墓穴。几个老迈的朝歌官员跪在马车旁边。 姬无瑕道:”诸位平身——他……真的找到了吗?” 官员们道:“回陛下,那村民说,当年他正打算逃难离开朝歌,见路边躺着商王的尸骨,大吃一惊;便把商王埋在路边一棵树下了。臣等随他去发掘,只剩几块骨头了——大约埋得浅,被野狗叼去了吧。”说着起身来,指点姬无瑕看远处一具棺椁。这棺椁仍是按商王规格制的,梓木外棺,上面有漆绘的花纹。那里面就是殷乐的遗骨了。姬无瑕走过去,把手放在棺木上,漆滑滑的,很硬。一点刺痛顺着掌心传进心里了,往事纷至杳来。有香味的、闪着光泽的丝绸长袍垂落在眼前,隔着火锅蒸汽看不分明的殷乐的笑唇,淇水旁边青草淹没的皎洁身体……姬无瑕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 察言观色的官员道:“陛下要不要开棺看一眼。” “不必了,”姬无瑕睁开眼,“下葬吧。” 官员们应一声,便有几个奴隶上来抬起棺材,领头的唱起天邑商古老的送葬歌谣,朝歌官员们在墓穴两旁跪下,送棺椁入墓穴。一旁的姬无瑕站着,看着那精美的梓木大棺被送进墓穴,一点点消失。随后墓穴就要封门,姬无瑕忽道:“等一等,孤下去看看。” 官员立刻劝道:“陛下,棺椁已入穴,天邑商风俗,只有人殉才会再进去。陛下去恐有不吉……” 姬无瑕笑道:“只是看一眼,不碍事的。”说罢就抛下官员们,走入墓穴内。 墓穴内凉阴阴的,里面都是画——血手印褪去了触目惊心的红,变成了浅红黄的颜色,一个又一个,拍满墓壁,倒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画作。墓穴顶端,金乌鸟和玄鸟收尾追逐着飞翔,好似日月照临着小小的墓穴。 终于又在这里了,终于又是他和殷乐两个人了。姬无瑕走到棺木旁边,把手放在上面,轻轻地来回抚摸,心里有好多话想说。说当年一别之后,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他对朝歌移民的安置,说他做到了殷乐让他做的事。他废除了人祭,改良了周礼,如今中原地区已经没有人祭的踪影了。但是官员们都在外面等他,这些话他来不及一一都说完。 最后,姬无瑕哑着嗓子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是更喜欢他,是不是?” 棺木沉默着,无人回答。 姬无瑕道:“可我最喜欢你。” 棺木还是很莫。 姬无瑕扶着棺木,慢慢蹲下来,额头抵着凉硬的木头:“一直最喜欢你,从十四岁开始。但是明天起,我不再喜欢你了。我要成婚了,你叫我做好人,好人是不会成婚后,还想着以前的恋人的。” 说完这句话,姬无瑕抱着棺木,仿佛是最后抱一次殷乐。然后他站起身,拔出佩剑,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很旧的长条木盒。那木盒是黑色的,上面画满金乌鸟和玄鸟,里面有一根鹿角形状的象牙笄。 这两样东西,留在棺椁上,是殷乐仅有的两件殉葬品了。 姬无瑕道:“我是天子,不能给你殉葬,割一束头发陪你吧。” 然后,姬无瑕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抬脚离开了。走出墓穴后,姬无瑕十分虚弱,几乎要靠人搀扶着才能站立。工匠们封土了。姬无瑕也被送到附近驿站休息了。 这天夜里,姬无瑕睡在年久失修的驿站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人喊:“无瑕”,于是他惊醒了,走出门去,只见门外一辆金色车盖的马车,车上坐着二十岁的殷乐。 二十岁的殷乐,是最美丽地时候,风姿卓然,戴着嵌满珍珠的白鹿皮帽子,穿着刺绣饕餮纹的衣服。殷乐坐在那马车上,笑吟吟的,年轻的脸上不见一丝风霜。他对着姬无瑕挥手,笑道:“无瑕,多谢你收殓我的遗骨。” 姬无瑕笑了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客气地道:“应该的。” “我要走了,”殷乐指着远方,眼睛亮晶晶,“我要继续巡游,去找乌托邦,再见啦!” 姬无瑕盯着殷乐闪着光泽的白袍:“再见。” 然后,没有马的马车忽然滚动起来了,滚到半空中。殷乐坐在这空中马车上,衣袖翩然,果然是去远方了。 姬无瑕这一刻才心如刀割,对殷乐一挥手,大喊:“再见!无瑕以后不会再想你了!” 殷乐也举起手,对着姬无瑕挥了一挥,没有回头。 姬无瑕这时才从梦中醒来,走到驿站门外,门外站着侍卫,明月在天,清风徐来,没有马车和殷乐。姬无瑕叹口气,回房内了。 次日一早,姬无瑕就启程回镐京了。从朝歌到镐京的路平坦通畅,只要七天。这七天,姬无瑕每过一天,都觉得殷乐在头脑里的颜色淡一层,七天过后,他会想起殷乐,已经只是一个虚虚的影子。又数日,齐公主婉田的马车进入镐京,姬无瑕和她举办了盛大的昏礼。 婚后,二人育有三子二女,一直夫妇和睦,相敬如宾。有三十年,姬无瑕驾崩,谥曰“周文”。太子姬宁继位,继续行仁政,抚百姓。后来的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知道当年那段吃人的历史了,只以为有天下以来,就如今日这般你仁我让。那一段血色往事,终于淹没在尘埃里了。而在这尘埃里,以周礼为根基的新的文明之树,正在扎根、发芽。 分卷阅读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