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往事》 分卷阅读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 书名: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文案 1937年,满洲国奉天警察署署长依舸迎来了他的新任文书,此后几番任务背后,均有此人身影,依舸由此疑虑重重。 你来我往间二人暗中身份也逐渐揭开,而同时,心底感情的萌芽也悄然萌发。 然而历史的车轮让彼此从同盟走向敌对,一段宝藏的故事又揭示了一段身世的谜团...... ——为家国、为亲友,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一次? 强强 年下 生子 虐心 相爱相杀 双结局~ 特此说明:本文纯属虚构 仅供yy 跪请考据党勿细究orz、、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依舸,刘国卿 ┃ 配角:邹绳祖,罗琦兆...等 ┃ 其它:相爱相杀 ================== ☆、楔子 1987年4月,文/革结束後的第十一个年头,大陆民间组织了一场“大陆─台湾寻亲活动”,东北三省的报名地点在沈阳,报名截止後组团从沈阳出发,前往台湾。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但是对台湾这两个字的执念,自从1945年便开始了。 如今我也步入了中老年,随行的大都是和我一般大的岁数,五十上下的年纪,男性居多,打眼看来,车上算上我,只有六个女人。 一路上和同行的人闲聊,因为都是同年代的人,如今又为了同一个目的而聚在一起,攀谈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那段历史。 一个看上去很知识分子样儿的女人推著眼镜问我:“你是干啥的啊?” “啊,医生。” “医生?呵!这职业好!” 我连连笑著推辞:“啥好呀!累!你呢?” “晚报记者,”她说,“我这不仅要寻亲,回去还得交稿,烦死了!” “哈哈,你别不知足了,咱们这一大家夥儿都是请假出来的,扣工资,你这算是公差吧?还能顺带著找亲戚,多好!” 她把包放在侧面,往我这边凑了凑,继续聊:“其实也算不上啥亲戚不亲戚的,就是家里老爷子非说要找,不找不干,你说都七十多的老头儿了还尥蹶子,咱不去就是不孝呀,没办法!这不就来了。” “你这是哪门子亲戚呀?” “一个老爷子的什麽什麽表弟。要我说,表弟表哥的海了去了,非来找非来找!找啥呀?人家能回来咋地?得了得了,”她用力挥挥手,“不说我了,你呢?找谁呀?” 我哈哈笑两声:“我爸。” 到了厦门改坐船走,我有点晕船,看著绿中泛黄的海水一荡一荡的,感觉深不可测的海水中蕴藏著什麽未知力量,就像塞壬的歌声诱人前往深海。 我记得,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们终於赶走了侵略者,本应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又开启了新的序章。说著同样语言的国人成了敌人,内战开始後,我的姑姑们被爸爸逼著先跑去了台湾,搭船的时候,我那才5岁的堂妹失足跌入大海,小姑毫不犹豫的也跟著跳了下去,母女皆溺亡。 不过在那个混乱的背景下,死俩个人,根本就是牛身上一根毛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到了台湾後一切顺利。我们住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小旅馆里,耳边尽是软咩咩的腔调,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东北女人,被软咩咩的声音包围的时候,再火爆脾气也被扑灭了。 台湾很热,非常热,特别热,空气还湿,啥都不干,光坐著都跟喷泉似的浑身呼呼冒汗,我们一般都是集体行动,直到有一天团长找我,我们在旅馆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时,他说:“你这个资料,不太对。” 我二丈和尚:“什麽不对?” “我们帮你去警局查了,没有这个人,可能已经去世了。” “啊,这样啊,那就不找了。” “这就不找了?” 我吃著糖水:“嗯,麻烦您了,不找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去看别人亲人重逢的场面,而是挎个小包走街串巷。反正已经来了,又没什麽事儿,权当旅游呗! 在台湾一共呆五天,第四天晚上我正在收拾行李,团长来叫我:“依宁?依宁?”意思性地敲了两下门然後推门进来,“有人找。” “谁呀?” “可能是你亲戚。” 我揣著满肚子狐疑下楼,那个亲戚在一张椅子上坐著,是当地人上街买菜的打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长著和我爸一样的脸,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哦,鼻子比我爸塌了点儿,但大体还是很像的。 他见到我也没有很激动,我们握了握手,团长嘱咐了几句然後走了。 等他走了之後我给这个亲戚倒了杯茶,再给自己的添满,然後冲他笑:“怎麽称呼?” “姓刘,叫刘恒曦。” “我叫依宁。” “嗯。” 短短的自我介绍後,我们就相对坐著,没话说,他一个劲儿的喝茶,我细细琢磨著他的脸,这张脸,我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茶烟嫋嫋,香气漫溢,氤氲在湿润的空气里,像隔了一层轻纱弥漫,隔住了往事。 我们就说了这些话,然後是我提出的分别。 他转身走之前,递给我一张照片,我接过一看,是记忆中,还年轻的父亲。 我一撇嘴,这老家夥,贼爱漂亮,他总说,虽然是个大老爷们,还是个兵痞子,但他是受过教育的兵痞子,不仅要内修,外炼也很重要,他对自己健壮的身体很满意,总是担心老了怎麽办。 这下好了,他永远不会老了,我变成老婆婆了他都不会老。起码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在他最俊的时候。 我说:“我懂我爸的意思,刘叔叔的墓我一直照看著呢,回去就把他俩埋在一块儿。” 刘恒曦点点头,软绵绵的台湾腔:“嗯,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这事儿包我身上。” “嗯,”他挥挥手,“再见,”想了想,小声加了句,“再见,姐。” 回去之後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八十年代末,我有了头一个外孙,女儿让我给这个小东西起名。 外孙他爸姓王,我想了想,写了两个名,小夫妻俩都不满意。 我怒:“要不自己起!” “别介,妈,这不是信任你麽,都没让他奶奶起。” 我一想,也是。虚荣心立刻膨胀。 第二天练毛笔字的时候,我把女儿女婿叫了来,在宣纸上写了个名字。 “王所安?” 我点点头,拍板:“就这个了,谁都不许改!” 小夫妻俩还要说点啥,被我撵了出去。 王所安,所安。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 没啥意思,就是想起了过去和将来,希望他能一辈子衣食所安,能吃饱能有地儿住,比啥都强。 不用什麽出人头地,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比啥都强。 次年清明,我让闺女送我去给我爸上了个坟。 一路上我跟闺女絮絮叨叨:“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你姥爷呀,可威风了。” 哦,忘了说了,我闺女她姥爷,就是我爸,名字老好听了,叫依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年代文 考据党勿究 文以情感为主 对这个时代有任何看法的 别掐架就行 掐架不利於和谐~=3= 哦 对了 因为背景是伪满洲国 所以东北话有些方言非东北的妹纸们可能不大明白 小隙会在作家的话解释的=3= 求支持哟~ 尥蹶子:就是不听话、耍赖、炸毛的意思。 海了去了:就是特别多的意思。 贼:非常,特别。 老:非常,特别。 应该没有别的了......有没解释的求捉虫~=3= ☆、第一章 1937年,也是康德四年,民国二十六年,日本昭和十二年。 这时候的沈阳还叫做奉天,1937年发生了很多事,上个月日本刚炸了上海火车南站,估计是在给南京信号。但在奉天城,波澜未惊。 现在的东北,叫做满洲国,首都是新京,里面还住著皇帝,但是我们每日的朝会,都要先向东京方向遥拜天照大神,然後才向北遥拜我们的皇帝。 作为满洲国的奉天警察署署长,按理说每天都会很忙,但是有次长分忧,我只要按照次长的意思在文书上签下名字就好了。 我家住在大北关,一栋黄色的三层小独楼,看上去贼气派,离我上班的地方也不算远,穿过北市场就能到。家里养著十来号佣人,还有八个轿夫,轿夫是为了太太出行方便请的,四人抬轿一人喊轿,八个人轮班,闲著的时候就是打牌喝酒,比我都清闲。 今儿到家的时候太太正在大厅揪著闺女耳朵念叨著什麽,小丫头转身见到我立刻哭了,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 我有三个孩子,老大已经九岁,老幺还不会走路,都是男孩。军人家庭的男孩从小就是当新兵训著长大的,唯独这个二丫头,被我宠著,宠得无法无天却下不去手教训她。 我走过去手一捞把丫头抱起来,看她脸上花猫似的沾著泥,眼泪和鼻涕泡混在一起,都蹭到了我的军服上,身上的小袄和裤子全是草芥子,肯定又是不知道去哪疯了,回来挨他妈骂。 太太可不是什麽慈母,嫁我之前是大清的格格,镶黄旗,性子端是嚣张跋扈,嫁我算下嫁,但介於是我阿玛亲自提的亲,我怎麽著也得给老人家些脸面。 我对这个太太心怀内疚,因为我不喜欢她。不是说单单不喜欢她,她是个好人家的姑娘。错的是我。我不喜欢女人。 但这不是啥光彩事,我只能尽力补偿她,给她孩子,给她荣华富贵,让她跟其他官太太们在一起搓牌的时候脸上有光。 我真没亏待她。要知道,为了她的一句“想要孩子”,我可是…… □□什麽的,可是很伤身的。 一手抱丫头一手从兜里掏出只珠花,舔著脸递上去:“好看不?北市场上看上的,顺手买了回来。” 太太一皱眉,手绢一挥一股香风,瞅著挺高兴的,却硬是要装著生气的模样:“你可别护著她了!都野成啥样了!将来还怎麽嫁的出去!” 我不理这话,弯腰把珠花别在太太梳得一丝不苟的云鬓间,然後退後两步,细细端详。 太太羞恼:“看啥那!” 我咧嘴一乐,低头跟怀里的闺女说话:“宁宁快看妈妈,妈妈戴著珠花呢!好看不?” 丫头眼泪早干了,也知道这时候要讨好妈妈,点点头,脆生生地:“妈妈老好看了!” 太太恼羞成怒:“两个没正形的!”说完对我嗔怒一眼,“你就惯著吧!将来有你受的!” 丫头小肩膀一颤,缩回我怀里。 我哈哈大笑,太太窝在沙发里,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把宁宁放在腿上,逗她:“说吧,怎麽惹妈妈生气了?” 丫头喏喏的不敢接话,倒是太太没压的下火气,哼了一声:“这丫头,馋嘴儿!放著好好儿的萨琪玛不要,非跑草稞子里找什麽天儿天儿吃,都是你给惯的!要说讲究孟母三迁,咱这邻居没几个好的!要我看呐,咱搬家得了!” “胡闹!” 听我口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太太也不敢接了话茬,我叹口气,好说好商量:“这房子是日本人让住的,你以为这礼好受?哪能说搬就搬。”说著把宁宁往她怀里一塞,“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给丫头换身衣服,晚上随我出去。” “干啥?” 我呲著牙笑:“难得晚上没应酬,咱一大家子去听落子去。” 太太爱听奉天落子,我虽然嫌听不懂,但太太喜欢,我也就耐著性子陪她,这种场面事可得做足咯,不能让外面传出什麽风言风语的,给她难堪。 还是那句话,我对不起她。给不了她爱,起码丈夫的职责一样都不能差。 好在落子不像南边的戏缠缠绵绵,一个字能扯八尺来长,反是激昂嘹亮,明快铿锵,还不至於听著听著听睡著了。 果然,一说去听落子,太太立刻眉开眼笑,唤来老妈子给丫头换衣服,自己往楼上走,上了两三级台阶忽然转回头问我:“我穿哪件?” 我笑:“我依舸的太太,穿啥都是天仙。” 太太也笑,往上走的脚步更轻快了些,我叫住她:“入秋了,晚上凉,多穿点。对了,你昨儿带的那条项链挺好看。”见她有点记不起来,补充道,“那条珍珠的。” 太太“诶”了一声,转身继续走。 我也脱下了军服,换上了长衫,外面罩了件鸦青色的棉褂,照照镜子看上去挺精神,坐在客厅里等太太还有孩子们下来。 北市场大观茶园有个专门的落子戏班,太太最喜欢听一个叫小玉的女旦唱的,不过今儿个没有她的戏,太太虽然失望但是没说什麽,照样坐到惯去的包厢喝茶用点心,等著开场。 今儿就带了老大和丫头出来,老幺在家里有奶娘带著,太太一边儿给丫头擦嘴,一边儿关照老大,看得我都替她累得慌:“行了,都多大孩子了,依诚,自己倒茶!” 老大平时也跟个猴儿似的,就我能制住他,听我点他大名,先乖乖的给他爹娘满上了,这才给自己倒满。 聊了聊他的功课,这孩子就坐不住了,要出去自己乱跑,他这麽一说丫头也要跟著,有老大照应著我也放心,嘱咐了几句别闯祸,威胁了要不然削你,才让他们乖乖离开。 太太倒是个舍不得崽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 儿的,不停地往外瞅,我一瞧这架势,只好主动请缨领孩子们逛夜市去,留跟班儿照顾著。 其实反倒松了口气。我是真不爱听戏。 没出茶园的门呢,离老远就听丫头扯著嗓子嚎,赶紧跑过去,老大正在旁边呵呵笑,没见著他老子正向他冲过来。 伸手照他脑袋上抡一巴掌:“臭小子就知道欺负妹妹!你就这点能耐!” 臭小子摸著脑袋,也挺委屈:“我就逗她玩,谁知道她这麽能哭。” 丫头见我来了哭得更大声,我就把她抱起来哄,听她咿咿呀呀含糊不清说什麽“死了死了”,小手还指著地上一片草稞子。 依诚道:“我就骗她踢踢草,这不是含羞草嘛!一踢叶儿就都缩回去了,我就说你把草踢死了,她就哭了……” 我哭笑不得,跟宁宁解释了半天才赏脸不哭了,把她放下来,左手牵老大右手牵丫头,放慢步子往外走:“走走走,你妈不放心,让我来带你们逛。” 依诚撇撇嘴,但嘴上不敢说啥,依宁完全把刚才的事儿忘了,见著那些个卖艺的草班子就挪不开眼了,又人小个儿矮看不到,我个儿高,干脆让丫头骑脖子上挨个看。 换到第三个班子的时候依宁要吃八珍梅,要是太太在,绝对不容许买,但现在她不在,我一口气买了三包,丫头两包儿子一包,男孩不好这些好贺儿,攥在手里不吃,等丫头吃了半包吃不下了,把自己手里的又给了妹妹。 依宁立刻“好哥哥好哥哥”的叫唤,刚才还被欺负哭的事儿早忘脑後去了。 正走著,突然看见前面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伸手去撩前面那个青年的钱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老幺:对家里最小的孩子的称呼(这个......可能会有妹纸不知道......) 草芥子:草籽 草稞子:草丛 天儿天儿:就是龙葵的果实,紫黑色,很好吃的,但好像有小毒。 奉天落子:落子戏,也叫蹦蹦戏,奉天落子是其中一个分支。 好贺儿:好吃的,就是零食。 _(:3」∠)_ 总麽搞的像东北话普及教程......写得过细,望姑娘们表烦啦qwq ☆、第二章 当兵的眼尖,没遇上这种事好说,遇上了就绝对不容姑息。我把宁宁往老大身边一推,冲过去一脚把扒手踹翻在地,踩在他心脏处用力捻了一下,扒手痛得大叫出声,蜷缩起四肢便不敢再动了。 我抢过他手里还来不及揣进兜的钱袋子,磨著牙根狞笑:“哪来的吃生米的?懂不懂规矩?偷东西可以,前提是别让老子看到!” 说罢抬头把钱袋子往被偷的青年方向一掷:“接好咯!” 我正等著青年上跟前儿诚惶诚恐心有余悸地道个谢,谁知这小子竟是个不识好歹的,没把钱袋子收怀里,反而微一蹙眉,抬眼瞧我,口中不悦道:“你怎麽踩著他?” “放屁!”我大怒,“你眼睛瞎了?老子他妈的在帮你!不踩著他跑了你他妈再以为老子跟他是同夥!” 周围渐渐聚集起人群,不消一会儿功夫就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都过来看热闹。青年不耐地看了看周围,自知理亏,口气弱了下来:“你放了他吧,都是讨口饭吃的不容易。” 正主都发话了,老子要不放脚指不定还闹出什麽破事,明明是打抱不平,最後他妈的居然反成了恶人!看这青年端是气宇昂轩,英姿不凡,没想到傻了吧唧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移开脚,但可能刚才劲儿用大发了,扒手撂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我也管不得他,眼睛一瞪哄散周围人群,就这麽会儿功夫,青年屈尊降贵地蹲地上扶起了扒手,还掏出了几块钱给他。 我在旁边看著,撇嘴,整一有钱没处花的!不事生产的大少爷! 打发走说不上是倒霉还是幸运的扒手,青年终於注意到了我这个助人为乐的恩人,走过来作个揖:“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莫怪。” 我这才细细的打量起他来。他穿著时下流行的黑色长呢子大衣,头戴同色的宽檐帽,很绅士的做派,相貌也好,瞧著年岁不大,感觉也就二十出头,也有可能是长得小,不过很有气度,想来是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看打扮也许在海外留学过。 不过他这样的打扮配上他半文半白的说辞,就不免好笑了。 “下回注意些就好了,”我说,“这一带人多,你这样的最容易被盯上。” 他再次皱起眉:“我这样的?” 我解释得毫不客气:“脸上写满了不事生产和富家少爷,不偷你偷谁?” 他失笑,我发现他笑起来挺好看的,没那麽老成了。 “他们也不容易,”他说,“要不是吃不上口饱饭,谁愿意铤而走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扬起眉毛,“可不是谁都有先生的一副好心肠。” 没错,这个时节,人人自顾尚且不暇,独善其身都困难,谁还能想著兼济天下? 他又笑了,转而问道:“还没请教先生姓名。” “依舸。依依不舍的依,百舸争流的舸。” 他略一怔:“您是旗人?” 我不悦道:“这年头,满人汉人日本人白俄人老鼻子了,谁还在乎这些。” 他笑道:“先生说的是。” “你呢?你叫啥?” “敝姓刘,名国卿。国家的国,卿相的卿。” “嘿,你这名不错,”我由衷赞许,“不过得解释一番,不然会让人以为是倾国倾城的国倾,哈哈!” 这个笑话让他有些尴尬,不自然的陪笑两声後,他建议道:“今日承了先生的情,又与先生相谈甚欢,不知先生可否赏面,我们寻一佳处,把酒共话,一醉方休,可好?” 有人付账不去白不去,当即应了下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酒楼,酒是不掺水的!不过你当真能喝?那酒贼拉烈!” “无妨,无妨。” 人家都这麽说了,我也不假作推辞,拉著他便向前走,走了两步猛然停住,回身看了一圈,一拍脑门:“诶呀!” 街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不见了我家大儿子和二丫头! 刘国卿见我如此,也停下脚步,问道:“怎麽了?” 我说道:“今日我们可能喝不上了,改天吧!” 一边说一边就往反方向追去,却被刘国卿拽住:“有什麽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我一想,也是,备不住他刚才看到了,便把事情一说。 他摇摇头:“没见到,不如我们一起找找,你别急。” 不是你家孩子你当然不急! 暗自白愣他一眼,风风火火的往回跑,後来一想大有打家劫舍的架势,刘国卿跟在我後面拦住行人挨个儿问了一遍,等到了大观茶园门口,我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 家今天跟出来的跟班儿凑上来道:“老爷,刚刚大少爷和小姐回来了,戏一完就跟著太太回家了,太太怕您著急,特意留我在这儿跟您知会一声。” 这才放下了心,骂了句臭小子,回身看见帮著打听了一路的刘先生,觉著不表示表示不太好意思,便收了痞子气,正儿八经说道:“在下教子无方,让先生见笑了,不知先生现住何处?不若先到寒舍歇歇脚,待晚上再让家丁送您回去?” 他没有当下答复,有些踌躇。我心里不大舒服,要知道,整个奉天城还真没几个人敢拒绝我,就是日本人也要给我几分脸面,见他如此,我又说道:“刚才不是还说要一起吃酒去吗?怎麽,去我家就不情愿了?我家也有挺多不错的酒。” 这话有点挤兑了,他脸一红,作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班儿给我们叫了一辆黄包车,自己在底下跟著跑。起初刘国卿还有些抹不开面儿,是那小跟班儿连连推辞,才不提这茬了。 我们挨著坐著,两个大老爷们儿坐一辆车总归有些挤,不过路程不远,出了北市场就到了。 下车後我掸了掸褂子,一边看著他的衣服,大衣没什麽,裤子倒坐出了几道褶子。 老妈子给我们开了门,刘国卿看著我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气派小独楼愣了会儿神。我暗自笑笑,把他请了进去。 太太正在大厅等著,二丫头早被老妈子领去睡觉去了,剩下依诚正在做功课,我板起脸训了两句,然後向太太介绍了刘国卿。 刘国卿称赞了太太的美貌,女人对类似这样的溢美之词毫无抵抗力,得知我们要把酒言欢,还亲自给我们烫酒去。 忽然记起前几日有德国人送的几瓶洋酒,问刘国卿要不要尝尝,我想他很有可能在海外留过学,对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陌生,却遭他连连摆手。 看来骨子里,还是中国人。 这样一想,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中国人。这三个字也就只能在心底想想。毕竟官方上,现在的我们,是满洲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  老鼻子:形容很多。跟“海了去了”一个意思。 贼拉:“贼”的口语化,和“贼”一个意思,指特别,非常。 备不住:没准。 白楞:翻白眼。 嗯,剩下的没什麽了吧...... =3= ☆、第三章 除去外衣,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手净了面,然後领他去了二楼的茶室。说是茶室,其实就是个小型的会客室,有时会有日本人来,也会有我以前在德国时候的同学,只不过呆不到一会儿便要离开,第二日起身前往新京。 酒还未烫好,正值秋老虎的季节,屋子有些闷热,我把窗户打开通通风,然後转身道:“坐。” 他在我面前甚至没有在佣人面前拘谨,道了谢便坐在小榻上。 我看著他比我单薄得多的身板,思忖一瞬,还是打开酒柜拿了几瓶日本啤酒。 不是我抠门,不肯拿好酒款待,洋酒他不喝,太太烫的又是高粱酒,不是从小在东北酒缸子里泡大的一般人真喝不了,听他说话也没有东北口音,想必是从关内来的,我总不能第一杯就把人灌桌子底下去。 拿了杯子亲手给他满上,屋里点了熏香,还是檀香,跟啤酒的味道混在一起不伦不类的。 我先举杯:“今儿我做东,看你年纪不大,我就卖个老,愚兄先干为敬。” 日本啤酒他到没推辞,也干了个精光。 交情深,一口闷,男人之间的话题,无非是政治、工作、女人,一杯酒下肚没什麽放不开的。 他连连道:“大哥您太客气了,是我叨扰了。” “说这些虚的没用,”我一挥手,豪情万丈,“来来来,再来!” 两杯过後太太遣佣人把烫好的酒送了进来,还有四小碟下酒菜。 刘国卿轻声叹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我笑一声,没接话。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夹了两粒花生米,就了一小口高粱酒润润嗓子,闲聊著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东北的,你是哪的人?” “我是在奉天出生,不久就和家人去了北平。” 我摇摇头:“都去了北平了,怎麽还回来?” 这话说的不明意义,但确实,我为他的想不开而惋惜。 他也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在唇齿间磨碎了咽下去才说道:“哪都在打仗,去哪不是去?” 我一想也是,便点点头附和,一边给他倒了小半杯高粱酒,笑道:“你试试。” 他探鼻嗅了嗅,看我一眼,赞道:“真香。” 我说:“你尝尝。” 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咽下去的同时五官都紧皱在了一起。 我毫不留情地指著他哈哈笑:“都告诉你了这酒烈这酒烈!你还敢这麽喝哈哈哈!” 他勉强睁开眼,半眯著,眼里水光波荡,倒看得我一愣。 他长得真的挺好看。 看他难受的样子我也於心不忍了,夹了菜给他压压酒劲。待他缓了过来,面上有些委屈,说道:“你怎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了呀,我跟你说了这酒烈。” 他白楞我一眼,然後就没再碰过那杯高粱酒了。 我倒挺喜欢他这样的,放下了拘束,感觉情分一下子就近了。 “这酒啊,要先啜一点点,润润嗓子,”我一边给他布菜一边慢慢解释,“等嗓子适应了,还要等胃暖和起来,然後才能像你这麽喝。” 我给他按讲解的步骤演示了一番,最後一口喝光,冲他亮了亮杯底儿,然後又添满了酒杯,把面前的啤酒推过去,继续道:“我呀,还是喜欢这地地道道的烈酒!哈哈!” 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外面响起淅沥雨声。院子里有一棵芭蕉树,雨打芭蕉落闲庭,本是风雅至极的事,如今却愁了起来。 我把窗子关上,几缕湿润的秋风扑面而来,夹带著青草味,转身看他,他也有些无措,看看窗户,又看看我。 我说道:“天公不作美,却是成全了我们把酒言欢,彻夜畅谈。你也别急了,今日便在我这宿下,待明日再走,可好?” 他沈吟一番,方点头道:“如此,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哈哈,”不知为何就有些兴奋,“我这儿好久没来且儿了,坐坐坐,我们再喝几杯。” 我不是酒鬼,非嗜酒如命不可,只是看他顺眼,乐意和他多说说话,酒就成了敲门砖。 他却连连挥手:“不成了不成了,再喝便醉了,岂不贻笑大方。” 他这麽说了我也不好再坚持,著佣人收了碗筷,下了楼刚要吩咐准备出客房,就听太太笑道:“早备下了,外面雨下得忒大,想来你一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 准儿是不能走了。” 刘国卿道了谢,跟著佣人上了楼。 我和太太也回了卧房,洗漱过後忽然想起秋雨夜凉,便问道:“你有没有给他准备厚睡衣?” “没有,被子都厚著呢,大老爷们儿,生不得病的。” “那怎麽行,”我掀开被子下床,“别再说我老依家不会待客。” 太太也跟著起身:“你睡著,明儿还要去署里呢。我去。” “不用,”我笑著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每天看著那几个小崽子,比我辛苦,早点儿睡吧,我去看看就行了。” 太太脸一红,嗔怪地推我一把,扭过身子背著我躺下阖上了眼睛,嘴角至始至终上翘著。 退出房间,让人找了一套新睡衣,却说新的还没赶制出来,只好拿了件没穿过几次的,亲自送了过去。 敲了门,他好像还没睡,房间里还亮著灯,开了门见我有些惊讶,我把睡衣放在他手里,说道:“夜里凉,给你拿件厚些的睡衣。别嫌弃,虽然是旧的,但没穿过几次。” 他侧身让出了门:“进来坐坐吧,还想你已经睡下就不打搅你了。今天喝得有点难受,让人煮了些醒酒汤,我又泡了点茶水,不是什麽好茶叶,但说是有助安眠。” “有助安眠的茶叶?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我得好生瞧瞧。” 说罢率先进了屋子。 刘国卿也不避讳,当著我的面换了睡衣,可怜我看著他单薄却结实的身姿暗自咽口水,唯恐怕做出什麽失态的事,急忙别过眼,眼睛一扫看到书桌的台灯下放著一本杂志,拿过来翻一翻,竟是一本过期的德国杂志。 他换好衣服回过身来,见我翻著杂志,不好意思道:“都是些油画,觉得漂亮,就没事拿出来翻看翻看。” 我一边看一边点头:“是挺好看的。” 他倒了杯茶递过来,拉过椅子坐在我对面。我伸手接过,把茶水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不是茶叶的香味,有点像药茶,闻著很香,品了一口,比一般的茶要苦些。 我最不耐苦物,放在一旁便不再喝,指著杂志问道:“你在德国留过学?” “嗯,”他说,“刚回来,连北平都没有回,便来了奉天。” “我也在德国念过书,”我眯起眼睛,用怀念的口气说道,“之前是在日本的,後来被送到了德国,学德语的时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把杂志阖上,起身道:“也该回去了,早点睡,”又一指还满著的茶杯,“茶不错,谢谢了。” 他点点头,没有起身,坐在椅子里,目送我离去。 ☆、第四章 次日起身,雨已停歇。太太一边亲手给我打理衣装一边说道:“昨夜那位刘先生,一大早便走了。” “一大早便走了?”我整整领子,“怎的也不留留人家?” 太太道:“说是有事,我也不好说什麽。倒是留下了一包茶叶,说是安眠宁神的。” “罢了。”说著下楼与太太一起用早饭,想了想又道,“那茶叶收起来,太难喝了。有谁来,就想著送出去吧。” 依家家规严苛,早饭一定要全家一起用的。但念在孩子们还小,如今必须遵守这一规矩的只有老大依诚。这样也方便些,清早送他上学正好一车就走了。 依诚有些倦怠,我说了他几句他也不吭声。用罢早饭把昨夜做好的功课放进书包里,深蓝色水手式样的校服一丝不苟,整洁爽利。我暗自赞许地点点头,但嘴上还是道:“说过你多少遍,书包前一天晚上就要收拾好!凡事要打好提前量!记住了没有?” 依诚“啪”地一磕脚後跟,似模似样地敬了个军礼,倦怠一挥而散,大声道:“记住了!” “行了,”太太给依诚扣上校帽,再把我的军帽递过来,“天天演这出儿,你不烦,我还嫌烦呢!”白楞我一眼,“你当真以为在训练新兵啊?” 我呵呵一笑,也不回话,领著儿子上了汽车。 送依诚去了学校,再拐到警察署时间刚好。方坐定没多久,次长成田正二便敲了门进来,冲我鞠了一躬,然後把今天要签字的案件文稿放在我右手边。 日本人的礼节总是很到位的。 对他公式化地说了声“辛苦了”,这次他却没有出去,转而对我道:“署长,局长指派的就任文书一职的要员已经抵达奉天,现住在大和旅馆,一星期後上任。” “哦,”心里暗自冷笑,任免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但面上还要装得滴水不漏,“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没有去火车站亲自迎接。”说著起身拿外套,一边道,“大和旅馆离这也不远,如果没什麽要紧事,就跟我一同去拜访下新任文书吧。” 成田低头道了声“是”。 大和旅馆算得上是满洲国最好的旅馆之一,在警察署的西边,仅隔了一条街。能被安排入住这里,看来这个新文书对日本有一定的影响力,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绕著奉天大广场走了没百米,便到了大和旅馆门口,七层楼的高度,仰望後眼睛都被建筑物遮挡了一半的阳光刺得发酸。 大和旅馆按理说只有少佐以上的日本军官才允许进入,但时隔多年这条规矩也成了摆设,不过能进这里的仍是极有地位的高官,更遑论入住。所以,我想,这文书应该是个日本人。 大和旅馆大堂金碧辉煌,煞是好看,便是北平的宫殿也不及这里亮堂,更不提新京。抬头一看,原来是顶棚的吊灯还亮著,难怪比外头日头照著的地界还敞亮。 我坐在沙发上,等著成田去请那文书,一边四下打量一番,大理石板的地面崭亮,都能映出人影来。真不愧是高档旅馆,一般人都不给进。 没一会儿成田下来了,我见他就自己一个,便起身迎过去,问道:“文书先生呢?” 後面下来一个穿著服务制服的日本女人,向我们恭恭敬敬的鞠了躬,方道:“抱歉,那位先生刚刚出去,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二位先生是否要另作安排?” 我有点气闷,老子亲自来迎接居然接了个空,他是认定老子没礼貌不会来见他还是压根儿没把我放眼里! 成田道:“署长,文书先生一周後便上任了,想来是想趁这个空闲观赏奉天美景,熟悉熟悉周边路段。” 我顺著他的话下台阶,笑道:“倒是次长看得透彻,那我们便回吧。” 成田又是一弯腰,等我走在他前面才迈步子。 回到署理和往常一样呆了一整天,下了班回家,佣人开了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反而一个个愁眉苦脸,看著我皆是欲言又止。 我颇为纳闷,这时太太竟亲自出来迎我进门,待与我并肩而行时,一拉我衣袖,拐到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 花园一处偏僻角落,有重重花草掩著,方小声道:“先生,小叔来了。” 说罢看我的脸色。 “他怎麽来了!”我冷哼一声,错身便往大厅里去,“又惹了什麽鸡毛事让老子给他擦屁股!” 我这辈里,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一双弟妹。我那姐姐如今算来也嫁人有十来年了,偏生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最为挂念。都说长姐如母,长兄为父,姐姐太过仁慈,把小弟惯得是无法无天,长大了,吃喝嫖赌斗鸡走狗,就没有他不沾上的,年前更是跟那帮狐朋狗友学上了抽大烟。我这做大哥的若是再不严厉些,这个家早他妈被这王八犊子给败光了! 且说我早就立下家规,老依家的人誓不得沾上烟膏,前朝在这事儿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大麽!一个个都不把老子的话放心里!吃亏了倒知道找老子来了! 现下满洲国大面积种植鸦片,吸鸦片不犯法,但那玩意儿,沾上就没得救。知道他染上了烟瘾,我就勒令他不得擅自出户,老子就不信他的瘾头扳不回来! 算算也有半年的时间没见著他了,今儿却是不请自来,我倒要看看他又惹了什麽鸡毛事! 进了客厅即见小弟坐在沙发上,垂著脑袋,有气无力,身上穿著藏蓝色的褂子,不见风尘仆仆之态却见尘土满身之姿。我最见不得人埋了吧汰的样儿,当下便要动怒,他反应迟钝的抬起头来,面色青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头发油腻,散发著怪味,跟个病痨鬼似的,见著我扑过来抓我袖子便要跪下。 瞅著他这样儿我就脑仁疼,抽回袖子也不叫他起来,呵斥道:“瞅瞅你这样儿!完犊子!我老依家的脸面都他妈的被你败光了!” “大哥、大哥,”他连连哀叫,挺大的一爷们儿居然掉起了眼泪儿,“大哥,这回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大哥。” 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身上。我嫌恶地皱起眉,忍了忍,扬声吩咐道:“过来几个人,给二爷收拾出个人样来再带回来见我!” 待小弟被佣人请下去,我叹著气捏了捏鼻梁,太太见我如此,给我按了按肩膀,要我坐沙发上。我对著刚才那王八犊子坐过的沙发,又忍不住骂了一声:“沙发给爷撤了!瞅著心烦!都他妈的没个眼力见儿!” 太太道:“跟下人发什麽脾气,你不喜欢不坐便是了。”说著冲人使了个眼色,片刻搬来一把椅子,一努嘴,“喏,这椅子没人坐,你坐这个总成了吧?” 我闭了闭眼,享受太太保养得宜的纤手在肩头揉按,听她道:“小叔不对,告诫告诫便罢了,何苦动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哼!要不是我弟弟,我还懒得管他呢!”手搭上太太的,轻轻摩挲一番,缓了脾气,问道:“孩子们呢?” “都在房间里。依诚在教依宁写字,依礼有奶娘照看著。” “嗯,”我嘿嘿笑,“依诚那小子还有不欺负妹妹的时候?” 太太抬手戳我脑门,嗔怒道:“好歹也是老大。你也是当大哥的,还一直欺负妹妹不成?” “那你还真错了,”我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笑答,“小时候我对小妹最好,大姐则是对小弟最好。结果小弟……诶。” “别多想,”她抚平我眉间,说道,“我最见不得你皱眉,挺俊的一张脸,皱起眉来就不好看了。” “大老爷们要什麽好看不好看。” “我还不了解你?每天必须要收拾得精精神神儿的才肯出门。”乜斜到我弯起了眼,又道,“要笑就笑,憋著也不嫌难受。” 我哈哈笑起来,闲聊没一会儿的功夫,佣人领著洗刷过後的小弟回到了大厅,换上了件我的长衫,刚初秋的季节就揣了个暖炉捂著。 洗干净了看著顺眼了些,但是脸上的病气却洗不下去,看著心情又糟了起来,也不让他坐下,冷声道:“又惹什麽事儿了?” 他站在我跟前儿手足无措,低著头,挺高的个子配上唯唯诺诺的表情,看得我怒火蹭蹭上窜。太太是个伶俐的,在我骂出口前使劲儿按了按我的肩膀,又冲小弟笑道:“依航,快坐下,有事慢慢说。” 他溜著眼角看我一眼,见我没反对,只重重冷哼了一声,便打个哆嗦,慢慢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屁股刚接触到布面,可能是看我坐著椅子,颇觉自己坐沙发不太妥当,复又站了起来。 我说道:“怎麽,我家沙发不入二爷您的眼?” “不是、不是,”他弓著身子,要坐不坐的,“大哥,不是……” 太太道:“你大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说笑呢。” 佣人又搬来一把椅子,依航这才坐下,对著我张了张口,就是说不出口。 我不理会他,把他晾在一边,接过太太递过来的茶,垂著眼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 他不安地动了动,揣在怀里的暖炉端在了手上,也垂著头。 抿了口茶水,厉声道:“没事儿就滚回去!” “大哥,”他咽口唾沫润润嗓子,“大哥这次您一定要救我。” 我皱眉道:“到底什麽事儿!” “大哥,您、您再借我些钱……我、我来年一准儿还您……” 听他这话我手都气得发抖,茶盅险些拿不住,热茶都泼到了手上,却无暇顾及,指著他大骂:“完蛋的王八犊子!你他妈的又去赌了是不是?老子跟你说的你全没听进去是不是!我让你出去了吗?啊?!” 依航好赌,之前变著法跟我撒谎要钱,後来被我发现了,气得我骂了他一顿,输了的钱老子之後全他妈的给垫上了,我也没指望他还,只是连番告诫他不得再去赌场,去年还让他跪了一次祖宗牌位,希望他改好!他他妈的居然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他缩著脖子,懦弱道:“大哥,不是赌债……”说著好像硬气了些,“我有大半年没去过赌场了。” “这是可骄傲的事吗?!那你要钱拿来做什麽!别他妈跟我编瞎话!要不然看老子不打死你!” “大哥……我、我……”说到这居然失声痛哭,两膝一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我的腿,“大哥,您要救我,我欠了小盗儿市场邹老板三万块钱!他、他说我再不还,就要砍了我的腿!” “你、个、畜、生!”茶盅再也拿不住,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太太也收了声不敢说话,没人上来收拾。 我气得一脚踹他心窝子上,说话都直哆嗦:“你、你他妈的出息了!老子不让你出家门,你知道为啥吗!你、你他妈的还抽那玩意儿!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著站起来就要找鸡毛掸子,没有,连把笤帚都没有,反手抽出挂墙上开了光的宝剑往他身上砍,被佣人和太太死死拦住。 太太道:“先生,刀剑无眼,有话好好说!别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 伤了小叔啊!” 我不敢动作太大,怕伤著她,听她给依航求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开!今天老子要给我老依家清理门户!谁拦著就连带著砍谁!让开!” 小盗儿市场的邹老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但是小盗儿市场的幕後操纵,还是四平街上唯一一家中国人开的商店的大老板,搞鸦片交易最是猖獗!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只是当局不认定鸦片交易违法,甚至是鼓励的,所以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 我让依航在家反省,戒了毒瘾,他他妈就是这麽给老子戒的吗! 太太脾气也上来了:“你砍吧,连我也砍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手也松了,怕真伤著她,剑立刻被佣人抽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吧汰:脏~ ☆、第五章 依航捂著心窝子,垂著头一动不动,面色被吓得煞白,涕泪交错,暖炉滚到了屋内角落里,也没人敢去收拾。 等到大厅没动静了,他方胆怯地抬起头,低声道:“大哥……” 我怒喝道:“你还有脸叫我大哥?” “大哥!大哥!”他连叫了两声,跪爬过来,衣服蹭得歪歪扭扭,“大哥,我错了,我保证以後再也不抽了,”说著又流下泪来,“大哥,你这次一定要救我啊……” “救你?要我看砍了你的腿也好!省得你再往外跑!” “大哥!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 他在我脚边不住磕头,脑门都青了。我懒得看他,脑仁疼得要裂开,挥挥手道:“从今儿起你就住我家!你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老子亲自看著你!看你还跑!要不是看在祖宗的面上,我非亲手把你腿打断不可!” “大哥……” 他还要说什麽,被我打断,让佣人把他带上楼去不提。 我沈沈叹气,太太凑过来,轻轻揉著我眉间。她的身上有著女人特有的母性的气息,像母亲一样,偎依在她怀里嗅著女性的脂粉香,终於放松了些。 太太安慰道:“你也别气了,想想怎麽解决才是正经。” “嗯,”又忍不住骂道,“这王八犊子!” 太太像照顾繈褓中的老三依礼那样拍了拍我的後背,没有说话。 我又问:“他说,欠了多少来著?” 太太的手一顿,然後继续从上到下顺我的背,叹息道:“三万块。” “三万……” 我现在一个月的薪金是三百元,相当於五百四十块大洋。而三万块大洋这个数字的概念,意味著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五年。但这显然是天方夜谭,以我现在的家当,便是倾家荡产也凑不齐。 太太道:“我们现在的存款……还债有些困难。” 我摆摆手,说道:“上楼再说。” 一抬头看见依诚站在楼梯拐角处看著我们,见我们看他,说道:“爸、妈,小叔又来要钱了是吗?” “别胡说!”我呵斥道,“你怎麽一个人在这?你妹妹呢?” 他一撇嘴:“我教她习字,她说累了,我就把她哄睡了。” “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做好了。” “做好了就回去温习今天讲的书,温习好了就再预习明天的课程!杵在这干啥!” 依诚委委屈屈的回了房间,走前冲客房探了探头。 回了卧房,我和太太立在房里,彼此相对著默默无语。 半晌,太太开口道:“要麽……我去划拉划拉我那些首饰什麽的,有些还能值点儿钱。” “不用。不能动你的东西。” “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要强,可这……总不是回事儿啊。还有我的嫁妆,也能凑出个千儿八百的……” “更不能动你的嫁妆,”我说道,“这事儿和你无关,我不能拖累你。” 太太突然急了,红了眼圈:“什麽叫和我无关?我嫁与你,便是老依家的人,你这麽说……你这麽说不是拿我当外人了麽?这是在拿刀子捅我的心哪!” 我捏捏鼻梁,沈声叹气。 我虽然不爱她,拿她当不成爱人,但是不讨厌她。这麽多年了,我都是拿她当亲人的。她就像我的姐姐,甚至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抬手擦去她的眼泪,顿了顿,说道:“我自有办法的。” 她头一扭,自个儿掏出手绢擦去了泪珠,转回头来勉强笑道:“无妨。你还没吃晚饭,我去给你端来,便在这房里用了吧。” “不吃。气都气饱了!” “总要吃些的。”她说著往外走,“你吃不下厨子的饭,那我去亲自熬一碗苞米糊糊,再来几碟腌咸菜,可好?” 我没再拒绝,只是问:“依航吃了没有?” “没有,”她说,“我也给他做一碗。” “嗯,”我点点头,“再让人给他送件衣服换上。” 太太抿嘴乐了:“就你心软。” 我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又道:“明儿让裁缝再给他做几件衣裳,看他穿的没个好样!瞅著心烦。” “我记得了,正好这天气也渐渐凉了,咱家都要添件冬衣了。” 我又忍不住叹了气。一大家子人,又是一大笔开销。 第二日,我先是遣人去依航家给他太太送信,依航是去年才结的婚,对象是一个小商铺家的女儿,虽说家世单薄,比不上我家显赫,但一想到如今的世道,还有依航的不成器,这婚事也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於是,对方来提亲时,我便没有反对。 可依航对这个媳妇不甚满意,当初还跟我大闹了一场。彼时日本有意与我家联姻,适婚的只依航一个,被我推掉了,他却不知天高地厚道:“娶了日本人,我就算半个日本人,我就不用连大米都吃不上了!” 满洲国号称人人平等,实则不然,像我们满人、汉人,总的来说就是中国人,是不能吃大米的,被发现了,就是经济犯。 我被气的操起鸡毛掸子狠狠打了他一顿,把他锁在家里,找人看著,硬逼著成了婚。 这件事也成了我们间的一个疙瘩。 他总像个孩子,凡事可著自己的喜好乱来,见天儿的好吃懒做,嫖赌大烟,狐朋狗友,我不让他干的他全都跟我反著来!何曾明白我的苦心。日本的婚事是那麽好结的吗?我们始终是中国人!更何况…… 去年年末,他有了头生儿子,想来如今也快一岁了。我本指望他成了家,立了业,就能稳稳当当过日子,谁成想,变本加厉,如今又欠了大笔债款,他虱子多了不痒,到头来不还是我的事?我口上骂的厉害,但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瞧著自个儿亲弟弟被人打断腿。 叹口气,额角连连抽痛,今儿是堵不著那个神秘莫测的文书了,解决依航的事儿最要紧。 早上先到署里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 告了假,出门搭黄包车到了四平街,为了图个顺当吉利,多赏了车夫一块大洋,瞅他乐的见牙不见眼,心气也顺了些。 大名鼎鼎的邹老板自然不用亲自巡视小盗儿市场,这个点儿必然在四平街唯一的中国人开的店──大名鼎鼎的顺吉丝房。我没有提前递上名帖,只盼能顺利见到他才好。 我家裁衣的布料皆出自於此,但都是下人过来统一采买,我还真没露过面,不过店员眼睛尖,看我的衣服就知道是他们这儿的布,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满脸堆笑,对我道:“这位先生可有什麽吩咐?” 今日时候尚早,来来回回也没几个人,大多是携伴的妇女过来挑料子、选花色,我一个大男人站在其中著实有些异样,当下便对那店员道:“有劳,我找邹老板。” 说著递上了名帖。 他双手接过,看了一眼,立刻神情肃穆,对我作个揖,恭敬道:“原来是依署长,老板等您很久了。” 我扬起下巴,“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看来这个邹老板,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 四平街原来有个叫吉顺丝房的 老板林芸生 但由於本文需要 实在起不出名字 便借来一用 没有半分不敬之意 望请谅解 那啥 再次重申 此文纯属虚构 仅供yy 不要较真qwq ☆、第六章 随这店员上了五楼,边走我边问他:“您怎麽称呼?” “署长客气,小的姓李,排行老四,您唤我李四就好。” 我点点头,笑了笑:“李四,谐音李斯,不错、不错。” 他嘿嘿笑了声,道了句“当不起”,走到五楼正对著楼梯的右侧,那里突兀地杵著一扇门,门的样式很洋派,表面居然是皮子,这可真不常见。 李四敲了敲门的边框,停了片刻,方推门而入,待我俩俱在房里站定,低著头,恭敬道:“老板,依署长来了。” 邹老板逆光立在大气宽敞的彩色玻璃前,手里端著杯红酒,红酒已见底,看样子站了不短的时间。 办公室挺敞亮,和门一样,大小摆件均是西方式样,桌椅典雅,桌子上整齐的罗列著三本外文书籍,衣架上挂著件夹袄,墙壁用浅棕色的墙纸细细贴著,墙壁上还挂著几幅油画。 听到李斯的汇报,他转过身来,身後射出的阳光太刺眼。 很难想象,把屋子布置得如此洋派的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传统的长衫,长衫辨不清颜色,好像是群青,笔挺熨帖,衬得整个人身姿风流,仪表堂堂,乌黑的头发三七分,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干净爽利,拇指带著青玉扳指,端著酒杯的手指衬著酒色,骨节分明,指甲修整得极为整齐。 我眯起眼暗赞一声,是个人物。再联想到他干的事,真真人不可貌相。 邹老板先对李四点了头,等李四打了千,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方移过视线,对我轻笑道:“依署长。” 他声色低沈,口气发音不紧不慢,竟像丝绸一般冰凉柔滑,不愧是做布匹生意的。 我上前走了几步,这回看清了,他著的衣裳是靛蓝色,介於他没有出言请我坐下,便负手立在屋内正中央,毕竟此刻有求於人,不好再讲排场。 他打眼梭巡我一番,後喝尽杯中残酒,把空杯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在桌後的皮椅中坐定,气定神闲的挑起眼尾,低声道:“鲜有人能把绛紫穿得这般出挑,这颜色是十分挑人的。” “邹老板谬赞,”我道,“老板,我是粗人,咱们开门见山,今儿来找您,实为舍弟而来。” 他似是笑了:“署长客气,请坐。” 窝著火依言坐下,心里把闯祸的小兔崽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仍要陪笑道:“邹老板,甭管怎麽说,我得先给您赔个不是,是在下疏於管教,让这混小子闯了这麽大的祸。” 邹老板无声地笑了:“您言重了,你我年纪相仿,唤我绳祖便可。”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三声过後,李四端著一壶茶、两只杯子、两碟点心进来,布好後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邹绳祖端起茶杯,指尖在杯口划过,复似是漫不经心道:“令弟的账单,好说,现下不急,倒是绳祖,确实有事拜托署长您。” 我举杯道:“绳祖心胸宽广,依舸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杯沿未至唇边,便被邹老板挡下。我挑起眉梢,故作诧异道:“绳祖?” 他双目微阖,轻叹道:“署长,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事成了,令弟的三万债款,我们一笔勾销。” 虽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过见他如此爽快,也不禁勾起了一丝好奇:“邹老板请说,在下能帮上忙的,自当尽力。” 他垂下眼皮,默然地看著嫋嫋茶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急,等他想好。 屋里坐地的西洋锺指针嗒嗒嗒的转著,每响一声,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幅度很小,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良久,他缓缓放回茶盅,与桌子接触时发出“咔哒”的声响。 他慢声道:“不知署长可知晓孟菊生麽?” 孟菊生。 眉宇微动,垂目道:“不过一个戏子,怎与邹老板搭上线了?” 孟菊生,往下贱了说,不过一个戏子伶人罢了,却又不是普通的戏子,这个戏子,被日本人捧著,被高官哄著,到哪都称得上一声“先生”。 我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次,不提也罢。 “不日前,孟先生拒绝了参加罗大公子的堂会,第二日便被人寻了由头关了进去,”他说,“这件事署长可能不知,毕竟这点小事不敢劳动您,但已经过去了五日,绳祖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求於署长了。” 他说的谦卑恭顺,神色却捏准了我得应下来,全然的有恃无恐,但我也不能束手待毙,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绳祖与孟先生关系匪浅?” 他笑道:“不过是欠个人情,找个机会还上而已。” 扯谎。 不过这便不关我的事了。 我也笑道:“那便如此定了,不过,我可否先看一看舍弟的债款单子?” 他“唔”了一声,翻开手边最上层的外文书,抽出一张纸递过来。 我接过,也不忘了讨口头便宜:“邹老板放债条的地方真是别出心裁。” 他笑笑,不语。 我大略扫了一眼,看到“三万大洋”四个大字的时候,脑仁又疼了起来,却也只能叹口气。 不过放个人抵过三万大洋,我也算赚了。 还回债条的同时,他又递过来一纸两份的协议声明。 我抬头看他一眼,终是没有推辞。这种时刻,脸面大方都是虚的,我对邹绳祖印象并不好,难保他不会爽约,我老依家的人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 可不是好欺负的。 签下名字,各自收了,相对著站起,伸出手握著摇了数下,他说道:“合作愉快。” 我打量他面色,半晌後方道:“……合作愉快。” 这时李四适时出现,送我下楼。不由感慨这份伺候人的机灵劲儿,咱家的家丁咋就没有呢。 眼前邹绳祖还是那副写满了意料之中不出所料和胜券在握的表情,不由心火上升。这场谈判我一直噎著口气,因是自己理亏,这倒罢了,他又没有半点为难或坐地起价,我应该高兴的,可事实上愈是这样愈难过。我提著口气做好了准备,结果屁事没有,反倒一口气呛到了自己,这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堆里。 心火撒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心道反正现在协议也签了,不怕他翻脸不认人,便想讨回些便宜,最终却也只是赌气般端过茶点盘子,拿走,边吃边离去。 身後传来他失笑的声音:“顺吉丝房随时欢迎依署长到来,”顿了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加了句,“茶水管够,茶点管饱。” 刚咽下的一口点心哽在喉间,拼命咽下去,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剩下的半块点心夹在麽指食指间,被老子狠狠捏碎成粉末。 妈的,老狐狸! ☆、第七章 回去的路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不大,就是有些凉,不过正巧我现在要理清思绪,便没有在意。 邹绳祖说,孟菊生是因为扇了罗大公子面子才被关进号子的,这罗大公子名叫罗琦兆,罗公馆在奉天也是数得上的大户,一家子商贾,面上经营著正经的医药生意,大夸自己悬壶济世,中药西药是一家,背地里捣鼓什麽,谁都不知道,知道的就是,这罗家,手脚可不干净。 但这时令,谁敢说自己手脚干净。 手里还端著从邹老板那儿顺来的点心,眼见著被雨点打湿了,泛起了潮,一场秋雨一场寒,街上的黄土都浸成了泥点,来往行人为了避雨,跑到屋檐下躲著,一跑溅起一身泥。 眼见著屋檐下挤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那些酸腐绅士也不讲地位做派了,和车夫要饭的一起挤著,不时厌恶地捂上鼻子扇风。那些被排挤的人似乎习以为常,倚著墙坐下,毫不在乎,偶尔讲两则荤段子,带动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真正说平等吧。 我没带帽子,也想找地儿避雨,这时街角一对不知是姐弟还是母子的叫花子被人挤了出来,女人赶忙把男孩护在怀里,两人的衣服都贼埋汰,雨点打上去淌下来的都是黑水。 看来,平等二字,也不尽然。 我皱皱眉,抬腿便要走过,却见男孩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手里的点心,目光明亮灵动,年纪不过七八岁,见我看过来,也不打怵,反而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 我瞅著新鲜,心念一转,抬腿走了过去,递过盘子。 那女人骇了一跳,惊慌的抬起头来,面目黝黑,脸蛋被吹膻了,顶著两坨粗糙的红色,长辫子油腻腻的,不过梳得很整齐,身上衣服能看出来,虽然脏旧破,但努力的让它穿的得体些。 虽然它一点都不得体。 那女人还在惊疑不定,怀里的小男孩已经伸出手来,大模大样地捏起一块就往嘴里送,还没进嘴,突然停了下来,然後手臂一转,递给了女人。 那女人还在犹豫,在我的审视下更加瑟缩,我嗤笑一声,把盘子送到男孩儿手心里,然後直起腰来接著往前走。 才走没两步,头上忽然被遮住了一小片,同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依先生”。 我停下脚步,略略侧身,负手在後,昂首笑道:“这前儿个还叫大哥,今儿就变‘先生’了?” 他颔首而笑,身上还穿著那件时髦的黑色长呢子大衣,没戴帽子,衣角被反溅的泥水打湿了,污糟一团,便有些狼狈了。 可他还是一派气定神闲,淡定悠然,像是在公园里遛弯,撑著伞,细雨中也是一副画。 他不答,反说道:“刚瞅著像你,过去一瞧,正好瞧见你给那两人点心。” 我“哈”了一声,与他并肩走著,他是个极细心的人,从过分歪斜在我头顶的雨伞就能看出来。 “你出门还有那习惯?”他问,“自己带点心?” “没,今儿有点事儿,办完了,觉著饿,顺手拿的。” 我可不说是因为憋气。有辱斯文。 “正巧了,上次在您家多有叨扰,合该请回来才是,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我被他逗乐了:“你这人还真是……”说著一抬眼,看到不远处酒旗蔫蔫的黏在雨里,话锋一转,“雨天吃酒是件乐事,不过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道理?这顿我请。” 他道:“关外也讲这些繁文缛节?” 我皱紧眉头,不悦道:“瞧你这话,关外又不是蛮荒之地,怎麽,京城来的,瞧不上咱这小地方,还委屈您了不成?” 他咧嘴一乐:“瞅瞅,误会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行客,也要变坐客了。” “那也好,等你真定下来再说。” 我俩忙著斗嘴,没片刻功夫就进了酒楼。 这酒楼就是之前我要带他来的,老字号,名唤“八大碗”,地地道道的东北菜,尤其是一锅出,排骨嫩,还从不偷工减料,分量足,就著大饼子最好吃。 酒楼里人声鼎沸,杂乱吵闹。一楼堂子长凳上多是赤著脚歪坐著吃酒的车夫,外面下雨也没什麽生意,便都躲进来了,高粱酒配碟花生米,嘎崩嘎崩嚼得正香,认识或不认识的划拳灌酒,更有甚者直接摊开两张桌子开了场押宝,开宝盆时激动的脚直接踩凳子上了。 堂头姓胡,是个干了几十年的,也算有些名气,两片儿嘴皮子不带打结的,把人哄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见我进来,肩上搭著块儿甩布,举著伞就奔过来了,嘴上连连叫著:“哟!大人,可有阵子没见了,今儿这风可真是贵风啊,把您给吹来了,”一边说著一边殷勤作态,给我掸身上的水珠,“这麽大的雨,要吃什麽,差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打包送您府上去了,何必再劳烦您特地跑过来!” 我摆摆手,把他的手挥开,笑道:“胡堂头,今儿的贵客可不是我,是这位,”我指指刘国卿,“可得把他伺候好咯。” “哟!您瞧我!”他弯著腰一面给我们往楼上引,满脸堆笑,嘴里又扯道,“我说这今天一大清早的,这麽冷的天儿,一对儿喜鹊就站在窗外枝头喳喳叫,我这还合计呢,可有什麽喜事儿啊?现下可全明白了,就是讲有您两位贵客登门啊!瞧我这笨的,该罚!该罚!” 一路上欢声笑语,我偷眼瞄了眼刘国卿,他至始至终都是噙著笑意,却一言未发,听著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 我和堂头你一言我一语,到了二楼雅座,临窗的位置,我平时坐惯了的,偶尔楼下有开局时爆了冷或是赢了大的,声音会传上来。 二楼人少,多是些穿长衫的读书人。一楼二楼,用一架楼梯连著,下面市井贱夫,上面达官贵人,分得泾渭分明。 点了些招牌菜和平时惯吃的,刘国卿突然道:“这的酒,都是高粱酒?” 我恶劣地裂开嘴笑,装模做样道:“刘先生是要喝梅子酒啊还是桂花酒啊,这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可没有俏花娘那巧手给酿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酒,我真喝不了。” “你喝不了就不喝,吃菜,”说著吩咐跑堂,“温一壶高粱酒,再拿一瓶八王寺汽水,橘子味的,”扬下下巴,“给这位爷,”说著故意挤兑地问他,“橘子味的,甜的,行吧?” 他脸有点红,跑堂的也嘿嘿乐,看有人捧场,觉著差不多就收了,吩咐跑堂去催菜,然後回过头来先喝著茶。 茶水是免费的,茶叶都是茶市里剩下的茶叶渣子。茶叶渣子有专门的收购处,通常是好茶掉下的,专门卖给那些骄矜的落魄公子或是穷困学生,当然还有成批批发的酒楼饭馆。 刘国卿显然是骄矜的大家公子,不过并不落魄,只啜了一口茶水,便放下不再动了。 这时有个佝偻著背的老头上来,粗布衣裳补著磨破的补丁,深秋渐冷,冻得哆哆嗦嗦,拿这张破纸,举了举同样破旧的胡琴,意思是要我们点歌。 刘国卿没见过这事,一时竟有些慌乱,我给了老头两个铜板,罢手打发走老头,方笑道:“经常会有这种艺人,现在到处都乱,为了一口饭,老大年纪也不得不出来了。” 刘国卿感同身受一般,点头道:“都不容易。” 是啊,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每个人都不容易,无论是上面创造历史的大人物,还是我们这种庸碌讨生活的小人物,前者为家国,後者为衣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生活安康,殊归同途罢了。 ☆、第八章 上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面前便摆满了一大桌,刘国卿皱皱眉,不太赞同地瞥我一眼,嫌我浪费,我没理他,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这帮酸秀才的酸腐气。出来吃就吃个尽兴!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得吃! 伸筷子夹了块排骨放他碗里:“这的菜正经不错,尝尝,”看他端起碗迎过来,好心加了句,“你太瘦了,到了冬天刮北风,你还不得一股风就被掀翻咯?” 他不说话,小口咬著骨头上的嫩肉,嘴唇覆上了一层油汪汪的光,间或还伸舌头舔两下。 我急忙垂下眼,随手捞了一块什麽往嘴里送,又立刻吐出来。 妈的,是块姜。 撂下筷子倒了杯酒自酌,润了润嗓子,举杯与他的汽水瓶碰了一下,他急忙举起瓶子,我摆手道:“跟我别拘谨,瞅著闹心。” 他一怔,回手慢悠悠喝了口汽水,可能是气儿太多,看他身子向上耸动了下,应该是打了嗝。 我忍住笑,继续扒拉菜吃,拿了块大饼子嚼,却听他说:“我真是看不懂你,自相矛盾的。” “啥?” 他正要答话,跑堂的又跑过来了,手里端著一盘凉菜,摆桌子上,陪笑道:“两位大人,这是小店送的,您二位尝尝。” 我对刘国卿笑道:“还是你面子大,我来这几次都没这待遇。” 跑堂道:“哟!那是小店的不是,这麽著,再给您上一壶酒,怎麽样?再加一瓶汽水!” 我笑著让他下去忙活,看刘国卿真的一筷子夹向那盘凉菜,忙阻止道:“诶诶,别夹!” 他疑惑,停箸抬头。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无奈,拿筷子磕磕盘边儿,“这盘凉菜,粉条四分钱,黄瓜两分钱──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喝口小酒继续给他讲,我发现他真是二虎吧唧的,啥也不懂,“加上油盐酱醋,一盘也就一毛钱的量,咱能吃几口?末了付账,不得打赏?怎麽也得一块钱吧,一毛钱换一块钱,菜也没动几口,拿回去拌拌,下位爷来了照样上上去。” 刘国卿脸色很不好看。 “咱这盘儿,头前儿不定几个人吃过了。” 刘国卿喝了口汽水压压惊,撂下筷子不吃了:“那他端上来的时候你咋不说?” “说?说啥?说你家这盘给别人吃过?”我被他的天真搞得後牙槽子直疼,“人家好心好意送的,你这麽说,店家还咋做生意?这玩意儿咱心照不宣就行了,别较真儿,”说著给他的剩茶泼地上,重新倒了杯,七分满罢手,说道,“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给人家留三分余地,对谁都好。” 他面色缓了些,笑道:“这就是为啥我说,你这人自相矛盾。” 我笑道:“你说说,哪矛盾了?” “第一次见你,嫉恶如仇的,哪有什麽给人留余地的架势?然後刚刚又给了那对儿小乞丐一盘点心──人家都是给钱的,有谁给吃的?再说现在,明知道店家坑钱,也不做声,你说矛不矛盾?” 我嘿嘿乐,不说话。店家又上了一壶酒和一瓶汽水,他喝不下了,只看著我一杯一杯啜著酒。 我晃晃酒壶,问道:“你真不喝?” 他摇头道:“不喝。真不喝。” 这顿饭到底是我请的,他特不好意思地要抢过账单,不过没抢过我,最後只好道:“下次一定我请。” 付了钱,连带著把後来上的酒和汽水也付了,没让店家找零,听堂头喊了嗓打赏,然後走出酒楼。我礼貌性地邀请他到我家坐坐,他拒绝了,我就没再邀请。 我说道:“你也知道我家在哪,有时间就过去。” 他点头道:“一定、一定。” 我不是不想他来,他来我老高兴了,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家宅不宁,家宅不兴啊。 要说放个个把人,很简单,但上面有罗大公子压著,就不能不给他留面子。而我恰好知道有条线能联系上他,不禁感慨,什麽事都不能做绝,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回了家,刚进门脱了大衣,就看依诚和依宁两人捅捅咕咕的蹭过来,便扬声道:“干嘛呢?走路大大方方的!哪来的小家子气!” 太太不在客厅,想来是在房里小憩。一到秋冬,人就犯懒,太太身子骨弱,就不总出来。 依宁瞅瞅哥哥,又瞅瞅我,跑过来,我蹲下要像往常那样抱她,却看她怀里抱著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狸猫,黄棕相间的条纹,眼睛刚能睁开,动动小耳朵,冲我喵喵叫了两声,很是媚气。 我挑起眉毛,这小猫崽子可爱极了,复又板著脸道:“不是说过,咱家不准养小动物吗?” 依宁被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 我惯坏了,不像依诚那样怕我,这只猫肯定是依诚抓的,想养又怕被骂,就撺掇妹妹来跟我说。 依宁道:“爸爸,你看它多可爱呀!它没有爸爸了,多可怜呀。” 小猫也应和似的,叫了几声。 闺女是爹的心头肉,听她软绵绵的腔调,啥脾气都没了,但还是警告说:“你养行,但不能给你大哥养。” 依诚叫道:“爸你偏心眼儿!凭啥我就不能养!” “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我瞥他一眼,“咋咋呼呼像什麽样子!” 他气呼呼地:“那明天我再抓一只狗崽子回来!” “你敢!”我呵斥道,“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撺掇你妹妹跟你养猫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来劲儿了?!” 他干脆扭头跑屋里生闷气去了。 依宁回头看哥哥跑了,过来拽拽我的袖口,稚声道:“爸爸别气,别说哥哥了。”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找奶娘把她带下去,却听奶娘道:“老爷,有俩叫花子在咱门口跪著,咋叫著都撵不走,您看这……” 我皱眉:“养你们是吃干饭的?给点钱打发走。” “哎呀,给啦,她们不要!就在这跪著,说是要给咱干杂活儿。” 我一听倒乐了,今天这怪事儿多,要饭的不要饭,懂得做工了? 这样想著,吩咐道:“找几个人,随我去看看,谁这麽胆大,敢在老子门口跪著,还赖著不走!” ☆、第九章 待出门一看,门外跪著的正是那对收了我一盘点心的姐弟──亦或是母子? 见有人出来,两人微抬起眼来,隔著铁门栏杆,见到我出来好似很激动,女人赶忙拽拽男孩,跪著往前蹭了两步,雨後湿润的泥土沾满了她们的裤腿,不过本身就贼埋汰就是了。 我挥挥手让人把门打开,走过去,停在离他们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垂下眼皮,不冷不热道:“非要爷亲自请你们走?” 那女人也撂下眼皮不敢瞅我,双手拽著衣角,捏著、拧著,很是紧张,倒是那个男孩,眼睛乌溜溜的在我脸上、身上打转,没什麽紧张、害怕的意思。 我正要打发下人给他们点钱,却见那女人“砰”地一声,额头狠狠砸向地面,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她也不管,只是连连磕头,再抬起头来,额上都渗出了血丝,瞅著端是吓人。 脚边传来一声猫叫,低头看去,依宁瞪著圆溜溜的眼睛,抱著猫崽子,不知是吓著了,还是好奇。 我来不及理那女人,弯腰抱起了闺女,摸著她的後脑勺,按在怀里安抚,那猫儿被挤著难受,扒著我的领口直叫唤,我一皱眉,领口都被猫爪子扒拉松了,但看依宁紧著它的模样,便没把猫崽子提溜下来。 “你怎麽跟来了?” 这句话我问的是依宁,却被那女人听了去,低著头答道:“老爷,您是好人,就可怜可怜我们姐弟,留下我们干点活计,赏口饭吃。” 我说道:“你可知这是什麽地方?我家不缺帮佣,钱你拿著,去什麽店里找活干,你弟弟也能当个学徒。” 她竟掉下泪珠儿,泣涕涟涟,哽咽道:“老爷,要麽您留下我弟弟吧,求求您给我家留下个香火,我家可就剩他一个男人了。” 我有点烦了,不是我不同情她,实在是这种事太多,管不过来。 刚要开口撵人,忽听那男孩道:“老爷,我读过书,能给您伺候笔墨。我姐姐女红好,绣花漂亮,能给小姐绣花包。我们不要工钱,赏我们口剩饭填填肚子就行!” 之前我说过,他们穿的埋汰,但是努力让自己体面些,头发都油腻腻的有了味道,却还是坚持梳整齐,看得出不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孩子。再听那男孩说话甚是得体恳切,不由也疑惑:“看你们也是读书人家的,怎的出来要饭了?” 那女人泣道:“我们是搁哈尔滨来的,爹爹过世不久,亲戚们就来把钱财都分走了,还撵娘和我们姐弟,我们没办法,就想著来抚顺投靠娘舅,存的一点私房钱换了盐,想著到抚顺再卖出去,不然孤儿寡母的,带著钱容易被抢。谁知道……”她哭得更大声了,“在路上,那劫道儿的不抢钱,专抢盐了!” 现下盐一转手,卖的价钱高,劫匪也是有脑子的,脑袋别裤腰里过日子,还不如赚差价。 看姐姐哭的说不出话来,男孩接过话头,继续道:“好不容易快到了抚顺,是我不好,夜里太冷了,娘又生了病,我们看不起,又买不起药,我就半夜聚个火堆,拿以前在外面烧烤用的打火机点了,可一下转了风向,我们的衣服、被褥都烧没了,”说著也哽咽起来,“娘病死了,我们还没到抚顺,刚进了奉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几乎要绝食。”说著也磕起头来,“老爷您是好人,赏我们吃的,我们就跟过来了……您就当养了两条狗,您让我们做什麽我们就做什麽,我们识字儿,也有力气,会干活,就赏我们口饭吃就行!” 我瞧著心里也不是滋味儿,那女人和我妹妹差不多年岁,那男孩儿和依诚一般大,依诚还因为一只猫跟我闹别扭,人家能为了一口饭做工了,这差距。 见我不说话,那男孩儿希冀的目光逐渐黯淡,也落下泪来。 依宁趴在我耳边细声道:“爸爸,他们真可怜。” 我颠了颠她的小身子,把她抱上来些,问道:“宁宁想让爸爸怎麽办?” 依宁大眼珠子一转,笑道:“让姐姐伺候多多吧。” “多多?” “小猫的名字,”说著炫耀似的把小猫举起来,“我起的!” 猫崽子难受的直踢腿儿,张牙舞爪的,使劲儿叫唤,好家夥,直踹到了我的鼻子。 我有些尴尬,这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猫都比人值钱了。 我把猫崽子塞回她怀里,把她放下来,一拍小屁股,回头对奶娘道:“你先带小姐下去,叫依诚做好功课就去教妹妹写字,”说罢又对那女人道,“你叫什麽?” “回老爷,我们姓佟,我叫翠珠,弟弟叫青竹。” “这名儿到好记,你们姓佟,哪个佟?” “人冬佟,不是立里童。” 我诧异道:“也是满人?” 在我印象里,姓佟的好些也是显贵。 她答道:“爹是满人,娘是汉人。” 我点头道:“你跟著奶娘,照顾小姐。可要伺候好咯!” 其实哪里用得著她伺候,伺候依宁的比伺候我的都多,就是想让她帮著喂喂猫。 她郑重道:“老爷大恩大德,我们姐弟铭记在心,一定会用心伺候好小姐的!” 我又对弟弟道:“你先跟著我,具体活计,我让人看看再说。” 他又磕了个头,方站起来,跟在我後面。 看依宁回了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 房间,著奶娘打发翠珠去洗澡、上药,扭头看了青竹,他眼睛亮晶晶的,见我回头,立刻大声道:“老爷什麽吩咐?” 我做样地捏住鼻子,叫来管家,对青竹道:“你先别跟著我,先跟著柳叔去洗刷干净!” 管家姓柳,打我记事起他就在咱家呆著了,可谓看著我长大,便是我,也拿他当亚父敬著,虽然他总说当不得。 柳叔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但脑筋还好,转得快,眯著眼上下打量了小子一番,对我道:“大少爷,咱家库里,没有这麽大的衣服,还要重新做,裁剪费时。” 打依诚出生,我做老爷已经近十年了,偏生他改不过口,我也不在意,听他唤我少爷,却直呼依诚依宁依礼他们大名,也挺有意思。 “他跟依诚身量差不多,先拿一件换上,其他再说。” “这、这如何使得。” “没什麽使不使得,总不能让这小子光腚吧?” 佟青竹突然插嘴道:“老爷,我把衣裳洗干净了就行,不用费心了。” 我笑骂道:“你说干净了,我还嫌埋汰呢。” 他挠挠後脑勺,嘿嘿笑了声:“老爷您真好。” 废话,我心道,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穿,我还落不著好?我闲的慌。 作者有话要说:  搁:从 ☆、第十章 打发佟青竹跟柳叔下去,我直接上楼迈进了依航的房间。 能联系上罗大公子的那条线,正是依航。 奉天城里的一些个纨绔子弟大都是聚在一起,捧戏子、搞堂会、玩舞女、烧烟泡,依航和罗琦兆罗大公子正属此列,说起来,我还和罗琦兆、孟菊生有过一面之缘。 上次依航他媳妇大半夜带著孩子寻到我们家,说是依航连著好几日没著家了,我就让太太留著陪弟妹,自己亲自带人出去找,正在那一条花街柳巷里找著了,依航身边坐著个日本女人,淫声浪语,不堪入耳。 当时台上演著贵妃醉酒,扮相惊豔极了,眼角眉梢那风情,真真是连女人都学不来的。 唱罢後,罗大公子便把那戏子拉进了怀里戏弄亵玩,见我要拉依航走,还让那戏子留我,见我坚持,他居然说让我留下陪他喝一通才肯放人,气的老子直接叫人把那地方砸了,罗大公子也不恼,搂著戏子喂酒,然後瞅著我,挑衅似的嘿嘿笑。 事後赔损不提,我是听依航抱怨,才知那戏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孟菊生。一代京戏大家,竟沦为男人玩物,真是可悲可叹! 也是据依航说,这罗大公子,是个不爱红妆的,这便不难理解,为何他一再为难与孟菊生。 那次过後,依航便不再与罗琦兆来往了──当然,这是我知道的方面,私底下两人有没有过接触,我就不晓得了。 进了房间,看到依诚和太太在。依诚还在堵气,本来正和叔叔说话,见我进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子了,被太太揪著耳朵转回来,不情不愿跟我问了声好。 我忍住苛责,只应了一声,依诚像是难以置信似的,还揪了揪自己面皮。 我冷声道:“你在丈量自己脸皮有多厚麽?” 依诚冲我做个鬼脸,不说话了。 太太本是坐在椅子上,见我进来,遂起了身,颔首浅笑:“让人连夜赶了几套棉卦和棉马甲出来,挨个儿分了,也给小叔拿了两件。” 我说道:“速度倒是快,冬天的料子买了没有?” 太太道:“买了,明儿人家给送来。” 我点点头,然後委婉的请太太和依诚出去:“有点事,我要单独跟依航讲。” 太太借口去试衣服,我叫住她:“新来了两个下人,女孩儿我让她去帮著依宁喂猫,男孩儿先让他跟著我,你看看有没有什麽活计,到时再调换。” 太太应了一声,笑了句:“就知道你宠丫头。”然後拉著依诚出去。 依诚趁他妈不注意,转过脸来,冲我做个不满的表情。 我无奈地摇头,等他们出去,方坐在太太刚刚坐著的椅子上,看向依航。 他半躺在床上,冬天的厚棉被都盖上了,背上还披著棉大衣,脸色却仍是白,透著青色,双肩微拢,看上去挺不直腰背,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刚想开口教训,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下去,毕竟是我弟弟,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我一直信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麽大人了,再说他,我都不好意思。 依航偷眼瞄我,紧了紧手中抱著的暖炉,小声叫道:“大、大哥。” 我“嗯”了一声,问道:“住的可还习惯?” “还行,”他说,“从前又不是没住过。” 我把後一句当作耳旁风,又说道:“你身体不好,在这将养将养,马上过中秋了,到时候叫弟妹侄子一道儿来咱家过节。” 他没吭声,我想说些什麽话宽慰他又说不出来,我知他恨我厌我,但又能怎麽样?只盼他有一天能念着我的好,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便心满意足了。 说了些客套话,接下来便问了正事:“依航,你和罗大公子可还有联系?” 他立刻摇头,警惕道:“没有。” 我沈默片刻,说道:“大哥有事找他,你写张拜帖,咱一道去。” 他狐疑地瞅著我,见我没有套他话的意思,渐渐放松下来,居然还拿乔儿:“大哥,当初是你把我从媋筒子里拽回来的,还砸了人家的店,我哪还有脸再跟人家来往?” “你别跟我搁这儿耍洋枪放洋炮,”我怒道,“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天天偷著和那群人出去烧烟泡?要不你三万的债咋来的?!” 他斜我一眼,不敢还嘴,只是道:“你别总‘老子’‘老子’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呢。” 我气得脸涨得通红,猴屁股似的,想揍他,但看他病歪歪的样儿,只能踹翻椅子泄愤,甩著袍角离去,门摔得震天响! 娘了个腿儿的,小逼崽子!老子就该砍了他! ☆、第十一章 跟依航不欢而散,但日子照样得过,我索性腆著个老脸写了拜帖,让人送去了罗公馆。 心里也憋气,但憋气不能当饭吃,弟弟不懂事,我不能再耍脾气。 第二日从署里回来,进了门看见太太正在给依宁他们仨,外加佟青竹,比量布匹,见我进来,佟青竹唤了声“老爷”,然後忙过来帮我脱下大衣,打理好捧在手里。 我爱他的机灵劲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对太太笑道:“这麽快就送来了?” “可不是,”太太道,“往常都要等个两三天才能给配齐,今儿你前脚走,他後脚就给送来了。” 我笑道:“这是好事,你们挑的怎麽样了?”说著抖起适才依宁攥在手里的布,弹她脑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 门儿,“宁宁还要粉的?那边有银白绣梅花的,喜不喜欢?” 依宁一个劲儿的点头:“都喜欢。” 我哈哈大笑,捡了几件,又放下,忽听太太道:“对了,我听下人说,丝房多送了两匹,真丝面夹绒的,说是他们老板指名给你的。” 我一怔:“那都是上好、顶贵的料子,你就接了?” 太太道:“我也是不知咋办了,想你回来,问问你。” 说著唤人抱著两匹布出来,真丝夹绒倒在其次,只是这两匹,清一色的绛紫。 太太还在絮叨:“要我看这真是好的,那丝面摸著,绣个啥都容易。” 我说道:“喜欢买下就是了,何必受人家恩惠。” 太太欲言又止:“我这不是……” 我抱起依宁,对太太笑道:“那三万块你不用记挂,我都办妥当了。你乐意买什麽,有什麽喜欢的,就买去!让人赶紧把这两匹料子钱送过去,若是喜欢这种料儿的,就再买几匹回来,还有好些个色儿呢!” 太太道:“就依你说的,”说著叫人去账房拿了钱,又转头笑我,“人家大老板可是指名给你的,但要我说,你还是穿青色好看。” 我乐了:“可有人说我穿那个色儿──”说著指向那批绛紫布料,“好看。” 太太作势唾了一口:“真没眼色,咱家先生顶天立地,那个娘们儿色儿,哪里好看!” “反正我的衣服都是你吩咐做的,选什麽颜色也是你说了算,”我调笑道,转过话锋,“挑得怎麽样了?” “依诚还是黑的,臭小子天天往外跑,滚得一身泥,别的色儿,那泥洗都洗不掉。” 我点头看向依诚,听他不满道:“妈,我天天上学,哪来时间滚一身泥!” 老子一拍他後脑勺,老实了。 又说过依航的,我瞅瞅一直默不作声捧大衣的佟青竹,问道:“你可有喜欢的?” 佟青竹道:“老爷太太赐什麽是什麽,少爷小姐喜欢的拿过了,剩下的赏给青竹和姐姐,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笑著对太太道:“倒是个懂事儿的,我稀罕。” 太太也笑,我翻了翻料子,看到压在底下的有两匹绿的,一匹翠绿,一匹苍绿,拿出来往佟青竹身上比比。 佟青竹洗干净了,长得极是讨喜,乌溜溜的大眼睛,瞅著机灵,头发油黑,眉毛浓,嘴唇也较厚实。都说眉浓唇厚的人重感情,看他应该是这样的。 我说道:“正应了你们的名儿了,这两匹给你和你姐姐。” 他又要跪下,被我拽起来,听他连连道:“谢谢老爷,谢谢夫人!” 又聊了会儿,上楼去,唤过柳叔,问他拜帖的事,却道还没回音。 我想,要是明天还没回,老子就直接把人放了,管你天王老子的面子! 管天王老子的面子终究没管得了,第二日下了班,便有家里的人在警察署门外候著,双手递过请帖,说道:“今早罗公馆回信儿了,柳叔见您好像很急,便吩咐小的来这等您。” 上了车直奔罗公馆,一路上合计怎麽能顾全两家面子,又能不伤和气,还得把人平安弄出来,一合计脑袋就疼。 开车的司机见我按额角,问道:“先生,您没事儿吧?” 我挥挥手让他专心开车。怎麽能没事儿,事儿多了去了! 罗公馆坐落在小河沿,小河沿属近郊,人少,环境幽静,是一佳处,很符合罗老爷子的养生之道。 车顺著春日町下千代田通,到头向东走,行驶了不短的时间,方看到罗公馆气派的楼房。 下了车,我让人去按了门铃,待有人出来开门,便让跟班儿回车里等著。 等门开了,屋里又出来个人,定眼一瞧,正是罗大公子。宽正的国字脸,粗重的眉毛,看上去极是英武,穿著衬衫西裤,很随意的打扮,甚至袖子还挽著,完全没有迎客的尊敬。 罗琦兆热情地迎上来,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拽过我的手臂就往屋里拖,边嬉笑道:“难得你主动找我,依航被你勒令不能出门,这账还没找你清算呢!” 我想甩开他的手,却挣不开,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好勉强笑道:“依航太混,我得管教管教。” “得、得,你管教你弟弟,别管教我就行,哈哈!” 进了客厅,罗琦兆叫人看茶,趁这功夫大略扫了罗公馆几眼,硕大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灯光明亮柔和,简直能和大和旅馆的那盏相比。舒适的皮沙发,脚下深灰色的地毯是舶来品,上面绘著凤尾草,可谓有价无市,实在是豪举。墙上挂著裱起来的字画,我不太懂书法国画,但看著觉著挺赏心悦目。 见我全神贯注地看著字画,罗琦兆笑著坐在右边的小沙发里,交叠起双腿,後背靠著沙发背,可能觉著领子太紧,伸手拉开领口,一股子桀骜不羁,指著那字画道:“字是我写的,画是家父作的,您觉得咋样?” “我不懂这些,”实话实说,“我就是一兵痞子,除了打打杀杀,啥也不会。” 听了这话,他撂下腿,倾过身,故作姿态道:“署长这麽说可真是折煞琦兆了,打仗也有打仗的学问,否则怎成<孙子>一书?署长过谦、过谦,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色:sai(三声) 就是“颜色”的意思((好像都知道吧...@@ 稀罕:喜欢 不要冷落我们的依署长呀^^ ☆、第十二章 我也跟著应和地笑两声,看罗大公子毫不避讳地捏起一块茶点放进嘴里,咬下去,一身的沫子,偏他也不在意,随手掸了掸,扬声叫道:“茶呢?!泡个茶这麽费劲!让贵客久等!”说著对我道’,“署长,我们小门小户,下人都不是很懂规矩,望您海涵。” 他们小门小户,那奉天城就没大门大户了。 牙根儿直泛酸,陪笑道:“罗公子莫要笑话依舸了,罗家在奉天城举足轻重,您这麽说,不是寒颤依舸麽?” “话不能这麽说,”他一挥手,直接截住下人要放在茶几上的茶,拿著茶盖撇茶沫子,垂目道,“依署长多威风啊,上次眼皮子都不眨,就把那麽大的店给砸了,砸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啥都没剩下,现在想起来,琦兆还心有余悸,晚上做噩梦呢。” 我脸绿了,被他挤兑的,那次我也损失惨重,赔店家钱赔的,都要去当铺当裤子了,现下却只能挑著不疼不痒的话来说:“原来罗公子还记挂著上次的事,那是舍弟不懂事,依舸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若有得罪罗公子的地方,也还请您海涵则个呀!” 话是不疼不痒,但挠到了罗琦兆的心窝子里,他哼也不哼,只是说道:“依署长向来瞧不上我们这帮没正经差事的,怎的今天肯屈尊降贵,光临寒舍?”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 老子憋一肚子火,硬著头皮道:“您这话说的,罗家在商界所向披靡,罗公子更是为人称道的商业奇才,怎的是没正经差事?真要说没正经事的,还是咱家那个不省心的。” 他挑起眉毛,没再说话。 我接著道:“不过今儿特地来拜访您,却是依舸有事相询。” 罗琦兆从鼻孔里哼出声,意道“果然如此”。 “不知孟菊生孟老板──”才说到这,就看他两道眉毛竖起来了,但话已至此,只有说下去,“不知孟老板究竟缘何进了监狱?” 罗琦兆倚在沙发背上,不紧不慢地咀嚼著点心,嘴角、衣服上都是点心沫,细嚼慢咽,待食物滑下喉管,慢条斯理道:“依署长,这警署是您的地界儿,您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戏开始上路,我说著提前打好的草稿,回道:“正是这些日子抽查,发现孟老板无甚罪过,何况他还是日本人要捧的。但涉及到了罗公子您的面子,我自然要来询问一番。” 他出乎意料的喜怒形於色:“问我?你都把日本人搬出来了,我还能说啥?” “如此,便叨扰了。” 目的达到,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正准备起身告辞,却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抬眼看去,罗老爷子和一位日本军官相携下楼,看面色,相谈甚欢。 罗老爷子名为罗曙华,生意做得大,北至哈尔滨,南至香港,再加上海外,可谓把中药材卖到了世界各地,尤其是一些东北特产,人参、鹿茸之类的。所谓医者心善,罗老爷子理所应当的备受赞誉。 官商不分家,要说在奉天,罗老爷子又是有名的商贾,接触个把的日本高官本属正常,但问题是,他现在身边站著的这个日本人我认识,他可是跟罗老爷子的生意毫无关联,这日本人是军队的,又不是商业部的,这俩人怎麽凑到了一块? 眼角瞟到罗琦兆站了起来,整理好衣领、袖口,先是对那日本军官微微欠身,又对罗曙华道:“父亲,这麽快便谈妥了?横沟先生可要留下与我们共进晚餐?哈哈,这可是罗家的荣幸!” 横沟中文甚是流利,回道:“罗公子盛情,我自然是要应下的,”说完面向我,好像很诧异,“依署长?” 我一磕後脚跟,敬个军礼:“少佐!” “哈哈,好久不见了,依署长,近来可好?” 我搪塞两句,心中更是疑虑,又听罗老爷子道:“哟!原来是署长光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这时罗琦兆插嘴道:“依署长是来找我的,正约了过些日子一起去东陵踏青。” 我瞥他一眼。 “哈哈,好、好,年轻人,就应该多走动走动。”罗曙华一边笑一边还询问似的征求横沟的赞同,又说道,“不如依署长晚饭也在这用了吧,粗茶淡饭,别嫌弃就好。” 我急忙推辞道:“不了,罗老爷盛情,依舸愧不敢当。署里还有事,今日不可久留了,改日我做东,罗老爷、罗公子定要给我面子啊。” 横沟在我们交流时一言不发,不时摸摸腰间配枪,待我告辞时说道:“我们好久不见,依署长,听说过两日就有新的文书上任?到时又要忙碌起来,可要注意身体。” 我应了声,罗琦兆亲自送我出门,司机开了车门,他突然凑到我耳边悄声道:“这次卖你个人情,孟菊生我势在必得。” 说完又恢复富家风流公子的模样,笑眯眯地挥挥手,目送车子远去。 我心道,老子管你要谁,我这是为了给弟弟还债! 等车子拐了弯,彻底消失在他眼中,我方松口气,却又提起心思。 横沟少佐曾经在奉天军队呆过,直接管辖宪兵队,後来调到了哈尔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便再没见过。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我曾经多方打探过这个部门,但封闭极严,官方说辞是,这是一个水净化部队,但据我所知,他们好像正在秘密研究有关细菌的武器。再具体些,便打探不到了。 眯起眼思量良久。罗家背地里的买卖鲜为人知,但一定不是什麽能登上台面的,如今又被我撞到他们与横沟相熟,其中滋味,便耐人寻味了。 想了一路,脑袋发晕,回到家,太太正在客厅等我,旁边候著佟青竹。桌子上还留著饭菜,见我回来,迎上来为我脱了大衣,笑道:“柳叔说你今儿个回来晚,便让孩子们先吃了,给你留了饭,我去让厨房热一热。” 把衣服交给佟青竹,他穿著依诚的旧衣服,由於身形比依诚单薄许多,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荡。 我说道:“瞅你身上没二两肉,以後给你加餐,要不到了外头,还以为我老依家苛责下人。” 佟青竹嘿嘿乐,摸摸後脑勺,道:“老爷心善,青竹明白。青竹一定长壮实些,以後保护老爷!” 这话被太太听到了,扭头笑道:“哟,才几天呀,就满口老爷老爷的,老爷要你保护?还是听话些,多吃些饭是正经。等长壮实了,犯了错就罚你去烧煤。” 佟青竹懂事,说话有分寸又招人疼,看太太已经不把他当外人的样子,我心里也开心。 又问了些他姐姐的情况,没想到他姐姐竟懂些俄语,这几日被依宁缠著绣花包,也顺便教了她一些。 太太又道:“还有个事儿得让你知晓,昨儿咱不是把钱送去了,又选了几匹料子麽?” “怎麽了?他不收?” “收是收了,但又夹在料子里送回来了。你说这邹老板也有意思,难道是老主顾,有赠送不成?” 我也纳闷。我和邹老板不熟,他贩卖鸦片的事儿为我所不齿,所以无甚交往,也就是这次接触多了些。难道他是谢谢我放了孟菊生?但这事儿我们是有协议的,货债两清,谁也不欠谁。 难道说孟菊生值这麽大价钱? 我摸摸下巴,又想,难不成,邹老板也和罗琦兆、和我一样,是同道中人? 也就是这麽一想,念头转瞬即逝,心道等放了孟菊生,一定要再拜访他一次。老子已经欠罗琦兆个人情了,早晚得还,可不能为了两匹布,再欠邹绳祖人情。 ☆、第十三章 罗琦兆说他对孟菊生势在必得,那我就不必担心孟老板的性命,想来日本方面早有准备,我早上才批准的出狱,不到中午他便被放出来了。 我没有去见孟菊生,但是派人给了邹绳祖口信儿。事情顺利办妥,放下一桩心事,但更多的心事前赴後继地扑上来,只感觉心烦意乱。 下午给邹老板递了拜帖,晚上坐车回家,但刚过了春日公园,又吩咐司机掉头去满蒙百货店,兜了个圈子後,我在百货店门口下车,说是要买东西,便打发司机先回去了,让他给家里带个话,说我晚些回去。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 进百货店乘电梯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买了包水果软糖,都是炮弹形状的,我虽然讨厌这种无孔不入的军国主义,但想著小孩子应该没那麽多想法,糖就是吃的,还能有什麽?便付了钱,塞进口袋里,惦记著回去给闺女。又看中一件玩具车,老大应该会喜欢,但是他都九岁了,再玩这些会很幼稚,那玩具车在我手上掂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买下。 约莫时候差不多了,从百货店出来,招了辆黄包车,没待拉车师傅回头,便吩咐道:“去火车站。”说著还掏出火车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师傅高喊一声:“好咧──”,像惯性一样,跑的贼快。 两边掠过或日式、或欧式的建筑,还有各个国家的领事馆,街上西方人的面孔都带著笑意,却步履匆匆,反观之国人,几近毫无表情。 附近有下了学的女学生,穿戴著日本校服,梳著辫子,怀里抱著书,或挎著布包,相约著逛街,因临近中秋,各商店都摆出了月饼卖,一派歌舞升平。 这便是,我变了味的国家。 可叹,国不国矣! 阖上眼,心胸发闷。 更可叹,我是满洲国的官,日本人的狗,中国人的汉奸! 但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奉天火车站算得上奉天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我仰首望向华丽的尖顶,复又走向门口,站住,摸出烟,点上火。 火车站人流密集,在这等人是再平常不过的,没有人会注意。 不过十分锺,一位戴宽檐帽,穿西装的先生向我走来,帽子压得很低,鼻梁卡著一家圆框眼镜,很老的款式,拎著行李箱,怀里夹著本德文书,像一位普通的大学教书先生。我瞄了一眼,是经济类的。 就是他了。 我展开一本德文艺术鉴赏杂志,封面画的是德拉克洛瓦的梅杜萨之筏。 他貌似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杂志,迈著漫不经心的步伐,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眼一地烟头,还有我手里夹著的烟。 他放下行李箱,也掏出烟来,目光游离地看著四周,说道:“劳驾,借个火。” 掏出火机给他点上,笑著闲唠嗑:“天冷啦。” “嗯,快中秋了。” 他吞云吐雾,烟味呛鼻,来往的路人,有些是女人,抵著鼻子扇风,把烟味挥散。 抽完丢到地上捻灭烟头,对我点头道:“再会。” 我“嗯”了一声,在他走出大概五六米远之後,扬声叫住他:“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他驻足回首,略略疑惑。 我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一个普通的黑色小皮包,跑过去递给他:“差点忘了。” “谢谢!”他说著和我握了握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方低声问道,“什麽东西?” 我迅速回道:“三根金条、沦陷区、不时之需。” 他挺直腰,拍拍我的胳臂,又道了声“谢谢”。 与他作别,绕到火车站後头买了俩包子吃,啃两口觉著有些渴,可我从不随身带水瓶,只得恋恋不舍地看著豆浆摊。 耳边忽然响起这些日子没碰著的那人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很高的辨识度,但我就是能听出来,跟中邪了似的。 他问道:“你在看什麽?” 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刘国卿换了身衣服,条纹衬衫,改良自西服的马甲,下配黑色西裤,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耸耸肩道:“有点渴了,没带水瓶。” “原来是这样,有时间吗?请你喝杯咖啡。” 我一挥手:“我不爱喝咖啡,苦了吧唧的,又要放糖又要加奶,麻烦。” 他笑了下。 我又道:“你住在这附近?怎麽溜达到这来了?” 火车站附近有个悦来客栈,价钱还算公道,口碑也好,不过听他讲他要留在奉天,那是必要寻个住处,总住客栈烧银子。 於是口中又道:“你一直住客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先住我那也行。” 话音刚落就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堂堂署长的家,是随便住的吗! 他避开不答,只说道:“我听说这附近有卖李连贵熏肉大饼的,晚上没吃饭,想著过来瞧瞧。” “哦,你说那个呀,那是冒了人家名儿的西贝货,老早前儿就没影儿了。”笑道,“你想吃那个?赶过几天得空儿了,哥领你去四平吃正宗的去!” “说起来,你吃饭了没?”一边说一边瞥我那两只包子,“这点东西吃得饱麽?” 我一大老爷们儿,俩包子当然吃不饱,当时只想垫垫肚子,回家再吃,听他这样一说,更饿了。 他看我脸色变了又变,笑了:“得,咱俩真是走哪都能碰上,今儿我请客,你随便点。” 我记挂他兜里那二两银子够不够付房费,他是富家少爷不假,但祸害钱不是这样个祸害法,但这话又不好明说,只拐弯抹角道:“你说你,请你吃顿饭就成天想著请回来,累不累得慌!” “我还真没这麽想……” “这麽著吧,去我家吃,今天厨房做红烧肉,又炖了鱼汤,不比在外面吃实惠?” 他踌躇著,有些不好意思,但被我硬拉著:“走吧走吧,不差你这一口。” 叫了黄包车,这次的车是马拉车,座位宽敞,旁边扶手都是新刷的油,座是软座,很舒服,不像头一次,那次我俩的大腿贴的紧紧的,都粘一块儿了。 他连连道:“依先生,大哥,我是真不好意思。” “没什麽不好意思,”我皱眉,“最烦你这唧唧歪歪的小心眼劲儿,酸的不行,把秀才那套扔了行不?我是当兵的,你书读得再多到我这也不好使。” 他苦笑一声,不吭气儿了。 ☆、第十四章 从火车站到我家基本都是大直道,走著走著,却在一处路口停下了。 不由纳闷,扬声道:“师傅,怎麽回事?” 赶车师傅道:“封路啦!” 我和刘国卿对视一眼,分别向左右探出身子。 刘国卿蹙眉道:“怎麽回事?” “好几次了,宪兵队查户口,没户卡的当壮丁,去修边防。” 这话是师傅答的,他说了,我便闭上嘴。 师傅继续唠叨:“诶呀,这见天儿的封道,之前几个月碰上一次,现在一天碰上几次,诶,诶!” 我打断他的唉声叹气,问道:“要等多久。” 其实我也知道,恐怕时间不短,我也是只听说过封道查户,因著我上下班去哪都是坐著署里的车,没人敢拦,所以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果不其然,师傅道:“可有的等咯,你们著急不?” 我问刘国卿:“你饿不?” 他回道:“没你饿。”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 “……”我扭过头,叫住师傅,“我们就在这下吧,”说著对刘国卿道,“咱绕个路,走回去。” 这一绕便绕了大半天,走的老子腿肚子直转筋,每天坐办公室缺乏锻炼,想当初我在军校的时候,十公里长跑我怎麽著都是前三。 让我诧异的是刘国卿,看他文文弱弱的书生样,走了半天,我这当兵的都是硬撑著,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常对街边建筑评头品足一番,虽只寥寥数字,但能见他学识宽广渊博,更能见……他体力真他妈操蛋的好! 我硬忍著不吭气儿,不能让他小瞧了去,还好目的地近在眼前,这条街走到头一拐就到了。 走到街角,有一群小孩子围成一圈,嬉笑打闹声不断。 待走近了,却发现他们每人手里握著一把石子儿,不停地在扔坐在墙角的一名老乞丐。 老乞丐很老,瘦的皮包骨,衣衫褴褛,旁边扣著一个搪瓷缸子,缸子边儿豁个小口,从垃圾里掏出的馊饭烂菜洒落一地,一看就是被人打翻的。老乞丐估计也没太大力气,只抬著手臂护著头,连话都说不上来。 刘国卿缓下步子,脸色很是难看,半晌憋出一句:“群童欺人老无力……” 我正要拉他快走,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根本管不过来。我本就不是什麽善人,佟家兄妹那次,纯粹是心血来潮。 可眼神这麽一扫,我也愣了,而後怒不可遏! 那群孩子里,赫然站著依诚依宁! 依诚应该是後来的,正要拉妹妹回家,依宁死活不肯走,继续向老乞丐扔石子儿。 刘国卿也是一愣,我这才想起他见过依诚,顿觉脸上无光,黑著脸走上前去。 那群孩童见有大人来,立刻一哄而散,只留下了被我吓到的依诚依宁。 依诚回过神来,下意识把妹妹护在身後,硬著头皮叫我:“爸。” 目光扫过他,最後落在依宁身上。 我很生气,但比生气更多的,是失望。 依宁有些手足无措,躲在哥哥身後,一双大眼睛怯怯地打探我的动向。 三个孩子里,我最偏疼的就是闺女,总觉得闺女是用来宠的,儿子是用来教训的,而依宁如此,无异於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面颊抽动两下,毕竟有刘国卿这个外人在,不好动手,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刘国卿被我拉著袖子,频频回头,不放心俩孩子。 依诚拽著依宁跟在我身後,到了家,听到太太正跟佟翠珠讲今天打牌的乐子,佟翠珠一边给她揉肩一边笑,佟青竹在旁边伺候著香烟茶水。 见我进来了,她掐灭烟头,见到刘国卿,温婉笑道:“刘先生来啦,快请坐,翠珠,去倒茶!” 佟青竹早就迎上来打理衣物,刘国卿看到他们姐弟,没有多惊异,反而扭头瞅了我一眼。 身後依诚依宁前後脚进了门,太太一眼就瞄到他们,“诶呀’一声,拉过俩孩子,开始念叨:“又去哪野了?弄得埋了吧汰的!还知道回家呀?”说著想起刘国卿在,微尴尬道,“您别见怪,孩子淘。” “见怪?”我冷哼一声,“更难看的都见了,这点算什麽?” 太太道:“哟,瞅瞅,刚回来就发火,怎的了?” “怎的了?你问问他俩!”越说越来气,指著依宁的手指都发颤,身边的刘国卿拽了我一把,意思要我冷静,老子已经够冷静了!孩子还教训不得了?! 依宁眨眨眼,哇地嚎啕大哭。 我从未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我後悔为何对她不早些疾言厉色! 佟翠珠捧了茶出来,见这架势不知所谓,我没理依宁,她的哭声照样让我心肝儿颤,但慈母多败儿,慈父同理,这次她的行为也给了我教训,不能惯著孩子! 这回换我拽了刘国卿,并吩咐道:“饭菜都端上去,”又对太太道,“你别哄她!她哭,就让她哭个够!眼泪哭没了就不哭了!” 依宁的哭声顿了顿,然後更加响亮。 乱糟糟的一团吵得我头疼,抓了刘国卿上楼,进了茶室,方松歇口气,带饭菜茶水摆好,再净了手面,把兜儿里那包水果糖扔桌面上,坐在椅子上按额角,看著丰盛诱人的饭菜也没了食欲。 刘国卿看了眼糖果,走过来拍拍我肩膀,安慰道:“小孩子,说几句就好了,你别太生气。” 我摇摇头,勉强笑道:“真是的,让你看了笑话。”说著拿起筷子,“不说这些了,快吃饭,饿死老子了!” 他笑了下,舀了鱼汤。 当晚,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刘国卿又宿在了我家,我虽然知道不太合适,但还是跟他说了,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住处,可先住在我家。 他没推辞也没答应,弄得老子心烦意乱。 隔天早上,我们一起吃了早餐──这次他没一声不吱就走,他若再这样,未免太不识抬举。 早餐时没见著依宁,听太太说昨日哭得厉害,累著了,言语间意思是让我去哄哄,我没答话,她叹口气,没再坚持,往日皮的跟猴儿精似的依诚也难得一顿饭吃下来没吭声,可能昨天他妹妹的事儿,也吓著他了。 依航照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拉撒都在房里解决了,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若他能早这样安分,我可省老了心了。 吃过异常安静的早餐,应刘国卿要求,送他到了春日町的一家咖啡馆,说是约了人吃咖啡,这涉及到个人私密,我便没有再问,把他撂在大街上,然後才调头去了警署。 ☆、第十五章 因著明日新来的文书报道,署里颇为繁忙,待下班,一看表,比平日晚了半个多小时。 出门後家里司机递过帖子,道:“邹老板回信儿了,说是晚上五点见,现下有些迟了,咱还去吗?” “去。” 去,当然得去!我得亲眼看著他把债单撕了烧了才能安心。 我是晚了,但邹老板也得等著,桌子上更是摆了一溜儿的茶点,茶水也是泡好的,明摆著嘲笑我。 我对此视若不见,见了他第一句就打起了官腔:“诶呀,你也知道,署里太忙啦,没等多久吧?” 邹绳祖颇为自得地品著茶,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整洁,开著电灯,暖黄色的灯光让人心情平和。 他穿上了衬衫西装,看上去和这个房间更加融合,不过他似乎也不喜欢喝咖啡,现在流行的,不就是这样的打扮,坐在咖啡馆里点一杯咖啡和一块西洋蛋糕麽,偏他总是留一点传统的痕迹,倒是有意思。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今早告别的刘国卿,邹绳祖身上总是有著些小矛盾,让人深思探究,刘国卿则是时时刻刻得体大方,整个人展现给人的,如同翻了内兜的缎面袄子,好看,还一目了然,让人放心,不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 会怀疑里面是否藏著根针。 但我也知道,有时候看著简单的,往往更复杂。 他从书里抽出单子递给我,我接过看了看,没什麽疑虑了,便当著他的面掏出打火机,把单子点著,看著火苗逐渐吞噬了纸页,雪白的边角被烧灼成焦黑,然後扔进烟灰缸里,看它做最後挣扎,直到变成一片灰烬。 有那麽一段时间,我们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了灰烬上,直到正点时锺响起,我看了眼墙角落地式的西洋锺,然後挪过视线。 邹绳祖回过神来,冲我笑道:“这次有劳署长了。” “咱一码是一码,钱货两讫,”我端起架子,反正债单没了,这种时候,我是官他是民,饶他手眼通天,也整不垮老子,“邹老板,上次您多给的那批料子,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这料子钱,您得收下。” 料子钱我没带,我就是撂下话,等回去再差人送来。 他却笑了,眯起眼睛,竟显得有些许懒散,身体後撤,靠向椅背,姿态放松道:“原来依署长竟为了区区小事亲自登门,邹某深感不安那。” “话不是这麽说,”我反感地一皱眉,“邹老板,这钱请您务必收下。” “我若说不呢?” 我一愣,然後气乐了,怎麽著,商人不重利,改大放送了? 他看出我在想什麽,略略收敛了神色:“署长,我自有我的道理,您且安心收下,就当是感念当年依老先生的旧恩。” 我更愣了,思维有些跟不上趟,待片刻後反应过来,竟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依老先生──我阿玛──我爸他──” “区区几匹布料,如何能还清恩情,还请依署长卖邹某个面子,便不要再讨价还价了吧。” 他说得极是恳切,我脑子乱糟糟的,完全被他牵了鼻子走,到後来怎麽告辞的都不知道。 我本不耻他贩卖鸦片、祸害百姓的行径,如今又怎的和我阿玛扯上了关系? 而如今阿玛已仙逝多年,这事除了邹绳祖,怕是再也无人知晓了。 沈吟良久,在心底默念著三个字。 邹……绳……祖…… 头昏脑胀的到了家,依宁总算是肯赏脸出屋了,在客厅和猫崽子抢皮球玩,她见了我还有些怕,支支吾吾不肯叫我,我只想安静的休息休息,遂揉了揉她的头顶,便向卧室走,连晚饭也没有吃,又想起给她的水果糖还在茶室桌子上,不知道被收哪了,赶明儿再给她买一包。 刚换了衣服,太太轻声摸索了进来,见我在换衣服,便抬手替我整了整,边说道:“小妹来信了。” “真的?”眼睛一亮,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信呢?” 太太从怀里掏出信来,被我一把夺过,打开信纸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长吁口气,抬眼看到太太唇角含笑,涂的唇脂红豔豔的,像颗红樱桃,配著电蓝百花云立领旗袍,头发烫了卷,拢在脑後,领口的盘扣是琵琶扣,亦是大红色,衬得太太甚是妩媚豔丽。 只是耳朵上空空荡荡,没配耳环,问了她,也只道没合适的,我记在心上,心想有时间给她物色一个,紧接著又把话题转到信上。 太太一直在抿嘴笑,看她这样便知她看过了,却仍忍不住兴奋道:“依诺说中秋那天上午就回来了!” 太太眼角一挑,嗔道:“瞧你乐的,不去照照镜子,眼睛下面都青了,像被谁打了一眼炮似的,看你还熬不熬夜,小妹若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到时候又埋怨我没照顾好你!” 我搓了把脸,去遏制不住心花怒放。 小妹自十六岁便独自在欧洲游学,学画西洋画,算起来将近五年没回国了,虽时常往家里寄信,也寄过照片,但怎麽著也比不过见真人,如今她已21岁了,不知道长成什麽样了。 依诺要回来的消息要我心情大好,也精神了,胃口大开,吃了饭,又去看了依航,告诉他小妹要回来了,他蔫蔫的无甚激动,但这也无损我的好心情。 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要说近乡情怯,我虽身在家乡,却也难免情怯,毕竟五年不见,不知道小妹见了我,会不会觉著我老了。 胡思乱想至天明方才浅浅睡去,导致第二天到了警署更加精力不济。 而今天,又是迎接新任文书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就是个女控+妹控= =... ☆、第十六章 介於这个文书来历不简单,虽说上次让我扑了个空,没做脸,但也不能像对待邹绳祖那样小心眼儿,脑袋再疼也得撑著,跟在日本人屁股後面去欢迎。 但凡事总有些差错,不过溜开去了趟厕所的功夫,次长成田便寻了过来,催我去办公室,说是文书已经就职,在等著见我了。 妈的,老子一定和这个什麽破文书八字不合! 咬牙切齿上了楼,进了办公室发现没人,回头用眼神询问成田,这日本鬼子他妈的告诉我,人在下面和今日特地来向他贺喜的高官们寒暄,马上就上来。 凡事要打好提前量……这他妈是我教我儿子的道理,什麽时候轮得到你个小鬼子教爷了!那文书他妈的是什麽大人物,让老子尿都尿不痛快! 可我又不能真像对儿子似的对成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我有话语权,於是老子再憋屈也得往肚子里咽,不过打定了主意,决不让那个什麽文书痛快就是了! 成田对我的愤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无视,站在屋内的角落,旁边就是椅子,却不坐。他们的上下级关系十分严苛,在我看来,不亚於君主制时期的中国。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人与人的关系,恐怕要比单纯的上下级更复杂。 文书一职,从地位上来说,与署长并列,有点类似於中共党建立的那种,军事长官和政委的关系,换言之,我是军事长官,文书就是政委。 这职位是新加的,以前没有,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有绝对选择权的是次长,又不是我。 等了将近五分锺,文书还困在楼下,今天来的高官也多,中国人日本人的官自不必多说,好些个外国领事馆的人也都纷纷出面恭贺了,真不知道一个文书的就任和他们有鸡毛关系。 干等著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脑袋疼,身上乏,特想睡觉,干脆心一横,两腿交叠著撂桌子上,身子折的幅度有点大,放下腿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再像先前那样如法炮制,抓过帽子扣脸上,舒服多了。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看到了成田不时一抽眼角,对我的土匪做派很是不满,却又没有立场开口,这让我心情大好。 老子就土匪了,老子就流氓了,怎麽著吧! 突然想起在德国军校的时候,和我同寝室,但是小一届的德国学弟有一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 次打完架回来,找我出去唠嗑,我以为他是要谈当今局势,再不济谈人生如梦,谁知道这小子塞给我一根烟,逼著我陪他抽,抽烟被发现是要记过的,结果他骂老子娘们儿!於是我把他剩的半盒烟都抢过来了,抽的那叫一个痛快! 他当时瞅著我吞云吐雾,嘿嘿直乐,我就说你跟个流氓似的。 然後他说了一句特有哲理的话,我奉为圭臬。 “军官就是打著正义旗号的土匪,士兵就是被正义驱使的流氓。” 这句话解释了多年来为啥老子土匪流氓习气越来越重的根本原因,真理啊真理。 後来我毕业就回了国,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他有犹太血统,听说最近犹太人好像过得都不是很好。我给他写过信,发过电报,告诉他要是过得不行,就来中国,去哪个租界躲一躲,好歹不愁生计。 但音信均石沉大海。 说起来,我们也就是半盒烟和一句话的交情。但是说出了真理的人,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和他交朋友的。 胡思乱想中就迷迷糊糊假寐了过去,做了乱七八糟的梦,但都不是啥美梦。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帽子滑了下来,身上暖哄哄的,鼻尖缭绕着清冽如冰泉的味道,低头见原来是不知谁给我盖了件厚大衣。慢慢坐正姿势,迷迷瞪瞪没缓过味儿来。成田已不见了,倒是角落多出个坐在椅子上、穿了军装的人,正在看报纸。 听见动静,他一抬眼,笑道:“醒了?” “你怎麽来了?”我随口问道,把大衣裹得更严实,後来察觉不对,大脑像多年未经修葺的木门,一推就嘎吱嘎吱的响。 刘国卿在警署,还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要报警也报不到我这来,下面那麽多人呢。要是有事相求,大可以去我家找我。 於是我问他:“你就是新来的文书?” 他和和气气地笑:“正是,”说著还开起了玩笑,“我应该叫你什麽?依署长吗?” 我打量他穿军装的样子,意外地很显身材,衬得整个人像竹子似的挺拔。我一直在北方,没见过竹子,只在画里见过,现在刘国卿给我的感觉就是画里竹子的模样。 这可咋办,我苦恼起来,本来要给那个和老子八字不合的破文书一个下马威的,开场词都想好了,万般变数也都有了应对,结果刘国卿一露脸,单单一句“正是”,就把所有的计划都给打破了。 合著最後我攒了满身力气要出拳,结果打出不去,到给自己憋成了内伤。 我只能瞪著他:“成田呢?被你打发走了?” “哦,你说次长?”他看上去像是得了些趣味,“我看你睡得熟,就没让他叫你,他就走了。” “那之前我们见了那麽多次面,你咋就不想著告我,你就是新文书?” 他又是笑,不过有点无奈:“我又不知道你就是署长,你也没说过,最多也就推测出你在警署上班,我总不能扒著你勾著勾著问吧。” 他说的倒是在理,既然文书是他的话,我就能放下戒备了。 但我不希望他就是文书。至於原因,别问我。我只是单纯的希望我俩是一个道儿上的。 下了班我问他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其实本来今晚还有一场欢迎舞会,但在刘国卿的坚决推辞下取消了。 他说刚有个撂脚的房子,里面还有些小摆件要收拾,就先不去了。 我本来想说我去给你搭把手,但转念一想,表现得太亲热了,反常即为妖,遂作罢。 但还是那个心思,谁是文书,我也不希望他是。 我就这一个心思,没别的了。真的。 ☆、第十七章 这心里是一阵儿欢喜,又一阵儿空落落的,惦记的都是刘国卿,哦,现在应该叫刘文书了。 在不知觉的时刻,原来他已经能影响我这样深,可能他的身上有好些个性情是我没有的,都说越没有什麽就越渴望什麽。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进了家门,客厅里是柳叔守著门,他年纪大了,又是老管家,一般这种事都是下面人去做的,孩子太太也都不在,想来是在路上,没准儿衣服做好了,在试衣服。 柳叔耳朵也背了,没听著我进来的动静,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卷著烟卷儿。 他眼神儿不好使,卷了好几次都没卷成。我看了下四周,佟青竹也不在,便断定是在试衣服,遂走过去,坐在柳叔身边,抬手给他卷好,递到他嘴边,看他用唾沫粘好了烟嘴儿,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 他瞅了我一眼,因著我当他是长辈,他便只是往前挪了挪,没靠上沙发背,算是意思性的礼节。点了烟连吸了两口,登时客厅烟雾缭绕。 柳叔爱抽旱烟,味道烈,我给过他一盒现在的烟,他嫌没滋味儿,就一直自己买烟草,卷烟卷儿。 我一闻这味,就知道他还是抽的最普通的那种,那种大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底层人抽的,呛人,对肺不好,於是老话重提:“柳叔,跟你说多少遍了,要烟草,就去仓库拿,专门儿给您预备的,都是好烟草,偏你还大老远买这不咋地的。” 柳叔三口两口抽完,剩下点沫子扔进水晶烟灰缸里,这烟灰缸忘了是谁给的了,太太可喜欢,宝贝得不行不行的,天天在缸底儿叫人接上水铺著,遇著火星,刺啦冒白烟,又不会在烟灰缸上留下灰秃秃的烟灰。 要我说,碰上感兴趣的东西,再大的困难都能想出法子来。 柳叔心满意足地吁口气:“大少爷,我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抽一口没一口,就别拘著我啦。” 他这话说的让我也不好受,他是看著我长大的,我也是看著他变老的,可满肚子只能搜刮出几句吉利话:“您说这话干啥!等依诚长大娶亲了,还等着给您磕头呢!” 他眯著眼睛笑了下:“能看到您成家立业,长得这么好,柳叔就心满意足了。以后到了下头,也能跟你阿玛交代了。” 话题越聊越沈重,刚想转移话题,突然想到柳叔一直是贴身伺候我爸的,没准我爸和邹绳祖的过往他能了解一些,便试探道:“柳叔,您晓得邹绳祖邹老板麽?” 他的手微微颤动一下,然後又从茶几下头翻出一张卷烟纸来,磕出烟草,撒均匀了,我急忙搭手给他卷好,点上火,看他抽得比上一根还急一些,心里便有了计较。 良久,柳叔出声道:“晓得,顺吉丝房的大老板,怎会不晓得。” 我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他必定是知道些什麽的,但是显然他不想多说。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也不想逼著他。再说,便是邹绳祖和我爸有关系,也是他和我爸的关系,和我没什麽关系。 这样一想,心情霎时轻松许多,又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 给他卷了一根烟,复起身要上楼,边笑道:“这家伙,人都不见了,我上去瞅瞅去。” “大少爷,你还没吃饭吧,吃完再去。” “没事,我也不太饿,一会儿再吃。” “大少爷!”柳树忽然急了,颤颤巍巍要跑过来,我看他歪歪斜斜要跌倒的样子,急忙上前扶住他,还没等我数落,就听他道:“大少爷,您再坐坐,我去叫人备饭。” 看他慌张的样子,不由满腹狐疑。柳叔是大管家,何曾这般惊慌失措过?更不提拦著我不让我上去。 越这般想越不对劲儿,哄著柳叔去叫人盛饭,一边往上走,柳叔居然伸手要拽住我,我也急了,推开他就往上头去。 “大少爷!” 他声音凄厉,听著像是狱中受刑的人发出的惨叫,心底微颤,不过没有回头,先去了卧房,太太不在,出来後站在二楼走廊里,听见依航的房间窸窸窣窣的,间或还有瓷盘相撞的声音。 我沉著脸一步步走过去,抬腿一脚把门踹开! 房里一片死寂,依航还如往日般拥著棉被靠坐在床上,神色空洞,眼睛放空,飘飘然不知再看向哪里,脸上挂著不知所谓的微笑,整个人瞅著迷了迷瞪的,像飘在云彩上似的,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太太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旁边伺候著翠珠,翠竹靠在柜子上,一双眼睛不安地瞅我。 太太抬手掖了掖鬓发,抬眼笑道:“今儿个回来可早啊。” 我面沉如水,阴沉地扫视了一圈,听她这样说,便回道:“不早,和往日一样。” 太太有些尴尬,起身携著我的手:“走,下去吃饭。孩子们玩疯了,还没回来,我让人去找了。” 我没挪步,眼睛定在窗户上。 因为依航畏寒,那扇窗户从来都是封著的,今天却豁然洞开。 太太也有些紧张,声音都发尖:“这见天儿的捂著,得通通风,不然都病了!” 慢慢推开太太的手,声音沉得快要拧出水来:“病了?”说著缓缓走到依航跟前儿,他像盲了眼,我都到他跟前儿了都没反应,神志恍惚,只顾著傻笑,一股子心满意足,如梦如幻,看得我心口发紧,“我看这一通风,病得更不清了!” 视线凌厉的像一把未离弦的箭,弓弦饱满,危险而阴鸷。 转向不动位置的翠珠,看她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终於爆发,一把把她掀翻:“滚!” 她用身体拼命挡著的那一套烧鸦片的工具,纹路细密,上面绘图栩栩如生,真是个好东西! 我气得一脚把依航踹到墙角!看他无知无觉,对外部世界都失去了感知,心下阵阵发凉。 猛地转头对上太太无措的脸,妆容精致,配上这样的神态,我见犹怜。 但老子恨不得掐死她! 依航再不成器,那也是我弟弟!我也是盼著他好的!我要他戒烟膏,还想著是有成果了,在咱家这些天一次瘾头都没犯过,敢情是天天专门有人伺候著! 心肝带著脑仁抽疼,我指著太太,指尖颤抖,对不准地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老爷……” 我点点头。心疼,鼻尖却泛酸。 “老爷,我这、我这也是没法子……这戒烟,哪是说戒就戒的呀!” 没法子、没法子!都告我没法子!都他妈的不能给老子争口气! “老爷!你别──” 我点点头,身体站不稳,直晃悠,绕过太太扶过来的手臂,撑著桌子,又点点头。 “好啊,真好啊……” “老爷,您消消火!依舸……” “都他妈的,干得好啊……” 反手一把将烧烟泡的器具扫到地上,呯呯砰砰碎了一地瓷碴子! “都合起伙儿来把老子当傻子骗!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他妈长能耐了!!” 柳叔骗我,太太骗我,弟弟也骗我!我可是真心想他好的啊…… 眼前房间晃晃悠悠的,慢慢踱出门,楼梯也晃晃悠悠,踱下楼梯,还剩几步的时候,看见柳叔也要扶我。 我甩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反正就是不想再呆在这栋房子里了。 柳叔和太太,还有几个下人过来,每个人的嘴巴都在一张一合,我却什麽声音都听不到。 “都他妈的给老子滚!!” ☆、第十八章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夜色黑漆漆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刚刚依航做梦似的神情。 心口被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我恨他不争气,但到底是不希望他被鸦片掏空身体的,只是满洲国抽鸦片合法,便不像外面,北平、天津卫,甚至是沦陷区的上海那样,有单独的戒烟医院。 正想着能不能把依航送出东北,转个街角,抬眼看去,一趟街都是小饭馆,灯火瓦亮,但没什么人,尤其现在快冬天,更没了夏天时,老板娘们搬凳子坐马扎,靠在门框上一边招揽客人一边嗑瓜子儿和对面的老板娘唠嗑的情景了,很是安静。 这类小饭馆大都是面向车夫、工人的,现在这个时辰这两群人都还没收工,所以便显得冷清,真正热闹起来要在十点、十一点以後。 我来过这里,可没停留过。细小的蜜虫围著光亮飞来飞去,灯罩常年不擦,污漆抹黑,地上都是可见的痰渍,时间长的变得黑乎乎的,和土地融为一体,有的新吐的,便是粘糊糊一团。 举步想走进去,但还是没过了心里竖起的洁癖坎儿,虽然肚子饿了,却还是打算多走几步,去往日吃惯的馆子解决晚餐。 要了个酸菜白肉,就著一碗高粱米,扒拉几口,又没了食欲。 今晚儿家里好像有排骨。 这样一想,眼前还算不错的菜色更失去了吸引力。 我想回家去,可是才出来不久,回去太怂了,心中不免郁郁,向店家要了高粱酒,有一搭没一搭啜著,但怎麽喝都不是滋味儿。 我可能把太太吓到了。当时太激动了,现下冷静下来想想,太太也是无奈,尤其马上中秋了,谁不想过个团圆节?依航一犯烟瘾就六亲不认,我整天整天的在警署里待著,受苦受累的还是太太和柳叔。 不知道孩子们回家了没有。依宁肯定想爸爸了。 想到闺女心就软了,更想到太太要照顾三个孩子,心就更软了。 说句不中听的,依航毕竟是我弟弟,太太下嫁於我,我又是个对女人不中用的──我想她多多少少能察觉出来一些──她也委屈,但从未说过,都是念著我的好,这份情谊,是个爷们儿就得记着。 我敬太太是姐姐,但女人,还是希望有丈夫依靠着,而不是弟弟。 想开了心里就舒坦了些,依航的事儿只能怪他自己,和太太、柳叔没关系,我不应该向他们发火,回去一定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 要向他俩道歉。 虽说一爷们儿向女人道歉,听著挺抹不开面儿,但大丈夫敢作敢当,错了就要认,向太太道歉,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丢脸。 酒是越喝越清醒,结了账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近些天儿温度骤降,我进家门就把大衣脱了,出来的时候没拿,只穿著一身军装,冷不说,一军官大半夜街头巷尾的溜达,也是影响不好。 不过今晚肯定是不能回家了,即使我打定主意道歉,那也得等到明天,这样才算能保全面子。脸面不能吃不能喝,但这东西是绝不可缺失的,在一定程度上,它就是具象化的尊严,我得维持我这一家之主的颜面。 又去茶馆喝了半宿茶,听长衫儒士们对着当今局势高谈阔论。再晚些,客人一个个都回家了,耗到后半夜,就剩了我一个人。茶水早就冲淡了,最後店家掌柜上来,点头哈腰赔笑著把老子送出了门。 站在街道上,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都闭店了。没了光亮,只有接近满月的月亮给我照明前路。 彻底没地儿去了。 我有些抑郁,想着要不住旅馆?可一个军官大半夜不回家住旅馆,听着就不像干好事。不过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这样想着,一摸兜,却发现兜里就剩下几个分的钢币。 妈的,钱不够了。 站大街上冻得哆哆嗦嗦,上下两排牙直打架,恨自己花钱没个计较,大冷天的,总不能睡大街上吧? 家里肯定派人来找我了,我之前是特地绕过他们的路线,走得远了点儿,现在有些后悔,被找到了怎么说回家去也说得过去,哪能落到现在这般田地,有家不能回。 大半夜,唯一还开著的,就只有那风花雪月一条街了。那地方,打死我也不能去。 糊里糊涂走着走着,绕到了警署门口。心念一动,这倒是个好地方,办公室里有沙发,在那窝一晚上,明早早些起来,别被别人发现就成了! 想罢蹑手蹑脚走了进去,门口的打更老头正昏昏欲睡,我好歹也是受过反侦察训练的兵,对付个老头还不容易?顺利潜伏进去,里面一片黑暗,不过我在这工作好几年了,每楼多少级台阶早就烂熟于心,最终顺利摸到办公室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心里满是胜利的欢呼!钥匙插锁里,却发现不对劲儿。 门根本没锁! 瞬间升起警备,摸到腰间别著的枪,里面没上子弹,因为平时基本用不上,只是个摆设,又怕孩子们乱碰走火,便从没上过子弹。 不过吓唬吓唬人,撑撑场面是足够了。 侧耳听听里面动静,深吸口气,先是悄悄扭开了个门缝,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仅有一点点月光照著屋子。 我握紧枪,压低身子,然后猛地闯进去! “谁 ?!” 这句不是我说的,是屋里人说的。 我一愣,那人已经逼近,不得已慢慢直起身,说道:“是我。” “依舸?” 他走近,藉著月光能看清他的轮廓。他手里也握著枪,听到我的声音,显然松了口气,把枪别回腰间。 “这么晚你来干什麽?”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扬起下巴,“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倒是你,你在这干什麽?文书的办公室在对面。” 刘国卿好像有些羞赧,屋子里太暗,看不清,不知道脸红了没有:“我在找警署人员名单。” 我们都没说开灯,开了灯目标太大,容易惊动。 我舒了口气:“名单啊,成田没给你?” “给了,”他说,“我弄丢了,想到你这里可能还有,就过来找找。” “大半夜的,你也不怕被当成贼,”我翻个白眼,“办公室的门锁是你撬的?”一边说一边走向摆满了文件的书柜,命令道,“打开手电筒。” 他来抹黑找东西,脑子里长泡才会不带手电筒,想必是听到我在门外的声音,便关上了。 不过他耳朵倒是灵敏,我的脚步声已经放到最轻了,他还能听见。 一缕光线射过来,他向前走了两步。 我看向光源,他站在光源后面,反倒和黑暗融为一体,人都不见了。 我接着道:“偏生你着急,丢了明天再拿一份不就得了,还要半夜来撬锁。”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接过我翻出的名单,接着光看了两眼,然后收进口袋里,抬头对我道:“谢谢。”说着又问,“不过你这么晚来警署……有什么事么?” “啊,跟家里吵架了,”想了想,说了最折中的理由,“无家可归,就来办公室睡沙发了。” 刘国卿愣了愣:“那你……” 心念一动,眼珠子转向他,玩笑似的道:“要么你收留我一晚?” ☆、第十九章 日本给刘国卿配的住处就在春日町和浪速通的交叉口,离警署就七、八分钟的路,对面是满洲医科大学。 房子是一栋小型的二层小楼,欧式建筑,外观不起眼,红砖黑瓦,墙壁斑驳,看上去有点古老,围墙上布满了爬山虎,离远看绿油油的一大片。想必从前住著外国领事馆的人──又可能是洋商,开战后就带上家当跑了,然后房子被日本征收。 给了他这麽块地方,足可见日本人和他关系十分之好,很看重他。这房子虽不及我家房子楼层多,占地大,但我可是一大家子人,想他一个人独居,还是这般好的地理位置──算得上商业区的中心,离警署还近,两下相比,还是他更受重视。 这种人很有手段,他该不会有日本血统吧? 想归想,这话没有问出口。现在的形势很微妙,一句话说错便万劫不复。如履薄冰不叫胆小,叫谨慎。 更让我吃惊的是刘国卿家一个下人都没有,桌子上还有些剩饭剩菜没有处理。按理说,他到了奉天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房子也要提前找人打理,同时雇上几个下人,就算不用贴身服侍,也要搞搞家里卫生吧。 他顺著我的目光看向餐桌,拿出更换的棉拖鞋示意我换上,自己却只穿著袜子,把盛著饭菜的碗盘端到厨房,一边道:“我这就我一个人,刚到这,也没人来,所以什麽都是一人份,你别介意。” 看他开了厨房灯,跟著他的脚步凑上去。他在洗碗,水流声掩盖了他的声音:“你先去客厅坐坐──要不要吃橘子?还有梨?” 刘国卿洗碗筷的架势很熟练,显然是常做的,这更是让我没想到。他说话的时候专注看著手里的碗,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我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眼下眼睑就是一小片阴影,我以为依宁的睫毛就够长了,他的和我闺女的长度差不多,甚至更长,不过不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 卷翘,反而很直,不密,但颜色很浓。 我感到自己咽了口口水,不过被水流声挡住了,所以他一定没听见。 匆匆垂下眼睛,看到刘国卿没有穿拖鞋,想必是唯一一双拖鞋让给我了。每到冬天,房子没烧地龙,有些阴冷,他这样只穿著袜子,第二天铁定拉肚子。 “太晚了,不吃东西了,”说著脱下拖鞋踢到他脚边,“穿上。” 他抬起眼:“你穿著,我不冷。”说著笑了,“哪有客人让著主人的。” “跟我摆什麽谱?”没理他,向客厅走去,“我糙惯了,冻不病。你细皮嫩肉的,再受风了。刚来警署就生病,人家以为我欺负你。” 这话也是硬撑著说的,想必这家的前主人很赶时髦,地上铺的是铮光瓦亮的瓷砖,一打开灯,地面直反光,屋子能亮堂了一倍。 不过好看是好看,流行归流行,关键是真他妈的凉啊,哇凉哇凉的,脚底板像走在冰面上似的,直凉进心扉,我这还穿著袜子呢。 这把我愁的,索性盘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摊著几本杂志和画报,有国文的有外文的。还有一本妇女杂志,这杂志的出版社我知道,现已被日本控制,变成了宣传中日亲善。 我记得这本杂志只在上海发行,奉天是没有的。 不禁若有所思,眼珠子在刘国卿身上打了个转儿,把这本放一边,又往下找了找,发现还有一本《良友》。 这时刘国卿洗好了碗出来,见我手里捧著本杂志,还定定瞅著封面上的美貌女郎,笑道:“好这口?” 我瞅他一眼,暗自腹诽道,老子好的那口你还真猜不到。 “这女人好像是上海泰旗洋行行长的妹妹,长得挺甜的。” 我随口问道:“你见过?” 他笑笑不答。 “哪家名媛能咋的,又不认得,”我道,“不过我太太很喜欢这个杂志的,可奉天老是断货,不能期期买到。” “你太太喜欢,就送你太太好了,”他很大方,“不知道这一期你太太看过没有。” 我促狭地瞥了眼他下面:“你确定不需要了?” 刘国卿哭笑不得:“你想什麽呢?这又不是什麽不干净的杂志。” “那就谢谢了,”也不和他客气,放茶几上等明天拿走,真谢谢他,连跟太太道歉的礼物都有了,“洗脸睡觉吧,”看了眼表,叹口气,“也睡不了多久了。” 刘国卿家的客卧还没收拾好,所以只能和他挤一张床。他说他睡相不好,还打呼噜。 我表示无碍,反正老子睡相也颇豪迈。 话虽这麽说,心下却有些忐忑。 在他看来或许没什麽,都是大老爷们儿,身上你有的我也有。但我不一样。 何况,他的长相很对我口味。很男人,但又很雅致。 可能是我太粗糙,於是难免欣赏雅致精巧的。 一宿没睡好,都是在浅眠,我要顾及自己的手不要失控,还要确保我们中间隔著安全距离。 刘国卿没有这方面忧虑,沾枕头就著,没到五分锺果然打起了呼噜,不过没有像他说的那样震耳欲聋,反倒像打盹的小老虎,透著几分可爱。 我不敢回身,可不一会儿,他的大腿突然压到我身上,百十来斤的大男人,我又没准备,差点喘不上气。 他应该有夹被子的习惯。依诚也有这毛病,小时候缠著我一起睡觉的时候没少被他夹住,但那是小孩子,刘国卿是大人,他身下那话儿软哒哒一大团,顶著我后腰,逼得老子前也不是,退也不是,僵著动不了。 索性闭上眼给自己催眠,睡著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可每次刚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刘国卿就像藤蔓附身,伸个手臂搭个腿,最后四肢都缠了上来。 我再也受不住,双腿一蹬和他调了个个儿,然后抬脚,踹! 刘国卿噗通掉到了地上,被摔醒了,迷迷瞪瞪不知所谓地爬起来上床继续睡。 我赶忙闭上眼睛。反正我跟他说了,我睡相颇豪迈。 能感觉到他没有马上趴下,而是看了我一会儿,然後把我往床里面挪了挪,又给我在脖子底下塞上枕头,细心的把被子盖好,才又睡去。 我却更睡不著了。 人的感情不是混合物,而是化合物,它复杂而微妙,让人五味陈杂。 刘国卿的每个举动都使化合物增添了更多的试剂,也为成功淬炼增添了砝码。 可带给我的,却不是甜蜜或酸涩,而是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十章 刘国卿真的是很心灵手巧的。 迷糊了一晚上,早上就有些昏昏欲睡了,连他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没过多久就听他小声叫我起床。 洗漱后坐上餐桌,可是大开了眼界。桌上中西式早点样样齐全,蛋糕面包煎蛋牛奶自是不必多说,还有红肠、茶蛋,离我最近的是两大碗豆腐脑和一碗豆浆,旁边有一小碟腌萝卜,盘子里盛著四根大果子,还冒着热气。 我隔著腾腾热气夸他:“嚯,好家伙,一大早捣扯出来这么多东西,你可真贤惠。敢问大姑娘年芳几何,仙乡何处,可有婚配?不知小生可入眼否?” 他无奈地笑笑,没理会上述一串不正经,问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蛋糕牛奶啥的是昨天的,不太新鲜了。豆腐脑豆浆果子是刚从楼下买的。锅里还有小米粥,还蒸了一屉包子,你吃什麽?我给你去盛。” “太……丰盛了,”有点咂舌,“随便来点就行,你这么着,我都不自在了。”──下回都不好意思来了。 “那就吃豆腐脑吧,还有豆浆──加了糖的,”说著又把大果子往我跟前一推,“楼下这家给的量挺足的,还好吃,实惠。” 吃早饭的时候我发现了他一习惯。我们吃果子都是泡豆浆里,他是泡豆腐脑里,豆腐脑都被捣碎了。 我一个劲儿地瞅他,搞得他不自在地抬头道:“怎么了?” 我耸肩道:“你这楼下还有卖大果子的,我们那将近一个多月了,都没卖的。” “我这也是去得早,晚了根本赶不上,”他叹口气,“现在白面也控制得十分严厉了,听说老鼎丰现在到了中午就关门,面不够,一天就给配一袋面。马上就中秋节了,不知多少家吃不上月饼。” 话题越加趋于沈重。老鼎丰是哈尔滨有名的点心铺,糕点种类花样繁多,我吃过几次,用料很猛,不愧为老字号。 可点心铺都没面了,这可让老百姓咋活。 不过提到中秋节,心思又活络起来:“你中秋节打算咋过?” “咋过?”他一顿,咬了口果子,摇头道,“一个人,过啥呀。” 我笑道:“要么你来咱家过吧,正好我妹妹也回来,人多热闹,”想了想,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 又道,“依宁很喜欢你的,她近来得了只猫,天天嘀咕说要给你看。” 这话瞎编的,依宁就见过他一次,那次还被我的黑脸吓得半天不敢出屋,哪还记得刘国卿这回事。 岂料刘国卿面露犹豫,微垂下眼,喝了口豆腐脑,含糊道:“这个……再说吧。” 我一撇嘴,没继续说下去。 晚上回了家,太太举止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再惹我生气。柳叔也站在一旁,佝偻著身子,给我拿了个手捂子,唠唠叨叨:“昨天找你一晚上也没找著,天儿这么冷,受风了咋办。一会儿喝碗姜汤,别再生你柳叔的气了。” 我拍拍他肩膀,挺不好意思:“柳叔,您这话生分了不是?昨天是我不对,您不气了才好。” “不气、不气……”说著竟抹了抹眼睛,“大少爷,二少爷这事儿,是个长久活计,不是着急的事儿。我就这么一说,反正……您还是考虑考虑。” 我“嗯”了一声,心里计较着等过了年,就把依航送出东北,找个戒烟医院去。 太太在一旁站著,也不敢吱声,显然对昨晚还心有余悸,打发走柳叔,我合计了会儿怎么开口,但话到了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来,想起怀里揣着的杂志,便掏出来递过去,轻咳两声:“那个……给你的。” 太太双手接过来,看了封面上的美貌女郎,又期期艾艾掉下泪来。 我赶忙把她揽在怀里,女人梨花带雨是好看,但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伤心了,哭;生气了,哭;委屈了,哭;就连开心,也要用哭来表达──女人真是水做的。 周围下人一个个儿都退下了,等到太太收声才又出现。太太面皮红了,掏出手绢细细按了按眼角,又上楼补了妆,回来时问道:“这本是夏天那几期的,你怎么找着的?” “我昨晚搁刘国卿家住了一宿,这本是他的,被我抢来了。” 太太啐道:“你个土匪!还用抢的。” “他一大老爷们儿看这种杂志,也不嫌丢脸。抢了就抢了呗,能咋的?” 太太又是笑,过了会才说:“小叔的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我把戒烟医院的事说了,太太先是赞同,半晌又迟疑道:“那……大姐那咋办?” 大姐最疼小弟,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碰不得,跟伺候祖宗似的。这次我把小弟关家里头,也是瞒著大姐办的。也索性她嫁到了大南边,离着远。要是她知道了我这么对小弟,还揍了他,我就又得挨一顿──不是挨揍,是挨一顿冷嘲热讽。 但我宁可是挨揍,疼一阵就好了。嘲讽这种东西,是能让人心凉的。 跟太太两厢无话,沉默片刻,太太强撑起笑脸道:“再说吧,反正我总是在你身边的。”又道,“你还不去看看丫头?依宁可想你了,又被你吓着了,都不敢说。” 我搓搓脸把烦心事扔到一边,起身上楼找闺女,想起那袋水果糖,便绕个弯先去了书房。 回来时路过依航的房间。我停下脚步,在他房门前驻足良久,终于敌不过心中忧虑,轻轻推门探头看了一眼。 依航在睡觉。 我这才大着胆子进了屋。不是我怕他,是怕他醒著,我俩又没什么话好说,说了也是吵架,气得老子半死,我又不想纯心找垒,所以他睡着是最好不过了。 依航更瘦了,两颊都凹了下去。他睡得好像很不安稳,皱著眉头,我想为他抚平,又怕把他弄醒。 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他身体的衰败。他会死的。 我记得他小时候很可爱,胖墩墩的,很壮实,喜欢跟在大姐后头转悠,可自从我给了他一块糖之后,他就变成跟著我转悠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想了想,也没想出来。 给他仔细掖了被角,把被面扯平,又用被子折成个小窝,窝住他的脚,握着他脚的时候感觉一片冰凉。 以后要每天让他泡泡脚。 又看了他一会儿,他突然动了动,好像要醒了,我才猛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逃出门外。 ……不对,我才没有“慌张”地“逃”! 依宁正在给小猫喂食儿,翠珠不在,似乎在厨房帮忙。 依宁看到我先低下头,然后抬起眼睛,嘟著小嘴怯怯道:“爸爸。” 倒是那只猫,长胖了不少,挑剔地抬头乜斜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小鱼干。 感慨一下猫的三餐质量比人都好,一边拿出水果糖逗闺女:“要不要?” 依宁眼睛刷地一亮!却又低下头去。 我有点愣,往常我一拿出糖来她就主动要我抱了,今天这是咋了? 干脆坐地上,把闺女抱在怀里:“宁宁怎么了?不想吃水果糖?” 依宁这才犹犹豫豫道:“爸爸我错了,你不要凶我。” 我一哽,有些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小脑袋瓜,笑道:“知道错了就好,爸爸不凶你。” 她笑起来,伸手去抓糖袋子。到了晚上还抱着枕头过来要和我一起睡。 猫也跟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爬上床,搞得太太无奈道:“我去依宁那屋,你领着她在这儿睡。” 小猫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太太的位置,依宁搂著猫,我搂著闺女。等到后半夜,那只猫睡到了老子的颈窝,毛乎乎热腾腾的一团球,搞得我直刺挠,几次把这猫扔地上,它都会契而不舍地跑回来。 于是第二天上班,又是哈欠连天。 刘国卿见了,有些促狭道:“跟太太和好了?晚上愉快?” 我翻个白眼:“哪呀,是闺女那只猫给闹的,”说着又想起来,“中秋节过来不?过来吧,豆沙都买好了,就差人帮着和面了。” 他失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帮着和个面,顺便讨块月饼吃。” 嘻嘻哈哈又聊了半天,低下头,忍不住欢欣雀跃。 中秋节,中秋节。真开心啊,中秋节。 作者有话要说:  大果子就是油条orz((可能有些南方的亲不知道 因为有南方童鞋问过 所以解释下^^ 捣扯:搞、做、收拾...orz((这里说一下 还有一个词是“捯饬”(dao二声 bsp;东北话里发音和“捣扯(dao二声 che轻声)”相同 有时通用 不过捯饬更多是打扮、化妆的意思 捣扯是指做事......←唠叨了 表嫌烦啦~qwq 刺挠:痒痒 求票票求留言~qwq ☆、第二十一章 中秋节上午,我早早就等在了奉天火车站出站口,刘国卿和我一起等。我跟他讲我小妹回来了,行李多,一个人拿不动,缺苦力,你过来客串下小力巴。 他笑得特别无奈,不过还是同意了。我发现他跟我在一起就会笑得很无奈。 奉天站今天人少了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 些,拉黄包车的也少了,倒显得拉马车的车夫多了起来,想来都是急着回家过节。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走了好几个了。而在站台的这些人,多是独在异乡为异客,逢佳节,定是倍思亲。 说到异客,又瞅了刘国卿一眼。他肯定也想家,但是他从来没讲过。我家情况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却连他有几个兄弟几个姐妹儿都不知道。虽说他没义务跟我讲个门儿清,但心里还是会有些不是滋味儿,就好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刺蝟,身上几根刺儿都让人看得十分清楚了,那人却始终站在阴影里,死活不出来。这样的话,不论关系到了何种程度,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舒服的。 但话说回来,也不怪人家。人家又没让你亮你有几根刺儿。要怪还是得怪自个儿。 天气很冷,即使还没有下雪,但看这架势,也快了。今天太太硬是要我套上了棉马甲,一出来就不得不敬佩太太的明智。后到了刘国卿家门口等他,看他还是薄薄的几层布料,被老子当场轰回去加了件棉大衣。就是这,现在还冻得直跳脚,尤其是耳朵,冻得最狠,我看不到自己的,不过刘国卿的耳朵已经红了。 但是对小妹的想念足可以抵挡过冰冻三尺。 刘国卿见我翘首以盼的兴奋样,递过来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吸了一口,问道:“多久没见着了?瞅把你乐的。” “能不乐么?”我把烟握在手里,没抽,随手别在了耳朵上,抄起袖口,跺跺脚,妄图把寒气驱走,“整整五年了,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变大姑娘了。”说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小妹从小就粘我,比依航──就是我小弟,省老了心了。她这回回来也有二十一岁了,得想着张罗婚事了……” 刘国卿直乐:“你这是当哥的还是当爸的?瞅你一天操心操的,啥都管。” 我“啧”了一声:“爹娘没得早,那时候小妹还不记事,大姐又是刚嫁人,不能总回娘家。我是又当爹又当妈,可算把俩小崽子拉扯大了。要说是哥,还不如说是爸。” 想到那时候,可真多亏了柳叔,要没他的帮衬,还真没把握不出纰漏。 刘国卿笑笑,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都红了,一看就是冻着了,流了些鼻涕,于是从兜儿里掏出手绢递过去:“新的,给你了。” 他有些尴尬,不过没有回绝,红著脸接过,按了按鼻子下方,没有擤。 我别过眼,不得不承认,刘国卿真的挺好看的,擦鼻涕这样的举动都能让他做得很优雅,又不乏老爷们儿样。 又等了能有十来分锺,又一批乘客出来了,接亲友的人们蜂拥向前,有些人高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或中文或外文的标识。 刘国卿正要往前面挤,被我拉了回来,反而走出人群,寻了个宽敞地儿等着。 见他不解,我笑着跟他解释:“我妹妹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出来,不急。” 果不其然,人群渐渐散去,出站口出来一位穿著宝蓝色洋装配白色丝袜,带着蕾丝宽沿洋帽的年轻小姐,头发烫了卷,窝在脑后,乌木似的,衬得肤若凝脂,嘴唇涂得红艳艳的,手上还带着白色棉手套,小指上带著一颗硕大的粉红钻,手里提着个旅行箱子,看上去箱子不沉,提得轻轻松松的。 刘国卿和我对视一眼。我也有些意外,从前我妹妹都是穿着旗袍加小褂,在海外待了五年,习惯全变了。 不过我妹妹还是太漂亮了。就亮相这么会儿功夫,来往的好几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眼睛,一个劲儿往她身上瞟。 老子不乐意了,这他妈是我妹妹,是随便谁都能盯着看的麽! 刚迈开步子,她身边又多出个洋人,穿著典型的三件套式西服,拎了两个大箱子──比妹妹的箱子大多了。二人举止亲密,那洋人对妹妹说了些什么,惹得妹妹捂著嘴娇声笑了起来。 刘国卿默默瞅我一眼,很自觉地跟在了后面。 走到他们面前,妹妹才看到我,叫了声“哥”,扑上来在我脸上狠狠印了个口红印。 老子彻底没话说了。我发誓看到了刘国卿肩膀在抽动! 我看她穿得少,怕她冻着,便脱了外套给她披上。依诺先是不要,本以为妹妹长大了,懂事了,懂得心疼哥哥了,结果她说:“你这件外套和我的裙子不搭,不好看。” 老子脸一黑,半强迫地把外套给她披上:“冻病了你就开心了!喜欢什么样儿的告诉哥,回去哥就给你买,买不着咱就做!这时候计较什么好看不好看?” 依诺这才没推脱,把外套当成了披风戴,两只袖子系在了前襟上,然后笑嘻嘻的向旁边的洋人介绍了我,说完才挽住我手臂撒娇:“哥,我想死你了,你就别板着脸嘛!小心我回去找嫂子告状!” “还知道想我,小白眼狼,”戳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想我总也不回来?” 依诺一撅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没再纠结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那个站在一旁,一直看着妹妹微笑的洋人道:“这位是……?” “您好,”那人会讲些中文,不过发音不太标准,“我叫沃格特,艾伦·沃格特,eino的未婚夫。” 话音未落,伸出手来。 老子嘴角一抽,没理会这个什么沃格特的示好,目光转向依诺,她在信里可没告诉我她订婚的事情。 小崽子长大了,一个个儿的,翅膀都硬了。 依诺在我阴鸷的目光下渐渐低下头。 刘国卿见事态不好,他是很长袖善舞的,急忙伸出手去与那洋人握了手,一边道:“你好,我叫刘国卿,是依舸──”五指合拢,手掌向我倾斜,“的朋友。” 放开手又对依诺笑道:“你好。” 依诺偷眼瞅了我一眼,抿抿嘴唇,手臂却挽住了那个该死的──自称是她未婚夫的──洋人。 她刚回来,应该高高兴兴的,不该给她脸色看,虽然老子很生气。 转身向车站外候着的汽车走去,刘国卿要帮着拎箱子,却被拒绝了。 上车的时候刘国卿主动坐在了前排,我、依诺,还有那个谁,坐在了后排。 那个谁好像看出了老子很不乐意,用英文在一边和小妹嘀嘀咕咕,以为老子听不懂! 刘国卿不时回过头来瞅瞅,生怕我要汽车夫停车,把那洋人扔大街上。 不过老子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但心眼儿也不大,尤其是遇到拐跑了妹妹的人──还是个洋人! 于是,在那个鬼佬再一次说出“你哥哥好像很不高兴,他会找我打架吗?我不会打架,但是他一定打不过我,他真瘦弱,像一只生病的火鸡”的时候,老子、终于、没憋住── “我要是一只生病的火鸡,你就是一头便秘的母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 牛!” 依诺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那洋人面色先是惊讶,然后变得很不好看,接下来又是质问妹妹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能听懂他说话。 依诺是老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哄大的,他一外人有啥权利指责我妹妹! 我刚要开口,却被刘国卿堵住,对依诺二人道:“马上到家了。现在很冷,你们穿得太少了,一会儿进屋烤烤火。” 说完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别有深意。 我闭上嘴,沉默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风景。 不是我守旧,不同意妹妹自由地交朋友。现在个性解放、自由恋爱这些个玩意儿闹得满哪都是,就连依宁也能说出个三四五六儿来。实在是因为东北有太多的中国人和白人生的混血,被其他中国或日本的小朋友欺负,叫他们杂种、黄毛鬼。且这些白人,大多只是在中国待上一两年,回去照样结婚生子。而被留下的一对儿对儿孤儿寡母,没有收入来源,又受人歧视,生活得很不如意。 正是这种事见过太多,才不想小妹受委屈。 尤其是这个洋人看起来很不懂礼貌!说老子是生病的火鸡?老子哪里像火鸡了?啊?!这头该死的便秘老母牛!!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过度妹控这是病,得坚持吃药...orz 力巴:壮丁、苦力~ 求留言呀qwq ☆、第二十二章 到了家门口,小妹像只小蜜蜂似的,拽着那洋人就往屋里冲,倒是刘国卿在进屋前拽住我道:“擦擦脸。” 我没反应过来:“啊?” 他忍着笑,指指自己脸颊:“你的脸,这边的,你小妹赏你的口红印儿。” 我这才想起来,擦了半天没擦掉,不知是哪家牌子的唇膏,还很顽固,蹭了半天,反倒像上错了脸的胭脂,不禁有些脸热,说道:“算了,进屋洗洗。” 小妹是很独立的,箱子被她和那谁都拿进了屋子,反倒没我和刘国卿搭手的份儿。 进了屋,小妹去了楼上收拾行李,太太正在和那洋人寒暄。今天过节,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打扮了一番,太太更是出落得像朵牡丹,穿着石榴红的如意襟高领长袖般肠纹旗袍,从左胸口道右腹斜攀著一尾振翅欲飞的金凤凰,尾部还栖在梧桐上。那凤凰绣得端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简直就要飞出来似的!领口袖口都包着细细的金线,领口竖立,扣著吉字扣,盼着讨个好口彩。更是盘起了卷发,露出饱满的额头,额前一缕美人尖勾得男人心神荡漾如痴如醉。 对,老子说的就是那洋人! 老子就是看他不爽,勾搭完我妹妹又要勾搭我媳妇儿吗! 我刚要发作,却被刘国卿拽住了手臂,这时太太抬起头,笑着迎过来:“刘先生来啦,”说着戏谑地瞟我一眼,“我家先生可是见天儿念著你呢。你来了,总算能让他安静安静。” 我脸又热了,恼怒道:“胡说什麽!” 刘国卿尴尬一笑,没有吭声。 那洋人站在旁边笑咪咪地看着我们寒暄,我瞅他就来气!可又说不上话,反倒被太太数落道:“你看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小妹好容易回来,你还给脸色看。去去,脸上一坨红的什么东西?快去洗洗。洗完烤烤火,回来又没穿外套,再冻着了。沙楞痛快儿的!” 她这副姐姐样儿十足。我冷哼一声,抬腿向厕所走去。对著水池上的镜子一看,刘国卿居然也跟来了。 我搓胰子洗脸,末了从镜子里瞅他:“咋了?” “没有,”他有些别扭,“楼下的人都不熟悉,正巧嫂子让我来劝劝你,大过节的别拉着脸。” 嫂子说的就是太太,太太嘴刁,不可能就这么句话,便问道:“后面还有啥,都说出来。” “没了……就说你,脸沉著,驴脸瓜搭,跟长白山似的。” 果然。 愤愤扯过毛巾擦脸,忍不住道:“老子就是不像好人!” “别这么说,”他乐,“你就是操心事儿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找什么对象谈什麽朋友,你不要插手,省得他们还怪你。而且我看,沃格特挺好的,单纯,不会骗你妹妹。” 我横他一眼:“你哪看出他单纯了?” “他说你是火鸡,被你反击了还会抱怨,但凡有点心机的人,都不会当着人面口无遮拦。” 越听他说越闹心,皱眉道:“合着你跟他们成一伙儿了?”说着顺手抄起牙刷捅他两下,“叫你叛变!叫你叛变!” 他很怕痒,笑着抓住牙刷的另一端,拳头相抵,心脏突地通了道电流似的,酥麻麻的。 “我自然是跟你一伙儿的,”他笑道,“我可是你的文书啊,署长大人。” 下了楼,小妹正在给家人挨个儿派发礼物。 给依宁的是一大桶什锦巧克力,有榛子的,有葡萄干的,有牛奶的,也有黑巧克力。 依宁没见过这位小姑姑,开始还揪着我裤腿躲在后面,结果拿了巧克力就咧开嘴叫了声:“小姑。”叫完也不客气,立马开了盖子。巧克力外面的包装纸撕不开,干脆上了牙,还是打不开,急吼吼地递给我,要我给她打开。 太太拍了她的小脑袋瓜,啐道:“没出息。” 给依诚的是一只派克笔,探头一瞧,竟是1921年推出的世纪大红! 我记得当年发行时,世纪大红一支售价高达七美元,现在要更贵。小妹近两年并没向家里要什么钱,但看她的日常装扮,尤其是那颗豌豆大的、堪称鸽子蛋的粉红钻,可见生活是十分奢侈的。要知道,现在的钻石市场,都是些宝石粉制的劣质货,小妹这种,堪称有价无市。 这样想着,眼睛下移,竟看到原本戴在左手小指上的钻戒,这会儿摘了厚手套,竟跑到了左手中指上! 呼吸顿感不畅,再加上依诚吵吵闹闹说不喜欢,更心烦了,虎着脸对臭小子吼道:“吵什么吵!小姑给你的你就谢谢收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依诚有些委屈,默默收下。那洋人在一旁皱紧了眉头,显然为此看我不顺眼,老子看他更不顺眼! 小妹急忙圆场,戳着依诚脑门笑道:“你小子占尽了姑姑们的便宜,还不领情?要说谢谢,一百个谢谢都不够。” 她这样一说,我才记起,依诚以前不叫依诚,是叫依盛的,可是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一病秧子。后来找了个算卦的,说是投胎错了时辰,名字要变一变,最好和爹一个辈分上,能把霉气掩掩。 我儿子总不能跟着老子做兄弟,那乱了套了,“舟”字边的名字是起不得的,遂想到大姐小妹将来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一个辈分也不碍事。大姐名为依谨,小妹名为依诺,便让依诚沾了她们的“言”字边,由“依盛”改成了“依诚”。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 也不知是真起了效用还是怎么,随着依诚长大,也确实不似儿时那般体弱多病。后来老幺依礼出生,因着依诚的病,我嫌“皿”字边晦气,便擅自改了儿子辈名字的偏旁。 想到以前,又对依诚怜惜了些,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算是道歉。 给依航的是一只照相机。我让柳叔叫他下来,却说是还在睡,遂作罢。 给太太和大姐的是现下欧洲十分流行──在上海才刚刚兴起──的max factor化妆品。带了一款唇膏和一款粉饼。因着大姐不在,便让太太先挑了。太太要了唇膏。那粉饼是大前年出的,算是新品,太太想着把新的让给大姐。她对大姑姐、小姑子间的关系很会处理,有时候我都怕她太委屈自个儿。 闹哄哄地分完礼物,老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给我的,不由心中泛酸,半开玩笑地问小妹,她却振振有词道:“我回来不就是你最好的礼物吗?”说得我哑口无言。 不过小妹说得对,她回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但我不要赠品。 这样想着,看了眼和小妹腻腻歪歪的洋人,在心中哀叹,也许刘国卿说得对,我操心过头了。 女人们都进了厨房。中秋过节,下人们都回家了,只留下了几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帮衬着揉面和馅儿烤月饼。 沃格特借着好奇,也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哄得一群女人笑声不断。 我和刘国卿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闲聊了会儿,踢他一脚,问道:“哎,你娶亲了没有?” 刘国卿一愣,身体向后仰去,跟我拉开距离:“你想干什麽?你妹妹跟沃格特感情很好,就不要棒打鸳鸯了。” “放屁!”我道,“我妹妹许给你干啥?” 许给他了,那不是要我把心脏活活劈开么? 突然一愣,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心脏砰砰直跳,越发感觉不好。 跟刘国卿亲近,自然是兴致相投,看他一个人孤单可怜,我才凡事都叫上他的。是这样没错。 他见我半天没吱声,凑过来道:“我说笑的,你别当真。” “我没当真,”我说,“那你到底娶亲了没有?” “我有太太,”他微微笑,又有些秀咪,“没跟我过来。我这儿有她照片的,你要不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  沙楞:就是“快点”... 胰子:就是“肥皂”... 驴脸瓜搭:就是“拉著脸”((好形象啊囧... 秀咪:就是“害羞”... max factor这个,查了下,“蜜丝佛陀”这个中文译名是张爱玲翻译的,但是没查到是哪年翻译的,所以为了保险,就上了英文字母orz... ☆、第二十三章 刘国卿的太太很是俏丽,眉宇间更是英气不凡,英姿飒爽,称得上一声巾帼。照片上她一身骑马装,熟练地牵著马匹,对着相机笑容明媚。 我拉开长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透气,有些烦躁不安,但面上仍笑道:“此女子生当为人杰啊。” 刘国卿笑着说了些什麽,我没有听清,转了话题,聊了聊近来署里的事,不觉间已然夜幕降临。 晚上竟比白天更加热闹。太太换了身墨黑立领长袖水纹样旗袍,印着好些个简易蝴蝶的图样,盘扣也是蝴蝶扣,配了三复式珍珠项链,吊坠式珍珠耳环,妆容精致,云鬓齐整,端庄典雅,雍容华美。 我赞美了这套旗袍的款式,又连带着赞美了上一套旗袍的绣工。太太道:“那可是我们捡着宝了,那凤凰是翠珠绣的,真是活灵活现的。” 妹妹换了套红色的居家式西洋长裙,照样迷得沃格特找不着北,赞美之词流水似的从他嘴里跑出来,听得老子牙都酸倒一排。 烘烤月饼期间,女人们围著炉子嗑瓜子聊天不提。依航也起了,拿了小妹送的照相机,很是得趣,总算有了些生气。 这时小妹忽然提议道:“咱们照一张全家福吧。” 众人纷纷附议,太太眉开眼笑,让奶娘上楼去把老幺依礼抱下来。 我却拧紧了眉毛,这样,倒显得刘国卿形单影只了。 刘国卿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主动请缨道:“我来给你们照。” 依航对相机有些不舍,不过还是递了过去,再仔仔细细嘱咐了小心才撒手。 虽然全家福里多了个白人面孔让我很是不甘,但总体来讲,是个愉悦的夜晚。 连照了三张,小辈儿们又嬉闹了会儿,依宁依诚闲不住了,才散去。 依航立时上去要拿回相机,看他宝贝得很,也不由舒心,好久没看到他这般有活力的时候了。 不过,看刘国卿,对相机也是很欢喜的,眼睛一直瞟着依航手里的那台。 烤好月饼,依航的媳妇儿也抱着儿子来了。我们围著炉子欢欢喜喜地聊着天儿,最后又变成了女人专场。 依宁吃了好几块儿巧克力,分给了哥哥一些,把剩的像小耗子屯食儿似的都藏进了自个儿屋里。她不太爱吃月饼,被太太点了脑门:“身娇肉贵的,这不吃那不吃,干啥都赶不上趟!还当自己是格格哪,都依著你?过节不吃月饼吃什么?” 依宁噘著小嘴儿吃了小半口,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今年天气过于寒冷,便没人要去外面赏月。依航咬了两口月饼,便说乏了。他媳妇儿抱着儿子也跟了上去,一家三口算是团聚。 太太看着他们一家上楼的背影,叹了口气,不过没说什么,又聊起了近日新出的保养秘方、珠宝价格。 我这才知道,原来沃格特家是珠宝商,家人都在美国,他留学欧洲学习小提琴,在留学时与依诺坠入爱河。 再看依诺甜蜜蜜的模样,越发觉得孩子们长大了,我却老了。 临近深夜,女人们也没有睡觉的意思。柳叔早把剩余的所有客房都收拾好了,今晚看来,是用不上那么多间了。 刘国卿倒是眯了一会儿,在我上楼安顿了依航和他媳妇儿后,正巧看到他从我书房里退出来。 见了我也不局促,丝毫没有觉着唐突了主人家的意味,反是笑道:“睡醒了,起来找厕所,拧错了门。” 我犹豫着要不要拆穿他。书房的门,向来是锁着的。 “走吧,”刘国卿道,“我好像听到了依宁在找你。” 依宁找我无外乎就是想爸爸了,要么就是挨她妈骂了。 可今儿却都不是,她抱着猫崽子,跟个小舍儿似的,拽着袖子要我蹲下,然后趴在耳边用气声道:“爸爸,我不想吃月饼,我想吃粘耗子。” 粘耗子就是苏子叶饽饽,夏天吃很消暑。但由于现在的粮食管制,到是有些年头没吃过了。 “想吃?跟妈妈说呀。” “我说了,”依宁道,顺着猫崽子的毛,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 “妈妈说没有面。可是我看到了,有的!” 说着怕我不信,硬拉着我袖子拽进了厨房。厨房案板旁边的小盆里还剩了些豆沙。 弯下腰,顺着依宁的手指看到橱柜里还有两袋面粉,一袋是豆面,掺了苞米面,另一袋体积要小许多,好像是糯米面。 我有点发愁:“你想吃苏叶饽饽,可是没苏子叶啊。” 这回倒是刘国卿开了口,指着旮旯里的袋子,有些较不准似的:“苏子叶?是这些吗?” 探头一看,可不是苏子叶。 我把那袋糯米面拿出来,捏了些面,触感很细腻,是很上等的面。 一刮依宁的小鼻子,蹭上了点面粉:“敢情你是有谱了,才过来找我要。” 依宁哏儿哏儿乐着往后躲,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我更为难了,又不想让女儿对爸爸失望,但不得不实话实说:“宝贝儿,爸爸没做过,我们去问妈妈做好不好?” “不好!”依宁很失望,“妈妈不做给我吃。” “这……” 这些面可能是要攒着等过年包饺子包点心,才不给闺女做零嘴儿。 不过,闺女想吃…… “那去问问翠珠姐姐?”我道,“爸爸没做过,怕做不好。” “可是翠珠姐姐在妈妈身边儿,妈妈不做给我吃……”说着说着,咧开嘴儿劈里啪啦掉眼泪。 瞅了眼刘国卿,他也摇头道:“我也不会做。” 我倒是知道流程,可是君子远庖厨,虽说我不自诩为君子,但大老爷们儿,谁下厨房啊?就是酒楼的大厨,回家也不做饭的。这可是女人们的地界儿。 依宁巴巴地瞅着,掉金豆子,嘟囔道:“爸爸,我要吃粘耗子。” 僵持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给她抹眼泪儿:“得,爸给你做,”抬起食指碰了下她红嘟嘟的小嘴唇,“嘘,别告诉你妈。” 其实是抖搂出去了,你爸脸上不好看,会被人嘲笑作“娘们儿兮兮”。 闺女破涕为笑,使劲儿点头。 出门看了一眼,女人们聊得正开心。小妹多年未归,她们想必有许多要说的,这给了我许多放心。 回过头来,看刘国卿还傻愣愣地站着,一把把他拉来里面,再把厨房门关严实,然后威逼他道:“杵着干啥?过来给闺女洗树叶!” 刘国卿又露出无奈的表情,蹲下对依宁招手:“听到你爸的话没?闺女,来,叫爹!” 依宁有奶就是娘,笑嘻嘻道:“爹!” “好家伙,”刘国卿揉揉她脑袋,抬头对我道,“认了个闺女,今年过节得准备红包了。” 老子正对着面发愁,一会儿水搁多了,一会儿面又多了,听他这话,顺口回道:“那是,给少了咱不干。” 他莞尔,洗了十几张苏子叶。依宁搬个小板凳乖乖坐旁边看我们瞎捣腾,抱着猫,一刻也不撒手,没一会儿凑过来想帮着揉面,被我打发回去了。她哪会揉面,还不是瞧着好玩儿,真让她揉了,这点心,后儿早上都吃不上。 刘国卿洗了叶子,间或说说话,一个不留神,被叶子边缘的锯齿剌了手指头,口子挺长,血流如注,瞅着怪吓人的。 他端着手,有点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麽办,猫崽子叫了两声,我急赤白脸地骂他:“笨蛋玩意儿,放嘴里啯啯!傻愣着干啥!” 他还是没反应。我急了,赶忙拽过他的手,对着伤口吮了两下,满嘴的铁锈味,含了会儿,止住了血。 伤口翻著白花花的表皮,刚要接着骂他,忽而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过于暧昧,面皮噌地又烧了起来。 口中欲盖弥彰道:“笨得呵的!洗个树叶都能把手给划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啥活都不能干。你真跟依宁似的,她手指头破了也是我给她含的,”说着又向依宁寻求正解,“是不?” 依宁点点头,扬起小脸,有些担心:“刘叔叔,疼不疼?” “不疼,”刘国卿笑,“刚才不是还叫爹的?” 依宁嘻嘻笑,甜甜道:“爹!” 我冷哼一声:“不疼?不疼过来搓面团。” “诶诶,”刘国卿道,“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大少爷,你那天早上吃的包子还是我做的。” “我那天哪吃包子了?明明吃的大果子和豆腐脑。少废话,过来搓面团!” 他叹口气,举起手指头道:“别说,真挺疼的。我可怕疼了。” 依宁指着他哈哈笑:“我都不怕疼。” 刘国卿冲她扮个鬼脸。 我不乐意了:“这点小伤都忍不了,还说不是大少爷。”但也确实心疼他,怕伤口蹭了面粉再感染,“少爷小姐一边儿待着去,少妨碍老子做饽饽。” 刘国卿也不客气,蹲墙角和依宁一起玩猫。 我还得顾着他:“你那手注意点,再让猫给咬了。” “多多不咬人,”依宁吵吵,“它很乖的!” 老子翻白眼,他妈的,猫比爸都亲! 做饽饽的流程我知道,但不代表就做得好看。 豆沙剩得不多,包了七个就没了。依宁扒着灶台瞅了瞅,不客气道:“爸爸,你包的真难看,跟包子似的!” “包子哪里难看了?”刮她小鼻子,原本就沾著面粉,这下子更白了,“你不是很爱吃肉包子?” “可这是粘耗子!不是肉包子!” 老子烦了:“爱吃不吃!不吃我和你刘叔叔吃。” 依宁眼泪儿八叉,伸开手要刘国卿抱:“爹……” 刘国卿忍着笑:“你爸逗你玩呢,不给你吃给谁吃?”抱起她,又对我道,“闺女要娇气着养,跟她发什么脾气?” 老子没和这对儿半道儿父女一般见识,专心贴著苏子叶,却粘不上,试探着涂了点儿油,这才粘上了。 放上蒸锅,依宁凑过去闻味儿,怀里的猫也跟着闻,那表情跟它主人一模一样的,俩馋猫! 招呼依宁出来,我要抱她,她却不肯,偏让刘国卿抱。 不免有些吃味:“得,你去跟你爹近乎去吧,我走了。” 说完拉开厨房门,却看到太太在外头抱着手臂守着,小妹在后头探出半拉脑袋,吐了吐舌头,用嘴型比划道:“自、求、多、福。” 作者有话要说:  耗子就是老鼠~....嗯 小舍儿:可怜的孩子、没人要的孩子...((可不是红楼梦里的那个小舍儿啊... ☆、第二十四章 依宁看到妈妈,打个激灵,心虚的把脸蛋埋在刘国卿怀里不肯抬头。 太太一个劲儿瞪着她,我刚要岔开话,却没来得及,只听太太怒道:“跟你说了赶明儿得空了给你做,你就这么馋?等个几天都等不了?” “行了,”我道,“大过节的,孩子想吃就吃吧,锅都蒸上了,还能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7 咋的?” 太太没理我,小猫溜着墙边跑到沙发底下躲着去了。太太抬脚踢了下猫屁股,又对闺女道:“那面是给你爸过生辰做寿面的!剩下的还不是给你吃?”说着转向我,“你就惯着她吧,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你生辰那天吃什么!” 我一愣,这才想起月底是我生日,也亏得太太还记得,特地留了面。我自己都忘了。 依宁呜呜地掉眼泪,更紧地抱着刘国卿的脖子,刘国卿颠颠她,给她擦眼泪儿。 “过什么生辰,”把依宁接过来抱怀里,揉揉她脑袋,对太太道,“越过越老,不过也罢,女儿想吃就给她做,面条天天都能吃到,也不在乎这一碗。” 碍着刘国卿的面子,太太没深说下去。这下子都说开了,厨房也该让给真正的主人了,太太让翠珠去看着蒸锅,又狠狠剜了依宁一眼,径自走到沙发那里和小妹唠嗑。 我和刘国卿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依宁让她把猫弄出来,然后看她跑去厨房闻味儿,不觉有些好笑。 介于太太和小妹之间不欢迎男人,我便带着刘国卿去了书房。因为想到在给依宁做粘耗子之前,他好像对我的书房很感兴趣。 上楼的时候刘国卿指指我的脸道:“脸蹭上面粉了。” 我擦了擦,冲他笑了下,却见他抬手,在我脸上抹了抹,一边道:“没擦干净……这回干净了。” 被他弄得有点牙疼,绕过去走在他前面,对他道:“上来。” 到了书房门口,正碰上依航出来,披着棉衣,见了我,咳嗽一声:“大哥。” “嗯,干嘛去?” “孩儿他妈给孩儿喂奶,天儿冷,我合计着再拿个暖炉。” 这是第一次听他关心自个儿媳妇儿子,不由欣慰,面色更加缓和,看他瘦弱的身躯,还咳嗽不停,越发心疼:“要什么就找人送上来,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没事,”他道,“活动活动,难得精神好。” 我点点头,叫来搁楼下陪著依宁和翠珠的佟青竹,让他多拿盆暖炉上来,然后把依航送回屋:“你身体差,快去被窝里暖和暖和,”看他步履缓慢,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走正道,哥都陪在你身边儿。” “哥,”他叹口气,又连连咳嗽,拍了拍背才好些,“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诶,”他摇摇头,“你就当,没我这个弟弟吧。” “胡说什么!”我怒道,“你不当我弟弟想当谁弟弟?我看你脑子不清醒!滚回去清醒了再出来!” 他抬头凝视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开了门进屋,又慢慢阖上,最后的眼神中透露着平静,还有悲哀。 刘国卿这才走上来,拍拍我肩膀,说道:“别多想。” “能不多想吗,”我捏捏鼻梁,勉强笑道,“又让你看笑话了。” 他没说话,等我再抬起头来,才说道:“走吧。” 书房是很重要的地方,被受邀到主人家的书房,证明客人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在一定位置,或者和主人很亲近。 刘国卿对一切西洋玩意儿都很感兴趣。目光扫过西洋座锺、八音盒,最后又看向了留声机。 留声机是便携式的,搁在柜子上头,有些年没使了。 我笑道:“喜欢这些?回国来没带回来什么吗?” “没有,嫌沉,”他道,指着留声机,“有唱片吗?” “有。带回来了三张唱片,一张坏了,一张丢了,还剩一张,怕被崽子们玩坏,收起来了。你等下,我找找。” “麻烦就算了。”他虽这样说,但并没有阻拦。 从最下层拿出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唱片,上面落了些灰,放在一边,又翻了翻,翻出了一台照相机来。 相机自然比不上小妹带回来的那只,她带回来的是最新款的,听说调焦特别方便。我的这只就古老些了,不过还能用。 起身把唱片递过去,刘国卿问道:“什么曲子?” “只差一步,”我答道,“探戈曲。梵婀玲演奏的,很好听。” 他一挑眉毛,把留声机通上电,放好唱盘,摆上唱针,唱盘迅速旋转起来。 我在音乐声中道:“看你挺喜欢照相机的,这个给你吧,我这还有一块电池,三卷菲林,你拿着。” 他脸红了,连连摆手:“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放我这也是浪费,我又不用,你喜欢就拿去玩,我还不差这一个相机。” 说着塞进他怀里,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收下了,摆弄了一会儿,曲子也放到了头,他突然道:“诶,我给你照两张吧。” “大老爷们照什么照,”我挥手,“去给小姑娘照去。” “别介,就当我练练手,”说着把我按在椅子里,“你别动就行。” 脸有些僵,由着他照了一张,闪光灯一过立刻起来,对他道:“我又不好看,别照我。” 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过什么过,越过越老,不过。” 过去把唱针放到开头,看唱片慢慢转起来,这时又是一个闪光,惊了我一跳,抬起头来要发火,却看他笑得傻乎乎的。 不知怎么的,心跳越来越快,喉咙也有些渴,咽了口唾沫,别开眼,问道:“困了吗?明天还要去署里,早点睡吧。” 他点点头,小心地收好照相机,跟我出了书房。 苏叶饽饽出锅了,清香扑鼻,依宁正吃得开心,太太和小妹在一边看她吃。 依宁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她爸和她爹出来,兴奋地举起手里的半块饽饽:“爸爸!” 刘国卿半真半假道:“看到了吧,都不叫我,就叫你。” 我哼了一声,有些得意,下了楼,就着依宁的手把饽饽吃了,一拍她小屁股道:“去,给你爹送去一个,要不过年没红包了。” 依宁一听要没红包,立刻一手抓一个,屁颠儿屁颠儿地过去,叫爹叫得越来越顺溜儿:“爹,吃粘耗子。” 看他俩看得正新鲜,一直没出声的太太拽了拽我:“怎么还认了干爹?” “啊,瞎叫的。” 太太不乐意:“这爹还能瞎叫?若是要认干爹,也要奉个茶、叩了头、接红包才是,哪有这样的便宜爹。” 被她说得直烦,拉下脸道:“都是逗趣儿,就你规矩多。” 说罢起身:“明儿还要早起,先睡了。你也别太晚,小妹才回来,也要休息。” 刘国卿看我上楼,也跟了上去,在楼梯口作别后,又说了声:“那相机,谢谢了。” 心情瞬间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梵婀玲是小提琴~菲林就是胶卷...多嘴啦~_(:3」∠)_ ☆、第二十五章 中秋节过后,天气骤然降至冰点,出门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8 一出气就冒白雾,说起话来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全被白雾遮挡住了。 由於一起过了团圆节,和刘国卿的亲密一时间突飞猛进,几乎可被定义为金兰之交。尤其是依宁还管他叫了好几声爹。 於是,相互蹭饭磨牙之类的交往,自是不在话下。 我对他很是着迷的,在不知不觉中。 农历九月末,奉天下了场暴雪,交通中断,依诚他们学校停课了,这倒是给了他撒野的机会,带着妹妹和邻居家几个小孩子堆雪人、打雪仗,疯得没型。 太太几次揪着他耳朵骂,都被我拦下了。男孩儿嘛,还要天天姑娘家似的养在香闺里不成?至于依宁,她还没有上学,这个年纪玩够了,长大了,自会收敛。 太太对我的歪理很是不屑,念叨了好久。但对依诚的管教确实宽松了些。有时一头一身雪地回来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人给少爷烧热水洗了澡便罢。 只是有次提到了依宁。她明年就虚岁七岁了,到了进学堂的年纪。教育部近来发布了通告,从明年起实行新学制,这样的话,不仅是依宁要入学分班,依诚也将面临升入四年级后报考中学的压力。 依诚对学校是很不喜的,不过课业还算好。现在日方将日语定位官方语言,从小学起就教授孩子们日语,依诚刚入学时被那些个教日语入门的中国先生打过,为此向我哭诉,我只能跟他讲,如果改变不了风的方向,那就改变帆的方向。 他很聪明,自此学业分数都很好,再也没给过那些法西斯教师们打他的理由。 如今依宁也快入学了。我是很不想让她上满洲国的学校的,那里充斥着不公和歧视。依宁从未接触过这些,只怕到时会受不了。 可也没有办法。我是为日本人做事的狗,我的孩子自然要遵守日本人订的规矩,上日本的学校。 中国是落后的,还无法建立起防御的高墙,所以我们改变不了风的方向。只希望,暂时改变了方向的帆,有一天能够回归正确的航线。 生辰过后,我占尽一切时间在家里猫冬。外头冰天雪地,真是半分都不愿离开暖炉一步。去见刘国卿除外。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倒是有些日子没和他一起吃饭喝酒了。 这天收到罗大公子罗琦兆的帖子,说是邀我明日去东陵踏雪寻梅。 寻个屁梅花!东北这冬天雪地的,哪来的梅花?有也冻死了!便是春日公园里的樱花树,也早就光秃秃的了。 这般想着,探头看了眼窗外。自从中秋后,我便总是一个人在书房待着,偶尔喝点小酒,放着那唯一存活下来的唱片,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种感觉,很是寂寞。 窗外那颗芭蕉枝桠上覆盖着厚重而均匀的白雪。前一阵还和刘国卿在茶室听雨打芭蕉,现下只能看雪压芭蕉了。 这棵芭蕉是我执意种的。芭蕉不耐寒,整个东北也见不到几棵,偏生它还是活了下来,一年又一年的,到了雨季,就能听到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 当时也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怎的,就是觉着这株芭蕉长得好,便种到了院子里。 发完呆继续看帖子,本打定了主意回绝的,却看到罗琦兆说,也邀请了邹绳祖邹老板。 从前对邹老板的不耻和避而远之早已在他说出我阿玛时转变。他很神秘,但隐隐有种预感,他有所隐瞒,或许还与我有关。 遣人去罗公馆知会一声明日东陵见,念及多日不见刘国卿,又差人捎个口信,明日一起去东陵赏雪,等早上去接他。 眼珠子一转,又加了句,咱闺女也去。 依宁早就被憋疯了。为了明年春季入学,家里请了启蒙先生,教她一些基础日语和国语,可她对俄语更喜欢一些,我便让翠珠先教着她,差不多了再请俄国人来教。 连着数个星期规规矩矩地上课,依宁早就厌倦了。她本就不是安定的性子,不日前来和我撒娇说要出去玩,正巧明日带她去东陵,也算散散心。 第二日,我早早便起了,谁知依宁起得更早,梳洗好了,穿着那件银白绣梅花的布料做的小棉袄,跟颗小银疙瘩似的,甚是可爱。 到了刘国卿家门口,他已经在等着了。他穿着黑色的长棉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走路都嫌碍事,不过很暖和。依宁见了他很亲近,向他讨糖吃。刘国卿跟她逗了片刻,才从兜里摸出一粒糖来给她。 开车师傅早已见怪不怪,还打趣了两句,说刘先生和我有缘。我听着心里还算畅快,没忍住,笑了下。 刘国卿抱着依宁,问道:“笑什么?师傅说的对,我俩有缘着呢。跟小宁宁更有缘。” 他是真心把依宁当闺女疼的。小孩子对对他们怀抱善意的人总是很亲近,依宁的判断说明了一切。 我道:“你最近干嘛呢,见首不见尾,搁署里找你都找不到,还得卖着闺女的面子。” 依宁冲我做了个嚣张的鬼脸,我就势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捏得脸蛋红扑扑的。 刘国卿一把把老子的爪子拍开,给依宁揉脸,笑道:“冬天了,犯懒,反正署里也没啥事,能偷懒就偷呗。” 我翻个白眼,连鄙视都懒得给他。相处久了,便发现他不似表面上那般完美无瑕。这也难怪,世上哪有五伦全备的人? 他有时很迷糊,经常弄丢东西,都是老子帮他善后。又很不会洗衣服,大冬天的,仗着有地龙,洗过了衣服,不晓得要生暖炉烤干,还滴着水呢,就晾在外面,结果冻成了冰棍,轻轻一掰就折,到最后还是脏了衣服就打包送到我家来一起洗了,干了再送回去。想到这个,又想叹气了。 “今儿怎么想起来出来玩了?”他道。 “罗大公子相邀,定是备了好酒,干嘛不去。” “罗大公子?”刘国卿蹙眉道,“罗琦兆?” “除了他还有谁是罗大公子。”我点头,“还有顺吉丝房的邹老板邹绳祖,想必你也是听过的。”瞥他一眼,顿了顿,还是提点道,“这些人和日本人都是很有交情的,多接触些不是坏事。” 他迟疑道:“这样好吗?我并没有受邀。” 我咧嘴做出痞笑,土匪似的勾住他脖子把他拉过来,按住他的头,让他靠在我胸膛,不正经道:“我跟他们说带了压寨夫人来!他们敢放个屁试试?老子的人还能受了委屈?” 依宁因着这姿势被压著,很不舒服,刘国卿挣扎着坐回原位,头发都乱了。他把依宁重新调到了舒服的位置,哭笑不得道:“得得得,爷您说了算,”说着敛了神色,严肃道,“他们要是真放了屁,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他这幅表情配上戏文似的粗鲁说辞,别说是我,连依宁都笑个半死。 ☆、第二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9 十六章 东陵空旷,是郊外游玩的好去处,不过仅限春夏秋三个季节。冬季这里白雪皑皑,离远看,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毯子,冬日暖阳一照,上面跳跃著亮晶晶的光点,像宝石粉洒在上面一般。 雪积得很厚,因荒凉无人,便也没有人来组织扫雪,汽车不便行驶,便下了车打算徒步走进去,吩咐师傅晚些来接。 依宁个子小,走一步都能陷进去半个身子,索性抱起她,放松心情,慢慢往相约的凉亭走去。 依宁不停地“哇哇”发出赞叹,刘国卿也忍不住道:“广袤无垠的茫茫白雪,光是看着,便觉着连心胸都开阔了。” 东北白山黑水,自有一派野性在其中。在雪地里行走十来分钟,远远便看到罗琦兆在向我们招手。 他身侧还立着一人,头戴锦帽,身拥貂裘,脸只露出巴掌大小,偶尔有寒风吹过,衣帽上的毛皮被吹得凌乱,唯他岿然不动,清凌凌的,倒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待走进了再瞧,原来是孟菊生孟老板。没想到罗琦兆胆子这般大,公然带了戏子──或者说娈宠──来赴约。 我对戏子伶人到底还是有些偏见的,不自觉便轻贱了他们。刘国卿倒是没这番芥蒂,看向孟菊生时先是一阵恍惚,而后有些紧张,面庞微红。 想来我对孟菊生有恩,他对我很是多礼。加之他的正牌主子罗大公子在场,倒显得尴尬。不过罗琦兆好像并不在意,依旧是笑声最响亮的一个。 依宁坐不住,便放了她出凉亭去玩雪。大人们边闲聊些近来明星的八卦边等着邹绳祖。孟菊生在一旁静静听着我们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 刘国卿待孟菊生甚是有礼,讲话时偶尔会看向他,后者回他一个点头,他才收回眼去。 我在一边冷眼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三杯下肚,四肢都暖和了,冷风一吹,通体舒畅。 这时邹老板姗姗来迟,口中道着歉,扭头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咦?怎么没穿那件绛紫的?” “敢情邹老板是认定我只能穿一个颜色了,”心底有些不悦,但面上还是笑道,“可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色儿。” 邹绳祖被撅了面子,却没有任何羞愧或恼怒,转而对着刘国卿问道:“这位是──?” 简单介绍了两句,五人围着方桌坐了。出乎意料的是,邹绳祖和孟菊生间未说一句。之前可是他求着我把孟菊生放出来的。 孟菊生手中握着酒杯打转,并不喝。刘国卿也不喝。 我之前肚子里有了点儿底子,再喝下去就难受了,却停不住嘴。 耳边听着罗琦兆抱怨:“现在上海的东西真是一天一个价儿,尤其是那些西药,偏生咱家老爷子顾及什么大善人的帽子,死压着不涨价。有好些上海的同行都不满了。” “别说上海了,”邹绳祖道,“我有些货需要从香港进,价格虽然没有上海离谱,可是那些英国人管着,给的好处都顶上海售价的一个半了。” 我对这些生意经没什么兴趣,只在一旁听著,眼睛看着依宁在雪地里滚白面团子似的打滚,生怕她不留神儿就滚没影了。 偶尔分心,不自觉地往邹绳祖身上瞟。我想知道的,只是邹绳祖和我阿玛的关系。 再一转头,但见依宁正仰着头和一个高壮大汉说着话。心下一紧,没来得及交代,起身便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刘国卿也跟了上来。 此地空旷,连棵树都没有,不知道这大汉从哪里冒出来的。 行至依宁身前,把她抱起来,那大汉看上去年纪不小,胡子拉碴,穿着很是奇怪,有些像常年在山里居住的猎人,身上却没带着猎枪,身边也没有猎人必备的猎狗相伴。 和那大汉对视半晌,他突然向我弯下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了。他步履稳健,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里。 我和刘国卿都愣了一愣。 看来确实是住在山里的猎户。 我问依宁:“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什么都没说,”依宁还眺望着猎人消失的方向,“他就是看着我,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话。”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回了凉亭。这里人烟稀少,可并不代表就安全。 这样想着,把随身带着的枪放在了外面的兜里,放在外面拔枪速度快,以保万无一失。 刘国卿惊讶道:“你随身带着枪?” 我瞅他一眼,看另三人也在侧耳听着,却没有隐瞒:“习惯了。现在可没有什么太平地界儿。” 罗琦兆眉毛一挑,开始找茬:“合着依署长不信任罗某挑的地儿了?” “怎么会,”我对他笑了下,“枪里没子弹的,只是用来吓唬人。” 气氛稍稍缓和,眼角瞥到邹绳祖对着我笑。 我转过头去看向他:“说起来,最近邹老板深居简出,依舸想去拜访都苦于无门哪。” “这话说的,”邹绳祖还是那个表情,“不是早就吩咐了,依署长大驾光临,茶水茶点管够么?邹某自然是随时欢迎。” 罗琦兆哈哈笑道:“看来还是依署长有面子啊!”说著站起身,斟满酒,“来来来,小弟敬您一杯!” 我没推辞,与他倾身碰了杯,依宁吵道:“爸爸,我也要喝!” 哄堂大笑。罗琦兆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啊!哈哈哈!” 连孟菊生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刘国卿刮她的小鼻子:“那酒不好喝!” 罗琦兆闹闹哄哄拽文辞儿,唯恐天下不乱:“刘兄,你这话教小孩子就不对了,这酒可是好东西,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又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是谓喜也用它忧也用它。怎么能单单从口味上就否定了它呢?” 刘国卿脸涨红了,看向我,向我求助。 我把依宁搂怀里,把他们都哄散:“去去去!一个个儿不教好的。我这可是闺女,不是臭小子!娇气着呢。” “得得得,小心依署长一生气,统统都给关号子里去,”邹绳祖道,“罗大公子,你就闭上嘴吧。” 因着依宁打岔,到了中午叫饿,便都散了。罗琦兆本要请客吃饭,被邹绳祖推辞了,便携孟菊生离去。 我家的司机师傅还没来,罗琦兆的车子不顺路,便厚着脸皮和刘国卿蹭了邹老板的车。 刘国卿临走前先向罗琦兆道了别,然后对孟菊生道:“孟老板慢走。得空了,国卿定去捧您的场子。” 我在旁边听着别扭,心里头闹心得很,便抱着依宁先坐进了车里。 方坐定,却听邹绳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他不过是在可怜他。” 我先是一愣,蓦然间脸上刷地火烧火燎。有一种掩藏进最深地方的、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很轻易就被扒出来,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0 而后被丢到太阳下暴晒的感觉。 他又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说着扭头来看我,复又伸手揉了揉依宁的头发,“可是我不知该怎样说。也不想说。” 我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道:“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言语,在一边闭目养神。 我看着他的侧脸,顿生出一股荒谬的情感来,却只能愣愣。 等刘国卿上了车,抱了依宁,和我说道:“那位孟老板,真是个风流人物,单是一站,就和我们不一样。原应天上客,只可惜,误惹世间尘啊。” 我没表情地瞅他一眼,抿直了嘴唇。 他又叹道:“罗大公子真是幸运。” 我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怎么,刘先生动了凡心了?” “什么呀,”他道,“从前总能听到孟老板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闭嘴,看向窗外。只是玻璃上上了霜,啥也看不到。 车子先到了刘国卿家。他下了车,让出门等我和依宁下来:“咱中午吃什么?” “您自便,”从他手里抢过车门,在依宁挪下去之前狠狠甩上,“再见。” 依宁不太明白发生了什麽,但还是知道是要跟爸爸回家的,只是有些恋恋不舍,摇下窗户跟刘国卿挥手。刘国卿傻呆呆地杵在路边,还没反应过来。 邹绳祖睁开眼,先是回个头看渐渐变小的刘国卿,再转过来:“你真幼稚。” 我阖上眼装没听见。大脑晕晕乎乎的,今儿真喝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去啦~一天一夜火车againqwq ☆、第二十七章 之后近半个月,我都没有和刘国卿单独相处过。 这样不好,很矫情,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他没得罪我,任何事都做得很周到。但我就是想不开,而且不明白为啥见他就闹心,他的身影却又每每出现在眼前,索命鬼似的,阴魂不散,搞得老子都想去庙里拜拜,看看是不是缠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莫名奇妙的态度搞得他很忧郁。其实我比他更忧郁。 这种时候就躲书房里,喝酒,放梵婀玲曲儿听。小曲儿听得滚瓜烂熟,但就是听不够,然而至少能排遣下我的忧郁。 月底,太太把洗过的刘国卿的衣服打了包裹,让我顺手还给他。 接过在手里掂量半天,然后转手交给了佟青竹,让他自个儿跑一趟,给刘国卿送去。 佟青竹回来得有些晚,问他,他说:“刘先生吃坏了肚子,我去给他抓药去了。” 太太在一旁照着书学着新的毛衣花样,闻言抬起头来──好像先瞥了我一眼──手上针线未停,说道:“哟,这可不好。跟他说请个下人,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生病难过的还不是自个儿?” “行了,”听着这话浑身不得劲儿,“你少说风凉话,都是近乎人,积点儿口德。” “什么叫风凉话?”太太声音挑高了,“我这不是关心他吗?要你说我!” 我心烦得很,懒得和她吵吵,上楼去书房待着。 太太也不知咋了,说话夹枪带刺儿:“天天往书房一猫,也不知道在鼓捣啥?依宁上学的事儿你联系了吗?依诚成天往外跑,和一些个不三不四的厮混,你也不管管!从东陵回来就拉个脸,给谁脸色看呢?就知道喝酒听曲儿!想听曲儿?去找窑姐儿去呀!窝家里装怂!” “瞎逼扯啥玩意儿!你他妈吃枪药啦?”火气直冲上脑门,本来心气儿就不顺,一点就着,“再他妈胡咧咧一句试试!” “我还就说了!”毛衣针甩一边,站起来手指一抬冲我喊,“你有个当爹的样儿吗?依诚野成啥样了?你自己看看去!我一说你就护着,早晚废物一个!你倒是悠闲了,甩个脸跟谁都欠你二五八万似的!依舸我告你,少他妈跟我装!要不是我阿玛能跟日本人说上话,你以为能轮上你当署长?” 脑中好像有几万吨炸药同时爆炸!抬手砰地把茶几掀了! 房里静了一下,佟青竹立在我身旁,一副要哭不哭的怂样儿。 楼上依航听见动静,披衣服出来,从楼上往下看:“咋了?大哥,有话好好说,嫂子也是关心你。” 太太眼眶一红,带上了哭腔儿,却仍是不依不饶,指着自个儿脑门儿吼道:“砸呀!有本事你往这儿砸!砸死了才好,日子都别过了!” 依诚也悄声出来了,扒在走廊拐角,只露出个脑袋,不敢吱声。依宁跟在他后面,等哥哥停下,她从旁边出来,懵懵懂懂的。 当着孩子的面,不想再和太太吵。而且男人,为难自个儿老婆逞威风,是我最厌恶的。 往日我都是顺着她,但是今儿个老子心情不好。而且,是她先找的茬。 深吸口气,冷静下来,但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我最近怪,对家里也不甚上心了,但我是真不得劲儿,心里总有个东西在闹腾,难受,自己一个人待着,安静安静,能舒服点儿。 可这话到了嘴边儿,却怎样都无法成句。 我垂下头,肩膀前窝,把脸埋在双手手掌中,上下搓了搓,整个人都颓了,就像真怂了那样。 依航道:“行了行了,依诚依宁,回去睡觉去。大哥,你跟嫂子好好唠唠,别动不动就耍你那爆脾气,”说着咳嗽两声,“嫂子,你也别和我大哥一般见识,他啥样你还不知道?” 从前不成器的弟弟在中秋夜瞬间长大了般,还当起了和事佬,心里不可谓不复杂。 不过烟膏还一直在供着他,这是我最痛恨的,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只有满足了他,他才会像今日这般长大。 依航又说了几句,然后把依诚依宁送回屋,自己也回了屋,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太太径自站在那儿掉眼泪儿,我细细瞅她半晌,却无法张开双臂拥她入怀。无论怎样在心底说服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冲动,一点都没有。 我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太太的眼眸黯淡下来,垂下眼,睫毛上的泪珠亮闪闪的,就像那天东陵的雪地,表面也是亮闪闪的,像洒了宝石粉。 有很多东西都是亮闪闪的,我却只能想到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的心病是什麽。就是雪地。还必须是东陵那块儿的。 转身出了门。后面佟青竹喊道:“老爷,外面冷!” 没走几步,他跑上来,拿着外衣往我身上披。他人小,还不到我胸口,蹦跶着给我套。 接过来穿上了,他又道:“老爷,这么晚了,咱去哪儿啊?”一边说一边回头,“太太还在屋里站着呢,咱回去呗。” “你回去吧,”我道,“不用跟着我。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1 ” “那不行!您上次整宿没回来,柳叔拿这事儿骂了我好几天,我可不能再把您弄丢了。” “叫你回去就回去,扯什么哩哏儿棱?别逼我发火!” “那也不行!”他犯倔,“您去哪儿我都得跟着,您就当我不存在就行。” 懒得和他掰扯,裹紧了大衣。 冬天夜里的寒风像吃饱喝足的打手,吹一下,跟刀子割脸似的,生疼,比白天猛多了。我没戴帽子,没一会儿耳朵就木了,跟要冻掉了似的。 我想寻个温暖的地方,可是不知道哪里是温暖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过脚底下像牵了根线似的,仿佛自己就能找着目的地。 走了挺长时间,冷风呛得后脑勺直疼,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仰起头,这个地方,里面很温暖。 但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佟青竹鼻头冻得通红,哆哆嗦嗦道:“老爷,咋不进去呢?外面太冷了。” 我瞅他一眼,他一缩脖子,不吭气儿了。 抬了两次手,均犹犹豫豫地,门铃就在手指下方,触感冰冷顺滑,却都没按下去。 佟青竹满怀希冀地盯着我的手指。 这一次,终于按响了门铃。 作者有话要说:  扯哩哏儿棱: 瞎扯。说废话。 这文慢热,但也求留言呀^^ ☆、第二十八章 地龙果然比炉子好多了,热度均匀,不占地方,不会把人不小心烫伤,最重要的是没有呛鼻烧灼的煤炭味。 多日不搭理他,刘国卿更木讷了似的,见着我和佟青竹冻得抄袖口缩脖子,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放我们进去,反而在铁门后面愣住了,隔着铁栏杆瞪着俩大眼珠子装死不瞑目。 本来心气儿就不顺,看他这样一股火冒出来,跟高粱酒似的直上头,开口冲出一串白气:“傻啦?开门哪!” 他一激灵,反应过来,来不及裹裹松懈下来的棉大衣,开门放我俩进去。 佟青竹向他鞠了一躬,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该说啥,老子没理他,跟逃难的见到了肉包子似的,噌噌往屋里窜。 佟青竹看看我消失在屋内的背影,又看看继续发傻的刘国卿,放弃繁文缛节,决定也像他家老爷那样冲进屋里暖和暖和。 最后进来的反而变成了刘国卿。 基于在他家委过几宿,因此大致的屋内构造和摆设位置还是清楚的,脱了鞋先往厨房跑,瓷砖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冰冷,地龙烘着脚底,暖洋洋的。 他刚刚煎过药,药炉里还剩着药渣没有清理,一摸,药炉还是温热的,旁边还有剩下的开水,不烫手,温度刚刚好,捂着暖和。 先倒了一杯给佟青竹捂着,他却一口气喝个精光,然后巴巴地举着杯子,还要。 再倒一杯我就不够了,不过我还是给他倒了。 闲聊时问过他,他比依诚大了三岁,今年虚岁十三了,看身量却是和依诚一般,同龄人中算是极瘦小的。他嘴里喊我老爷,但实际上,我拿他是当儿子辈看的。 更何况,这寒冬腊月的跑出来,也苦了他了。 抱着仍未失温度的药炉暖了手,药香扑鼻,挺舒缓情绪的。 刘国卿家里现在有两双拖鞋,因为我总来,就给备了一双。他拎着拖鞋丢到我脚前,说道:“穿上。” “不穿,地上暖和,穿上倒冷了。” 佟青竹也不穿,主动弯下腰把拖鞋收了。 刘国卿道:“衣服青竹送来了,谢谢。” “哦。” “那个.......这么晚了,有事么?” 我也暗自唾弃自己冲动,刚刚想明白了一些,见到他反而又糊涂了。 “借你这儿待会儿,”我说,“怎么?不欢迎?” “没有,”他让出门,看我走出去进了客厅,很随意地坐下,才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故意不理我。” 我懒懒道:“没有──你这还有剩饭吗?我和那小子,”指指站在一边不肯坐下的佟青竹,“我俩还饿着肚子呢。” “有,你等着,我去热下。” “刘先生,我来我来,”佟青竹比他快一步,“您坐着,和老爷聊聊天。”又多话道,“我家老爷最近脾气怪,刚和太太闹了别扭,您给开解开解。” 我脸一黑,抬脚踹他:“臭小子嘴没个把门的!赶明儿拿麻绳给你嘴缝上!” 佟青竹一躲,踹了个空,嘿嘿地跑厨房里热饭。 刘国卿坐我旁边,只是隔着一只碗那样宽的距离。 我看着他,他也偏着头看我。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怎么还吃坏了肚子?” “本来看还有剩下的牛奶,好东西,扔了浪费,没想到是坏了的。” “你当我跟你似的傻逼啊?都要扔了还能没想到坏了?”我横他,还想骂他,不过终究没骂出口,“现在好些没?” 他点点头:“你不要骂人。” “嘿,怎么着?”抱上双臂,我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不过也就能跟他取个闹,“我就骂你了,傻逼!咋地?”觉着力度不够,又说了一遍,“傻逼!” “........”他又露出无奈的表情,“算了,你心情糟,我不和你计较。” “诶诶诶,啥叫不和我计较?你不和老子计较老子和你计较计较!”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我,很是没脾气的样子:“依舸,你咋了?” 我要是能知道咋了就好了! 他又道:“我最近很........”他歪下头,“你都不理我,我以为你生气了。” 说完抬起眼,黑眼珠幽深,看不见底,也看不见我的倒影。 他断断续续道:“我在奉天,只有你一个朋友,又待我极好,我都是记在心里的,你有什么对我不高兴的,或者我做错了什麽,就跟我讲。”他的样子有迟疑有小心,“你都是很直白的,不要拿我当需要绕弯子才能说话的人。”抿了抿嘴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东陵那天,你好像不喜我和孟老板走得过近。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在你跟前儿提他,怎么样?”他道,“你真心待我,我自然也是真心待你的。” 说完了,就直勾勾的等答复。 “.......傻逼。”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视线游移到别处。 居然,被他的话搞得感动了。 也没什么煽人泪下的词句,只有平平淡淡的告白。可不知为何,他说了“真心”,我就感动了,开心了。 我从未把孟老板之流放在眼里,对他,有同情有怜悯,却也是瞧不起的,虽然我知道,作为一只为日本人卖命的狗,根本不如能给民众带来美的娱乐的京剧大家孟老板──即使他唱的,不过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2 爱恨情仇,与国仇家恨毫不相干。 或许也有嫉妒。不管怎么说,每每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忍不住心情激动。 不过,对于“刘国卿”和“依舸”这两个单独的人格来讲──抛掉身份的纠葛,抛掉时代的束缚,这两个人,至少在现在这一刻,对彼此是真心实意的,并且他们知道彼此是真心实意的。 刘国卿笑了下,劝慰道:“你脾气暴躁,这样很不好。锅碗瓢盆过日子,哪有舌头碰不着牙的?女人是要哄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粗糙?” “行了行了,别说了,就你嘴碎,”挥手站起来,伸胳膊伸腿儿伸懒腰,“今儿搁你这儿窝一晚,快去铺床去!” 他脾气太好了,我这样鸠占鹊巢颐气指使,他也只是一笑,乖乖收拾了床铺。收拾的是主卧。 我又道:“青竹也在这待一宿,太晚了,他一小孩自个儿回去我不放心。” 佟青竹闻声出来:“刘先生,我来铺我来铺!” “你来什么?”我斜他一眼,“他铺主卧,你睡客卧,你以为给你铺呢?自己收拾去!” “这不太好吧,”他扭捏道,“我睡客卧了,就劳您和刘先生挤一处了,哪有这样的下人?我在客厅打地铺就行了。” “想得美,还特意为了你把被褥拿到客厅不成?”我道,“少废话,去看着锅去!” 他低声应了,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老爷,我知道您待我好,不忍心我睡地上。除了爹娘和我姐,就您最好。” 被他说得心里一阵舒坦,口中笑骂道:“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一会儿锅干了,看我不削你!” 他乐了,挠挠脑袋去厨房看着锅。 我瞅他坐在角落里,忍不住放柔了目光,再看向卧室的方向,很奇妙地,心中那只一直闹腾不停的小兔子安分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就像行走在河流的薄冰之上,下面水流湍急,稍加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却又受不住彼岸传来的那优美歌声的诱惑,于是义无反顾。 也或许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忍不住啊。歌声太美了,纯粹而又共通。 犹记儿时读李贽,说道“夫童心者,真心也。”又道“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 这就有点像荣格说的“集体无意识”。或者说,这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而如今,我想,正是最初一念之本心颤动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情绪已over 下章走剧情...(终於能往下走了qwq) ☆、第二十九章 当夜睡觉的时候,老子很大度地容忍了他藤蔓般的缠绕、攀爬。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这次居然很安稳地一觉到天亮,一点不适都没有。 今早和他一起去警署,只是昨晚出来得匆忙,穿的是家居的长衫,军装还在家里,现下再让佟青竹回去取就有些晚了。 刘国卿犹犹豫豫地翻出件他的,全新的,递给我道:“你试试合不合适?” 老子其次咔嚓地换上,系好皮带,整了下领口,佟青竹又过来帮整了袖口和肩膀,活动下腰,有点紧。 不过也没办法了,凑合着穿吧,等午休的时候让佟青竹再送来就是了。 胸腹部的扣子紧紧绷着,勾勒出了肌肉的轮廓。十分庆幸虽然较上学时松懈了些,但还够看。 再看刘国卿,他正微微垂下眼。凑过去看他,他一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伸手拽住他,力气使得大,两人又靠得近了,近得能看清他鼻翼两侧的毛孔要比面颊上的粗糙些,嘴唇旁边还有两颗小疙瘩。 他有些尴尬,转身走出房间:“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佟青竹看刘国卿出去,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蹲下帮我套靴子,欲言又止:“老爷,您刚才……” “嗯?” 他抬头瞥我一眼,又低下去:“没啥,”动了动肩膀,“就是感觉有点怪。” “哪里怪?” “不知道,”他说,“就是有点怪。” 越到年底人就越堕懒,都在想着来年那点事,本以为能拖到明年年后,却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又迎来了一场重要的政治外交活动。 公历十一月三十号,意大利宣布正式承认满洲国。十二月三日,意大利代表团从新京启程,访问满洲国数个重要城市,奉天自然是访问的第一站。 公共治安问题自是不必多说,还要负责安排好四日晚在大和旅馆举办的欢迎宴会的安全巡逻,身为警署高官,还要出席晚宴。 众多事务需要安排,再加上依宁入学的事,连着几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太太这些日子对我不冷不热,因着公务繁忙,我也无暇顾及。好在身边有刘国卿帮衬着,而且他和我一样忙,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正因此,我更愿意和刘国卿窝一块儿了。 晚宴前夕,我俩一起做最后的安排确认。 刘国卿道:“确定赴宴人员可以不缴枪?” 我捶捶额角,有些头疼:“没办法,来的大部分是军人。让军人缴枪,不是等于让他们缴命吗?” 说着递给他个眼神,意思是你也是军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看来明天要加强警备。”又忧心忡忡道,“子弹每人配五发够吗?再多配五发吧。” 我叹口气,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微微抬起头来,略带疑惑,却毫无防备。 一手摸上腰间配枪,在他怔愣的一瞬,枪口已抵到他的额头上。 在这刹那间,他的瞳孔放到最大,右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枪,却已经来不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声道:“你是谁?” 他的面色也沉了下去,却不吭声。 对峙良久,空气中好像有一股莫测的神秘力量在撕扯著,几乎要把空气撕裂── 我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收回枪口,看他又是一愣,忽然觉着他这样特别好玩,指着他大笑道:“你刚刚那样,哈哈哈哈,还真当真了哈哈哈哈!就说你傻逼哈哈哈哈哈!” 他皱皱鼻子,满脸苦相:“你吓死我了。” 把枪啪地拍在桌子上,扬扬下巴,笑道:“不是跟你讲了,我枪里从来不配子弹的吗?你吓个屁?” “就算知道……”他踌躇道,“就算知道,你刚才那样,也很吓人的。我以为──”复杂地瞅我一眼,“而且,我以为你只是说笑,或者只是去东陵那天没有配子弹罢了。哪有放空枪的?” 最后一句指责声音极弱,我装作没听到,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真正有威慑力的,不取决于枪里的子弹数量,而是持枪者本人的气场,懂否?” 他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3 无奈道:“不多配子弹就不多配呗,搞这么一出。” 我弯过臂弯夹住他的脖子,笑得万分狰狞:“这是在给你上课!小师弟!” 我也是近来才知,他是和我同一个军校毕业的,只不过晚了几届。他入校时,我已毕业了。 不过,抓到这个能让人迅速亲近起来的细节,老子当然不会像某个傻逼那样错过。 刘国卿跟着我笑,相互打闹片刻,双双低了头继续看文本。 ☆、第三十章 晚宴如期而至。 装潢的华美自是不缺少赞叹,金碧辉煌,灯火璀璨,玻璃水晶等饰品琳琅满目,宴会仿照西洋沙龙而设,更加随意,倒是对心怀目的的人提供了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到这的,又有几个是没抱着目的。 晚宴盛况空前,不仅政界官员和使者团代表出席,还有奉天有名有钱有势的商贾贵胄也名列邀请之列。 其中不乏一些名流小姐、官太太。我没携夫人来,遇到些老相识不免被调笑一番。我急着去寻刘国卿,这家伙说去上个厕所,都他妈半个钟头了还没回来,便秘也没硬拉的呀!更担心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现在暗地里的学生运动颇多,虽说没几个成气候的,可是如此重大的宴会,难保没有动心思的,再真出点啥事,可够老子喝一壶的了。 遂没空和那群道貌岸然的官员们闲扯,一路敷衍过去,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依署长!可有段日子不见了!” 回头看去,罗大公子端着酒杯向我微微欠身,头发梳得油光抹亮,面色油光水滑,西装剪裁得体,皮鞋擦得铮亮,苍蝇站上面都得直劈叉。 看得出这段日子他过得极其滋润,看来孟老板在床上倒是有一手。 我笑道:“哟,罗大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正巧,意方商业部代表刚在那边聊着呢,走走走,我给您引见引见。” 老子一心都是老子的文书大人,急忙寻个由头把他打发走。他是商人,来这自然是奔着对外贸易来的,直接带他去见商业部的人,正对症下药。 不成想他却摆手道:“不急、不急。我和马里诺先生昨日便约好了时间,明日上午我们详谈。” 马里诺先生便是这次意方的商业部代表。一想也是,以罗大公子在商业领域的地位,哪里需要什么引荐?想来政府早就把他的商行列在了首批对外贸易名单里头。 我勉强笑了下:“罗大公子,我也不拿您当外人。我现在负责这里的警备,可不能只在同一个地儿待着呀。” “行了吧,这事儿自有底下人去做,还用你亲自出马?”他笑得老谋深算,“您要寻的那位,我来的时候正巧见着他了。本来菊生是跟我一起来的,不料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让人通知了家里来接。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要等着不是?我忙得很,陪不得他,正巧见着了刘先生,想着虽只一面之缘,却是个极妥帖的,便劳他陪陪菊生等车。反正上次他们也相谈甚欢!哈哈!” 欢个屁欢!你家那个根本也没讲几句话! 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面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随手拿了杯不知名的西洋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如此,我也不忙了。不知罗大公子找我有何见教?” 他悠悠晃了晃酒杯:“听说令尊乃抗日志士,参加过甲午海战的,真是令人钦佩。” 我沉下脸来:“家父已过世多年,还请罗大公子妄论已故之人是非。” 他笑道:“倒是我说话不对了。只是看着依署长您很是识时务,不禁心中宽慰啊。” 我撂下杯子,转身就走。 他在后面缓声道:“署长这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记得原来您家是住在东陵附近的,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守陵人’的传说?” 顿了顿,停下脚步,转回来,面带寒意地看着他:“少他妈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他叹了口气,也把杯子放到了一边,走到我面前,看似不经意地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这是前些天,日本人提到的。”说着直起身来,晃晃酒杯,“日本人战线拉得远,很是缺钱。你也知道,东陵一带的山是我家药材在奉天的主要产地之一,这月中旬日本人突然要收购这块地,就是那时候,他们透的口风。他们说,长白山是龙脉,关乎满洲国社稷安危,东陵那片是长白山余脉,自是要妥善保护起来。”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不过稍加加工便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儿时有一段时间流传过一段顺口溜: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 其实后面还有两句,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仅限于东陵那一片的孩童,后战争爆发,这批孩童流落各地,或应征入伍奋战前线,或移居他乡混混度日,到如今,多是不知所踪。 那后两句是: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日本看似猛虎,其实国内早已无财力支持,粮食等供应更多的是依附于东北。 于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段话,便打起了莫须有的宝藏主意。 不得不说,日本人还真是敢想敢干。 我也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其实严格说来,收购哪块地,和我一个警察署署长没啥关系。 罗琦兆道:“令尊是葬在东陵的吧?” 我皱紧了眉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令尊是前清备受推崇的抗日志士,过世后不仅赐藏东陵,常伴太祖,更是赏了大量的陪葬品。横观同时期的前清官员,独令尊有此殊荣。” “你是说……” “死人钱最好拿了。” 我瞪着眼睛半天没憋出话来。 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个儿的脑袋都他妈进大粪了吗!那顺口溜儿在我阿玛去世前便有了,怎么能想到宝藏指的是我阿玛的墓! “算起来,你那时还只是少年,或许有些不知道的,也实属正常。” 阿玛的后事是柳叔一手操办的,规模不大不小,毕竟那时候,大清气数已尽,不过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 我看着罗琦兆收起了桀骜不羁的神态,不由陷入沉思。 罗琦兆说的是实话,他根本没必要骗我,不利人不利己,他是奸商,不会干赔本的买卖。至于告知日方盯上了我阿玛的墓的消息,不过是受到中国数千年积淀下的孝道伦常的约束,便随口提到,也算是伸手帮了我一把,免得我烙下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头。更何况,真让日本收了那块地,他损失也不会小。 也许,回去后,真的有必要去探探柳叔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上次提到邹绳祖时他的语气神态,我还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万圣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4 节嗨皮呀~>▽< ☆、第三十一章 说完这些,繁忙的罗大公子就被另外一群貌似有生意往来的人群拽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向我举举酒杯。 咬咬牙,现在再着急想回家寻求真相,也要先把本职事务处理好才行,遂转身向大和旅馆的一楼正厅走去。 大和旅馆的正厅,最初要拜访这位神秘文书的时候便来过,等待时也仔细打量了四周的摆设,极尽奢华。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还设置了入场嘉宾签名的名册,摊开摆在盖着红布的桌子上。 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沙发里的刘国卿和孟老板。 刚刚罗琦兆说,他们上次相谈甚欢,我还嗤之以鼻来着。 现在看来,错的应该是我。 刘国卿好像对戏曲十分感兴趣,笑意满面,手中比比划划,不晓得在讲什么。孟老板则在一边罕见地面露微笑,像冰山融化、冰河开封般,春暖花开,春风骀荡,偶尔会插上几句话,或是纠正刘国卿的手势。 我眼睁睁地看着孟菊生纤弱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覆盖在了刘国卿的手上。 明明不久前,是我捂着刘国卿的手,给他哈气,直到他暖和了才放开。 牙根都要被磨漏了,脸也鼓成了肉包子。孟菊生还说自己身体不适!这是哪门子的不适?! 不过我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像斗气的公鸡,那样太有辱斯文。 于是深吸口气,调整了面部表情,微笑着,信步走到他们身前:“孟老板,近来可好啊?” 孟菊生见到我,站了起来,脱下帽子,轻声道:“还好。” 看吧,看到我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刚才不是还笑得春光灿烂吗? 刘国卿没起身,反而把我拽到他旁边坐下:“刚刚跟孟老板讲戏,还说马上到了年底,今年的封箱戏是龙凤呈祥──嘘!”还装模作样看了看周围,贼眉鼠眼的,也不看看有谁搭理他,“现在还是秘密,到岁尾才能说的。这次孟老板反串老生!倒是马宏成马老板──演惯了老生的,这次串青衣!真是想想就可笑,都等不及看看马老板的孙尚香是个什么样儿!哈哈哈!” 他本还是小声的,到后面声音越来越高,很明显是兴奋了。孟老板也不在意,立在一旁微微笑着看他。 我翻个白眼:“你个大嗓门子,再嚷嚷全天下都知道今年的封箱戏是啥了!” 刘国卿脸一红,轻咳一声。 我正想着是跟刘国卿一起陪着孟菊生等车,还是把刘国卿抓走留孟老板自己──虽说私心是偏向后者的,但如此做了,为人恐怕不地道。 这时又一人推了门进来,风尘仆仆,鞋子、帽子上还沾着雪。 刘国卿道:“诶呀!下雪了?这可不好办,车子会在路上难跑的。” 孟菊生摇摇头,虽不答话,却也皱紧了眉头。 倒是进来的那人,后面跟着一随从,才进门,那随从便给他拍雪,俩人背对着我们,拍好了雪,那随从捧过签名册递过去,放回来时一抬眼,口中突然叫道:“哟!依署长!”说着跑上前来,“小的李四,给三位爷请安了!”说着嘿嘿笑,“不知依署长是否还记得小的?不过想来您贵人事忙,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我没理他,举目看向后面手插衣兜里的邹老板,他正噙着嘴角,拧着眉,瞅着忧心忡忡,却不知在忧心什么,反正看上去心气儿不顺。 见了我大步上来,也不理另两人,吩咐李四道:“你自个儿找地儿待着,别跟上来。” 李四应了声,又递了条帕子,邹绳祖接了,随手窝进兜里,也不擦衣服上雪化后残留的湿痕,转身对我道:“过来,有话对你说。” 说完也不理我,径自擦肩走过,好似笃定了我会跟上去。 倒是目光在孟菊生身上打了个停顿,脚步也随之缓了一缓,却仍是一言未发,可眉头则拧得更紧了。 我看了眼刘国卿,他也颇为纳闷,扬起脸对我宽慰地笑道:“你快去吧,一会儿送走了孟老板,我再去找你。” 我瞅了眼他身边的孟菊生,不置可否。不过还是点了头跟了上去。 邹绳祖没有去沙龙,反是先进了贵宾休息室,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这些贵宾休息室是为一些人独立设置的,倒是成全了那些背着丈夫妻子,做点见不得人的事的男男女女。 这就是满洲国中上流的人,面上光鲜亮丽,亦如画皮般伪善,背地里早已腐烂发臭,都烂到了骨子里,比下流还下流——亦包括我。 待我进来,邹绳祖坐在沙发里,叼着烟,满身找打火机,一边道:“把门锁好。” 我一挑眉:“邹老板,不妥吧?” 他手一顿,没有反驳,伸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走到门口把门锁了,然后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察看了我的脸。 我也不惧他,大男人还怕被看?又不是闺女家。遂看回去。 他却突地移开目光,又把烟叼上,含糊道:“借个火。” 把打火机给了他,看火苗闪过后覆灭,还回了火机,他大口吸了两下,登时烟气缭绕。 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吸食鸦片的场景,不由蹙眉,心生厌恶。 他问道:“不喜欢烟味儿?” “还好。”不喜欢烟味儿总会被人讥笑成娘们儿——娘们儿也会抽的——又觉得这句否定没力度,便又补充道,“我偶尔也会抽。” 他点点头,掏出烟盒来:“来一根?” 我摇头:“不了,现在不想。” 他没强求,收了回去,往沙发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时烟头还剩一截,却被他掐灭了。他没有在烟灰缸里按灭,而是按在了桌子上,留下一块黑黔黔的烟灰。 他很焦躁。 我没时间陪他干耗,反正焦躁的是他不是我,更何况老子也不是善解人意的大姑娘,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有啥事?” 他很随意地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我一直站在距门口不远处,离他却有些远了。 他说道:“罗琦兆找过你了?” 眼皮一跳,想起他停顿在孟菊生身上的眼神。 我说道:“嗯。”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神严肃而郑重,口吻近似命令。 “依舸,”他说,“你别淌这趟浑水。”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按个爪诶~ ☆、第三十二章 我最烦无关之人的号令,尤其是他这样,非我上司非我长辈非我长官。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不假,却是也要看发号施令的人是谁!说我刚愎自用也好,顽固死脑筋也罢,他命令式的语句夺走了我的主动权!当习惯了强势,这样的身处被动,是极不好受的。 心底火气,却是怒极反笑,扬起下巴朗声问道:“理由?”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5 他眼里模模糊糊的,像糊着一层砂纸,灯光打在上面都成了漫反射。 他微垂下头,捏紧了沙发扶手,能看到手背泛起的青筋。 “依舸,”他说,“我总不会害你。” 他这样说不给我震撼是不真实的,可这样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我冷声道:“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却不相信自己?而且,邹老板,”我故意叫他老板的称谓,以疏远彼此的关系,“此事涉及到我父亲。身为人子,理应查得水落石出,不让有心之人染指父亲身后事。反观之您和罗大公子,知晓的事情只会比我多,这让我怎么想?” 他不再说话,也不看我。 我却觉得荒谬,只不过一句想当然耳的警告,便要寻到这般偏僻的地界,装神弄鬼,好似见不得光,又没个道理。荒谬!简直是荒谬! “我也不指望您能将已知的事情告诉我,但同时希望您不要插手我的事。”说完转身,手搭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锁便开了,“邹老板,再会。” “依舸!” 他大喝一声,身後猛然传来一阵重压!胸口挤压着房门,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被他撞得七昏八素。未等搞清状况,又被他翻过来,死死揪住领子。他呼吸间的气流都喷到了我脸上。 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战况”正盛! 我气得咬牙切齿,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遂曲起右膝,狠狠顶上了他的肚子,趁他松懈的时刻一脚踹出去! 老子一摸爬滚打训出来的兵痞子还制不住他一个成天喝茶坐办公室的?那才奇了怪了! 踹出去的那脚没使全力,要不然他早趴下了,而不是捂着肚子把着桌角喘粗气。 我冷眼瞥了他,却看他颤抖着嘴唇,弱声道:“依舸……我、我是……” 是什么叨咕半天也没叨咕出来。 嗤笑一声,不屑地扭头离开。 这人真是病得不轻! 转身开门,外面俩小警员站在走廊上说说笑笑。看制服,是宪兵队的。宪兵队多是日本人,由军队直接管辖,不属警察署。这一次的安全警备,他们负责内部,警署负责外围,便也不奇怪在这里见到他们了。 尤其…… 看了看空旷延展的走廊。三四层全部是独立的包间,充当休息室,每个休息室门上挂着名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把耳朵随意放在某个紧闭的房门上,便能听到里面情深意浓、翻云覆雨的喘息呻|吟声。 想来这两个小警员也只是要寻寻乐子,就像啃着剩骨头的狗一样。 见了我也不惧,眼神轻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们再如何下贱,也是日本人,惹不起。 把他们当做空气,略抻了抻衣服。走到楼梯口时,恰逢刘国卿刚送走孟老板,抬头见到我先笑了下,随即又慢慢敛起,目光在头顶和领口处徘徊,忧虑道:“你们……发生冲突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垂眼看了下领子,看不到,不过即使看不到也能猜到必定是被扯得褶皱凌乱。头发也支楞八翘,因为冬天,头发长一些暖和,便没有剪得很短,如今倒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他指指我的脸,刚才压在门上被压得发红,问道:“他打你了?” 老子怒目圆瞪:“借他两胆儿!他敢?!” 奇耻大辱!一奸商的打得过当兵的?明明是老子胖揍了他一顿! “你──” 他还要说什么,被我打断:“闭嘴。”又道,“你的孟大老板平安归去了,可少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跟在我后面,不许乱跑!” 他张张嘴,明智地选择了听话。 一场虚幻浮华的晚宴尚未落幕,却已真正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潘多拉魔盒。而钥匙就在我手上。 只是彼时的我,尚且肆无忌惮,懵懂不知。 ☆、第三十三章 此后自是要寻柳叔问个究竟。 柳叔避而不谈,被追问烦了,便摆手讲不知道。即便抬出阿玛,他也只是抽着旱烟不做声。 邹绳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我才揍了他,撂不下面子凑过去问。 如此磨磨蹭蹭到了来年,刘国卿一个人也没意思,并习惯了逢年过节就来我家混吃混喝,加之刚回来没多久便因沃格特不适应奉天干燥寒冷的气候,而去了大连调养的小妹这一对儿也回来了,到了腊八,便都凑一块儿喝上了腊八粥。 我是极高兴的,便多喝了两杯。唠闲嗑儿的时候,小妹忽然提到了她和沃格特的婚事。 这次他们一起回来,我没有像上回那样给沃格特冷脸,但说给笑脸,老子也着实做不到。一想到从小疼宠的小妹如今就要投入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的怀抱中,而且下辈子都要和他一起度过,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就好像一只小猫、一只小鸟,精心养大了,又漂亮又精致,却拱手让给了别人,这心情自是不言而喻。 没当场应下,却也没反对。儿大不由娘,到了适婚的年纪,两人还情投意合,我一个做哥哥的并没有立场置喙。 末了去了书房,打算默默在心底抹两把心酸泪,却又被刘国卿打断了。如今这间书房,他进出是越来越熟稔随便了,如入无人之境。 对此应该制止的。但不知为何,心底却隐隐有些高兴。就像能体现咱俩很亲密似的,便由他去了。 刘国卿上来,怀里还抱着依宁,依宁怀里还抱着猫,可谓层层叠叠,跟西洋婚礼上的结婚蛋糕似的。我本来还有两分伤心,这一瞅,实在没忍住,乐了。 依宁很缠这个半道儿爹爹,刘国卿也惯着她,偶尔下了班,还会拉我一起去给闺女买玩具、买书本、买好贺儿,简直是百依百顺,要啥买啥,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却不在意。 “依宁你就会欺负你爹!没腿啊,还是不会走路?多大了还让人抱!过完年就要上学了,也不知羞!”我笑骂道,“成天就抱着猫崽子,它又跑不掉!” 依宁很有些小聪明,知道有刘国卿做靠山,我便奈何她不得,很仗势欺人地冲我吐了吐舌头挑衅,把猫崽子搂得更紧。 刘国卿把她放下来,摸摸小脑袋放她在一边玩,看她自娱自乐起来,才回头道:“看你不得意,我合计劝劝你,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抬手止住他的话,颓唐地窝进椅子,叹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矛盾罢了。沃格特对依诺好,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一想到结了婚,依诺就要跟沃格特走了,我又舍不得了。” 他笑道:“你这叫断奶心理。一般新妈妈给孩子断奶的时候,心里都会失落,不过断了也就断了,你要学会适应。”又道,“依诺又不是不回来看你了,瞧你失魂落魄的。” 我一撇嘴,眼前是他伸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6 出的手。 “打起精神来!大过年的,愁眉苦脸可不好。” 这才缓了脸色,笑着握住他的手,顺着力道站起来,拍拍脸,努力做出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 他眼睛转了一圈:“我赖在你家白吃白喝,也不好意──” 我白他一眼,骂了句:“马后炮,”却也心下惴惴,担心他是真不好意思,要提出告辞,忙又道,“人多热闹,你少小人之心度老子之腹!” “是是是,您大人有大量,”他打蛇顺杆儿往上爬,“您不赶我走,我自是要继续赖着了!不过也不好不送些礼物不是?” “你要送啥?”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摊开手,劫道儿似的,“拿来!” 他装模作样道:“您看您身居高位,俸禄多,啥也不缺,想来是没什么能看上眼的。” 我心道,只要是你给的,一粒芝麻老子都能当宝贝供着。 “物质方面的满足往往伴随着精神方面的空虚。”他笑着张开双臂,“来来来,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这可是无价的!” 脸一黑,在他扑上来之前抬脚把他踹一边儿去了:“滚蛋!” 他也不在意,放下双臂,哈哈大笑。 我做样子抖鸡皮疙瘩:“跟谁学的不正经的?以前咋没发现你这般油嘴滑舌!” 他“啧”了一声:“行了,也就跟你不正经。你就别数落我了。” 鼻子轻哼,走到他跟前,舒展手臂,把他抱了个满怀。 我家没地龙,都是烧炉子,味道呛鼻,离炉子近了,衣服上都会沾上那股味道。偏偏他身上至始至终很是清冽,闻着让人神清气爽。 我在他的盲区闭了闭眼睛,只一秒沉醉,下一刻便立刻清醒过来。 他有些纳闷儿,便扭过头看。独属于男人的肤质,似乎还带着细小的颗粒,摩擦着彼此面颊。 我抬起手,狠狠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得他一个踉跄往前,更加深陷在我怀里,侧过脸一阵猛咳。 我做出带着报复性的恶劣笑意,又狠狠拍了他两下:“咱是好弟兄!不说娘们儿话!是不?” 放开他,他呛得眼角都咳出了泪花,颤颤巍巍指控道:“你、你恩将仇报!” 鼻孔朝天,得意洋洋狞笑道:“小子,你还嫩着呢!功夫不到家,就乖乖跟老子学,那些手段可够你学个二三十年的哈哈!” 刘国卿脸涨得通红,看得我心里一阵快意,郁结于心的破事霎时烟消云散。 这边正和刘国卿闲磕牙,依宁那边突然“啪嗒”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依宁回头看到我俩在看她,扁扁嘴,哇地哭开了。 也不是啥大事,可心肝儿哭了,刘国卿赶忙过去哄。摔在地上的是一块儿青绿色的圆形玉佩。玉佩工艺上乘,玉质极佳,无一点瑕疵。上面镂空雕刻著相对的两条青龙,栩栩如生,龙尾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叹了声闺女就是金贵,伸手捡起玉佩,举到依宁眼前:“没事,你看,一点都没坏。” 这块玉佩是阿玛临终前给我的,被我收在了极隐蔽的地方,经年不见天日,这次却被依宁和猫崽子给扒拉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刘国卿搂着依宁,随手接过玉佩,翻看过后笑道:“倒是有些年头的,绝非凡品俗物。” 依宁抽抽噎噎,指着躲在墙角的猫崽子道:“不是我弄掉的,是多多弄掉的。” 我一拧她小鼻子:“爸爸也没说你呀。” 依宁这才止住哭声,别别扭扭去摸猫崽子的毛。 我和刘国卿瞅着小人儿有意思,瞅了一会儿,刘国卿低下头把玩手中玉佩道:“这后面还有一道凹痕,应该是能掰成两半的。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谁知道,”我说,“这是我阿玛给我的,一直是一整块,我试过,没掰开。不过这是两条龙,一般定情玉佩不都是一半龙一半凤的么,哪有两条龙的?” 刘国卿荤笑道:“你看这两条龙尾,还缠在一起呢,莫不是一条公的一条母的?” 我无语道:“龙凤呈祥!你这样说,把凤凰搁哪了?” “诶,”他摇头晃脑,“雄称凤,雌称凰,统称凤凰。谁规定龙不能是一雄一雌的?” 这些歪理我说不过他,伸手要讨回来,却见他手欠,试探着掰了下。 正要劝他别白费力气,那道凹痕较浅,玉的质地又极硬,他力气不及我,我都掰不开,何况他了。 谁知还未来得及张口,只见那块完整的玉佩在他手里变成了大小一致的两块,开口圆润,根本就不像是掰开的。 刘国卿也傻眼了,左手一半右手一半,最后对上我的目光,吭哧瘪肚道:“我、我就这么轻轻地一下……” 老子当然知道他是轻轻地一下,难不成还是两下? 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道无妨。 刘国卿十分尴尬,拿着两半的玉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我调笑道:“玉认人,这块显然和你有缘,要么你我一家一半?” 联系到之前的定情一说,他的脸腾地涨红了,急忙把两块残玉塞进我手里,口中不停地道着歉。 我状似豁达地接过,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原来我也试过,没掰开,这本来就应该是两半的不是?” “可是,这是令尊给你的……却被我弄坏了……” 我头疼道:“别娘们儿唧唧的!告你没事儿就没事儿!”觉得口气有些冲,手上把两块玉合在一起,又道,“你看,这样不就好了嘛,破镜重圆。” 他闭上嘴,沉默半晌,又说道:“对不起。” 我挥挥手:“没事。” 其实心里也有些气闷的,却不是因为玉佩被他掰开了,而是因为他果断的拒绝了一家一半。 但本来就是玩笑性质的,他拒绝才是正常的走向。 可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妈的,老子怎么也娘们儿唧唧的了! 如此过了年,刘国卿话也少了,到了初三,一大早起来便走了。我还想留一留他,他却打定主意要走,我也没辙,只能关照他初五过来吃饺子,他却含糊其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刘国卿走后,用太太的话来说就是,我魂不守舍的。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依宁入学的事已经差不多,现在要紧的是送依航去戒烟医院的事。年前我跟他透露过一点消息,他没说话,但显然是很不乐意的,整个年过得都闷闷不乐,见到他自个儿的大儿子了也不舒坦。 可我打定主意了,这是为他好。吸鸦片有快感,会让他感到快乐。可是他会死的。 吸毒的人最终是要死的,不在于他不可戒掉,而是他过早的消耗了他的快乐。 命运很奇特,凡事皆有定数。一生只有这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7 么多的快乐、痛苦、悲伤、幸运,消耗完了就没有了,所以要省着用,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我是这么信奉的。 ............................................................ 如果说家里的人都要听我的,那么唯一一个不用听我的,我还得敬着的人,在初五破五这一天来了。 大姐嫁到南城那头有廿余年了。往日我们来往并不多,尤其是近些年,过节也就是差人去送点年货,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不见了。 她嫁的是个商人,做的是进出口,再精确点是做些轻工业产品的生意。要说仕农工商,商排最末,大姐本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如今却成了商人太太,打牌时受着那些个官太太的压制,心理落差自然是大得很。她又自恃身份,如今她家里的许多事宜,都是由这位女主人做主,而姐夫也惯着她,顺着她,很容忍她的脾气。 这门亲事是阿玛亲自敲定的,想来她恨极了阿玛。即便阿玛去世的时候,她也只是硬挤出两滴眼泪儿,甚至守灵的那些天,她还睡过去了。 但要我看,大姐嫁的这位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对自个儿太太好得不得了,在外也不沾花惹草,被骂成妻管严也不恼,这是在东北一群脾气火爆的汉子中极难得的。虽然是商人,但商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大姐穿金戴银,和富家太太比着买珠宝首饰,还不是这个商人给她的。 但不管咋说,她是我们的大姐,我们要敬着她。 大姐带了两个丫头伺候,带了些应季的瓜果、芝麻糖,来了坐沙发主位上,说话不冷不热的,待奉了茶,便问依航在哪? 原本让依航住过来是为了就近看着他戒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规矩,便没通知大姐。现下她点名说了,知道了依航在我这,不知道她是认定了依航会在过年时节搁我家赖到正月十五,还是说她老早便知道了我把依航接过来有个把月了。这倒有些棘手。 不过看她的态度,应该是前者吧。 太太赔笑道:“小叔现在午睡没起呢,大姐您也别急,晚上就能见着了不是?今天便在这儿住下吧。” 大姐用眼角瞥她一眼,道:“我自是要在这儿住些日子的。”说着摆尽了主人的架势,吩咐柳叔找人给她收拾房间,一定要朝东朝南的。 太太脸色不是太好看,变了变,末了又笑道,“小妹和她交的朋友去了保安电影院,也不知道这大过年的,咋还有电影放?她不知道您今儿来,不过年前从欧洲回来的时候给您带了礼物,是个是新出的粉饼,还是个洋牌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念,小妹却说很好用。我这就让人取下来。” 大姐慢条斯理地啜口茶,微含了一会儿方咽下。我一直坐旁边不说话,眼睛看着她手指头上套着的六枚不同颜色的钻戒,一动就闪出一道光。 作者有话要说:  吭哧瘪肚:吞吞吐吐 ☆、第三十五章 “不必了,”茶盅撂进茶碟里,声音清脆而突兀,“那些个洋牌子,要我看,就是卖个噱头罢了,小妹有这份心意便好,倒是你,”说着转向了我,“这个年过的,也不说给我传个信儿。要不是我来,我看也见不着你们了,你也不想着家里人。怎麽,当了大官儿,瞧不上我这泼出去做商人妇的水了?” 不可理喻。都是在日本人手下讨生活,谁瞧不起谁啊? 太太微微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我,想我拿主意。 我不理大姐后面的挖苦,只把茶给她斟好,边笑道:“小弟小妹都想极了您,这两天总算能吃上个团圆饭了,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 大姐轻哼出声,却没再说得更难听。 我继续没话找话道:“姐夫最近可好?” “他?”大姐蹙紧了眉头,神情微妙,冷哼道,“成天打仗,买卖是越做越不行了。前些个儿刚从上海那边儿回来,本想去香港,结果绕了路,回来的可晚呢!” “咋还绕了路?” 她乜斜我一眼:“你不知道?”说着又立刻道,“也对,我们这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倒奇了,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怎的还会有不知道的事儿? 大姐看了眼周边,使了个眼色,伺候的几个人很是机灵,一溜烟儿都走没了。 见了这,她才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听说呀,南京现在变成了座鬼城!” 我一愣。 太太不懂这些,听着吓坏了,但还是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便问道:“什么鬼城?” “上海沦陷了,日本人继续往周边打,前不久南京也被打下来了,然后就屠了城!整整一个城的人啊,好几十万人,全杀光了!连小孩儿、女人都杀,”说着面露厌恶惊恐,“听人说,水都被血染红了,尸体一摞子一摞子的,想想都吓人!一到晚上,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可不是鬼城?” 撑着眼皮听她白话,沉思片刻,问道:“你听谁说的?” 大姐慢慢直起腰,喝了茶润嗓子:“你姐夫呗。南京现在准进不准出,他就傻嘛,老想赶在年前回来,傻了吧唧进了南京城,差点没死里头!” 太太急忙道:“现在可平安回来了?” “回来了。遇到了一个外国记者,再加上一些朋友帮忙,可算是没出什么大事。”过了会儿又加了句,“就是有些被吓着了。” 说着不停地拿眼角瞥我。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番拐弯抹角把背景说了说,意思便很明确了。 我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诶呀,那将来的生意可难做咯!” 太太不懂隐藏其中的话中话,曲起胳膊肘可劲儿搥了我一下子:“怎么说话呢?”又对大姐道,“人没事儿就好,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大姐应了声:“不过我们不像你家吃皇粮,不遥哪跑,就没饭吃。诶,身份一亮,一看是中国人,也没人买账,东北外的日本人照样说弄死你就弄死你,可咋整你说?” 太太不吱声了,话说到这份上,傻子才不懂大姐费劲心力来这一趟,面对和她自小便不大对盘的弟弟,撂下脸面求人为啥。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再硬着头皮也只好道:“您早说嘛,我直接叫搞民政的给姐夫做个假证件。就香港的吧,那地方归英国人管,外面的日本人再猖狂,也要顾及英国人。况且姐夫经常去香港谈生意,通关证办起来也麻烦。有了这个,直接就放行了,也用不着什么通关证了。” 其实我手上正巧握着两个香港身份,本来是有其他用途的,不过要假身份的那两人,一人现在音讯全无,一人已确认死亡,手上一直握着这两个假身份,每天都要极为警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8 惕,也想尽快脱手,要么被日本人发现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莫名想到了很久没联系过的邹老板。如果南京沦陷了,他的商道也被割断了,想来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他自有自己的路子,以他和日本人交好的程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至于罗大公子,完全用不着担心他。有影响是一定的,但有了日本军队的保驾护航,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次过年,还给我送了好些箱有年头的人参鹿茸呢,八百年都吃不完。我也很恶劣的想过,会不会是生意不景气,积压在仓库里卖不掉,索性拿来送个人情了。 大姐微一点头:“那好,你看着办吧。” 事情说好了,她遂放松了许多。没过多久,依航起了,听到大姐来了,也很兴奋。 两人像天各一方多年的母子般,虽说不至于抱头痛哭,却也相差不远。大姐一个劲儿的说小弟脸色不好,身上都没几两肉,说了半天,好像我刻意亏待了他似的。 太太也听不下去了,借口去厨房做点心,临走前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却惊讶道:“手怎么这么凉?”接下去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关心,“叫你戴个手捂子,你就逞能,偏不带,冻死你!” 我反手握住她的,笑道:“还说我,你不也是?别去厨房了,累了就上楼烤烤炉子,这个点儿,依礼该醒了。” 说到老幺,太太的脸一下子冒起光来:“你也跟我去看看。依礼会叫爸爸了之后都不叫妈妈了,成天就知道找你抱!” 我刚要答应,却突地停住,半晌敷衍道:“我还有些事,等晚上的。” 太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笑着应下了。 举目目送她上去,又旁观了大姐和小弟一会儿,待到小妹他们也回来了,听他们说了些话,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一边暗地里叫来佟青竹和司机,打算去找刘国卿一趟。这小子不听话,让来不来,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穿戴好衣帽,想了想,还是戴上了手捂子,顺手也递给了佟青竹一个。走到外面,汽车已经哄热,在门口候着了。司机也开了后门,正等我上去。 走到跟前儿,才发现这位司机很是面生,不由问了一句。 佟青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那司机道:“之前的司机家中老母病重,回老家了。成田次长便派我来顶替。”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话,上了车,说道:“送我们去满蒙百货店。” 我家司机有两个,一个是成田指派的,一个是自个儿找的。平日里除了公务差事,都是用我自个儿找的那个司机。 这次换下来的,就是我自个儿找的那个。 佟青竹也好像看出了些什么,坐在副驾驶上,平常漏话跟漏风似的嘴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待车子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我开口道:“师傅怎么称呼?” “署长客气。我姓张,叫我小张便可。” “哦。哪的人啊?听你说话没有口音的。” “还好,”他说,“一直全国各地的走,有口音也磨没了。” 我压下帽檐,不再说话。车内一片死寂。 ☆、第三十六章 到了满蒙百货店门口,这位新来的张姓司机十分守礼的为我开了车门,下颌微颔,问道:“先生几时回?” 默不作声地瞟了眼身侧不远处还在歇业的百货店,张姓司机却目不斜视,仿佛百货店照例顾客进出,挨挨蹭蹭,一如常日繁忙。 “不必了,随意逛逛,时间不定。回来我自己叫车。” 大年才刚开了头,有些车夫便出来做工了。实在是一天拉一家子吃饭的钱,不做工,就要饿肚子。 他轻一点头,转身坐回车里,向来时方向而去。 他点头的姿势极克制,只一下。 站姿、走姿或许会变化,但是这种细枝末梢的小细节,便不容易改变了。 这姓张的是名军人。 不过下一秒便释怀,成田安排的,含义不言而喻。我最近过于嚣张了,派来一个明里监视的,暗里不知还有多少个。 拢了拢领口,把手抄进手捂子里,对佟青竹道:“走。” 我人高腿长,一步能顶上佟青竹两三步,他在旁边一路小跑,不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呼出白气不断,却还勾着问道:“老爷,这人是不是坏人?” 路上雪水混着泥土,灰黑一片,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炸过鞭炮的痕迹,或是鞭炮的包装纸。现下行人寥寥,多是些粗布打扮的下人,应该是给洋人做工的。洋人不过春节,但天气太冷,大都还是猫在屋里烤壁炉,偶尔遣下人出来采购。 听他这样小孩子的问法,着实为他的天真又爱又恨。爱他的天真,是他可以用孩子的眼光来看世界,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简明扼要,真令人羡慕。 但他已经十三岁了,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了。 所以我又恨他的天真。太天真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你觉得他是坏人?”我反问道,“他哪里做错了吗?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佟青竹皱皱鼻子:“……没有──暂时还没有……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有些不解。 我低下头看他:“青竹,那你说,你老爷我是好人坏人?” “您当然是好人!”他瞪大了双眼,像依宁不撒手的那只猫儿似的,“您救了我和姐姐,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我眯着眼笑了下:“是吗?” 他使劲儿点头,帽子都被颠歪了:“当然是!” 突然间,我不想他失去他的天真了。 给他扶正帽子,他有些脸红,抬手弹他个脑瓜儿崩,迈开腿道:“快走了!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选择在满蒙百货店下车,是因为即使百货店没开门,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轻易不会让人发现目的地。 本以为刘国卿应该在家抱着枕头发呆,却不成想他压根儿就不在。 佟青竹冻得直流鼻涕,抬袖子一抹:“老爷,刘先生不在。”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可去哪儿了呢?大过节还不安分待家里,要往外跑! 看佟青竹冻得实在不行了,那小身板在寒风中晃晃悠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吹跑了似的,再抬头见这条街上有几爿西式的咖啡馆,为了配合洋人,如今没有歇业,便说道:“我们去咖啡馆里等。” 佟青竹越来越习惯了我们之间非主仆的相处方式,完全不见了最初与我同桌而坐时的不安。店里人丁寥寥,桌子上盖着麻本色桌布,没有放现下咖啡馆里流行的时髦壁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塑料花卉,很假。 我们选了靠窗的卡位,叫了两杯咖啡,佟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39 青竹又主动向服务生多要了一份夹肉三明治。 我说道:“那玩意儿有啥好吃的?” 佟青竹笑嘻嘻道:“我姐姐才爱吃哩!以前家里早餐,别人都是清粥小菜,独独给她准备面包牛奶。” 经他这样一讲,才记起他们姐弟从前大小也是个少爷小姐,而今来我家做下人,倒是没什么娇惯脾气。 我又问道:“你们原本是要到抚顺找舅舅的?那现在还有什么打算么?” 这时咖啡上了。我不爱咖啡,更喜爱茶,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便不再碰。 佟青竹道:“姐姐是想来年开春再去找,可是我不想找了,我喜欢老爷太太还有少爷小姐,在这挺好的。”耸了耸窄小的肩头,又道,“其实我都没见过那位舅舅,姐姐倒是见过,不过也是小时候了。” “这就是你们姐弟俩的事儿了,”我说,“什么时候想去找,提前跟我说一声便好。” 他摇头道:“要么就让姐姐去找,我是想留在老爷太太身边儿的。” 心下安慰,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三明治也上来了,他啃了两口,吃得很香,搞得我也饿了。前面靠着门市的地方摆着一只玻璃柜台──没有放冷气。也对,外面天寒地冻的,倒是个天然冰箱,恐怕比冷气还要冰凉。 玻璃柜台里装着各色的西洋糕点,站起身过去看了看,顺手揉了下佟青竹的脑袋瓜子,叫他慢慢吃。 小蛋糕硬邦邦冰凉凉的,看了就没了食欲。柜台上的人开始还看看我,后来便不看了,继续低头记账。 正要转身回去,只一抬头,看到马路对面有万分熟悉的身影匆匆而过。下一刻,一辆空荡荡的电车慢吞吞地行驶过来,哐当、哐当,随即挡住了视线。 顾不得佟青竹,推门而出,向对街跑去,横冲直撞的,口中喊道:“刘国卿!” 他已经走到了拐角,我急忙跟上去,又喊了声:“刘国卿!” 身侧电车发出极刺耳的噪音,轮子刮着铁轨卷起污黑的雪泥。 他在街角处站定,我以为他听到了我的呼喊,却见他招手拦下了那辆电车,上车后,算上司机,仅五人。 我看到他买了票,坐在普通坐席上,身边是一名身着黑大氅,头戴棉帽的中年男子。二人皆是目不斜视,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们嘴唇是否在动。不过在空座如此多的情况下坐在一起,本身就很可疑。 电车缓缓向前驶去。 我站在他刚刚站过的拐角,微微喘着气,竟在那一刻不知所措。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他必然也是有的。 身后传来佟青竹气喘吁吁的声音:“老爷!您跑得真快,差点没追上您。” 我没理他,依旧望着电车消失的方向。 佟青竹还在说:“老爷,怎么了?” “没什么,”吞了口唾沫,收回目光,对他道,“我们回家。” “啊?不是要去叫刘先生来吃饺子吗?” “他不在。”顿了顿,又忍不住向电车的方向望去,深吸一口凉气,拔得后脑勺直晕乎,“算他没口福。” 回了家刚好赶上女人们要一齐去太清宫求签,为来年祈福。这种事是女人做的,于是我和沃格特留在了家里。 因为小妹的关系,不能对这洋鬼子太过冷淡,但也实在亲近不起来。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两厢无话。 这时柳叔下来看茶。他对沃格特还算不错,或者说,这个家里,好像除了我,都认定了这个洋姑爷。 冷眼瞧他们说笑了片刻,柳叔转过头来说道:“大少爷,顺吉丝房的邹老板刚才遣人送来了几匹料子,说是送的。” 脑袋隐隐作痛。这个姓邹的,没事就露个头,好像无处不在。老子可忘不了大和旅馆里他神经兮兮的做派! “收下,”我冷着脸,咬牙道,“往后他送的东西,咱都收着,不回礼。” 柳叔愣了下:“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他敢送,咱就敢接。” 沃格特插嘴道:“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很多礼节吗?” “闭嘴。”横他一眼,“我们中国人的事,和你有关系?” “大少爷!”柳叔不赞同地皱皱眉,又对沃格特道,“要不要来点点心?” 沃格特哼了一声。 我没理他,脑袋里刘国卿和邹老板的形象交替着出现,甩都甩不走。 柳叔这个嘴巴死紧的老顽固,怎么旁敲侧击都不漏一点点关于我阿玛的口风,也许从邹绳祖那边下手更容易些。对于那段简洁易懂的顺口溜儿,他和罗大公子一定更知道些什么。反正背后不会那样简单就是。 邹绳祖,这趟浑水,老子淌定了。 这样想着,吩咐道:“过两天备上礼──不,不用。明天给邹老板送上拜帖,后儿老子亲自登门拜谢。” 说着狠狠瞪了眼沃格特。 柳叔笑道:“好,我去让人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拔得后脑勺直疼:就是吃了或吸了一大口凉东西/凉气,冰得后脑勺疼..._(:з」∠)_ ☆、第三十七章 递了拜帖,邹老板很快便给了答复。这次我们没有在顺吉丝房──也就是他的办公室见面,而是约在了警署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他倒是个有心人,这天警署满系的官员都回来继续上班,省的我再跑一趟四平街。而且,这是公共场合,便不可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前日太太自太清宫求了签回来,脸色便不太好,问她只道:“这次求了个中下签,解签的说,这一年都不太好。尤其要注意家里的男性。” 我宽解道:“来了躲不过,怕也不是回事儿,别操这闲心。再说这神神叨叨的,也不可尽信。” 话是这般说,但心下难免惴惴。家中男性,难不成会是柳叔?他身子骨近年来是越发不太健朗了。又想到依航,更加坚定了要把他送去戒烟医院的决心。 这般阴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又见到刘国卿。中午我俩在一起吃饭,他突然说道:“近日封路的状况越来越多了。” 我说道:“这是宪兵队的事儿,不归我们管。” 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工程,要这么多人去修。” 我没说话,把啃一半的苞米棒子丢餐盘里,说了声“先走了”,然后把餐盘放在指定区域,回了办公室。 下午成田捧了一摞子春节期间积攒的文件要我签字,一如既往地,随手装模作样翻了翻,挨个儿写上自己大名,却在一份上叩“机密”二字的文件表上停下了笔。 见我住笔,成田眉宇未动,开口解释道:“此人姓名未知,遂注以代号‘l’。据我们所知,是在满反党重要的组织成员之一。” 笔迹继续,我看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0 着签好的大名,随口道:“一个人,犯得着用‘机密’么?” 国家秘密的密级分三等,由高到低分别为“绝密”、“机密”和“秘密”。像这位l,虽说被冠以“重要组织成员之一”的名号,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头目,一般用“秘密”即可,此人却更高一等,不禁引人揣度。 成田不声不响,拿了签好的书表,鞠躬后轻声离去。 眯起眼,想着那位l的标准照,用无名指扣了扣桌面。 越发棘手了啊。 快下班的时候,刘国卿套上外套堵过来:“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了,”抬头冲他笑笑,“还有事。” 他“哦”了一声,突然凑过来,举手帮我整了下领口,又顺着肩章捋到肩头。 喉结起落,别过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要去角落的衣架取外套,他却仍然虚虚按着,不放手。 其实一挣就能挣开他,但还是比较尊重地礼貌性问了下:“怎么了?” “没事,”他终于松开手,却没有让步,还是堵着,“只是一想到德国的访问团要带军校的学生过来,就有些感慨,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 今年开年的头一件大事当属日德建立了公使级外交关系。就我们现在拿到的资料而言,本月二十号,德国将发公告承认满洲国,接下来公使即擢升大使,然后就是照例访问了。 我咧嘴笑:“啥时候开始伤春悲秋了?这可不行。” 他耸耸肩,向后错开一步,看我穿好衣服,一起下楼。 刚到大厅,就看到邹老板迎了上来,看上去心情颇佳。他先是跟刘国卿打个招呼,然后扭过头来,语气很是熟稔:“怎的这般迟?” 我翻个白眼:“哪有邹老板闲适,”再对刘国卿道,“访问的警戒按流程来就行,别想些有的没的,早些歇息。” 说完不等他回答,跟邹绳祖出了警署大门,一出去一阵寒气刺骨,不由脚步都快了几分。 邹老板道:“你怎的都不带围脖手套的?” “不冷。” 他好像叹了口气,拉住我胳膊,快走几步,让司机开了车门,说道:“上车。” 我们选的咖啡馆和前日的那间很相似,话说回来,这种西餐馆都是千篇一律的。 坐在靠窗很里面的位置上,要了简餐。我先说道:“邹老板,您前儿个送的料子太太孩子喜欢极了,您太客气了。” 他笑笑没说话。 老子牙根儿都发痒,却还要轻声细语:“不过,总是受着您的礼,我也不好意思。” “依署长约我来,不会只是来说这等小事吧?” “当然不是,”顺着他的话道,“上次在大和旅馆对您无礼,还请见谅。” 他还是不说话,捏着咖啡杯,以不变应万变。 我只好继续道:“罗大公子大略说了些什么,不过他也是含糊不清,想必您知道的更为齐全,便特地来请教您。不是说蹚浑水,只是此事涉及到家父身后平静,同样身为人子,邹老板定是会理解的。” 此番话说得诚恳,又把他那一通不知所谓的,不让老子参合的话都堵了回去,这下看他还能说啥。 他垂目轻叹道:“何必呢?” 我没理他,只徐徐道:“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 他点头道:“这只是个传说。” “不是传说。” 话一出口,笃定的语气连我自己都诧异得很。不过要让鱼儿上钩,就要给出足够的饵料。 “日本战线拉得太长,严重缺乏资金。能引起日本注意的传说,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然后呢?”他似笑非笑道,“昆仑山长白山,自古便是中国认定的两条最大龙脉,那又怎样?你以为历代君王真的会将宝藏藏在这两个山头儿里?别傻了,就算是有,也早就被掌权者挖空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哑然。他说的没错,不过好像和罗大公子说的不尽相同。罗公子的意思是,日本人认为宝藏在我阿玛的陪葬里,而邹老板的意思是,所谓宝藏,不过是后人的臆想。 “这件事与你我都无关,与令尊也毫无关系,”他说,“日本这样做,也是走投无路,在官方上摆个姿态给民间看,你还真当真?” “没有,”又忽然想起那段话的后两句,便说了出来,“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他挑起眉毛:“什麽?” “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索性全部说了出来,“这才是全句。”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好像觉得稍苦,便又加了些糖。待小勺放置碟托一角后,才说道:“我之所以叫你不要参与,是因为你的立场问题。”抬眼扫过我,眸色清明锐利,又道,“别以为日本人给你更高的礼遇,你就真的是主子了。满人的生存状态怎麽样,自不必我多说,你比我更清楚。” 见我微怔,他倾过身子,把手按在我肩膀处,面露微笑,仿若我俩相言甚欢,声音却压得极低:“对面成衣店门口站台阶上抽烟的那个、橱窗外陪女人看衣服不耐烦转过身的那个、一直在前台借电话用的那个……依舸,你该收敛些了。” 浑身冰凉,我自认警惕性受过专业训练,反跟踪能力更是不提,却自负地忘记了监视的人必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惶惶不安,到头来终究是一场困兽之斗,而我还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他的手掌沿着脖颈,掠过面颊,最后缓缓探入军帽中,头发略长,给他提供了压制住头部的可能性。 直觉性察觉到危机,刚要向旁挣脱,却听他沉声道:“别动!” 坚决不愿承认老子居然服从了! 头部被他向前推去,他的气息如同绸缎般低滑冰冷。他俯过身,我们的鼻子都快碰到了一起,彼此呼吸交融,极具煽动性地打在了对方的鼻翼两侧。 他眼睛微阖,侧首擦过我干燥起皮的唇瓣,然后在唇角处烙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 ☆、第三十八章 老子的脸色一定分外难看。 不过我没动,由着他按着后脑勺,嘴唇颤动数下,最后勉强滑出一道僵硬的微笑,暗中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啥意思?” 他不可能对我有那方面的感觉,我们都很清楚。他或许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如果是那种感觉,在他从未加掩饰的表现下,很轻易就能感受到。 我没感受到,所以不会想歪。但这样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眼锋扫过橱窗外和前台前刚刚被邹绳祖点出的几个监视,他们都受过专业训练,丝毫惊诧的反应都没有给出,却不知这样反倒是更为可疑,可见训练的弊端。反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1 观之周围寥寥几位客人,虽仍矜持着身份,不过面部也不甚优雅了。 他慢慢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从帽子中滑出来,手指软腻没有温度,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蟒蛇,粘在我脸上,来回摩擦,摩擦的弧度很是暧昧。 老子恼了,他妈的这人得寸进尺!即便知道他这是在演戏给那帮人看,老子也是很不顺气儿的! 可又不能大幅度地揍他一拳,桌子下是中空的,一目了然,也断了再踹他一脚的念头。 他眯起眼睛,眼含笑意,且笑得很得意。换言之就是很欠揍。 我气乐了,一挑眉毛,以极慢的速度扭过头去。嘴唇触碰到他的掌心。 他停下了摩擦的动作。 终于轮到了老子报复,心情大好。 微微张开嘴巴,他以为我要咬他,要往后撤。笑话!这么幼稚没品位的方式我怎么可能会用?有辱斯文! 舌尖像隐蔽在阴暗岩缝中的毒蝎的尾巴,悄悄探出只一点,极轻、极微小,舔到了他的掌心。掌心温热,微咸,还有我的呼吸扑在上面后,化成的细小雾珠。 他像被蛰了般,脸色终于不复恬淡。缓了缓,收回手,又笑了起来,这回笑得很难看。 心气儿顺了,顺得都能就着他的样子咽下三大碗高粱饭! 我说道:“你在保我?” 现在日本人对我是严加防范,他这般举动便是向日方示意,我是他的人。 不过且不说我是否能接受这样的保护,光是他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来与日方抗衡,都不好说。那么这样,就会把他带进这个漩涡,推上风口浪尖。 我没有觉得抱歉或是什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虽然没询问过老子的意见。但是他就这样傻了吧唧地跳进来,我也是于心不忍的。 他咽了口咖啡,手还有些颤抖,听我直言,便没有否认:“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为啥?”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没事闲的一味付出却不求回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父母对子女,也有养儿防老的心思。 “就当刚才是真的好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要我把刚才的吻当真。 五味杂陈,连带着看他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之后便不了了之。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就此间的暧昧做出任何弥补性的辩解。 这便直接导致了老子在夜里想入非非。 我不是没碰过男人。本身的需求摆在那儿,硬是装瞎子当看不见也不是回事儿。不过着实次数有限,不说是因为娶了太太,本身就很对不起她,更是后来还有了三个小崽子。 算起来,从依宁出生后,我就再没去找过男人发泄了。 心理上的诉求憋了近六年,被姓邹的一撩拨,就憋不住了。 翌日,刘国卿一直在念叨开箱戏的事儿。本来开箱戏应该是出了正月才开,可是日本人下了命令说想看,再不情愿,挑班儿的也要出来开箱了。 封箱戏的时候刘国卿就一直撺掇我跟他去,但我对那玩意儿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还不如窝家里喝酒逗闺女。再一个,反正他是去捧孟老板的场子,我去不去能咋地? 而今又到了开箱,他跟我说道:“罗大公子要我一定要请到你,他给我们留了二楼的包厢,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我想了一下。二楼包厢在这个时令,都是日本人占着的,居然能腾出来一间,要是再推辞,确实不大好。 刘国卿又意有所指道:“今年的开箱戏上的都是老一辈儿的大家,在大观茶园开戏,离你家也不是很远。听说嫂子很喜欢听戏,带她来也无妨。” 哪里无妨?就算我不在乎自家太太抛头露面,罗大公子也必然是要带着孟老板的,手脚定是不会很规矩。太太一个女人,看到了也是不好的。 我问道:“什么时候演?” “这周末,”他好像很高兴,“到时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 看他这个样子,我都不太好意思了。 我是有私心的,大观茶园以戏班子闻名,但有戏子伶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些阉渍事儿。 我也是憋不住了。欲望得不到宣泄的滋味儿,是个男人就都知道。 更何况刘国卿这个傻逼还全不自知地在老子面前晃悠,简直是在考验我的理智! 一切都寄予在了开箱戏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隙:依童鞋,你怎么可以黄瓜不洁! 依舸:仨孩子都有了你让老子咋洁?! 小隙:这不是借口! 依舸:老子都认你折腾了这点小事你他妈还跟老子计较?!再说开箱戏那天老子有爽到嘛?啊??有m@¥#%……&*── 小隙(捂住依童鞋嘴巴):不要剧透!! 刘国卿:小隙,放手吧,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小隙&依舸:=口=?!! 刘国卿(微笑):反正他跟了我之后也用不到黄瓜...... 依舸(炸毛):刘国卿老子操你%#¥#@#¥*%*)&*+────!!!(被某人拖走) ☆、第三十九章 大观茶园这一天从清早便人声鼎沸,各个国家的语言烩成了一锅杂粮粥。 这次出演的是在东三省鼎鼎有名的落子戏班,不是京戏。听说落子在关内更响亮,不过到底是从咱这关外发源的,九一八之后不少名角流落到了北平、天津卫,甚至是上海。近几年倒是有了些回流的趋势。 沾了罗大公子的光,我们没有跟普通观众推推搡搡挤大门,而是从茶园开的侧门进了,同行的都是些商界老板或日本官员。 我们的包厢是在二楼最左侧,位子不是顶好的,但是比下面人头攒动要好太多。 罗大公子和孟老板早就到了。孟老板主攻京戏,所以这次的落子开箱没他什么屁事儿,便能和罗公子一道儿了。 见了我们,孟老板起身轻笑点头招呼,未多话,便只听罗大公子朗声笑道:“你们两个大忙人都到了,独独邹老板没到。” 我一愣,没想到邹绳祖也在邀请之列,嘴上却下意识回护道:“行了吧,人家可比我们忙碌。” 罗大公子扬起眉毛,抱著双臂倚在栏杆处,似笑非笑。刘国卿也颇为诧异地瞅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俩,强自镇定地寻了空位坐下,嗑瓜子儿,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心里也分外着恼。上次我们凑一块儿的时候,我对邹绳祖的态度还不冷不热的,今天却主动回护于他,转变也委实快了些。 可不知为什么,自他主动说保护我之后,要说感情上没点偏颇是不可能的。毕竟从来都是我护着太太、孩子、家里人,还充大哥照顾刘国卿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2 ,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要保护我,这便很新鲜了。 待四人落座,罗大公子挑拣了些近来的坊间趣事说了些,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今儿这出戏上。 “……这次的戏目是马寡妇开店,可是芙蓉花的拿手戏。本来人家还在安东过节呢,还是日本人面子大,叫一声就过来了。要说这两年,她总去关内演,我们这帮乡里乡亲的,倒是没了眼福。” 我搁一边儿兴致缺缺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嗑完了瓜子儿吃点心喝茶──其实更想喝酒,不过心里盘算着那点小九九,就等着戏一开演找藉口溜出去,寻个口风紧的清秀孩子春风一度,便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我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事儿的,尤其是刘国卿,邹绳祖勉勉强强算上。邹绳祖或许还知道我可能不大对劲儿,刘国卿便不同了,他不知道我需要的是男的,不是女的。 罗大公子的兴致勃勃告一段落,孟老板没什么表示,倒是刘国卿反应很大:“马寡妇开店?不是说是昭君出塞吗?什么时候改的?” 罗大公子叹了一声,惋惜道:“日本人呗,还能有谁?也苦了芙蓉花,日本人的德行……”他微一撇嘴,很是不屑,却又不敢置喙,“还不就是盼着奶孩子那一出儿,定是要解开衣服坦胸露乳的奶。” 孟老板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反正不可能是好事便是了。 刘国卿义愤填膺,被我和罗大公子拦了下来。 我说道:“老实点儿。要是受不了就别看了呗。” 他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们的同胞,自个儿的同胞受辱,你还能这般神定气闲?当真是奴性!” 我也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过后也怒了,指着他鼻尖骂道:“你傻逼啊!” 他居然、居然和佟青竹一般天真幼稚!佟青竹年岁小,还可说单纯,他这一把年纪,二十多,都他妈及冠了,还能说出这般话,不是傻逼是啥! 我们这边斗鸡似的,剩下二人连忙来劝阻。孟菊生拉过他手臂,罗琦兆拉过我的,口中说道:“嘿你俩平日里好得都穿一条裤子的,这咋还干起仗来了……” 孟菊生一拉住他胳膊他便闭嘴了,还回过头拍了拍孟菊生的手宽慰。 老子一股虚火上头,死命挣开起身踹翻凳子,长腿一迈,甩了包厢门就往楼下冲! 冲到半道儿更他妈上火了。老子气成这熊样居然没一个人追出来问问!! 滚你妈逼刘国卿!正好,老子找人快活去!你就守着你的孟老板去吧!滚得越他妈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少啦,一会儿还有一章~_(:з」∠)_ ☆、第四十章 大观茶园后面连着一条街,街道窄小,昏暗不堪,与茶园里面的灯火通明对比鲜明。 这里我算是熟门熟路的。虽然好些年没来了,但是基本的陈设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免老旧许多,人也换了一批,但青葱的年纪是不变的。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条街是一条不老街,驻扎在这里的人,永远都处于最好的年华。 所谓戏子婊|子下九流。说这话的人侧目鄙视,视其不堪,却又生出戏狎之心,究竟是谁更不堪,还说不准呢。 不过不要看我说得大义凛然,心态这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就像对孟老板,我也是隐隐认为自己是比他高一等的。这是个毛病,可惜从根儿里就烂了,改不了。 后街站街的大都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女孩,他们在戏班子里练了几年了,不过因其年纪小,赚不来钱,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来这里,俗称叫“报恩费”,不知觉间已约定成俗。这个时候的孩子个儿顶个儿的水灵青涩,就像夏天的青柿子似的,瞅着好看,吃起来也不酸。 戏班里大都是男孩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孩子在这里头的,基本上都是孤儿,很少,实在是女孩子不适合抛头露面,而且身娇体弱的。练功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毅力活,平日里挨板子打手板是家常便饭。女孩子不行啊,手下一没个轻重,打死都有可能。 再加上如今一些富家少爷,贵胄子弟,受着家里的荫蔽,整日无所事事,便在“色”字上派生出两件时髦事:玩舞女细抚前门草,捧戏子轻嗅后庭花。 这里头还有个讲究,说玩舞女,那得是玩日本的舞女,也就是日本女人。她们大多混迹于高档娱乐场所,更喜欢陪西洋人和日本兵。对于那些少爷们来说,勾到日本花骨朵儿,这可就有些困难了。 于是戏子变成了最受欢迎的选择。有些乐意尝鲜的,就会让人来到这茶园后街撒么合口味的,出个堂会再送回来,给的银子也多,但去的小孩子回来,也只吊着一口气儿了。 至于老子这样的好男人为啥对此如此清楚?这便要谢谢罗大公子和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因着茶园的戏刚开场,天色还没暗下来,后街上的人也不多,站街的也没几个。好些个出来的男孩子,脸上居然也学着女人家涂脂抹粉,我是万分不能接受的。男孩儿就要有个男孩儿的样子,要是稀罕抹脂粉的,那还不如找个女孩儿算了。不男不女妖里妖气的二刈子,谁稀罕哪? 皱着眉推去几个主动凑上来的,心下越发烦躁难耐。一为方才刘国卿的话,二为今儿咋就没个合眼缘儿的孩子呢! 杵在路中间正打算抽根烟,这时身侧挂着“腾云戏班”牌子的后门开了,出来一个约莫十七、八的男孩儿,拿着铁锹给门口地面铲冰。 他年岁有些大了,不过跟我比起来尚可算个孩子。剃着扎手的板寸,上台方便戴头套。身子骨跟柳条一样,藏在棉大衣里直逛荡,脸蛋清清秀秀的,面盘极窄,倒生出一副恬淡相。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全然不像个戏子,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倒像个念过书的。 色心一起,踩着步子就凑上去了。 他抬头瞅了我一眼,而后了然,低下头来,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在寒风中窜起了鸡皮疙瘩,看上去很是脆弱。 他不再瞅我,却低声道:“等我铲完冰的。” 不可置否地一点头,正好能藉着功夫抽根烟。巷子窄,过堂风急吼吼的,点了几次都没成功。 这孩子看风太大,很贴心地放下了铁锹,逆着风堵着,一手接过了打火机,这才点着了。 我正想顺势跟他逗扯逗扯,谁知这孩子死心眼,点完烟之后又费力地铲了起来。 他人小,身板小,自然力气也小。这点冰块要我来,其次咔嚓几下就能搞完。不过我也无意帮他,他的身份地位,不值得我出手。 不是人人都有孟老板的好命。 抽完了烟,又等了会儿。他很细心,让我进戏班后台坐着等他。不过我拒绝了,这就是个发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3 泄。我想要沙棱痛快儿地,赶紧干完活咱就去旅馆,没闲情逸致跟他在后台玩情调。 又等了好一会儿,冰块除得差不离儿了,他把铁锹放回去,然后脸蛋红扑扑地出来,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瞅我,跟只要入虎口的兔子似的,轻声道:“我们去哪?” “前头有家旅馆。”我说。 “这……不好吧,”他有些为难,“很贵的。” 那旅馆是去年建的,是个小三层,环境口碑都不错,地理位置极大地方便了那一竿子富家子弟。不过我还没去过。 笑着抬手摸摸他头顶,头发茬很扎手:“你不必管这些。” 顺利领了房间号,是在二楼,本来是一楼,不过人来人往的,声音吵闹,便特地跟前台换到了二楼。 进了屋,他站在门口,门还开着,很局促的样子。我倒有些惊讶,这般生涩的戏班孩子可真是少见的很,尤其他的年龄已经算大的了,不会未经过人事。 虽这样想,心下却发着软,走过去把门关上,放柔了声音,问道:“要不要泡个澡?有现成的热水。” 他忙不迭地点头,紧张而不安。 悄声叹了口气,给他个眼神儿让他快去,看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很不人道的事儿。 左等右等,等到我都以为他淹死在里头了,他才出来,浑身仍包得严严实实的,赤着脚站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我招呼他过来,一边喝口茶润润嗓子。看他害怕的模样也不好上来就扒衣服,只好道:“你都会的吧?”指指下面已微微挺立的地方,“先伺候它。” 他咽了口唾沫,一步步挪过来。我坐在床边,双腿微微分开,怕刺激到他,便慢慢地引导:“蹲下。” 他依言,行动缓慢,我有些不耐,却又不好逼他,难得是个瞅着通透的,逼太紧我也下不去手。 他一寸寸拉下我的外裤、棉裤,最后只隔着一条亵裤。挺立而粗壮的部位撑起了前裆,一派剑拔弩张的架势。 他又抬头看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缓缓埋下头,湿热的气息扑在挺立的地方,待褪下最后一层阻挡,他大张开口,一点点含了进去。 身体瞬间像通了电流,呼吸越发急促,手指逐渐扣住他的脑后。他的技巧算不得好,但是类似处|子的生涩感,在心理上有着别样的感受。 眯着眼低头看他,他的舌头恰好自下而上笔直划过,一路滑向马眼。 他挑起眼角,眼里雾气蒙蒙,无端魅惑艳丽起来。 我再也受不住,粗暴地拉起他按到床上,他还穿着棉衣,很厚实,扯不开撕不坏,反倒把他带了起来,又跌回床上,撞得头昏脑涨。 我揉揉他撞倒的地方,抚过脖颈,费力地解着他领口数只盘扣,浑身愈加发热。 欲|火冲头之际,窗户突然碎裂出数个小孔,多颗子弹夹杂着寒风撞向了床边的木桌! 作者有话要说:  撒么:寻觅 二刈子:不男不女的男人 ☆、第四十一章 头脑一念间冷却!千钧一发之际全然顾不得衣衫凌乱、裤子脱到一半的境地,抱着被吓得直发愣的小戏子,手臂用力一撑,滚到床下。 我怕小孩子身娇肉嫩,磕着碰着伤了就不好了,便在落地时垫在他身下。不过再如何清瘦,好歹也是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藉着下坠的力道,没他妈压死老子! 射击手似乎很业余,见一击不中,便迅速撤离,也或许枪药本就不多。 耳边风声渐紧,却是玻璃被打碎了一扇,玻璃碴子掉满地。 刚松口气,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次暗杀者有可能所属的势力,眼角寒光一闪!下一刻刀锋奔着左胸扎了进去。 身体被小戏子压制着,惊骇之下顺着本能侧过身,刀尖已入肉,直愣愣地划进了左肩窝! 似乎碰到了麻筋,整条左臂都麻着,动弹不得。小戏子见捅错了地方,遂猛然拔出匕首,血流随着刀子的离去受到压力喷了他一头一脸。 趁着他被血糊了眼,抬腿把他踹到一边,顺势滚到衣柜处,右手摸进外衣内兜,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捂着小腹站起来的小戏子。 他看我一眼,把匕首扔到一旁,抹了把脸,开口道:“你杀了我吧。” 脸一扭曲,放下枪,摊手摊脚,缓了口气,勉强站起来,叹气道:“滚。” 他一愣。 “别掺和这些,政治这东西你以为凭你们充斥着热气的大脑能搞明白?”我说,“回去告诉你们那帮傻同学,想杀汉奸,先把书念好了再说。赶紧滚!” 近年来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凭着一腔热血,搭上性命都在所不惜,却完全忘记了学生的天职是学习! 开枪的手法业余,弹药有限,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成熟的党派势力,那么便只能是这一群自以为是扬言要为革命牺牲的傻乎乎的学生了。 对于这些学生,真是既气恼又无奈。他们一心为家国,思想进步,却选择了一条沦为被党派争斗当枪使的不归路。 小戏子没滚,反而站在原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问道:“你……你没事吧?” 眼前有些花了,却不想给他一副虚弱无力的印象,免得贼胆一起,又他妈捅两刀,那老子才叫死不瞑目! “滚!” 他不听,反而侃侃而谈:“日本侵略我东北四省,铁蹄践踏我中华大地,此仇不共戴天!诚然如您所说,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杀不了日本人,那么杀个汉奸,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实在不想给他们讲道理,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要我说根本就是被酸秀才念叨烦了! 左肩窝子的血窟窿血流如注,沿着胳膊流到指尖,已在地上集成了一小洼。 冷睨他一眼,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发青发紫,偏生还要听他叨逼叨,遂打断他怒斥道:“巷子里发生枪战,你以为宪兵队是吃素的?还杵这儿跟我废话个什么劲儿?等着被抓吗!” 像是回应我的话一般,门外隐隐传出急速上楼的动静,屋里一片狼藉,却是走不出这扇门了。 小戏子也煞白了脸蛋。 越过他瞅着窗户,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摔不死摔不残,便向他低声吼道:“从窗户滚!” 他不再迟疑,开了窗子,跳下去之前回过头看我一眼,好似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纵身而去。 松了口气,肩膀酸疼无力,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人不多,不过三四个。 抓住外套裹在身上,袖子在脖子前打了个结,然后在房门被强行破入之前按下了把手。 眼前出现的是邹老板。后面跟着李四和两个跟班儿。 他先扫视了一圈屋内,后槽牙重重一挫,吩咐李四道:“把房间收拾了,封口。”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4 然后转过头来冲我恨声骂道:“你个傻逼!” 我眯起眼道:“先别骂我,带我去你那,准备医药箱。” 他沉沉地瞥了洞开的窗户,而后怒哼一声,率先走下楼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去顺吉丝房,没想到去了小盗儿市场。 邹老板的解释是,这个点儿,顺吉丝房还人来人往,而小盗儿市场三教九流云集,还有黑市医院,我这个样子反倒不引人注目。 在车里脑袋昏昏沉沉,被他扇了好几巴掌告诉我别睡,脸都快扇成猪头了。 在他又一次扬起巴掌时,老子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闭了闭眼睛,问道:“罗大公子那边你怎麽交代的?” “交给李四了,说你喝多了跟我在一起。” “哦。” 他瞥我一眼:“你不问问我怎麽找着你的?” “没必要,”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也不知道在说啥,“你不是说不会害我麽。” 真的没必要,太好猜了,后巷枪战,那帮学生有没些个好装备,不知道消音,前头大观茶园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里面又是一帮日本高官,宪兵队要是逮不着几个闹事儿的,可甭混了! 抓到学生,再问问大观茶园里头的人,有谁在看戏中途去了后巷,答案迎刃而解。 只不过没想到带头找来的是邹绳祖,这便颇值得玩味了。再看邹绳祖这阵势,似乎要将此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是十分赞同的,闹大了脸面不好看不说,在刘国卿面前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半天没听到他回答,脑袋却被他按在了肩膀上靠着:“难受?” “没有,”我说,“就是疼。” 他“哦”了一声,下一秒又是一巴掌! “我操|你大爷!”我恼了,噌地直起身!老虎不吱声你真当它死了?“你他妈还打上瘾了是不?” “不是,”他说,“快到了,可别睡着了。” 作为小盗儿市场的幕后操控者,有些特权还是很方便大众的,比如单独的诊疗间。 医生是个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年纪颇大,满口黄牙,看上去贼眉鼠眼,不像医生,倒像是个假道士。 拿剪子绞开上衣,狰狞的伤口已经偏向暗红,血慢慢止住,他拿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说道:“现在药品都很紧张,没麻药,你忍着点。” 瞅了瞅火上的刀片,闭眼睛有失颜面,睁眼睛……没那个勇气。 邹绳祖突然开口道:“你怎的把那人放走了?” “一个学生,没威胁。” “哦?”他一挑眉毛,很讽刺地笑了,“没威胁?” “拿枪指着他他都还能叽里哇啦说他对祖国的忧思,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杀了他。” “呵,”他冷笑一声,“让你不装子弹,拿把空枪有意思?” 微一皱眉,那把小刀在灵活的手指间飞快地剔去外翻的烂肉,邹绳祖塞过来一团烂布让我抓着,布条破破烂烂,上面残留着汗渍,味道很不好,之前不定多少个人抓过。 一想到有人和我一样受过这般苦刑,蓦然心底好受了不少。 剜下来的血肉大大咧咧盛在托盘里,到底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竟有些舍不得。主要是这回肩膀上可真的要留下个碗大的疤了。 消毒水也没有,医生随手拿了瓶他刚刚喝着暖身的烈酒就过来了。瞧他一口黄牙,犯了硌应,便对邹老板道:“你来。” 邹老板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一副便宜我了的模样要过酒壶,含了一口,对着伤口喷了个天女散花。 老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还没缓过神儿来,他又喷了一口。 如此有个四五次,方上了药,拿纱布左一层右一层地包好。又开了些消炎药,嘱咐三天后再过来换药。 这般一折腾也不早了,戏院的戏想来也到了尾声。我这般狼狈相回家也不好跟家人交代,只好再次看向邹绳祖。 邹老板在寒风中恶劣地裂开嘴,阴森森笑道:“你是想去我家还是刘国卿家?” 我深吸口气,裹紧了邹老板赏下的棉衣,里面空空荡荡,屁都没穿。天上飘起了雪花,今夜又是一场茫茫大雪。 压下一通臭骂,面部努力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笑道:“当然是您老的家。” ☆、第四十二章 没料到邹老板家离刘国卿家并不远,是个小平房。这周围我偶尔也会路过,本以为像邹老板这种低调的大人物,会如同罗大公子那般隐居在幽境中,谁成想人家是臻入了化境了,讲究大隐隐于市,果真不俗。 虽吃了消炎药,但被冷风一吹,半夜还是烧了起来。脑袋里像住着成千上万只苍蝇似的嗡嗡嗡,浑身骨头酸疼,骨头缝好像撅了筋,怎么着都不利索,尤其是后腰一节节脊椎那块儿,不管咋动都像是在用钝刀子磨似的,真他妈磨人。 邹绳祖摸出阿斯匹林,掰了半片递过来,就着温水吃了。他接过空水杯放在一旁,自己坐在床沿,骂了一句:“就你自作聪明,什么人都敢往身边儿领!成天拿着把空壳子枪遥那儿晃悠,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我“啧”了一声,嫌他小题大做,可霸占了人家的床又不好耍脾气,只好敷衍道:“下回注意些就是了,这不也是意外么。” 他又骂了句什么,倒了杯温水塞过来,盯着我喝了,便催着睡觉。 可怜老子浑身上下没个舒坦地儿,伸出手拽住他:“诶诶,你先别走,咱聊聊呗。” “和你有啥聊的?”他的眼神跟看街边的流浪狗似的,“跟你讲今年咱丝房亏损?成本涨了几成?毛利比同期下降百分之几?你听得懂吗?” “……你还别瞧不起我──” 没等我说完他又道:“你听得懂我也不跟你讲,这可是我的身家底子,都跟你说了那可就糟了。” 我无奈道:“也是听家姐说,南京变鬼城了,我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半晌,而后道:“对啊,现在和南边做生意,利润大,风险也大。”又道,“你可知现在上海都成啥样了?那群租界区的洋人日子都不好过的紧,但人家至少还能领面包领救济。” 我皱了下眉:“那南边的政府就没什么作为?” “都被外国人占着,政府也没办法,”他说,“现在沦陷区只认美元,美元与黄金等价──用金条也行。什么法币英镑,店家都不收。” 他顿了顿突然道:“你问的南边的政府,指的是哪个?” 假惺惺地笑了下:“现在谁都说自己是真正的政府,不承认别人的,我哪知道是哪个政府?” 气氛一下子沉浸下来。把被子窝到了脖子处,裹得严严实实。看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棉衣棉裤,这般家常的样子,任谁也无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5 法联想到白日里翻云覆雨的大老板。 我一直想问他一件事,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次终于有了:“邹绳祖。” “嗯?” “你为什么要做鸦片的生意?” 他定定愣神片刻,似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而后才笑了下:“都是为了讨生活,不容易。你以为日本人凭啥跟我建立友好关系?” 这回换我愣了。 世上凡事都没有好坏可言。看上去好的,或许站在另一面便成了坏的;反之坏的,背后真实的也未必不是好的。 这话有些绕,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从前恨他入骨,是因为我弟弟染上了毒瘾,便一味地去责怪他,若我从未问过他这句话,或许今后也会记恨下去。 可是确然未曾想过这个恶人也会有不得已。 他继续道:“我的名字,绳祖,是我妈给取的,取自‘昭兹来许,绳其祖武’,希望我能继承祖先的事业。”说着自嘲地笑了,“她念过书,一辈子却只为了两个男人而活──我爸和我,仔细想想挺可悲的。现在都讲什么妇女解放,思想解放,但那时候,你知道的,她学的是三从四德,读的是列女传,只能依附于男人。” 我眼睛都不眨,听他讲家世,跟听故事似的,脑袋也不怎么疼了。 “对了,”他抬起头,眼底沉沉的,像弥了层雾气,辨不出悲喜,“我爸是日本人,叫舟水。舟水初。” 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日本人会对你另眼相看。” 他嗤笑道:“得了吧,我爸啊,可没什么好名声。” “怎么?” “没怎么,”他说,“故事听完了,该睡觉了。” 我脸一沉,这不是我哄闺女睡觉时说的最多的话么,是不是还要加个额吻啊? 还有,这分明就是刚开了个头儿!哪听完了? 他把枕头放下去,又给我掖了被角,最后还真的俯身用嘴唇在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嘴角抽搐,他妈真把老子当儿子了! 关了灯,他轻轻合上门,却突然想到有些不对劲儿,急忙叫住他:“诶诶诶!你爸姓舟水,那你怎么姓邹啊?!” 依稀听到他脚步一打滑,而后传来恼怒的咆哮声:“睡觉!” 第二日一早起来,不烧了,照样生龙活虎。就是左肩膀有些不方便,穿衣服叫了邹绳祖来帮忙才穿好。 今儿照例上班,衣服是李四一大早从我家送过来的,说是邹老板昨儿晚上便吩咐好的。我道了声谢,心想这姓邹的办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搭着邹绳祖的顺风车到了警署,下车目送他离去,方才转身进去,却在转身的片刻听到刘国卿的声音:“依舸!” 顺声望去,他穿着军氅,快步走过来,站定在面前,回头瞅了眼邹绳祖的车,迟疑道:“你──邹老板送你来的?” “哦,”应了声,说起了串好的词儿,“昨儿喝多了,得亏遇上了邹老板,要不被店家扣下洗盘子,可丢人丢大发咯。” “平日里就叫你少喝些,你偏不听,”我们并肩而行,听他道,“昨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说,“反正我是得过且过混日子,没你们那么多为家为国的好思想。” “你!”他竖起眉毛,复又软了下去,“说的什么气话。” 没再搭腔。进了办公室和他分道扬镳。玻璃窗上结了层厚厚的漂亮的霜花。 昨夜的雪下得太大,积雪封霜,不知多少无家可归的人要葬送在这片纯洁无暇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念:这是篇三观很正的文,绝不换cp或逆cp...(loop一万遍..._(:з」∠)_) ☆、第四十三章 我并不是故意不给刘国卿留面子,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面具生存于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都说不清楚,谁都做不得准。 面具已经长合在了脸上,硬扒下来,势必会连皮带肉,那么这又何必呢?或许我是真的对他动了感情,但是若动了感情的后果便是伤人伤己,那么面对血肉模糊的一张脸,真的还能做到熟视无睹的,继续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么?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不在乎疼,他也说过,他可怕疼了。 马上便到了元宵节了,大姐一直在我家住着,没走。我想着要么把姐夫也接过来,她却又说不用,元宵节是要回夫家过的。不过这大雪一下,道路不好走,又要耽搁了。 这一晚回去气氛不大对劲儿。用眼神问了柳叔,他只重重叹了口气,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进了门,但见大姐坐在客厅沙发正中央的主位,衣著端庄,却面色阴郁,捧着茶盅也不喝,见了我喀地撂下茶盅,摆足了兴师问罪的派头。 脑仁顿时隐隐作痛,也勾不出笑脸应对。每日在警署又是成田又是刘国卿的就够闹心了,回来还要看她脸色! 太太不在,佟青竹过来帮着打理衣裳,问他,他却先用眼角溜了眼大姐,似是很怕她,然后才嗫嚅道:“宁小姐自昨儿夜里就病了,太太一直在跟前儿守着,怎么劝她休息都不听。” 我一拧眉,急问道:“怎的病了?严不严重?医生来看过了没有?” 佟青竹刚要答话,却听大姐阴阳怪气道:“一个丫头,发个烧,烧烧就好了,瞧把你急的,跟媳妇儿被人抢了似的,怎不听你问问你弟弟?” 我深吸口气,压下咒骂,耐着性子道:“依航怎么了?” “怎么了?”大姐激动起来,“你是不是说,过完年就要送他出东北,去那个劳什子的戒烟医院?” 我点头道:“不错。” “你好狠的心呐!”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踉跄地站了起来,那手指头颤颤地指着我,哽咽道,“那是你亲弟弟呀!出了东北人生地不熟的,受了人欺负可咋整?这一去不定几年,等回来了,孩子见了都不认得爸爸……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好一通颠倒黑白,不过我也习惯了,在依航的问题上,错的永远是我。 我只能道:“他已经二十四了,不是四岁,能受啥欺负?操那没用的心!他要是老早听我的话,不碰什么烟膏鸦片,今儿这些事就全没有了!” “那凭啥就得戒啊?咱家又不是供不起……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大不了,我每月掏腰包补贴一些──” “不是钱的问题,”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大姐的份儿上,真想骂她一句头发长见识短,“他也是我弟弟,我也疼他,但他自己干这事儿,脚上泡是自个儿走的,自个儿得负责,那鸦片吸了,是要死人的!” 一句“死人的”似是把她震到了,我也无暇再理她那一派惹人心烦的言论,心里满满的都是闺女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6 ,她生病素来都是我在跟前儿的,这次病了这么久,却见不到爸爸,不定怎么闹呢。 果不其然,一上楼,就听着依宁扯着嗓子嚎啕,含含糊糊叫爸爸,进了门一看,太太怎么规劝都没用,面色憔悴至极,发丝散乱,见了我眼睛一亮,扭头对依宁道:“爸爸来了。” 依宁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头发有一缕翘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伸开双臂勾着勾着要我抱。 瞅她舍儿似的小可怜样可心疼死我了,伸手抱住她,她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没停。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搂着脖子把脸埋在我左肩处,伤口还没愈合,被她一按,一揪一揪的疼。 换了右手抱她,对太太道:“你回去睡会儿。” 太太松口气,叮嘱道:“床头有菇娘儿,今早新买的,喂她吃点儿,酸甜的,解火气。她这一天吃啥都吐,鸡蛋糕儿都吐了,瞧那小脸儿给折腾的。” 依宁小脸儿蜡黄,都瘦了一圈,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哄,又催着太太去休息。 待太太走了,留下翠珠去厨房煎药,抱着依宁靠在床头,听她抽抽搭搭道:“爸爸你去哪儿了?” “最近工作忙,昨晚没来得及赶回来。身上难受了是不是?” 她抽泣着点头,有气无力的,小身子一蜷,正好能把全身缩在我胸口,跟只小猫崽似的。 她生病难受我恨不得以身相待,奈何不能,只能一遍遍安抚她。 等她吃了药,好像好受了些,但嘴巴苦,便给她剥菇娘儿吃。太太似乎买了足有半斤,各个儿指甲盖儿那般大,橙黄的薄皮,珍珠般圆润,可见是细心挑了最好的才买的。 依宁吃了几颗,大概是累得紧了,搂着我脖子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时抽噎两声,抽得我心肝儿直跳。 见她睡熟了,轻轻把她塞进被窝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还是有些热。 活动了下手臂,揉着左肩膀,正合计着下楼喝杯水,这时佟青竹蹑手蹑脚上来,悄声道:“老爷,刘先生来了,在书房等着呢。” 今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听秘书报告,便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虽然有时间也不见得会和他打招呼。 蹑手蹑脚出了依宁的屋子,吩咐佟青竹泡壶茶上来,然后径自去了书房。 一路上颇为忐忑。我想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内心又是不大想的,这种矛盾就像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被想念炙烤,一会儿又被理智冰冻,很是难过。 可是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这便让我很嫉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纯洁得像朵莲花,我却用心险恶,想把他拉下水来。 在门外驻足良久,终是只余一声长叹。压下纷至沓来的杂乱情感,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让我矛盾不已的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菇娘儿是一种水果 很好吃 甜溜溜的...结果离开家之后发现 东北外的盆友们好像对这种水果不大了解otz 超级好吃的 清热解火 感冒时候吃最好了 前几天生病 满脑子都想吃这个呀(吸口水) 小舍儿:小可怜儿 ☆、第四十四章 傻逼正背对着门口捣鼓留声机,听到我进来转过头笑脸灿烂,有些孩子气道:“你上次放的那什么探戈曲,有点想听了,怎么没找到唱片呢?” 我走到书架前,弯下腰从柜子里取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唱片递过去。他接了,熟练地放到留声机上,等唱片飞速运转起来,再把唱针放了上去。 我看着他的侧影,说道:“依宁发烧了,刚睡下。” 他立刻扭过脸,急切道:“没关系吧?怎的还病了?是不是夜里着了凉?” “没事了,吃了药,就是刚才粘人的紧。” 他笑道:“小姑娘,就喜欢和爸爸撒娇的。”顿了顿又道,“既然睡下了,我就不去看了,再吵醒了可不好。” 曲子不长,很快到了高潮,声音略大了,我也只好扬声道:“怎么想着来我这了?” 这样一问,他微微局促,腼腆道:“你不是生气了么,本来在门口耽搁好久,怕你不让我进。” 我翻白眼道:“老子哪有那么小气?” “那你不生气了?” “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微觉不耐,这种对话很幼稚,便是依诚那般大的都不再整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的说了。我怀疑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都宠着他,所以连道歉都不会,“我本来就没生气。” 他松口气似的,肩膀也塌了下来,说道:“那便好。”想了想,像是加重道歉的真诚,“其实你说的也对,戏园子里那事儿,就算看不惯,我们也是没有立场和能力去制止的。”说着慢慢走过来,靠着书桌,像是察觉到了一丢丢小秘密般兴奋,“你也看不惯吧?心里也不舒服。你就是不说。” 这话题太危险。即使是在我自己的家,也难保隔墙有耳,遂转了话题,问道:“你说找我有事?怎么了?” “我是想给你看看那个,”指了指桌子上的档案袋,袋口拆过又重新封好了,“你看看。” 抬手拿过,档案袋很轻很薄。瞥他一眼,有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么? 重打开封口,里面不过薄薄两片白纸,是复印件,第一张满篇日语,后一张却是德语,两篇内容一样,印着一张详尽的山脉地图,定睛一看,霎时冷汗浸透衣衫! 不作声地把音乐声开得更大,又把门锁好,拉过他站在了书房的死角。 之所以说书房私密,寻常人不得进入,不仅仅是里面有许多私密,更是因为书房是整栋楼最能统览大局之处,换言之,书房的选址,讲究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确定不会有人监听监视,方沉声道:“你这是哪来的?!” “夹在一堆文件里的,可能有人拿错了吧。” “少他妈给我打马虎眼!这是绝密文件,这本是你复印的?!” “不是。”他说。 若单单是一篇山脉地图,那好说。世界地理绘制工作每个国家都会做,关键是下方注明了明确的日方军力部署,从数量到地址,与官方公开的差异显著!以及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纲领。这分明是大将以上级别才有权利开启的绝密文件! 沉默半晌,我说道:“你把这个给我看是什麽意思?” 虽然我很愿意和他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这般危险的事,当然是不希望他参乎进来的。这事败露了,是要枪决的! “我是你的文书,”他正色道,“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这样比较妥当。” 我瞅着他,恨不得把他脸上的第二层面皮撕下来。最终只把文件收起,藏在包唱片的纸盒里,咬牙道:“记着,你没看到过这份文件。”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7 他也瞅着我:“如果真的当做没看过,那为什么不把它烧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刘国卿,我跟你讲过,做事要给人留余地。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便好。” 他面色一变。 他在试探我,但这太危险,对他和我都是。虽然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中。 曲子不知循环了多少遍。这曲子叫只差一步,正如同我们现在的距离,只有一步。 呼吸莫名沉重了起来。理智告诉我,别说一步,便是十步、百步,都不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我们最安全的距离,是不曾相识。 不过既然已经只差了一步,那么,再近些,也无所谓了。 于是我踏上前去,重重把他拥抱在怀里,仿佛是末日的诀别。 左臂牵动了伤口,在按压下更加疼痛。可是我却爱上了这种感觉,它让我更加真实,让这一刻更加真实。 “刘国卿,”我贴在他耳朵边恨声道,“你个傻逼。” 我感受到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抬起,扣住我的肩膀,拥得更紧了。 他轻轻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听不出是什么情感:“依舸,依舸……” 我捏过他的下颌,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躲避,我们睁着眼,鼻息扑在对方的面颊上,距离揭开那层薄薄的窗纸,只差一步。 心下一横,嘴唇向他倾去。 却在下一刻被推了个踉跄。 他什么都没说,情绪似乎濒临某种边缘。 不愿与他对峙。我阖上眼,轻声叹道:“对不起……” 我们应该屏弃掉所有的情感,做一个残缺的人,才会在这个残缺的时代所向披靡。 可是就像追日的夸父、扑火的飞蛾,那应该摒弃而又无法摒弃的,反成了支持我们继续前进的动力。 他把唱针拿掉,曲声戛然而止。 临走前他说道:“我会当做没见过的。” 我点头道:“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醒他,“26日,你小心点。” 26日,是德国代表团访问奉天的第一天,当晚照例会在大和旅馆开设欢迎晚宴。 我看着他从大门出去,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了踪影,只余一排孤单的脚印,又立刻被其他行人踏了过去。 当晚失眠,窝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脑袋发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想,如果得到了那个吻,我还会提醒他小心吗? 问天,唯见窗外半面残月。月晕发红。 ☆、第四十五章 怕刘国卿尴尬──他其实很孩子气的──第二日便在家陪依宁待了一天,到了中午她退了烧,但仍黏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太太唯恐她复发,端着药碗逼她喝。中药苦,小孩子哪受得了,小脸埋在我怀里怎么说都不肯抬头,最后我无奈道:“这样,爸爸和你一起吃药,吃完了,给你巧克力吃。” 果然还是巧克力管用,我让太太从外衣兜里掏出那个假道士医生开的药,就着温水服下。 太太道:“这是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的。” “消炎药,”我说,“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哟,是吗,不早说。待会儿给你炖点银耳雪梨汤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市面上一块儿银耳都涨了多少钱了?有那钱多买点油面回来屯着好不好。” 太太嗔怪道:“这家是我主着的,还劳你操心?怎的?不信我?” “怎么会,”我笑道,“不信你还能信谁?” 依宁乖乖喝完了药,给她吃了块巧克力,然后给她读故事书。 太太到底是下楼遣人买了银耳,在她下楼前吻了吻她的额头:“真是贤妻。” 太太耳根都红了,欲拒还迎地推了下:“孩子还在呢!不正经。”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我最爱看的电蓝百花云旗袍,仍是没有配耳环。突然想起本打算给她买一对儿配的,却是忘到了后脑勺。 遂有些抱歉道:“这阵子没看到合适的耳环,看到合适的就给你买下。” 太太笑道:“得了,你们爷们儿哪晓得女人的物件?别添乱就不错了。” 她虽这么说,却仍是盼着我买给她的。女人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就是哄着、顺着、疼着,让她在其她太太面前孔雀似的能抬得起头来,即可。 看她离去,又给依宁读了会儿故事书,小丫头没一会儿困了,却强打起精神不肯睡,小手握着我的两根指头,摆弄一阵,突然扬起脖子道:“爸爸,我想爹爹了。”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国卿。 依宁继续道:“我都生病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昨天来了,你正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依宁闷闷道:“你可以叫醒我的。” 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依宁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好了!” “……丫头,”眯起眼,揣测道,“你是想吃奶油蛋糕了吧?!” 这时令的蛋糕都是放在冷藏柜里,梆硬梆硬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有那么个笑话么,说是要啤酒,是要冷藏的还是常温的?东北的冬天就一定得要冷藏的,因为冷藏的零下一度,常温的零下三十一度。 小孩子牙软胃嫩,怕她吃了难受,再说那奶油也不新鲜,她就是贪个甜,有那么多糖果蜜饯的不喜欢,非要吃那些个对身体不好的。 这么一来,唯独对小丫头有求必应的就只剩下刘国卿了。 她立刻窝进来撒娇,抱着我左臂晃悠,被我强硬地换成了右臂:“没有,人家就是想爹爹了嘛。” “等你好了的,”我说,“好了就带你去找你爹。” 大姐这天上午便走了,依航送了她四条街才回,回来后找到我说:“我就是跟大姐提了一句戒烟,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我说。 “大哥……我……”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瞅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扑上去咬死,“这戒烟的事儿,能不能不要这么急?” 我真想咬死他了,这王八犊子! “不那么急?早死早超生,你越晚越难戒!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来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他有些激动,蓦然又成了死气沉沉,“你没经历过,那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我管不了。” 他眼神一横:“那、那至少,等参加完小妹的婚礼再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搭理他,转身上楼陪闺女。 妈的,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还有婚礼!小妹和那个该死的洋人的婚礼! 再一日,到了换药的日子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8 ,正愁着不乐意自个儿去小盗儿市场,邹老板的车便到了。他做事真的是太滴水不漏。 这一天刘国卿请了假,倒省了一肚子面对他时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这样虽然有逃避之嫌,但是我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估计他也是。 换好了药又想到邹老板家洗个澡。我一只手不方便,在家又不好让人发现伤口,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苦力,不用的是傻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和邹老板熟稔到如此程度了。好像很自然而然的,而且也不排斥他的亲近。我想他也是不讨厌我的,否则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的提点了。 邹老板的家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缸很大,装两个大老爷们儿都绰绰有余,四周还有防水垫,靠着很是舒服。他家里没佣人──这个脾气倒是和刘国卿有些相似──只好亲自上手帮我搓背。 邹绳祖嫌弃地唠唠叨叨:“妈的,我伺候过谁啊?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欠你的。” 我毫不在意地翻白眼:“对,欠我一次搓背。” 不知道为啥,就是很笃定,不论怎么跟他没反没正,他都不会真的生我气。 “诶,邹绳祖,”我叫他,“26号你来吗?” “26号?”他搓背的手停顿了下,好像在思索,“那天是军队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哦,”我说,“那行,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但是手下力道加重了许多,背后红了一大片,搞得我猝不及防,大叫道:“我操,你轻点!” “刚才不是嫌我轻吗?还说我娘们儿,这回受不住了?受不住也得受着!” 太无耻了! 抢过澡巾往浴缸里一甩,冲了冲,大咧咧地出来围上浴巾:“不洗了,皮都泡皱了。” “回来!把浴缸收拾了!”他大喊。 “我是病号!” “……”酝酿片刻,气沉丹田,“依舸你他妈的给老子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个小度~ ☆、第四十六章 过了元宵节,奉天城渐渐走出了过年的喜庆,对来年的期冀正如路上积雪,从纯白踩踏成了污浊。 元宵节那日吃了元宵,全家又一起去北市场逛花灯,还带上了佟家姐弟。弟弟很是兴奋,和依诚打打闹闹,两个半大小子没一会儿的安分。姐姐则多愁善感,估计是想家了,想着想着,竟伸手抹起了眼泪儿。 人一多,依宁倒是没再吵着要见刘国卿。这些日子和刘国卿共事,他绝口不提那一晚的失态,好像立志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虽然有些不得劲儿,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没立场。 2月20日,德国宣布承认满洲国。 2月22日,德国代表团抵达新京,进行友好访问。 2月26日,德国代表团搭乘满铁前往奉天。 这次德国到访的军事意味十分强烈,随行的大都是军政部要员,以及军校选出的学生代表。 算起来这些学生还要叫我和刘国卿一声师哥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讲,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近来各国到访的代表团多了,就有了固定的流程,相较于之前,有了规章,轻松了好些个。 当然,这说的是前期准备。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一眨眼的功夫刘国卿就不知跑哪去了。在会场转悠了会儿,和几位大员打了会儿官腔,之后借口厕所逃了。 说是逃了,其实还不是去找那个傻逼。之前都摆在明面上了,告诉他小心些,他那泡水的脑子就是记不住,还到处瞎溜达!就算烦我,也得先保了小命要紧吧? 晚宴从七点开始,八点半达到高潮,十点以后嘉宾陆陆续续离席,十一点正式结束。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分。 随手从服务生那里拿了杯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洋酒,闻那味道就不好闻,不过颜色血红,与其他酒相比倒是独树一帜。 站在离会场的阳台有一定距离的阴影里,来回扫了一眼,日德官员们相谈甚欢,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叉着蛋糕。这次官员们没有带夫人或情人来,整个会场都是阳盛阴衰。 有一个落单的学生,看样子和同学们相处得并不是很好,一个人兴致缺缺地吃着东西。他的军装也不甚整齐,腰带处鼓鼓囊囊,要是在学校,必然会被扣分的,外加绕场跑三十圈。 端著酒杯走过去,他正巧回身取曲奇,鲜红的酒液哗啦洒了彼此满身。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注意,早有机灵的服务生上前来,拿过餐巾纸,又一边请这位学生移至洗手间。 我道了歉,同时瞥了眼这位服务生,正是刚才从他那里拿的酒。 那学生清清冷冷的,也没抱怨,跟着就走了。 “你也擦擦。” 一转身,刘国卿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纸巾递过来。 我说道:“擦也擦不掉。休息室有备用的衣服,换一身就好。” 他一点头:“走吧。” “一起。” 他又点点头,去了三楼,推开了一间空休息室。 进了门也没着急换,反而伸手伸脚活动了下,光明正大地偷懒,一边问他:“你刚刚去哪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厕所,”他在我旁边坐下,也有样学样地伸手伸脚,再伸个懒腰,“结果一回来就看到你把酒往人身上泼。” “啧,谁没个手不稳的时候?” 这些日子来他很少主动和我说话,这般心平气和真是可遇不可求,如此心情便开朗了些。 没等他回答──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我继续道:“依宁可想你了,什么时候带她来见见你。” 提到依宁,他的面色柔和了下来,轻笑道:“算小丫头有点儿良心。” 我有些嫉妒闺女了,什么时候他能在提到我时面色柔和,我还真就不枉此生了。 “过几个月我可能要和日本人去永吉,”他说,“看看咱闺女想要啥,回来给她带礼物。” “去永吉?干嘛?” “不知道,”他含糊道,“本来说是让你去,我留下。后来又换成了你留下,我去。” 这事儿从头至尾我都不知道。 不过把我换下来倒是能理解的。日本对我的监视从未撤销过,反而加大了力度,不可能放任我出奉天城。 再说,永吉…… 心念一动。永吉是个小城,并没有特殊的战略地位或稀缺资源,但说到它的地理位置,倒是有些耐人寻味,是地处松嫩平原向长白山过渡的地带。 说到长白山,这事儿就不单纯了。 难道日本真的相信什么龙脉宝藏?那么他们知不知道顺口溜还有后两句?“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守陵人是谁?玉龙又是什麽?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49 本来对此是将信将疑的,但日本这般大动作,倒是像坐实了传说的真实性。 抬头看向刘国卿。这件事,他又知道多少? 他也在看我,没有打断我的思路,见我看向他,立刻别过眼去。 我有些发怔,较不准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身不由己很不好受,尤其是当情感与理智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或许我对他的情感可以远排在生命之上,但是我无法给他信任。他亦然。 不过我可以对太太说出信任,因为她的命是珍贵的,她只会流泪,却不流血。眼泪过於软弱,所以她不会捅我一刀,看我流血。 而做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在乱世中,命是最不值钱的。我们可以流血,却绝不能流泪,所以我们会让人流血。 无数个小秘密构筑的无形墙壁撞疼了理智。 他却在这时突兀地开口。 “依舸,”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干涩,我能听到他打鼓般的心跳,“我们……我们这样对吗?” 我的心跳也打起了鼓。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已经有太多遗憾了,也不知道具体能活到哪一天。就算错了,又能如何?” “你真这样想?”他扭过脸。 “若我不这样想,”我倾过身,吻了吻他的嘴唇,“我会这样做吗?” 呼吸倏然沉重而急切。不待他回答,已经重重堵上了他的唇瓣。 舌头舔舐过他紧闭的唇齿,像灵活的蛇扭动着探进他的嘴巴。他的口中有残酒的味道,倒让人有了些醉意。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身体都在颤抖。我放开他,身上滚烫,向身下某一处汇集。 他眼睛迷蒙,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 我又咽了口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确定?” 可能是呼出的气流太炽热,他的耳廓立时粉嘟嘟的。 “刘国卿,确定了就不能退出。”忍得很辛苦,但还是做向他索取最终的决定,“你只能和我纠缠下去,下半辈子都是。我们没有回头路,只有不死不休。” 他捏紧了我的肩膀。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被他隔着厚重的衣服一捏,麻痒隐痛。 我把他压在沙发上,亲了亲他的脸蛋。 “刘国卿,我恨死你了……” ..................................................... 血液抵达沸点。他很生涩,技巧绝不如我,可是律动间就好像开启了埋葬在血液中的枷锁。就好像,千万年间,我们都是如此度过。所谓血液的一脉相承。 我想我终究参不透这场性事究竟藏有几分真。我是堵上了全部的情感的,不知他堵上了几成。 但不论多少,我们知道,我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堵上信任。 信任的筹码太昂贵,我们都消费不起。退一万步讲,押上了情感,已经是场豪赌,信任是不得已而留的退路。 只是,我还是觉得,即使肉体紧密相连,毫无空隙,却仍少了点什麽。细细思索,却又想不出来。 默默闭上了眼。 暂且,唯念当下,只醉此夜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个字母的部分可以去龙马看哦~:t.sa ☆、第四十七章 二十七日清早,德国校方教官在早点名时发现一名学生失踪,日方立刻出动警备力量,终于于中午时分在大和旅馆后方的松树林里发现了学生尸体,死亡时间确认为二十六日晚八点四十五分左右,死亡方式为窒息死亡。 得到消息时拿水杯的手抖了下,几滴水珠泼了出来。 刘国卿也从隔壁办公室寻了过来,低头看着尸检报告,一言不发。 一想到还要应对那些报社记者,便头疼起来。 完全没料到那名学生的结局居然是命陨他乡,这和我原本制定的计划出入极大,至少,我没想让他死。 现在回想一下,那名服务生确实面生。我以为是上面有意派了一位新人来交接,毕竟新人出现不会惹人怀疑。 德国方面咄咄逼人,日方一边装孙子致歉,一边转脸跟老子发火,要求火速结案。 找了几个当日值班的小兵交上去顶案,然而第二天就被成田挡了回来。 成田道:“不要太敷衍。如今日本、满洲国和德国是盟友,面对相同的敌人,希望依署长能够摆正态度,不要选择错误的方向。” 最终,我选择了上次被封为“绝密”的那位l先生。 成田没有表现出满意,但也没有不满意。想来这些日子,这位l先生也该被他们折磨够了,至于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儿什麽,便不关我的事了。我只能用死亡来给他解脱。有时候,死比生不如死好太多。别跟我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在这个当口,这条不通用。 l先生被交给了德方。事情结束后,我去找了刘国卿。 这时已经凌晨了。我鲜少会加班到这种时候,大都是到了时间就回家,今天精神一直绷着,徒然松下来,便觉得疲惫不堪。 刘国卿是做文案工作的,抓人和他没什么关系,只要在结案后写一篇官方报告就可以。不像我,还有一堆后续事物要处理,所以他走得比我早。 果不其然,他还没睡,不知是不是在等我。但转念一想,他又怎么会猜到我会来找他。 进了门,没什么语言交流,直接就拽着他奔着床去了。 做到一半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刘国卿已经摆好了早饭,一水儿的清粥小菜。 感受到我的眼神,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有些尴尬道:“我想,恩,你暂时吃点流食比较好。” 我想我们的角色定位搞反了,脸红尴尬的应该是我才对,而不是大咧咧围着浴巾,裸著上半身看他脸红。 刘国卿手艺还是不错的。我是说,在家常饭这方面。 喝了两口粥,剥鸡蛋皮的时候随口跟他闲聊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他蘸了一筷子尖的腐乳,含在嘴里,又喝了粥,才轻声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他说,“我怕问了你,然后你就要问我了。” 我挑起眉毛,他还真是难得的坦白。 “你怕我问你什么?” 他抬眼笑笑,催促道:“快吃,要迟到了。” 谈话到此为止。 要说我们的关系,是极其不正常的。我会不乏恶意的揣度,这次那个学生的死亡,是一个我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插手的结果,这个势力的代表,正是刘国卿。 但这很公平,就像他也不会相信,我只是一个庸庸无为、臣服于日本军国主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0 义下的卖国贼。 转眼三月一日,学校开学。由于这一天也是建国节,即满洲国建国纪念日,政府会有象征性的庆祝活动,大小官员都要出席,便没法亲自送依诚依宁上学了。 依宁有些紧张。她从来没有和日本的小孩在一起玩过,这回班级里近一半都是日本孩子,再加上满人比日本人地位低下,我很担心她会受欺负。不过还好有依诚,他算是半个大人了,开学前一天晚上和他好好聊过一次,作为“男人间的约定”,他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太太也有些担心。给依宁编了小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蹲下身告诉她不要和老师顶嘴,不要和同学发生冲突,要说日语,只有在满语课上可以不说日本话。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问“为什么”。 依宁立刻天真地问道:“为什么?” 太太拉过她的小手,在手心轻轻拍了一下:“叫你不要问!” 依诚探过头来给妹妹答疑解惑:“老师会打手板的,可疼了。” 依宁扁扁嘴哭了,抱着我的腿往后躲:“爸爸我不要去上学。” 我叹口气,把她拉到身前,好说好商量:“老师也不会随便打手板的,你上课听讲,努力学习,老师就会喜欢你。” 这话我说的心里也没底。但至少当初依诚被毫无理由打了手板回来哭时,我也是这样教他的,效果好像还不赖。 依宁还是不肯去,我又道:“那里有许多小朋友,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你不是喜欢玩跳房子吗?到了学校,有好多同学也很喜欢。”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把依宁送上了车子。 女孩儿敏感,心思细腻,不像男孩儿心大,但她只有适应了学校的规则才行。学校就像一个小型社会,也是走入社会前的预热,不深谙并遵守规则,唯有死路一条。 目送车子远去,太太才回过神来,把军帽递过来。我正要接,她却把帽子扣在了我头上,又细心地摆正。 “这些日你忙,一弄就一宿的在警署待着,可要注意身体。” 太太语气关切,我则目光闪烁着别过眼去。 这些夜晚都是跟刘国卿厮混在一起,她不知道。 我也会怕太太知晓。这是背叛,虽然由心生。 她从没有怀疑过我在骗她,至始至终她只信任我。很对不起她,可是除了欺骗与隐瞒,我什么都做不了。就是道歉,也只能在心底念着。 勉强对她笑了下:“今晚我去接依宁依诚下学,”又说道,“晚上把冬天腌的咸菜拿出来吃吧,差不多到日子了。” 太太眼睛一亮:“好的呀,那我等你。” 我含糊地应了声,然后钻进了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下资料 伪满时候学校是3月1日开学(新学期)_(:3」∠)_ 和日本不一样 如果资料有误 就当是架空吧啊哈哈...otz & 那时候的满语课就是中文课 恩~ 以及依童鞋和刘童鞋的互相试探开始了...他俩是迄今为止最劳心劳力的一对了otz((老娘也很劳心劳力啊俩坟蛋!!!t^t ☆、第四十八章 “在想啥呢?” 刘国卿递过来一瓶橘子味的八王寺汽水,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故意趁我不注意时贴到我脸上,拔凉拔凉的,吓了老子一跳。 虽说早就开了春,但天气一如既往的寒冷,不过风小了些,不像二月份那般硬。 一上午都在拜天皇、敬皇帝、祭神社,满系的官员们一个个儿早就不耐烦了,偏生还要学着日本人恭恭敬敬地站着鞠躬,心底不定骂了多少句娘了。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放我们去吃饭,说下午继续。于是满系的都哀怨了。 “没啥,”我说,伸手接过汽水儿,拿在手里,没喝,“依宁今天第一天上学,怕她挨欺负。” 他也拿了一瓶,灌了一口,笑道:“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处事方式,别担心。还是说,你不相信你女儿?” 说完猝不及防,打了个很大声的嗝儿。 我哈哈大笑,烦闷一扫而光,伸手掐他的脸颊向外拉,边笑道:“我闺女我当然相信是最棒的。” 说完才松手。我使得力气有点大,把他脸掐红了。 他揉着脸,又道:“既然是第一天上学,我也得准备礼物才行。哦,准备两份儿,还有诚诚的。” 说来也怪,我这个亲爹对孩子都是连名带姓的叫,这样显得比较有威严。他倒是喜欢叫孩子们小名儿,倒显得比我更亲近了。 既然这般说好了,晚上下了班便一齐去了学校接孩子们,开车的仍是那个张姓司机。 除了第一次我们聊了些有的没的之外,他便恪守一个作为司机的职责,也不多话,只是偶尔会从后视镜瞥我们几眼。 刘国卿也不是吃素的,好歹也是上过军校的,我能看出来不妥,他自然也能。于是下车后,他把我拉到一边,打发司机去给孩子们买蛋糕。等司机走得远了,我们在校门口等着放学,才道:“你家这个司机有问题。” 我也没打算瞒他,遂点头道:“不错,他是成田的人。” 他复杂地看向蛋糕店的位置,回过头道:“是我多嘴了,我都能看出来的,你怎么会看不出来。”说着脸有些发红,“不过,那个,还是需要小心些。” 挑挑眉毛,看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见周围没人注意,抬手暧昧地蹭了蹭他的耳根,见他发窘,却没有挣脱,心里更是开心:“你在关心我。” “……” 他抿起嘴角,没有说话,目光游移不定。 这时敲钟人从打更屋子里走了出来。放学铃响,学生们以班级为单位整齐地走了出来。 学校是低年级的学生最先出来。以此类推,依宁读的甲班,应该是第一个出来的。我和刘国卿跟长颈鹿似的,都伸长了脖子瞅着盼着,却没看到依宁。 我俩面面相觑。司机已经买回了蛋糕在车上等着了,只好让他再多等一会儿,刘国卿跟着我上前去找负责甲班的老师。 那老师姓郑,年纪颇大,戴着一副圆眼镜,头顶微秃,是一名古板的老先生,在学校教满文。他教过依诚,所以对他还算熟悉,便上前问了。 他见到我“哦”了一声,说道:“依署长,你家女儿可真是虎啊。” “咋地了?” “她被罚了劳动服务,打扫食堂,依诚也在。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谢过郑老师,火急火燎地找食堂,好在学校并不像医科大学或女子高校那般大,仅打听了两个人,便找到了。 进了食堂,就看到依宁哗哗流眼泪儿。依诚把依宁护在身后,鼻孔朝天,流了点鼻血,眼角擦破了皮,却依然握紧拳头满脸挑衅。另一边是五个日本孩子,其中三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1 个脸上都挂了彩,面目狰狞。周围散落着东倒西歪的长椅和摔碎的碗盘,现场一片狼藉。 依诚看到我眼睛睁老大,后又有些害怕,但是没动。 当下板起了脸,眼神锋利一扫,沉声喝道:“都反了天儿了?!” 故意吼的日语。日本人教育后代对军事教育十分重视,那些日本孩子一骇,回身看我们穿着军服,便有些发怵了。 依宁呜呜咽咽地抽泣着,不顾依诚阻拦,执意从依诚身后走了出来,边抹眼泪边向我跑来,跑到一半的时候踩到了瓷碗的碎片,脚步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一只摔成两半的碗,瞅了瞅我,又瞅了瞅那五个日本小孩儿,突地反手将碎碗向为首的那个日本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砸了过去! 这一突发变故别说孩子,便是我和刘国卿也傻眼了。 那孩子的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皮开肉绽,血染了半边脸,受了惊吓,良久没出声,瞪着眼睛盯着前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双手哆哆嗦嗦地摸了下脸颊,摸到湿热的液体,看了眼手掌上淋漓的鲜血,终于大声尖叫:“啊────” 尖叫声惊醒了其他孩子,看到老大挨揍,缩了缩脖子,纷纷逃命似的往外疯跑,无头苍蝇般,我和刘国卿都被他们的脑袋撞了好几下,不过片刻后,食堂便独剩那受伤的孩子和我家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先回过神的是刘国卿,他立刻俯身抱起尖叫的孩子跟我使了个眼神。 领会到他的意图,抱起依宁拉上依诚,跟着刘国卿跑出学校,在被学校的任何一位老师发现之前,把三个孩子塞进了我们的车里。 张姓司机看了眼我们逃亡的架势,眼皮跳都没跳,不过很快发动了车子,问道:“去医院?” 刘国卿刚一点头,我立刻打断道:“不,去小盗儿市场。” 刘国卿一愣,然而并没有多问。 车上有应急的医药箱,自上次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捅了一刀之后就随车带着了。这孩子哭得涕泪交错,给他大略处理了下,发现伤口并不深,不过刮掉了一层皮而已,只是瞅着吓人,好了连疤都不会留下。 稍稍安心了些,便终于等到了机会来细细盘问前因后果了。 ☆、第四十九章 从依诚的口中得知,这个受伤的日本孩子姓福山,平日里在学校里作威作福,经常欺负满系汉系的新生,教员也不会管。依诚跟他打过架,把他揍得挺惨,令他颜面大失遂记恨在心。这次听说依诚的妹妹入学了,便故意来找茬。 日本统治下的东北充斥着不平等,包括学校里,日本学生吃大米饭,有那么几个零星的朝鲜学生吃混着大米的小米饭,满系学生只能吃高粱米、苞米等粗粮,民族歧视从小便在细节中深深植入他们的头脑里,这也是最可怕的一点:当中国的孩子被洗脑成真正带有奴性的“劣等民族”,东北就真的会从中国的版图上消失掉。 依宁不懂这些。事实上,我们家偶尔也是能吃上点儿大米的,但仅限于我们家,给弟弟大姐吃就不行。好歹是“满”州国,加上我阿玛在前清也算个人物,太太和爱新觉罗还沾点亲带点故,面子上日本人好歹还是要过得去的。 而今天中午,依宁便把她妈叮嘱的事项忘在了脑后,看到旁边桌子的日本孩子一边吃大米一边对他们新生指指点点,便大声问道:“为什么我们吃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发展不必他讲,我们都清楚,无非是福山借机找茬,把依宁惹哭了,而老师却罚了依宁下学后打扫食堂,日本学生则一点儿屁事儿没有。放学后福山又来欺负依宁,依诚本是来帮妹妹一起打扫,而后为了护着妹妹,跟他们打了一架。 虽然老子特想把欺负咱家闺女的这个小兔崽子丢出去,但是理智立刻站了出来阻止了这种行为。 刘国卿给依诚堵好了鼻子,依宁缩在刘国卿怀里,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可怜极了。 依宁突如其来的爆发是我从未想过的。她总是被保护得很好,没受过丁点儿的风吹雨打,就像一只柔弱的小猫。 可是我看走眼了,我依舸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柔弱的小猫,她分明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母狮子。 可能是不大疼了,福山在我怀里挣扎着扭来扭去,拼命嘶吼道:“你要带我去哪?放我下来!下来!” 一拍他脑袋:“老实点!” “我爸爸会来找我的!”臭小子扯着嗓子嚷嚷,带上了点儿哭腔,“到时候把你们这群恶心的杂种都杀光!杀光!!” 本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可当一个小孩子能够随意地把“杀人”挂在嘴边,这就不可不计较了。 又拍了下他脑袋,下太重的手说实话我也不敢,万一他爸是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就不用在奉天城混了。 一路拍到了小盗儿市场,找到了上次邹绳祖带我处理伤口时找的那个假道士大夫。孩子脸上的伤并不严重,再加上在车里简单处理过,擦了点药水便了事。 诊金让他去找邹绳祖要,回到车上后问福山:“你家在哪儿?” 福山跟斗鸡似的:“我不告诉你!” “……那你今天别回家了。” “我爸爸会来学校接我!今天会稍微晚一点,但是他会来接我!” 商量了下,最后我和刘国卿决定做错事要主动承担,把福山送回学校,再向他爸道个歉。男孩子嘛,有个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 事实证明想当然不是个好品质。 福山的父亲是中日民间商会副会长,简言之就是和邹老板、罗大公子是一路货色,对唯一的儿子过度溺爱,而且思维很有问题,他居然觉得儿子在学校里称霸是证明了他有男子气概。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事儿从简单的小孩子打架越闹越大,最终定论为“劣等民族对高等民族的故意挑衅”。 我骂了声操,拽着自家孩子和刘国卿扭头就走。 刘国卿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问道:“怎么办?” “学校食堂的残局找家里下人收拾收拾即可,其他的……你说咋办?” 刘国卿叹了口气:“先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在路边面摊里每人吃了碗面,吃饱喝足后,忽而想起太太还在家等我们回去一起吃晚饭。 刘国卿见我神色不对,动了动眉头,一边给依宁擦嘴,一边道:“怎么了?” 叹口气,对着碗里的面条发呆:“今天答应太太回去吃的……忘记了。” “哦……”他说,“你可以回去。” 我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没说走。 依诚突然抬起头来:“爸,能不能先别回家。等妈妈睡着了咱再回去。” 依宁也巴巴地看我。 这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2 俩孩崽子倒是鬼精,闯了此等大祸,太太定是要操鸡毛掸子打的。打架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这般后果? “要么先去我家凑合一晚,”刘国卿道,“让张师傅回去通报一声,正好这儿离我家也不是很远,明天俩孩子上学还能多睡会儿。” 依宁手脚并用,跪在椅子上,嘟起小嘴儿,环住她刘爹爹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得寸进尺道:“我能不能以后都住在这儿?我不要去学校,我要骑大马。” 小孩子总是天马行空,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没等我训斥,依诚又眼睛发亮道:“爸,我也想骑马。” 我急忙制止:“不上学干嘛?在家混吃等死啊?依宁你是姑娘家,要有个女孩儿的样子!瞅瞅都玩野了!还有你,你倒是给妹妹树个好样儿,成天打打杀杀,像个什么样子!” 依诚萎靡不振地戳面条,口中嘟囔道:“谁让那个坏蛋欺负小妹儿?打就打了,我不后悔。” 依宁委屈地眨巴眼睛,泫然欲泣:“爸爸,我怕。我不要去学校。” 头大了两圈。我也心疼他俩,可是连这点小挫折都承受不了,将来可怎么办?等着被人吃呢! 刘国卿看够了热闹,才开口道:“要么你去找找邹老板?他也是经商的,没准和福山有交情,在日本人那边又能说上话。”顿了顿语气不明,低声道,“反正你俩关系好。” 我乐了:“你哪看出来咱俩关系好?我可不想麻烦他。” “上药的钱都记他账上了,你打的啥主意我还能不知道?”他哼了一声,“你不就打算找他帮忙的么?” “记账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福山是经商的,”我笑着问道,“你…..酸的吃多了?” 当着孩子的面儿不好说太露骨的话,但这种小互动好像能使我们更加亲密。反正我喜欢。 他脸一红,困窘而羞恼,但没吭声。 晚上理所应当地拖家带口住进了刘国卿的窝。俩孩子睡一间,我和他睡一间。 我说他吃醋了之后,他就没怎么理我,这个反应是十分可乐的。他背对着我,被子里隆起的线条坚韧而优美,越看越舍不得移开视线。 从背后搂着他,他没有睡着,我知道。他睡着的时候呼吸更平缓,更习惯于仰躺,而非侧卧。 “我明天去找邹绳祖,但你别乱想,”细细跟他解释着,“我的心思向着谁,你不是最清楚的么?要说吃醋,我老早就是醋坛子了。看你对孟老板那般重视,我也有不好受的时候。” 他的肩头松动了。 没有趁机把他翻过来。这些话说着太肉麻,虽然黑暗中他看不清楚我脸红,但是还是不想让他看。 “刘国卿,你不是女人,我不能拿对付女人的招数对付你。你只要记得你比我的命重要就行了。” 他的身子有些僵,我想他是不太习惯这类话。 这样一想便笑了,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然後阖上眼睛,悄声对他道了句:“......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冷落了依童鞋..._(:з」∠)_ ☆、第五十章 次日清早简直是灾难的开端。 依宁扒着门哭嚎着不肯去上学,骂也不是哄也不是。依诚虽不哭不闹,却是站在门边做无声的抗议。 我无奈道:“你们想咋的?造反是不?” 依宁顿了顿,嚎得更大声。 “爸,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依诚板着脸,在妹妹的哭声伴奏下用郑重的腔调谈判,“事情不解决,依宁铁定还得挨欺负,我铁定还得跟福山打架,他铁定是打不过我的,”说着还有些翘尾巴,很骄傲似的,“这样就进入了恶性循环,对吧?所以,我觉得,在你把福山他爸搞定之后,我再去学校把福山搞定。” 老子被他地痞流氓似的一番话噎得差点喘不上气儿,哆哆嗦嗦憋半天就憋出一句“不像话”。 在一边儿环着双臂皱着眉的刘国卿瞅这架势,终于决定上来帮忙。揉揉依宁的小脑袋,又拍拍依诚的肩膀,对依诚道:“领妹妹去洗洗脸,跟小花猫似的。” 依诚忙不迭地点头,特乖巧特听话。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现在这俩兔崽子都知道,有什么要求要是爸爸不同意,那么由刘爹爹开口,肯定事半功倍。 随即怒瞪他道:“他俩不想去你还真顺着啊?” “我觉得依诚说的有些道理,”他也很郑重,“小孩子很脆弱,经常受欺负,长大会自卑。宁宁应该是骄傲的小公主,而不是没自信的小公主。”说着拍拍我的手臂,“女儿家别强迫她做什么,给她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最重要。要磨练,现在还早了些。” 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我们要上班,今天是没办法照顾他俩的。留他们在这?你放心?” 刘国卿勾起嘴角,露出得体的微笑:“反正你下班还要去找邹老板,不如放他那儿。想来邹老板不会吝啬一顿饭吧?” “……” 对于邹绳祖,依宁是认识的,并没有太大的排斥。依诚本身就不需要操心,便告诫了他们要听话,不要闯祸──虽然我压根儿不信他们能做到──之后才随刘国卿去了警署。 “没想到邹老板这么爽快,”跟刘国卿并肩走着,看他好像在闹别扭,于是没话找话,“还以为他不喜欢小孩儿呢。” “他就是不喜欢也不会让你看出来,”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很了解他?” “你咋的吃枪药了?”皱起眉头,“昨晚不是跟你说清楚了么,我跟邹老板不熟,你少给我甩脸子!” 可能是东北话在语气上比京片子要冲,我是没觉得这话哪里不妥,但在刘国卿听来,便有些重了。 他生气了也不吵回来,这让我更不知道咋整。他要是吵回来,大不了我温声细语些,便揭过了。可他偏偏一声不吭一个人儿搁那儿冷着,台阶也不给一个,这要我怎么温声细语? 他就是块儿冰,冰是捂不热的。想把他捂热的结果,就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冰化成了水。 也许,等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下了班没和他打招呼,想来他是不想和邹老板碰面的。从某个方面来讲,我也是松了口气。 经李四通报后进了办公室,只见两只小的正趴在地上,脑袋对脑袋,一人压着一个小本子,正用钢笔在上面描英文字母,见我进来,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我。 没想到迎接老子的是这种场景,由衷钦佩地看向含着烟斗的邹老板,诚挚道:“你啥时候破产?破产了来我家给我带孩子吧!” 我确定这是在夸他,他却脸一黑,扬扬下巴,示意我看桌子上的手表盒,里面是一块英纳格表。对这类东西不是太了解,只能看出牌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3 子,却不知是哪个款式。 邹绳祖道:“俩孩子都喜欢,可表就这么一块儿。我就让他俩比赛,看谁能先背会26个字母,就把表送给谁。” “这怎么能行!”我说,手里继续把玩着那块表,“太贵重了,随便给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行?还不如──”送我呢。 他扬起眉毛,眼里透着戏谑:“不如怎样?你要真觉着不好意思,不如还我块百达翡丽。” 立刻把表放回表盒里,轻轻推到原来的位置,举起双手道:“我可是老乞丐摔破碗一穷二白,你可别趁机敲诈我啊。” 邹绳祖嗤笑一声,叫来李四把孩子们带下去逛逛四平街,喜欢什么买什么。俩孩子更是兴奋,眼睛却还死死盯着桌子上的表。 真丢脸。 “回来考你们,谁背得好就给谁。” 等孩子们出去后,我才说道:“诶,子不教,父之过……” “行了,装什麽装。我也就会几个英文字母了,要是诗词歌赋的,你得去找罗大公子。”邹绳祖说着把烟斗放在一边,起身去橱柜取出两个杯子一瓶红酒,一个杯子到了一点儿,递过来,看我喝了一口,突然问道,“你跟刘国卿到底怎么回事儿?” 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问,酒全呛进了嗓子眼,咳嗽几声,见他还等着回答,不免有些心虚,眼神有些飘忽:“……什么怎么回事儿?” “你跟他是玩玩儿还是认真的?”他继续刨根问底,“他跟你呢?玩玩儿还是认真的?” 我抬头瞅他。 “你──认真的 ?” “我想很久之前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我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心思的。”或许比刘国卿还早。 “那他呢,”他问,“他是什么个意思?” “不知道,”嘴巴有些干,喝光了杯里的红酒,又倒了些,想了想,继续倒了些,倒满了大半杯,“知不知道能咋地,不都那样儿?能过一天是一天。现在世道这么乱,保不准明天就出点啥事,哪来的心思成天说这些。” 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哦。”然后低下头去,没事儿找事儿一般把软木塞塞上又拔开,“那,那个,我是说……” “啥?” “你们两个……位置是怎么样的?我是说,那个,你知道的……” 脸腾地红了!恨不得一杯酒泼他脸上,但我要保持风度,恼羞成怒太有辱斯文。 于是我说道:“当然是我主导,”哼了一声,大言不惭,“就他那小身板,压得了我?” 他好像松了口气,神色轻松许多,还用酒杯碰了碰我的:“那恭喜你了。” 闲聊了半天,话题总算有了进展:“绳祖,你认不认识什么中日民间商会副会长?姓福山的。” 他“嗯”了一声。 “我这有点儿麻烦,”想了想,选择了一个闹剧般的角度,“小孩子嘛,难免打打闹闹的。那姓福山的,他儿子和依诚依宁一个学校,玩闹的时候,依诚手重了些,这不,福山不大乐意了……” 邹绳祖把酒杯搁在桌子上,声音清脆。 半晌,他道:“你可真会找事儿。” 我想反驳,不是老子找事儿,是儿子找事儿,但一想到刚说到“子不教,父之过”,这般反驳便显得可笑了。 “那个福山为人骄傲自大,屁本事没有,你以为怎么当上的副会长?”邹绳祖重新拿起烟斗,挑了挑烟丝,瞥我一眼,“他姐夫你应该认识的,原来在奉天军队待过,姓横沟,官职少佐。”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了横沟少佐先森的回去翻第十二章~~ 看剧本看得脑袋疼,爬上来放出依童鞋来溜溜... ☆、第五十一章 横沟秀夫,官衔少佐。数个月前我们还在罗公馆有过一面之缘。少佐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横沟这个人很有意思,从奉天宪兵队到哈尔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他总是能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寻找到一个极微妙的位置。最起码,叫嚷最欢的满系官员也和他保持了一定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犹豫片刻。我并不确定邹绳祖的立场,不过既然是求人,就应该拿出相应的诚恳来,便把知道的和盘托出:“说起来,他和罗大公子还有些来往,而且看样子并不生疏。” 邹绳祖饶有兴致地曲起无名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噙着笑问道:“你要去求罗大公子?” 我翻个白眼:“要去求他的话还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啥?上次放了孟老板就欠他次人情了──说到这个,”眯起眼阴嗖嗖地瞅向他,“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拿堂堂署长当猴子戏耍,好玩么?” 这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依罗大公子对孟老板的宝贝程度以及孟老板自恃清高的性格,多半是孟老板自己选择进的监狱,之后罗邹二人联手演了出戏,借着依航把老子引出来,强迫孟老板出狱。 至于为啥出狱后,孟老板就屈服在了罗大公子的淫威之下,这便不好说了。之前讲过,这时令,谁没个秘密? 他也眯起眼来,他这个神态令我莫名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以为这事儿早就揭过了,”他笑得很得意,像依宁那只猫每次偷了腥之后心满意足的样子,“我们聊的不是福山的问题么?” “对,”也不和他客气,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皱起眉,很不满我牛饮的品味,“那这事儿你去给我说说,别跟我说没法子。横沟现在在哈尔滨,插上翅膀也飞不过来,哪有闲心管这点屁事儿?要是一个福山你都搞不定,别说我瞧不起你。” 他乐了:“你当我是神仙?啥都能办到?” “对啊,”我点头,“可不就当你是神仙。” “得,有你这句话,咋地也得给你办妥了不是?”他说,一手晃荡着酒杯装绅士,“那你也得拿点儿东西来换吧?天上可掉不来馅饼?”露齿笑得森森然,“我是个商人。” “……你说。”想了想补充道,“能办到的自然没问题。” 心里不免有点儿小失落,不知不觉间我把他划成了自己人,拿他当个靠谱的朋友,他却还要说什么等价交换,这便不大符合我的理念了。他便是说“我也有事要你帮忙”都比说“拿东西来换”要来得舒坦。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好一派贵气风|流! 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剪报,推到我鼻子底下,说道:“那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低头扫了一眼,报纸是前些天的,说的是德国军校随行学生被在奉天地下工作的国|民|党高层有预谋地暗杀而死。 我瞥他一眼,他还是那一番姿势,眼睛都没眨过。 “哦,这个,不是说了国|民|党策划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4 的麽,”我说,“上头这样判定了,那这个就是真相。” 他一点头:“很好,”说着抿了口红酒,“很好。” 他这般态度搞得我心下发毛。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切尽在掌握。 德意日同盟的结合对世界是场灾难,大肆鼓吹民族优劣之分、军国主义、肆意侵犯他国,劣迹斑斑,堪称罄竹难书! 我接到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使其同盟逐渐瓦解。那场晚宴是个好机会,只可惜那个学生死了,日本把双方的共同敌人推了出去,于是任务宣告失败。 如果那个学生不死,可能就不会失败。 这样想着,不由想到了刘国卿。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即使不是他,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正如同我有意瞒着他一些小秘密一样,他也没义务对我坦诚。 或许,对于我们而言,在床上的坦诚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 天色渐暗,依诚依宁一人抱着一大根棉花糖跑进屋,吃了满脸。给他们俩擦了擦,然后听俩人背字母表,最终依诚以微弱优势赢得了那块表。 我正要推脱──这不是一块糖,拿了下次再送回去就好,礼物太重,根本还不起──却被邹绳祖制止道:“这对我就是个小玩意儿,你别放心上。我知道你要脸面,就当是我贿赂你,以后找你帮衬的地方可多着呢,署长。” 最后一声“署长”尾音还拐了个弯。 慢慢放下手,看着邹绳祖把表戴在依诚手腕上,并夸了他两句,而后对要哭不哭的依宁道:“别急,你表现得也很好,叔叔也有礼物送给你。” 依宁抽抽鼻子:“什么礼物?” 邹绳祖抱起她,拉开书柜的门,从架子上拿过一只八音盒,塞到依宁手里,柔声道:“打开盖子。” 里面有两只跳芭蕾舞的小人在转圈圈,滑动的轨迹是一个八字形,音乐是《致爱丽丝》。 依宁立刻破涕为笑:“谢谢叔叔!” 我有些无奈,又不好说什么。不过自家闺女讨人喜欢,我还是很高兴的。 临走前邹绳祖提议道:“等下周天气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聚聚,你叫上刘国卿,我去叫罗大公子。还是在东陵好了。” 我应了,然后一手领一个回家。 依诚依宁还有些不敢回去。依宁扬起小脸问我:“我们能不能还去爹爹家呀?” 叹口气,很想跟她说,爸爸比她更想更想见她爹。 可我只能道:“不行。再不回去,妈妈该多担心?” 依宁小嘴儿一撇:“妈妈一定会骂我。” 依诚道:“只是骂你,妈妈会打我呢!” 我板起脸道:“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你们两个,明天给老子滚回学校去!听到没有?” 兄妹俩喏喏,像两只待宰的羊羔,垂头丧气等老妈发飙。 只是到了家,太太没跟两个小兔崽子发飙,而是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上来就使足了力道,先扇了老子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五十二章 太太向来脾气急,典型的在马背上长大的女人。可她从来都是很给我这个当家人面子的,当着下人的面摔我脸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只是我脾气也不好,但由于猝不及防,倒是被她打懵了。 依宁依诚也张大了嘴呆呆地站着。 柳叔见事态不端,匆忙把下人赶走,又领俩孩子回了房。走到楼上回头偷偷跟我使了个眼神。 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内就剩下了我和太太两人。叹口气走上前去,握住她刚打我一巴掌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说不气闷那是瞎掰,只是因着刘国卿,便对太太生出许多愧疚。这一巴掌是我活该挨的,只是可能我的原因和太太的不大相同。 太太鼻翼翕合,我这才看清她宝髻松松,铅华淡淡,眼下出了阴影,憔悴不已。看这样子,倒像是成妆未卸,一夜不眠。 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下极是心疼,口中责备道:“怎的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太太咽下泪珠,攥紧拳头狠劲儿捶了下来,哽咽道:“你可知昨儿我有多担心?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还带着两个孩子。现在外面那么乱,你看看报纸!动不动就死人……” 我“哈”地笑出声,抬手给她抹眼泪,温声道:“你还不放心我?” 听了这话,刚刚止住的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我怎么放心?问那个司机,也说得含含糊糊的,光知道你和刘先生在一块儿。刘先生是个好的,可是还有个依宁不是?虽说年纪小,可是和外边儿的男人,还是要隔着点儿的。她现在和刘先生,可是比你我都要亲近!” 她一边儿说一边哭,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我头疼。 阻止一个只会流泪的人流泪,远比阻止一个只会流血的人流血要困难。我可以代替流血的人去流血,却无法代替流泪的人流泪。因为我只会流血,不会流泪,根本哭不出来。所以对着梨花带雨的太太很是没法子。 “瞧你瞎担心的,”我说,“依宁是叫刘国卿爹爹的,刘国卿也像我一般宠着她,你这是担心到哪去了?”说着忽然想到刘国卿曾经给我看过他太太的照片,纵然有些泛酸,但为了安抚太太,还是道,“人家在北平是有太太的,只是太太没跟过来罢了。想来他也是没有孩子,才会喜爱依宁。刘国卿是受过教育的,有知识有修养,又支持你总说个不停的那个什么──妇女解放,还能对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样?他又不是什么乡下土财主,满房的塞姨太太。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 她噗嗤一声,被我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却是不哭了:“我说什么了?你就一大堆话的堵我。是呀,刘先生有知识有修养,哪里都好,是我没见识,那你去找他去呀?” 面上僵了僵,随口岔开话题:“还以为什么大事,上来就扇我,丢人可丢大发咯。” “我不是悬着心吗?”她白我一眼,从我怀里直起身来,“反正你就该打!” “对对对,我该打,”女人就是要哄,无奈道,“太太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她笑道:“哪来这么多不正经的?”复又说道,“今天又回得晚了些,吃过饭没有?锅里还有些大饼子,菜倒是现成的,我去给你热热。” 看她离去,不禁长吁口气。这种两边兼顾的日子真是累死个人。 俩孩子逛四平街逛了一肚子零嘴儿,咋说都吃不下了,最终还是太太又陪着,与我喝了些汤。 在餐桌上,太太提起了小妹和沃格特的婚事。 闹腾了快半年,再提到沃格特,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5 也不复最初那般看不过眼了。更何况以小妹有主见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与其闹不愉快,还不如成全了这对鸳鸯。正如刘国卿所说,沃格特是搞艺术的,这种人思想纯净,对感情更是注重感觉,想来总不会是骗小妹。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辜负了小妹,看老子不把他大卸八块! “小妹的意思是,只是请一些熟悉的亲友便好,不需要大操大办。找个教堂,交换个戒指也就是了。”太太眉头轻颦,“可是要我说,太简单了也不好,毕竟是头婚,再加上你,”向我微一颔首,“你那些官场上的朋友总是要来的,也是礼貌。可小妹偏偏任性,你说这可咋办?” “日子定下了吗?”我问。 “他们想定在7月9号,说是相识的日子。” 不禁撇嘴:“哪有办喜事选单号日子的?提前一天或延后一天都行,数字听着也吉利。” 太太道:“这都是小事,你去说说就行。就是前期的准备……诶!” 我想问大姐怎么不帮着操办操办,好歹是过来人,懂得多,哪有嫂嫂一手办的?不过转念一想,她不参与也好,省心。 依署长妹妹的婚礼,自然会在小范围内引起些关注。至于邀请函,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刘国卿。 刘国卿倒是没再闹别扭。我跟他说了婚礼的事儿,他应了,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是在中午休息时去他办公室说的,说完他拿起一卷卷宗,看了看我。 我不是不识相的人,但是对着他要是不厚脸皮些,我们间的关系就会又恢复到原点。 “下周我们去东陵玩玩儿吧,”我说,“还有罗大公子他们。天也不冷了,那边景色好着呢。” “都有谁?”他问。 “罗大公子,邹老板,你和我。”挨个儿说了,见他兴致寥寥,眼珠子转了转,补充道,“不知道孟老板去不去,大抵是去的吧。” 想来我也真够败坏,想钓他这条大鱼,我这个诱饵不够味儿,还要搬出别人来。 当下有些心灰意冷,却见他又冷着脸道:“我不去。” 这可把老子噎得够呛。在家里被太太扇巴掌,在警署还要看他脸色!不咬人还真当我是绵羊! 没劝说他,也没发火,扭头出了他的办公室。 其实小妹结婚,还是跟一个跟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我是既高兴又心酸。但除此之外,还有些嫉妒。 这般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以为刘国卿也会由此联想到一些关于我俩之间的关系的事情。 我们当然是见不得光的,甚至连最基本信任都没有,虚无飘渺的所谓情感就是一个乌托邦。唯一维系,或是证明这段感情存在的媒介,便只有床。 我真的没有自信,在床以外的地方,我们对彼此的心是否一致。 我想,应该不是吧。 ☆、第五十三章 一周的时间像踩上了风火轮,转眼即逝。 而与刘国卿的关系也没有半分好转。开始我还会放下面子去找他说说话,但被他的冷屁股贴几次,也不禁恼怒了。 老子又不欠他什么,迁就个屁啊! 不过孤身前往聚会地点不免还是会有些失落,尤其是到的时候,亭子里还没有一个人到。 邹、罗二人是要一起来的,同行的当然还有孟老板。想到搬出了孟老板,刘国卿都不为所动,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郁闷。 等了颇久,却只等到了邹老板。 邹老板亦是孤身一人,甚至没有乘车子。看他从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竟有些恶劣的快意,就好像看到了难兄难弟:“罗大公子和他家那位呢?把你抛弃了?” “临时出了状况,”他说,:“罗家在上海的几爿店被抢了,刚来的消息,罗老板着急得很,便让罗大公子立刻动身去看看。” “怎的还能被抢?”被他郑重的口气也带得严肃起来,“很严重?” “听情形是,”邹老板坐到石椅上。现在天还不是十分温和,便让他起来给他屁股底下塞了个垫子,继续听他道,“谁晓得是不是掌柜的得罪了哪个帮派?不过上海的物价你也应该知道,罗家销售的又都是救命药。要真有急脾气的,可不就是抢了。” “那孟老板呢?也跟着去了?”我问,虽然只是顺口一提罢了,“话说你在南边不是也有店铺的么?没受什么影响?” “怎么会没影响?不过我的店都是加盟性质的,只从我这拿货,其他的随他们搞。大不了就是业绩创新低,总不会像罗大公子那般焦头烂额就是了。”他一乐,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孟老板没去,这边还有好几场戏要他挑梁呢。” “那今儿就剩我俩了,”我说,“早知道还不如去你那儿呢,在这儿吹半天风。” “对着重峦叠嶂饮酒赋诗也别有一番滋味嘛。” 我斜他一眼,嫌弃道:“没有罗大公子的风骨就别搁这儿附庸风雅。”说着起身道,“既然就我们俩,那你陪我去看看我阿玛吧,”我说,“本想等跟你们分开后一个人去的。” 他一愣,复一点头:“好。” 之前说过,阿玛的墓在东陵。依家的家族墓地也在东陵,只是阿玛是赐葬,便没葬进家族墓地。二者离着差不多有一个山头。 不过,自我当家后,便在家族墓地里为阿玛垒了块儿碑——这是阿玛的嘱托,连带着依家所有的田产地契一并给了我,还指名要定了墓园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那处孤零零的,与老祖宗们相隔数丈,颇有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意思,倒是耐人寻味。 我可半点儿没忘日本人打了什么注意。本想自己来看看,能查出点线索最好,没想到上天送了个大礼,带着邹绳祖,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最好能问出点什么。 从凉亭出发,要翻一座山才能到。山不高,小路蜿蜒。有些喜欢爬山锻炼的,常常能一爬爬两座。 不过这种人都是有汽车接送就是了。百姓都在为温饱而奔波忙碌,哪有闲情逸致爬个破山头。 邹老板很显然十分缺乏运动,爬到一半便气喘吁吁,随便拣着一块儿路边的大石头,也不顾脏,擦都没擦,一屁股坐了上去,虚弱道:“你等会儿,咱歇会儿……” 我也冒了一脑门儿的汗,不过和他正相反,整个人神清气爽。两边绿树成荫,芳草萋萋,桃花梨花相继含苞,空气中都弥漫着花草的香气,偶有鸟鸣点缀其间。 听他示弱,双臂环胸,随口鄙视道:“邹老板,你身体素质太差了。” “我又不是当兵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他反驳,“时间还早,着什麽急?” 我阴测测地露出一口白牙冲他笑:“那你在这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6 坐着,我先走。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山里有蛇,冷不丁就从石头缝底下窜出来咬你一口。” 他脸绿了:“胡说八道!” “爱信不信!” 耸耸肩膀,背着手继续往上走。脚步下意识放缓了节奏,不多时,便听到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鼻腔里还“哼”了一声。 我失笑。邹绳祖这人越相处越有意思。犹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体态风|流,举止典雅,活脱脱的沉稳大当家的形象。罗大公子与之相比极尽跳脱轻浮。而和邹绳祖接触久了,便能发觉他也是嬉笑怒骂的性情中人,若阿玛还在,二人必定会成为脾性趣味都极相投的忘年之交。 刚一幻想用阿玛的声音叫出“绳祖小友”──也许会称字?说来我还没问过他是否有字,冷不丁听到身后邹绳祖失声叫道:“哎哟我的妈!” 心下一紧,猛地转头,但见翩翩风雅的邹老板一脚踏空,滑下了陡峭的崖壁,好在堪堪扶住了刚刚坐着的那块大石头,正惨兮兮的往上爬。 急忙过去拉他一把,他像见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我的手,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但见他这样狼狈还是忍不住嘲讽道:“你是读书人,可不能说荤话。” “你他妈先拉我上去!”他脸惨白惨白的,看样子心有余悸,“都差点没命了!去他娘的──啊!” 他脚下踩着一条露出地面的树根,树根上长满苔藓,皮面湿滑。邹绳祖急着上来,脚没踩实,这下子连我也被他拽了下去。 陡峭的崖壁下,平缓的空地有限,加上我没收住坠势,两人摔倒在地,相拥着滚了下去! 大大小小的石块硌得浑身散了架,繁杂而尖锐的枝杈恶狠狠地割裂了裸露的皮肤,一时间尘土飞扬! 昏头涨脑不知道磕到了多少树根石头,好像后脑勺肿了个包,终于在磕死之前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碑,缓住了势头。 邹绳祖也好不到哪去,脸上好几道划伤,面颊、鼻子、额头都沾上了脏兮兮的泥土,灰头土脸的,好像被石头撞懵了,喘了好久眼神才慢慢恢复清明,然后跟老子大眼瞪小眼。 我被他压在下面,差点没憋死,卯足劲儿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 “咳咳,你没事吧?”他问,随手抹了把脸,再拉我坐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瞅了眼石碑,顿觉阴风阵阵:“别瞎说话,这可不就是鬼地方么!” 他顺着我的眼神瞅了一眼,咽了口唾沫,涩声道:“这是……墓地?” “显然是,”我说,“不过这是哪啊,从没听说过这座山还有墓地的。” 感觉恢复得差不多,手撑地要站起来,邹绳祖忽然瞪大眼睛,提起口气,用紧细的声音小声道:“依舸,别动!你别动!” 我莫名其妙,皱着眉头用眼神问他,又听他颤声道:“蛇……蛇!” 话音刚落,食指指根儿蓦然如针尖扎了般刺痛,转瞬便麻痒肿胀起来! 我是真懵了,刚还吓唬邹绳祖说山里有蛇,转眼报应就来了。 脑筋渐渐迷糊起来,呆愣地问了邹绳祖一句:“咋办?” “你们野外训练没学过急救吗?!”他火烧眉毛般跳脚,急道,“你快想想!” 野外急救学是学过,但是──“刚刚是什么蛇?你看清了没有?!” “黄色的。”他斩钉截铁。 “……我是问什么品种,算了,我知道你不知道。” 指望他还不如自救。勉强打起精神对着伤口吸了两口毒血吐掉,血液腥臭黏腻,很是恶心。嘴唇发紫,脑袋一晕,有点坚持不住了。 邹绳祖见状,拉过手指打算接着吸,忽然身侧离我们五步开外的茂密树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回头看去,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到,树影摇曳片刻,一个猎人打扮的大块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制的弓箭。 他看着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般久居山中的奇异装扮按理说很惹眼,见过便不可能忘记。 可能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的缘故,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那个猎人走到我们身边蹲下。邹绳祖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动。这种时候最好能有人帮一把。 虽然还想看接下来的发展,不过实在抵不过脑海强迫性的指令。 眼睛眨了眨,终是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要摸到最重要的线索啦~!!真特么不容易啊((摸一把辛酸泪...... ☆、第五十四章 手腕处冰冷而麻痒,一条软软滑滑、如放大百倍的蚯蚓似的条状物从手腕起,顺着手臂缓缓滑行而上,留下一道恶心的粘液。 难道是变异的臭虫? 反射性胃部一拱,呕吐感反应到嗓子眼── “啊──!!!” 左手本要把恶心的虫子扑棱到地上去,不成想一只手都没有完全抓实那条柔软滑腻的冰冷软体生物。睁眼一看,一条手腕粗细的大黄蛇正吐着殷红的信子与我对视个正着,而它的身体正被我抓在手里,提在空中! 喊完了“啊”又嚎了一句“我的姑奶奶”,随手一撇,大黄蛇啪叽一声摔在了── “你醒了?” 邹绳祖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又伸了个懒腰。 “绳祖,你别动。” 他“啊?”了一声,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同时低头向肩部看去── “啊──!!!!” 他这一嚎我也情不自禁跟着嚎:“啊──!!!!” 我俩瞪着眼对着嚎了半天。邹绳祖早就吓得忘记了任何反抗行为,直到那条蛇慢慢悠悠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自己从邹绳祖肩膀滑到膝盖,然后滑行到了一旁,盘起长而软的蛇身,直立起脑袋,不时再转向邹绳祖,对着我们吐信子。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邹绳祖幅度极小地像反方向挪去。 来不及骂他没义气,眼前空洞而冰冷的蛇眼意外地看上去没有恶意。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感觉这玩意儿不好说,这就跟我看上刘国卿是一个道理。 窒息般地沉默。空气都似乎过于紧绷而颤抖着。 这时洞开的木门迎来了那位……猎人? 这个大块头弯着腰进了屋,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液体,瞥见蜷在地上的大黄蛇,遂低吼道:“出去!” 那条大黄蛇好像能听懂他的话,真的扭动着杨柳细腰出去了。 看着尾巴尖消失在屋子里,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细细打量一番收留我们的住所。 简陋的木屋,不过还算整洁。木头墙壁上钉着几枚钉子,挂着箭篓和一张巨大的弯弓──不是我们在墓地见他拿的那一柄,那一柄与之相比要小得多──另一面挂着几串不知道什么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7 动物的牙齿或骨头经过打磨穿成的项链。 房里布局一目了然,一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也是木头的,一套木头桌椅,右边靠门的角落里堆着数张兽皮,是制成了的,想来便是拿这个跟一些小店卖了钱。 他不善言语,块头又大,逼近时有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或许他自己认为动作已经很轻柔,但对我们来说还是很粗鲁,把碗塞进我手里,甕声甕气道:“喝。” 几滴滚烫的药汁洒在了前襟处,忙用袖子擦了擦,又擦了擦碗沿。心中不免郁郁,这套衣服甭要了。 不过,偷眼瞄了眼已经镇定下来,但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邹绳祖。反正有他的丝房在,不至于让老子没衣服穿。 快清明节了,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又要送几匹料子过来? 药汁卖相不佳,味道更是惨绝人寰。对一个陌生人自然是无法完全推心置腹,不过邹绳祖悄声说这个大块头帮我涂了药,这种药汁不知灌了几碗了,便随即释然。 嘴巴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也没有人像我哄依宁那样给我糖,只好努力转移感官,看着肿胀的指根儿被涂得绿油油的,看起来像是几味草药捣烂后的效果。 这种土方子不能全然尽信,回去后还是得找个医院瞧瞧得好。 大块头端了空碗便出去了,下一刻那条大黄蛇又游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条小黄蛇,趴在床边的地上,支起蛇身,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邹绳祖恨不得跟我挤一个被窝儿,脸色白了又青。 我也怕,不过看那个猎人似乎是它们的主人,由此放下了几分心思,轻声对邹绳祖道:“它们……好像没打算把我们当晚餐。” 邹绳祖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开始闲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哪儿?那猎户是什么人?” 邹绳祖深吸口气,又被山里的寒气呛了下,咳嗽几声方哑声道:“你睡了一宿,现在是第二天了。这里离那片墓地不远。至于那个猎户……”他皱起眉头,“跟他说话,他根本不理我。” 面部扭曲,又沉沉叹口气。老子今天要上班的,完全没请假呀! 一大一小两条黄蛇似乎不耐烦我们的忽视,大蛇还乖乖在原地吐信子,小的那条则奋不顾身爬上了床,然后盘在我肚子上,隔着层被子,乖乖当窝使。 手脚僵硬,不知是该把它和大蛇一视同仁丢到地上,还是该让它趴着睡觉。这种软中带硬又沉甸甸的感觉实在太诡异。 邹绳祖受的惊吓足够形成免疫力,尽力的当黄蛇们不存在,又道:“我觉得这猎户不太对劲。完全和外界隔绝,生活像是在千年前一样。” “也不完全是,”示意他那一堆兽皮,“还是有一点联系的。不过能逃过日本人的搜查,也不简单。” 再次相对沉默。日本人搜山的彻底我是再清楚不过,为的也是那个传说中的宝藏。长白山地处吉林,余脉甚广,东陵棋盘山便是最知名的一处。 但这里不是棋盘山,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说是山,不如说是山丘。 日本正是因为在这里什么都没找到,才跑去了永吉。刘国卿说他们五月时动身。 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运气好的怪脾气猎人。 睡了一宿,醒了又躺了半天,早就闲不住了。只是碍于那团小蛇,才不敢动。 低头瞅了它好一会儿,它扭过脑袋,冲我吐着信子。 想到那条大蛇能听懂猎人的话,便抱着试试的态度,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对小蛇道:“下去。” 那条小蛇又吐了两下信子,竟真的爬了下去! 无可比拟的自豪感充斥全身,像经过太阳烘烤的韭菜盒子,全身都暖洋洋的。 邹绳祖神色复杂:“还真听你的,”说着也有样学样,对着两条蛇大声道:“出去。” 两条蛇一动不动。 邹老板再接再厉:“从屋子里出去!” ……完全没效果。 老子乐得哏儿呷儿的,下了地穿上鞋,伸个懒腰,低头对两条黄澄澄的小家伙道:“走!咱哥儿几个出去晒晒太阳!” 小家伙们在前开路,我扭头对邹绳祖道:“昨晚没休息好吧?要不你再睡一会儿?还是跟我们一起?” 邹老板面色纠结万分,没理我的建议,反而愤愤不平道:“……凭啥就听你的啊?啊?!凭啥!” 耸耸肩:“显然它们更喜欢我。” 邹绳祖:“......” ☆、第五十五章 山里的气候要比市内低很多,三月中旬的市内已有早放的桃花梨花,而山里却仍是寒风瑟瑟。 屋外是一个篱笆圈起的不大不小的院子,几只鸡崽在母鸡的带领下啜着小米,偶尔会在地里翻出几条青虫来,一嘴叨下去,连个回响都没。 院子左边是一方石磨,上面还有些残存的生玉米粒。右边则是两个大水缸,上面盖着板子,一个板子上面又压了巨大的石块,散发着腌渍咸菜的味道。另一个板子上什么都没有,掀开盖子一看,是水缸,里面的水所剩无几。 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的缩影。 这家的主人正坐在院子中央磨着斧头,两条黄蛇游到他身边停下,他也停下了磨斧头的动势,提着斧头站了起来转向我们。 邹绳祖紧盯着斧头,往后退了一步。我也想退一步,但是输人不输阵,更何况这个大块头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没有害怕的理由了。 “谢谢你救了我,还收留我们住了一晚。”我说,“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我能做到,必不会推辞。” 邹绳祖忙拽了我一把,满眼的不赞同。 许命债是最不经脑子的一种做法。这就表明了如果救过你的人发一句话要你的命,你二话都不能有,就得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 不过我觉着,一个与世无争的猎人,过着原始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和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着善意救了我们,这便足够让我们这些每日游走于阴谋阳谋间的“文明人”感动,并艳羡于他的单纯。 如果日本人再次进山搜查,我是一定会尽全力保住他的庇护所的。 这个大块头随手将斧头磕进一块完整直立的柴火中。方才他应该是在劈柴,劈到一半磨斧头,便赶上我们出来了。 我又说道:“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他却握紧了右拳,好像这是一个手势,接着用力撞向心口的位置,微垂着头,干枯毛躁如稻草般及肩的头发滑到粗粝的脸颊旁,头发中传来他略显闷哑的嗓音:“彭答瑞。” 说完才放下拳头,抬起头来。 尴尬地笑了两声,干杵着也不是回事儿,忙又道:“你在劈柴?我们来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8 帮你?” 邹绳祖轻咳一声,也说道:“看缸里没水了,哪里有打水的地儿?我去打。” 彭大块头一摇头,两面打绺的头发像绳子一样晃来晃去:“不用。”说罢一踢脚边较小的那条黄蛇,“他在向你道歉。他咬了你。” 有种误闯神话世界的错觉。这里的动物都成精了,不仅能听懂人的话,还、还会道歉?! “没、没事……”打个磕巴,那条小黄蛇直起蛇身,温顺地盘到我腿上,然后又立刻爬了下去。 邹绳祖欻着空,说道:“这是哪?没想到深山还真有隐士。” 大块头瞅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不知道?”我和邹绳祖对视一眼,思量着说道,“我们不小心惊扰了墓地里的前辈,还望您见谅。” 大块头道:“无碍。” 说完不再理我们,坐下继续磨斧头。两条蛇围着我们游来游去,竟显出几分可爱。 我一定是疯了。 偷眼一瞥,也搬了两个小板凳坐下,和邹绳祖一人一个,坐在大块头两侧,伸手帮他整理劈好的柴火,一边闲聊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一直在这。” 邹绳祖难以置信道:“就你一个人?” 他摇摇头:“有先恩。先恩于前年过世。” “先恩?”我说,“先恩是什么?”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想了想,解释道:“类似师父。我们叫先恩。” 我和邹绳祖背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荒谬二字。 “我们?”邹绳祖抓住破绽,“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彭答瑞道,“但是我会成为先恩。” 虽然仍不甚理解先恩何意,不过至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先恩,或者说──师父? 我还想问问他是怎么逃过搜查的,不过他突然起身,闷声不吭地进屋取过弓箭和两包分类包好的草药,出来后对我们说道:“送你们出山。” 邹绳祖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我虽有些不甘心,却晓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况且这逐客令下在此时,分明是嫌我们话多。 两条蛇也跟在我们后面。在出山的路上,大块头还顺手抓了一只活兔子,丢给了那条大蛇。旁边的小黄蛇眼巴巴地看着兔子被吞进了同伴的肚子里,吐着信子,分外可怜。 我问彭答瑞道:“昨日相救,无以为报。待他日能否登门拜会?” 他偏过头,不大的眼睛流露出思索,方道:“不用报。” 习惯了他说话方式的我和邹绳祖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转过一条蜿蜒崎岖的上坡路,他便不再前行,只转过身将那两包草药递给邹绳祖,指着其中一个,简明扼要道:“喝。”又指另外一个道,“涂。” 邹绳祖郑重地一点头,正要和他道别,转眼大块头却已转身走了,一个字儿都没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荫掩映之下,方回过神来。 邹绳祖苦笑道:“他是把我当做你的侍从了。” “没有,”皱皱眉,“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有嚼头。” 邹绳祖赞同,尔后看向我的手指,说道:“这药还真挺好使的,不肿了。” 被他一提醒,才发现咬伤已经消肿,不出些时日便能好得七七八八。 “诶,”突然想起一件事,捅了捅邹绳祖道,“你有没有看清那片墓地都葬着谁?墓碑上是怎么写的?” 他眼睛一瞪:“当时救你都分身乏术了,哪还有闲心看墓碑上写着啥?!” 我“啧”了一声,有些遗憾,又建议道:“不如我们再去瞅瞅?” 邹老板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你是觉睡多了不动弹难受是不是?伤疤没好呢就忘了疼!还打算再中一次毒?” 想反驳说咬我的小黄都认识我了不会再咬我,但想到山里不仅只有大黄和小黄,没准还会连累他被咬,便把这句反驳生生咽下。 邹老板冷哼一声,拂袖先行一步。我在后面亦步亦趋,苦着脸,将他的教训放在了心上。 虽说有一种大哥教训小弟的感觉,不过这感觉还不太坏。 回到东陵已近中午。在这附近吃了口饭,然后厚着脸皮去邹老板家蹭了件新衣服换上,接下来便是研究两包药的熬制及涂抹方法。 吃过晚饭后,又蹭了邹老板的汽车回了家。他是绕了路的,送完我还要调头去丝房巡视。 下了车目送他离去,后往家里走,却在转头的时刻看到了路旁一棵含苞的桃花树下,立着的刘国卿。 他面无表情,双目阴翳得像蛇的眼睛。 我先是一愣,然后不可遏止的,在心底欢呼雀跃起来。 他总还是念着我的。 脚下一转,向他走去,停在他身前,细细打量一番他的脸,见他不打算开口,便向我家的方向一歪头,说道:“进来吧。” “不去。”他说。 我再是一愣,有些较不准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他抿着嘴,似乎在磨着牙根儿,然后赌气似的扭头便走! 我虽不懂他的心思,但一咬牙,没有回头瞅一眼家里的情形,直奔着他追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我一直觉着,男人脾气暴躁一些没什么,但千万不能小心眼儿,得有点老爷们儿样。 刘国卿一直是──至少在我看来──一直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知识青年。人都喜欢和自己相反的类型,他正和我相反。 而今天不知抽了什么风,他在前面健步如飞,我在后面奋起直追,好几次都要拽上他的袖子,却都被他甩开。 要我说,男人使性子,就应该晾一晾,让他燥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便好了,哄啊、安慰啊这些,就跟男人的乳|头一样没啥大用。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摆在这,但我还是没出息地一路追他到了他家。 看来觉睡多了还是有好处的,能打起精神来解决问题。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站着,看他开了门进去便要把门关上。笑话,老子一路连跑带颠儿的跟过来可不是为了站他门口当石狮子! 三步并两步抵住他要合上的门,咣当一声夹得我手臂上的肉都直颤,疼得够呛,还要轻声细语地跟他道:“又咋地了?好歹先让我进去,咱慢慢唠是不?” 他扬起眉毛冷笑道:“唠?有啥好唠的?你不是整宿整宿的和邹老板睡一块儿么?还没唠够?” 一股火扶摇直上,直冲脑门,胸腔焖着热气,皱紧眉头:“你听谁瞎白话的?老子跟谁睡也跟他睡不到一块儿,昨晚我那是──” 手腕突地一疼!刘国卿的小擒拿着实不错,看来文职工作没有抹杀掉他作为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59 军人的攻击性。 可老子手疼啊! 手腕拐着再被他一脚踢上肚子。其实踢小腹效果是最好的,能尽可能远地把敌人踹出去。这都是经验之谈。 甩着手腕捂着肚子,狼狈不堪地眼睁睁看著那扇门摔在我鼻尖前,带出一股凛冽寒风。 说不气那是假的,更多的是满腔话不知道先捡哪个说的焦躁,越焦躁越说不出来,再加上被他关外面,火一上来,冲着门板就可劲儿一脚!同时恨声道:“刘国卿,你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他完全没动静。我对着漂亮的门板,每一个花纹都看遍了,见他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终于用尽了浑身力气般,坐在台阶上揉肚子。 其实换个角度想,刘国卿这般气我与邹老板近密,证明他很在乎我。虽然方式激烈了点。 也许他想着想着就能想通了。都是大老爷们,搞什么娘们兮兮的“你居然背着我和那个狐狸精怎么怎么样了”那一套?太矫情。更何况,我和邹老板根本就没那一腿! 坐了一会儿,肚子手腕都不疼了,站起来,再次犯贱地站到了刘国卿的大门口。 抬手敲了门。明知道他还在赌莫须有的气,可仍是盼着他能开门,哪怕不放我进去,站门口听我说说昨晚和今天的经历也行。除了他,我还能跟谁说? 等了片刻,他自然是没有理会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客厅还是卧室,要么是书房?总不会是厕所或厨房。 又敲了敲门,清清嗓子,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提着气,松懈,又提了起来,憋在胸口,这次没松懈,只说道:“刘国卿,你要是不开门,那我可走了。” 过了好久都没动静。他可能在卧室啊什么的,没听到。 我又敲了敲门,有些气闷道:“我真走啦!” 娘了个腿儿的。 再狠狠踹了门板一脚,满腹郁卒却发泄不出来。他的心眼儿简直就是针眼,小得都穿不进线头! 扭头离去,到了大街上,叫了黄包车。老子可没力气再走一遍来时路。 回了家,太太倒是没说什么。我大略跟她说了说昨晚的事,但说的是迷路,没说被蛇咬了,怕害她担心。当然,也没跟她说彭答瑞那个大块头猎人的事。 见我兴致不高,她以为我累了,便打发我早些休息。 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脏像是被当成鼓皮被不知从哪来的棒槌使劲儿敲,又闹心又难受。 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面,瞪着俩眼珠子看天花板,眼前闪过第一次见刘国卿的场景:西式的打扮,中式的谈吐,最开始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认为他是不事生产的大少爷,可一杯酒下了肚,印象就都变了。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我没有执意捅破那张窗户纸,现在和他的相处也许会轻松许多。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压抑着自己不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要说现在,最出格的举动都做过几次了,怎么反而不对劲儿了呢? 思来想去,弯弯绕绕把自己都绕进了牛角尖钻出不来。直到房门开了一小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进了来,先伸着脖子想看我有没有睡着。 不由一乐,背对着她装睡,等她站到了跟前儿,感觉到她的小手捏住了我的鼻子,又捂上了嘴。 眼睛刷地睁到最大,反倒把这个小混蛋吓了一跳!趁她跑掉前手臂一伸,把她抱到床上,让她跨坐在我肚子上,手伸到她胳肢窝挠她痒痒。 依宁咯咯乐,搂著我脖子讨饶道:“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一揪她小鼻子,烦恼早就烟消云散,笑道:“还敢不敢搞偷袭?” “不敢了不敢了!”她小身子往前一倾,熟门熟路地窝进我怀里,扭来扭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问道,“爸爸,你昨天去哪儿了?” “东陵,”我说,“等过两天暖和了,就带你去玩。” 她兴奋地点头,大眼睛一转,古灵精怪,趴在我耳边说悄悄话:“爸爸,你知道那个福山转学了吗?” “嗯?”有些诧异,心道该不会是邹老板干的吧?赶尽杀绝,太狠了!我喜欢! 她又道:“走之前我让哥哥在福山书包里塞了好几条毛毛虫!都是我抓的,福山最怕这个!” “……”我有些无语,“谁教你这些的?” “邹叔叔!”她两只眼睛里迸发出无比欢乐和崇敬的光芒,“邹叔叔好厉害,就是他跟我说福山最怕毛毛虫的,他什么都知道。”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看她两眼放光,有一种很想扁了邹绳祖的冲动,他居然把我闺女给带坏了!等老子再见到他,一定在揍完他后再说一句……“干得漂亮!” 但是面上还要维持住身为父亲的道貌岸然,笑眯眯亲了依宁一口:“不能叫邹叔叔,要叫邹大爷,他比爸爸年长,可不能认错了辈分。” 依宁乖乖点了头,又说道:“爸爸我想跟你睡。” “你不跟多多睡了?” 自从有了多多,这小家伙到哪又要带着那只猫崽子,睡觉都要搂一块儿。 她笑嘻嘻道:“多多一会儿会自己过来的。他说他先去找翠珠姐姐要肉脯吃。” 我“嗯”了一声,却猛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遂试探性地问道:“宁宁,你说……多多跟你说他去找翠珠姐姐?” 她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是啊。” “他......你能听懂他的话?能跟他说话?” “对的呀,”依宁有些疑惑,“他就是跟我说了他找不到爸爸妈妈,我才收留他的!”说着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道,“爸爸你听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知道珺包子随谁了吧~ 这是天赋 也是遗传哈哈哈~~ ☆、第五十七章 过了半天还是没大缓过劲儿来。 依宁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眉宇间颇为担忧,还带着同情:“爸爸,你别伤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不会有人嘲笑你了。” 表情狠狠扭曲了下,硬生生扯开嘴角,拉下她的小手在手里攥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宁宁,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她呆了呆:“什么事?” “你能和小猫说话的事。” “还有哥哥。”她说。 深吸口气,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严肃道:“听着,这件事不许再和别人说起,谁都不行。”停顿下,又加了句,“妈妈也不行。” 依宁天真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伸出小指,和缓了语气,说道,“听爸爸的,来,我们拉钩。” 依宁对拉钩这项类似游戏般的许诺很感兴趣,立刻用小指勾住了我的,来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0 回勾了三下,又开始笑嘻嘻地说起学校里的事。 我不时点头回应一番,心下却更加不安宁。反常即为妖,我小时候不是没见过那些被安上千奇百怪名头的小孩子被烧死、被灌了水银去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陪葬的——虽然多数是穷人家的孩子被提前买了下来,寻个由头当陪葬的阴童。 近些年随着“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浪潮,这种事变少了许多。但若是被左邻右舍知道了依宁是真的反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依宁是我的宝贝闺女,就算是妖孽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更何况,她除了能跟小动物说话之外,和普通孩子没两样。西方童话里,不是也有那些住在森林里,和小动物生活在一起的,善良美丽的小仙女、小精灵么? ……我是真怕了。居然把那些劳什子骗小孩的童话故事都搬了出来。 可她还那样小,小到可以钻进我怀里还有空余,脆弱得像一枚生鸡蛋,轻轻甩个袖子就能破碎。 搂着她侧过身,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也有样学样亲了我的,缩在我胸前闭上了眼睛。 次日中午,邹绳祖派了李四来送药。彼时还没吃过午饭,实在是不想去食堂面对某人的视而不见,这是很影响食欲的。或者说,影响的不仅仅是食欲。 对着眼前一大堆报表,唤来成田让他代我签字,下午翘班,在大街上发了会儿呆,决定去找邹老板。 可复一想,刘国卿之所以对我横鼻子竖眼睛,正是因为我与邹老板走得过近。作为一个识时务的好情人,再往枪口上撞就不对了。有辱斯文。 加之刘国卿把我拒之门外,还闹别扭,也许去他家门口堵他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毕竟,以他的智商和我对他了解,我已不期待他能自己走出牛角尖。 离下班的时间还早,他是不会像我这般没责任感的翘班的,而我也绝不会傻乎乎地在他家门口等他,然后再被他关在门外。 庆幸刘国卿的家地处繁华的春日町,找一个既能清楚地看到刘家,又能避免被发现的咖啡馆,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他家斜对面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顺口叫了咖啡,说实话这一家的咖啡跟马尿有得一拼。 整个下午都耗在了这一杯咖啡和一份免费报纸中,不时抬眼看看刘国卿家,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这般早回来,可还是忍不住。 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中途要了份极受佟青竹喜爱的三明治,冰凉凉的面包,油腻腻的沙拉酱,还没有英国的炸鱼条好吃。 这般时候还没回来,便很不正常了,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看漏了,但这涉及到我的侦查能力,这点我对自己十分自信。 不过双腿还是执意违背了大脑。结了账,鬼鬼祟祟地躲在刘国卿家不近不远的一排松树里。刘国卿家没有亮灯,看来是确实没回来。 松口气的同时又叹口气,不得不说有些失落。 他去了哪里,确实和我无关。但是这种被排斥在他生命之外的感觉,真令人难过。 在这一刻,又发觉自己的作为太过猥琐,有点像跟踪清纯女孩子的色狼。 心里不免打了退堂鼓。我是负有盛名的依家的老爷,是满洲国奉天省的警察署署长,自小便是极傲气的,从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患得患失,那些不喜欢的我的人,我也不屑与之交好。 刘国卿应该是喜欢我的,虽然他没说过。不过我也没说过,算是扯平了。可是我都放下脸面来找他了,他还和我闹脾气,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令人讨厌。 但那时候,我还是很自我的认为,刘国卿也有错。而事实是,他在其他事上或许不无辜,但在我们之间,他是无辜的,因为我们的关系走向的引导人,从来都是我。 正在“走还是留”的问题上扯皮,一辆黄包车从拐角处驶来,瞬间掠去了全部心神。 黄包车上坐着两个人,我都认识。车到了家门口,刘国卿先下了车,付了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另一位搀扶下来。 被搀扶下车的孟老板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桃腮粉面,流髻云鬓,身上披着刘国卿的军衣外套,而无法掩藏的戏服下摆在地面上拖来拖去。连戏服都还没脱下来,像是戏演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刘国卿搀着他一点点向家里挪去,看样子是孟老板伤到了腿。 看他们这般亲密,我应该是火冒三丈的,管那个孟老板是不是受了伤?反正和老子无亲无故的。 上述才应该是按平常来说,我最正常的反应。 可现下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会不会着凉? 诶......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刘国卿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掐着时间晃到了他面前。 对着孟老板扯出个极难看的笑脸,然后迎上刘国卿还在闹别扭的眼神,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道:“让我进去吧。” ☆、第五十八章 他自然不会在孟老板面前失了礼节,即便再不高兴,也是要让我进去喝杯水的。 孟老板果然是伤到了腿。我趁着刘国卿张罗着拿药箱之际,问了孟老板咋整的。 孟老板妆容微糊,反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我是个怜香惜玉的,看他这样,也不好再想些有的没的,给他倒了杯热水,看他将杯子握在手里,听他慢声道:“没什么,出了点意外罢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不说我便不会刨根究底。 刘国卿拎着药箱走出来,听到我们的对话,哼了一声,蹲下拿出外敷药和纱布,接口道:“九区巡逻丙组的那几个日方警察,不安分地巡逻,却跑到孟老板的戏班子里看戏,这便罢了,”说着更加愤懑,他捏着药瓶捏得指节泛白,眼含怒火抬头瞅我,“看了一半居然上了台,然后……然后──” 我明白了,点了下头示意他。 孟老板扮相美极,那两个小鬼子不可避免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撕扯之间孟老板受伤,最终被刘国卿救下。 敢情是一出英雄救美。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瞥了眼低着头屈着腿的孟老板,半有意半无意道:“你马上要出差,这么忙还有空去看戏。” 刘国卿小心翼翼地撩起孟老板的裤脚,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抬头:“之前答应过孟老板去看的,”和孟老板对视一眼,复道,“何况,罗大公子不在,咱们帮衬着些也是应该。” 我咧嘴笑了下,孟老板因着屈辱被人摊开在眼皮子底下,不知是羞是恼,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指死死篡着裤脚一动不动。 凑过去搭把手,等刘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1 国卿上了药,我把展开的纱布在孟老板流畅优美的小腿上包扎好,手把极佳,结扣打得干净利落。 还没来得及欣赏够包扎成果,刘国卿便扶着孟老板去了厕所,待孟老板卸妆之际,我偷偷去厨房翻箱倒柜找了些吃的,那家咖啡馆实在太坑人,难吃得要死。 碗下面有几张馅饼,已经凉透了,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架上蒸锅加热,又看剩了碗小米粥,索性也热上。 等刘国卿把孟老板安顿好,我正叼着块馅饼端着粥,咽下去呵呵笑道:“饿了。” 他皱皱眉,冷着脸道:“你还不走?” 老子特想把粥浇他头上,要不是喜欢他,我会上赶着跑他家门口来蹲点?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着老子的! 他这么说了,我面上也挂不住,遂用开玩笑的口气道:“你真舍得撵我走?” 他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只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一看有门儿,心中放下忐忑,继续笑道:“来来来,咱的大英雄,打一架多费体力?陪我吃点儿。” 其实更想说“咱整两盅”,但是他是不喝酒的,便没有说。 “我不吃,你吃完自己把碗洗了!”他哼声哼气的,虽这般说着,却还是主动接过了空碗,打开水龙头洗了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人。 洗过碗之后,和他一起躺在床上,难得他不再横眉竖眼,手脚便不安分起来。 他却握住我的手,从他身上拿下来,轻声道:“我累了。” “没关系,你躺你的,”我笑道,“我来就好。” 翻身压到他身上,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叫嚣。我渴望进入他的身体,感受彼此相连,让自己成为主导,看他在我的带领下攀上高潮,倒是心理上的满足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皱眉,只是面无表情道:“下去。” 我还要死皮赖脸,却在看到他眼底的不安和厌恶时冷却了下来。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不知道原来他是这般不喜男人间的情事,之前意乱情迷,他也没有在嘴上说过排斥,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也是喜欢的,原来不是。 我从他身上翻下去,灰溜溜的,刚才压他的气魄早就不见了。 我想了想,反握住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对他认真道:“你要是不喜欢床上这档子事,就和我直说,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他的手掌有些僵硬,身上散发着闷闷的气息。酝酿半晌,他方道:“不是讨厌,我只是……”沉沉呼吸些时,寻找出最准确的形容,“……不习惯。嗯,不习惯在下面。” 我赞同的点头,这是很正常的,同为男人,我自然也不习惯在下面。 他呼吸清浅,侧过身来看我,眸色深邃,月光点亮了他的瞳仁。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俯过身来,两瓣嘴唇贴上了我的。 极轻极浅,触感糙涩。只是贴着,甚至连亲吻必要的吸吮都没有。 他的呼吸扑到我脸上,搅得我脑子一片迷乱。 过了好一会儿,他离开。我们的手还扣在一起,没有人要挣脱。 正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他却突然开口打破静谧,声音不大,但是在黯黯长夜中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裂夜色织锦。 “你知道九区是谁负责的么?” “当然知道,”我说,“委任书还是我签的字。” 他又问:“那几个犯了规矩的警察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先是愣了下,方体味出他话中含义。 不由有些恼了:“你想我怎么处理?” 他不说话了。 他是清楚的,我只是个傀儡,所有的批示都只是走个程序,甚至近日来,日本明里暗里派人监视我。 任命谁都是日本说了算,跟日本人讲规矩、讲反对,无非是拿鸡蛋磕石头——找死,反正中国人海了去了,少了我,不等于会少了奉天省警察署的署长。 因此对于孟老板的遭遇,我只能同情,对日本人来说,他们是超国民待遇。要是我说处理,不是主动往枪口上撞么! 火气上来便灭不掉,本来就够憋屈了,刚好一点儿他又挑火,索性冷声道:“我处理不了。” “我知道你有些为难,但就眼睁睁看着孟老板受人侮辱吗?” 我干脆坐起身来,感到心气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才说道:“不是有些为难,是十分为难。你的孟老板干这行的,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再说有罗大公子给他撑腰呢,你着急个屁?” 他也坐了起来,指责道:“你就这般没有同情心──” “同情心?”不禁冷笑一声,“那玩意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搂进被窝里头睡?收起你泛滥的同情,没人会因为同情放你一条命!” “可我们现在不会丢命!倒是孟老板他──” “他”后面该说些什么,他自个儿也接不上来了。 我敲敲疼起来的额角,翻身下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像纱帘,隔在我们之间,我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刘国卿看我的神色很失望。 我更失望。 我在烟雾缭绕中慢声道:“刘国卿,你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第五十九章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躺下,背对着我,月光笼罩在他身上,竟隐隐有着排斥。 我们才刚刚和好,却又为了一个外人争吵,或许对刘国卿来说,孟大老板不仅仅是外人? 我的想法还是比较乐观的,至少没有说“对刘国卿来讲,孟老板不是外人”,灭自己气焰涨他人威风可不是我的作战理念。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我想是没有的,他不喜欢侧睡。 抽完烟嘴巴很干,握着烟盒和打火机去了客厅。喝了水,然后接着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搞得客厅云山雾罩,乌烟瘴气,却停不下来。 头脑一热跑过来堵他根本就是个错,给了他错以为我可以迁就、妥协的信号。而事实是,在原则和利益面前,这些可笑的想法就像浓烈的阳光下无用弱小的雪花。 耳边传来开门声,声音被开门者故意压得很低,但在静谧的夜中,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 警惕地回头看去,孟老板穿着刘国卿的睡袍,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倚着墙壁,面上有些羞赧,目光飘忽,漫无目的地乱窜,就是不看向我。 刘国卿的睡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这件我也是借穿过的,我穿便有些紧了,尤其是肩膀的地方,如此可见本人和孟老板的身量相差多少,恐怕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小细腰给掰折咯。 把抽了一半的烟头随意在茶几上熄灭,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盒也空了,不得不说浪费了最后半根儿,我是很心疼的。 喝了口水,润润嗓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2 子,声音还是有些哑:“怎么出来了?要喝水?” 说着又找了个空杯子,倒上水起身递过去。 他握在手里,在我的目光下小啜一口,细声道:“听到了客厅有动静,便出来看看。” “哦。”我说,“你腿脚不方便,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有我和刘国卿呢,你不用操那份儿闲心。” 他面露尴尬,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进屋睡觉去吧,啥事都没有。” “嗯……”他一点头,没有还回水杯,口上笨拙道,“你......我的意思是,你别误会,刘先生是、是个戏迷,今天真的是意外,他也是好意──” 眼睛眯起来,拉长了语调,打断他:“你说什么?” 他一惊,手一颤,水洒出了些,洒在了他的手上和地上。 他更加尴尬:“我是说,您别误会……我们──”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怀疑罗大公子的手段,来误会你跟那个姓刘的傻逼之间有些什么?”语气更加危险,上身向前倾,把他堵在墙角,基于强大的压迫感,他的面色更加苍白,“听着,若不是看在邹老板和罗大公子的面儿上,我和你连相遇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更不可能让你站在这儿,听你对我大放厥词,”拍拍他的胸膛,手下触感纤弱,简直是弱不禁风,真不知道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值得欣赏,遂微扬起下巴,摆出依家当家人的骄傲姿态,寒声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和爷讲话。” 他的眼底闪过屈辱,而后沉淀成深深的悲哀,黑漆漆的眼珠雾霭沉沉。 但悲哀是他的悲哀,就算他身不由己,那也与我毫无关系。 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之前刘国卿跟我说过关于依宁的教育问题,他说宁宁还小,现在就让她知道世界的残酷才是最残酷的。 对刘国卿来说,人生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把进入社会势必会受到的伤害往后延,二是把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 依宁的出身使她有着受到周密保护的资格和条件,而对于孟菊生这类人来说,他们没有为他们遮风避雨的伞。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除了接受、适应和改变,别无选择。 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一个人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真理,一个对自己都下不了狠心的人,只会被这个吃人的时代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孟老板面色惨白,逃也似的回了房,只是脚上的伤让他实在走不快,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挣扎着把门关上。 我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抬手帮他关了房门。 虽然不值得同情,但每个人都有维护尊严的权利。 翌日清早的餐桌安静到诡异,甚至刘国卿都没有主动问询客人昨晚睡得如何。 我说的客人自然不是说我自己。 一直等到了出门,刘国卿才对孟老板道:“我送你回去。” 孟老板延续了昨晚惨白的脸色,抿着嘴唇瞥了我一眼,而后清声坚定道:“不必,到了春日町路口,自会有人来接我。”说着又特意补充了一句,“罗公──琦兆临走时指给过我一个开车师傅。” 刘国卿也瞥了我一眼。 我大大方方由着他俩瞥,接过话头道:“那我们就把你送到路口,你自己小心些。” 孟老板明显松了口气:“麻烦你们了。” 事情发展尽在掌握,只是太顺利了,倒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刘国卿竟没有一句反对。 心下苦笑一声。这样不是更好,怎的还疑神疑鬼的了。 送走了孟老板,进了警署,与刘国卿分道扬镳,分别进了各自的办公室。能看出他还是对我不满的,但是我绝不会因为他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举动,那便太蠢了。刘国卿一个人,绝对重不过,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我要保护的人的安危和责任。 中午李四照常来送药。药是装在保温瓶里的,邹绳祖总是很细心。 李四告退前我唤住他:“今晚我去拜访你家老板,你回去跟他说一声。” 李四呵呵笑着应下,又多话道:“昨儿老板还叨咕您来着,您说去,真是再好不过。” 我一愣,倒也觉着好笑,挥挥手撵走了他,然后打开了保温瓶盖子。 这药是极苦的,我在家不方便熬,便拜托给了邹老板,谁知这家伙像是捏住了老子的七寸,明知道这药苦得要命,还偏偏要熬出一大锅,搞得我捏着鼻子快窒息了还喝不完。 他是想给我个教训,不过这教训也太幼稚了些。又联想到他教给依宁的那些报复手段,还真是和小孩子合得来。 这般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傻了吧唧的笑着,喝了口药再抬头,便看到刘国卿站在门口,面色阴沉,扭头瞅了眼走廊,接着走进来关上门,问道:“刚刚那个从你这出去的,是邹老板身边的人?” 不知怎的,看他这样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恩。”我说。 他憋着口气,看向我手中保温瓶,语气不善道:“这是什么?邹绳祖送的?你可留点儿神长点儿心,谁知道他会不会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嘴巴实在太苦,干脆三口两口喝完,紧紧闭着眼睛忍了片刻,又喝了一大杯清水,才抬起头来,转了话题问道:“你有啥事儿?” 他有些别扭道:“没事儿,就是问你晚上想吃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走剧情。 ☆、第六十章 “晚上我有事,”我说,“改天吧。” 他微微涨红了脸,然后扭头走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叹气。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可不好,会提前生白头发的。 下了班走出警署,便看到邹老板的车停在路边,司机见了我立刻下来躬身开了车门,微笑道:“老板特地让小的在这等您的,署长上车吧,虽说是春天暖和了,但风忒大!” 邹绳祖家的下人说话都一个德行。被他逗乐了,弯腰上了车,关上门往车窗外看去,刘国卿站在警署大门口,正往我这边看。 文字苍白而无力,与情感永远有隔著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更何况,我指的是他的情感。 他的转变我自然是欣喜的,但是明明早上还不理解我,怎的会变得这样快? 原谅我,对于你,我永远给予不了信任。 找邹老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之前被打断的扫墓之旅,我可没忘记。更没忘记,邹绳祖埋葬的那么点儿小秘密。 见了邹绳祖也没拐弯抹角,直说了,他也没推辞,正式定下了清明当日一起去扫墓。 我添了句:“没准还能见到那个大块头,叫什么来着?什么瑞?” 邹绳祖道:“过度的好奇不是件好事。”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3 我笑道:“难道安于现状?那是不可能的。” 邹绳祖失笑,复又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抹的药我让人碾出了小半瓶,昨晚儿合计让李四给你送去,结果你家下人说你根本没回来。也幸好李四机灵,没说错什么话。” “觉着不用抹了,都好了。”低头看了看被小黄赏了一口的手指,只留下了两个比针眼儿大点的小洞,颜色已经变深,不出几日便能结痂。 他没理我的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探道:“你不会跑刘先生那儿春|风一度去了吧?” 说起这事儿老子就头疼,气呼呼地道:“是!小爷昨夜又春风,被窝不堪回首卧房中。” 邹绳祖被这篡词儿逗笑了,挤眉弄眼道:“怎的还生气了?难不成刘先生没让你舒服?” 舒服个屁!分明是憋了一肚子气撒不出来! 未加思索,把昨晚的情形大略说了说,最后气闷道:“他待那个戏子还真是好。” 邹绳祖的重点却不在这儿,表情很复杂:“他觉着咱俩之间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面上一热,颇觉尴尬。这些都是不大方便说出口的,对他倒是没了戒心,也没管他会怎么想,一股脑儿都说了。 遂把跑偏的话题掰了回来:“他竟瞎想。” 他白我一眼:“你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被他堵得也翻个白眼。这些是我的事了,说太多婆妈,更何况,多说多错,虽然在邹绳祖面前,我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了。 定下了扫墓的时间,心事算是放下了小半部分。家里张张罗罗地忙着布置小妹和沃格特的婚礼,为了具体举行婚礼的日期,小妹跟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终拗不过她,便妥协了。 但仍是觉着不大妥当——她非要在七月九日办,哪有婚礼选在单号日子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儿的,偏生日子倒是不吉利了! 可她倒说教了她大哥好一番,说什么欧洲可没这些说道。 我刚要提醒一句她到底是老依家的人,但一想,嫁过去了便成人家家的了,心头不由一酸,便想着这是她当闺女的最后一个请求,依了便依了吧。 只是过于感慨,想当年那个懵懵懂懂,还不及如今依宁大的小丫头,就要投向别人家的怀抱了,我这又是哥又是爹的,真是十分伤心。 尤其她还表现得这么高兴!他妈的,小白眼狼。 心情半阴半晴,但奉天高层官员里熟悉的几个,还是要在正式发婚礼邀请函之前告知一声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刘国卿,他和我的办公室就隔着一条走廊,亲自说一声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还没走出办公室,成田便拿着一本档案找了过来,面色不大善。 心下咯噔一声,挺直了脊背,面上强自镇定道:“什么事?” 成田不是小喽罗,纵使面色不善,也没有上来就发火,而是把那本档案放在了办公桌上,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 我坐着,他站着。我的身量比他高大,但这种时刻,我只能仰望他。 成田沉声道:“九区巡捕房人事调动,何时劳动了署长亲自部署?” ☆、第六十一章 眼睛在那本不算厚的档案上扫过。 九区,操! “是吗?”我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你知道的,每天的文件都是汇总在一起送过来,签字都要费好些功夫,更不说检查了。里面要是夹上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也就是个漏网之鱼不是?” 说完慢腾腾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成田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屏蔽在了他的大脑里,只剩一双不大的眼睛偶有闪烁。 “还是检查仔细得好,”他轻声开口。日本话的语速是很快的,在他说来却慢了几倍,“毕竟您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用来签字的。” 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拖过这几天邹绳祖送药时顺手捎上的小点心,对成田道:“这是邹老板──就是顺吉丝房的老板——送过来的,真不错,入口即化,你尝尝?” 成田不引人察觉地眯了眯眼。良久,老子的脸都快笑僵了,他才慢吞吞伸出手,按着盘沿拿了一块,只是拿着,没有放嘴里,说道:“满洲国刚刚建立,正是需要万民齐心的时刻,希望署长做出表率。” 而后没有鞠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待办公室的门关了,成田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方长舒口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心脏犹自砰砰乱跳。 后背汗湿了衬衫,我把最上头的两颗纽扣扯开,手法很是粗暴,却仍然抑制不住抖动。 偶尔会有一些来自上头的指示安排夹在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里头,如今这条线算是断了,要尽快与传信儿的接上头通知一声。而同时,最初因鸦片而被我恨透的邹老板,却因为与日本的关系,在老子把他的名号抬出来后,救了我一命。 真他妈的世事无常,如果不是邹老板的名号,就差那么一点儿,老子就会下台,然后…… 简直不敢想。 我没有闲情逸致到悲哀自己暗棋的身份;却也没大义凛然到为党国着想培养一个位高权重在敌方势力中身居高位的间谍有多困难;我也不怕丢命——我怕的是我没命了,我的妻儿怎么办? 可若真的了无牵挂,根本混不到这个位置。太太和依宁依诚依礼都是日方拿捏在手里极具威慑力的人质,我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不得不动。 至于罪魁祸首,我已经没气力去想他了。他瞒过了所有人,独独没有背着我,这算是一种信任吗?信任我不会把他抛出来,反而会成为他的挡箭牌,背下所有的怀疑和险难。 就像站在悬崖边,他把我扳回身,让我看着他。我以为他会伸手拉住我,结果却是被他亲手推下悬崖。 我没有故甚其词,事实确实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足以令成田加强监视和戒备,而且满洲国也并不缺一个署长。 刘国卿,他是、他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迎面浇下,谈不上醍醐灌顶,但心灰意冷是真真切切的。 等到下班时,我去敲了刘国卿办公室的门。 我很冷静。军人的攻击力强悍是不假,但不代表就是一群热血上头鲁莽无谋的蠢狮子。 他前几日约我一起吃晚餐,被拒绝后又纠结起脸面问题,这些日子来都未踏足过我的办公室。 这回我主动约他,吃什么,边走边看再说。 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别扭,但他毕竟还是应下了。 我带着他走胡同串小巷,一边讲解美味多出自深巷。 他点头,戒心全无。 我想,作为学长,有必要教导他不可轻信的道理。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4 再一拐,前面是一堵墙,堵住了去路。 刘国卿道:“走不过去了,我们换条路吧。” 言罢转身欲走,却被我拉过来,粗暴地推搡着,把他逼到墙角。 他有些恍然,而后神色渐渐清明,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地看着我。 他唇型优美,就是过于干燥。不过还好,不像我,天气一冷就起皮,摸上去扎人。 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没有丝毫反抗,如同献祭一般,却更加激起了老子的怒火。 呼吸变得沉重,说不出话来。右手成拳,凶狠而有力地向他的小腹招呼过去。 一拳。再一拳。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被咬出了血,默默承受老子的暴行,空气中拳头击打肉体的闷响丝毫不停歇。 他必定明白我的愤怒,却一句柔软都不肯说出口,说出口,好歹也是给我个台阶下。 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算计了我,上次德国军校学生的事,我都没有这般置气,那是立场与立场间的争斗,从来没有对错,所以我们很默契的把这一页掀过。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是损人不利己,对他的立场没有任何益处。如果不是我,换了别人,这姓刘的傻逼早他妈的进大牢等审讯去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重孟老板,看重到可以损人不利己,这便该教训了,揍一顿都不带够的! 拳头净可一个地儿揍。他挨不住,不得已弯下腰,却仍是一声不吭。 伸手恶狠狠地揪住他的头发,看他紧皱眉头,痛苦地闭着眼的样子,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松开,一掼他脑袋,看他蜷缩着萎顿在地,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用眼角轻蔑地瞥他一眼,留他在原地狼狈地躺着,而后独自走出狭窄逼仄的胡同。 其实一点都不解气,反而更加伤心了。 他怎么能傻逼到这般境界,真是入了化境了。他一点都不适合在官场和党派的夹缝间生存,他不会长袖善舞也不会左右逢源,甚至本性里还保存着一份真,这是我们这种人最要不得的,他却不懂,固执的抱着不撒手,傻狍子一样把头埋在雪地里便以为没人能伤害他了,真不知道他在碰壁后怎么会一点记性都不长,记吃不记打。 可正是这样的他,才是最吸引我的。我的真已经被我亲手丢进炼狱,万劫不复,看到了他竟然还有,便不可控的受到诱惑。 但我也知道,他这样是危险的,是不对的。我才是对的。 亲自逼迫放在心坎儿上的人放弃我最不愿意让他放弃的东西,这是种勇气,也是种折磨。 可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哪怕折磨彼此,又彼此折磨。 ☆、第六十二章 接下来连续三天刘国卿都向署里告了假。这是意料中的,揍他用了老子全部的力道,他只躺三天算他体格强健。 那天虽把他丢在鲜有人至的胡同里,但并没有不管他,回了家便吩咐了佟青竹过去把他拖回家,接下来佟青竹便贴身伺候着他,住也就住在刘国卿家里。 这都是瞒着柳叔和太太的,加之佟青竹是跟在我身前儿的人,消失了三两天,还真没被谁发现。 至于他姐姐佟翠珠,本来说开春就要去抚顺找舅舅,但眼瞅着依诺要嫁人,人手委实不够,便留了下来,行程推迟到了婚礼结束之后。她每天忙忙叨叨,根本顾不上自家弟弟,何况她弟弟跟着我,也不需要操心。 最高兴的莫过于佟青竹,他跟我念叨了好久不想离开的愿望。依诚也不想他离开,实在是好不容易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同性玩伴,可比陪着妹妹玩过家家好过多了。 这三天佟青竹伺候刘国卿,我就没露面。每天固定在中午听着佟青竹汇报刘国卿一天的精神状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不过刘国卿没因着被老子揍了就把佟青竹赶走,这是极好的兆头,说明他还是识大体识时务的,并非朽木不可雕也。 等到第三天,听佟青竹说他没什么大碍了,行动如常,再将养两天便能上班,遂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胆,吩咐道:“大后天你不用过来了,那天我有事儿。” 佟青竹现在是越发没大没小,应了一声,嘴欠道:“啥事儿啊?” 我瞪他一眼:“用你管?” “不是,您看您,总是这般急脾气,”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万一刘先生问起来,我咋说啊?” “就说不知道!这点儿小事儿还要我教你?” 佟青竹道:“刘先生知道我每日都过来的,这种借口瞒不住。” “你个小兔崽子!”随手抄起一份文件拍他脑袋上,“真他妈不会办事儿!大脑不带转弯儿的,有啥说啥,就你实诚!” 他有点委屈,却打定主意给新主子叫屈:“刘先生也是关心您,我看他挺真心的,您别扭个什么劲儿啊?您揍了人家一顿,人家可一句抱怨都没有。” 他他妈敢抱怨一句,老子再揍他一顿! “得了,我是主子还你是主子?咋的,要不咱俩换换?” 他连连摆手:“老爷别开这种玩笑,传出去了我就甭留在您家了,当我胡咧咧行吧。” 又拍下他的脑袋瓜:“后儿来的时候准备上上坟用的物什,敢忘的话,看老子不削你!行了,没事儿了,滚蛋吧!” 他一拍脑袋:“诶哟,我说呢,大后儿是清明,瞅我这记性!怪不得最近大少爷和宁小姐都嚷嚷着说要出去踏青。” 瞧这架势,这三个小兔崽子又不打算安分,立即警告道:“几个孩子里面你是老大,不许他们一求你你就带他们出去疯!清明人多,出事儿了咋整?” 佟青竹道:“我铁定是跟您一条心的,您放心吧。还有我不是孩子了,都十四了!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 我乐了:“多大点儿的玩意儿就惦记着媳妇了?你要是听话,将来老爷就给你找个漂亮媳妇。” 他嘿嘿一笑,丁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反而得寸进尺:“哪好意思劳动您?我自个儿来就行,还有姐姐在上头呢,等她嫁出去也不迟。老爷您要真有心,干脆把大少爷的旧课本借我读读,可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佟家也是大家,佟青竹大小也是个少爷,必然是念了书的,我却一直没在意过。这小子挺讨人喜欢,和依诚关系还好,看着比自个儿小的都有书念,估计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遂问道:“你在哈尔滨的时候念到几年级了?” “六年级毕业就没念了,那时候父亲病重,全家人都得在跟前儿伺候着。但也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学校,那里面的教员一个个儿的,贼拉势力!中国的教员也是,就会打中国的学生,舔着脸给那帮小日本鬼子舔屁|眼──” “住口!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5 ”大喝一声,看他吓了一跳,方皱眉,缓声道,“这里是警署,隔墙有耳,来来往往都是日本人,你再嚷嚷,马上就有人把你给枪毙咯!”看他撅着嘴,还一脸不服气,跟个小孩儿没两样,便把他当儿子教训,“再有,看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小小年纪满嘴粗言,好的你咋不学学?” “反正我就是烦他们。” “你再烦他们,现在也是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看他又要急辩,忍不住拿话刺儿他,“我也是给日本人做工的,你是不是也烦我啊?” “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虎着脸继续说他,“你这话在我这说说行,我能装没听见,这要是换个人,人家能因为你年纪小就不追究?”伸手给他个脑瓜崩,“傻小子,长点儿心吧。” 他眼圈慢慢红了,垂下头去,暗自嘟囔道:“我就是缺心眼儿。” “知道缺心眼儿就补补,”我说,瞅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样也不由心软,“你还小,不爱去上学,好歹也得学点东西,你这年纪学东西还快,可别到了我这岁数……”说着暗暗叹气,“以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让你读书的事儿。这么着吧,你每天晚上和依宁一起学俄语,也算个手艺,以后万一进个文教部当翻译啥的呢。你姐姐会俄语,基础也好,你应该也会吧?正好能跟上依宁的进度,你俩一起还能做个伴儿,省的她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出去玩,比个臭小子还疯。” 佟青竹傻了似的,呆愣愣地瞅了我一会儿,扑朔扑朔往下掉眼泪儿。我正要笑话他,他一个箭步爬上桌子朝老子扑上来:“老爷我爱死您了!您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他好歹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了,这一扑不像依宁那般撒娇,反倒是饿虎扑食般,咣当一声椅子向后倒去,我俩叠着跌在地上。 老子的后腰和后脖颈给硌着了,生疼,略微转下头,发觉转不过去,给硌扭筋了!这把我气得,咬牙切齿。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手足无措,但还记得过来拉我一把。我梗着脖子,瞪着他磨牙根儿,一手捂着后脖颈:“你他妈找死是不?” “老爷,您没事儿吧?” “老子像没事儿吗?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滚出去找个药店买瓶活络油去!没个眼力见儿!” 他把椅子扶好,又给我安置在椅子上,说了句“您等等”,便跑了出去买药。 我坐椅子上干瞪眼,心里早把这臭小子骂了个遍。 佟青竹帮我抹了活络油,回刘国卿那儿便晚了。佟青竹对刘先生是没有半点儿心眼儿可言的,于是第二日就给我带来了“刘先生关切的问候”。 且不说有多丢脸,这种事儿是随便张扬的吗?昨儿晚上回去,我可是被太太笑话了大半宿! 佟青竹又道:“刘先生说他已经完全好了,清明的时候想和您一块儿去扫墓,让我来问问您。” 作者有话要说:  老依携一溜儿晚辈以及晚辈的各个亲戚祝大家新年快乐,羊年大吉~!!!!!!!!&gt3&lt ☆、第六十三章 这个请求自然是要回绝的。那天可不是单纯的扫墓,还要探探邹绳祖的口风和找找那个神秘的大块头。尤其是大块头,那一大片神秘的墓葬,还有他隐晦的回答,让人不好奇都难。 佟青竹回去说了,却再没回复。刘国卿伤好后上班,也一如既往地窝在办公室里,只在午饭时和我一起,且未提清明之事。 此事作为一个小插曲暂且搁置。等到清明这天,我和邹绳祖都起了个大早,太太原先的意思也是要跟着的,但我要她看好那几个叨咕了好几次要去踏青的不省心的小崽子们。光靠佟青竹一人,我是断然不会相信他的,他本身还是个半大不小的人儿,只会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沆瀣一气,帮他们瞒骗,这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 太太有些不乐意,她对公公还是极尊敬的,年年忌日都会和我前去祭拜。从前是我嫌清明祭祖的人忒多,便不去,今年说去了,还是和邹老板一起,她不乐意也是正常的。 我想着回来给她买点漂亮的首饰哄哄,转念想到身边就有一只满身绫罗绸缎的肥羊,就把主意打到了邹绳祖身上。 跟邹老板拐弯抹角地说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个混蛋玩意儿要讨媳妇儿欢心便罢了,居然拿我开涮,你好意思吗?” 前面开车的张师傅也略略动了动耳朵。 今儿是开我家车出来的。本来两个开车师傅,如今只留下了这个后被塞进来的姓张的,另一个自个儿请辞了。成田这般动作可谓明目张胆,而老子只能忍。 我们出门前,太太先乘着轿子,排场张扬地应商务部执行部长家许太太的邀约去打牌,走之前都没跟我说一个字儿。 为这点小事,她闹脾气,我一老爷们儿不能也跟着犯倔,却是让邹大老板平白看了笑话。 我厚着脸皮道:“要换了别人我还不开这口呢。” “合着你这是给我面子?”不知是笑是恼,他反呛道,“之前给过你多少料子?先是装清高不要,后来收了又不见你穿过,你该不是穿一套扔一套吧?” 我说道:“瞅瞅你这一脸小心眼儿的样儿,爱给给,不给拉到!” “成,几匹料子的事儿,爷还送得起,”他松口,却在下一句转折,“都给你绛紫色的,我就爱看你穿这个色儿。” 从他说过绛紫色衬我后,我也穿过几次,但没在他面前穿过,没想到他还念着这茬,遂说道:“那是给我家太太的,你挑点儿亮堂点儿的色儿,或者端庄些的,红的绿的白的黑的什么的,正经点儿的,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骂了句“就你挑”,便不再说了。 到了东陵,我让张师傅先回去,晚上吃过晚饭再来接我们。 我和张师傅在后视镜里眼神对在了一起,他眼下平板无波,就像最平常最普通的大户的汽车夫那样,点头应了。 纵使心照不宣,面子的事还是要做足的。 这次到的正是墓园的门口,张师傅把纸钱供果卸了下来,要给我们搬进去,被我不着痕迹地拦下了,自个儿动手拿了东西。 他从善如流,打声招呼上了车。看车开走,开的远了,才对邹绳祖道:“走吧。” 邹绳祖皱着眉:“这人......” 佟青竹都能看出来的,他看不出才怪。尤其这姓张的现在更是不加掩饰。 我说道:“小绊子,不必在意。” 这片墓地是依家的家族墓地。每一位长者下葬时都会在墓碑后面种上一棵松树,取“万古长青”之意。现下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有专门守墓的,活计轻松极了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6 ,管着四个伙计,平日里督促他们定期除草除尘、打扫香炉,整理腐烂发霉的鲜花供果等,待有人要来祭祖,提前备好贡品即可。 但不知从何时起,就没人守墓了,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 阿玛的墓没按照顺序入葬,反而选了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墓碑也不如先祖那般繁复,简简单单地刻着姓名、表字和生卒年月,便没有了。 墓碑后面的松树已完全长成。在它还是一棵小树苗时,是我填下的第一簸土。 摆上一对儿白玉狮子,头部相对,中间放上小香炉,旁边再摆上些象征富贵的装饰物,瓜果梨桃都供在了盘子里,还有几块阿玛生前最爱吃的小糕点,也装进了碗里,又拿了两坛子高粱酒,林林总总,不消片刻,小石桌便满满当当。 邹绳祖搭了几把手,细心地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抹干净了石桌和墓碑。帕子沾上了灰土,变得灰头土脸,他也没有在意。 一边开酒盖子一边冲他笑:“看你这般熟练,真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 “自然是没想到你会做这些琐事。” 他不以为然道:“这种事要是都不会,那不成傻子了?” 我一本正经回道:“对呀,所以没想到哇。” 他先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气鼓鼓地:“你说什么玩意儿呢?!” 他这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反应逗得老子哈哈大笑,灌了口给阿玛带的酒,剩下的都来回浇在了墓碑面前的土地上。 邹绳祖气哼哼的,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装大爷。 洒完一壶酒,酒壶刚撂下,蓦地从后面的松树上窜下来一只灰褐色胖乎乎的小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鼓着腮帮子的松鼠。 小松鼠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灵巧地窜到浸满酒水的地方,见我看他,也不怕人,尾巴一动,又跑到桌子上去抱着酒壶不撒手。 就怕他撞到桌子上的东西,如此看来竟是个鼠中酒鬼。小家伙虎头虎脑,似是极有灵性,脑袋探进空空的酒壶,不一会儿退了出来,很是失落,大尾巴都不翘了。 邹绳祖也看到了,与我对视一眼,说道:“到底是阴气重的地儿,松鼠都成精了。” 酒鬼松鼠又是一窜,绕到了松树后面。 小家伙太小,躲去树后面便看不到了。便对邹绳祖道:“知道成精了你还乱说话,没准这家伙记仇呢。” 他说道:“只听说过狐狸精蜘蛛精,还真没听说过松鼠精。” 正聊着,那只酒鬼松鼠又出现了,怀里抱着个跟他一般高大的松子,推到我面前,然后再次窜到了石桌上,继续刚才的姿势。 颇有些意外,他竟懂得以物易物。 手随心动,把另一壶酒也打开,看见那松鼠眼睛刷地亮晶晶,大尾巴柔韧地上下动来动去。 不觉好笑,腾出一只碗来,倒上了小半碗,推到那只松鼠面前,瞧他扒着碗沿,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我蹲下,捡起松子放到一边,对那松鼠道:“此地竟然还有个小酒友,失敬失敬!” 松鼠压根儿不抬头。 我也不恼,哈哈笑了起来,仰头咕嘟灌了两口,火辣辣的温度从胃一路烧到胸腔,几乎到了嗓子眼,仿佛一张嘴就能喷出火来。 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扬手把酒壶抛给了邹绳祖,他眉眼一弯,也大口喝了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惺惺相惜自由无拘束的江湖浪人,彼此未必闻弦音而知雅意,却只要一涉及到酒,便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看他真是越看越顺眼,直到一人从墓园门口跑了过来,方才回过神。 张着嘴巴的样子一定很蠢,但着实有效地表达了吃惊的情绪。 “你怎么跟来了?!” 刘国卿沉着脸,也不回话,反而劈手夺过邹绳祖手中酒壶,方才转过眼看向我。 握着酒壶的手背青筋蹦出,力道极大,仿佛下一秒酒壶就会被他捏碎! 他面色很难看。我张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见他用袖子死命擦拭着瓶口,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跟尥蹶子犯倔的驴似的。 下一秒,他竟仰首灌下剩余的大半壶高粱酒! ☆、第六十四章 “你他妈脑袋进水了!” 惊诧过后是熊熊怒火。一巴掌打飞酒壶,酒水飞溅,有一滴还进了我的眼睛里,辣得老子刷地冒出了眼泪儿。 抬手揉了揉,半眯着眼,抬手扇了他一个踉跄! 口中骂道:“有你这么喝的吗?以前滴酒不沾,这时候倒来能耐了?照你那么灌,能他妈的把胃烧穿!你是巴不得死在墓地里头有坑埋是不是?!” 他抿着嘴唇,嘴角还残留着酒液,阳光一照直反光,有大片的酒水顺着他脖子流进了领口,他的领口微微敞着,能看到突出的锁骨。 小腹噌地好像着起了熊熊大火,愈演愈烈,即将盖过同源同宗的怒火。 大脑一片混乱之际传来了邹绳祖的声音,声音颇是不满:“懂不懂规矩?哪有从人手里抢酒喝的?当自己是乞丐啊还是当自己是杜康啊?” 我说道:“你闭嘴,少说两句。” 邹绳祖道:“依舸,看你的面子上,老子今天不和他计较,但你自个儿也少他妈的跟老子横!” 心下一惊。这大半年与邹绳祖的相处使得我一厢情愿的将他引为挚友,他待我也是极为真性情,可日子久了,却忘了他的身份。 到底是我有求于他的多,所以我们到底不是平等的......朋友。 ”得,你当我放屁。“我说。 转过来继续问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刘国卿:”你咋跟来了?“ ”我不乐意你和他在一块儿。“ 他说得平淡,但是神色阴鸷,眼睛在我和邹老板之间来回扫过。 刘国卿又道:”给你爸扫墓,怎么也轮不着邹老板吧?“ 这话忒毒,我一口气儿没喘匀称,脸色也不由得难看起来。 邹绳祖没我顾虑多,似笑非笑道:“哦,轮不到我,难不成轮得到你?” 见交锋有升级的趋势,脑袋隐隐作痛,火儿也降不下来,干脆让他们自个儿吵去,只要他们不嫌丢脸。 顺手抄了个供着的苹果,拿袖子擦一擦,啃了一口嘎蹦脆。酒鬼松鼠喝饱了酒,也不走,三下两下蹦到我旁边站着,黑眼睛滴溜溜地看戏。 刘国卿肩膀随着呼吸起伏,着实是着恼不已。邹绳祖冷笑一声,复回首对我道:“那苹果是供果你也吃!” 我回道:“供的是我阿玛,吃他个苹果咋了?还能跟我计较不成?” 邹绳祖笑了下,起身道:“走,你不是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么。” 邹绳祖是打定主意当刘国卿不存在,但我不能。他之于我的意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7 义与之于邹绳祖的到底是不同的。 介于邹老板知道刘国卿和我的关系,我便不避讳,上前握住刘国卿的手,对他道:“你别鸡皮酸脸的,有话好好说。今天是真有事,你先回家,晚上我去你那儿找你,好不?” 我说得很弱势了,只是不可本末倒置,私事还是要私下解决的好。 刘国卿甩开我的手,冷声道:“你拿这些鬼话哄你女人去!你当我家是你的小别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今儿要是敢留下我,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少他妈的想干床上那档子下流事了才过来!去妓院呆一宿还得给钱呢,老子还得搭吃搭喝!” 皱起眉头无奈地敲敲额角,破罐子破摔道:“你是拿这事儿威胁我?你明知道无论怎样,你都是排在顶前面的,但今儿是真不行。” 他也蹙眉道:“你们要做什么?你还要瞒着我?” 今天明面上说是去拜访大块头,以谢上次的救命之恩。实则是他出现得太过神秘,时间也颇为巧合,说话用词种种难保不被人怀疑和传说中的宝藏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一大片神秘的墓葬,歌谣后面不为人知的几句“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中的“陵墓”,会不会就是这个?毕竟那片墓葬,迄今为止,不曾听人说起过。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是我在疑神疑鬼。只是现在是在和日本人抢时间,一切线索就都变得值得推敲起来。 而刘国卿下个月便要随日本官方去永吉,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想因为他而节外生枝。 见我不知如何作答,邹绳祖接过话头,斜眼不屑道:“你不是女人,依舸也不是女人,还要事事都向你报备不成?你还真当自己是哪根葱哪头蒜?” “你──!” “都少说两句,”声音微弱,语气无奈,却不得不阻止,“刘国卿,你别无理取闹。” 空气似乎凝滞了数秒。 心下忐忑,要伸手去握住刘国卿的手,就好像不握紧了,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却被他躲了过去。他一点头:“行,我碍着你俩了是吧?我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依舸,以后咱俩爱谁谁,咱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直觉就要说些话拖住时间,便是拖住他的脚步。 然,刚开口便被自己的口水呛个半死,咳嗽得不能自已,眼睁睁地看他一步一个脚印儿地走出大门。 我边咳嗽边追上去。妈逼的,在老子心里头,他死了是要随着我进这个墓园的,若是进不了,那我便和他一起另外找地方,总之我们说过了,不死不休,现在这算闹哪出? 其实我心里没太当真。男人的脾气冲,但使小性子的便只有女人了。 拽住他的袖子,拽住,又被甩开,循环往复我的面子也搁不下来了。一路走出了墓园,咳嗽劲儿过去,用了巧劲儿把他抱进怀里,也不管周围会不会有人来往,也忘记了邹绳祖的存在,对着他正在叫“滚蛋”的嘴唇狠狠印了上去。 这个味道才是我朝思暮想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沦陷。 他的下巴残留着胡茬,不知是今天没刮还是刮完又长了出来。 待他不再挣扎,方放过他,冲口而出刚刚的念头:“我们说过不死不休,下半辈子缠在一起的,你现在敢退出?” 他咬着牙气喘吁吁。 我接着道:“你心里头是有我的,是吧?” 他缓过气来,问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继续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 “依舸,你总说我傻逼,其实你才是。”他几番眨眼,眼底渐冷,冷而清明,“你说‘我们两个’?你有太太有孩子,我也有太太,我们怎么可能是‘两个’?” 我微怔,惶恐渐渐从心脏蔓延至四肢,以致不知所措,拥抱着他的手臂都僵硬了。 “你答应的,确定了就不能退出,你答应的。” 他闭紧嘴巴,偏过脸,微微低下头看我环住他肩膀的手臂。 我不能放开,放开了就会真的放走了。 “你别恼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语句有些慌张,但还算条理清晰,“邹老板是来帮忙的,等我晚上回去,我们再说。”嗓子发痒,捂住嘴巴咳嗽几声,“你等我回去。” 趁着我的手离开他的肩膀,他挣开了桎梏,转身离开。 应该庆幸的是,在转身前,他还瞅了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主更这边啦~^^ ☆、第六十五章 墓地阴气重,四月的风也冷极。 邹绳祖走了过来,说道:“我们走吧。” 他知道我不需要那些安慰的废话,我想,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心不在焉地走着和刘国卿相反的方向,下了山,往回拐,便是上一次遇到大块头的山头了。 一路上心事重重,邹绳祖也不搭话,反是心情颇佳,吹着口哨哼着小曲,比叽叽喳喳的麻雀还吵闹。 我打断他,说道:“你说咱俩就这么空手来了,是不不太好?” 邹绳祖面色诡异:“这他妈是清明节,你要送啥?纸钱?还是香炉?”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问问你的意见,你瞅瞅你小鸡肚肠的样儿!” “我小肚鸡肠?”他毛了,站住脚指着我鼻尖骂“我要是小肚鸡肠,还他妈的准许你搁这儿装大尾巴狼?自个儿最小掂儿,还好意思说别人?要不是瞅你心情不痛快,老子早他妈撸袖子开削你了!” 我操。 我目瞪口呆。邹绳祖这人虽说骨子里还是大老爷们儿那一套,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像个人样,哪怕是熟识如我或罗大公子,仍是端着架子,维持着知识分子的做派。 今儿这家伙,全露馅儿了。 “你跟我横啥?”老子没惯他那臭毛病,回骂道,“你他妈耗子扛枪,就会窝里横!” “咱俩又没搁一个被窝里睡过,横个屁!” 不是,这本来,不应该是老子心情不好么?怎么瞅着,他心情比我更糟? 他继续道:“还空手不好,你来我家咋没合计到空手不空手的?正好清明放风筝,你给那姓彭的扎个风筝送去?” “不是,我说你──”话没说完,倒被他气乐了,“我不是没拿你当外人吗?咋的,以后去你那非得提前一个礼拜附上拜帖呗?” 他哼哼唧唧,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算你识相。”紧接着话锋一转,“要我说,你和刘国卿压根儿不合适。也不适合。” 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怎么着还用得着你多嘴?叽咯浪叽咯浪跟个老娘们儿似的,烦死人了。” 他举步前行,口中道:“好心跟你说,不听拉倒,反正你俩呀,哼,我看够呛。”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8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白他一眼,很是不满,“你是不是对刘国卿有意见?” 他眼珠子斜过来:“我说有,你能放下他?” “当然不能,”答得斩钉截铁,“有你也得受着。”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他谁呀?和我有关系吗?” 我也撇嘴,没吱声。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提起刘国卿,邹绳祖就撂脸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话也阴阳怪气,跟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这两边儿我还都不能随便得罪,两头哄,最累的可不就是我? 俩人都陷入沈默。爬到半山腰上,看到那块眼熟的大石块,方停下脚步,和邹绳祖对视一眼。 我把着石头先行下去,等踩实土坡了,再伸出手来扶住邹绳祖小心翼翼地跟上来。如此反复,蹭了能有小半柱香,才落到平地上。 邹绳祖四处撒么。可阳春四月,草木抽条,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根本没有人工踩出的小径来。而上次我们是从上头滚下来的,摔得昏头胀脑七荤八素,哪有闲工夫记着滚落的方向或具体位置? 我想了想,说道:“肯定离这儿不远。以这里为圆心,方圆五百米,差不多能找到。” 他回道:“我们分两头儿,能快些。” 点头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那片墓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树林掩映下虽说难寻,却也空得突兀,大略过一眼,不算难找。 可结果却是不尽人意。我们统共搜索了三圈,因着第一次没寻到,后两次也上心了,还扩大了范围,仍是什么都没找到。 会合后,我俩倚着一棵老树根坐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又把打火机抛给他让他自己点火,之后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糊道:“奇了怪了,会不会是咱找错地儿了?” 邹绳祖缓缓吐出个圆润的烟圈儿,疲惫地闭上眼:“没有,我在哪儿掉下来的我能不知道?” “兴许你看错了。” “我眼神指定比你好使,”他眼睛也不睁,口中挤兑个不停,“光凭我看不上刘国卿这一点就能证明。” “诶诶,你行了啊,”我当然不乐意了,“你少搁那七仙女儿跳皮筋儿,闲着没事儿扯鸡|巴得儿。你不稀罕他就不稀罕呗,谁逼你稀罕了?人家还不定稀罕你呢,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诶我去,这还没过门儿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是你娶他呀还他娶你呀,八字儿连个提笔都没有,你可好意思?切。” 他说完弹了弹烟灰,全顺着风粘我身上了。我被他没隔几分钟就演这么一出儿感到十分恼怒,索性站起身来,掸去尘土烟灰,不耐道:“我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他一副长辈看熊孩子的表情,无奈道:“言者淳淳,听者藐藐,有你后悔的那天!” 人没找着,还听了满耳朵的否定词,任谁心里都不痛快。再加上头前儿刘国卿那些话,当下也没心思找什么墓地了,和邹绳祖歇息够了,便相携离去。 姓张的司机还没来,还没到晚饭时间。 我对邹绳祖道:“我是要去找刘国卿讲明白的,你自便。” 他一蹙眉,不赞同道:“你家那司机有大问题,你这般胡闹,到时候出问题咋整?”说完立刻补充道,“我可不给你兜着。” 老子当然顾不得那么多,自家后院都起火了,哪还有工夫在意前门的绊脚石? 胡乱挥挥手,连打发都没闲心,找来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临行前不放心地嘱咐道:“我就不管你了,你自个儿小心着点儿。” 说完吩咐师傅快点走,从东陵到刘国卿所住的春日町,可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邹绳祖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不过鉴于他今天也不给我顺心,我也没必要在乎他顺不顺心,不顺心更好。 道路两旁街景林立,从郊外到市区一路上风景就像是一幅时代变迁图,只可惜多的是日式或欧式的建筑,楼顶尖的或平的极是常见,反倒是飞檐斗拱,不很平常了。 其实邹绳祖说得很现实。刘国卿说得更现实。 也许是我太自我,没顾虑到其他。邹绳祖说我和刘国卿不合适也不适合,世界上又有哪两个男人是合适又适合的呢?且不说爱与不爱的问题,就算是情投意合,我们这辈子也只能偷偷摸摸,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彼此身边。我们身边各自站着的,只会是一个女人。 刘国卿说我们俩都有太太。相较于他们夫妻长期分居两地,我和太太是住在同一屋子里的。且正因为歉疚于她,我想我是没有勇气告知她真相的。虽然这样很不爷们也很不磊落,我只是单纯的想让她生活得更加简单,即使是用欺骗构筑的纯白世界。 可是又让我如何放手?我问过他的,也给过他机会的,他也答应了,这辈子只能纠缠在一起,谁都不许退出。 我们相识得已经晚了一步,身侧酣睡之榻已有了主人,所以我们更是要快一些,赶在时间将现在和现实凝固成历史之前,争取那一道空隙以苟延残喘。只为一个拥抱,和一次亲吻。 我要的,不算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装大尾(yi 三声)巴狼:就是装逼装蒜~ 小掂儿:抠门~ 叽咯浪:拌嘴~ 拉倒:...这个俺原来以为全国通用的,结果一个南方的好盆友问到了这个词是什麽意思@@,才知道原来不是全国通用...otz 就是算了的意思,口气稍微重一些~&gt▽&lt 撒么:寻找 七仙女儿跳皮筋儿,闲著没事儿扯鸡|巴得儿(der)──这句歇后语..噗,脏话,好孩子不要学!意思和扯犊子一样~就是瞎扯、闲扯~ ☆、第六十六章 黄包车夫对城内道路了如指掌,穿行的都是些小胡同。但毕竟是人力,脚程嫌慢,过了奉天图书馆到了千代田通,我便下了车,转乘了电车。 电车总比人力车要快一些的。 满洲国的节日里并不包括清明节,这天又是周二,学生们都在上课,春日町上也少了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不过这条主干路永远不会冷清,有衣着时尚的摩登女郎,早早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换上过膝的蓝阴丹士林布旗袍,外面只套着一件单薄风衣,衣带别出心裁地系在腰侧,挽出一朵蝴蝶结,踩着高跟鞋,走起路来风姿绰约,细细涂过的红指甲随着走路前后摇摆,端是唯美至极。 女性的婉约称之为柔美,我也懂得欣赏女性之美,却仅仅停留在欣赏的层面。 这是不正常的,可是在萌生男女意识时,便出了差错,除了苦苦压抑,又能怎办? 直到如今,不想压抑了,却是比压抑更艰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69 难。 况古往今来,男子相契不乏寥寥:昔时潘王共枕树,不提凤洲艳异编。便是伟大如柏拉图,也堂而皇之著有《会饮篇》流传后世。 其实说这些除了自欺欺人外屁用不顶,再多的例子又如何?不抵姓刘的一句承诺。 只要他不为外界所惑,我便不吝代价,永世伴他身侧! 刘国卿不在家。 这次没有上次那样如履薄冰,还行了跟踪偷窥的下流事,而是干脆坐在他家院门前的马路牙子上,人来人往中已是毫不顾忌形象,掏出根烟来点上。 才抽了两根,他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买菜的篮子,里面装着几颗大白菜,还有几枚鸡蛋,另一边肩头上扛了一大袋子面粉。 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顺手接过面粉,被他躲了过去。我正要急眼,他一转手把篮子递了过来,待我接过,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开门进了屋。 真没想到居然没费半点功夫便让我登了堂入了室。 把东西安顿好,他脱下外衣,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我也跟了上去,看到他正在揉面,便凑过去伸手沾了沾,是荞面。 抬眼瞅瞅他,试探道:“我也没吃饭呢。” 他哼都没哼,继续揉面,抓了把面粉洒在案板上。我也要帮他洒,被他一巴掌拍在爪子上。 虽说挺用力的,手背都红了,但算是放下心来,乐呵呵地去了客厅看杂志。 看来没我想的那般严重。到底是老爷们儿,心思哪有那么多弯弯道儿的。 桌上的杂志和画报紧随着时间更换了,不过刘国卿口味没变,还是那些个。大略翻了翻,东北能买到的杂志,除了日本官方一些歌功颂德,宣扬五族和谐的面子文章,剩余的无非就是些鸳鸯蝴蝶的小说,又或是讲穿衣打扮的妇女杂志。 刘国卿这里没有官方杂志,只有些文学小说类的,一些已经连载了好些章节的小说我是看不得了,捡了些短小的豆腐块文章读了,打发时间。再翻一翻,看到了几本良友。不同期的,时而隔了个把月,时而又是连着的。不过这些杂志里头,有一位小姐倒是时常被提起,就是那位泰旗洋行行长的妹妹。太太对这位小姐也是极推崇的,隐约记得说过她姓白。 倒是有一本杂志没断过,便是只在上海发行的一份被日方操控的妇女杂志,最早一期可追溯到去年年初。 这个月的暂时没有,想来是还没有邮寄过来。 又读了几篇豆腐块,细细对几位美女品头论足了一番,待刘国卿端着两碗煮好的面条出来,方放下,接过碗筷坐在餐桌前。 简单至极的混汤面,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平平淡淡的才是最称心的。 待他坐下,看到他碗里窝着一枚鸡蛋,再看看自己碗里,光是面条。 我不干了:“咋不想着给我窝个鸡蛋?” “你吃鸡蛋特别容易饱,然后就剩饭碗子,还打嗝。你可知道现在一袋面都多少钱了?” 脸腾地涨红了:“不给拉倒,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口中虽然这样说,却再未提过。囫囵吃完,汤水也喝得一滴不剩,抬起头来一瞧,刘国卿早吃完了,见我撂下筷子,才收起碗筷拿厨房洗了。 这回没跟上去,反是坐在椅子上揉肚皮。这顿饭吃得,感觉比平日鸡鸭鱼肉加一起吃得都香。 洗过了碗,刘国卿走出来,擦了手,倒了两杯昨儿晚上的剩茶漱了口。待收拾干净了,他一手撑着桌子,一边上下打量我,问道:“一会儿还有事儿吗?” 他眉毛挑得高高的,可见还是对先前儿邹绳祖的事耿耿於怀。 我笑道:“都来找你了,自然是没有了。” “哦,”他点头,“那也不急着回家了?看来是想着床上那档子事儿了。” “胡说八道啥?”我白楞他一眼,“平常不想着你咋的?” “成,”他说,然后当着老子面就开始解扣子,脱去上衣,随手丢在一边,光着膀子扬起下巴,对我道,”我想做了,脱衣服。“ 他身材劲瘦,没我壮实,但怎么看怎么好看,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直晃眼睛。 鼻腔发热,尤其是他破天荒这般坦率地向我要求这个最原始最私密,却需要两个人共同又共通地来完成的事。 他就在大厅里褪下裤子,直到一|丝|不|挂。他的脸上勉强维持着神态自若,但是眼底悄悄泄露出连本人都察觉不到的羞涩。 口干舌燥,从小腹分流出两股,一股直冲上大脑,晕晕乎乎,呼吸也沉重了。另一股在小腹中横冲直撞,毛发中蛰伏的器官也蠢蠢欲动,悄然抬头。 我看向他,他的眼里没有炽烈的温度,却可以将我焚烧殆尽。 真恨不得…… 抬手扯开长衫上的盘扣,一手捞过他。他身体坚韧,就像抚摸平滑的贝壳。他的手掌探进我的里衣,唇齿相贴纠缠,交换著津液,感受液体缓慢地流出口腔的感觉。 最後一层隔阂被撕裂,他手劲极大,一把把我推倒在餐桌上,眼前场景转换,背部一片木质的冰凉。 刘国卿俯下身来,鼻尖对鼻尖,呼吸相缠相绕,双手十指插入我的双鬓,额角渐渐渗出汗珠。 奋力抬起头想要吻他,他却在这一刻起身。双腿蓦然被他拽到腰间。後腰硌著餐桌边缘,硌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腾空的不安使得双手紧紧扣著桌子的凹槽,小腿也勾紧了他的腰,他不由向前一步。 前方的硬挺已经完全昂起,会阴处顶著他的,散发著热气。 他先是往前撞了撞,然後轻柔地上下来回磨蹭,痒极,恨不得伸手去挠挠。 被折磨得眼角都湿了,急促地喘著气,用脚跟狠狠踢了他一下,催促道:“快点!少他妈磨磨唧唧的!” 他咬紧牙根,把双腿拖到他的肩膀上,身体交叠,仿佛从中间被分成了两半。他握住自己下面挺立的部位,抬眼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眼圈红红的,像憋著哭泣一般,复又低下头去。 下一刻,身体自下方一处窜出胀痛和满足,蔓延至全身。 下方的洞口逐渐被撑开,很疼,也很爽,就像是鱼从水里上了岸,即将窒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0 息之时又猛然被抛进了水里。肠道密密麻麻包裹著他的粗大,仿佛要将所有内脏烧穿。 我抬手攀上他的後背,脑子昏昏沈沈,如在海中起起伏伏,口中喃喃道:“别停,刘国卿,一辈子都别停……” 他在我耳边粗重地呼吸著,身下用力地律动。再也撑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这一刻我他妈谁都不是,他也谁都不是,我只是他刘国卿一个人的,他也只能是我的。 他把我抱起来,向墙边走去,颠簸中下身相连部分狠狠顶进了最深处。一块软肉一般的地方被顶开,里面仿佛有颗硬核,他一顶弄,立刻窜上一股电流,过电了似的酥酥麻麻。腿立刻软了,被他双臂担著,後背顶上了墙壁,他那根东西对准了让老子腰软腿软的那一点翻搅不停,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他托著我的屁股粗暴地揉捏,喘息不停,炽热的气息落於我耳内,无疑为最催情的春药。 这算不算,牡丹花下死…… 他的囊袋“啪啪”地拍打著我的臀瓣,我狠狠地绞著他,恨不能把他整个吞进我的身体。结合处冒著水声,大量的液体正从中流下,染湿他的小腹。 我在他身上随他的撞击晃动,彼此交传的呼吸融合在阳光之下,他突然低下头,咬住我胸前的乳头一扯。 “啊──”乳尖上传来高热的湿润,我压著嗓子嘶吼一声,复而抱紧了他凌乱而汗湿的头颅。 妈逼的,老子要被他活活干死了……之前还他妈说男人的乳头没啥大用?分明是大有用途! 眼前迷蒙一片。他一直没有离开我的体内。日头不觉间溜走,整个屋子里浸满了男人情欲的味道。昏暗中我们交叠著倒在床上。体内那根男人的物件愈发变大,他撞得更是凶狠,我的那根被夹上二人腰间,也终於膨胀到了极致。 伸手想要撸著自己的舒缓舒缓,却被他按在掌下── “放、放手──呃啊──” 大汗淋漓,终于爆发,他却在最后一刻拔|了出来,射在了老子的屁股|缝里,一片湿腻。我一个激灵,小腹一紧,尽数飙在两人的胸膛上。 真是好体力,我大口地吸着气,心想,老子也不差。 他瘫倒在我身上,双手扣紧我的腰,良久呼吸平顺,才从我身上翻下去。 下面贼他妈的难受,疼不说,还跟吞了几公斤朝天椒似的,他射的那一堆也沤得慌。 但实在没力气动弹,反正埋汰的也是他的床,要洗床单也是他洗。 喉咙干得直冒烟,我咽了咽唾沫润了嗓子,方开口道:“你今天可真他妈猛。” 他回道:“你不喜欢?” 我咧嘴臭不要脸地嘿嘿笑:“谁说不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下半辈子都这样儿。” 他别开眼,赤|条|条的下了地,去了客厅找了盒烟,点上一根,拿了还剩半杯子茶水的水杯,又坐了回来。 我捅他一肘子:“给我来一根儿。” 他把嘴里的半根烟递了过来,自己又点了一根儿。 一时两人都在吞云吐雾,只有客厅的座钟在滴滴答答的响。 ☆、第六十七章 半根没抽完,但见刘国卿把烟掐了,丢进茶水杯里泡着。掐了自己的还不带完,又抢过我的烟屁股,丢一块儿了。 统共没抽几口,瘾头没过,我一屁股坐起来,不满道:“再来根儿。你倒是抽利索了,我这才沾牙。” 他没动弹,靠着床头,脑袋一歪枕我肩膀上,微微合着眼睛,轻声道:“咱俩分了吧。” “你说啥玩意儿?”一个激灵把他推起来,坐直了,“你再说一遍?” 他叹口气,捏着鼻梁,整个人十分的消沉。 我接着道:“少想这些没用的。你死了是要跟着我──”指指他,再指向自己鼻尖,“跟着我依舸进我们依家祖坟的!以后少说这些片儿汤话!再说老子削不死你!” 他摇摇头,说道:“你甭拿话唬我,错的是我们,还进祖坟?老祖宗不把我们轰出来就是好的了。” “轰出来就轰出来,反正那时候咱俩就是鬼了,上哪儿飘着不一样?” 他勉强笑了下,却不看我:“依舸,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之前是答应了,我们俩搁一起,不分开。但现在我后悔了,”他突然激动起来,左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我他妈后悔了!” 老子管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下勃然大怒,捞过他脖子开亲。他往后躲,被我堵住,等他安定下来,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地分开。 我们的额角耳鬓在厮磨,这种感觉就像相濡以沫,可他现在要跟我相忘于江湖,我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抱着他,他没有反抱于我。他又说了一遍:“我们分开吧。” 我在他耳边道:“操|你妈,连床都没下呢,你胡咧咧个屁。” 他反手推开我,向后意思性地挪了一挪,摆正了态度:“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有结果,何必自欺欺人?”停了很久,方道,“……我们都自重吧。” 我怔住,是真的没想到他会这般坚持。我以为他就是闹腾闹腾,可他不是。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吵了架一颗糖就能不计前嫌重修于好。他有他的顾虑,我们间的事情与他的考量相驳,于是他就放弃了“我们”。 他这样挑明了,我也尴尬。羞恼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心酸。 能理解他。我们共同之处有很多,比如说坚定立场,负担职责,保守秘密,如今更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说过我看上他就在于他和我是相反的:我很骄傲任性,擦着原则的边儿也要按自个儿的心意来。他则是坚持站在原则线以内,像一个古板的老学究,整天恪守本分──或者说本性。 我当然放不下身段来求他。偶尔的妥协退让是可以的,但我还是要脸要面的。 可真的是不情愿啊,明明贼他妈闹心,还要装出理性的假象。 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几下,吸进鼻腔的空气还残留着才结束的情|事味道。 这他妈让老子咋冷静? 他低下头,拉起我的手,这才发现手里正抓着床单一角,已经被搓磨烂了。 我问道:“要是老子不答应呢?” 再不愿放下身段,冲口而出的还是这一句。 他没说话。 我嘲讽道:“是不是就天天躲着不见面,进了办公室就不出来,晚上下了班先去看孟老板的戏,三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前还要先探查一遍我蹲没蹲在你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1 家门口?” “……” 我冷笑着反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他轻声道:“我是刘国卿。” 客厅的座钟响了,铛铛铛铛的吵死人。 我点点头。这次老子长了回志气,没搭理他,下了床去客厅把衣服穿好了。里衣被撕得稀巴烂,根本穿不了,便直接套上了薄衣薄裤。 刘国卿跟了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说道:“你身上不得劲儿,洗了澡再走。” 心里酸得不行,眼瞅着鼻子都跟着酸了,哪能让他看见,太丢脸。 现在没到半夜,但也不早了。主人都不留我,洗了澡不还是浪费时间,还是要走的么。 把他推开,外衣扣子都没扣,趿拉着鞋就走了。 沿着马路走了一段才把鞋提好,然后开始系扣子。 才四月初,晚上小风一吹仍是凉飕飕的。 以前在军校也不老实,偷偷看闲书,看到一本莎翁写的,是出戏,叫麦克白,里面有一段话,记得老清楚了: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是一个在舞台上大摇大摆指手画脚的戏子 ,下台后就永远沉寂无声。 我低头看了看,路边的灯光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它跟着我一起走,可听话了。而且就我一个人,可不是沉寂无声么。 这个状态是无法回家的,若被看出什么端倪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我又走不动了。 这时路边驶过一辆黄包车。 车夫约莫着年近古稀,身板瘦小,脸上刻满了生活和岁月赋予的坎坷记录。天气微凉,他却穿着短褂,露出的小臂小腿,黝黑透着红。 他停在我身边,佝偻着身子,谄媚道:“这位老爷,您要去哪儿?让小老儿送送您?” 一打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刚干这行。脖子上挂着的汗巾还是麻本白的,没被汗水风沙染变色。 他还有些紧张,同时眼睛里又是渴望。 对他起了点儿探究的心思,便说道:“你是要收摊了吗?”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还早呢。” 我接着道:“这时候应该都在戏院门口趴活呀,你怎的没去?” “嘿,”他苦笑一下,“老爷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活着都不容易。但是吧,是你的活儿是你的钱,到哪儿都能挣着。不是你的,戏院出来的人再多,该不坐你的车,那些老爷太太们照样不坐。” “你这想法倒是有趣!”我说,“你家住哪儿?” “小西门边上一条胡同里。都是咱这种人住的,说了怕污了您的耳朵。” “哟,那我要去的地儿可远着了,”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便说了,“我去东陵,地方远。这么着吧,算您双倍价钱,您要是还有气力,咱就走。” “有!怎么没有!”他把车压低,等我上去,“小老儿我有的是力气!驾车还稳着呢!” 上了车,听他这么说,只一乐,没接着说话。实在是一坐下,身上放松,便觉着身上像散了架,手凉脚凉,怎么个姿势都难受。 去东陵真的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过这地方挺好,人少,大晚上的也没人出来爬山溜达。我自己是嚎是叫,除了山里那群狼,没人能听得懂。 那车夫一个人唠唠叨叨,闲不下来,车倒是拉得挺稳当的:“您这么晚了去东陵做啥?乌漆麻黑的,啥都没有。别说做啥吧,做啥也别进山呀,山里头有狼,每年准保有几个人被咬死的。” 我闭着眼睛别开话头:“您岁数也有七十了吧?咋还出来做工呢?” “嘿,家里穷呗,”他倒是没遮没掩,大大方方说起了自家状况,“以前还能好点儿。我有俩儿子,一个姑娘。老大是儿子,五年前当兵去了,一晃五年,啥音信都没有。这世道乱啊,到处打仗的,也不知道情况咋样。老二呢,也是儿子。就前几天的事儿,天儿啊,能比这晚点儿,凌晨吧差不多,咱家都睡着呢,就有几个日本兵敲门。他们说那话咱也听不懂啊,反正最后把老二抓走了,最后有个翻译告诉我们,说是征壮丁,要带去黑河啊,还什么地方,修什么防线,我们小老百姓的也听不懂,也不知道要修到猴年马月去。” “哦……” “他娘一着急一上火,人就不行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请了大夫,半辈子攒的辛苦钱儿都搭进去了也不见好,大夫都不治了。老姑娘本来还能做做针线活儿,给家里补贴补贴,现在要照顾她娘,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儿子又都走了,我不就得出来挣点儿。” 一路上光听他说,我没吱几声。实在是心里烦得很。 但到地方了,多打赏了他些钱,不说是被他家的苦给触动了,也是为了这老头的能叨叨劲儿。 这老头接了钱,手都发抖,热泪盈眶,挺会说的一张嘴一个字儿也憋不出来了。 我没理他,下了车瞎捡个方向便往前走。 ☆、第六十八章 东陵比市区更冷。 嘴里像含着黄莲,想抽烟,摸了摸兜,却只摸出个空烟盒。 妈的,诸事不宜。 四下寂静无人,群山环绕,我走到一处山脚下坐了下来。 倒是不黑,天上星星璀璨,虽不是满月,但月亮也是亮堂堂的,反倒比霓虹遍地的市区要明亮许多。 就是太冷。 不过也好,冷就意味着没有爬虫,总不会一屁股起来,浑身是包。 挪了挪位置,靠在一棵树干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找不到乱糟啥,倒像是浑浑噩噩了。 但也确实,除了傻不拉几地干坐着,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 不过我还记得,明天要上班,不能再请假了,成田早就不满了。 只有一宿的功夫来让我整理好情绪。仔细想想,不就是以后跟他做不了那事儿了么,我们还是上班在一起,偶尔聚聚──叫上邹老板、罗大公子他们,抛去床上的事儿,也没啥变化。 应该是没什么变化的。如果想他了,可以说是依宁想他了,然后带着依宁去看他。 我靠着大树细致掰芽地想着以后和刘国卿的相处之道,发觉也不是很难。 可他妈的,心里就是难受、不得劲。心脏抽抽着,每隔几秒就弹跳几下,然后又皱皱巴巴的了。 我是个粗人,不太会很细腻地描绘出这种感受,不过相信大家都能知道是咋回事,就算没能感同身受,大略合计合计,也是能清楚的。 这是一种,仿佛服用了牵机药,由心脏的抽动带动起整个身体的颤抖,理性无能为力。 整个人就像腌过头的咸菜,头发丝都发着蔫儿。 靠着树根对着天空发呆,眼前魂儿画魂儿,一个月亮都幻化出了俩,眨眨眼睛,还是俩。 拔了好几根草,含在嘴里吸吮根茎的汁液,也不分种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2 类。有的根茎是极苦涩的,现下却能忍得住了。 不晓得发了多久的呆,反正夜晚的光景都是相似的,除非待天边泄露出一丝光亮,天色墨蓝,日月同辉,否则辨不出时候。 手边的草丛突地动了动!不是被风吹的拂动,而是有活物碰到了草稞。 骇了一跳!直觉要站起来,可手未来得及抽回,便有一条软腻冰凉的活体缠上了手腕。 先是一愣,而后不知咋的,反倒安下心来,好像隐隐有种预知似的。 果不其然,那活物沿着手腕缠了好几圈,借着星月的光仔细看了看,一条黄色的小蛇冲着我直吐信子,却没露牙,看上去竟有些傻乎乎的。 如此傻乎乎的小黄蛇...... 遂试探地唤他一声:“......小黄?” 若我没眼花,便看到他的信子似乎抖了抖,然后顺着手臂爬了下去。 他刚一沾地,树后足有一人高的草丛再次传来踩着草稞子的脚步声。草稞被踩折的声音在白天几乎是听不到的,夜里则听得一清二楚了。 我转过身去──小黄也扭过了软塌塌的条形身体──今日白天我们要拜访却未寻到的人正立在我眼前。 大块头先是低头看了看小黄,待小黄蛇不扭动了之后才抬起头来。他逆着光,只能大概看他个轮廓,但是能看到他的胡子头发更加蓬乱了。 我敛去情绪,换上一副愉悦的面相,主动道:“白天就要和邹老板──就是上次我们一起的那个──一起过来看看你的,结果没找着你,你住的这地方太难找了,总是迷路,也就你不迷路吧?哈哈!” 他让开了身后,后面长草掩映,随手一扒开,竟是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光秃秃的不长草,是平时人们走多了踩出来的。 见我探头,他依旧是甕声甕气:“走。” “去哪儿?”我问。 “你白天要找我。”他说。 “是呀。今天是清明节,想起山里头有那么一大片坟圈子,你不得拾掇拾掇?反正我也是要给我阿玛扫墓的,便合计着顺道儿来看看。” 他定定地瞅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哭了。” “啊?”抬手摸摸脸,是干的,连眼眶都是干的,“没有啊。” 他低头瞅了眼小黄蛇,抬起头来又说道:“小蛇说的,他从不说谎。” 小蛇应该就是指的小黄……虽说我早就知道也见识过了这人的不寻常,但还是不太习惯,便只能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小黄看错了。” 小黄蛇游了过来,支起脑袋动了动,又缠到我的手臂上。 冰凉滑腻的触感不由得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索幸它缠上了就不再动弹。 大块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道:“走。” 跟着他七拐八拐,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拍了拍身上的草籽树叶,看着那简陋的小木房子竟身心都放松下来,好像终于看到了个驿站能歇歇了。 进了屋,大块头把油灯点上,罩上罩子。屋子亮了,咂吧咂吧嘴,还是发苦,便问道:“有烟没?” 他拿来一盒烟草,还有几张裁好的纸片。 是旱烟,是柳叔爱抽的那种,劲儿大,特呛得慌,我平时是不敢沾的,就怕一不留神,眼泪鼻涕都呛出来。 但今儿我可不怕了,要的就是这个。 平时也会帮柳叔卷烟,手把堪称熟练。放烟草的时候又问道:“有酒没?” 他又瞅我一眼,上嘴唇鼓出来一块,好像在舔牙齿,接着二话没说,去屋外头拎回来两小坛子酒,哐当放桌子上,自己先打开了一坛子喝。 烧刀子,不错。 高粱酒是烈性,但碰到这种用土法酿的烧刀子,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点上旱烟抽了一口,鼻子发冲,借着冲劲儿又灌了口酒,烧红的刀刃划裂开了喉咙,落进肚子里,流过的一路都像是火山岩浆滑过,最后反冲进大脑,轰地一声,在大脑里炸开! 喝得猛了,呛得鼻子发疼,眼眶发热。 整个人都好似飘在了云端,浑浑噩噩,飘忽不定,连我自己叫啥都忘了。真好。 喝了没几口就给干趴下了,这简直是我喝酒人生中的一大耻辱。 第二日起来得意外的很早。不过大块头起得更早,更不用说大黄小黄两条蛇了。 不过清晨五点,天色见亮。 大块头在鸡窝里掏出了几个鸡蛋,烧开了水煮,又新熬了一锅大米粥,再配上腌萝卜干,一顿清淡早点便做好了。 大黄小黄自己去觅食,小黄比较粘人,我醒了就缠了上来,最后大黄不管它先去找吃的了,它才跟上去。 吃早点时我问大块头:“昨晚给你添麻烦了,我没失态吧?” “没有。”他说。 松了口气,吃了口咸菜,香脆可口,心不在焉道:“你一个人在这山里面不怕闷么?就不想出去,去外面看看?”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出去?为什么?”我问。 他没说话。 我趁热打铁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顺口溜儿?以前东陵这一代的人都知道的。” 把前半段说了一遍,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其实这个顺口溜儿还有一段的,你知道么?” 他突然站起,人高马大的,一站起来桌子往前拱了一下。 “不早了。”他说。 我也起身,穿上外套,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今天要上班,想到刘国卿,真是烦死个人。 小黄正在消化肚子里的田鼠,见我出来懒洋洋地扭过来,又要缠在手臂上耍臭贱。 我说道:“你要跟我下山?” 小黄吐着信子,还是一脸傻乎乎。 我接着道:“你是蛇,大家都很怕你的,会把你抓起来。” 大块头把碗拿出来,在院子里洗,说道:“它如果想跟着你,就让它跟着。” “不行,不得把我家孩子吓着!” 再说,家里还有一只能和依宁说话的猫呢,本身就够奇怪了,再来一只能听懂人话的蛇?我|操,龙虎斗啊? 大块头没再说话,反倒看向了小黄。 我念头一转,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经常来看你的。”抬头看向大块头,“就是这个地儿有点难找,什么标识都没有,昨儿白天我们就没找到,连那个墓地都没找到。” 大块头道:“那个墓地不在那里。” 我奇道:“不在?那那天我们看到的是啥?哈哈哈,是幻觉吗?” 大块头没接茬,却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回了屋子,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块儿玉佩。 玉佩是青玉,待离近了一瞅,不由怔住。伸手接过来,细细看过,缓声道:“这个......我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翻过去看看,“我那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3 个背面中间有道笔直的裂缝,但也挺浅的,你这个却是一整块儿。” 正是那个,我阿玛留给我的,我死乞白赖没掰开,却被刘国卿很轻易一下就掰成两半的那块玉佩。 ☆、第六十九章 玉佩上两条龙尾相互缠绕、难舍难分。 低头摩挲了一会儿,玉佩体感温润,手感顺滑,颜色均匀无瑕疵。要是和我的那块儿放一起,定是真假难辨。 遂抬首,郑重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隐蔽在胡子中的嘴动了动,回道:“彭答瑞。” 上下打量他,就像是初次见面那样,又问道:“你可认得我阿玛──爹爹?” 他说道:“我只认得你。” 简直就像一场荒谬的梦境。也许本就是一场梦,待梦醒来,刘国卿还是那个没有退缩的刘国卿。 我攥紧了玉佩,用力敲了敲昏涨的脑袋,神色复杂地瞅他一眼:“如果没记错,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他摇摇头:“冬季,东陵,您带小姐来过,我们第一次见。” 先是怔了怔,忽而猛然记起,是头年儿罗大公子组织的那次相聚,我是带了依宁去的,小丫头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等再抬头时,依宁正和一个猎户打扮的高壮大汉大眼瞪小眼。 “是你?”脑袋有些疼了。我的记性是很好的,只是那天,这般奇怪的人,我却忘到了后脑勺。 他不大的眼睛在毛糙蓬松打结的长发下闪动,对于我显而易见答案的问话没有任何回复,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说道:“你带着它,进了山小蛇自会寻到你。” 我张了张口,却觉信息过于繁复,需要整理,一瞬间头脑是要爆炸的错觉。 彭答瑞又道:“不早了。” 是不早了。这个时候从东陵到警署勉强能够赶上正点,可之前还要先下山。 见我要走,小黄依依不舍地还要往身上赖。蛇是种天生能够让人产生恐惧的动物,现如今我却是越发地喜爱了。 彭答瑞正要去山上砍柴,便一道儿走了。我把玉佩贴身放着,只觉得暖烘烘的,心里却不甚平静。 到了警署是迟了一些,不过同样迟了的还有刘国卿。 我们在警署门口碰到了。他穿着军服,我则依旧是昨日那一身长衫外套,一看就是晚上没回家。 还在想万一他问起“为何不回家”时的借口,他却连眼神都没分我一个,便匆匆上了楼,更不要说打招呼了。 心中一阵不舒服。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除了和床相关的事被禁止外,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错了,原来是会有大大的改变。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昨天我也是十分干脆地甩袖子走人了的,要我主动放下面子去找他说道说道,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面子这个东西,就像一件体面却不合身的外套,束缚而压抑,却又无法舍弃。只是偶尔动作大了,肩膀开线或纽扣掉落,反而更落得尴尬。 同样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我根本无法预知跟他交谈是否能控制住理智。 好容易捱过了一天。大早上的便差人给家里送了信儿,让把军服送过来,而后便是给积压的文件签上字了。 中午没吃东西,实在是没胃口。不说身子不爽利,到现在都没洗过澡,更重要的是去食堂或许会看到刘国卿,我自然是要暂时避讳的。 待到晚上下班时间,我无聊地转着笔,没有走,想等着人都走光了,便不会碰见他。 六点多,警署里已然空荡,这才收拾了,包好换下来的衣物打算找个地儿扔掉──上面还蹭着干涸的、刘国卿的百子千孙,若是拿回去洗,难保不被太太发觉,到时候不好解释。 谁知流年不利,不知刘国卿是否存着和我一样的心思,总之,我们在同一时间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彼此都停顿住了脚步。他的目光在那包狼狈的衣物上扫过,也露出了些许窘迫。 我应该比他更尴尬,但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我,只把我当做虚无,离去的脚步很匆匆,可从背影看,倒像是逃跑。 内心更是酸涩。我觉得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洪水猛兽,甚至是有一点点英俊的。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森冷而鄙夷。这个时候我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真实的自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带着丑陋而低劣的面具演戏── “刘国卿,太难看了。” 他仿佛小幅度地踉跄了下。 “你以为你是谁?难不成还指望本署长巴着你不放?”我说,“想给我投怀送抱的娈童兔爷能从小西门排到大东门去,你这个样子,会给带来我许多困扰,好似本署长对你行了十足的恶事。好歹我们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做工的,这样不是很好。”说着恶劣地笑笑,“还是说,你觉着,以你的分量,能搁在我心尖尖上掉不下来?” 他身体僵直,倏然回过头来,双目通红,可刹那的怒火未等喷发便消失殆尽。 他面色十分难看地变了变,最终留住了肃然:“是我自个儿没想开,觉着十分对不住您。若依署长能这般想,是再好不过了,我便不会觉得愧疚。日后大家仍是……同僚。” 我冷哼一声,昂首从他面前慢悠悠地走过,撂下一句“跳梁小丑”,而后下楼。 等出了警署大门,坐在回家的车子里,方察觉心脏又揪成了紧紧一团。 那般羞辱他,亦是在拿着刀往我的心窝子里捅啊。 可除了这些话,其他的,也没啥必要说了。我也说不出来。 进了家门,依宁小炮弹似的从楼上跑下来撞进我怀里。抱了她一会儿,又听了太太讲小妹婚事的进度,再上楼看了依航的状况,接着去了书房。 依宁过了年又长高了些,也重了,但是更野了。从前只知道玩,现下除了玩还会古灵精怪地捉弄人,受了罚也会哭,但越发地没皮没脸,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下次继续。 老幺依礼今年毛岁三岁,跟在俩大的后面帮着煽风点火。三岁看老,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 倒是老大依诚今年稳重了起来。大概是课业重了,妹妹又有了主意,不需要他的保护,便更重视功课了,偶尔遇到不会的题目,还会去请教佟青竹,这真是个好现象。 依宁抱着我脖子不撒手,奈何闺女是心头肉,知道不该太惯着却还是忍不住。再加上一抱着她,便觉着心被占满了,就没空疼了。 抱着她一起到了书房。小猫多多本来一路跟着,中途却被翠珠手里的毛线球吸引过去了,缠着翠珠喵喵叫个不停。不由一乐,心道畜生到底是畜生,心智是不能与人相比的。 我去书房是要找阿玛留给我的那块玉佩,这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4 与彭答瑞给的那块必然有联系,甚至阿玛与彭答瑞有没有联系,我都不大会否定。 只是彭答瑞说他只认得我,好似认主一般,真是古怪极了! 把依宁放在椅子上,看她两条小腿儿在空中晃荡,随手塞给她桌子上的一个小装饰让她把玩,听她讲她在学校里的事情,说日本同学现在见了她就跑,再没人敢欺负她。 我一边应和,一边从柜子里拿出已成两块儿的玉佩,拿在手上,一手握一个,都是十分温润的。 我是十分想把其中一块儿送给刘国卿的,现下是真的只是想想罢了。 两条青龙头尾相对,栩栩如生。灯光滑过表面,仿佛在游动。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喋喋不休的依宁突然拔尖了声── “爸爸!蛇──蛇!有蛇!!” 然后哇地吓哭了。 ☆、第七十章 “爸爸──!” 依宁吓得不敢动,但哭声嚎啕。随手把玉佩丢在柜子上,一手捞过她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回过头去看向阳台。 跟小黄大黄打交道打久了,其实对蛇不是很怕,且市区不似山区,即使有蛇,也一般是身形极小、无毒的蛇。 阳台上的蛇通体黄色,一半探进屋来,一半还挂在外面,两只圆古隆冬黑不溜秋的小眼睛圆得跟车轱辘似的,反射着小光斑,信子吐在外面,最前端分差的部分动个不停。 我抽抽嘴角,看着这条早上刚刚道别而又阳奉阴违的蛇很是无奈。这般傻了吧唧的小黄蛇,不是小黄是谁! 小黄晃晃悠悠滑了进来,腹部稍宽,许是一路上食了不少兔子田鼠,还未消化完。 他探着脑袋要像以往那样缠上来,依宁偷眼看到了,哭得简直要厥过去。 我只好先哄上宝贝疙瘩:“宁宁别怕,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依宁打个嗝,脑袋埋在我颈窝里,断断续续道:“他是蛇他会咬我呜呜呜……” “他不会咬你,你看他多漂亮,像涂了一层黄金不?” “一点都不好看!” 小黄是听得懂我们讲话的,听到小姑娘说他不好看很是委屈,游过来想要亲近亲近,却被依宁更尖锐的哭声打消了念头,遂可怜巴巴地瞅向我,连信子都缩回去了。 我只得先抱着依宁离开书房,临走时做个手势,让小黄稍安勿躁。 把依宁丢给翠珠,翠珠听说家里有蛇,也吓得花容失色,要叫伙计们抄家伙去打,被我拦了下来,并警告了不要往外说。翠珠是有分寸的,虽然疑惑,却没有多嘴。 依宁巴巴地不肯撒手,好说歹说算是安静下来,但就是要我抱着。我跟她说了我要去跟那条小黄蛇玩一会儿。她很害怕,却又吭吭唧唧不愿离开我,折腾到最后又是眼泪汪汪了。 我只好说道:“你要是怕,就闭上眼睛。我会一直抱着你的,好不好?” 她这才赏了脸点头,勾住我脖子的小手勾得更紧了。 手臂托着她托得直发酸,想换到另一侧,她却全然不配合,只好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变。 进了书房,依宁紧紧闭着眼睛,小脑袋鸵鸟似的埋着。我瞧了不觉好笑,见有些受打击的小黄七扭八扭地缠在了桌子腿上,便招呼他下来。 依宁的小肩膀抖了抖,悄悄扭过头,露出了一只眼睛,另一只还闭着。 小黄慢慢悠悠地晃过来,停在了距离五步处的地方,歪着脑袋吐信子。 我想了想,对小黄说道:“我宝贝闺女怕你,怎么办?” 小黄压低了软塌塌的身子。 我又道:“这样,你自己打个结,就不会乱跑了,”说完哄着小丫头,“你说行不?” 依宁这回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也歪着小脑袋,脆生生道:“一个结很容易就会打开,让他系个死结吧。” 亏她能想出来…… 不过闺女有命,必须执行。 冲小黄使个眼色。其实没等我使眼色,他已经借着桌腿儿把自己系在了上面,听到依宁的无理要求,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照做了,看他不停地扭动,尾巴尖胡乱拍打着地面,好像很不得劲儿。 但为了我家的宝贝丫头,不得劲儿也得给老子忍咯。 依宁已然不害怕了,但还是耍贱不下来。只好换了手臂抱她,没有避讳,直接问小黄:“你怎么跟来了?” 小黄很是无辜,往我这边蹭,显然忘记了自己“死结”的造型,正消食儿的肚子被狠狠一勒,脑袋啪家伙摔地上了。 依宁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我又道:“你快回去,被人看见了是要打死你的。” 依宁插嘴道:“为什么要打死他?” “因为害怕他。” “他又不可怕。” “你之前不是还害怕?” “可是他系了结我就不怕了呀。” “你不怕,别人会害怕,”我说,“不怕了就下来,累死我了。” 把她放在地上,甩甩酸疼的胳膊,蹲在小黄面前,好说好商量:“我可是为你好,你快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等过几天再去看你去就得了呗。”说着又加了句,“彭答瑞知道你来么?” 依宁爬到椅子上坐着,闻言问道:“爸爸,彭答瑞是谁?” “你见过,就是上次带你去东陵,你见到的那个猎人。” 回答之前有一丝犹豫,不过还是没瞒着。一个小丫头,能想到哪去? “哦,我知道,”她兴致勃勃,“这是他的宠物吗?” “恩,”我说,“我和他的主人是朋友,所以你不用怕他。” 依宁蹦下来,跑到我身边,也蹲了下来,伸出小手好奇地戳了戳小黄:“他身上有鳞片呀,真凉!” 我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爸爸,我们让他在家里暖和暖和吧,”说着又转向小黄,“你说好不好?” “依宁,他可是──” 依宁眉开眼笑道:“爸爸,他说好。他说他原来最喜欢你,现在变成最喜欢我了!” 我目瞪口呆:“你能听到他讲话?” 依宁道:“是呀,就像多多一样。爸爸你不是也和他讲话了嘛。” 我有点晕,这孩子……这孩子…… “不行,”该拒绝的还是要义正言辞的拒绝,“他不能留下。小黄,你等天黑了就赶紧走。” “爸爸,他不叫小黄叫小蛇……” “管他小蛇大蛇不能留就是不能留!” 依宁也认真起来:“他叫小蛇,他说他姐姐叫大蛇……” 我气结。好家伙,八辈儿祖宗认得比自个儿的都全乎! 跟依宁是说不通了,只得跟小黄道:“这屋没人敢进来,到半夜就赶紧走。要是不走,老子就让人赶你走!” 言罢拉过依宁便走了,连柜子上的玉佩都忘了拿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5 。 虽然书房一般是没人敢进来的,但为以防万一,还是掏出钥匙把门锁了。 依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唤来翠珠把她带下去,看俩人进了屋,没事儿干了,便觉身上没一处舒坦的地方。 烧了水泡澡,没让人伺候,表面上看不出啥,但总像是做了丑事似的,怕被人发觉。 要说刘国卿是个很谨慎的,从来没在我身上留下过痕迹,反倒是我,又抓又挠的,他身上道子可不少。 他也很理智,即使那种时候还保持着极清醒的状态。男人到了最后一步很难控制住自己,从前做的几次都是在我身体里射的,弄得很不舒服,但心思一活泛,觉得这样像是加深了彼此的联系,就也没说过他。 可最后这次,他是硬生生在喷发前拔|出去了,可见他根本没有沉迷。不难推测,许是这之前,他便存了分手的心思了。 如果我能稍稍防备些,可能就不会猝不及防地被他的釜底抽薪搞得措手不及。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再不甘,也只得化成一句爱咋咋地。 泡着泡着,泡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抬眼一瞧,竟是太太。 呼啦一声坐直了身子,水花四溅,倒是把太太吓了一跳。 水已经凉了,抹了把脸,听太太道:“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泡澡也不是这么泡的呀,都泡下一层皮了。” 说着伸出手给我按了按头上的穴位。嘴上挤兑,但手把轻柔,舒服得老子又闭上了眼睛。 太太叨咕着家中琐事。最近忽略她了,也挺过意不去的,家中事务又多,只她一个人撑着,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辛苦了。” 太太手上一停,竟红了眼圈,面上却笑道:“你在外面忙,哪有你辛苦。” 心中一酸,更觉对不住她,拉过手握了握。 没想到,只是最普通的一句话,便能让她感动到哭。 而我在外面的那堆烂事儿,她是不知道的。真好。 太太收回手,拭了眼角,又恢复成往日的刀子嘴:“得了,水都凉了,再泡要生病了,赶紧起来!还要本太太伺候你不成?” 我也一笑,撑着浴缸两边儿站起,腰一抻,只觉一痛,咕咚又摔进了水里,水花溅了她一身。 平日里最顾及妆容的太太却是扑过来一把缓住了坠势,修长细腻保养得宜的纤手垫在我脑后,被狠狠地撞了下。 倒在水里没急着起来,反倒是看着她,看她一头一脸的水和尚且心有余悸的神色。 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下一软,揽过她的头,对准嘴唇贴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唇脂的香气在口齿间蔓延。 我睁着眼,看着太太近在咫尺的酡红面色,心中很是温暖,却没有迸发出激动。这种温暖就像面对小妹、依诚依宁依礼他们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慢慢松开扣住她后脑的手,太太轻喘着眯着眼,眼中水波荡漾,端是妩媚动人。 唇脂在亲吻中花在了嘴角,抬手为她抹去,她却一臊,拍下了我的手,面色红晕透着薄怒:“腰都闪了还老不正经!可不知羞!” 我呵呵笑了两声,再次起身,等太太把浴袍拿来,听她又问道:“你今早换下来的衣服呢?怎么没拿回来?” “哦,蹭上块儿脏的,擦不掉,就扔了。” “那里衣呢?也丢了?” 含糊地嗯了一声,拿了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体,接过太太展开的浴袍披上,没等系上腰带,太太的手伸了进来,手心较之体温微凉,不由得瑟缩一下。 她摸上了我的左肩窝,刚穿好的浴袍又松开了。 “怎么又多了一道疤?”她颦眉轻斥,皱起的眉宇间溢出来满满的心疼。 我把衣服系严实,回道:“大老爷们儿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不小心搞的,没事儿。” “那也磕碜那……” “你漂亮就得,”咧嘴笑,“再说,也没人看得见,又不是在脸上。” “在哪都不行!”她一撇嘴,“我还不知道你?老爱臭美了……” “是、是,下回我注意着些。不早了,去睡觉吧,你不困我还冷了。” 心里还记挂着小黄,不知道他走了没走。等把太太哄上床,又去看了三个小兔崽子,折腾了一圈,也乏了,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抽冷子醒过来,太太好梦正酣,整栋房子都没人醒着,便鸟悄儿地下地,带上钥匙寻思着去书房瞅一眼。 表上指着三点二十,正是一家人睡得最沉的时候。钥匙放在了军裤的口袋里,摸了兜儿却没摸到,估计是太太或哪个丫头打理的时候掏出来了,再到柜子上一瞅,果真在这。 进了书房,摸黑进去,开了台灯。今晚天气有些多云,瞧这架势明天应该会下雨。 四下看了看,尤其是桌子腿儿、凳子腿儿上,而后又放低声音叫了声“小黄”。 等了会儿,确定小黄已经走了,才放下心来。 小黄的心智应该和依宁他们是均等的,典型熊孩子一个,反观之大黄要沉稳多了。 不过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敢不听话从山里跑出来。想来是彭答瑞给我的那块玉佩和小黄之间有着什么联系,能让他找到我。 说起玉佩…… 从柜子上拿下之前遗忘在书房的玉佩,放在了书桌上,重新拼在一起,当然是不可能合成一块儿了。 真的,除了中间那一条缝,根本就是同一个生产线上下来的,连龙的眼睛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 玉雕当然不可能上生产线,都是玉雕师傅们用手一点点亲自琢磨出来的,所以相似──或者说相同到以假乱真(用词不太精准)的程度,真的是难能可贵。 可是,这又能说明其中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呢? 第二日,依宁早早吃过了早餐,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等哥哥一起上学。 送了他们再到警署时间刚好。这次没有再跟刘国卿来个顶头碰,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本还想着午饭要咋办。我是不想去食堂的,原因不言而喻,怕碰着刘国卿。但不去食堂,又想不到吃什么好,正冥思苦想着,邹绳祖派了李四过来,说让老子请他吃饭。 邹绳祖本意是吃晚饭,但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午饭晚饭差不多,还能有个人和我一起吃,可比一个人干晃荡强多了。 地点是他选的,一家华而不实的西餐厅。进去点了餐,邹绳祖还开了瓶酒,说道:“下个月天气就热了,答应你的料子我肯定是不会赖的,等你家下人再去挑料子的时候,一块儿拿回去就得了,省得我还得差人去挑,还不知道你一家老小喜不喜欢。” 我喝着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邹绳祖又道:“跟我吃顿饭就这么不情愿?” 放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6 下咖啡杯,调笑道:“是‘请你吃饭’好吧?”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最后憋出一句:“你他妈连眼睫毛都是抠的!” 又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 他的脸突然凑过来,好奇道:“诶,不对劲儿啊,往日里哪能容我这么说你,说你一句十句来后头等着呢,咋的了?” 我想了想,顾及着面子,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挑了另一件事说。 “我见着彭答瑞了,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块玉佩,就是这个,”这块玉佩和昨儿翻出来的阿玛给我的那块儿贴身装着呢,不过没有给邹绳祖拿出阿玛给我的那块儿,只翻出了彭答瑞给的,“我有一块儿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想了想,瞅着他补充道,“是我阿玛留给我的。” 他一挑眉,伸手接过,来回翻看了遍,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玉佩背部中间摸了摸。 “做工很精致,”他说,“玉料也是顶级的。” 我有些不耐烦:“你别打马虎眼,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屁用没有!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到底是啥?” 他抬眼凝视了我半晌,看得我都发毛了,突地叹了口气:“依舸,你爸给你留下的,自然是有寓意的,当个念想就得了,何必刨根问底儿?” 他越这样说我越闹心,心里头跟二十五只耗子在挠似的,“啧”了一声道:“你没比我大几岁,你咋认得我阿玛?” 他咬咬牙,倒是没隐瞒,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是我爸和你爸认识,我见过你爸,自然就认识了。” 如果没记错,邹绳祖说过,他爸是日本人,叫舟水初。 我阿玛是前清功臣,功勋卓越,对犯我疆土的夷人外族痛恨不已。若说他和舟水的“认识”是指他二人是针锋相对的仇敌,那么邹绳祖对我的态度便值得玩味了。 邹绳祖道:“当时你尚在繈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抿了口酒,继续道,“我那时看过你,长得很小,哭了都没人理,就会抓着我的手指不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 打我记事起,我便是依家的大少爷,不说娇生惯养,但随身伺候的总有十个八个,这个怕我摔了,那个怕我碰了,就连喂饭都有专门的人追着我后屁股满地跑。我从未见过邹绳祖,至少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我会哭了没人理?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日头被乌云罩住,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雷声,同时伴着连绵春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西餐厅的落地窗上,窗外的人都好像同一时间上了发条,遮着脑袋跑了起来,或进了周围的店铺,或瞅着准头,跳上了停靠在路当中的电车。 外面雨下得稀里哗啦,里面我的大脑也在稀里哗啦。 良久才找回语言,认真的组织好,缓声道:“邹绳祖,你别拿话蒙我,咱就实得惠儿的,有那么难吗?” 他一摊手:“你瞧我说了你还不信,你让我咋说?” 这时服务生来上餐点,打破了气氛的古怪与微妙。 “你爸是日本人,”口中发涩,又喝了口咖啡润了润,但是对面前卖相不错的牛排是兴趣全无,咖啡咽下,却发觉更苦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阿玛的身份。” 点到即止,他也明白我的隐喻,落落大方地一点头:“我懂你的顾虑。” 说着,动作熟练地将牛排全部切成小块,切好后递过来,又很自然地换过我的这份。 “你总嫌西餐麻烦,这回切好了,吃吧。”说完冲我眉眼弯弯地一笑。 我终于憋不住了,反正我的涵养是决计比不过他的,这一点早有觉悟。 于是握紧了刀叉,说道:“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不安。” 根本不用换位思考,仇敌之子,只会相看两厌,见了面不斗个你死我活的,算祖上积德,哪会有给仇敌送布料、切牛排的? 他却一叹气,皱起眉,故作出很苦恼的样子,像个顽童般:“为什么要不安?我邹绳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不会害你就是不会害你,难道凡事必得要个理由么?” “你别岔开话题,”我说,根本没吃他那套,“我不信你对你爸没感情。” 若是有感情,必会对我没感情──也不一定,不过即使是有,也不会是太正面的。 “说到感情……”他咬着叉子,目光炯炯,却形容戏谑,“如果你真的必须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我爱你呗。” 眼角一抽,差点把餐刀甩他脸上:“这种理由也太敷衍了!再重新认真想一个去!” “哪里敷衍,我很认真啊,”说着翻个白眼,“牵强附会的是你吧,没事找事。” 我也白楞他一眼,不过没反驳回去。 虽然被他鄙视了,但是不可否认,他这般毫不遮掩的不着调,反倒是打消了心里最坏的对他的分析。 刚放轻松些,忽听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话说回来,你就因为两块玉佩心不在焉?” “不然还能有啥?” “有啥?”他冷笑一声,“那可多了去了。你审问完我了,也该换我审问审问你了。” “我俩就隔了一天没见,有啥可问的。” “那你是怎么见着彭答瑞的?” 一针见血。 真想给他鼓掌,这般敏锐的洞察力,不进军队真可惜了了。 他接着道:“那天你走后,我又顺着山腰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而你是确确实实回去找那个姓刘的了。东陵离着春日町可不近,你总不会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的遛弯遛到东陵去吧?” 这话说得拧巴,一句话能拐十八道弯儿,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干脆放下刀叉,哐当一声,愠怒道:“干你屁事?” 他若是一针见血还好,可偏不,非得跟猫逗耗子似的,眼看着嘎巴被他捅咕捅咕要掉了,他不一口气儿撕了,反是一点点揭开,这伤口能不疼么? “你要是和刘国卿闹别扭了,我真乐见其成。”他说。 我咬着后牙槽子,又骂了一遍:“干你屁事!” 他一乐,混不吝的:“咋不干我事儿?我不是爱你么!” 我把钱塞在杯垫下,起身走了。 说不过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是老子瘦驴拉硬屎,硬撑着门面给人看,遇到他却拉不出来了。再让他说下去,估计老子能一枪崩了他──哪管得着枪里到底装没装子弹,吓唬到人就行呗。 邹绳祖很识相没跟上来。我是气饱的,下午自然会饿,再加上淋了雨,更是气闷。 正端着水杯打算灌肚子,李四便端着食盒来了,一碟碟摆出来,都是我爱吃的小点心。 蓦然庆幸没真崩了他…… 李四陪笑道:“我家老板说了,改日再好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7 好请您搓一顿。还有今儿刚到的西装三件套,已经给您送家去了。本来我家老板只订了一套,可过年的时候特地跑了一趟萨维尔,追加了一套订单,所以拖到这时候才一块儿送了来。追加的那套儿是送您的,不过裁缝没给您亲自量身,便只按照我家老板提供的数据,大约摸给做了,若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再送回来,让我们的裁缝改改。” 我皱眉道:“订西装干嘛?” “这您要当面问问老板了,”李四仍是一脸笑呵呵,“老板嘱咐的,咱就传个话。” 邹绳祖越发的莫名其妙。晚上回了家,还没脱下外套,下人就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小姐在学校挨留了,大少爷也陪着呢,教员一定让您亲自去一趟!” 小兔崽子,又他妈给老子惹事! 太太也听到了,柳眉倒竖,怒道:“把话说清楚了,因着什么事儿留的?” 下人一咽口水,回道:“教员没说,但说了一定要老爷去一趟。” 太太叫翠珠给她拿来披肩,跟我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太太去了不比我去,她知我宠着依宁,不忍心下得去手教训。她却不同,依宁一直是她管教的。 但我觉着不妥,不一定就是依宁的不是。不过若真是依宁惹的事,让她受受教训也好。如此想着,便没有阻止太太。 到了学校,学校一早就有人候着。下了车被引到了教室。 教室里好些个老师,连校长都在。他们围在一起,堵着门,对面是依诚依宁,倒像是对峙一般。 进去一看,桌椅倒的倒,翻的翻,七扭八歪。再一看,没背过气去。 翻倒的桌子腿儿上,缠着的正是合该半夜离去的小黄! 作者有话要说:  嘎巴:就是痂~ 求留言哦~^^(敲碗) ☆、第七十三章 我面色铁青,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是不会发作俩兔崽子的,自家的孩儿关起门来可以随便打,在外头却要给他们留足颜面。 校长在,自然要首先给校长见礼。校长是中国人,带着圆框眼睛,垂垂老矣。一般来说,副职皆由日本人担任,反倒架空了正职的权利,索幸这次副校长不在,不然事情更加难办。 老校长在风雨飘摇的年代里风云飘摇了大半辈子,念过书,不是顶好的,但也一定不差,主要是他这个年纪,多半是不会过于为难中国学生的,这一点从上次和福山那次冲突中便可看出。上一次,老校长并没有追究,只是罚了依宁依诚两周的劳动。 太太随我见礼,见了小黄也有些变脸色,但仗着人多,没有过于失态。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没事,也要她不要说话。她是不认得小黄的,万一指责校方监管不力,让蛇吓到了学生,可就坏事了。 太太准是这般想的,看向依宁依诚的眼睛急得都要哭了。 校长说起话来,长及胸部的白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依署长,你看这……” 依宁见了我就心虚害怕地往哥哥后头躲着,倒是小黄缺根筋,兴奋地扭着游向我。 依宁急得大喊:“你回来!他们要打死你的!” 小黄往这边游,教员们齐齐向后退,唯有太太和校长没有动作。 听到依宁的声音,我沉下气呵斥道:“住口!你俩给老子滚过来!” 小黄停在了中间,没再前行。 依宁扁扁嘴没动,倒是依诚摸摸她的头顶,轻声哄着让她一起过来。 小黄吐着信子,没有露牙。我抬手让小黄缠上来,却被太太一把拉下,反握住,握得紧紧的。 我只好道:“校长,犬子和小女顽皮,是我教导不严。这条蛇本是我一朋友的宠物,他有事外出,就把这条蛇托付给我照看几天,本想着明日就送进山里养着,谁知却被两个孩子带到了学校。若有冒犯,还请您和各位教员海涵则个。” 俩崽子这才别别扭扭地过来,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道出了原委。 敢情昨天依宁趁着家人都睡了,跑进我屋里偷了书房的钥匙,怕我第二天真把蛇丢出去,便将小黄藏在了书包里,今天带到学校来了。 依宁眼泪八叉:“爸爸你不要送小蛇走好不好……” 依宁是不喜欢上学堂的,回想今早比她哥还要积极的表现,以为是学好了,原来却是书包里多了一条蛇的缘故。 当即冷下脸,手心直刺挠,真想扇她个大耳刮子,让她长长记性!哪有这般胡闹的? 只是为了留她颜面,也是下不去手,手掌攥了几下都没抬起来。 倒是太太恼了,却被我一拽,硬压下了火气。 依诚道:“校长,我妹妹还小,不懂事,但心地是好的。而且她也不是故意带蛇来学校显摆,吓唬同学。” 这么一说,依宁哭得更可怜了,只掉眼泪儿,也不吭声,心下再气,也不由心疼起来。 依诚掏出帕子递给妹妹,抬头接着道:“松本同学丢了一支笔,算数老师仅凭着日本同学和我妹妹之间发生过矛盾,便断定是我妹妹拿了笔,强迫翻依宁的书包,才致使小蛇跑出来吓到人。试问这位老师,我堂堂依家,父亲不论官职大小,每个月也有足够的工资领,难道还需要偷一根笔来念书不成?” 这一番条理明晰的话说下来,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也不禁对依诚刮目相看。 不过面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因此训斥了他:“你怎么跟老师讲话?老师即使有错,也是老师,”边说着,边瞥向一旁面色不佳的算数老师,“依诚,道歉!” 依诚一垂首,鞠个躬:“老师,对不起。” 那算数老师脸色发绿,却又不好置喙。 我直接略过他,不过一明火执仗狗仗人势的狗腿子罢了。 遂向校长赔了不是,再三保证小黄不会再出现后,让小黄缠上了我的手腕,然后带着俩小兔崽子回去了。至于翻倒的桌椅,不是还有长了手脚的教员、打更的老头么。 回去的路上太太拧着俩孩子的耳朵,责骂声仿佛拧成了一股麻绳,套在脑仁上可劲儿拽,疼死了都。 把太太孩子送回家,我又吩咐汽车夫开到东陵,亲自把小黄送了回去。把他放在山下便完,他自己能找回去,而我又实在没气力去见彭答瑞,目送小黄扭着消失在草丛里,方回过神来。 一路上昏昏沉沉,也顾不得别的,进了屋子倒头就睡。第二日一早被太太叫醒,直觉身上发沉,跟压了座山似的,肚子也隐隐作痛。 张口要水喝,却说不出话来。舔了舔嘴唇,唇上破皮干裂,嘴角还起了个火疖子,一张嘴就裂开。 肚子一咕噜,身上再沉也坚持不住了,坐在马桶上一泻千里,往来多次,腿脚都发着虚。 太太也急了,叫了下人去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8 请大夫、烧热水,又把被角捂得严严实实的。初春的天气正舒适,竟硬生生捂出了汗。 喝了点热水,仍不舒坦。想到要请假的事宜,便巴着太太的衣袖,一边说着不成调的话语,一边比划着手势,费了半天劲才搞了清楚。 其实没啥大事儿,就是上火加着凉,喝点姜糖水便好。待大夫来了,说了一大堆故弄玄虚的,最后开的药,还不抵姜糖水好用。 太太道:“有啥大事呀?还着急上火的。” 我说不出话,便只能听着,心中道,都不是啥大事,可惜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要真是大事,哪还有生病的时间?就是生病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头儿来,近来是过于安逸了。 下午又发起热来。正难受着,邹绳祖又来凑热闹了。 我发现他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本要谢客,却见他从食盒里拿出来一碟新出炉的洒切糕,还有一碟苏子叶饽饽。 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小半碗苞米糊糊,那玩意儿两泡尿就出去了,压根儿不顶饿。可是大夫说要空肚子,不能吃,加上发烧,又没胃口。这时邹绳祖却带来了两样既开胃又管饱的糕点,真是…… 真是欠揍。 见我一口一个不带换气儿的,太太也颇觉好笑,倒了热水放在一边晾着,然后腾出屋子来留给我们两个老爷们儿。 邹绳祖道:“还有粘糕饼和萨其马,但那玩意儿油星大,你现在也吃不下,便没带来。” 我喝口水润润喉咙。下午能说出话了,不过嗓子依旧哑得很,手里捏着苏子叶饽饽,问他:“你咋知道我病了?” 我不想让人看见生病的糗样,太弱了,就会被人轻视,这是我们干这行万万要不得的。 他说道:“昨儿气着你了,今天本想请你吃一次,谁知遇上刘国卿了。” 我瞅了眼手里的苏子叶饽饽,狠狠咬了一口。 “刘国卿说你病了,我就来了。”说着也抓了个饽饽吃,一边嚼还一边乐,“诶,刘国卿说你俩没任何关系是什么意思?” “我把他抛弃了。”我说。 “干得漂亮!” 我瞥他一眼。 他继续道:“不过人家还挺痴情的,我进来之前他就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 我一惊,饽饽里的豆沙掉在了被面上。 他一笑:“骗你的。” …… 他爹和我爹一定是仇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和我一起念:本文不会换cp..本文不会换cp... 下章走剧情 话说粘糕饼、洒切糕都好好吃的呜呜呜好想吃((减肥中人士哭泣着在文中寻求吃的快感... ☆、第七十四章 纵然对刘国卿不再抱有念想,但被邹绳祖这么一说,也挺不好受。 如此,更躲着刘国卿了。 五月,刘国卿去了永吉。 小黄安分了不少,保证了每周去看他一次,他也安分了,期间还带了依宁一起。依宁高兴坏了,和院子里的小动物都玩得很开心。 说到依宁,自“小黄事件”后我给她换了班级。那个数学老师虽不足为虑,但保不准啥时候给依宁上点眼药儿,那也够硌应的。 事情是永远不会完的。 小妹的婚礼筹备进入最重要环节。说起来上次问邹绳祖特地也帮我定制了一套西装作甚,他说作为在婚礼上要亲手把自家妹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的大舅哥,不抢了新郎的风头怎么行! 这样一想,便有了报复的快感。随后,与邹绳祖的往来更是亲密了许多。 除却小妹依诺,还有小弟依航。在家戒瘾头是不用想了,一边儿是家里人心疼,一边儿他自个儿又没毅力,两相权衡,送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送医院便要送去关里了,毕竟在东北,鸦片是合法,甚至是受到鼓励的。大姐听到消息又来闹了一番,被我堵了回去,后又让依航亲口说出了“要去医院戒毒”的决定,大姐才算作罢。 可是关于医院这部分,我不是很熟悉。邹绳祖也不熟悉,不过罗大公子是熟悉的,他家药材生意,和医院必然有着联系。 遂上了拜帖,约好时间前去拜会。 五月正是好天气。春日公园里的樱花开了,花团锦簇,朵朵娇嫩鲜艳,风一吹,花瓣迎风摇曳,或许是盛开茂盛的缘故,花瓣像落不完似的,在树下走过,常常落了满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本合计着,有事求于人,就要做出求人的姿态,登门拜访,备上厚礼,自是千古传下的礼节。不过罗大公子属性情中人,性子桀骜,恰恰不在意这类虚礼,派人过来说,自从上海回来后,好久没和大家一起聚会了,分别数久,甚是想念。上次劳动大家伙儿都跑了趟东陵,属实过意不去。听说春日公园的樱花盛放得漂亮,便定在了那里。 这自然是合我心意的。春日公园离我家近得很,往来方便。其实要说景致,小河沿的莲花池也是游人如织,大抵是考虑到樱花花期过短,且地方也过于遥远,便排在考量之外了。 也正好,夏季莲花开时,想和小妹小弟一起再看看这如斯美景。他俩一个要嫁与个黄毛鬼,一个又要远离故土,要说最舍不得的,当属送别之人。 送别的人最可怜,离去的人至少还有着下一个目的地,沿途会遇上更多志同道合的友人,意气风发。而送别之人则是画地为牢,眼睁睁看着参与过自己过去时光的人亲口与自己拜别,然后转过身,后会或有期或无期,硬是压下心头不舍应和似的说着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身在远方,总会逼着人至少有一只眼睛向前看,而身处故地,难免双眼都沉溺于过去。 这般心思放心里即可,委实是过于小儿女心态。纵使再想借问行人归不归,表面上也要装的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既然离我家最近,酒食自是要我来备齐全了。只是罗琦兆说要“大家一起聚聚”,便只好又拽上了邹绳祖一起。他是无可无不可,但嘴欠的毛病改不了,上来就问了句:“那姓刘的岂不是也要来?” 我说道:“他出差,来不了。” 邹绳祖“哦”了一声,又开始念叨起天气渐热的烦闷来。 聚会那天是周末。我带了家里几个伶俐的下人过来伺候,又顺手带上了依诚依宁依礼他们三个,又怕他们三个太没规矩,便又带上了佟青竹看着他们。 这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子人算是给足了两位大老板、大公子的面子,更不提包下了春日公园赏樱最佳的一处凉亭了。 罗大公子携了孟老板前来。我虽心中不喜,但还是做到了东道主该有的热情。这些人依宁都是认识的,挨个儿见过礼,又拽着哥哥弟弟给介绍了一番。 依诚沉稳自持,真是有了大人的模样。想到年前他还和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79 依宁一对儿玩闹,撺掇妹妹养猫,这会儿竟能有模有样和长辈们说说话了。 唯有老幺依礼年纪小,倥侗蒙昧,不通人事。最让我不悦的是,他居然很喜欢孟老板,拿自个儿最爱吃的小点心分过去一半儿,从前对着我都没分享过!不说别的,一个大家公子和一个戏子混到一起成什么名堂! 遂让佟青竹带三个小的下去玩。邹绳祖和罗大公子同为商人,是有很多话题可聊的,孟老板见了我有些畏惧,许是上次和他说的那番话让他进了心去。这更好,我也没闲工夫招待他。 喝了半天茶水儿,见邹绳祖对上海那边最近的状况颇为重视,认真聆听罗大公子的讲述,关于医院的事儿根本插不上嘴,便想等着这俩人说完。 这时孟老板捂着茶杯,似是觉着天气尚寒,轻声道:“怎不见刘先生?” 这话是对着我说的。邹绳祖瞅了我一眼,没开口的意思。 罗琦兆听闻,也好奇道:“是呀,刘国卿咋没来呢?” 我对罗琦兆道:“他出公差,现在不在奉天。” 罗琦兆笑道:“这可好,下次再让我逮着他,非把他灌到桌子底下去不可!” 我干笑两声,眼角瞥到孟菊生面露尴尬,不由动了动心思。 本以为刘国卿与我形同陌路之后,便会与这位孟老板越走越近,但看孟老板这话头,似乎二人仅是泛泛之交,难道说我小心眼了不成? 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形,小不小心眼已经不能改变任何。 由此转了话题,终于说了小弟的情形。罗琦兆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对这个不情之请有着颇多顾虑。 这我是十分理解的。罗家在奉天几十余年屹立不倒,自是孝敬过每一个掌权者。江山不变,罗家的医药店不变,不过主宰这片土地的人变了,无异于风云变色。 而今日本已统治东北六年,罗家便打点了六年,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但总算是拨到了几处私人药材开采之地。好容易打通的关系,自是不好违背一些日本人定下的规则。而在鸦片普遍推广种植的情况下,公然送一名官员的弟弟出去“戒毒”,这便不好说了。 他一迟疑我便懂得,说出了自个儿单方面的计划:“不如说舍弟患有寒腿,每每到了冬季便疼痛难忍,趁着夏季病情好些,送到关内也好过冬。” 罗琦兆面露难色:“依署长这话严重了。其实出关并不困难,只是您弟弟的身份摆在这──”瞅了眼我,强调了“您”字,说着又斟酌道,“日本对满系官员的亲属照拂颇多,爱民如子,”一皱眉,我相信违心话他说了也恶心,“令弟的病情自然也会重视些。更何况,据我所知,您与中日民间商会的副会长福山先生有些误会……当然,这些都是横沟先生特地关照过的。” 横沟,横沟少佐,福山的姐夫,他妈的这群抱团的王八犊子! 我面色不大好了,却又说不出什么,理字儿都让人家占了,再说啥都感觉像是强人所难。 倒是邹绳祖,把话题岔了开去,却在石桌下,隐晦地捏了捏我的手腕。 ☆、第七十五章 这次会聚得真不是滋味儿,回了家瞅到依航就脑仁儿发疼,一股子火气上来,怎么合计怎么恨铁不成钢。连着好几天,依航都没敢出房门。 家里下人也被我搞得战战兢兢。佟青竹也不敢靠前儿来了,被我指着鼻尖骂了“小白眼狼”之后哇地抹起了眼泪儿,哭道:“老爷,您怎么骂我都随着您,但您也顾顾自个儿,您一有啥事儿就闷在心里,多不好受,咱们一大家子也跟着干瞪眼儿,那心里也不好受呀。” 他哭得真心实意,搞得我也软乎了,抬手揉揉他脑袋,骂了一句“头发太长,赶紧去剪咯!娘们儿似的。”然后去了书房。 这人吧,必须得有事儿做,一闲下来想东想西的,反倒闹心。 罗大公子是指望不上了,我琢磨着实在不行,找个放假的时间去关里亲自看看,还能更放心些。只是现下这种时候,哪来的假期供我祸祸?之前频繁的请假,早就把成田容忍范围内的假期都请光了。 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个儿,脑袋里全是怎么凑着足够的天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跟春天见了母猫而躁动不安的公猫似的。 正头疼着,太太端了茶送进来。要说这家里最不受我气的,除了这位太太还真没别人。 对着她,我缓了缓口气,一出口却还是发冲:“放下就出去。” 太太白楞我一眼,没出去,反倒把我按到座位上,又倒了杯茶递到我嘴边儿,被我不耐烦地挥开。 “哟,你可悠着点儿,春天火气上头,把火儿用完了,小心冬天冻死你!” “你就不能有点好调儿?” “到底是谁没个好调儿?”太太哼了一声,茶杯一转,本是倒给我的茶水,转手进她嘴里了,“你瞅瞅家里都成什么样儿了?就不会改改你那死强死强的驴脾气!” 我也哼了一声:“要是一个个儿的都安分守己,老子用得着愁白了头发么!” 太太抿嘴一乐:“说说,是为了小妹还是为了小弟?” “小妹?”我一皱眉,“小妹的婚事不是你们在张罗么?”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来脾气,“那个沃格特一天天就会跟依诺屁了吧唧油嘴滑舌的,啥事儿都不想着帮帮忙,全靠着咱娘家!偏偏小妹就吃他这一套……” “得啦,马上就是咱妹夫了,一家人,分什么里外?”太太道,“再说我们是主人,人家是客,大老远来了,你还给脸色?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得得,我说不过你,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说着转到小弟身上,“小妹那边儿有你,我放心得很,关键是依航……” 太太听闻也是眉头一紧:“你不是去问罗公子了吗?怎么,不顺当?” “岂止是不顺当,根本是没路子,”当下把那天的事情细细说了一番,自然是隐去了刘国卿一事不提,“……你说说,要是我这边走得开,就亲自去趟关里了,可这不是没时间么!” 太太想了想,手上又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说道:“你自然是走不得的。若是不急,要么,等小妹的事儿忙完了,我去跑动跑动?” “你去关里?”她这一讲心下更是烦躁,只觉着自己太没用,口气也不好了,“你又没去过,到处都在打仗,那边也没个亲戚朋友照应,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要是有个万一可咋整?你老爷我还不至于这么窝囊,要靠一个女人拉关系!” 太太不乐意了:“你当我是小脚姑奶奶?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比不上男人了?你这是歧视!现在帮着自家先生在外跑单的太太还少吗?前一阵子有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0 一个从天津来的刘太太,我们在一起打牌,她不就是帮着照应丈夫生意的吗?正经不少赚!你别门缝里看人狗眼看人低的!” 我冷笑一声:“帮着跑单?然后跟你们打麻将?可真够闲的。” “人家是两头来,从天津、上海、香港那边儿带来化妆品啊,丝袜什么的,来这儿卖了,再从我们这儿拿些玉石珠宝、貉子毛什么的回去。要说也有意思,咱这冬天冷,好漂亮的穿个貂啊貉子的也对口儿。你说南方还穿这些?倒也新鲜。” “人家是人家,和咱也没多大关系,你就老实儿地搁家给我待着,别出去瞎得瑟。” 太太恼怒道:“是,就你行,那你自己合计去吧!我还就不奉陪了!” 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书房,房门被摔个震天响。 我也憋气,这不是担心她吗?要她不是我太太,我还真就没那闲心管! 这事儿我跟邹绳祖半抱怨半无奈的讲了,也是借着酒劲,胡咧咧一通,邹绳祖则只是略略捡了些不疼不痒的话安慰了几句。 邹绳祖这人吧,到底是个老奸巨猾的。他的生意只盘桓在东边沿海一带,要说医院,我是比较倾向于北京的,他在那边没势力,口风便把得严严实实的了。 最后还得是太太和我一条心,虽生了气,但还是为我之忧而忧,说道:“也不一定就要你我亲自去。你不是说,刘国卿是在北京长大的,太太不也在那边儿吗?要不等他出差回来,你去问问他去?” 心里一咯噔,那叫一个糟心,却又不好冒然拒绝,以免叫太太犯了疑虑,只好面上答应下来,一扭身就给抛到脑后了。 但毕竟是走了心的。我身边这群人,大都是东北本土的,也就是刘国卿,还能和北京有些联系。可眼下我们这个关系,去求他我也拉不下面子来。不过我也清楚,只要我去求了,他必然是会答应的,哪怕仅仅是为了维系颜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刘国卿便回来了,不知道这趟走得顺不顺利,我倒是想知道,可已经没有了立场去问,他也没有立场来和我说了。 刘国卿回来后,午饭我都是去外头吃的。这天下了大雨,没带伞,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的也收不住,便叹了口气,合计着今儿个是要饿肚子了,不知道邹绳祖还会不会派李四送点心来。 ☆、第七十六章 才一转身,便看到刘国卿从食堂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饭盒,看到我,眼神有些不自在,末了上了楼,连声招呼都没打。 估摸着他差不多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了,我才慢慢悠悠随后上去。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打算灌个八分饱,没灌几杯,成田进了来,手上也拿着个饭盒,往桌子上一放,又掏出一双筷子递过来,说道:“吃饭。” 我瞅着这饭盒挑了挑眉毛:“谁给我打的饭?” 成田道:“我。” “哦。”我说,然后端起饭盒囫囵。 大概是树林里放屁──凑巧了,这饭盒和刘国卿刚才手里拿着的那个是一样的。而且我记得,食堂是不提供饭盒的,我们中午打饭都是自备饭盒。 那便一定是凑巧了没错。 关于医院的事儿到底没跟刘国卿说。小弟在我心里是极重要的,为了他我可以放下|身段去求罗大公子,完了还被婉拒。可真正对上了刘国卿,我才发现自己的道行还没修炼到家,尤其是先前还把人家比作娈童兔爷,后尔又来求人家办事儿,这是哪门子道理?说白了,就是颜面最大,不想他看到我四处求人的狼狈模样,平白给他提供笑柄。 又一日,小妹的婚服到了,捧过来让我们瞅瞅。雪白发亮的纱料衬得她更加肤若凝脂。我瞅着整体都挺不错的,她却说头纱有些大了,挡眼睛,摘下来返还给裁缝重新改了。 我看着她穿着婚纱沉默不语,又听小妹咋呼道:“哥,你参加婚礼的衣服到了吗?穿出来给咱瞧瞧呗!” “早就到了,挺合适的,”我说,“这么着急干啥玩意儿?巴不得嫁出去是不?” 小妹嘿嘿笑个没完,挽着我手臂撒娇,拉我坐下:“还有个事儿要和你说呢,等婚礼办完,我想和艾伦去美国,见见他的家人。” 这是个理儿,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便问道:“要待多久?” “这个……”小妹脸一红,“大哥,您也知道,我是艾伦的媳妇,时间……恐怕不会短的。” 她捏着我胳膊的手攥得紧了些,我拍拍她的手背,“嗯”了一声,复起身去了书房。 刚上到楼上就听小妹和太太嘀嘀咕咕:“我哥咋的了?不大对劲儿呀,往常我一提艾伦他就甩脸子的,今天答应得这么轻易?” 太太道:“答应了还不好?”好似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你大哥心里也苦,最近为了依航的事儿成天睡不着觉……” 后面的话我没听下去,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靠着墙席地而坐。 小妹要走,我自然是舍不得的。我对沃格特态度不好,并不是单纯说烦他这个人,准确来讲,我是比较嫉妒他的。幸而他待依诺是很不错的,而且依诺和他走,能远离这个战火纷飞之地,加之他的家世,断不会缺衣少食,足够把依诺照料得很好,我也就没别的非分之想了。 也正因此我嫉妒沃格特──他可以给依诺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而我对依诺的保护,不是把她护在身下,而是把她推开,推得越远越好。我爱她,希望她平安,所以我让她走,但心里总像是自家人被外人抢走了似的,这种纠结的矛盾交织着,随着婚礼一天天临近而愈发蓬勃。 不知过了多久,侧腹处忽然发起热来,掏出一看,正是那三块玉佩。彭答瑞送的那块并无异状,而我的那两块,入手炽热,好似放在火上烤了似的。 正纳闷着,书房的门应声敲响,太太在外面道:“怎的还锁门了?” 站起身开了门,未待答话,太太身后有一人错步而入。 太太笑道:“刘先生来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茶点。” 差点脱口而出“用不着给他准备”,理性及时冒出头来阻止了不礼貌的行为,太太临走时还冲我眨了眨眼。我懂得她的意思,是要我跟刘国卿说说小弟的问题。 但我是不会说的。 等太太把门带上,我霎时换了脸色,不冷不热道:“啥事儿?” 刘国卿没在意我的小心眼,反倒火急火燎道:“哈尔滨来了个横沟少佐,要连夜提审年前关进来的说是中|共特务的嫌犯,提审需要你签字,我把文件和印章都带来了。” 我严肃起来:“怎么是你来了?成田呢?”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其实要是说特别急的,成田就能签字,有权利代我出面。 刘国卿道: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1 “我都把印章拿来了,成田签不了,就不能提审。” 我一撮牙花子,这才回过味儿来,接着生出些不可思议来。 他这么直白的说了,不让成田签字,意味着什么?不是意味着非得由我来签,而是要我暂且不要签! 不签?我还要不要命了?他还要不要命了! 我眯着眼,目光阴鸷,落在他身上,他却依旧坦然自若,眉宇中有急迫却绝不慌张,目光坚定而迥然:“依舸,除了你,我没人可以相信,只要缓过一个小时便好,”扇动着手里的文件,“一个小时后再签字生效。” 咬着牙一字一顿骂道:“找死!” 他还要说什么,被我劈手夺过那张单薄的纸片和印章,接着一脚把他踹出去,门甩上之前不忘吼一句:“滚犊子!” 他在房门前站了片刻,而后走了。 我瞅着手里的纸,需要签字的部分被他捏得泛起了褶皱。苦笑一声,干脆拿出打火机烧了。 他不让我签字,以便争取一小时的时间,联系起他完全不加掩饰的说明“对中|共特务的提审”,傻子都能弄明白他要救的是谁。 他就不怕我在背后捅他一刀? 当然,背后阴人的事儿,老子才不屑做,他能否度过今晚,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这人啊,不能与天抗争,不能与命抗衡。 但是,当他说出那句“信任”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心里头,有苦有酸有涩,可能还有点甜? 放屁。 但也不能让他好过!我又不是观音菩萨,背着一团光普渡世人的,必须得给他些教训,以免今后他再随随便便相信其他人。 纸片烧成了一团灰烬,湮在烟灰缸里。 太太上了楼来,端着茶点,轻轻放下,细声道:“怎么还跟刘先生吵架了?” “没有,你别多心。”我说,“我有事出去,你早点睡。” 太太欲言又止,末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第七十七章 街道是石子铺的,偶有马车经过,但闻马蹄哒哒,车轮碌碌。 出了家门,先去北市场转了一圈。市场这东西和别的工种不大一样,别的工种是白日繁忙,唯有市场、庙会、青楼戏院、饭酒茶三馆是越到晚上越有人来捧场。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休息日,虽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也不至摩肩接踵,蚂蚁搬家一般。 在小摊贩处买了几包八珍梅,又买了孩子们最爱吃的蛋糕,再逛了会儿,又路过了大观茶园,看到戏楼门口贴着告示牌,过两天太太喜欢的那个叫小玉的女旦开新戏,让借壁儿的男女老少广而告之,着新老顾客前来捧场,又说当日特请孟菊生孟老板来唱压轴戏。 本来瞧着小玉的新戏,想着陪太太来看,可一看压轴的角儿,这心里就揪揪着,又觉着时间差不多了,连忙离了茶园,往警署走。 走的是不紧不慢,委实是刚才恶心着了,就怕走快了,大前天的饭都能给吐出来。这般走着,等到了警署时,早已过了与刘国卿约定的时间。 果不其然,才到了警署楼下,有个日本小兵立马跑过来,到我跟前儿,鞋跟相磕,高声叫道:“署长好!” 我全然一副逗猫遛鸟的态度。实则我这署长当的是吊儿郎当、十分不尽责的,单说整个奉天这一大省,虽说着警察比不得宪兵,也比不得国军,但也是不可小视的,尤其现在还是动荡时局。 警察署长的装备应该是腰挎刺刀、胯别手|枪、肩扛军衔、随有副官,这四条基本装备里,我只做到了别手|枪、扛军衔,手|枪还是不带子弹的。只是成田未说,好似不在意,我便假装不知晓,做某些事情,也就更自在。 随即挺起腰板,扬起下巴,抬起手整了整袖口,装得人模狗样:“嗯。” “报告署长,成田次长与横沟少佐正急着找您!” “找我?干啥?” “报告署长!不知道!” 我挑起眉毛朝他一乐,提溜着给小孩儿买的好贺儿,举步行至警署门口,看他还是一副笔挺的军姿,又乐了:“好好站岗!” 他站得更加笔挺,身体的线条绷得发颤:“是,署长!” 这小伙子长得挺带劲的。 念头稍稍一过,提起精神来奔着办公室去。进了办公室的门,除却站着的横沟、成田,还有门侧束手垂头的刘国卿。 门开后刘国卿拿眼神瞥了我一眼,但没敢明目张胆地回头,我当做没看到他,先向着横沟行礼,而后道:“我这吃完了饭出来溜溜弯,给孩子买点零嘴儿,这不,刚到警署楼下,就听说横沟少佐与成田次长急着找我,不知何事?” 委实是我演得无辜,横沟打眼瞅了我手里的纸包,还有那一盒蛋糕,接着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刘国卿,慢声道:“无事,只是依君你的架势太大,没有你的印章和签名,我与成田君,便是一个犯人都无法提审。” 闻言我面色一凛,肃然道:“程式规定,不敢不遵。” 横沟原是一手握着腰刀,待我说完,他仍是缓慢地、不疾不徐地,似乎置身于芳草萋萋微风徐徐的闲庭中,松开了刀柄,除下手套,又是缓慢地抬起手掌。 我垂下头去。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横沟收回手,复戴回雪白的手套,五指张合,我仿佛看到无数条名为生命的线在张合间一闪而逝。 我没抬头,其余人亦无声。横沟的手出现在眼前,手心向上,轻声道:“印章。” 跨步至书桌后,打开右手边从上向下数第一个抽屉,眼角余光瞥到刘国卿神色微怔。 “印章不见了。”我惊诧道。 刘国卿面色苍白,在成田与横沟问话前抢先道:“方才我去寻依署长,是带着签字单和印章的,心想着这样节省时间。只是依署长没寻到,反倒是印章,被个小偷儿偷了。” 横沟轻笑,声色低滑如娓娓道来的大提琴:“偷了?” “是。” “签字单呢?” “……” “看来今天那个特务是走运的,走运到消失了。”横沟道,“至于刘文书,成田,你看着办。当然,这不是蔑视依署长您的权利,我想满洲国人民与日本人民一样,都是博学多才、心向东亚共荣的,徇私舞弊这个词语恐怕并不陌生。为了公正,将弄丢了印章的刘文书交由成田次长来给予相应的处罚,是很正确的。” 横沟说完便走,气不外露,只是步伐快而重,握紧刀柄的手青筋紧绷。随行副官紧跟其后,不敢发声。 待横沟走后,成田冷眼掠过我们,不置一词,走出办公室。 听闻脚步声走远,空间再次静谧。许久,刘国卿将门掩合,抬手,后又放至身侧,哑声道:“可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2 疼?” 他问的是横沟赏的那一巴掌。说实话这点皮毛都伤不到的触碰,哪里会疼?横沟不过是警告我别太狂,满人可做不来地头蛇,既然在日本统治下,自然要服从日本的制度,阶级便是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阶级高的对阶级低的、上级对下级,甚至是国高的那些高年级学生对低年级的,别说扇大嘴巴子,就是叫你跪下磕头学狗叫都得乖乖从命,否则就是目无尊长。 提起给孩子们买的东西,整理过衣衫,寻思着这个硕大的巴掌印该如何向太太交代,走到门口,刘国卿正堵着门,目光黏在我发肿的那半边脸,无遮无掩。 顷刻心下羞恼,这般不光彩的事让他盯着瞅个不停,那我能干吗! 把东西换到左手,五指稍稍活动后,闭上眼深吸口气,酝酿了情绪,接着对准刘国卿的左脸,快稳而准狠地糊上去! 我是用了全力,扇得他一个踉跄,撞上角落的衣架,磕个够呛,嘴角开裂,狼狈不堪。 他垂下眼不再看我,靠在角落里的小模样挺招人的。 发泄完了,心情痛快了,又借成田的手整过他了,当下未可留恋,开门走了。 走出警署大门时,又是那个日本小兵,见着我又是行军礼:“署长好!” 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日本兵。以前的无论地位高低,但凭着“日本公民”这一标签,日本人便可在满洲土地上横行霸道,就是那些直接听命于我的日本兵,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实则我在他们眼里,还抵不过一坨屎。 打量他一番,军姿一丝不苟,军服整洁细致,年纪不大,不过筋骨强健刚硬,是块当兵的好料子。 遂问他:“你是新来的?没见过你。” “报告署长,我原属关东军659部队,驻哈尔滨平房区,后服从调动指令,现驻奉天省警察署大北关地区,担任乙字队队长!” 哈尔滨平房区?嚼着熟悉,再往深想,那不就是横沟所在的关东军给水防疫部么! “你是随着横沟少佐来的?” “报告署长,是!” 我仿佛挨了一记闷拳。横沟那家伙,是打算不走了吗?难怪今日就是扇了一巴掌,连处罚都无,敢情是来日方长? 那小兵眼睛晶晶亮,像月光般皎洁无暇。 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体己话,塞着满脑子的信息边消化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横沟当初突然被调去哈尔滨,行动隐秘。上头多次叫我打探情况,却是一无所获。上次横沟在罗家出现,我也没做多想,而现在看来,不多想是不可能了,也许关于哈尔滨的绝密任务,也能从罗琦兆方面探听一二。 罗大公子近来虽没有完全躲着我,但也着实不再联系热络了,想来是因着让他帮忙看医院的事。这条到手的线一定不能断,被上钩的鱼咬断了鱼线,太磕碜,哪怕是牺牲依航…… 抬手敲敲额角,头不疼,可想到牺牲弟弟,就喘不上气来。 当下把依航甩出脑外,想着如何能再次接近罗琦兆,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大观茶园戏院外头的告示。 这回不仅喘不上气,脑袋还跟着疼了。 脚步纷沓,眼瞅着到家了,一摸脸颊,还肿着,想着再在外头待一会儿,转眼便瞧见依宁在自家门口,抱着猫站在马路牙子上,正仰头跟一个穿着碎花和服的日本女人说着话。 作者有话要说:  借壁儿:邻居、隔壁。 小剧场 刘国卿:我发现一个规律。 小隙:啥?说来听听~ 刘国卿:我发现,每次我挨揍,都是这样的:我惹事儿了→连累依舸了→依舸挨训、挨怀疑、挨打了→然后依舸就打我了...t^t 依舸:你有意见?→_→ 刘国卿:不,我是心疼你。 依舸:槽,要不是你个大傻逼,我犯得着吗? 刘国卿(小声):能不心疼么,你皮肉疼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心累呀,防不胜防啊qaq... 小隙:我要去告状! 刘国卿(掏枪):你敢! 小隙:qwq开玩笑的~啊哈哈...小心枪支走火!!! ☆、第七十八章 那日本女人并不年轻,不过面目慈善,气度柔和。她身体丰腴,脚踩木屐,携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着些许物什,上覆一层碎花绢布,似乎才去买了便食品。 女人从篮筐里拿出了一个饭团,身体半屈,压得极低,可与依宁平视,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将饭团递到依宁面前,看口型是说了一声“请用”。 依宁伸手接了,怀里的猫也凑上去闻。她把猫放在地上,对那女人说了句谢谢,然后掰了一半喂给猫吃,看猫吃完她才咬了一小口。 我摸了摸脸,走过去叫闺女:“依宁。” 依宁嘴里还含着饭团,嘴丫子都沾上了饭粒,听见我叫她,大声用日语回道:“爸爸!” 回完兴冲冲地扭头向那女人说道:“他是我爸爸。” 那女人直起身,朝我行礼。人家年纪比我大,算起来能担得起一声长辈,遂还礼,后揉揉依宁的小脑袋,那只猫在我脚边喵喵叫,飞身一扑顺着胳膊爬到了肩膀上。 我把猫抓下来丢给依宁,对那女人道:“见您面生,您是第一次来这边吧。” 那女人笑道:“敝姓名冈山雅子,跟随犬子来奉天定居。今日出门买些水果,回来不慎洒落,是小宁帮我把水果装好的,真是谢谢你呢,”说着又弯下腰去,对依宁道,“谢谢你哦,小宁。” 依宁也双手交握,自然垂于身前,规规矩矩地鞠躬:“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这般话语和动作都是标准的日本小姑娘的礼节,若不是没穿和服,恐怕没人会将她认作中国──满洲国人。 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慌乱和恐惧。 我怕她即使明白自己不是日本人,但在潜移默化下,也和日本人相差无几了,这是上日本的学校念书无法逃避的问题之一,可总不能让她像过去的女子般,养在深闺,无才便是德,最终只能依附于一个男人。 她要知道,世界上只有自己可以放心的去依靠。 与那女人寒暄过后,又受邀去她家小坐。我本想拒绝,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脸,依宁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犹豫片刻后方应了下来。 冈山家与我家并不远,仅相隔两条街。路上冈山夫人向我介绍了她的儿子:其子名为冈山健太郎,两年前随关东军来到满洲国,家属随行,之前一直住在哈尔滨,不久前才来到奉天。现家中除冈山健太郎和他母亲外,还有其妻冈山纯子,膝下有一稚子,名为冈山平,与依宁同岁,现就读小学一年级。 估计这家子的儿子冈山健太郎也是随横沟来的。刚到奉天,人生地不熟,便极想多结交些近邻。 期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3 间依宁要我抱,抱起她后,她趴在我耳边悄声道:“爸爸,你的脸怎么不一边儿齐呀?” 我也悄声回话:“爸爸走路不看前面,撞柱子上啦。” 依宁抓着我肩膀哈哈笑。 冈山家是典型的日式建筑,屋矮棚低,占地极广,内室有外廊相连,中间是一座大庭院,一处假山嶙峋怪石成堆,一处池水清澈游有锦鲤。 脱了鞋进屋,跪坐在会客的榻榻米上,前方摆有一方矮桌。冈山夫人纯子一身素净和服,面目白皙,腰肢婀娜,十分热情好客,见我不甚习惯日式摆设,亲自为我横拉扇门,又亲自沏茶请用,还细心地给依宁开了一瓶可口可乐,给依宁的猫倒了一小碟牛奶。 依宁平素只喝过八王寺的橘子味汽水,可口可乐一来卖家较少,再来价钱颇高,心道就是个甜水,也就没给孩子们买过。 依宁喝了一口,眼睛崭亮,连声道“好好喝”,举高了瓶子捅到我嘴边,一定要我尝一尝,逗得冈山夫人和纯子太太失声而笑。 待依宁耍完宝,纯子唤来儿子冈山平来和依宁去玩,两个小豆丁和一只猫蹦蹦哒哒跑去了庭院不提。 冈山夫人和纯子太太多问了些奉天的风土人情,我建议她们可以多去北市场转转,春日公园也不错,尤其是樱花花期时真当得起美轮美奂四字,只是今年花期已过,要等到来年开春了。说起樱花,二人神色微黯,想来是想家了。 后又问起附近的小学。冈山平本在哈尔滨念书,来到奉天后时间匆忙,以致对附近的学校没有太多了解,于是跟她们说了一些,若论离家近,当属依宁的学校。两人赶忙记下,说回来让冈山先生定夺。 跟她们唠嗑是很惬意和舒适的。不觉间夜色渐浓,寻来依宁,与冈山一家作别。依宁似是与冈山平玩得很好,俩人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方离开。 依宁在前面欢乐地又蹦又跳,嘴里嘟囔着不成调的日本儿歌,翻来覆去还就一句,问她,只说是小平教她的,叫“拉钩钩”。 我问她:“你们约定什么啦?” 依宁道:“我把多多借他玩一天,他就请我喝可口可乐。” 我这才发现猫不见了,记起她能和小动物讲话,便问道:“那多多怎么说?他也同意了?” “嗯,”依宁重重点头,“他说他喜欢喝牛奶,家里只给他喝清水。” 都别拦着我把那只好吃懒做的死猫扔窗户外面去! 回了家,太太还没睡,眼眶发红。家里灯光大亮,柳叔急得直骂人,见我领了依宁回来,几乎是扑上来的,抱了依宁,像怕被人抢了似的,问我:“你带宁宁去哪了?这么晚回来也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当我们老的少的都是死人是不?宁宁不懂事,你这么大了也不懂事?” 这才反应过来,我领了依宁出去,依宁久久未归,家里总怕她被人贩子拐了。 我被骂了个好歹,眼睁睁看着柳叔带依宁上楼,让奶娘侍候小姐,好似我能把我自个儿的亲生闺女给卖了似的。 一场闹剧落幕,太太这才过来,把丫头们都打发回去,方转过头来。本来气沉丹田就要数落,却在看到我脸颊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我特尴尬,别过脸去不看她,口中一如既往道:“走了走了,上来睡觉,累了。” 太太低声应了,默默替我除了衣衫,再未提方才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依宁说的那个拉钩钩就是《指きりげんまん》啦~好像现在翻译成了《勾手指 吞千针》 但我小时候就叫拉钩钩的_(:з」∠)_:.or.jp/~hb9t-ktd/musi/studio/midi/traditional/promiss.html ← 可以听下旋律哦 好可爱的!&gt▽&lt ☆、第七十九章 翌日,我寻了个空闲,把小玉开新戏的事给太太说了,太太却只勉强笑了笑,很是敷衍,这让我觉得很纳闷。 问她,她摇头道不舒服。听下人说,这一整天,太太都是待在家里,没有像往常般出门打牌。要叫大夫,太太又没让。 上班并没有遇到刘国卿,包括中午,我去食堂用了午餐,却与他连个照面也无。当然我没有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我只是提炼出这一天里主要人物的去留状态。 不知道成田给了他怎样的处分,表面似乎波澜不惊,但我能窥视到的,也只有表面。 等到了小玉开新戏这天,我早早回家,换了衣服,和太太一起去了。依诚要复习功课,最近学校选派他去参加县里的日语比赛,老师给了他许多篇演讲稿要背,可谓焚膏继晷、焦头烂额。至于依宁,她放了学就去冈山家玩了,多多寄养在小平那里,俩个小孩和一只猫很玩得来。 还有依礼,太太想带着他,可想到他对孟老板的亲昵更甚于我,便一口否决了。 我才没挟私报复,我是要依礼知道做公子少爷的规矩,何况报复我自个儿儿子,有辱斯文。 事先没有和罗大公子联络,也没有叫邹绳祖。想接近一个人的方式不是死皮赖脸,装偶遇才是最好的。 这天戏院爆满,却大都是来捧孟老板的,不过至少造出了声势,一楼散桌沸反盈天,二楼包厢亦是宾朋满座,算是给足那个叫小玉的女旦的颜面。 我们照例包了二楼,因是有女眷,再加上罗琦兆定是也在二楼,便选了个靠近入口的位置。这样任何一位来客都能一目了然。 太太坐定后满上茶水,心情比前些日好了许多,笑道:“小玉这丫头懒得要死,可算开了个新戏。她倒是面子大得很,能请来孟老板,真是越发厉害了。” 我啜了口茶,随口问道:“孟老板有日本人捧,这小玉难不成也会是下一个?” “管她呢,”太太挟了块点心,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雕梁外,“她有机会演,咱就看着得呗,捧不捧的,又不是咱们说了算。” 我觉得太太是难得糊涂,好生令人钦佩。如此想来,本人对孟老板的敌意,也是师出无名、无理取闹了。 开场锣敲过,戏楼却是更加吵闹,直到小玉未见人而先亮嗓。一句方唱罢,操鼓轰鸣,司琴铮铮,人声顷刻鼎沸到极致,纷纷激动地拿金银首饰,用手帕裹了向台上掷去。 方亮嗓,人未见,便有如此讨喜钱,还真是出乎我意料。转眼看太太,她提前准备了些零碎家伙,随意抓了一把,唤来茶童拿锦帕包好,着他去楼下献喜。 茶童走后,太太低声对我道:“都是些老早的款式了,如今不时兴了,给她我还心里舒服些,总比看着这金镏子金手镯占地方却带不出去好。” 我说道:“你们女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4 人就是麻烦。” 太太一挑眉,呷茶悠然道:“那也是给你长脸。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帮丈夫跑单的刘太太?带来带去也就那么一枚翡翠戒指,到底是商人媳妇,上不得台面。你原来送过我一套的粉红钻项链、戒指、手镯,那天带了,人家可是直夸赞你疼媳妇呢!” 我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心道我这点卖命钱,全供给你败家了。 不过也是心甘情愿,谁让我是她丈夫,又对不住她呢,不宠她宠谁?再说,放眼看去,也就她是和我一条心的。 如此这般过了些时刻,底下咿咿呀呀几幕演罢,吃着点心的功夫,一抬眼看着刘国卿与罗琦兆上了二楼,两人似是相约而来。 太太也瞧见了,对我道:“没想到这么巧,不如请他们过来一起坐坐吧。” 我尚未点头,忽然帘挑而人入,正是罗琦兆与刘国卿。 罗大公子完全一副主人做派,先是向太太打了招呼,而后对我道:“进来第一眼就瞅着你了,我们不过是晚到了会儿,本来定好的包厢让别人给占了去,你不会不收留我们吧?” 我一本正经道:“不会,把份子钱交了就好。” 罗琦兆哈哈大笑,坐在了太太对面,刘国卿坐在我对面,他对太太见了礼,却并没有看我。 茶童伶俐地加了两个杯子,罗琦兆主动给唯一的女士倒茶,以示其绅士风度,说道:“原来依太太也是个戏迷,依署长可是对戏半点兴趣都没有,未免太无趣。不过能忍得住来陪您,真是我辈的楷模呀!” 太太掩嘴轻笑,嗔怒道:“他呀,也就是干陪着。” 我瞪了罗琦兆一眼,心道你个养戏子玩后门的可真好意思说。 罗琦兆恬不知耻,放下茶壶,指着我故意道:“这似喜还嗔的眼神一瞥,多少女人的心都能给勾过去了!依太太你可要把他拴好咯,要是放他出来,那不是断我们的花路吗?哈哈哈!” 我忍不住道:“刚还说我是你的楷模,这会儿又变了,你那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 一来一往又讲了些混话,刘国卿一直未插一言,直到楼下再次传来足以掀翻了屋顶的喝彩声,才说道:“中场了,我去解手。” 罗琦兆道:“等我,一起。” 待二人下了楼,太太才道:“刘先生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再说依航的事,你倒是欻个空说呀!” 我皱眉道:“这事不用你管。” “上次你就把人家踹出来了,现在还没好?怎么老爷们闹起别扭来比女人还难哄?你就服个软,放下架,现在可是我们有求于人……” 未等太太讲完,我心下早已闹腾不停,仿佛里面盛满了煮沸的水,持续沸腾着,还冒着白烟。 腾地站起来,丢下一句“出去抽烟”,疾步而去。 我知道这般举动过于沉不住气,但是从第三方口中将我和刘国卿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便显得讽刺了。 出了戏院门,转到后街,背着光亮,风过涌起一阵凉意。抬眼看天,只有寥寥星辰,月色黯淡,倒是披红戴绿灯火通明的戏院,仿佛成了夜间涂了脂粉的太阳。 摸出根烟来抽了,靠在肮脏的灰墙上,方得片刻喘息。可才吸了一口,刘国卿的声音便夹在夜风里飘过来:“依舸?” 我叼着烟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从灯火中走来,辨不清面色,微弱的星月光点亮了他的双瞳,能看到他正盯着我的嘴。 我又摸出了一根烟,递过去。他接过,含在嘴里,脸凑过来,将烟头对准我的,烟头与烟头相贴,不知怎的,竟心跳如鼓,连带着手都在轻颤。 待烟点燃,他夹烟在指间,也学我的样子靠着灰墙,接着连连深吸两口烟,姿态很疲乏。 心跳渐渐平复,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它不再跳动。 过了些时候,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我问道:“你怎么想着和罗琦兆来往了?” “你不也是?”他没有转头,双眼微睁,盯着不甚明亮的天空,平静道,“我想我们的任务是一样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问。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说,“但至少,孟菊生是他最明面的弱点。” “没准是他故意推出来的弱点。”我忍不住讥诮,“他扒着横沟,自然要给出一个适合拿捏的把柄,孟老板最适合不过了。” “你这么认为?” “不。”停顿后,不情愿道,“不管真假,罗大公子还是付出了情意的。” 再次沉默。我想着把话题拉回来,便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的?罗大公子呢?” “去后台了。” 又是沉默。 烟火在指尖完成最后的明灭。随手将烟屁股扔到地上,碾灭后抬腿要走,忽然听到刘国卿弱声道:“依舸,你别怨我。” 微弱的声线里充满了乞求。 大脑里好似有一根线崩断了,就像是饱胀的气球扎到了一根针,满腔的滋味一股脑涌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不能自已。 遽然拽掉他嘴里的烟,口中烟雾尚未散去,就被我含在了嘴里,浓重的烟味在我俩口舌纠缠间变了味道,他也化被动为主动,好似两只互不服输的野兽,期望对方臣服在自己脚下。 烟味淡了,后散了,我们分开相贴的唇齿,额头相抵,呼吸相绕。 抱着他的手臂勒得更紧了,我不想放手。 “刘国卿,你知不知道,我......我不爱你。” “我知道,”他低低耳语,“我也不爱你。” 今夜,真是最美的月夜。 ☆、第八十章 人如水,不论进到哪一个容器里,都要随着那一个容器变形。 于是我和刘国卿前后脚回了戏院,就好像我们真的不知院外的星月是何等模样。 我先回去的。下半场戏已琴鼓重鸣,胡锣相和,太太合着拍子听得津津有味,连我进来了都未发觉,这倒让我松了口气。 待坐下,她才施舍似的挑起眼皮,说道:“有些事我不管,但提醒你总可以吧?少给我撂脸子!” 面前茶杯半满,仰头灌下去,也假惺惺地听着戏,没理这话。 再片刻,刘国卿进来,太太没像对我似的那样对他,略略聊了几句,好在没往依航的事上引。即使几分钟前才经历过发乎情,止乎礼,也不能因此而定义我和他的关系已发生改变。 我希望刘国卿对我的印象是强大的,甚至是值得他依靠的。 罗琦兆姗姗来迟,看他心满意足容光焕发的笑面,不难猜想后台曾发生何种旖旎。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瞟向刘国卿,他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透着白。 心里骂了句禽兽,面上做得亲热,隐晦道:“马上就到了压轴戏了,你要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5 是再不回来,咱们可就坐不住啦!” 罗琦兆不要脸道:“我可是很注重隐私的,也是懂规矩的。” 这厢台上谢幕,接着是几个过场段子。过场段子要调动气氛,便不免沾上了些淫|秽,若只有我们几个老爷们在,即可露出腌臜泼才的本相,奈何还有太太,我们便只好端正姿态,瞅着是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只是不免于腹中啼笑皆非了。 趁着这时候,罗琦兆主动问询起了依航之事:“医院找的咋样了?诶,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我说你一个署长,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唱反调,那不落了下乘?你依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烟鬼……” 这话我不爱听,况且刘国卿还竖着俩耳朵搁这儿杵着呢,忙打岔道:“喝茶喝茶!这茶壶怎的还空了,我去叫人满上。” 说罢挑了帘子叫来茶童添水。太太嘴唇一抿,开口道:“得,你不好意思我好意思,”说着转向刘国卿道,“刘先生,我说话直,您别介意,有个事儿想求您帮忙──” 茶童添了水送进来。太太在那边求人,又不好打断驳她面子,便直接夺过茶壶,装作没拿住掉在地上。壶是没碎,老子的手可遭殃了,我仿佛闻到了涮肉的香味。 我一声没吭,倒是茶童嚎得如丧考妣,剩下仨人受了惊,太太连连叫道:“拿凉水!快拿凉水来!” 刘国卿面色惨白,手才抬起来,见太太捧起我的手,急促而小心地吹着风,抬起的手在空中定住,后慢慢回落。 我把手从太太手里抽出来,用力甩了甩,甩掉了水珠,只觉胀热麻木,倒是不疼了。 边笑道:“你瞅我这不小心的,你们坐,我下楼冲冲凉水就行,这戏院里头有井。” 太太陪着我下了楼,让人打上来满满一桶拔凉拔凉的井水,一把将受伤的手压下去,那叫个钻心的凉,本来是烫麻木了,这会儿又冻麻木了,反复几次才拿了出来擦干。 茶童早就不知从哪翻出来一盒烫伤膏,太太接过,挑了一缕,细细给我抹了,抹了厚厚一层仍不罢手,谴责道:“你和刘先生是怎么回事?原本关系不是很好么,你能放下颜面去求罗大公子,怎的还不能求他了?” 她问得有理,因她尚不知,我的逡巡,正是因为在我心里,刘国卿是亲密的──亲密后又陌路。 这就好像我们对陌生人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对亲人爱人家人却可以恶言相向、无端指责。因为我们知道亲人爱人家人永远不会弃我们而去,于是我们便有恃无恐地伤害爱我们和我们也爱的人。 刘国卿是个例外,我的心把他划进了名为亲密的圆圈,可他弃我而去,那么至少在姿态上,我要摆出一副面对陌生人的样子──进退有度、敬而远之,以及绝不发将伯之呼。 “你别管,”我说,“也别多想,这事儿和你无关。”顿了顿,底气有些不足地保证道,“我能处理好。” 太太蹙眉抬首,嗔怪地瞪我一眼。 好好的一出戏出了我这么个插曲,饶是谁心里都结个疙瘩。 回来后剩下的两人慰问了一番,却再也不提依航之事。刘国卿的目光不时扫过我那被烫伤膏裹得油光发亮的手掌,看多了我也别扭,恨不得把手剁下来捧到他跟前让他悠着看。 席间我说道:“现在的风声真是越来越紧了,我姐夫三天两头往南面跑,也没跑出个名堂来,倒是罗大公子您的买卖照样是春风得意呀!” 罗琦兆道:“诶,什么春风得意,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时候你是没看到,现在的买卖有几个赚大钱的?能保个本都是老天保佑了。” “现在干啥都不容易,”我说,茶盖盖在茶盅上,又拿下来,“前几天横沟少佐,啊,你也认识,横沟少佐从哈尔滨调回来了,匆匆忙忙的,署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不过也好在有他,至少你的商路安全是不用担心了,哈哈,倒也省了我许多事。最近强盗猖獗,一个个名号是叫得响亮,没一个名副其实的。” 罗琦兆眼角一瞥:“怎的?依署长是嫌不够刺激?” “别!可别介!我可受不住刺激,刺激的有横沟少佐包揽去,我乐得清闲。” 罗琦兆“切”地嗤笑,毫不掩饰其中嘲弄。这时刘国卿插|进来,状似不经意道:“只是横沟少佐这次回来不知是否常驻?他虽隶属于警署,但也只是挂个名,倒是神秘莫测了。” 罗琦兆低头扣着空茶碗,等刘国卿说完,打个哈哈:“这是你们要思考的了,我只要保证我的商路通畅,没有劫道的,没有作奸犯科的,就算给你们省心了。” 我附和道:“也是。只是我和刘文书要是头发累白了,你别悭吝几只何首乌啥的就得了!” “要我说,”罗琦兆玩笑道,“头发白了多吃芝麻最好。” 包厢里可谓其乐融融,直到孟老板出场了,罗大公子立刻下了封口令:“都别叨叨了!咱是来给孟老板捧场的,不专注可不行!” 我瞅了眼底下更加狂热喧闹的一楼,暗想还真不缺我一个。 太太早在小玉下场后就不甚在意了,虽说久仰孟老板大名,但毕竟和小玉唱的奉天落子不是一个剧种,难免稍显乏味之态,只是碍于罗大公子和刘先生的面子,不得已做出兴趣盎然来。 待戏真正结束,已近午夜。罗琦兆本来邀请我续杯,但一看就是客套话,便堂而皇之打了太太的名头回了家。 刘国卿有一段与我们同路,到了我家楼下,他叫住我,太太识趣,先进了门。 看大门关上,他才把眼神落在我脸上,而后又向下落在受伤的手上,心疼道:“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别掖着藏着,能帮的我都帮......就算你不愿意跟我讲,也不必伤了自个儿。” “你误会了。”我说,“是不小心。” “依舸,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没有戳破我的谎言,转而道,“那天我看着你和邹绳祖一起做事,却不告诉我,从头至尾的瞒着,我当然气愤。” 我听着他这话,面上淡淡,可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升起某种希冀。 “我说我们分开,你一句挽留也没有,之后又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他喉结浮动,似是含了某些情绪,吐不出,咽不下,“我伤心不假,但我知道你也伤心──” “放屁,”我说,“我根本没伤心。” 他苦涩道:“是吗?” “你突然魔怔来跟我说这些到底啥意思?” 他闭了闭眼,隔绝了照进他眼里的月光:“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依舸。”他说,“你是我的心魔,我想杀了你。” ☆、第八十一章 我一愣,而后笑了:“我也想杀了你,亲手杀了你,不过我不会死,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念头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6 。” 他说:“我想杀了你,却又不想伤害你。” “要杀就杀,啰嗦个屁!我可不会自杀,你个傻逼。”我说。 他点头,轻轻执起我受伤的手,又烙下轻轻一吻。 老子像是又被开水烫了一次,毫不犹豫地甩开他。 “那就好,你活着就好,别受伤就好。” 他的目光深情得犹如月光下暗涌的海水,涛声阵阵,湮没在黑暗里,又似与空气融为一体,无垠无际。 我居然感到畏惧,如同下一刻就会被海水吞没,发不出呼喊,也无人理睬。 长年的惯性使我迅速而精准地掏出随身武器,在他再一次向前行时抵住他的腹部。 宽大的长衫也无法遮掩枪支的轮廓,更何况漆黑如夜的洞口狠狠撞上了他的身体。 他抿起嘴角,但身姿依旧挺拔,眸色更深。 不知怎的心情膨胀,竟隐隐不合时宜地感到一丝怪诞的得意和奇异的兴奋──“刘国卿,我敢拿枪对着你,你敢吗?” 他垂眼,嘴唇蠕动,声音细小如蚊蝇:“我……我不知道。” “你连这都不敢,那么空有想杀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我把枪撤掉,别回腰间,“你下不去手,”说着嘲讽地咧开嘴角,幸灾乐祸,“我能杀了你,可你杀不了我,胆小鬼。” 他在喉管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就像受伤的猎犬被人挑开了狰狞的伤口,湿漉漉的眼中流露出戒备和哀伤。 我短促地笑了下,面部扭曲,或许还带点神经质,只是我已无法控制内心升腾起的疯狂。他想杀了我,证明我对他的影响力绝对超出预期,而他的坦诚无疑是最好的示弱──我比他强,亦可以被依靠,而且如果需要肩膀的人是他,我想我不会吝于一个怀抱。 带着诡异的胜利感,仰起头颅,眼角给出轻蔑的一瞥,撇下他一人立于黑暗中。 不知道他看着我失常的背影会联想起什么,不过无所谓,至少在这场角逐中,我完胜。 两天后,太太满面春风地回到家来,指使我给她端来泡好的枣茶,又点了根香烟,深深吸了,又吐出烟圈后,才昂起脖颈,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说道:“那位刘太太,倒是个热心肠的!她说这次回南边儿要先到北京落脚,说是那边有亲戚,我就大概说了说依航的情况,你猜怎么?她有个北京的朋友正是一家医院的院长!医院与医院之间互通有无是常事,刘太太又是个靠谱的,这件事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最迟七八月也有了结果。” 她说得信誓旦旦,但我毕竟没有接触过那位刘太太,便觉得一个柔弱女人,倒是玄乎。不过介于对太太的信任,也算是暂且解决了燃眉之急,至于眉毛会不会再着火,就不知道了。 .......................... 1938年5月,徐州沦陷;同年6月,武汉遭到日军大规模轰炸;6月9日,国|民|党军队炸开位于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堤坝,以阻挡日军进攻武汉的步伐。然,河口决堤,罹难者众,屋舍荡然,难民流离失所,如掀了蚁窝的蚂蚁般四处奔逃、横冲直撞,此举备受媒体以及人道主义者诟病谴责。 同时,日本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些天仅仅是在奉天城,突如其来的封道与查户口就数不胜数。而封道和查户口的人员也从警察变成了宪兵队,直属于横山少佐。 我想我明白横山回来的目的了。 日本横扫中国大陆,战线过长,而其本身国家领土面积狭小,自然资源、耕地面积不丰富,后备军粮与军力供应不上,于是大多数的担子落在了日本管辖下的满洲国上。 不过,如此频繁地抓捕壮丁,要说单单是为了充军,恕不敢苟同。只是他们的去向,只有横山知道。 我能想到的刘国卿自然也能想到,可是既然各为其主,便唯有心照不宣了。 直到六月底,我接到密报,去年经我手安排至上海的,联络暗语为“梅杜萨之筏”的先生,于六月中确认失踪。 这真是令人头痛的事,一方面担忧他的性命安全,另一方面又恐其被日军俘虏,顺藤摸瓜摸到我这来,这样一想,又希望他已命陨了。 刘国卿是看得出来我的忧虑的,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他也依然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在中午吃饭时──自那日的疯狂后我俩又恢复到了“友人”的位置──他提了一句,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方便告知,他便不再问了。 我很享受我们现在的关系,很亲密但又绝不会相互打扰彼此的领地,或许再一次与邹绳祖单独共事,他不会再有太大的反应了。 我把“梅杜萨之筏”任务的具体安排分批次上告,由组织另行安排探查人员。其实我是最合适的,只是奉天这边走不开,如此虽会耽误些时候,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任务细节也完善到最透明的程度。 任务再多,七月也终究披着火红的嫁衣到来了。 日头像拌了砒|霜的辣椒又毒又辣,出去溜达两圈能晒掉一层皮来。这种时刻,依宁最大的快乐就是跑去冈山家找小平玩,顺便喝上一瓶冰镇可口可乐。这般受人家小恩小惠很不好,于是我也就时常让依宁带些零食去和小平分享。 依诚忙于比赛准备,偶尔会让佟青竹听他背诵演讲稿。依礼到了可以满屋子乱跑的年纪,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被我教训了几次,现如今见着我就先发制人,嚎哭不停,直到把太太召唤来方能安宁。 老幺是最受宠的,这话一点不假。只是我更偏疼闺女,两相一比,便显出太太的好来,依礼也就跟太太更亲近了。 都是自家人,跟谁亲近我不是很在意,不过,儿子不比女儿,不能惯着,我便逐步加强对依礼的要求,慢慢加重砝码,以期达到部队的要求。 可是太太心疼,为此和我吵了好几次,我也不想家宅不宁,只好放弃了要求,可是对依礼的管束和教导更加严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表嫌少...qaq 不记得梅杜萨之筏的亲们调头温故第十三章哦~^^ ☆、第八十二章 结婚地点选在了小南天主教堂,预约一切顺利。由于沃格特信奉天主教,关于唱诗赞词这些都是他亲自与教堂交涉的,算是起了点作用。这些琐事不需要我操心,我只负责派发我这边的请柬即可。 刘国卿、邹绳祖和罗琦兆这三尊大佛自是不可忽视,前两者是懂得适时安分守己的,最后一位可不确定了,我只盼着他别把孟老板带来公开挑战天主教教规,分桃断袖之事私下乐乐便得,带到大庭广众之下,就显得过为已甚了。 说到这个我也尴尬,刘、邹、罗,再算上我,实属沆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7 瀣一气蛇鼠一窝,皮里阳秋的事还是烂肚子里头好,就像邹绳祖劝奉的:“你又不是天主教徒。”这才让自个儿好受些。 除了这三人,横沟少佐、成田次长、冈山一家自也是必不可少,再加上其他面子上需要过得去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说起冈山一家,依宁要比我熟悉的多,她一个小姑娘,跑去找玩伴是很理所应当的,而我至始至终未碰到过这家的男主人,我一男人对着两位女眷,多少有些不自在。 值得一提的是,小平顺利进入了依宁所在的学校,并且与依宁同班,这让两个小家伙都心花怒放了。 而我也终于在递请柬的这一天,面见了冈山家的男主人,冈山健太郎。 他见到我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眼里散发出狂热和崇拜,行礼的动作误差绝对可以以毫厘计算:“署长好!” 我也惊讶道:“你就是冈山健太郎?” “报告署长!是!属下名为冈山健太郎。” 他热情得像只见了肉骨头的狗,我倒不甚好意思了,说起来,我俩还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在我挨了横沟一巴掌的那晚。 真没想到,仅仅是一位警察队长,待遇便这般优越,不过他眼里的月光越发皎洁明亮了,清澈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婴儿。 我抄袖笑道:“你别一口一个报告署长的,下班了,都放松些,你瞧我连军服都没有穿。军人也要适当松懈,以面对更强度的挑战,”越说教越上瘾,抬手拍拍他肩膀,继续道,“军人是弹簧,压力越大,力量越大,可不是绳子,绷着绷着,啪,就断了。” 他傻笑两声,刚又要大喊“是!”,却生生咽了下去,又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我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只好继续傻笑。 我说道:“按照日本习惯,唤我依君便好。”怕他又噎着自己,没给他称呼的机会,接着说道,“我今天来是送喜帖的,希望您能赏光参加。” 他双手接过,手掌发颤,好似受宠若惊般连声道:“失礼了!署长客气,属下必会携妻儿前去!”说着又行了个礼。 我瞅着招笑,他真的是日本人么? 也许随意定论一个族群是很不理性的行为,毕竟人与人不同,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冈山是一个典型的军迷,服从命令,尊崇上级,他的狂热和崇拜并非是对我,而是对我所处的地位,与我这个人、与年纪、长相、性别、族裔等等完全无关。如果做署长的是一条狗,他也会如此。 但也因此,他比每个人都纯粹,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自己。 这是值得任何人羡慕的透彻。 婚礼当日没什么可记述的──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横沟没来,不过随了礼;成田倒是来了,却不多话,相互打了招呼,得了祝福,便一直待在角落里。 由四个女人和八个孩子组成的唱诗班站在教堂左侧一角,全身雪白,圣洁的如油画中的天使。来宾纷纷落座,牧师寄语,唱诗班高颂圣经中的一章──具体是哪章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教徒。 婚礼于上午11时正式举行。邹绳祖与刘国卿到得早,不过介于由我充当新娘父亲的角色,要一直陪在小妹身边,便由太太出面接待了。 小妹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我心里酸溜溜的,一遍遍感慨着女大不中留,她穿着婚纱转圈圈,叽叽喳喳让我看效果,就在这一时刻,我竟觉得自己老了。 小妹看出了我的心思,停了下来,挽着我的手臂晃荡了两下,被我拍了拍手背:“多大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 她的头偎依在我的肩膀上,说道:“长多大,我也是你妹妹。” 我侧过脸去看着这个自己亲自抚养看护大的孩子,她已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即将为人妇,以后还会为人母,曾经白嫩的小脸蛋如今也加入了脂粉的修饰。 抬起手臂圈住她的肩胛,少女婀娜的轮廓与清新的体香着实吸引着男人。 气氛有些凝重,婚礼还是要欢腾得好,便逗她:“人家新嫁娘出嫁都哭个好歹的,你是巴不得赶紧进人家家门啊。” 妹妹像只高傲的孔雀,对此言论发出了不屑的“哼”声:“老古板。我就是开心,干嘛要装模作样哭哭啼啼?” 我笑了笑,待花篮与捧花都送了过来,看时间差不多了,携起妹妹的手,帮她整理好头纱和面纱,退后几步看了效果,叹息道:“真美。” 妹妹巧笑倩兮,主动挽过我的胳膊,在伴娘和花童的簇拥下向教堂门口走去。 新郎早已就位,远远看他没有往日的圆滑,打扮一番倒也差强人意,紧张和激动让这位年轻人多了份青涩,看上去顺眼多了。 乐队奏起婚礼进行曲,花童在后面撒了漫天花瓣,落在了红毯上,还有小妹的肩膀上。 从门口到台前不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只是每前行一步,眼前都像放映电影一般看着小妹成长的点滴。路很短,回忆却很长,但就在这短短的行进间,以往的二十年便回忆尽了。 小妹难得现出了几分羞涩,我戏谑地瞧着她,站定后为她掀开头纱,露出樱花般娇嫩的脸蛋,在她的额头上浅浅亲了,随后看向沃格特。 沃格特早就按耐不住凑了过来,看架势下一秒就要饿虎扑食似的,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方安分些。 底下有人发笑,沃格特十分困窘,开口用不甚标准的中文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大哥。” ☆、第八十三章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语气有些淡,小妹拽了我一把,眼里闪着期待。 我只好说道:“祝你们幸福,希望你对enno不离不弃,艾伦。” 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的教名,倒是没什么别扭,这句话说出口后,反而心中悬空的巨石平稳降落。 沃格特看上去手足无措。我握着小妹的手,再执起他的,将他们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小妹脸上首次显出红晕,沃格特也脸红了,白人的肤色就是坦白。 宾客席掌声响起,接下来的主角便是两位新人了。我对小妹笑笑,而后坐回了太太身边。 太太边鼓掌边道:“你这做爹的可算是省下一大块心了。” 我没接过话茬。我们属于至亲,坐在第一排,依礼在妈妈怀里吃着手指头,再边上的两个座位上的小崽子却不见踪影。 回头一看,刘国卿和邹绳祖坐在我和太太后面,第二排;罗琦兆坐在过道的另一边,身侧没有孟老板。 依宁正靠在刘国卿怀里,扭着身跟邹绳祖玩手指游戏;依诚坐在邹绳祖身侧,剥了两颗糖,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另一颗喂给了依宁。 见我回头,刘国卿把依宁往上抱了抱。 台上正在交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8 换戒指。我瞅了一眼,又忍不住回头。 刘国卿也没有看台上,他在看着我。 心底一突,微微慌张地别过脸。太太专注地看向新人激烈地拥吻。 我也在看,眼前的两人瞬息万变成── “怎么了?”太太注意到我的异样,随口问了句,“大夏天的觉着冷?还打激灵。” “没事儿,”我说,等着新人下台,新郎远道而来的朋友纷纷来说起新郎的优点,便坐不住了,“我去──解手。” 后面某人的视线即使不像火焰炽热,单单想着他就坐在我后面,身体微倾便可肌肤相贴,呼吸交融,那点龌龊心思便甚嚣尘上。 许是今天的场合带来了联想。远离人群,一个人呆会儿──可能需要抽根烟──就会冷静下来。 我不应该因为一场婚礼而失态,尤其婚礼的主角还是我的至亲,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接吻会收到万千祝福,可我眼前浮现的画面,则会收到万千唾骂。 我幻想的是我为刘国卿戴上了婚戒。 这不符合公序良俗。只是没想到,一场无聊的婚礼,潜意识便会冲破人格的面具露出冰山一角,来叫嚣着我究竟有多在乎那个姓刘的傻逼。 我就是个伪君子,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 溜边儿出了教堂,后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今日草地是不空旷的,却依然生机勃勃,一会儿仪式结束,这里会有美好的沙龙,持续到深夜。 于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那里是光鲜的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尽头是杂物间,小路仅仅一人半的宽度,这种距离很危险,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便是一个孩子也能把小路尽头的人活活困死。 不过今天,只有幸福。 正午的阳光明亮到刺眼,眯着眼睛向外看去,刘国卿堵着道路,一身正装,衬得他英姿挺拔温润如玉。 “你怎么跟来了?”我问。 “我以为你希望我来。”他说。 “胡说八道。” 他沉默下,复说道:“今天是婚礼。” “……嗯。” 他也眯起眼,分明逆着光,却像是被阳光刺到,目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番,慢吞吞道:“你今天……” 后一个词含在了嘴里咽了下去。 虽然对他的不坦率极度嗤之以鼻,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我也打量他,肚子里的那堆玩意儿闹腾个不停。 呼吸变沉,他看出我的异样,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神色迟疑。 等他主动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一把捞过他的领子,粗鲁地拽他,他猝不及防撞进我怀里,但并没有挣扎。 摸索着冲进了身侧的小杂物间,里面空气混浊,弥散着草木腐朽的气味。我们撞在了屋内角落的草垛子上,碰翻了条扫戳子,稀里哗啦几声响,暂且制止了我们不受控的行为。 他抬起头来,神色温和,眼里升腾的雾气使他看起来困惑,像是一只判断安全性的狗,鼻尖碰上我的,鼻翼翕合。 扑面的呼吸有点刺挠,伸手从他乌黑的发丝中划过,今天他的头发一丝不苟,涂了发油,闻起来溪泉般清洌。闻惯了太太茉莉花或桂花味的,这种脱去柔媚脂粉香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固定住他的后脑,向后拉开,微微扬扬下巴示意他身后,命令道:“去把门关上。” 他依言而起,阖门的一刻我扑上去,把他压在脆弱的门扉上,小木门发出“吱嘎”的哀叫。 他一惊,左脚抬起向后一挫,简单的反制术,在我看来不堪一击。迅速将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同时牙齿已经啃在了他的肩窝处,隔着两层衣衫,更加让人心痒难耐。 老子早他妈想干他了! 他像只翻了白肚的青蛙任我宰割,掌控的感受就像得知拥有一辈子喝不完的可口可乐的孩子一样不可思议也无法舍弃。 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昏头涨脑,这是在我小妹的婚礼上,所行苟且不容于世。 想到此,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松开嘴,衣服上印着一块牙印,颜色也被口水浸深了些。 见我停下动作,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带着询问。 我干脆把他翻过来,双腿抵住他的,一手草草解开裤子,下|体某个部位已经膨胀,顶端轻颤,一骨子跃跃欲试。 他低头看了一眼,耳尖红了。 要说咱都做过好几次了也犯不着害羞尴尬,可他明显没我这般不要脸,目光游移不定,焦点虚无,就是不落在我身上。 我捏过他的下颌。他的下颌中间有一道小沟,就着门扉泄露进来的数缕光线看一目了然。可他的面部轮廓不比我深刻,反是温吞柔和,很有亲和力,我家三个崽子都和他关系很好。而我则稍显凌厉了,在昏暗的环境里眉骨下方眼睛周围阴影一团,看着太野,我怕吓到他。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扳过他的头,先是轻咬了他的鼻尖,而后双唇相贴,舌头探出去,妄图撬开他的唇齿,蛇没草丛一样在他口中肆意游走。 他发出低低的呻|吟,舌尖碰到了他的小舌,他蹙起眉感到不适,屈起舌头予以反击,试图将我驱除出他的疆域。 爱死了这种较量,胜者为王的、关乎力量的较量。 ...................................... 有那么两秒他甚至没有了呼吸。脸埋在我的肩窝里,胸膛急促地起伏。 腿间那堆精|液徐徐流到地面,路经伤处,疼得老子一哆嗦。 “怎么了?”他闷声问。 嗓子干得厉害,怒极反笑:“你他妈真要玩死我了,做够了就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条扫戳子就是扫帚簸箕... 这章是腿|交(诶嘛好羞射..) 就别想包纸啦~没办法,谁让他俩每次连做|爱的方式都是有深意的,所以说压力太大秘密太多不是好事呀,生活还是简单好^^ ☆、第八十四章 他像只癞皮狗,对我的指令置若罔闻。脖颈出传来酥麻的噬咬,虽然下面没有再蠢蠢欲动,但也足够我发火了。 屈起胳膊肘狠劲捅了他的胸口,身体的禁锢彻底消失,刘国卿顺势向后坐在地上,一副心满意足吃到了肉骨头的样子。 膝盖处青紫斑驳,关节处血肉模糊,加上糜烂的情|欲和精|液的味道,真是刺鼻。 刘国卿见状一愣,半|裸|着下身,挪到我身边:“怎么搞成这样?” 我竖起眉毛瞪着眼,嫌恶道:“托你的福!可好意思问!” 他手足无措,愧疚道:“那、那怎么办?” 他那|话儿还在外面露着,老子看它就来气,恨不得给它剁了:“你先把裤子穿上。” 他站起来草草擦了擦,穿上裤子,在细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89 节方面整理立正,收拾过后又是一派人模狗样。 他在那边穿衣服,我在这边扶着墙试着站起来。跪的时间有些长,腿脚发麻,腿间更是一片狼藉,偏生手头还没有破布啥的能擦擦,只好先拿手将就将就,弯下腰随意一抹,就搞了满手刘国卿无法成行的儿孙。 见我站起来对着沾满手掌的白稠状物发呆,他过来扶着,也看了一眼,然后不大好意思了。 我哼了一声,问道:“有没有手绢?” “……那是小姑娘的玩意儿。” 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糊他一脸,不过心中也知晓此举无济于事,反而有辱斯文,便干脆反手抹在了肮脏的墙壁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蹲下来帮我清理,套上裤子:“要上药的,感染就糟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声嘟囔一句。疼是疼,但清醒过来后也不是不能忍耐,“我这波凌盖要是碎了,我就把你那两条腿卸了安我这上。” 他“嗯”了一声:“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自个儿卸。” 我还不至于为他这点真话感动涕零。头发散乱的可以,发根更是汗津津的,收拾得当后伸手欲去拉开门,刚开个缝又被刘国卿强硬地推上了。我有些恼怒地回头,下一秒被他按在门上吻住。 吻得干脆利落,没有缠缠绵绵,是我喜欢的风格。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该好好商量商量关于我们的事了。” “我们?”冷笑一声,嘲弄道,“你不是说我们不应该吗?” 他抿起嘴唇,牙齿向后错,说不出是懊恼还是隐忍:“到时候再说应不应该。” “到时候?什么时候?”我也开始上火了,火苗蹿腾地直烧心,“一切都结束?一切指的是啥?等一百年之后咱们都死了化成灰的结束?去阴曹地府谈应不应该?” 太可笑了。 “我说的是等战争结束,”他说,“若是咱俩有谁没捱过去,上了奈何桥也得在桥墩子上等着!不许先走!” 我“哈”地笑出声:“刘国卿,你说啥?”夸张地掏了掏耳朵来增强语气色彩,“你指望老子死了还他妈等你?”我说,“实话告诉你,咱俩就这辈子了,下辈子我要认识陌生的人,过另外的人生,那里面没有你,没有这辈子过来参合过一脚的人,谁都没有!” 这辈子活得够窝囊够憋屈够恶心了,还指望期限可以延伸到下一世?简直是无稽之谈!以为老子成天闲着,除了谈情说爱啥事儿没有吗?男人心里都有英雄情结,且此刻正在当时,管他乱世出英雄还是枭雄,能在此糊涂粥里熬过几番,历经浮沉,方不枉此生。 皆言大国小我难以取舍,要我看再容易不过!心胸大的为家国,心思小的为自我,我早已登上了前者的轮船,如今已是四目茫茫海浪滔天回不了头,刘国卿若是怨,只能怨他晚到了一步,亦或,他也早登上了另外的一艘船,我们的交集,不过是两艘终点相同的船交汇在同一片海域。 至于接下来是同舟共济还是狂风暴雨,根本不是我们两个小小船员能够摆布的。 他必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说等“一切”结束之后。只是终点的前方究竟是陆地还是海洋,尚属未知。 刘国卿无法反驳。他慢慢松开了紧扣着我肩胛的手,然后挺直了身体,神色晦暗不明。 我最推崇的诗人是弗罗斯特,他的诗大多含蓄内敛,很符合东方的情调。 他说:some say the world will end in fire ,some say in ibsp;.from ;i&asted of desire,i hold with those who favor fire. 我想他是对的,若世界毁灭,必将毁灭于火。 我们在里面闹腾的时间不短,出来时已能隐约听到草地上传来的觥筹交错的声音。 我们这般形象着实不适合直接出现在沙龙上,想着偷偷溜去洗把脸,两人一前一后分开走,仍是我先出去的。 才抬脚,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小路前方有一人遮挡了阳光。我先是紧张,但看到是邹绳祖的时候松了口气,反正他知道刘国卿和我的关系,在这碰上了顶多也就是白日宣淫,至于印象,我想我们作为朋友,他应该早知道我不是啥正人君子。 他手里端着两个酒杯,是从沙龙上端过来的,一杯是空的,喝光了,另一杯只还剩一小口。 邹绳祖面色冷峻,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他虽然有大少爷的陋习,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这副神色仿佛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抓抓头发,使它脱离鸡窝的造型──这并不符合我的审美,当然也不符合邹绳祖的──把西装外套穿上,说道:“怎么过这来了?不去和那些女人多唠唠?” 我是在嘲笑他三十多了还没有太太,女人们对他这个金主自然是蜜蜂见花粉般趋之若鹜,是他看不上,但闲聊时我总是黑白颠倒歪曲事实,笑话他没女人要。 他沉着脸道:“要不是我,你太太就会撞见你的丑事了!” 我一愣,不由心有余悸,颇觉尴尬——敢情人家是好心给我俩把门呢。 他转眼去打量刘国卿,一股子看奸夫淫|妇的架势,敌意和仇视的意味很浓重。 刘国卿也尴尬,不过不动声色,淡淡回视过去,不卑不亢。 我只好对刘国卿道:“你先出去,好好捯饬捯饬。” 他仍是盯着邹绳祖,口中则答道:“你先出去。” 这时邹绳祖别过眼,眼神在我俩之间晃荡:“依舸,我找你有事。” 这话面上是跟我说,实则是在对刘国卿下驱逐令。我心里头越来越烦,直接拽过刘国卿要把他踹出去,可膝盖还疼着,于是变成了推搡:“你先出去,我过会儿去找你。你去管教堂的人要点酒精,没有就出去给我整一小瓶白酒来。” 他垂眼看了我的膝盖,好像能透过裤子看到皮肉似的,接着淡淡扫过邹绳祖,对我道:“那你快点。” 我一点头,目送他走远,这才扭过脸来,说道:“那啥,谢谢你帮咱兜着了啊。” 邹绳祖道:“你就要说这个?” 我有些不耐:“除了这个没啥要说的,你有啥事?跟谁欠了你二五八万似的。” 邹绳祖很生气,我仿佛能看到怒火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不过我不清楚他为了什么生气。 二丈和尚挺招人烦,于是我问道:“你生啥气?” 他把最后一口酒仰头喝干,双目炯炯如有实质,像是端出照妖镜要我化出原型似的:“你俩在床上是啥样的?” 我先是一愣,而后脸颊腾地火烧火燎,半羞半恼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0 地吼道:“他妈的关你鸡毛事?” “关我鸡毛事?废话当然不关老子鸡毛事!”他嗓门高了一个音阶,索幸这时候附近没人,否则他喊出下句话后老子就不用做人了,“那你别他妈在里面叫那么大声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在上面吗?” 脑子被烧得胡言乱语了:“我乐意在上面就在上面,乐意在下面就在下面!老子乐意被他干,他那|话儿能让老子爽!这是咱俩的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他手里的玻璃杯狠狠掷于地面,碎成数瓣,身体气得直发抖。 片刻静谧,脑子冷却下来后为刚刚的话扼腕不已。不过已经架到这程度了,断没有泄气的理由,当下趁热打铁,继续怒道:“你念叨着这点破事儿不会是失望了吧?失望是别人上|我不是我上|别人?还是你做梦都想被老子干?没关系,我那玩意儿包你满意!” 他直接抡圆了胳膊给了我一大嘴巴子。 他这一下毫不留情,用了十分的气力,打得我的脑袋都撞到了墙壁上。 眼前晃晃悠悠直重影,捂着脑袋缓过神来,胸腔里的怒气即将爆炸! 他妈的的敢跟老子动手?!找死!! 跟头野兽似的冲上去摁住他,一拳打上去,他脸上也挂了彩。 邹绳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他一个天天在钱堆里打滚的,腿脚功夫差劲得要死,即使我气昏了头,架势毫无章法,也是我完胜。 他被我压倒在地,一屁股坐他肚子上,差点没把他肠子坐出来,又是一拳下去! 他急忙偏过脸去,拳头打进了土地里。再抬拳,他猛然回过头来,睚眦欲裂,死死瞪着我。 拳头僵在了那里,定格了似的,过了些时间我才从他身上下来,还不忘踢他一脚,然后气喘吁吁地倚着墙根坐下。 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坐到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 我瞅他一眼,挺眼馋的,可偏偏自己没带,于是捅捅他,大言不惭道:“给我来根儿。” “不给。”他说,一口烟喷我脸上。 “妈的,不给拉倒。” 他恨恨地剜我一眼,把烟盒丢过来,还有打火机。 一抽上烟,脑袋里紧绷的弦便随之松懈了下来,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生啥气?被上的又不是你。我心甘情愿,用不着你来打抱不平。” “谁稀罕给你打抱不平。” “诶,我说,”扭头看向他的侧脸,“你该不会真爱我吧?” 他回答得很干脆:“你要是女的我就爱,死心塌地的爱。” 我呲笑,很是不屑。 他接着道:“……你是男的我也爱。” ☆、第八十五章 “你是男的我也爱。” 我没接话,三口两口抽完后起身拍拍衣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错过他走了。 挺好,跟人打了一架,痛快不说,这理由也足够解释清楚现在为何是这副尊容了,足以掩藏之前和刘国卿的破事儿。 “诶,”邹绳祖没动地方,只叫住我,口气悠远深长,叹息道,“下次记得带安全套。” 我皱着眉回身道:“你他妈有病?那玩意儿瞅着就硌应。” 他把烟头儿往地上一撇,站起来,确实是被我打得狠了,就活动活动脖子和腰背,口中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要是操别人,老子还不惜得得啵呢。” 我往他脚底下呸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傻逼,捋捋头发走了,压根儿没把他的疯话放心上。 其实他是关心我的,不论我们打得再狠骂得再凶,他都是关心的,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他关心的程度远超乎我想象,而在许多年以后,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身边,就只剩下他了。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所以可以放肆任性地骂他傻逼,可以转身走掉。 这样说好像后悔似的,实则不然。若重来一次,我还会骂他,谁让老子脾气暴呢,他还抬杠,这叫活该。 没直接去沙龙,而是去了教堂后院的休息室。这间教堂设施很齐全,所以刘国卿在好心的修女那里得到了医药箱,瞅着我过来咱俩就一块儿去了休息室。 反手关了门,坐沙发上把鞋脱了,脚搭在扶手上,挽起裤腿管他要酒精。 刘国卿看了看伤口,道:“要先洗一洗吧?” 说完出去找来毛巾打了盆水,出去的时候他顺手把酒精放在了矮桌上,等他出去后被我拿了起来,看了眼标签,再闻了闻,说是酒精,其实就是高浓度烈酒,一闻这味儿酒虫就勾不住,出来探头探脑了。 先伸舌头舔了一口,就像刀锋划过舌面,身上忽地就冒汗了。 但也不敢多喝,太寒碜,像喝不起酒似的。虽说的确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碰过酒了。 咂着嘴回味一番,味道越到后面越甜。刘国卿打了水回来,没发觉,把毛巾投湿了,我想接过来,却被他躲开,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上面埋头给我清理膝盖。 我受之坦然,享受他的伺候,一时间竟像喝多了水的泥,软和成一滩。 他的手把很轻很细致,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眼瞅着鲜红皮肉上面罩着的一层灰被抹得干干净净,这时刘国卿问道:“邹绳祖和你说什么了?没把你怎么样吧?” 嘴一撇,哼出声来:“他还能把我宰了不成?” 一张嘴一股浓郁的酒味飘了出来,刘国卿停下手中活计,抬头瞪我:“你喝酒了?”瞅了眼酒精瓶子,“这你也能喝得下去?” “瞪我干啥?就显你俩眼珠子大是不!”我不耐道,一扬下巴,“愣啥呢,赶紧擦!” “你少喝点酒,那玩意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低下头抱怨几句,“还没说你呢,你到先吵吵八火了。” “老爷们哪有不喝酒的,爷们儿不喝酒,床上不持久,懂不懂。”把两条腿伸回来,拿过酒精要自己抹,却又被他抢了过去。他听到这话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直毛楞,便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是爷们儿,你是个例外。” 他冷哼一声,用棉球在酒精里浸了,湿乎乎地狠狠按在了伤口上。 他用的劲儿忒大,简直就是报复!我叫了声我操,疼地龇牙咧嘴。 如法炮制了另一条腿,刘国卿道:“你要操|谁?” “操|你妈!” 他一蹙眉,把边边角角按了一圈,又问了一遍:“你要操|谁?” “滚你奶奶的!” 他把棉球拿下,用手扇着风,没再问下去。等酒精干得差不多了,又涂了药水,涂完了把药水给我,说道:“你那指头关节怎么也擦伤了?洗洗手也上点药,”末了像是自言自语地加了句,“咱俩那啥你也用不着拿手背撑地啊。” 老子咬牙切齿,手背是跟邹绳祖打架打地里伤着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1 的,探过身在水盆里粗略洗了洗,辩解道:“那是老子把邹绳祖揍了一顿!你揍人,即使是压倒性优势,也要伤着点地方不是?这叫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刘国卿收拾着瓶瓶罐罐,看上去这个消息令他心情不错:“他说啥了你揍他?” 我瞥他一眼,草草涂了药水,顺口答道:“没啥。” “嗯?” “嗯个屁!下次该轮到老子干|你了听到没!” 他笑了一声,没答话。 我讪讪地,把裤腿放下。刘国卿的眼神在比较暧昧的部位打了个转,问道:“正好有水,你不把那儿擦擦?” 这时候还讲究个屁,擦完了再穿上脏裤子岂不更难受?便摇头道:“不用,我回去洗澡。” “那你一会儿怎么出去见宾客?你姐姐太太妹妹弟弟下人上司朋友可都在呢,要是找不到你人,不定会编排出来什么。” 我笑着瞅他一眼,调侃道:“我太太难不成是个摆设么?别小瞧她,她是很厉害的,这种事儿她一兜就完了,总跟那些官太太们一起逛街打牌花钱也不是没益处。” 他一歪头,神色逐渐半是晦暗半是涩然道:“你爱她么?” 我被他问得先是一愣,而后才恍然他问的是谁,便回答道:“你呢?你爱你太太吗?” “……爱。” “……那我也爱。” 相顾无言。 纠结这个字我想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就像照进山沟里的明月光,分明存在,却又虚无缥缈,抓不见,碰不着。 这一天我终究是提前回去了,为此太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着好多天没理会我,给她买了再多的首饰也不理。 我拿出一对儿湖蓝的宝石耳坠,配她那件电蓝的旗袍简直美极了,可太太手一挥,把耳坠划拉掉地,拉着脸道:“难看死了!” 微微叹气,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地道,太太态度再差也不好向她发火,只好把耳坠捡了起来,吹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迎着光一摸一看,竟是宝石上裹着的软银裂了个口,很明显的裂痕,算是带不出去了。 于是我道:“你要不喜欢,过几天我再去物色一个。” 太太压根儿没理我,抱起前不久才从小平家抱回来的多多,搂在怀里给它梳毛。 除了太太,小妹在回门那天也表现出了只针对我的极大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1900年有两大跨世纪的伟大事件:一个是《梦的解析》出版,一个是安全套的生产~ 老依和小刘一个是活在当下且醉今朝,一个是放眼未来把希望寄予未知,都不是啥聪明人。 ☆、第八十六章 小妹回门这天下雨,大雨从清晨一直下到下午,眼瞅着漫过了门口第一个台阶,窗户被打得劈啪作响,停不下来。早前儿小平听说今天新嫁娘回来,一大早便到了,那时雨还没有很大,等到了中午,见新嫁娘还没出现,便作恹恹之态。依宁穿着新做的小裙子,坐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小平怀里蜷成一团的猫,猫儿打哈欠,俩小的也打哈欠;猫儿闭眼睛,俩小的也闭眼睛。 这样的天气是睡觉的天气。依礼早就被奶娘带回屋睡午觉了,依诚还好,占了个独立的沙发安安静静地看书。我瞅着这俩孩子和小猫都困得不成样子,便过去弯腰说道:“困了上楼睡一会儿。” 依宁睁眼睛,张开双臂撒娇要抱,抱起来了说道:“我不困。” “那你打哈欠。” “是小平打哈欠。”说着又打了一个。 小平道:“你也打了,还打瞌睡呢!” “困了上楼睡,多多也困了。”我说。 小平从沙发上跳下来,把猫放在沙发上,猫儿只是抬了抬眼皮,换个姿势继续闭眼睛。 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大人小孩都穿了新衣服,说是给新嫁娘添喜。小平也穿了新的浴衣,踩着木屐,跑起来吭啷有声,所以进了屋就让他换了拖鞋。 他问道:“新娘子怎么还没回来呀?” 依宁也看向我。 我说道:“雨下得大,路上不好走,许是耽搁了。” 依诚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插嘴道:“爸,要么派人去瞅瞅?这都下午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下人去开了,果然是妹妹妹夫。俩人皆是被雨淋个透彻,头发上还滴着水,贴在脸颊,裤脚都是黄泥点子,衣服也湿透了,索性夏季,穿的不是很多,也不算难过,只是小妹的妆花了,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艾伦手里拿着浇湿的喜饼盒子,小妹手里拿着油布伞,只是油布与伞骨藕断丝连,胳膊下夹着的红色皮子手包上滑下一道鲜明的水痕。 太太“诶哟”叫着迎了上去,下人拿帕子的拿帕子,打热水的打热水。两人因着湿漉不好进门,就出在门口,上头有一方屋檐遮挡,只是随着风吹进来的雨丝络绎不绝。 他们似乎和雨帘子融在了一起。我心疼自家小妹,忙放下依宁,招呼道:“这时候讲究什么?赶紧进来擦擦,换身衣服,感冒了咋整?” 小妹回国后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衣橱里还有着几套衣服,厚的薄的都有。至于艾伦,他只能先将就着穿我的。他比我高壮,衣服不是很合身,那便不关我的事儿了。 待两人整理妥当,小妹抓着我不依不饶道:“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婚礼你提前跑了不说,今儿这么大的雨,你就不会派个车来接我们?风雨大极了,伞都吹坏了!真是的!” 我还没说话,太太把熬好的姜糖水往小妹手里一塞,说道:“先喝了,你哥又跑不掉,要算账,等会儿有的是时间。” 我说道:“你俩怎的上来就是数落?依诺还没给我俩奉茶呢,你倒好,又挤兑我!你们女人就是心眼小。” 女人没急,艾伦先急眼了,手里的姜糖水撂桌子上,说道:“依舸,你这样是错的,女人是伟大的,和男人一样,有了她们,人类才能够繁衍。” 他的中国话是越来越溜了,不过这些大道理很招人烦,于是不痛不痒道:“谁允许你直呼兄长姓名了?” 艾伦一卡壳儿,说不出话来。趁着这功夫,三个孩子很有眼色地过来给小姑姑父请安,这话题算是折过去了。 孩子们得了红包,皆是心花怒放。依诚还好些,依宁和小平都开始计算着能买多少零嘴儿了。 太太紧着去管教,依航也带着依礼从楼上下了来,给妹妹妹夫道了喜。 除去大姐外,一家子凑了齐全,比逢年过节还要全,这让我很是高兴。奉过茶水,小妹没忘了算账一事,旧话重提,说道:“哥,你自己说吧,该怎么罚?” 我撇了茶沫子,啜了一口,方道:“你就是变着法子折磨我。那天出了点事儿,先走了,我让人告知了,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2 你也体谅体谅你大哥。” 小妹刨根问底:“出事儿了?啥事儿?” 我说道:“本来自家妹妹出嫁,做哥哥的就舍不得,偏偏一个两个都来道贺,还有一个干脆就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我能干吗?我老依家的姑娘那都是宝贝,就是水也是镶了金边儿的水,我就和这人打了一架。” 我满口胡言,小妹倒是信了,眼睛发亮,问道:“谁赢了?” “当然是我,你还想让哥哥输怎么地?” “没有。你都赢了怎么不来沙龙?还直接回家了?” 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打了一架,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再去不是给你丢脸么。” 小妹“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扭头对太太道:“大嫂,既然大哥打赢了,我就原谅他了。” 太太用眼角睨着我,然后翻了个白眼。 又说了一阵,叫人摆出了晚饭,晚饭过后又聊了起来。 小妹报着近日的行程,末了说道:“我和艾伦后天去大连,然后跟他回美国,之后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短时期内不会回来了。” 说完抬头看我。 我说道:“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念书?” 小妹道:“自然是要的,我和艾伦都还没有毕业,只是暂时休学,等到明年开学,我们会回英国完成学业,所以我说短期内不会回国了。” 我“啧”了一声,说道:“你也大了,有主意自己拿就好。” 话音没落就能感受到语气像喝了醋似的酸溜溜。 太太捅了我,夺过话头道:“不回来也好,找个僻静地儿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是最值当的,成天打仗,咱们小老百姓可受不了……” 她这么一说我倒晃了神。 我们这代人似乎生而为战,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是如此:心里抱着战火消弭、祖国一统的目标,却从未真正考虑过如果真到了这一刻,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怎么做?这个概念很迷茫很模糊,就好像那些东陵山上采石的壮丁,他们恨不得赶紧把所有的山石都采光,这便能不再受劳役繁重之苦,只是真等到石头绝迹的那天,失去了目标的痛苦更会让人丧失对未来的憧憬。 我想起了刘国卿说的,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来谈谈我们的问题。 也许,这会成为我和他的新目标? 晃晃脑袋,把稀奇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外,同时听太太接着道:“正巧大家伙儿都在,我也说说送依航去医院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好,所以再更一章~ ☆、第八十七章 说到正事,全家人皆面色整敛,尤其是依航,事关于他,自然要更加仔细倾听。 独有艾伦不甚明了事态,问道:“依航得什么重病了?” 小妹刚要张口,又看了我的脸色,末了扥了艾伦的袖子,小声道:“你老实听着就得,哪那么多话?” 艾伦顺着目光也瞅我一眼,很是不满地向后缩靠,不过没有像之前那般辩驳。吃一堑长一智,他也知道和我吵没好果子吃。 示意太太接着说。前几日她一直闹别扭,这事儿也没听她提起,这会儿说了,想来是那位刘太太带着消息回来了,现下也不算晚,等把依航安顿好了,就真的无家事之劳形了。 太太道:“那刘太太说,南北二京还有沿路的一些中原城市都有专门的戒烟医院,只是南京──也没什么人了。”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只默默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想起去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了,光是想象也遍体生凉,便舒展右臂环过她的身子,以给予安慰。 太太接着道:“虽说南边儿这方面要系统、专业些,当年前清正式下禁烟令也是从南方开始的,可如今各处见天儿地打仗,还不比我们这儿安稳,就别想了。离着近边儿的就是北平、天津卫了。” 说罢看向我。 这事儿是讲究依航的,可正主却像局外人一般。依航在一旁待着,也说不上话,没了话语权,就像一只待宰的畜生,听着一群人讨论并决定他的归宿了。 到底是亲弟弟,平时骂他也是恨铁不成钢,于是我问道:“依航,你怎么想的?” 依航甕声道:“我说不想走,你还能同意咋的?” “那是不可能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对着他我总也不会像对着小妹那般温声细语,实在是因着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要有担当。他一向是没有担当的,自然而然就瞧不上他了,“留下你是甭想了,不把你这烟瘾掰回来,你就别进我老依家的门。你也别不服气,我是你大哥,没管教好你,我也没脸去见祖宗。” 空气中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似乎酝酿着什么一触即发的战事。 小妹忙陪笑着插科打诨:“大哥,你瞎说什么呢?都吓到我们了。” 太太也道:“就是,咱这不是搁一起商量呢吗。” 依航没敢吭声。我也不瞅他,对太太道:“接着说。” “我觉着,天津卫要好一些,”太太在此处停下,咬了喜饼,就着茶水咽下,见我没反对,继续说道,“我在那边还有些远房亲戚,都是从北平避难过去的,也幸好还有些联系,能多照拂些个。”又对我道,“我合计着你的意思是把依航和弟妹一家一块儿送过去,依航戒烟的时候,孤儿寡母的有人照应,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依航遽尔仰面瞪视,双拳紧握双膝,瞠目道:“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说。 “你让我媳妇孩子一起去?这、这不是把我撵出这个家了吗!” 我微一皱眉,阴沉着脸道:“说什么瞎话!让你媳妇孩子陪着你你还挑三拣四?就是让她们看着你,好叫你长长心!看你以后还干不干这些破烂事!” 依航面上仍是惊怒交加,嘴唇哆嗦着,像是被淋了一盆子猪血的大白鹅,梗着脖子,又不敢叫嚷,似是难以置信。 我不再看他,小妹也是不解地看我,也颇觉不满。 不过小妹的好是,她没有质疑,她是最坚定于大哥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依航挫着后槽牙,手臂按在膝盖上一用力,站起来一言不发,气色阴郁地往楼上走。 太太叫住他:“依航,你干嘛去?” 依航没有回头,背着我们道:“反正都是你们决定,我在不在是可有可无的。我累了,要休息,你们自便。” 说着留下一大家子沉默的人,回了他的房间。 等身影掩盖在房门之后,小妹收回视线,叫道:“哥……” 我揉揉脸,对她说道:“天晚了,下雨路泞,不好走,你和艾伦今天住这儿,就住你原来的房间。” 小两口不自在地对视一眼,而后喃喃应下。 我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3 也上楼,走之前对太太道:“你先睡吧。” 外面的雨势小了,却仍是淅淅沥沥连绵不绝。雨下得久了,老旧的电路便不稳定,书房里的台灯忽明忽暗。借着忽忽悠悠的光,往窗户外头看了几眼,乌黑抹阒黑灯瞎火,啥都瞅不见。就连庭院里亭亭如盖的芭蕉树,也只有靠着硕大芭蕉叶上欢腾的水珠反射着光点来看出大致的轮廓。 看了一会儿,着实是啥都看不清,遂转回头来,鬼使神差地掏出从不离身的两块玉佩,把彭答瑞给的放回口袋,只拿出了我自己分成两半的那块。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实则看过很多次,每一条纹理都已如熟知刘国卿身体般熟悉──可就是看不够。 阿玛给我这块玉的时候已是病榻久卧,丧失言语,自是不曾说出什么来。他既没交代是要掰一半给媳妇,也没说要我好好收着,就这么指了指柜子,看我拿出来了就闭了眼、咽了气。 痴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不请自来。赶忙把手里的物件收好,书房门开了,正要发火,定眼一瞧,是依宁和猫儿。 招手让她过来。她光着小脚,走路像只猫鸟声鸟悄,一点声也无,几步过来扑进我怀里,别有番乳燕投怀的滋味。 我把她抱起来,说道:“怎么不穿鞋?小心着凉。”说着腾出一只手给她捂了捂两只小脚丫。 依宁道:“爸爸,窗户外面有影子,我害怕。” 她说的影子是树影,一到下雨时分就变成了狰狞的怪物影子似的。如此这般好多次了,每次都要我搂着她睡,还保证下次就不怕了,下次了那么多回,也没见哪次她真不怕的。 我把台灯关了,看着多多也出了书房后把门反锁上,然后垫了垫丫头,说道:“走,咱们去睡觉。” 依宁乖乖环住脖颈,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直起小身板笑眯眯道:“爸爸,我看到你刚才藏东西了,是什么呀?” 我漫不经心道:“你猜。” “我猜不出来。” “那就接着猜。” “你告诉我嘛。” 抱着她进了她的屋子,把她安顿在被子里,然后去拉窗帘,回来却被依宁拽住袖子,看她眼底盈盈笑意,满得要溢出来似的,撒娇道:“是不是传家宝呀?给我好不好?不给哥哥,也不给弟弟。” 我有些哭笑不得,刮了她的小鼻尖,心想给她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这玩意儿还是她翻腾出来的呢,便掏出来那两半的玉佩给她看:“这回满意了?” 依宁道:“是这个呀!就是爹爹掰开的玉!” 她这一声爹爹把我叫愣了,不过不消一秒便想起是刘国卿,这孩子和他亲近得不行。 “对,就是这个,”我说,“看够了就睡觉。” 依宁没理命令,把玩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干嘛要藏起来呀?” “我没要藏。” “真可惜,要是一整块儿的就好了,”依宁皱着小脸长吁短叹,“两半了,算了,我只要一半好了,另一半你给哥哥。” 我乐了:“你还真够自觉的,我说给你了吗?” 依宁歪着小脑袋,脆生生道:“你的不就是我的。” 脱下衣服翻身上床,抱住宝贝闺女狠狠亲了两口:“对,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的爸爸都给你。” 她哈哈笑起来,把玉佩还给我,猫进被窝里拱来拱去,最后两手抓着我的领口睡了。 猫儿也爬上床来,窝在依宁头顶团成个球,毛绒绒的小脑袋靠在我脖子上,尾巴压在自己下巴下面,叫了一声,也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依童鞋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点蜡) 不过作为第一位到现在都还没太虐(?)的主角,他已经很幸运了= = ☆、第八十八章 送小弟出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他一家三口的出关证件就是个大麻烦,因为他们是奉天警察署署长的家眷,是受监视的。 外界兵荒马乱战火正酣,东北的白山黑水却似一番桃花源,纵然暗中激流暗涌,面上依旧平静无澜。 身份和地位使我所接触的是歌舞升平靡靡笙歌,而暗中恶意窥视的眼从不减少,并在稍有异动的时刻伸出带毒的尖牙和利爪。 那位在上海无故失踪的先生仍未有任何消息,小弟的出境证也未有消息。 证件的办理需要警署核查户口,接着交由文书审批。换言之,若是去求刘国卿,这个麻烦便会化作纤芥之疾迎刃而解了。 但我不想求他,要是存了这种心思,从一开始就会求他了,何必拖到这时候? 天气越发热了,小妹也漂洋过海抵达大洋彼岸。这期间我带着喜糖喜酒和依宁,去了趟东陵找来彭答瑞说喜。 彭答瑞身份神秘,独居山中,甚少与世人往来,想来他和他师傅都是梅妻鹤子的隐士,因此自家小妹的婚事便未拜上请柬。只是婚事过了,处于礼节,也是要告知的。 依宁本是嫌热,赖在刚换上的凉席上跟只翻身挺肚儿的小王八似的躺着,猫儿也不抱着了,冰镇酸梅汤和冰棍更是接连不断,我怕她凉的吃多了肚子疼,说了她两句,她还气吼吼地给我翻白眼。 照着她的小屁股给了两巴掌,把她拎起来,提溜到眼前问道:“跟我出去玩不?” 依宁毫不犹豫道:“不去。” “去东陵,找小黄玩。” 闻言,她拧起小眉头,似是难以取舍。拎着的姿势弄得她很不舒服,于是往前一扑,四脚紧勾住我的腰肩,像藤蔓缠大树似的缠了上来,口中道:“我们怎么去呀?外面好热。” 今儿轮值的司机是成田配过来的那位张姓司机,我不想让他得知过多我所结交之人的情况,可是宝贝闺女嫌太阳晒,这可真是两难。 我只好打商量道:“我们到山脚下下车,车进不了山的,山里面凉快。” 依宁道:“小黄还会像上次那样出来接我们吗?” “会的,没有他,我们可找不到彭叔叔的家。” 依宁这才勉强满意:“好吧,小黄身上很凉快。” 这天是周末,三个孩子都在家。给依宁换好衣服下楼,依诚正坐在阴凉处读书,瞥见我们要出去,遂抬头问道:“爸,你们去哪儿?” “去东陵,你妹妹嫌热,窝家里都快长蘑菇了,带她出去溜达溜达。” 依诚“哦”了一声,却不继续看书,只是直勾勾盯着依宁。 我问道:“怎么了?” “没事,”依诚说,“妹妹穿这件是新裙子吧,没见她穿过。”空了几秒,又道,“挺好看的。” 依宁一听夸她好看,立马笑逐颜开,上前去抓哥哥的手:“哥哥,我们一起去吧,你不想小蛇吗?” “不去,”依诚说,换个姿势继续看书,“我很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4 忙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天天闲得长蘑菇?” 我一蹙眉,依诚这话说得别扭。他这一年来成长得十分明显,我也拿他当做大人看待,他也争气,毛毛躁躁的性子磨平了许多,只是他原来都是护着妹妹,哪里说过这般上眼药的话? 唯有依宁不以为意,蹦蹦跳跳过来拉住我的手,出门前还跟哥哥道别。 我想了一会儿依诚,大抵是孩子大了心事多,有了自个儿的主意,不爱和爹娘讲了。这么一想,便想通了。 到了东陵山下,我让司机先回,不用再接。依宁有些不高兴,等车开走了问道:“我们怎么回去呀?” “坐黄包车。” “很晒的。” “那就等太阳下山我们再回去。” 依宁一想也是,便把不快抛之脑后,转而催促我快些叫小黄来。 上一次来只拿出了玉佩,顷刻间小黄便从草稞子里探出了小脑袋。这次则是等了片刻,才见草风微动,小黄懒洋洋地滑过来,连手腕都懒得缠了。 敢情天一热,甭管动物还是人,都犯迷糊。 依宁见了小黄就高兴,也不顾脏,抓了就搂怀里,漂亮的新裙子蹭了一前襟的土。她搂得有些紧,小黄直难受,摇头摆尾欲挣脱,我连忙将他拯救下来,让他给我们带路。 我们到时不见彭答瑞,想来是进山弯弓狩猎或挑水砍柴去了。 我们熟络,便不客气,径直跃场圃而入。院子里的鸡多了几只,有好些小公鸡都长出了彩羽,踏着八字步时不时翻虫子吃。 依宁不怕虫子,还挖了几条喂给小鸡,完了嚷嚷着渴,要喝水。给她舀了一瓢,看水缸里满圆如镜,便知彭答瑞非是去打水了。 看依宁喝完继续玩,这时主人自右而来,手里拿着一把大笤帚,扒拉开树杈子,随手扑喽下一只羊毛辣子,一脚踩死。 他见了我并不惊讶,也不见热情,自如得如同我本就是此处住客。不过已知他的脾气秉性,便也不觉奇怪,唤来依宁见礼,又帮他晒了黄豆,这才坐下来正儿八经聊了几句。 我把喜糖和喜酒摆在桌上,开了给他闻闻,笑道:“我妹妹出嫁啦,是件喜事。不过想来你应该不喜欢下山,就没提前说,现下没啥事儿了,带了喜糖喜酒过来,你也沾沾喜气。” 他抖动着大胡子,看上去是馋酒了,没说些客套话,只是突然站起,去了院子里抓了最大的公鸡,塞进笼子里,又回了来。 那只笼子我知道,里面装的活物都是当天的饭食,于是我道:“哈哈,我还真有面子,今儿咱哥俩儿整两盅,但不能多咯,我还领着孩子呢。” 他看了眼自顾自在院子里和小黄说话的依宁,目光莫名又在我腰腹处打了个转儿,而后开口道:“晚上留下睡。” 不是没留宿过,只是带着闺女就不方便了,当下推辞道:“还是算了。” 彭答瑞不以为意道:“你的玉佩成两半了。” 我一愣,想起跟他说过和他给我的一模一样玉佩的事,只是并未说过玉佩成两半了。但他神叨惯了,也就不再如最初般大惊失色,只余一缕好奇道:“你咋知道?” 他不答,又看了一眼依宁。 依宁见到了,噔噔噔跑过来给了彭叔叔一朵刚揪下来的小黄花,紧接着又给了我一朵,然后乐呵呵接着自娱自乐去了。 彭答瑞道:“你很爱她。” 我乐了:“就她一个闺女,不疼她疼谁?咱家呀,女人是用来宠用来疼的,男人是用来干活、承担责任外加宠女人疼女人的,哈哈!” 彭答瑞面露一丝不解:“你的玉佩……掰成两半了。” 他一跳跃我也懵了:“啊,对啊。” 他眨眨眼,抬头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今晚留下睡,明天我带你去打扫墓地。” 作者有话要说:  羊毛辣子:就是毛毛虫~~ 有个坏消息:本想毕业就在家接活做个自由人的小隙被一竿子支去坐班了(哭晕)朝九晚五臣妾做不到啊 可是又没有拒绝的余地 所以以后的更新会...慢...(舍不得倒计时中的上学时光qaq) ☆、第八十九章 听他说到墓地,心念一动,微微眯起眼,看他眉目依旧坦荡,数个念头闪现而过,最终应了下来。 之前问他墓地的事,死活套不出话来,现下他自个儿说出来了,虽不知为何,但鱼儿愿者上钩了,不收线岂不是傻子? 彭答瑞简陋的木屋只有一间卧室,当晚他把房间腾了出来给我和闺女住,自己去了粮谷屋堆了稻草将就了一晚。 山里夜凉,蚊虫又多,依宁本还贪凉,吵着要抱着小黄一起睡,夜里也不由缩手缩脚,窝在我怀里,小脚都踩在我肚皮上取暖。 我让小黄下床去,撵走了这个拔人的小家伙,成群结队的蚊子又来凑热闹,嗡嗡嗡嗡嗡嗡都赶上苍蝇了。 不一会儿功夫手臂上就多了几个包,依宁的小脸上也被咬了,在睡梦中毫无意识地挠了又挠。我怕她不知轻重,挠破了就不好了,遂给她把被子盖得严丝合缝,自己则起身给宝贝闺女打蚊子。 山谷幽深静谧,星光月光被参天树木割裂成斑驳,碎了一地,眼前鹊黑一团,摸着黑点了蜡烛,方照亮了木屋小小一围角落。 蚊虫趋光而来,打得便顺手了些。依宁舒服了许多,还打起了小呼噜。 我穿戴好,打了一圈蚊子,累了就坐在蜡烛旁眯一小会儿,有了声音就站起来接着打,一直到了天色将明,蚊虫退去,大脑早成一团浆糊,迷迷瞪瞪摸上床,把依宁往里挪了挪,和衣沉沉睡去。 只觉未过多时,胸口一阵沉闷,好似压着一块巨石。费力地睁开眼,五感才渐渐回归,耳边只听依宁大声叫道:“爸爸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我们都等着你吃早饭呢!” 趴在耳边边喊还掀被子。我一激灵睁开眼,俄而哈欠连天,头发乱蓬如一团干枯的稻草,和彭答瑞的胡子有得一拼。 手臂一伸捞过闺女,翻个身迷糊道:“再睡会儿。” 依宁像匹撒欢儿的小野马,在被子里钻来钻去最终钻了出来,用力抽出她爹我的枕头,嬉闹着打在我脸上:“起床!快起床!” 山中初晨阴凉,空气清新,草木之味扑鼻而来。对着温和的日光伸懒腰,吐纳之间只觉脱胎换骨凡尘尽消,不由有些羡慕起彭答瑞平淡而不乏情趣的生活了。 只是打了一晚上蚊子,这倒是十分疲惫的。大黄小黄不在院中嬉戏,定是出去寻找早饭果腹。鸡鸭白鹅挤在一方大盆前叽叽咕咕吵吵闹闹地饮水,那大白鹅寡不敌众,站在外围不甘心地啊啊叫,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扑棱开硕大的白翅膀,却更显得呆头呆脑了。 这一幕热闹使脑子略略清醒了些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5 ,转身又拿了一只体积稍小的盆,盛了水,再叫依宁把凶悍的大鹅抱过来,大白鹅独占了水盆,方安静下来,一心喝水了。 复起身,远远便看到彭答瑞打西边儿来,肩上挑着两大桶水,进了院子将水缸填满,而后留下些都到进了水盆,唤我洗脸。 早饭依旧清淡,却吃得有滋有味。本以为依宁会不习惯粗茶淡饭,没想到她竟一连喝了两碗粥,还吃下了大半个馒头,边说道:“这是什么菜?比我们吃的咸菜好吃多了!” 我给她剥着鸡蛋,露出白花花一个头儿就被依宁抢过去自己费力地剥,口中道:“我会扒皮,不用你。” 我笑道:“你喜欢这儿?那就住下好了,跟彭叔叔学着砍柴打猎种庄稼,学不会就饿肚子。” 依宁急道:“我喜欢吃这些东西,不喜欢干活。” 我哈哈大笑,依宁鼓起了腮帮子,两三口就吞下了一整个鸡蛋,把我惊的,连忙给她喝了水,却还是被噎到了。 期间彭答瑞闷头吃饭,不发一言。我和依宁也不在意,说说笑笑。待吃饱喝足后,两条蛇也回了来,依宁转身跑去和他们玩探险游戏了。 我们俩大人洗过碗筷,抹过桌子,这些家务简单,虽不常做,却也并未不顺手。 等到彭答瑞把昨天晒的黄豆拿进屋子,喝了两口水,然后去墙角拎了两把大笤帚,一把递给我,说道:“走。” 我瞅了眼笤帚,接过后又瞅了眼他,而彭答瑞已转身走出了屋子。 抬腿跟上去,随口嘱咐依宁乖乖待着不要乱跑。山里小路崎岖蜿蜒,不时有比市区身形大上数倍的爬虫拦路横行,甚至有一条碗口粗细的黑底大花蛇从脚边滑过,身长数米,还扭过倒三角的头向我吐了吐信子,实在恐怖,完全不似小黄那般灵性可爱。 再行,一条清浅溪流自山顶而下,叮咚作响,似有玉石之声,凑近了看,水边蚂蝗丛生,小孩子都叫它吸血虫,密密麻麻,蠕动着软体,令人作呕,更不用说偶尔从树上掉下来的羊毛辣子了。 我的举止神色皆收入彭答瑞眼底,只见他捏着一只瓢虫,把它放在一片叶子上,开口道:“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你。” 不知他这笃定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怕这种情绪也不是安抚便可即可消除,可我也不好意思承认害怕,便撑着无所畏的面孔道:“我又不是小姑娘,怕啥?不过我看刚才那条蛇是有毒的,这要是啃你一口,不就死定了?” 彭答瑞道:“除了小蛇那傻瓜,谁都不会主动招惹你。” 我知他说的是动物,虽然极赞同小黄有点傻以外,还是奇道:“咋就不会招惹我?” 彭答瑞不再说话。接触久了也能从他细微的面部变化中得出些信息,比如这次他不回答,倒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真真可笑。 走了能有半个多钟头,拂开一丛开枝散叶的树木,脚下是一片低矮的灌木,颇有些柳暗花明之感。前方的墓地一目了然。上次没来得及观察仔细便倒霉的被咬了,这次看了,首先的感觉是整齐划一,接着便觉心间隐隐的鼓动,好似脉搏联通了双耳,随后大量的血流一股脑涌入血管,大脑嗡嗡作响,竟似带动起类似古老血缘的呼唤。 这地儿真他妈邪性! 手心渗出汗,笤帚把滑腻不堪。随着彭答瑞的脚步踏入其中,耳边仿佛响起了悠远的鼓声,鼓声沉重粗粝,喑哑旷达,鼓面束有野兽的毛皮,似是来自远古的北国,乘着呼啸狂风,任时空变换,不疾不徐,款款前来。 这声音如梦如幻,不觉时竟遗忘了今为何时,身在何地。 耳边隐约传来彭答瑞的声音,却听不清晰,身体更像提线木偶,钉在原地,无人掌控。 肩膀上蓦然传来痛感,彭答瑞紧抓肩胛,已传来骨骼咯咯错位的声响。 霎时醍醐灌顶般,感官回归,全身汗水淋漓,落汤鸡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彭答瑞道:“怎么?” 真是破天荒听到他的关切。强打起精神笑道:“刚才……跟做了个梦似的。” 他默然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深问,继而道:“你打扫后一半。” 点头应下,抬手抹了额头的汗珠。汗珠冰冷,心犹悸悸,就像陷入沼泽的无望旅人,举目四望,杳无人烟。 彭答瑞已在打扫。我提着笤帚来到最后一排,墓碑灰尘蒙面,触手即脏,可见有年头没擦过了。彭答瑞这人忒实诚,说是打扫,就光是扫,连条抹布都不带来擦擦。 这般想着,半蹲下来拿袖子抹了几把,上边只记述了墓主的姓名、生卒年月,简洁明了。重点看过,刚要起身接着扫地,抬头时猛然看到墓碑最上方中间阴刻着两条交尾之龙,龙形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会腾空而起。 而这两条龙,无论样貌、姿态,就连五爪、鳞片、眼睛、犄角位置,都与我那块玉佩上的图形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根本就是一样的图案! 我着了魔似的后退几步,而后疯子般往后擦了每块墓碑。就在最后一块上,看到了阿玛的姓名! 又特地看了生卒年月,与阿玛的完全一致! 这是……这是…… 向后退去,嘴巴傻子似的张着。我也确实傻了。 转头要向彭答瑞问个清楚,可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不远处依宁变声的尖叫── “爸爸──!!!” ☆、第九十章 “爸爸──!!!” 彭答瑞比我反应更快,他在山中行走多年,听音辨位已成了本能,确定方向后向我使个眼色,便纷纷撇下了扫帚向依宁处奔寻而去。 没跑两步,小黄自一棵粗大树干上腾空而降。别问我咋从他那张无法呈现表情的蛇脸上看出惊慌的,我就是看出来了。 他摔在我们面前,尾巴拍了下地面,让我们跟着他。当下便确定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不听话,偷偷跑出来玩,结果出了事! 心中火急火燎,又气又急,索幸听依宁的声音,离着我们不是太远。小黄滑得极快,不一会儿停了下来,尾巴一举,顺势望去,是一个极大的洞口,周围丛林掩映,而洞口平滑,不似自然形成,下面足以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 我对着洞口喊道:“依宁?依宁你在里面吗?” 等了片刻,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依宁带着回音的哭腔:“爸爸,我摔得屁股好疼。” 一听她没啥大事儿,总算松了口气,心放下,火气又冲了上来,冲着洞口大声骂道:“活该!谁让你不听话!我看你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反省反省挺好!” 依宁这下真的哭了:“爸爸,我不敢了,我要上去……” 她一哭我心里也揪揪着,对彭答瑞点了下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6 头,而后叫依宁靠边,跳了下去。 落地并非想象的坎坷不平,反而是一方石板,咚声清脆,回声阵阵,悠悠荡荡晃出洞口去。借着洞口的光亮可看清,里面竟是一副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再里面幽深黑暗,令人毛骨悚然,好像不知何时便会有一只至于白骨的手自地底而出,困住误入的人,永葬此地。 怀中忽然一暖,依宁一头扎了进来,抱住我便不撒手,呜呜哇哇的哭了一通:“爸爸我好害怕……” 我把她抱起来,按着她的小脑袋趴在肩头,跟下雨似的,肩膀唰地就湿透了,来回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等她平静下来,叫了彭答瑞在上面搭把手,给依宁举了上去。 紧跟着闺女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起来,抱过依宁开始检查,发觉除了小脸衣服埋汰了之外,倒是没有受伤。 孩子没事了心火就蹭蹭上蹿,嗓门也大了:“不是告诉你在屋里等着,你还跟出来?院子里那么多动物还不够你玩的?” 依宁扁扁嘴,小脸皱成一团,还不忘揉着屁股,委屈道:“爸爸我屁股摔得好疼,你还凶我。” “该!”一把拉过她,一巴掌拍上去,“哪疼?可这疼的地儿再打几下你才能记得教训!” 虽这样说,大手还是在她的小屁股蛋上轻轻揉着。抱着她站起身,看向彭答瑞,胸中万千话语激荡,只是当着孩子的面暂时说不出口来,只得道:“墓地扫得差不多了,咱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我们回去拿了笤帚,小黄耷拉着脑袋在前方滑行,全然不见往日奕奕神采,许是怕我骂他,行动范围绝不在我周围两步以内。 没有抱着依宁,让她牵着我的手自个儿走。她也知晓我生气,不敢说话,只是不时拿大眼睛瞥着我,见我没反应就撅嘴低下头去。 回了屋子,放好东西,小黄把自己缠绕在矮篱笆上,依宁乖乖坐在旁边挖土和泥玩。彭答瑞劈着晚上生火做饭需要的柴火,我在一边无所事事,便招手唤来依宁道:“你们怎么玩到那地方去了?” 依宁的鼻梁上沾着一块脏东西。我皱皱眉,她都野成个泥猴儿了。 依宁挠挠鼻子,回道:“我叫着小蛇在后面偷偷跟着你的,你不要怪他。爸爸,我看到你们去墓地了,就在周围探险玩,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我狐疑道:“只是这样?” 她使劲儿一点头:“只是这样!” 她都没撒娇反倒不大正常,但她不想说,也不好逼她。正巧彭答瑞劈完了柴火走进来,遂打发依宁出去,想了想,没有掩上门,反是倒了两杯酒,推到桌子另一头。 彭答瑞擦了手,坐到桌边,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呼气浓郁的酒气嘴巴鼻孔里跑了出来。 我不动声色地看他放下杯子,抬手再倒满。他的大胡子颤动一下,粗糙而宽大的手掌覆盖住杯口,而后握紧,抬眼看向我。 我摸出他给我的玉佩,手一转也摸出了自己的,咣当丢在桌面上,说道:“跟我说说,这玩意儿到底是啥?” 他瞅了眼玉佩,壮如山的身体微动,凳子吱嘎作响,闷声道:“自古国人奉炎黄为祖,夏商以来史称朝代。而无人知炎黄以前便历经文明盛世,如今看来,不过是历史的又一次重演。” 这番话搞得人直犯迷糊:“说明白些。” 他轻叹口气,忽而离开桌椅,右掌成拳,抵于左胸心口处,左膝弯曲,右膝点地,垂首恭敬道:“大瑞王朝新晋护守见过主人。” …… …… 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下,走去院子扛起依宁,不顾她连番挣扎询问,踽踽下山。 彭答瑞也走出屋子,目送我们离去,右手仍抵在心口不放。 恍若大梦一场。 晴空尽头是滴血的火烧云,日头红得像没煮熟的鸭蛋黄。出了山,方觉今日热过了头,仿佛行走在一只大蒸笼里,眼前空气都烧变了形。 依宁满手泥巴全抹在了我身上,连声说道:“爸爸,我还没和小蛇说再见呢。” 我没说话,大步走向街道旁,拦下一辆黄包车,甩下丫头,紧跟着坐了上去,说了地址后吩咐道:“走快些。” 路途颠簸,依宁的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子了,小脑袋一偏不理睬我。我也没工夫理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的全部是彭答瑞单膝跪于地的画面。 渐渐地,一行字清晰地印刻在朦胧中。 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龙……双龙……守陵人…… 玉龙现,宝藏开。 ☆、第九十一章 十月的奉天正值秋雨送凉。不日前,太太已着人去赶制秋冬被褥,由薄到厚好些个准备。布料自是打了邹大老板的秋风,邹绳祖无奈道:“你是可着我这一头羊身上拔毛了是不?” 我抻直了脖颈,像彭答瑞养的那只大白鹅,一副无赖泼皮相,摇头晃脑,满脸写着“你奈我何”,口中哀叹道:“诶呀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的物价是一天一个价儿,省着些也是养家之道哇!” 此言虽然夸张,却绝非假象。自三七年日本全面侵华以来,已有两年时间,正是人疲马乏的倦怠期,且军资消耗实非日本弹丸之地得以承受,大批的粮草担子下压在满洲的肩膀上。百姓的食物少了,物以稀为贵,赖以生存的“吃”就金贵了。街头乞讨、卖儿鬻女、饥寒交迫者日益糜多。战争搅动了全世界的安乐。 东北算好的,纵然有影响,却也不大──至少是对于我们满系官员来说。要换做关内,真是通货膨胀得厉害,受租界影响,只认同金条和一些外国列强的货币,一些外国人都需要领救济。 邹绳祖拿我没法,口上骂了两句小掂儿,不疼不痒的,好料子照旧往我府上送。 要说起这两个月,我是没有再去拜访彭答瑞了。一来我需要消化由此而得的信息,二来要重点暗中部署探寻宝藏的人员与计划。 日方对宝藏的搜寻从未放弃,我们若是能够提前发觉宝藏藏匿之处,日方缺少银两,必成战线上的重击。 那顺口溜儿说: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地处东北大地,说到的其一龙脉之源自是长白山。只是长白山余脉众多,占地辽阔,遍布整个中国地图上的鸡头部分,仅知道这些,寻找便是个浩大的工程。 而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下半句: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彭答瑞自称是什么大瑞王朝护守。不说历史记载中并无此王朝,护守更是个新名词。不过联想到他称师父为“先恩”,“护守”一词便一定有与之相匹之词。 这些暂且不论,也许彭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7 答瑞久居山中不知世事,这也说得通。我是在想──在怀疑,下句中提及的“守陵人”会不会指得就是他? 我也很疑虑:若他真的是,那我的运气岂不绝佳?怎么想都不似真的。 话说回来,他好像称呼我为“主人”。这年头,思想开化,起义四起,早已推翻了帝制,凡事都讲究个平等才算时髦。他这一声“主人”叫得我汗颜不已:老子什么时候成他主子了?要说他是个猫儿啊狗儿啊的,就是小黄,叫声主人也情有可原,可他一个大男人,虽是草莽出身,却也该晓得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的道理。他两腿一弯不算什么,老子还怕折寿呢! 除却这浆糊一团,警署那边也是浆糊一团。九月中,省立第一农科国民高等学校发生恶劣打架斗殴事件,下班生造反,与上班生发生肢体冲突,伤及校日籍教师两名,其中一位还是颇负盛名的日本农业专家。 我曾简言,日本礼教规矩为首,学校是培养人未来走向之所,自是礼教制度最为严格,阶级泾渭分明了。下班生(低年级生)应无条件服从、侍奉上半生(高年级生),学生无条件服从、侍奉教师,诸如此类。下班生敢与上半生拳脚相向,还伤了教师,毫不夸张地说,此举等同谋逆。 宪兵队逮捕了十来个学生。不过在满洲国,国高的学生有优待,因为他们都是人尖子,保不齐哪天去了日本,入赘日本家庭,自此前途平顺光明,我们小小警察可惹不起,因此无人看不懂眼色,并没有让这些学生吃许多苦头,拖拖拉拉到了九月末,十来个学生放出了大半,等轮到我去查看时,牢里仅剩三个学生。 我自然不会亲自驾临牢房提审他们,而是将他们分开,挨个儿送进提审间,看下面人问些例行问题,不过是个过场,若无意外,最迟后儿个便会全部释放。 我在外间隔着透明窗子看,甚是无聊。茶水用过一盏复一盏,不觉小腹微涨,起身小解。回来的路上却碰见了许久未见的罗大公子。 自小妹出嫁后,罗大公子贵人事忙,便未联系。据说他南边的商铺惹了大乱子,冒犯了不得了的人物,掌柜也趁乱跑了,商铺停摆多日,堪堪关门大吉。如此看来,再去找他小聚,吃酒赏花,未免太不识趣。 只是我以为他会在南边处理事情,怎的竟会在这等腤臢地儿碰到? 罗大公子垂头疾走,似是在思索些个,冷不丁和我碰了个顶头碰。我瞧着有趣,伸手扶了他,口中道:“哟,罗大公子,多日未见,清减了许多呀。” 他抬眼瞧是我,面色微变,抓住我手臂皱眉急声道:“你在就太好了!我昨儿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我家那个小兔崽子被关进来半个多月了,你想想办法,能先给他弄出来不?” 他这一通话颠三倒四,我按下他的手,诧异道:“你家的小兔崽子?你有儿子?” “不是,”罗琦兆缓了神色,言简意赅,“我姐的孩子,是个苦命的,三岁时候没了爹,六岁又没了娘,我爸就把他接进罗公馆养大,谁知越大越不像话!让人操碎了心……” 我知道他必然有自己的门路。今儿提审的就是那几个学生,他家的兔崽子想必是其中一个了。反正都是要放出来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说道:“你莫慌,你外甥准保没事儿。你要看他就跟我过来──他叫什么?” “郑学仕。” “哦,倒是个文质彬彬的名儿,”其实这几个孩子的资料我没看,口中回道,“是在国高念书吧?你且在我旁边坐会儿,等审完了,你直接带他走便是。” 我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罗琦兆也知晓其中利害,当下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与我并肩步入提审室。 才进去,便有人说三个都审完了,很顺利,问我接下来怎么做? 我说道:“把叫郑学仕的放了,剩下两个带回去,手续全了就滚犊子,少他妈的在牢里占地方还浪费粮食。” 提审室的人只负责服从命令,先领了两个学生回牢房。这两个学生倒是有趣,一个像霜打得茄子,蔫头蔫脑不吭声不吭气,另一个这完全然相反,不断挣扎,高声叫着放开他,一双虎目圆瞪,倒是有几分英雄风姿。只可惜性子太过冲动,到哪儿都讨不了好。 那不讨好的学生行经我身侧,突地扭过头来,厚唇由抿至开,一口浓痰迎面而扑,转眼黏在我脸上。 胃里直犯恶心,当下启声让他留下。 罗琦兆急着见自家外甥,对这个拖了时间的学生极是嫌恶地瞥了一眼。 丢脸丢到这份上,若是气急败坏徒让人看笑话。那学生倒有些胆识,见我走到他身前,还会冷笑。 我说道:“刀呢?” 罗琦兆闻言一皱眉:“依署长,何必脏了自个儿手?” 我接过刀,刀刃薄而利,倏倏地泛着森森寒光。 那学生照旧冷笑不停。 我一挑眉毛,反手割下他校服一角,抹去脸上痰渍,又对着布料吐了口本署长自喉咙中搜刮出的琼浆玉液,潦草一包,掰开着学生的嘴把布料全塞进去。 他自个儿都有些傻眼。我挥挥手让人赶紧带下去,坐回座位上喝茶漱口。罗琦兆坐得离我八丈远,说道:“你太他妈缺德了!” “放屁,不这样还闹呢!学生不读书,闹到号子里好看?还以为自己多伟大。” 话音才落,里屋门又开。这便是罗琦兆的外甥郑学仕了。 罗琦兆两三步踏过去,抬手扇了兔崽子一个大嘴巴子。 我悠悠地喝茶看好戏。这些孩子就是欠教训,天塌了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哪里轮得到他们出头?一群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傻逼! 只是等到郑学仕露出了正脸,老子一口茶没呛死。 这他妈不是老子最后一次去大观茶园后头找戏子相公寻欢,在旅馆反倒被扎了一刀在左肩窝子上的那个兔崽子吗! ☆、第九十二章(第一卷·完) 那厢罗大公子教训完孩子,听到我咳嗽便扭过脸要关怀几句。他一扭脸,他家兔崽子也瞧见老子了,登时倒吸口冷气往后退了两步,绊着凳子腿仰面摔个四脚朝天。 这我可开心了,把茶盏随手递给边上人,两手撑着椅子扶手慢腾腾地起身,走到罗琦兆边上,瞥了眼被吓得眼睛发直的崽子,笑眯眯对罗琦兆道:“没领错吧?这是你家的?” 罗琦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家外甥,说道:“依署长,给您添麻烦了,此次罗某欠你个大人情,待我把这小子收拾安生了,再去请您吃酒赔罪!” 我摆摆手笑说严重,眼角睨到我二人口中的麻烦瑟缩地爬了起来,全然不见当初拿刀时的那股子狠劲儿,让我发笑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像方才那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8 个敢朝我吐痰的,我虽心中不喜面上不屑,但是自有一番评判。可这小子徒长了一副俊俏脸蛋,身上的书卷气也因缩脖端腔而打了折扣。他要是我儿子,早让我当新兵历练了,男人,行得正坐得直,哪像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罗琦兆把他拉扯到我面前,逼着他认错。我忙道:“令公子瞧着也累了,你们快回家歇歇吧,这阵子也够你忙活了,赶明儿我去拜访你。” 他连连道不敢,其实我更不敢。纵使明知郑学仕不会透露我俩那场荒唐,但一想到差点睡了和儿子同辈的人,道德这条底线也够勒脖子了。 送走了罗琦兆,又关照了几声伺候好剩下在狱里待不了几天的两位大爷,这才出了门。 乘车回警署,进了办公室便瞧见刘国卿坐在桌子前,背对着门等我。我微微一怔,这段日子他和我都比较繁忙,打照面的机会不少,而单独相处,哪怕是说两句话的时候却是不多,而我俩基本上没有相通的公事,细一想便知,这也是成田──或者说横沟的意思,总怕我俩搅在一块儿,殊不知咱俩早就在别的方面难舍难分了。 我把门掩上,想到外面还有俩站岗的士兵,便把门关阖,一手摘军帽一嘴叼下手套,含糊道:“你来什么事儿?” 他等我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方说道:“我来给你送这个。”说着指指办公桌上的一厚实的文件袋。 我站在他身边,没瞅他,伸手欲拿起文件,却被他抢先一步拿在手里。 抬眼看向他,他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就直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才把文件递还。 我被说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抽出文件随即恍然,这一沓子全是我弟弟依航的户籍、证件等,最后一张是出境证,上面一张是担保信,就是说我弟弟确实是去治病的证明,往下一看,担保人上签的名字是刘国卿。 本以为至少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有消息,没想到刘国卿会如此细心,不仅提前申请了,还自己做了担保人。 不知怎的,近些日子随着各方事物情形变化而在内心呼喝的风浪,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能够包容风浪的广阔而温和的天地与日光。 不免面红耳赤。从来认为自己是要脸要面的,没想到过度的要脸面,就成了小肚鸡肠,度了人家君子的胸腹了。 他还比我小着几岁,如今却是他来提点我,这滋味真不大好受。 我道了声谢,声音有些小,好似漫不经心,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谢谢。” 刘国卿“嗯”了一声:“我就是来给你这个,没事儿我走了。” “等下。” 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就脱口而出。刘国卿站住脚步,微微侧着脑袋。 我再次瞅了眼担保人处的姓名。他敢给我家担保,那我也该给予他相应的信任。 从衣兜里掏出被他轻轻一掰便成两半的玉佩,心念着男左女右,抬手把右边的给了他。 这玉佩本来落在彭答瑞那处了,当时心情激荡,浑然不顾身边事。后来小黄又来了我的书房,细长的身子上绑着两块玉佩,爬行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还给我之后在我家书房待了一晚,第二日才走。 我没和依宁说,否则依她的性子,一准儿又要小黄留下陪她玩了。 刘国卿未接,抿唇抬眼。 我没多解释,只说道:“给你的。” 刘国卿道:“这是你阿玛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心中一凉,面上也阴沉了:“我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拿着便是,丢了扔了也是你自个儿的事儿,甭跟我汇报。” 他一哂,说道:“我只是说说,怕你今后反悔。就如你说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不能再要回去。” 敢情老子被他摆了一道儿! 我恨得牙痒痒,看他的笑脸越瞧着越促狭,干脆扣住他后脑,轻车熟路地在他嘴唇上压下去。 十月末,我们送走了依航。十一月初,依航的家眷也登上了前往关内的火车。 在站台上看列车鸣笛而去,因检票到乘车的时间非常紧迫,站台上遗落各式包裹。这也是政|府故意为之,铁路局总会因此发笔小财。 太太挽着我的胳膊,未理睬清理站台的乘务,目送列车哐啷着消失在远方,半晌轻声喃喃道:“都走了。” “嗯。”我说,“回家吧,天儿冷。” 佟青竹赶忙递过从家中带出的热茶给太太暖手,太太出门讲究,今儿这一番打扮不适合带棉手套,她就真的不带,只围了狐狸毛的围巾帽子。 太太忽然斜过眼睛,眼底流露着分别的感伤,和声道:“弟妹都被你打发走了,大姐跟着姐夫,又被你安排了香港身份,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你枕边人,我能不知道?” 我一顿,不免诧异。 现在成天叫着喊着女权主义,太太不时在家中也常拿此四字与我插科打诨。可平心而论,我是没拿女人当回事儿的。就是太太,我敬着她,宠着她,却总是把她当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 所以她这番话一出口,倒令我刮目相看。 太太接着道:“你做什么都自有道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你要记得,你把谁打发走都可以,就是别让我滚蛋,否则看我不挠死你!” 太太讲话何时如此粗俗过?至少我不知晓。只是她能说出“永远”来,足以令我动容。 “记住了,”我说,“天冷,估计又要下雪了,我们快回家。” ——第一卷·少年事,少年狂,半生赴疆场(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 每个人都踏上了命定的旅程_(:3」∠)_ ☆、第九十三章 进了家门,依诚依宁均不在,据柳叔说,前者留校请教日文老师一些疑问──说起来,依诚参加县里的日语比赛拿了第一,我还没来得及表扬他。他对日语上心我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就眼前而言,还是并无坏处的。至于依宁,下了学便跑去小平家做功课去了,带了话回来说不在家用晚饭。 房子顿时显得空荡,心底泛起说不清的失落。弟妹大了,都走了;孩子大了,都不着家了,就留下我们老的,守着个房子挨日子过。 太太回房更衣,奶娘牵了依礼下楼,小家伙还没凳子腿儿高,却硬是挣开了奶娘的手,朝着柳叔的腿一扑一抱,便甩都甩不下来了。 我板起脸来,冷声道:“依礼,下来!” 柳叔反倒笑呵呵地抱起小崽子,看样子平日里是抱掼了的:“大少爷,我正想找时间和您说,眼瞅着过完年,小礼就虚岁四岁了,宁宁和诚诚都是三岁入了蒙学,小礼比着哥哥姐姐都有些晚了。” 所谓入蒙学,就是认字背书,想当年我可是为此恨了阿玛好久。当然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99 ,我孩子这代和我小时候学的东西可不同多了,我儿时是背着四书五经长大的,虽说现在一句都记不起来,但当时背不出就要打手板。而随着国姓更迭,依诚时还不大显,依宁可是自小念着日本的假名长大的,现在又带带拉拉学着俄语,老祖宗的东西倒是接触的少了。 如今又轮到了依礼,真是让人头疼。 柳叔拉着我坐下,依礼坐在他腿上,三人挨着壁炉。这壁炉是今年刚入秋时候太太瞅着稀奇好看,硬是装上的,冬天倒是有了大用处。从前生火烤炉子呛得慌,一不小心搞得满屋子都是味儿,壁炉用了砖石修葺,刷成深棕色,聚热快,直接连通烟囱,这个冬天可比往年的清新多了。 柳叔道:“宁宁现在上学,平日里教日语的先生来的也少了,何不让他来给依礼教书?” 我说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您看着做主便好。不过若是宁宁有了功课上的问题,让先生还是以已经上学的为重。” 柳叔闻言瞅了我半晌,俄而重重叹道:“都说女儿是外人,大少爷您,倒是把闺女当成了眼珠子。” 我笑道:“就是女儿以后要嫁人,到时候想疼都疼不着了,这时候不多宠着疼着,啥时候疼着宠着?” “家里人人都知道小姐得宠,但是大少爷,男孩儿心思不比女孩儿少了敏感,”柳叔敛了神色,语重心长,“您不觉着诚诚这几天,都没与您碰过面?” 这番话真把我说愣了。我本是个糙汉子,军队里出来的大老爷们除了对敌情,没啥会像个娘们儿似的上心。就说我对刘国卿,我也是明白儿地告诉他,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便是有过患得患失优柔骚动,也没有过度地深挖。一来深挖了会更难受,二来是本身事儿就操蛋的多,多想实在是浪费时间。推己及人,我觉得我家除了我之外,能顶天立地撑起家的,我引以为傲的长子也是如此粗犷。 见我满目迷怔,柳叔将依礼抱得更紧了些,开口道:“诚诚这一年也懂事了不少,我瞅着都欣慰。您也是做大哥的,当大哥不容易,弟妹闯祸了是他不对,他自己犯了错还是他不对。您尚且上面有个姐姐,他呢?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您带着依宁到处出去玩,让依诚怎么想?依礼现在还不知事,要是他也长大了,让他怎么想?” 依礼听到自己的名字,仰头看了看柳爷爷。 我想说我上头虽然有个姐姐,但是姐姐打小就看我不顺眼。我也试着讨好过她,攒零花钱给她买漂亮的手绢,还不是被她丢掉了,所以不如没有。 “大少爷,依诚毕竟是长子,这个位子依宁也好、依礼也好,都是无法取代的。您疼宠依宁,可是也分出些心思关心关心您的大儿子。上次他拿了日语比赛第一名的奖状回来,您急着去署里,到现在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别说大少爷了,就连我瞅着都心寒。” “……” “大少爷,您想想,当初老爷是怎样待您的?” 我阿玛怎样待我的?那是好得不能再好,认得他的,都说他对我好得都不像父子了。他过世时我十五,当时我就理解了,他是把他这辈子对我的好,都压缩在了这十五年里,一口气灌给了我。 但他又十分严苛,我每日都有学不完的知识背不完的书,现在回忆起那种感觉,还是忍不住叫嚷“恨死他了”。 可我这辈和下一辈仍是不同的。大姐年长我十岁,我又年长于弟妹十岁,换言之,在我的少年时代,姐姐已然出嫁,弟妹尚在襁褓,那段时间,我可谓是阿玛唯一的孩子,他当然最看重我! 不过这些我是不会如实说给柳叔的,他是长辈,年纪大了,何必围着这点鸡毛蒜皮给他添堵,便连声应道:“我知晓了,等依诚回来,我好好和他谈一谈。” 柳叔这才勉强展颜,将依礼给我抱着,要去厨房催饭。 依礼似是天生与我相克,进到我怀里便有嚎啕之势,被我瞪了一眼,吓得憋回了眼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裤裆一湿,一股骚味直冲鼻腔。 依礼“哇”地哭道:“爷爷!爷爷!” 老子恨不得扒下他裤子打屁股,都要进蒙学了还尿裤子! 奶娘急忙过来抱走了依礼,太太听见骚乱也下了楼来,见我低头瞅着裤裆尴尬,不禁笑出了声,笑得花枝烂颤,“哎哟哎哟”了半天才直起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说道:“还杵在那干啥?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再出来时饭菜已摆上了桌子。衣服交给丫头去洗,那丫头翻着口袋,把不离身的半块玉佩翻了出来交还回来。睡衣没有口袋,我便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太太瞧见说了声“这玉佩可漂亮”,便不再多话。用过饭,太太去泡澡,遣佟翠珠抱了我几件晾晒好的衣物放进了衣柜。 我这才想起,从开春到深冬,将近一年了,佟家姐弟一直说要去抚顺,却一直被耽搁了下来。 佟翠珠是伺候太太的,问她话还是由太太出面较为合适。佟青竹是跟着我的,他们姐弟意见并不一致,我自是要先听听佟青竹的想法。 如此想着,便要召唤来佟青竹,眼神一瞄的功夫,便瞧见柳叔眯着不大好使的眼神,执起茶几上的玉佩来回不停地摩挲。他的神色辨不清,可那双掌纹粗粝而深刻的手,有着肉眼可见的颤抖。 ☆、第九十四章 我曾给柳叔配了一副眼镜,他从不用,就放在茶几上装杂物的篮筐里落灰,每天由下人打理。我跟他念叨了几次,他说嫌麻烦。可这次,他把眼镜戴上了。 默声行至他身侧,按住他佝偻的肩头,轻声唤道:“柳叔?” “大少爷。” 他声音沉重,如即将没海之沉船。我伸手欲接过那枚玉佩,柳叔却不放手。 我只好又唤了一声“柳叔”。 柳叔道:“这是老爷的,怎的就掰开了?” 我笑道:“本来就应该是两半儿的,这也没什么。” “另一半呢?” 我呵呵笑了两声,却不答话。 柳叔的视线从玉佩的雕文缓缓移到我的脸上,良久方道:“……可是给出去了?” 我看进他的眼底,老人浑浊的眼球此刻一派清明,我甚至怀疑他利用眼部深刻的皱纹伪装了年岁。他用一双了然而沉痛的目光凝视我很久,仿佛在看一个掘墓人给自己掘出了一个坟墓,又仿佛,从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被这双眼睛穿透了身体般的,好像有一只手在胡乱翻看着我心底一本名为秘密的书籍。我像是被一朝打回原形的妖怪,不觉间竟喉头吞咽,啯然成声。 老人历尽凡事虚无,连目光都是如此沧桑殆尽,大化无形,却又使人遍体生寒,汗毛耸立。 牙根差互,耳可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0 闻咯咯作响之声。再次劈手欲夺玉佩,仍未夺下。 肩头渐渐松懈,丧掉全身气力,腰垮腿弯,一屁股砸进沙发中,双手上下搓了把脸,倦怠道:“是,给出去了。” 他手指微动,轻颤着扬起手掌。我侧过脸强自冷然地回视,克制着眼底翻涌的痛苦,不作一声。 僵持片刻,柳叔颓然放下手臂,沉声道:“……你将你的太太置于何地?” 人世间有很多比独一无二更美好的事物不假,可独一无二就是独一无二。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会对她好,”我说,“柳叔您呢?除此之外,您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懂得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因此即使知道柳叔知晓关键,也从不刻意逼他。可今日到了这份儿上,再不问,我自己都要骂自己一句傻逼。 柳叔只是拍了拍我的胳膊,喟然道:“大少爷,你比你阿玛更有勇气。你或许不是最像他的,但你永远是他最爱的。” 我怔然,复默然。直到柳叔将玉佩塞还与我,起身前问道:“能告诉我,那人是谁么?” “……” “……可是男子?” 愕然抬头,惊诧而尴尬。 见我此神情,他已明了,离去时口中喃喃自语:“……都是命啊……” 我心中恻恻,疑云更甚。风气尚未开放到同性相恋可为大众所接受,比之亵玩相公戏子还要不堪。大多数人都抱着“玩”是“娱乐放松”的念头,而相恋,却是天下之大不韪了。我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躲着阳光过街都来不及,一位在保守封建社会下成长的老人,怎会有如此想法?且好似浑不恼羞? 思量许久未理清头绪。屈指敲打前额,待头脑清醒些个,唤来佟青竹与我去书房说话,说的自然是他们姐弟去抚顺的打算。 佟青竹道:“老爷,您和太太待我都好,我是不想走的。” 我说道:“你不想走,家里自然有你一口饭,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至于你姐姐……” “我姐姐她也很矛盾,可是娘临终前最记挂娘家──” “不必解释,”抬手截住他的话头,谨声道,“你姐姐毕竟是女儿家,她若铁了心要去抚顺寻亲,你也坐不住,”见他张口欲言,又被我压制下去,“你别急,不是赶你走,你们姐弟为依家尽心尽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们全当出去游玩,费用我出,你们若想安定在娘舅那边,也无妨,要回来,这个家也总有你们一只碗一张床的。” 佟青竹咚地双膝跪地,已是涕泪纵横,糊了满脸,连连磕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脑仁隐隐发痛,挥手遣他下去。茶盏尚有余热,烟气缭绕,却没了喝的兴致。 门扉闭合后,拿出公案来,却反复看不进。一个个日本字儿像活了似的扭动着身体,又渐渐分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字来。 把笔狠狠摔在桌上,闭上眼,眼前浮现出的全部都是刘国卿的脸:或喜、或哀、或平淡、或……深情…… 我想他了。 睁开眼,下楼去拿过大衣,未着巾帽。佟青竹见状也披上大衣要与我出去,被我止下,一人出门。 行至院门,太太声音自玄关传来:“大晚上的你去哪?” 我脚步微顿,复置若罔闻,疾步离去。 天色黑得发紫,云层稀薄,就像蒙着霜的冻秋梨一样。鼻腔呼出的白雾蒙住了前方的街景。不过几步路,耳朵便要冻掉了似的,手拿到嘴边呼热,再捂紧耳朵,方缓和些。 不停有空的黄包车经过身旁,车夫身着单薄,脚踝裸露,一方寒风刺骨,一方又挥汗如雨。我没有叫停他们。这条路最舒服,我要一个人慢慢的走。 路的尽头是喧闹繁华的街道中屹立的小独楼。上前去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刘国卿出来,见到我微一皱眉:“你怎么来了?” “先让我进去,真他妈冻死老子了。” 他退到一旁让我先进,我也不客气,进了屋窝在沙发上不动弹。刘国卿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口中责备道:“这么晚了,大冬天的,什么急事儿不能明天说?” 我喝了热水,身体渐渐回温,脱下外衣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拉过他的手臂。 他手臂一颤,险些甩开我,同时道:“明天还上班呢!” 我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来找你就只能为了床上那档子事儿不成?”说着略略收敛起笑声,面上却仍是一派愉悦,“若我说,我想你了,你信也不信?” 他面色发红,手臂任由我抓着,身子靠近了些,着恼道:“你这副口气,是想让我相信还是不想让我相信?” 我不再逗他,弯过身把他抱在怀里,像两只纠缠在一起的虾子。 耳边是他甕闷的声音:“你想啥呢?” “那块儿玉你带着没有?” 他转过头要直起身,被我按了回去。 刘国卿道:“收在盒子里了,总不能每日都带在身上。” “我想让你每日都带着呢?” “你今儿怎么了?”他避而不答,反岔开话题道,“难不成冻傻了?” 说完觉得好笑,还笑了两声。 我也跟着乐,两个人傻子似的吃吃笑了半天,方交叠着躺在了沙发上。沙发很窄,躺着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些勉强,所以我们不得不贴得更加紧密。这是我最喜欢的距离。 “过了年我要去趟南方。”我说。 他眼睫稍抬:“南方?哪?” “上海。”我告诉他了。 之前于上海失踪的先生与后来调查的人员全部与组织失去联系。国|党所面临的两大势力无非是日本与共|党,介于现在与共|党明面上的合作关系,即使有所怀疑,也不可张扬,只好将主要苗头对准了在上海的日本势力。 介于我在日本内部混迹多年,对其军力分布较为了解,便由我接替调查事宜。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可现在赶鸭子上架不去也不行。 这是机密,我却还是没能管住嘴,告诉了面前这个人。 刘国卿是清楚的,他并没有问“去做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靠在我的肩头,问道:“去多久?” “不知道。”我说。 “那署里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笑道:“成田还不至于把一个生了重病的人从家里挖出来。” 他的呼吸扑到我的脖子上,热而痒。 “一路顺风。”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快乐~^^ ☆、第九十五章 和刘国卿在沙发上萎了一宿,第二日起来脖子落枕,跟万千钢针扎着骨缝似的。刘国卿给我捏了几把,也没见多好受。 刘国卿道:“你脖子太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1 硬了,难怪会落枕。” 我骂道:“你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晚上都趴我身上,老子连翻个身都不敢,你当然不会落枕了!” 刘国卿没和我一般见识,归根结底这事儿和他没啥关系,纯属迁怒。他家是我主动跑来的,说去床上睡也是我懒得动弹。但他就是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也就不再好意思专横跋扈了。 当晚回到家里,太太对我昨夜未归并未多加言语,只是柳叔的眼神颇为矛盾,看得我毛骨悚然,简直成了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佟青竹与其姐商议过后,决定在家里过完年,头开春出发。佟青竹说的时候垂着个脑袋吞吞吐吐,全然没有大气模样,这番扭捏小家子气看得我横竖不顺眼,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度,跟个小姑娘似的出门别他妈说是从我老依家出来的。 谁知佟青竹眼圈一红,跪地上抱着我的腿就开哭,哭得直打嗝。我是踢也不是踹也不是,只好对着他乌黑的脑瓜顶子干瞪眼。 三九年年初的天气真应了这个数字,三九隆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搁外头待着没几分钟,即使棉猴儿裹了三层都还是哆嗦,要说真的路有冻死骨,是一点也没夸张。比如我家门口那条街上,那个拿着个破碗,还被依宁那一群兔崽子扔过石头的老乞丐,在一日突然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被冻死在路边,被警察找来苦力拖走了。 真正受到影响的总是不引人注目的一些小角色,他们的存在仿佛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充当衬托大人物的伟大,尽职尽责后渺小得连一粒灰尘都不会留在时间长河里。 天再冷,对我们来说是没太大影响的。腊八那天,罗琦兆罗大公子还特地带了他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拜访来了。 拜访自是不会两手空空,一下子我家库房里的补品存量又上升了大半。 对此我是乐见其成的,只是郑同学貌似不这样想,进了门便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屁股只占着沙发椅的前三分之一,一副准备随时起身道别的架势。 除去他和我之外,并没有人清楚那场荒唐,因此瞧着他的样子,太太掩嘴轻笑,对罗大公子打趣道:“你这个外甥倒是秀眯,看上去清清秀秀的,怎么性子也清清秀秀的?” 罗琦兆的气儿一直没消,一提孩子的熊色样儿就急眼,冲着郑学仕厉声道:“带你过来是干坐着的?吱声!舌头被猫叼走了?平时不挺能臭白话的吗?” 我似笑非笑地瞅了眼郑学仕,看得他更不自在,口头上打圆场:“都是孩子,这么大火干啥?上次也是集体性事件,情有可原,也没啥大事不是?” 郑学仕这才正视我,嘴巴一撇,满目不屑,似是在讽刺我的道貌岸然。 我也不恼。小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非黑即白。他们自以为了解并理解这个世界的所有行为,其实根本连浅薄的认知都算不上。我也年轻过,清楚年少轻狂是一种怎样的愚蠢,只是很可惜,这个愚蠢是无法因前车之鉴而能够铲除的,除非经历过。 吃过茶,用过晚饭,又吃茶。直到离去,郑学仕还是没应罗大公子的指令对我说“谢谢”,这倔劲儿比驴还驴,这闷不吭声的老佛爷做派倒是比头前儿的木讷有趣多了。 说到过年,邹绳祖倒是一直没信儿。头年儿派人去问了李四,说是老板去了南方年底答谢去了。而今年天气又不定,大雪封路,估计是赶不回关外过年了。 我有些遗憾,把手里的两瓶好酒托付给李四,叫他一定要带到。 周遭的亲戚朋友挨个儿打发过,只余刘国卿与彭答瑞。这俩人是我最怵的。过年登门太太随同以示尊敬正式,对着刘国卿,这便是别扭了。平素刘国卿多是在我家逗留,实在是他一个孤家寡人,过年一人也没意思,今年太太却提议说去刘先生家看看,所谓礼尚往来,也该带点东西去。 一家老小还有几个伺候下人遂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刘家。刘国卿倒是知节守礼,对太太敬重有加,还亲自下厨炒了两盘菜。 依宁这条跟屁虫从进门就跟在刘爹爹屁股后头转悠,帮着洗菜摘菜。她哪会这些下人活计?洗完摘完还要下人再折腾一边,却是乐此不疲。 依礼年纪小,刘国卿给了他几块巧克力,就安安分分剥起了包装纸,看护的人要搭把手都不让,像只护食儿的小狼狗,偏要耍威风逞能。 再回头看依诚。柳叔说完我之后我也自省了,等依诚回来跟他聊了几句,结果是不欢而散,以致大过年的还躲着我,跟我要吃了他似的。 这个不欢而散不是我造成的,虽然里面也有我添的柴火。事实是我跟他用男人与男人的方式交谈,要他不要和自己妹妹计较,也不要比较,他的长子位置所受到的重视不是任何一个兄弟姐妹能够夺走的。 我自觉这番话很实在,父子间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可依诚却跟我顶嘴不说,还破天荒跟老子吵了起来── “我才没和依宁依礼计较!他们有什么值得我计较的?他们根本不够格!” 然后我就顺手揍他一顿。 事后我仔细回想了经过,觉得依诚是在嫉妒,却又不明白他在嫉妒个啥? 我这个爸当的,太他妈辛苦了。 为了不让依诚一直坐在客厅的另一侧──那侧的窗户有些漏风,吹着容易感冒──便起身去了厨房视察一圈,看着刘国卿挽起袖子切菜的模样,心底腾升起一股暖气,熏得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只是依宁和下人在,不能明目张胆地靠过去从背后搂他,围着他转悠几圈,他先恼了,菜刀咚地剁进案板里头,皱眉道:“你在这只会添乱,去陪你太太去!” 我轻笑出声,找好角度挡住依宁和下人的视线,凑趣儿地舔了下他的耳廓,看他耳尖粉嫩得像太太最爱的那颗粉红钻,不由开怀,小声道:“你在吃醋?” 他手一挫,手指立刻划了个口子。他却没管,红着脸冲我咬牙。 啥都没合计就握着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上次给依宁做粘耗子的时候他就伤着指头了,也是我给他含的。 舌头在伤口上打个圈儿,感觉血不再流了,刚要松口,倒是刘国卿一狠劲儿抽了出去,上嘴唇下嘴唇打在一起震得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棉猴儿:棉袄 敲碗求留言qwq ☆、第九十六章 他的手指转了个方向,含进自己的嘴里,口齿含糊道:“有人在。” 耳根发热,看着沾有我的唾液的手指进了他的嘴里,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涌向下方。 说了句“我去找药箱”,匆匆离开厨房,进了卧室后反手关门,靠着门面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骂道:“下流。” 骂的是自己,不过我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2 们确实有阵子没那啥过了。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掩,只是现在这间房子里还有我的太太和孩子。 深呼吸,定定神,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发现旁边搁着我送与他的那半块玉佩,十分大咧地躺在冰冷的抽屉里,怎么看都是心酸的不加珍惜。 拿出玉佩看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原位,心口沉甸甸的像揣了一块铅。转而打开药箱,只拿了酒精和棉花,再出去从厨房揪出刘国卿,将他按到椅子上,推过酒精,冷声道:“自己擦。” “饭还没做好──” “就你他妈的会装大瓣儿蒜,除了你没人会做饭了呗?当自己开酒楼的?”用词出口不自觉地讥诮至极,刘国卿显然不明就里,径自拿了棉花,弱声道,“我做饭挺好吃的。” 太太正翻着茶几上的杂志,忽而道:“咦?这张照片什么时候照的?我怎么没见过。” 凑过去一看,照片中人赫然是本人。正是在书房里拍的,坐在椅子里的那张,没想到他洗出来了,还夹在了杂志里。 太太又道:“倒是挺好看的。诶对了,今年我们去照相馆拍个全家福咋样?” 说着饶有兴致地抬头看我。 我下意识先看了眼刘国卿,后又看向依诚。前者恍若未闻,在认真地处理着伤口,后者飞快地瞄了照片一眼,瞥见我瞅他,立刻把头埋回了手里的《凤凰》杂志。 太太抿嘴一笑,推了依诚一把,依诚这才不情不愿地抬眼道:“哦,行啊……爸你说呢?” 我从鼻腔里哼出声来,没反驳,只说道:“你刘叔叔有照相机,还花那钱干啥?请他给我们照个不就得了。” 刘国卿停顿住,半晌将目光移到我脸上,缓缓道出声:“……好的。” 不知为何心头火起,竟有越演愈烈之势。纵然知晓刘国卿性情温润柔和,不满宁可蕴蓄在心也不轻易道出,除非是逼不得已、压抑已久,可就是觉着他不嚼景。 他就不懂得拒绝么? 太太在一旁笑道:“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趁着饭菜还没上来,先照了相。” 女人都是爱美的,若太太今日没有打扮得令自个儿满意,决计说不出这话。 顿时颇感无奈。刘国卿应了一句“好”,等酒精晾干,便取了照相机来。 这台照相机是我送他的,还有菲林,好像这相机到了他手里,唯一在每张照片上都留影过的人物便只有我。这样一想,好似得了个不得了的宝贝,上面只留有我的指纹那般,得了充分的满足。 照相的位置在当时十分讲究,多年后看来却是再传统不过。我与太太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背景是雪白的墙壁,墙壁前放有一只置物柜,并不打紧。太太抱着依礼,依宁依诚分别站于我与太太身侧稍前的位置。 依礼口中含着巧克力,不停地吧嗒嘴,被我说了一句才将巧克力全部咽下。太太给依宁打理着辫子,给我使个眼色,口中继续给依宁说要给她剪时下小孩儿最流行的三齐头,依宁护着长头发,死活不同意。 接了太太的眼色,把依诚拽过来,弯腰给他整理了领子。他是个立整人,并不需要父母过多的拾掇,便揉了揉他的脑袋,口中骂道:“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依诚鼓起脸颊,倒是难得有了些幼稚。 ............................... 这张照片在我从上海回来后,刘国卿给了我,这也是我和太太这个小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太太拿到照片后说:“这可得留着一辈子。” 只可惜誓言成谶,在战争结束后,为了避祸,全家移居郊外,这张照片不幸在混乱中遗失,不知下落。 我那时才明白,原来比战争更可怕的,是战争结束。 ................................ 心里再忐忑,年假时仍是备了礼去拜访了彭答瑞,同行者依诚依宁。只是大雪封山,触目苍茫,从前可行的道路皆被白雪覆盖,不见踪影。而大小二黄终究是蛇,再通人性,冬季仍要冬眠,于是我领着俩小孩儿在山脚下望山兴叹。 依宁道:“爸爸,我们怎么不走了?” 我“啧”了一声,回答道:“我们上不去山。” 依宁又道:“我们叫小蛇,要他来接我们!” “他是蛇,蛇要睡一整个冬天。” 依宁“啊~”了一声,满脸不情愿:“我就是来找他玩的,他睡觉了还怎么玩……” 依诚插嘴道:“你不是还有多多吗?” 提起多多,依宁气鼓鼓地:“那家伙现在都粘着小平,说小平家的生鱼片和鱼肉寿司好吃,都乐不思蜀了!我不跟他好了!” 我眼角一跳,决定避重就轻:“宁宁不错,又新学会了一个成语。” 依诚调侃道:“是啊,还用对了。” 正说着闲话,前方厚雪压枝的高大树木间,一人如点,自远处孓孓独行。待近了,便看清是穿戴一身皮毛的彭答瑞。 依宁率先冲上去迎道:“彭叔叔!小蛇呢?爸爸说他在睡觉。” 依诚赶过去拉过依宁,对彭答瑞见了礼,三人一行向我走来。 我怕彭答瑞又行那些个古怪的礼节,忙扣住他的手臂,状似亲热地笑道:“又一年了,拎了两斤猪头肉和两瓶烧刀子,满意不?” 彭答瑞似是清楚我内心那点小心思,并未多礼,转而回道:“今年雪下得邪性,就不要进山了。” 正合我意,忙把他引至旁侧的凉亭。 期间自然拐着弯儿询问了玉佩之事,彭答瑞却左顾而言它,最终干脆不加多话了。 又是一场无用功。 谜团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明明知晓谜底的人那样多,在我询问时却只给出了谜面。就算我聪明绝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出结论,何况这个秘密案涉及到太多不曾涉猎过的领域。 .......................... 佟青竹年后随姐姐去了抚顺。我给他拿了足够的盘缠,对他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掉什么金豆子?姑娘家都没你这样儿!你们能从哈尔滨大老远儿到了奉天,还不能从奉天到近边儿剌的抚顺了?等你回来了,我让厨房给你包饺子吃!” 佟家从前是大户人家,住在道里七道街,毗邻松花江,这两位少爷小姐吃穿用度自不会差。我把家里的秋林红肠全都打了包给他们在路上闲嘎达牙,又送他们进了火车。 ......................... 三月,冰雪未消。我也动身,去了上海。去的那天又下了大雪,太太要送我,被我打发了:“我可是偷着去的,你得在家给我打掩护。” 太太没送成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3 我,倒是刘国卿送了。我们分别打着两把伞,却仍是沾了一裤腿子的雪泥。 到了车站外,他停下脚步。我回头瞅他,听他道:“早去早回。” 我冲他一点头,转身进了车站。 作者有话要说:  近边儿剌:离得很近、旁边 闲嘎达牙:没事吃点零食打发时间 继续求留言~qwq ☆、第九十七章 1939年3月,上海。 这是一座繁华摩登的都市,也是一座云与泥相离最悬殊的都市。 出火车站,满目西装革履提着箱包的先生步履匆匆,待走到街头,烫着时下最流行发型的女子踩着高跟鞋,裹在旗袍中的身姿窈窕婀娜。 3月的上海已是初春,白日空气闷热潮湿,到了晚间又刮夜风,吹得人手臂发凉,直起檩子。 路边领救济的外国人面色麻木,衣衫褴褛,再直走不过数十米,便是一家西点店。街角乞讨的老人蓬头垢面,神情萎靡,他们所倚靠的墙砖属于绿夫人流行时装馆。 坐在黄包车上一路看去,真如看电影般,只觉得把世间百态都看了遍。车夫只讲上海话,我听不大懂,只得用手指比划了价钱,待双方满意后才起程。 他或许是要得贵了,可是语言不通,也无法。 不由感叹,自秦始,车同轨书同文,而今又回到了原点。 上头安排的住处是在惠中旅舍。惠中旅舍地处三马路,属公共租界,也是条好路段,这条路上吃食与书报最多,隔两条街则是女人的天堂了。 因提前有预约,登过记,旅舍的茶房便带着我去了房间。房间在三层,只是普通房间。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一位买卖房产的商人,一副商人打扮:衬衫、西裤、马甲、皮鞋。衬衫不打领带,一只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表,西裤堆一小截在脚踝,皮鞋蹭着灰土,一副风尘仆仆之态。 茶房接过行李,上楼时闲聊似的笑道:“您从哪来?可呆得长久?” 茶房这个职位在上海是个特殊的存在,与戏院中的案目、舞厅中的舞女大班、小工厂的工头和巡捕房的“线人”等并称为“吃油炒饭的人”,意思是,虽不是黑道中人,但背景与黑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单拿茶房来说,据我所知,老板并不发工钱,相反,要当茶房,先交纳二两黄金做“押柜”(押金),期间还要全权负责所分配房间的家居摆设的购置,麻将牌、鸦片种种,更是锦上添花了。而收入全部来自住客,警如消费、赌博或招妓的介绍费──这便相当可观了。 因此最不能得罪的,不是老板,而是茶房。 听他如此问,转手解了马甲的扣子,笑着回道:“从奉天来,但生意人,总不能屈居一隅,上海机会多,来这也是要谈一笔生意。” 茶房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开了房间的门,交过钥匙,又叮嘱了些规矩,言罢并不走,见我掏出早早准备好的殷实小费,方眉开眼笑,接过后下楼等待下一位客人。 这间房并不是上好的位置,毗邻马路,夜晚颇觉吵闹,但对我来说,却是绝佳。自房间窗户看去,这条马路尽收眼底,此刻华灯初上,如一条绵延火龙卧地,是十分城市化的景色。 仔细掩好窗帘,屋内昏暗,只开了台灯。将行李分类整理好,又休息了些时刻,待到天色全黑,才出了房间。 下了楼那名茶房还在,见了我热情地打了招呼。 应了一声,忽而想到一件事情,便随口问道:“离这最近的电影院怎么走?” 茶房细细说了,又推荐了几部新近上映的电影。自是忘不得塞给他一卷票子。踏出旅舍的一刻,潮湿的夜风扑到脸上,如同进了蒸笼一般。 顺着三马路走得远了些,转进一条稍窄的里弄,街口有家咖啡厅,进了随便叫了杯咖啡。咖啡未动,坐了一会儿又走,寻到一家中式餐厅,在此吃了一碗小馄饨,又转了转,临近深夜方回。 那名茶房已经不在,换了位年纪大些的。 我看了眼前台,问道:“可不可以借用下电话?” 茶房正在记账,劈里啪啦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 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响了三声后挂断。那名茶房并未发觉不妥。再次拨了号码,这次响的时间稍微长些,才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怎么总是没人接。” 那茶房依旧没动静,只闻指间算珠相撞之声。我放下电话,转身上楼。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昨日坐了长时间的火车,疲惫不堪,今日睡饱了,便觉头脑清爽。此时正是吃午餐的时刻,收拾齐整后出了旅舍,却不是去找吃的,而是去了昨日问好的那家电影院。 在电影院、戏院门口等人是很正常的。在电影院旁边的报摊买了一本英文的《好莱坞》杂志,翻看着图片,只抽了半支烟的功夫,一人提着手包自西街匆匆而来,步履长衫,头上扣着绅士帽,衣衫老旧却整洁,若架上一副圆框眼镜,即是寒酸落魄的读书人打扮了。 他看了我手中杂志,走过我身边没有停留。我把买好的电影票递过去,二人进了场,坐在最后一排,未引起任何注意。电影是卓别林先生的《摩登时代》,极有趣极吸引人的电影,以致影片放映结束,大家对此片高声谈笑。 我们夹在人群中间散场,出了电影院,走在马路上,他说道:“吴远。” 我应了一声表示清楚,他是说他现在的化名叫“吴远”。 “咱们去哪?”我问。 “前面是春风松月楼,去那坐坐。” 春风松月楼是家颇得名声的素食馆,犹以素面闻名。斜对面便是惠中旅舍,我所在的房间与之遥遥相望,仰头望去,只见窗帘厚重,不留一丝缝隙。 此时正是下午,又不到饭点儿,有小情小调赶时髦的男男女女都蜂拥向咖啡馆、西餐厅之类的地方吃下午茶,便是春风松月楼这样的酒楼,也是人迹寥寥,阳光下却得一丝慵懒的味道。 选择了靠墙的位置,叫了两份素面,又喊堂倌要了壶新茶。等待的时刻,吴远大略说了说近日上海的情况,以及我们的人最后的联络地点都是在旅馆。 我点着头,心道难怪联络的暗号都变了,要拨两次号码才行。 “之前住哪?” 言辞都是简略,我的意思是他们之前安排的旅馆和联络地在哪?虽此地并无可疑,且饭馆人流量大,难以引人注意,不过一切仍要小心行事,我可是还要回家的! 吴远并不说明具体,只含糊道:“沪西。” 我便不再问。 两碗素面上过,取了筷子吃。我是真的饿了,吴远却心不在焉,我因他对我的有所保留或多或少有着不满,便不看他,三口两口解决了面条。抬手倒茶的时刻,忽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4 而见一男一女自楼梯缓步而下,形容亲密。女子是典型的名门小姐,穿戴极西洋化,男子梳着分头,穿着时下流行的背带裤,二人正有说有笑,察觉到有人看他们,便回过了头。 若是陌生人,我是决计不会这般失态的。可这两人,我都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  茶房那段参考了《上海waltz》-树棻.著 求留言求留言qwq ☆、第九十八章 那男人瞅见我,扬起眉毛迎了上来:“诶呀,瞧瞧这是谁?许久不见,过年都未去探访,却在这儿碰见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我牙酸倒了一排,却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装模作样道:“邹先生客气,咱们还分什么里外?不知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装绅士装得道貌岸然,邹绳祖闻言寻个空隙给我个调侃的眼神。吴远立在一旁不吭声气,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精明。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是泰旗洋行行长白崇山的亲妹妹白薇白小姐,”邹绳祖道,“你可别被迷花了眼,玫瑰可都带刺儿。” 白小姐大大方方地扬起下颌,冲我露齿一笑。我亦洒然而笑,主动伸出手去示好,心思则活泛起来。 认识白小姐,是在刘国卿家的《良友》封面上。洋行是个四通八达的圈子,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绝对中立的机构。以此作为调查的切口再合适不过。 来之前滤清方案时也曾想过从洋行下手,只是我虽化身商人,但对此种机构并不熟悉,因此只有舍弃,从其他社交圈迂回入手。可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才到上海的第二日,天上便掉下个纯金的大馅饼,将洋行行长的妹妹掉到我面前。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白小姐!久仰久仰!”我言语殷勤,“敝姓刘,名可舟,与邹先生是旧识。” 说“敝姓刘”的时候邹绳祖瞥了我一眼。 那白小姐举止得体,是个见过世面的名媛做派,然眉宇间英气勃勃,温婉洋装也掩饰不了的烈性,是个比我妹妹更进一步的性子,瞧着倒也亲切。 白小姐先是笑:“你说久仰久仰,若真的认得我,还需旁人介绍?”再转而对邹绳祖道,“还有,你什么时候改姓‘邹’了?” 心下一怔,暗叫不妙。我原以为邹老板在上海只是生意场,没必要如我与吴远般使用化名,却不料仍是给他添了麻烦。 邹绳祖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刘先生在奉天相识,因着一些玩笑,便告诉了他我的母姓。后来虽澄清了家父的日本姓氏,但刘先生称呼惯了,便改不了了。”笑着看向我,“不过说实在的,要是从他嘴里道出一声‘舟水先生’,我还真是不习惯呢!” 面上其乐融融陪着笑,心底却多了分不舒坦的意味。 我是将他当做朋友的,他却堂而皇之地在外面以日本身份示人。虽说情有可原,毕竟日本人的身份比之国人总能免去不少的麻烦,换做是我没准也会这样,不过当自己的朋友面目全非的出现在他人面前,又恰巧被我看到,说到底,还是会介意。 或者说,是失落。 只觉得,自己与他在身份地位上更加悬殊,越走越远。我不希望与他敌对,更不希望失去他。 又聊了些话,介绍了吴远是位极好的买办,白小姐虽不主事,却也颇有兴致地表示回家会与哥哥介绍,记下了吴远的联络方式。 我们都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有神助,白小姐待人热情,经了她的推荐,吴远必然会平步青云,接触到更上层的人物,这对我们长远的计划有着极大的帮助。 吴远表现出一位小买办应有的受宠若惊,立时向店家要来纸笔,写过联系方式后双手递与白小姐。 白小姐单手接过瞧了一瞧,随口道:“原来你是左撇子,字写的不错。”收起纸条又问,“你现在为哪家公司做事?” “并不,”吴远躬着身道,“承蒙刘先生多年照顾,在下一直是单枪匹马,多年下来,也有些个老主顾。” “那我哥哥同意了,你就只能为我们泰旗洋行做事啦!你可愿意?若不愿意,现在就说出来,我也不为难与你,这事情便作罢。” 未等吴远回话,我插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对我们主顾来说,冲着泰旗洋行的面子,也会更加安心不是?” 吴远也连连称是。那白小姐并不客气,说道:“对的。”又对邹绳祖玩笑道,“嘎梁看上去老讨人欢喜个,是伐?” “原来你喜欢小嘎梁?那赶明儿我也弄副眼镜来。” 白小姐佯装嗔怒,握起粉嫩的拳头捶了邹绳祖一下。 她说的上海话,看样子在场除了我以外的都能懂得。却也不是很紧要的,揣摩几番便能猜到大意就是白小姐比较中意这位“吴买办”。 中意就好,最怕的就是她不中意。 话既如此,无意再耽误二位的约会。邹绳祖携着白小姐道过别,又漫不经心道:“明日中午还有个安排,要跑到老远的霞飞路去。刘先生不常来上海,待到闲来无事之时一定要去那里逛逛,那里有一间巴尔干咖啡馆,十分受欢迎。” 言罢又一笑,方与白小姐并肩离去。 与吴远吃过面,便又回到了旅馆。茶房热情心细,向我推荐了近来新上的一些电影。电影画报上的女人风情万种,谢过好意,打了赏钱,随意拿了一份回到了房间。 一路上来回想着邹绳祖临走前那番话的意思。他本不是多话之人,虽然好管闲事,尤以在我与刘国卿的关系上多加置喙,但除此以外,皆小心持重,亦晓得多说多错的道理。再一个,他与白小姐关系亲密,倒是耐人寻味。白小姐并非花瓶,从今日短暂的对话中便足以看出来,她在她哥哥白崇山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不过,我是有些迫切地,想知晓邹白二人的确切关系。一部分是好奇,一部分……希望能运用这层关系活络,为我所用,却又不伤及彼此情意。毕竟在拿捏度这方面,我总是谨小慎微的。 举目上海,阔街高楼,商铺林立,美人如玉,车水马龙。翌日早餐时与茶房闲聊,说到这句,那茶房哈哈大笑道:“还不是老阿婆都躲进弄堂里搓麻将咯。年轻小姐是喜欢去百乐门、仙乐斯的。还有大都会、新仙林也有着许多。百乐门、仙乐斯离这里并不远,有兴趣可以去跳跳舞,那里的乐队和舞伴可真不错!” 瞧他摇头晃脑地细数了大半天,还颇有些回味无穷的滋味,笑着揶揄了几句。待到晚起的客人下来用早午餐时,趁着忙碌,出了旅舍,在转角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霞飞路。 作者有话要说:  ”嘎梁看上去老讨人欢喜个,是伐?”:小四眼看上去还挺讨人喜欢的,是吧? 嘎梁:上海话,指戴眼镜的人。 越来越喜欢邹老板了=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5 =...好想给他发糖...咳咳... 今天交了论文定稿,为了庆祝,晚上还有一更~留言快到碗里来&gt▽&lt ☆、第九十九章 不知是因着天色尚早,亦或小姐太太们都躲进了室内学着西洋人吃早茶,这天的霞飞路不若盛名所言之熙攘。然道路两旁店铺次第,鳞次节比,到不负繁荣华茂之名。 并未急切地找寻邹绳祖口中的“巴尔干咖啡馆”,难得时间充裕,沿街走马观花地逛一遍也不失为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的好方式。 信步闲庭于市,身上微有薄汗之意,偶一风过,舒爽却颇带寒意。打眼正瞧见斜对面有一爿书店,店面不大,书却是满得要溢出来,倒是新鲜。门口一名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穿着荷叶领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无袖,像罩衫似的连衣裙,脚上穿着女学生的白袜子和黑布鞋,梳着三齐头,坐在小板凳上,埋首书本,看得浑然忘我。再翻书页,一抬眼的功夫,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扫过大街上过往的人群,用食指做临时书签,夹着书冲里面喊了一嗓子:“爸爸!你听我唱歌!” 未等里面回话,女孩清脆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注) 一曲骊歌,被天真可爱的孩童唱出来,倒是别有番滋味。举步走去,待离近了,方看到一着长衫,带着圆框眼镜的男子从阁楼爬梯子下来。那男子道:“怎的不接着唱了?” 那女孩一撅嘴:“不记得了。” “才不过几个月便不记得了?” “爸爸,”女孩站起来扶着男子安稳落地,轻声道,“我想家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做父亲的摸了摸女孩的头顶,没有说话。抬头看到我站立良久,面上温和一笑,揽着女儿对我道:“让先生见笑了。可看中了什么心仪的书目?这店也是新开的,若是没有您要的,记下来,等回头儿上齐了,送您府上也可。” 我倒笑了:“听口音,您不是上海人?” “嗯,我们是从城南来的。”女孩抢道。 “说什么胡话,”男人轻轻推了女儿一把,对我道,“我们才从北平来。打在上海一落脚,这丫头片子就整日介变着法儿闹着要回去,心眼儿可多着呢。” 女孩儿冲着父亲拧鼻子,重重地“哼”出声。这位父亲也拧鼻子“哼”了回去,眼中笑意更浓。 无意打扰父女亲昵,却遏制不住想到家里的三个孩子。与孩子这般平等的玩闹,于我是可遇不可求,不由艳羡。 兀再多言,拣了几本儿童画册,付了钱,那女孩眼珠子又滴溜溜一转,避开父亲,凑过来歪着脑袋对我小声道:“其实我记得整首歌。” “那你咋不唱了?” “以前毕业典礼,唱到这儿,我也就不唱了。” 说着像是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嘻嘻而笑。 陪她笑过,见日头正当中天,明晃晃地照着柏油马路,马车哒哒自身侧而过,倒是个好天气。 来到巴尔干咖啡馆,邹绳祖仍未到。没有选择靠窗的位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坐定,叫过一杯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汤勺搅来搅去,后干脆翻起了给孩子们的儿童画册。直至咖啡凉透,对面才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待坐下,邹绳祖挽起袖口道:“看什么呢?” “来的够晚的。”我说,顺手把画册合上。 “一些琐事,绊住了脚,”他笑,“还喝咖啡吗?不喝咱换个地儿。” 从善如流,起身随他离开咖啡馆。又行了半条街的距离,但见一装饰新潮亮眼的西餐厅,外墙漆成红色,洋房样式,显得高档可爱。 我则停下脚步,挑起眉毛,慢吞吞道:“你带我来红房子吃饭?” 霞飞路有名的红房子,多少富家的年轻男女在此用过约会的晚餐。 他也挑起眉毛,双臂相环:“咋了?不行?” “没不行,”我说,你敢带我来,我就敢进,“走吧。” 邹绳祖似乎常来,拉门的仆孩对他十分熟悉,老远便笑道:“邹先生您来了,”拉开门往身后一瞧,只瞧见我这么个大男人,便又道,“怎不见白小姐?” 我眯了下眼睛。 “白小姐的事是你能过问的?”邹绳祖玩笑道,“我今儿个不过是带朋友来吃饭,净想些有的没的!” 那仆孩不再言语,礼貌地拉过门。邹绳祖早已安排妥当,坐在他平日与白小姐约会时惯用的桌子,又点了些吃食,招呼堂倌下去。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自然不必在意吃食的多少与好坏。等到周围没人了,邹绳祖道:“怎么想起来买画册了?” “给孩子的,”我说,“来的路上听着有个书商女儿唱歌,唱的挺好听,就过去瞅了几眼,顺便买的。” 邹绳祖道:“不过是些学堂乐歌,小孩子唱给小孩子听的。” “调子挺好,可惜是首骊歌,听着就有些难受了。”见他颇有兴致,便哼哼了两句,“说是北平的小学毕业典礼时唱的,倒是应了景儿了。” 他哈哈一笑:“要是让你改了词儿,保准儿不是这个意境了。” “我?我书念得可不好,”也笑了,“要是我,也就是这么几句,”清清嗓子,合着先前的调子,低声唱道:“少年事,少年狂,半生赴疆场。骤雨浊身又何妨,酒过剑锋芒。” 他细细听着,等唱过了,说道:“就半段儿?” “我说了,书念得不好。就这么点儿,还是琢磨了半路才想到的。要是嫌少,去找罗大公子去!” “别呀,半段儿就半段儿,我觉着挺好的。”说着拈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真挺好的。” 待餐点上过,略略动了几口,便都不吃了。邹绳祖把餐巾拽下,随手丢到一边,啜了口红酒,斟酌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惠中旅舍。” 他一点头:“难怪昨儿在春风松月楼见了你。那位吴买办……” “我来上海,自是有事,“避而不谈,转而道,”正如您来这儿,也是有个目的不是?舟水先生?“ 他握拳抵口,轻咳一声,垂下头,似是苦笑:“你也拿这话搪塞我。在上海,我以日本姓名示人,你莫不是以为我媚外?可无论做什么,就连老鼠也懂得趋利避害。这个世道,日本人总有几分薄面……” 言尽于此,心下感恸。我自认与他的情分,还不及能对他的作为指手画脚。他能有此番真切解释,已在我意料之外了。 他当我是真朋友,我自然也拿他做真朋友。即便他还做着我所不耻的鸦片生意,但这已不妨碍我赏识他的为人。毕竟如他所说,这世道总有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6 的是不得已。 话说回来,厌恨鸦片商,说到底,还不是自家弟弟不争气。 这般一想,不由叹气。伸手握住他的拳头,等他看向我,才说道:“这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你说这世道,我还是懂的。正如我,说是‘半身赴疆场,浊身又何妨’,但在奉天,我不还是一样,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么?” 他轻轻眨着眼睛,不知是哭是笑,嘴角扯出弧度,另一只手覆上来,也握紧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选送的是林海音版。 二更来啦~求留言... ☆、第一百章 临到分手,邹绳祖道:“你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着去跳跳舞?” 听他如此一提,心下一动,笑道:“就听茶房向我推荐了好些个舞厅,什么百乐门啊,大都会的,我都不大懂的,看样子你挺熟呗?” “也不算熟,不过平日里谈了生意,一群大老爷们儿,不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你要是得空,明晚跟我去百乐门的‘买斯干’玩,又能多认识些朋友——你会跳维也纳华尔兹吗?吉特巴也行。” “华尔兹还凑合,”装腔作势地晃晃红酒杯,靠向椅背,调侃道,“说到跳舞,我搁家能拿太太练手,你呢?不会是那个白小姐吧?” 他一皱眉,无奈道:“怎么又扯上她了?” “白小姐不错,家世好,人漂亮,你老大不小了,她也愿意跟着你,倒是你的福气。” “正如你说的,白小姐家世好,人漂亮,追她的能排进黄浦江里去,我可不趟那趟子浑水!” 我笑道:“那你就甘愿孤零零一个人,一直到老?” 他思索了片刻,又像是故意晾着我,半晌,他也笑道:“不若你再添个小丫头,过继给我养?” “去你的!”道貌岸然霎时破功,抬腿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在他板正洁净的裤腿子上印下了个大脚印子,“丫头搁我家可宝贝着呢,要是个小子,倒是可以考虑。” 他摇头笑道:“你这样爱女儿,以后女儿也是要嫁人的,可怎么办哟!” 他这一说正戳中我痛脚,想到十年后依宁像小妹那样有了另一个臂膀依靠,而我却老去,那不得不放手的滋味,单单一想就郁郁难过了。 一时失神,叫邹绳祖看了去。他一眯眼,语气不甚明朗道:“十年后的事儿十年后再说,眼不前儿的事都搞不明白,现在想以后怎么样,不过是杞人忧天。而且,我看哪,咱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你太太是决计不会再有所出了,是吧,刘先生?” “刘先生”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十足的讽刺,我面上受之坦然,心下却也恼羞成怒。任谁整天被抓着小辫子,还时不时扥扥,都不大好受的。 “得了得了,瞅你那小肚鸡肠的样儿!就他妈烦你这样儿的!” 说着挈起外套,起身要走,又道:“明儿晚上我们百乐门门口见。我这回来,钱带得不是很多,就劳你破费了。” 我说得诚恳,邹绳祖早知道我抠门儿的德行,连骂都懒得骂了,只坐在原位目送我出门。 回到旅社,进了房间,一打眼便扫到地上静静躺着一张叠得方正的纸。背着身退进房间,确定没人经过走廊,这才把门紧紧合上,落了锁,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上海地图,上面在沪西的几条街上做了记号,正是前后失踪的几位最后出没的地点。 将地址牢牢记进了脑子,便将这地图丢进水池里,拿打火机烧了,看它一点点变作灰黑色的粉末,再被水流冲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在外面用了早餐,吃的是浆子果子。我睡糊涂了,跟摊主大娘讲“大果子”,她不懂,这才反应过来是在上海,急忙改口说了“豆浆油条”,才终于得了饭食。 吃大果子的时候,不自觉想到刘国卿家楼下的那摊大果子,也不知刘国卿今早吃的是什么。 吃过早饭,时间仍尚早,又是闲逛,正碰上一家珠宝店开门营业,柜台后面站着的是个西洋人,见我进来,只抬头瞅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给一颗钻石抛光。 我也不在意,来到柜台前静静看过几个款式,忽然被一对宝蓝色的宝石耳坠子吸引了过去,想起太太那件电蓝色旗袍一直缺个衬着的耳坠子,上次寻来的被她打掉地上,裂了口子,但眼前这件,倒是比之前的更衬了。 问了价钱,那西洋人漫不经心地报了个价码,是我咬咬牙能负担得起的。正犹豫着,又看到旁边柜台里有一枚男士戒指,十分漂亮,白金的托上镶着不大不小的一颗钻石,粼粼的泛着光,像夏日的湖面,温暖又璀璨。 叫他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在自个儿手指头上比划了几下,想着刘国卿指根的宽度,与这戒指正好相合。 再问了价钱,若是两个一起买了,我便一穷二白了。 心里头有杆秤,衡量了半天,这天平是一会儿往左倒,一会儿往右歪,连带着整个人都摇摇摆摆。犹豫了半天,方想出个法子,问道:“这戒指只有一枚?” 西洋人道:“是的,只有一枚。” “我若再定制一枚一样的,可以为我留着吗?”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自有一番评估,见我不像是落魄阔少,也不像打肿脸充胖子的土财主,方道:“当然可以,是要女式的吗?” 微微一窘,又立刻恢复了神态,说道:“不,是给我自己的。” “哦,”他把手上的钻石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里,又商定好预定款子,然后道,“我需要测量你的指围。” 在珠宝店里折腾了一上午,出来后怀里揣着给太太的耳坠子,心里揣着定制的戒指,十分愉悦地数了数所剩无几的钞票,叫了黄包车,奔向沪西的日本区。 此时已是中午,下了车,随便填了填肚子,便沿着街道走。路两侧有好些个日本料理店,层层叠叠,层出不穷,客人不是很多,也许是因为刚刚中午的缘故,大多数人都是晚上来吃,请客又或者什么,也是个身份的象征,这样一来,整条街都是个生机勃勃的样子了。 绕着几条街走了几圈,从开纳路穿到钱家巷,这里是平民区,密密麻麻一水儿的平房,弄堂也是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回想了地图上的位置,往北走是极斯菲尔路,向南是愚园路。弄堂里的住家都是相互熟悉的,我一个陌生面孔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本不想理会,闷头往北走,临到了出口,却被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拽住了胳膊。 男孩还穿着校服,像是回家来吃午饭,这时停下了脚步,说道:“不要再往那边去了!” “为什么?”我问。 “那边不能去,”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躲进了一条细窄的小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7 弄堂里,指着前方,影影绰绰能瞧见有些许个披坚执锐的兵在巡逻,“那边都是东洋兵,整条路都戒严了,不能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戒严的?” “可有一阵子了,开始只是戒严了76号,年前又戒严了整条路。他们有枪,我们都不去的。” “这样啊,”我笑着道谢,又摸出两块钱来抛给他,“谢谢你了。” 他倒是没推辞,双手一接,眼睛有些发亮,收起了钢镚,随口开了个玩笑:“你是小开吧?看你像,来这里接你女朋友?”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女朋友,”轻轻捏了捏他嫩豆腐似的脸蛋,“快回家吃饭去吧,回去晚了,妈妈要担心的。” 他嬉笑着道了别,转过弯便用了我给他的钱在杂货店买了两瓶橘子汽水。 果然是小孩子。 举步向愚园路走,在一处咖啡馆里坐了些时刻,看了近些天的报纸,等到暮色深沉,便向百乐门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了...... 大家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了吗23333333 留言哦~ ☆、第一百零一章 邹绳祖到得晚了,本想等他出现时损他一通,不想他的臂弯里竟挎着白小姐的纤纤玉手,那些个刁钻话在口腔里溜达了一圈,尽数咽回了肚子。 白小姐对我印象颇深刻,伶伶俐俐的游走在我和邹绳祖之间,对我道:“听舟水说,你舞跳得不错,不知我有没有荣幸感受一番呢?” 我笑道:“白小姐这番话可真是折煞在下了,刚还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向您开口邀舞,没想到您有一颗玲珑心思,知晓了我的心事,还祝我愿望成真,我不仅要邀您跳舞,还要邀您撇了舟水先生,只和我一人跳呢!” 这话说过微微过了分,白小姐却不在意,女人都希望自身有魅力迷倒男性,她“哎哟哎哟”笑过一阵,轻轻一拧邹绳祖的手臂——上海三月,晚上寒气重,穿得多了,只拧到了衣服,沾不到皮肉——白小姐略带了些得意,促黠道:“舟水,你说呢?我是不是应该应下刘先生的请求?” 邹绳祖半真半假道:“怎么办,一个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朋友又要抱团,要抛下我,我孤零零的,多不好受。不若你们挤一挤,给我让出个地方来,我也来凑个热闹得了!” 白小姐轻手轻脚地推了他一把,道:“不正经的,谁要和你抱?你去抱刘先生去!” 我苦笑两声,和邹绳祖对视一眼,说道:“大老爷们儿硬邦邦的,有什么好抱?嫌弃都来不及,还是女儿家好,又香又洁净。” 邹绳祖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闲话时,我们一行已进了百乐门。这百乐门从外面瞅,像个烟花地界,有五光十色的霓虹,不断闪烁着,如同裹了塑料色纸的大号烛火,颜色亮,又多,却是有规律的忽明忽暗。 门口排着一溜儿黄包车,时不时还有开车来的,单守在这一处,谁能想到,这样歌舞升平的世界,是已经沦陷的呢? 我们直接去了邹绳祖所说的“买斯干”,他和白小姐熟门熟路的,应是经常来玩。这“买斯干”在百乐门三层,是一个独立的小舞厅,装潢要比之楼下更为精致华美,看得出能在这处出现的,都有着好大来头。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舞厅里已经有人翩翩起舞,却也不多。乐队似乎是好的,十分受白小姐喜爱。能得白小姐喜爱的,定非俗物,比如我,比如邹绳祖。 我对此并不熟悉,便先按了白小姐指的空位坐下,叫了杯白兰地,要行小费时,一摸兜,才记起身上钱只剩下了不多的钢镚。这里的场所不像中午遇见的那个中学生,十分不好打发,邹绳祖却又和白小姐刚刚进了舞池,不好贸然打断。正尴尬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别忙,再来一杯威士忌,”身边似乎带了舞伴,又说道,“你就不要喝酒了,天气凉,也不要喝汽水,就要橙汁吧,你喜欢吃橙子。” 我站起来,回过头去,说话的男人已经行了小费,手里端着我的白兰地,他没有看我,而是在和身边的女人说话,说的是橙汁的好处,一边说着,还一边理所当然的喝了我的酒! 心中极是不悦,理智却占了上风。这里不是我能作威作福的奉天,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儿里,都是得罪不得的大人物。 用力咽下这口气,左右他没注意到我,便也装作没注意到他。只这一转身的功夫,那女伴抬了头,瞥见了大致的轮廓。 只这模糊的一瞥,便令我怔在原地。 刘国卿甚少提及他的太太,但在我和他还没好上之前,通过寥寥的对话,仍得知了他的太太是在北平。我还看过他太太的照片,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且因着她是刘国卿的太太,我这不尴不尬的,却是对她发生了相当的印象。 那么,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两个人,是长得一模一样呢?不仅仅是长相,还有那通身的气度,也是一模一样的? 数万万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稍纵即逝。这么眨眼的功夫,西崽已端了威士忌和橙汁来。那男人手里的白兰地还有着剩余,他似乎在两只手之间推杯换盏似的,接了威士忌,递与女伴橙汁,再把白兰地放回托盘里,是不要的意思。 我终于转回身,不过肢体僵硬,四肢都不大协调,像只过度肥胖的翻肚儿王八,身上的绿壳还他妈是替刘国卿背的。 那白兰地我已不想喝了,然而那傲慢的男人不适时地注意到了我,他身量颇高,抬着方正的下巴,可谓眼高于顶,笑道:“这是我那妹妹常坐的位置,想必您就是她提过的刘先生了?” 我一抿嘴角,努力克制眼底渐袭的阴郁,勉强笑道:“正是。您可是白崇山,白行长?” 他摆摆手:“私底下不要叫这么正式嘛。” 我干巴巴又是一咧嘴:“白先生。” 白崇山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我原先的座位上,那是主位,他这一派动作又是做得行云流水,有着股刻在骨子里的霸道,反倒令人说不大出什么了。 他下巴又是一斜,说道:“冯虚,坐这里。” 原来那与刘国卿太太有着同样面庞的女人叫“冯虚”,真不知道刘国卿的太太叫什么,早知如此,当初便是刨根为底,也要问个明白了! 冯虚不大说话,只是笑,眉宇间有着十足的,女性所不具有的风采,令人心生好感。她坐下前对我道:“刘先生也坐。” 我总算得了个台阶,立刻拾阶而下,做到了白崇山的另一侧。好在一曲终了,白小姐终于停下了舞步,与邹绳祖相携,款款而来,倒是一对儿璧人模样。 白小姐一贯落落大方,此时见到哥哥,不免露出些小女儿娇态,清清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8 脆脆叫了声:“哥!” 见状,我连忙把位置让给了白小姐。白崇山一手女伴一手妹妹,却还是强势的发号施令。如此,便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心里对他的不满倒是淡去了些。 邹绳祖在我身旁站定,贴着我耳朵,用气声道:“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他这人就这样!” 阵阵热气喷向耳廓,像爬了只小蚂蚁,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耳朵尖也红了,又热又痒,便抬手抓了两下,不料抬手速度过快,不等邹绳祖反应过来,手背已扇上他的眼睛! 他倒没叫出声,只急速地倒吸口冷气,捂着眼睛向后错了一小步。 我连忙道:“你没事儿吧?” 我这边的骚乱也引起了白小姐的注意:“舟水!” 白小姐边叫着边扑上来,我欻个空子退到一边,听邹绳祖道:“没事没事,不小心罢了。” 我那一下子胜在猝不及防,力道并不重,邹绳祖很快恢复了,却因祸得福,有了这个插曲,他便能介绍起我来。 “……这位刘先生是我在奉天的好友,也做一些生意,这次来上海,还是我向他提的,叫他多出来走走看看,别总在一个地儿困着,做个井底之蛙!” 尽是假话!他哪里建议我出来了? 虽这样想,却还是在心里笑了起来。 白崇山道:“刘先生,您是做哪一方面的生意啊?” “哪里谈得上生意,不过就是买卖些房产,做做小生意罢了。” “这可有意思了!现在的上海,人人想出去,却又出不去,哪里还有人会进来?” 既知晓他傲慢,我便在面上伏低做小,拐弯抹角嘲笑他孤陋寡闻:“白先生在上海呆得久,对上海了如指掌;而我却在奉天呆得久,对奉天是了如指掌。如今满洲国,有好些个日本商会人士期待能与外界做些生意,到了一处儿,总也得有个落脚的地儿不是?有时候会在这边呆久了,总住在旅馆也不是回事儿。不瞒您说,我这里就有两位先生,托我仔细寻找个好地段呢!” 白崇山耐心听完,右手无名指在扶手上敲了几下。我心下忐忑,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打动他,让他愿意帮我牵线搭桥,白崇山也不透个话,不再说此事,搂着冯虚翩翩然在舞池舞了两曲。我也履行承诺,邀请了白小姐。 我们并没有玩到夜里,白崇山领着妹妹和女伴,踏进门口的汽车离去了。 离去前发生了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儿。 白崇山似乎在两曲舞步中得出了决定,招我单独过去,说道:“这事儿要我帮着留意,并不难,不过刘先生,我也是混过相公堂子的,您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多余的话我不说,只说舟水先生是我小妹看中的人,他年纪这样大,又是个富贵人,却不娶妻,我本以为是身体方面有什么不好说的疾病,如今看来,倒不是身体上的病了。” 我脸色乍青乍白,想笑又笑不出来,想怒又怒不起来,面色花花绿绿,倒是和百乐门大门口的霓虹相映成辉。 “白先生,您真是说笑了,”我说道,“我这样背井离乡,天南海北的跑,不就是挂记着多赚些钱,回去养着家里的婆娘孩子吗?” 白崇山总算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按了下我的肩头。 白小姐坐在老远的车里,摇下窗户唤他:“哥,你怎么还不来?” 白崇山也不理,对我道:“你的事我记下了,过些日子给你消息。” 我连连道谢,他也受得安之若素,并不理会,做足了派头。 待这几尊大佛走了,邹绳祖施施然来到我身边,在春夜凉风中呵出一口气:“每次和白家人打交道,都跟打了一架似的。”说着摸摸肚子,“我饿了,咱们去吃宵夜吧。” 我扭过头,眼神诡异地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发毛:“看什么?” 霓虹寥落间,我幽幽地问他:“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留言~ ☆、第一百零二章 “你爱我吗?” 邹绳祖并不回避,坦然道:“这话你问过,我也答过。” 我仰头望着沉沉的天空,不见一颗星子。灯光照得天空亮如白昼,能看到星星才怪了。 “我从没把那些话当真。”我捏了捏脖颈,说。 “你不是没把那些话当真,你是没把我当真。” 我被噎了个跟头,不想再在此问题上纠缠下去,把腔子端进脖子里,做起了缩头乌龟。 邹绳祖找了间小馆子,吃的生煎,我也吃了几个,吃得心不在焉。 半晌,他受不得沉默,开口道:“过几日,白崇山一定会再找你,这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能少和他接触,就少和他接触。” 说到白家,我心头一震,立刻振作起来,腔子也归了原位:“何止是白崇山,那白薇就好相与的?哦,她中意你,你自然应付得来。不过他们两个,我并不担心,我倒是对那个冯虚感兴趣。” “那冯虚啊,”邹绳祖不以为然,“她是白崇山的铁子。” 我沉默下来,肚子里面转了十八道弯,说不清喜忧。 她分明是刘国卿的太太! 而她这样,和另一个男人产生了瓜葛,我竟觉得高兴!我竟觉得,刘国卿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真想不到,我依舸,竟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小肚鸡肠起来!真是有辱斯文! 邹绳祖道:“你对她能有什么兴趣,总不会要和她抢白崇山吧?” 给了他一记白眼,懒得多说。 我想我应该和邹绳祖保持距离了,我以为的玩笑,原来都不是玩笑,这便生出了许多麻烦。 可我又很喜欢他,莫逆于心的那种喜欢。 吃过宵夜,走在晚风习习的街道上。沪西并不临海,却仍带着股潮气,手臂上拔凉凉的,覆盖了一层水雾。 邹绳祖背过手,闲庭信步地踱着方步,眼睛看向前方,前方是一条长街,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和影子,很是静谧。 在这片静谧中,邹绳祖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长刀,划破了夜的织锦:“你还要回旅社吗?白崇山并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定是要先联络过我,再让我联络你的,何不这些天来我这儿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必对我存戒心。” 被他戳中心事,不免有些羞恼,口气也冲了:“没人非要你系在我这条绳子上,你现在要退出也还来得及。” 他叹了口气,在夜晚格外鲜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定在我前,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轻声道:“打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和你绑一块儿了,绑得死死的,早就解不开了。” 我嘴唇张了又张,舌头却像打了个结,说不出话来,目光也虚了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09 ,怔然半晌,方凝起了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到他身上,带上了想都没想过的仓惶:“可是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邹绳祖笑出声来:“我都没说要什么,你怎么知道你给不了我?” “……” “你要知道,依舸,我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买卖,你觉得我还能亏了自己?即便是你,我至少也是要收回成本的。” 双手插进裤兜里,在邹绳祖面前从不需要注意形象,就这么样,跟个流氓似的,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法国梧桐。梧桐屁事儿没有,倒是我的腿给震麻了。 邹绳祖笑微微的,满脸纵容,由着我瞎折腾,仿佛我是搁他手心里可劲儿蹦跶的孙猴子,甭管蹦跶得多欢,皆尽在他的掌握。 待我发泄完了,他阴魂不散,穷追不舍地说道:“和我住一块儿,这主意不坏,我们两个,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不行,”凉飕飕的小夜风一吹,神智清明了些,“我不能和你住,自有我的原因,你既已知道我的住处,这便足够了。” 邹绳祖轻声叹道:“好吧,你有了主张,我也不好改变。我就住在愚园路668弄11号中,是个洋房,置下有好些年了,你一看便知,如若有了急事,或变了主意,就到那里找我。” 一听到“愚园路”,脑筋又活泛起来,也不踹树了,问道:“据说极斯菲尔路戒严了,你住得离极斯菲尔路那样近,日常生活不会有什么不便?” “只是戒严,还没有封锁,我不担心。若不是遇上你,过两日我便要回奉天了,上海这里,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正打算回去通通关系呢。” “这里不也是日本区,又属于公共租界,反倒比奉天方便,回了奉天,再来上海,不是绕了弯子,落了下乘?” 邹绳祖道:“生意场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是很懂。你如今化身成生意人,在白崇山面前就要少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说到后面已是疾言厉色,我十分不舒服,又道:“好,生意场的事儿,你也不必和我说,单说你从年前就一直在上海呆着,又和日本人近,那极斯菲尔路发生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邹绳祖气乐了:“依舸啊依舸,我是生意人,谁给我行方便,让我赚钱,我便和谁亲近,独独你是个例外。可你又凭什么以为,我愿意参合进你们那些‘大事’里头?” 我定定看着他:“你都说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已经参合进来了!” “那是你参合了,我进来,是想拉你出去!” 此言一出,他抿紧了嘴唇,仿佛后悔一时嘴快了。 夜里的沉默更会令人心悸,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半晌,我说道:“趁着你还没泥足深陷,好好过日子去吧。我和你不一样,你父亲是日本人,可我阿玛,他是参加过甲午海战的。” 这话定是伤了他的心,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浸了墨一般,黑得发沉。 他颤声道:“你以为,我这样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但那个原因,也是我不能开口的理由。 “你以为,我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才对你这样?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我没有,我把你当做我最信任的朋友……” 最信任,没有之一。我同样也信任太太,但是有很多事儿,没法跟她说;而刘国卿,我想信任他,但也信任得有限,他对我也一样。我们个人的秘密太多了,想去信任,却也是力不从心。 所以邹绳祖,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也可以不选的。 话音落了许久,他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他哑了嗓子,轻声道:“依舸,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伤了邹老板的心t^t 在减肥,没力气,所以更得少了,不怪我t^t ☆、第一百零三章 白崇山动作果然快,不过一周,便带来了消息,说是有位姓何的大少爷,因不善经营,又累了赌债,正有几处房产急着脱手,价格很是好商量。 我让吴远去看那几处房子,自己则呆在旅馆里休了一日。这一周来,老子就没个闲工夫,每日一睁眼睛,揩净了眦垢,便颠颠儿地往白公馆去。白小姐笃定我要上他们白府的船,因此使唤起我来也游刃有余。近日气候不大好,阴雨连绵,冷得很,她不想出去了,便在家支起了麻将桌,叫人来打牌。 牌桌上的女人是轮流转,不是这家太太,便是那家小姐。冯虚也打,但她打得坏,时常输钱,偶尔白崇山下班早,便替过她,勉强能捞回个本钱。 牌桌上每隔一两日,便会来一个叫“关露”的女作家,有文化,又是个新女性,新青年,很得白小姐喜欢。这人与冯虚也是熟的,想来是被白家奉为上宾,便多关注了她些。 邹绳祖却再没出现过,冯虚问过白小姐一嘴子,白小姐道:“谁晓得他做什么去咯,他有得忙哩!” 我又做起了缩头乌龟,巴不得邹绳祖越忙越好。 这天不过四点,天便阴沉沉的,乌云压顶,没个天光。白公馆家佣人端上了几碗小馄饨,又问了晚上要几点开饭,关露打出一张牌,抬头看了眼座钟,“诶呀”一声,说道:“这才四点,天就黑了,雨又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还约了人见面呢。” 白小姐面露不悦:“你不早说,约了几点?” “四点半,眼看就到了!” 白小姐道:“算了算了,你坐车去,叫老邢送你。” 关露应了一声,打完这一圈便走了。 白小姐气急败坏道:“这个傻子,外面在下雨哪!叫人给她送把伞去!” 冯虚手边便有一把,急着拿过,起身道:“不忙找了,我这把给她送去。” 我看外面雨势颇大,不好让女士露面,便揽下活计道:“我去吧。” 冯虚推拖不得,只好把伞交给我。冒着雨跑去外面,关露正要上车,正打着一本杂志挡雨。我把雨伞递过去,她便把杂志移到我的头顶,说道:“刘先生快进去吧!” 和着雨声,她的音量也大了。我朝她摆摆手,三两步跑回台阶上,上面有了天花板挡雨,才好受些。目送她走了,回到公馆里,佣人拿了热毛巾为我捂手,此刻才看到手里的杂志,嘿哟!正是《良友》! 封面上的女人风情万种,可不是白小姐! 拢共算来,就我看到的,白小姐至少已上过三次《良友》了,其中两次还是封面,她可真受民众宠爱! 缓过了在门外沾染的阴寒温度,里屋的牌桌也因着三缺一而无法成行,白小姐催着下人跟其他太太小姐家拨电话,我把《良友》撂在白小姐面前,笑道:“你可是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0 个大明星啦!” 白小姐习以为常,兴致缺缺,只觉得大明星还不如打麻将来得爽快。 冯虚探头端详了几眼,一拽白小姐腕子,说道:“这张好看,比之前的都好看!” 白小姐道:“你喜欢啊?明日我去叫他们来,给你拍照,让你也上一次杂志。” 冯虚笑道:“我哪能行?你上杂志,靠得是天生丽质;关小姐上杂志,靠得是顶好用的脑瓜子和笔杆子,我什么都没有,就不要丢人现眼啦。” 冯虚说得太谦虚,她要是不好看,白崇山哪里会看上她?她和白小姐的张扬、关小姐的文雅、一般女性的温婉还不同,她很硬朗。 真不知道白崇山知不知道她是嫁了人的。 这话不好多嘴,便不吭气,听女人来聊女人,颇有意思。到了饭点,仍没有人愿意来,外面大雨天的,谁都不愿出门。 白小姐道:“要是我哥回来就好了,正好能顶上,”又对冯虚道,“这次不要他替你,看你究竟能输多少!” 话音刚落,就听楼下门房开了大门,口中喊道:“老爷回来了!” 白小姐面上一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完便跑下楼去。 冯虚迟了一步,跟在后面。这是这些天来,我们头一次单独相处。 楼梯陡峭,阶面窄小,一个不留神儿,冯虚仰面往后跌倒,我忙搀了她一把,免了她的狼狈。 冯虚道:“谢谢。” “没事儿。”我说。 冯虚理了理鬓发,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得极稳当。我在她身后跟着下来,却见回来的,不只有白崇山,还有邹绳祖。 脑仁疼了起来,邹绳祖见了我,笑着打了招呼。白崇山将那位何少爷的事儿与我说了,便宣布开饭。 席间,白小姐向白崇山抱怨:“天气真是坏死了,都没人来打牌,听关小姐说,苏州的天儿倒是好得不得了,听说观前街又新开了一家戏园子,唱评弹的是个年纪可小的姑娘哦,唱得可好!” 白崇山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说道:“想去你就去嘛,带上几个丫头伺候。” “那我一个人去啊?” “你朋友还少?” “我要冯小姐一起去哦。” 白崇山不耐道:“去吧去吧。” 冯虚眼瞧着被打发走了,并不吭气儿,细嚼慢咽下一口饭,眼睛不理白崇山,只说道:“不行啊,我要去北平,这一次我在上海呆太久了,我妈催我回去呢。” 白崇山把碗一放,离席去了楼上。 晚饭后,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邹绳祖也跟着告辞,对白小姐道:“明日刘先生可来不了了,你哥哥给他找了卖家,要去看看。” 白小姐道:“好,我便放他一天假。你什么时候得空,来我这里打牌啊。” 邹绳祖道:“好,不过我马上也要走了,这场牌,先欠着,下次补上。” “你们一个个儿的都要走,我看这评弹呀,只能我一人儿听了!” 邹绳祖但笑不语,和我一道儿离了白家。 出了白公馆,我急着问他:“你要走?什么时候?”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说了愚园路的地址。白公馆在忆定盘路上,离愚园路十分接近,走着便能到了,他却像急着离开,叫起了黄包车。 我也跟着上了车,与他同行。 邹绳祖道:“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两张,你同我一块儿回去。” “我这边事儿还没了,不能回去!” 邹绳祖看着前方的道路,说道:“刘国卿出事儿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日,我把情况大略和吴远说了一番,叫他继续跟着白崇山做事。回到旅社,把行李理了理,便躺在床上,也将思绪理了理。 邹绳祖的消息来源毋庸置疑,据悉是我走后不久,罗大公子家的兔崽子又闹出了事儿,连累了孟老板的场子,却为孟老板所包庇。手心手背都是肉,罗大公子来找我帮忙,却发觉我不在,便去找了刘国卿帮忙,这引起了日本方面的注意。而刘国卿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胃口太大,想一举保下两个人,结果可想而知。如今他闲赋在家,成田又找不到我,说到底,邹绳祖是由着“刘国卿出事儿”的名头来勾着我听下去,实则是要我赶快回奉天避风头,顺带收拾烂摊子去。 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连带着罗大公子家的祖宗八辈也没落着好。上海这边眼见着发展顺利,倘若能在白家这条船上站稳了脚跟儿,顺藤摸瓜,找出失踪人员并不难,只是担心剩下吴远一人,他身份又不如何高贵,会应付不来。 可担忧也无用。当天晚上,我退了房,去了邹绳祖那里住了一晚,第二日起大早,和他上了火车。 入境时耽误了些时间,我的证件是假的,但边关对男人查的并不严,反倒是时常污蔑女人、孩子来路不正。女人孩子可以卖掉,钱来如流水,这些女人孩子的家人又是没什么门路的,斗不过天高皇帝远的芝麻官,因此贩卖人口的事件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十分猖獗。 可这一次,他们明显在查男人了。 我的证件被扣押下了许多天,本人便不方便再露头。邹绳祖找遍了门路,疏通关系,散下一大笔钱,终于有小鬼儿肯推磨,放我们入境,不过这一番耽搁,回到奉天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天气犹有凉意,风比上海的凶恶,上海是温温柔柔的,像女人娇嫩的手,带着雪花膏的香味,奉天的则是个男人,却并不是辣手摧花的,路边盛放的粉白的桃花和洁白的梨花临风而立,摇曳生姿,颇有些猛虎嗅蔷薇的意境。 我回来得匆忙,便没通知家里,自然没人在车站迎接。蹭了邹绳祖的车,他在车上叮嘱道:“你先不要去警署,过两日再去。” 心知肚明他打的算盘,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说道:“没想到突发这种情况,还劳你要在日本人面前为我作担保,改天请你喝酒去。” 邹绳祖道:“这些奉承话不顶个鸟用,你这几天安分些,刘国卿那里也不要去。” 这些不用他说我也会做,虽然记挂着刘国卿,但此时更需要与他保持距离。 这样做并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恰恰相反,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回到家,下人果然措手不及。依宁依诚还在学校,依礼正跟着先生在房间里读书,柳叔迎了上来,我刚要说要佟青竹来伺候就好,却想起他和他姐姐去抚顺了。 除去衣物,净了手面,喝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驱寒,方觉舒适许多,遂问起了离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成田果然派人来过,横沟也派人来过——他们俩我本以为是一伙儿的,如今分了批次来,倒是耐人寻味,难不成是我误会了,他们并非同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1 盟,而是各为其主?或者即便是同盟,也并非铁板一块儿? 我说道:“你怎么回的?” “先前儿还瞒过去了,不过,自打刘先生闭门不出,您又没个声响,这才……” 点点头,又说了些闲话,说是依宁不大安分,一会儿要找爸爸,一会儿又要去东陵玩,直把太太搞得火大,好在有依诚护着,没闹得太大。 太太正在卧房小憩,没叫下人叫醒她,自个儿蹑手蹑脚上楼去看她。她独占着一张双人床,却只睡在一侧,显得孤零零的。 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见到一向齐整的梳妆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压在一只钢笔底下。 上面照着旧式写法,填了一阕词,是《长相思》的牌子: 水溶融,茶舂冲,自有眉头说味浓,颦颦烛泪红。 行嵘嵘,枝重重,小雨何堪近玉容,滴滴绿叶丛。 心里头霎时不是滋味,再看向太太未施脂粉的脸上,只觉憔悴。 我想了想,坐在梳妆台前,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回了她一首新体诗,还不是原创的:“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可只写了三句便写不下去了。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这些是接下来的诗句,却如何都不成行。 我爱太太,我爱她,爱她的灵魂。她的头发再白,皱纹再深,我依然会拥她入怀,亲吻她的额头。 可是我无法亲吻她的嘴唇。 我愿意吻的,只有刘国卿。 匆匆撕下另一页纸,是写给刘国卿的: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 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依旧只是一半,另一半,同样不成行。 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太太起了。见了我,一阵惊喜:“什么时候回的,也不叫醒我!” 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看你睡得熟,没忍心叫你。” “我看看,”她把我推得远些,端详一阵,笑道,“好,走这么一趟,没有瘦。” “又不是去吃苦头了,哪里会瘦?”我说,“今天我去接依诚依宁放学。” 太太道:“你可算回来了,丫头成天变着花样闹腾,就你能管她,别人她都不怕,可不能惯着了。” 不接话,只微微含笑盯着她,待她红了脸,方道:“那词写的,差强人意吧。” 说着把手里的纸递过去,上面是她填的词,和我的回应。 太太道:“你净整这些洋文,我又看不懂,小妹妹夫又不在,你就欺负我。” “我哪儿敢呀,谁不知道依太太最得宠,是家里的一把手!” 和太太调笑几句,拗不过她,便一齐去学校接了孩子。 临走前,我把梳妆台上的另一张纸带走了,趁着换衣服的空档,把它夹进了书房的一本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终于回来啦~已经39年了呢...没有好日子了呢【滚 太太的那首是我写的,所以烂,大家不要追究【烟 依童鞋给太太的时叶芝的《当你老了》袁可嘉译 虽然当时39年袁可嘉还没有翻译这首诗 但我喜欢他的版本 就私心了...qwq 依童鞋给刘国卿的是《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查全诗 超赞的一首诗 ☆、第一百零五章 太太穿的是件新做的旗袍,我没见过,却记起在上海为她带的耳坠子,连忙拿出来献宝,却不免又想起预定的那对戒指了。 那戒指最短也要三个月才能取货,当时便留下了邹绳祖在奉天的地址——我去上海是保密的,自不能泄露出去,只好拖累他下水。不过看这情形,我偷跑出境,已是人尽皆知了。好在邹绳祖愿为我作担保、打掩护,不至于像刘国卿那般被软禁待查。 只可惜了那枚戒指,尾款未付,也不知道那西洋人会不会给我留着,只好等邹绳祖再去上海,拖他帮我带了,虽说难免会被嘲笑一番,不过总比让那笔款子白白打了水漂来得好。 这对儿戒指尽管是心血来潮,但毕竟也是老子一番心意,总不能在奉天买,奉天的珠宝店,随便拎出来一家都识得我太太的,我要是打一对儿男款戒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的,也就算了,只怕有些污言秽语,进了太太的耳朵,害她伤心,就不妙了。 ——尽管现在的情形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是,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太太见了那对儿耳坠子,果然欢喜,特意上楼换了那件电蓝旗袍下来,如今一配,更显得婀娜多姿了。 我调笑道:“可得把你藏好了,这么个大美人,要是被别人看到,就要抢走了!” 太太嗔道:“你怕我被人抢啊?管好你自己就得了,我倒是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讪讪地为她打开车门,不再说话。她还真是一语中的。 抵达学校时,学校已经响过了下学铃,依宁她们班第一个出来,打头的就是她。然而小丫头片子身上无一丝累赘,就这样空着双手,大摇大摆出了校门,见到我们,嬉笑着飞扑上来:“爸爸!” 我抱过她,问道:“你书包呢?” “在后面呢。”说着回头,居高临下地挥挥手,召唤道,“你们快点,磨蹭什么!” 话音刚落,便看到几个男生拖着依宁的书包、饭盒和换衣服的袋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却任劳任怨。 依宁小眉毛一皱,颐指气使,叫下人接了她的书包,又问那一群光头小子:“小平呢?我和他约好今晚去他家做作业的,他怎么还没出来?” 其中一个日本孩子道:“今天是他扫除,还要等一等。” “那算了,”依宁撇撇嘴,“我爸爸来接我了,就不去他家做作业了,你在这儿等他,等他出来告诉他。” 吩咐完,两条辫子一甩,扭过脸来冲老子笑得天真烂漫:“爸爸,我想死你啦!” 我拧她小鼻子,啼笑皆非:“你这是打算收小弟不成?” 太太也道:“瞧你,哪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依宁老早就学会了狐假虎威,仗着我在,便不怕妈妈。冲着太太皱皱鼻子,趴过来在我耳边悄声道:“他们太胆小啦,我说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小蛇放他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2 们书桌里,他们就怕啦。”又道,“我骗他们的,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小蛇了,爸爸,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我还没答话,太太揪过丫头的耳朵,数落道:“说什么悄悄话呢?多大的姑娘了,还要爸爸抱,不嫌磕碜,赶紧下来自己走!” 依宁吭吭唧唧不肯下来,我亲了口宝贝闺女,笑道:“还小着呢,趁小时候抓紧时间抱,以后想抱啊,都有人不同意呢。” 依宁脖子一梗,掰着手指头道:“我只要爸爸、妈妈、爹爹、奶娘和柳爷爷抱,别人都不行!” 我说道:“可别叫你柳爷爷抱,他年纪大了,抱不动你。” “他还抱弟弟呢!” 太太忽然插嘴道:“还叫爹爹哪?” 我一怔,又一慌,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说道:“依宁打小叫,叫习惯了。爹爹就爹爹吧,怎么着,他还给咱闺女发过红包呢。” 依宁懵懵懂懂,她还不清楚大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我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清楚,有我就够了。 依诚出来的晚,他近来帮着老师批改学生功课,很受瞩目。 老子的儿子,就没个孬的,只盼望老三也能像他大哥这样优秀才好。 依诚对我似乎还有些结缔,不过并不打紧,一路上规规矩矩,回了家,吃过饭,又开始复习功课,搞得老子几乎相信,咱老依家要出个状元了。 在家混了几天,抽空去了趟东陵,带上了依诚依宁。 彭答瑞仍是老样子,我有心询问阿玛之事,他就成了锯嘴的葫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我是连连叹气,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而现在是在和日本人赛跑,没了时间兜圈子,老子他妈的必须在日本人之前判断出宝藏一事的真伪,如若是真的,还要在日本人之前将宝藏转移出来。 老子不耐烦道:“那你知不知道宝藏的事儿?” 彭答瑞沉默片刻,又行了那个古怪的礼节。孩子们都在院子里和小动物玩,也察觉不到,我所有端足了架势摆够了谱儿,反正他叫我主人,我搁家又是当之无愧的大老爷,主人和大老爷也没啥两样。 彭答瑞没有起身,垂首低声道:“容臣回禀,宝藏一事,涉事过多,等闲人无法碰触。” 我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又道:“等闲人……那就说明宝藏一事属实了?你说的是等闲人拿不了,那怎样又算得上是非等闲人?” 他又不言不语了。 我摸出根烟来,叼在嘴里,没有抽,咬着烟屁股,咯吱咯吱作响,含含糊糊地问他:“你就是守陵人?” 虽是问话,却是个笃定的语气。 “别跪着了,起来,坐下,咱哥俩儿好好聊聊。” 他依言坐下,庞大魁梧的身躯拱得桌子往前挪了几分。我满上两杯酒,其中一杯推给他,被他一口闷了。 手里转着酒杯,等他喝完了,又满上,同时道:“你说你是什么大瑞王朝的护守,又守着什么陵墓,我阿玛在那陵墓里还有一席之地。我要是到了死那天,是不是也会进去?” “是。” “且不说正史里没有过关于大瑞的记载,就说古往今来多少个朝代,没了就是没了,怎么就你们还遵循着旧制,躲在深山老林里,妄图复辟吗?” 彭答瑞道:“是‘我们’。” 我一甩袖子,厉声道:“谁和你是‘我们’?如今共和、平等闹得轰轰烈烈,旧制早没了活路,你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是无法逆天而行的!” 这番话说得严厉,实则是在留神看他反应。他当然不是要复辟,否则为何是隐居山中,不出世活动,集结旧臣?我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一个。 彭答瑞道:“天命不可违,兴替是伦常,复辟一事,着实荒谬。” “既然不想着复辟,那是为了什么?” 彭答瑞瞅了老子一会儿,瞅得我直臊得慌: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慢声道:“我不能说。” 一怔,复火起,怒极反笑。 不能说、不能说,他妈的一个个儿都不能说!好像谁都看得透彻,只有老子蒙在鼓里张牙舞爪,看乐子吗! 彭答瑞道:“先恩有命,不得将此事告之于你。” 我气乐了:“他妈的要不是你当初说什么‘护守’、‘主人’的,老子至于搁你这儿刨根问底儿吗?大老爷们儿给个痛快话不行?你那样听你师傅的话,犯得着带我去墓地?最开始你也别救我,让小黄咬死我,你就能一辈子抱着秘密搂被窝了!” 彭答瑞不卑不亢:“您是大瑞唯一的继承人,守护您的安全是我的第一职责。” “放屁,老子还他妈有个弟弟,虽说是个王八犊子,除了吃喝玩乐啥他妈都不会,但可不正和你意?你干脆去叫他主人,他可不得乐不颠儿,被你忽悠得一个来一个来的!” 他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您是唯一的继承人。” …… 我回过味儿来,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老依以为依航不是他老爹的种哈哈哈哈.... 昨天学校有事,没来得及更,见谅~ 留言留言哦~ ☆、第一百零六章 我勃然大怒:“放屁!他是我弟弟!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弟弟!我眼睁睁看着他从额娘房里抱出来的,你少胡说八道!” 彭答瑞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得人牙痒痒。他说道:“对您,我从不说谎。” 绕了个大圈子,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彭答瑞没有否认宝藏的真实性,甚至默认了自己“守陵人”的身份。 然而这并不能使我松口气,反而更加忧心忡忡:没有宝藏的话,任日本方面找去,反正只是一纸空谈,还能分散他们兵力,实乃一举两得之事。可现如今宝藏是真实存在的,那么留给我方的时间,也没有许多了。 自东陵回来,我找个机会把消息递了上去。不日,邹绳祖也派李四递了话,让我明天照常去警署。 刘国卿还在停职查办中,接触不到外界,外界也接触不到他,于是我在去警署的头天晚上,找了一趟罗大公子。 罗大公子眼见着瘦了,见了我是连声叹气,数落自家的孩子数落得不遗余力:“老子就他妈是个背绿壳儿的老王八,替人养儿子就罢了,却养了他这么个王八犊子!以后可指望不上!”语气一缓,又道,“本来也不指着他有什么大出息,只求他能安安分分的,以后我这家业,还不都是他的?他就是个败家子儿我也认了,大不了败光了家产,也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了,谁知——谁知——诶!” 左耳进右耳出听他气急败坏的念叨,待他说完,喝口茶润了嗓子,说道:“我这回就是为了令公子的事儿来的,按咱俩这交情,我也得问问罗大公子您的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3 意思不是?毕竟手心手背的,割哪块都疼。” 罗大公子长长吁道:“可不是!谁知道他俩能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孟老板和郑学仕,都是罗大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我不好擅做主张,只好将皮球抛还给他,要他自己说出来保谁。 然而,即便孟老板是罗大公子的心尖尖,可郑学仕更是罗老爷罗曙华的心尖尖。再者,郑学仕可是国高的学生,日本人都要卖几分颜面的身份,救他十分容易,至于孟老板,说到底,不过是个戏子。 心里一有底,便盘算起了怎样借着这样的结果来解了刘国卿的围。 罗琦兆果然陷入了左右为难,正当这时,罗老爷匆匆赶回了罗公馆,显然正是为了宝贝外孙奔波,听说了前因后果,立刻拍板定案:“依署长,这事儿就拜托您了,学仕那孩子本质上是个好的,就是年纪还小,年轻不懂事,想必他也得了教训,等他出来,我非得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我跟着寒暄两句,事情便定了。临走时我给罗大公子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送我出了门口。 我俩边走边道:“孟老板我给你留意着,绝不会让他吃苦头,你放宽心,忍个个把月,风头一过,他还得出来接着唱戏。” “诶,也只能如此了。” “我这边也有件事儿想你多留意,”离着汽车还有几步远,我拽着他停下脚步,低声道,“东陵那头儿的地,还剩多少是你的?” “原来的二分之一,”他也没隐瞒,估计是知晓我没有经商的头脑,不会抢了他的饭碗,便坦然相告,“日本给行了便利,又说收去的地一年后归还,我也就允了。” “你现在手里握着的地,有几个山头,几处平地?” “大都是平地,只有一个小丘陵,主要产人参。” 这便棘手了。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说,“你替我留意一下,哪里有过塌方记录,找到了私底下告诉我就行。” “得,没问题。” 既然与罗大公子是互利互惠的关系,郑学仕一事我自是要多加上心。万幸日本人忌讳他是国高生,倒是没吃大苦头。反倒是孟老板,并不十分如意,听人说不日前,有几个杂碎动了歪脑筋,不过及时被一名新来的日本军官阻止了,免了一场羞辱。 我离去不过一个来月,署里的人员便发生了大变动,又无人与我详细说明一番,便只好装傻充愣,加紧还原郑学仕事件报告,称郑学仕及其一帮同学不过是恶意玩闹,罪不当众,再将事件重点搁在了“孟老板包庇”一事上。 我把报告交给成田过目,他却看都没看,说道:“去上海休养得如何?” 心中一凛,规规矩矩按照邹绳祖教的说辞,用玩笑的口气道:“还不错,到底是南方的气候养人,奉天啊,哪儿都好,就是空气干。” “听说你弟弟有老寒腿?养得怎么样了?天津冬天也很冷啊。” 我笑道:“嘿,那也没这边冷。这老寒腿啊,最难伺候,怕冷,又不能受潮,麻烦得很。” 成田随手翻看了,一目十行,口中道:“你妹妹跟那个美国人走了有大半年了吧。” “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 “时间过得快,世界格局也是瞬息万变。”他抬起眼来,见我半个屁股搭在桌角,笔挺的军装毫无形象的出了褶子,便拧起了眉头。本来他脸上皮肉就松,这么一拧,更显得千沟万壑。 心底洋洋得意起来,不是谁都能像老子天生丽质,一大把年纪仍姿容不减,犹胜当年。 我接着话说下去:“小妹哪里懂什么世界格局,看不看得懂世界地图都难说。她和艾伦是艺术家,是知己,是爱人,这和他们的国籍没有半点关系。” 不知道有没有说动成田,但至少他没有反驳。 成田在报告上盖了印章,再将报告递还回来。我伸手接过,他没立时放手,僵持中他说:“你说得对,爱是独立的,与国籍没有关系。” ……这矬子是不是恋爱了? 郑学仕当晚就放出来了,对我依旧没好脸色。趁着罗大公子到来之前,老子代行其职,扇了小兔崽子几个大嘴巴子,一解心头之恨。 小兔崽子生得一副驴脾气,死倔死倔,就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瞅他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就来气,一不小心打得很了,打裂了他的嘴角,点点血迹染红了老子雪白的手套。 下属十分有颜色,立刻拿来了一副新的。慢条斯理地换上之后,绕开他脸上青紫的部分,戳了戳他的脑门:“小白眼狼,以后安分点儿,少再给你老舅找麻烦,做学生就安安分分念书写字儿,哪儿来那么多事儿?”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我才不告诉你。” 我笑得高深莫测,暗地里磨起了牙根儿,这小王八蛋就是个小傻逼,老子半点功夫没费,就套出了话——他们果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我陪着郑学仕等到罗大公子来。罗大公子风尘仆仆,见了面二话不说就扬起了巴掌,却在看到自家外甥惨不忍睹的脸时顿住了,犹豫着望向我,想讨个说法。 我睁眼说瞎话:“底下人不懂规矩,下了手,我都惩罚过了,是我疏忽大意,还望罗大公子见谅。” 小白眼狼一个劲儿冲我翻白眼。 “他就是欠揍,挨了打也好,看以后还闯不闯祸!”罗大公子咬牙切齿,不知想咬的是小兔崽子,还是伤了小兔崽子的“底下人”,“依署长,大恩不言谢,他我就先领回去了,先关个几天,等老实了,再带他去您府上拜谢。” 口上应下了,心里却道,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老子眼前! 待罗大公子走了,便想着去瞅瞅孟老板。虽说有我的吩咐,不得亏待与他,但难保没有人阳奉阴违。问了问看守,看守却道:“他被新来的浅井队长带回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不过无法保证日更((顶锅盖qwq 留言哦~&gt3&lt ☆、第一百零七章 浅井就是让孟老板免于被那群杂碎羞辱的家伙。浅井的官职是“队长”,不清楚是宪兵队的队长还是警察队长,我猜想他是宪兵队的面儿更大,毕竟从号子里提个人,还外带,这权限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我就又合计浅井带走孟老板是个啥意思。 因为与浅井没打过照面,也没人介绍我俩认识,冒然去找孟老板不大妥当,便出了审讯室。正到了下班的时候,既然郑学仕和孟老板的事儿处理完了,刘国卿也该被关得差不多到时候了。老子自打去上海就没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圆了扁了,心里挂记得很,便不再避讳,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4 跑去了他家。 刘国卿门口有俩东洋兵站岗,倒是没带枪,估计要么是忌讳刘国卿的身份——非日本裔的警署文书,他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要么就是怕引起恐慌——刘国卿家可是在春日町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 我出示了证件,并没有遇到过多的阻拦,不知是不是成田给通了便利,总之,当我出现在刘国卿面前时,他一把把老子扯进了屋。 我笑呵呵道:“这么想我?” 他蹙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接到消息吗?我被软禁了,你还敢过来,不要命了?” 我冷笑道:“敢情老子是个大傻逼,没眼睛没耳朵不知道你这些天干的好事?自己弄不利索,还好意思教训我?” “你这张嘴怎么这么——” “——臭?”他被我噎了个跟头,真他妈大快人心,“不自个儿尝尝,哪能知道香臭?” 不等他回神,一把按住他后脑勺,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舌头轻车熟路地侵入他的口腔,他好像有些上火,舌头发干,没什么水分。 放过他的嘴,来到他耳边轻声道:“臭吗?” 他瞥我一眼,咕哝道:“早习惯了。” 老子照他脑袋来了一下,说道:“就你会做人,谁都想救,最后自己也掉河里了吧?活该!老子一回来就屁颠儿屁颠儿给你擦屁股,再有下次,你干脆回家种地去吧!” 他颇感意外:“都解决了?” “罗大公子家的小兔崽子被领回去了,孟老板没出来,被一个新来的叫浅井的带走了。我刚回来,没见过浅井,不好去要人,不过你没事儿了,外头俩看门狗呆不了几天了。” “孟老板被带走了?” “你现在就一泥菩萨,管好你自己就得,少整那些幺蛾子。”我说,踹他一脚,“别叨叨了,做饭去。” 做饭的时候我也搭了把手,搭着搭着就搭多了柴火,干柴烈火了一番,偃旗息鼓时已是深夜,老子饿得头晕眼花,累得腰酸背疼,气得浑身直哆嗦:“差不多得了!老子这一把老骨头都他妈喂你这头白眼狼了!” 他气喘吁吁,歇了一会儿,翻身下来,俩人满头满身都是汗。我扯扯身上七零八落的军装,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叼了根烟,套上裤衩晃悠到厨房,不一会儿叫我出来吃饭。 我也叼根烟晃悠进了厨房,又是面条。 他盛了两碗出来,他的那碗有个鸡蛋,我的这碗有几块红烧肉,又瞅瞅他的,一块儿肉都没有。 他说道:“米太贵,这点儿白面还是年前儿你送来的。” 掐了烟,呼噜一口,顺手往他碗里丢了几块红烧肉:“我不挑嘴儿,下回整点儿苞米面糊糊就行,配点儿咸菜。” 他把肉丢回来:“那玩意儿不顶饱。” 我再把肉丢回去:“咱又挨不着饿。” 他又要丢回来,被我拿筷子别住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不用让我,你不能吃鸡蛋,就多吃点儿肉。” “今天不想吃。”说话间已把汤喝得溜干净。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打了个哈欠,却不想去睡觉,便窝在椅子里看着刘国卿进进出出收拾碗筷。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我能看到天荒地老。 他比走之前瘦了些,头发长了些,被软禁在家,也剪不了头发。他还是头发短点儿好看,显得精神。 我笑道:“给你剪个头?” 他没回头,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你会剪吗?” “以前给小弟剪过,说不上好,但也差不到哪去。” 他把碗擦干,放进碗架柜,这才探出头来:“你给你小妹剪过没?” “你咋恁多废话呢,唧唧歪歪跟个老娘们儿似的,一句话,剪不剪?” “剪!”他洗了手,甩了甩,出了厨房,“我要说不剪,你能磨叽一宿。” “你说谁磨叽?坐着——诶等会儿,先去拿剪子去。” 忙忙叨叨给他剪头发,男人的头发,剪就剪了,能坏到哪去?不想这他妈还真是个技术活,他头发还厚,头发丝茂密得跟东陵山上的树枝似的,层出不穷,没剪两下我就挂不住脸了——跟被狗啃了似的。 他全然不知,见我没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要么给你剃了吧,”深思熟虑后,我说,“马上就夏天了,剃了凉快。” 他脸憋绿了,我脸涨红了,对视良久,他说道:“你以前怎么给你小弟剪的?” “他那时候还光屁股呢,全身上下没几根毛,剃干净就得了。你头发太厚,影响我发挥。”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破罐子破摔:“剃了吧剃了吧,”又说,“真希望能多被关几天。” 剃头简单,三两下弄完了,头顶崭亮,跟个电灯泡似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照他头顶敲了几下,还带响。 他摸摸没毛的头顶,脸色不佳。 我说道:“这样好,精神,你底子好,咋折腾都好看。” 他瞪我:“你咋不剃了凉快?” “我怕冷。” “拉倒吧,是谁三九天还踢被子来着?” “那不是跟你睡一被窝吗?火气当然大。” 这个回答似乎让他心情愉悦,冷哼一声,不再在头发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说道:“你赶紧去眯一会儿,早上还得去警署呢。” “走,咱俩一起。” 他瞅瞅我身上不能蔽体的军服,说道:“你这身是废了,我去给你拿我的,你明儿换上。” 这不是第一次穿他的军服,他的我穿有点紧,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捏住他的下巴抬高,就这么一颗光头,怎么稀罕都不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挑高了眉毛:“你才是妻吧?”说着搂上我的腰,一手按了按老子的肚子。我俩事后都没洗澡,腿根儿上他射那些都干了,不是很舒服,被他一按,后面又有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我皱皱眉,忍了下来,听他继续道,“次次都喂这么多,啥时候给我生个小宁宁啊?” 这种时刻听到自家闺女的名字,任谁都尴尬。磨牙冲他狞笑道:“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要不是老子让着你,你以为你有机会在上面儿?别谦虚,洗衣服带孩子做饭这些娘们儿活,你可比我拿手。” “我这叫心疼媳妇儿。” “你要不是我媳妇儿,老子闲得慌给你擦屁股。” 他轻笑一下,撒娇似的,把头埋进了我的腰腹,崭亮的头顶露在外面,闷声道:“你有媳妇儿,所以我不想当你媳妇儿,只想让你当我媳妇儿。” 我抿了下唇角,半晌,缓缓说道:“她是我太太,你是我媳妇儿。” 他把头埋得更深,似乎在抵抗。 “你不是也有媳妇儿?”我说。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5 这个话题一开,便想起上海的冯虚——如今她应该已在北平了。 再看看刘国卿,便不想把冯虚和白崇山一事说出来,我只想确认冯虚究竟是不是刘国卿的太太,虽然答案早摆在了眼前,但没有刘国卿的亲口承认,就总会抱有点儿幻想。 把他推开,搬过一把椅子坐下,又点了根儿烟,抽了两口,满口生烟地问:“你们夫妻俩长期分居两地,你就不担心?” 他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情愿道:“她有她的事。” 我摇头笑道:“现如今,女人都成了男人。以前出一个花木兰,那可不得了,现在,大半儿都是花木兰了。” 他点头道:“可不是。” “从照片上看,你太太也是个花木兰啊。” 他再次沉默下去,不吭声。 我装作不在意道:“不会也跟我太太一样,是前朝贵女吧?” 他换了个姿势:“不是,我和她都是胡同里窜大的,长大之后,就自然而然结了亲。” “她是留在北平伺候你爸妈?” 他深深吸了口气:“……别说她了,睡觉吧。” “她叫什么?” 他再一愣。 而我则暗自懊恼,对着他,什么冷静理智都没了,只急着要答案。可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只好等他答复。 他愣过之后反问道:“你太太叫什么?” 换我愣住了。 太太……就是太太。 “真无情,”他目光温柔得像破碎的桃花瓣,声音也是轻轻的,落在我身上,却蓦然成了千斤重石,“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忘了我的名字?” 我想起在上海那个信手拈来的化名。 “不会,”我说,“就算忘了我自己的,也不会忘了你的。” 他微微笑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世界小剧场 6:依舸,你打算啥时候给我生个娃啊?(奋力耕耘) 1:老子真对不起祖宗给的这个姓...(内牛满面) ——三个月后—— 1:特么你干得好事!!(摔化验单) 6:......卧槽老子这么灵许个愿就能成真?!那我想要女儿行吗!! ——七个月后—— 6:宁宁来,这是妹妹,以后你要带她玩哦。 1:憋废话了,赶紧过来喂奶,老子搞不定!(手忙脚乱) 6:依舸,你说我许愿咋这么灵呢? 1:谁知道你哪点被那个萌点扭曲的作者看中了? 6:那我再许个愿吧。 ——1945年8月15日—— 日本投降。 【这是块糖=w=】 ☆、第一百零八章 没睡几小时天便亮了,稀里糊涂地爬起来,洗漱完,草草用了早餐。临走时时间尚有盈余,刘国卿叫住我,递过来一张相片,接过来一瞅,这不是过年时候和太太孩子照的全家福吗。 我笑道:“你倒是上心。” 刘国卿垂着眼,目光落在照片上,半晌抬起头,认真道:“依舸,我说过,等战争结束了,就该聊聊我俩的事儿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得往心里头去。” 把照片贴身揣了,听他这番真情实意,不由得笑着摇头:“刘国卿啊,我也想往心里头去。但这张是空头支票,你我有没有命享还不一定呢。” 他面色骤变:“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对着他眼睛盯了一会儿,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大,但很有味道。 “你眼睛近视吗?”我笑着问他。 他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直,面色隐隐发青。 我接着道:“从老子回来再进警署就没闲着,处理的第一号人物就是借住在老精华眼镜店里的一个要考医科大学的学生,叫任国桢。这小子牛啊,愣是没让日本人查出来什么特别身份,只好往我们中国人这儿推。我看了眼日本人搜出来的账单,诶哟喂,一大长串,还都是签名,书法大杂烩似的,各式各样海纳百川,看得老子眼睛都花了,寻思反正日本人没证据,我就给放了。不过那账单上有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叫刘清臣——字儿还是颜体,你说有意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妈想让他当前朝的官儿呢。” 他的字,就是用脚写的,再化成灰了,老子也能一眼就刁出来! 他颤声道:“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别说那么难听,咱们现在要一致对外。” 这事儿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提醒他——从我们两个愈渐清晰的政治立场和所属党|派来讲,虽然国共在前线还是合作的友军关系,但是上到司令下到小兵,无人不心知肚明,一山不容二虎,争了十年的双方,在赶走日本侵略者之后,必然会再次枪口相向,兄弟阋墙。 我们早知道彼此不是真的为日本人效力,甚至期待过这只是上头的一次政治考量,把两个隶属相同党|派的地下工作者放进同一个篮子里。然而期待就是期待,老精华并不是我和上头联络的地点之一,那么刘国卿,就只能是友军的人了。 所以他说的“战争结束”,我也不再抱有期待——他说的是哪一场战争的结束呢?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想小鬼子走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依舸,你这么做可不厚道,我可没往你身边钉钉子!” “你为啥就不认为老子是怕你干蠢事,才找人盯着你呢?” 老子根本没给他安眼线!说他蠢他还真学上猪哼哼了! “我不需要!”他冷下脸来,“我给你个面子,你自己把他们撤走,否则别怪我亲自动手!” 我乐了:“行啊,我还真不撤,你自己慢慢找去吧!” 其实老子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反而觉得刘国卿的反应很有趣,干脆逗一逗他,顺手给他制造点儿假麻烦——真当老子给他擦屁股是白擦的?怎么着也得捅捅他那宝贝似的腚眼子过过干瘾啊。 这天晚上,我约了邹绳祖一起吃晚餐,主要是问问他下一次去上海是啥时候,方便他把戒指给我取回来,顺道就也把早上这事儿说了,当然这是说了刘国卿以为我在他身边钉钉子,没再说深入了。 到底还是忌讳他半剌日本人的身份。 邹绳祖近期没有再去上海的打算,不过他可以联系到朋友帮我把戒指取回来,这让我放下一大块心思。 又听他道:“刘国卿这人儿脑袋在情情爱爱上不会转弯,真是傻得可以,看来他还是不了解你。” 我说道:“前半句英雄所见略同,后半句,他要真了解我了,那还真坏事儿了。” “愿闻其详。” “他了解的越多,老子就越被动,我得牢牢掌握住主动权。” “你可拉倒吧,”邹绳祖嗤笑,从鼻子里喷出气儿来,态度不屑,“你在他跟前儿乖得跟只猫似的,还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6 主动权?你别到头儿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哼哼,只有老子卖别人的份儿,别人想卖我,也得看看买主够不够格儿。我可告诉你,邹老板,卖人这笔买卖,你还真做不过我。” 邹绳祖笑笑,没反驳。 我趾高气昂跟只大公鸡似的,实则心中闹腾个不停。 时局越来越乱了。 转眼到了夏天,这两个月来刘国卿安分了不少,不过对我却是有了些距离,老子心道这是自个儿作出来的,便想和他说清楚,可他大门一关,明摆着谢客,老子脾气一上来,爱他妈咋咋地,还惯他毛病了! 要说两个月之后,罗大公子带着小兔崽子登门了。 老子脑仁直抽抽,孟老板一直没个音信,那浅井队长原来是搁横沟手底下干的,老子自然不能为了个戏子撞枪口,可在罗大公子这边又不好交代,便一直没联系他。 这会子人家也不用咱联络,自个儿就来了。 小兔崽子没个长进,我也懒得理他,左右不是自家孩子,管多了人家家长不乐意,何必做恶人?况且,罗大公子这次来,也不是真为了让郑学仕道谢的。 罗大公子先道:“依署长,你托我查的事儿,还真有些眉目了。” 我说了句“是吗”,然后瞅了眼郑学仕,说正事还是避着点这个有组织的孩子好。恰巧依宁梳着两条小辫蹦蹦哒哒从楼上下来了,便扬声问道:“依宁,你哥呢?” 依宁道:“不知道呀。” 我看她衣着整齐,是个要出门的模样,又问道:“你要去哪儿?也不带个人伺候。” “我去小平家接多多,离着不远。” 我又瞅了眼郑学仕,笑道:“你别自己去,带上你郑哥哥一起,顺道再去北市场转转,你不是要买头绳来着?钱去账房支。” 依宁眼睛刷地亮晶晶,拽着郑学仕就往外拖,还冲我们挥手:“爸爸再见,罗叔叔再见,我们晚饭前就回来。” 我脑袋更疼,吼了一句:“你别乱吃东西,郑学仕你看着点儿她!” 也不知道俩孩子听没听进去,也没个回声。孩子大了就有主意,依宁被我惯得是天不怕地不怕,想她小时候多可爱啊,想出门就拉着我,满口叫着“爸爸我要这个”“爸爸我要那个”,现在不是去找小平陪她就是叫上女同学一起出去,偶尔还有一屁股的光头小子给她拎包,一想这个老子就忍不住泛酸水…… 还他妈真泛酸水了! 来不及和罗琦兆打声招呼,三两步跑去了厕所,吐了几口,一抬起头来头晕目眩,扶住洗脸池才堪堪站稳。 罗琦兆站在门边,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洗把脸,漱漱口,又投了毛巾擦了脸和脖子,凉快了些,“一到夏天就容易吃坏肚子,也不知道最近吃啥了,闹个肠胃不调,总吐。” “肠胃也不是小事儿,找个医生来看看吧。” 我挥挥手,转了话题:“你说你查到些眉目了?接着说。” 我俩回到客厅,叫下人送上来些酸梅汤,喝进嘴里总不是个味儿,便说道:“这厨房干什么的,糖不要钱咋的?连个酸味儿都没有,咋消暑?都他妈喝醋去啊?” 罗琦兆端杯子尝了一口:“我喝着正好啊,这还叫不酸,”又调侃道,“你也不是沾酸惹醋的人啊。” “去你娘的,跟个糖水似的,你爱喝你多喝点儿。” 闲话说完,便讲起了正事:“你让我查塌方记录,我是没查着。咱奉天是个风水宝地,东南西北四个塔镇着,几百年没病没灾,不过前几天有个养殖员的侄子来干活,新来的不懂事,出了养殖场,在另一个山头迷路了,找了两天才找到。据底下人说,他是掉进了一个大窟窿里头,乌漆抹黑的,里头似乎有条路,但他没敢细瞅,守着洞口睡了两宿,才被救出来。我合计着,这又不是啥山洞,那是个地底,保不准是个墓穴。我就来和你说道说道了。” 听他说完,我问:“是哪个山头?” “东南边儿,通浑河的那个。” 心里一咯噔,那就是彭答瑞住的地儿! 要说掉窟窿里的,还不止罗琦兆说的这一个,依宁也掉进去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窟窿。 “你们还能找到那窟窿吗?” “这你得问他们,但我估摸着悬。那小子本来就是迷路了,记不清也正常。” 如有所思的将信息消化了一番,盘算着得找个时间去碰碰那窟窿,最好是瞒着彭答瑞。不过那姓彭的神出鬼没,老子一来就跟敲了他家门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 说完了我的事儿,就该说他的了。我也没叫他先开口,主动说道:“诶,孟老板那个事儿,就想和你说呢。是兄弟我没能耐,对不住你。” 便将浅井如此这般的同他介绍了一番。 罗大公子倒是坐得住,在心里头不定编排着什么,只是说道:“那也不能为难依署长,一声兄弟也不能让你白叫不是。” 说完便说要走。 我赶紧留他:“你外甥还没回来呢,晚上吃完饭再走吧。” “不用,我还有事,学仕要是回来了,就留你这儿吃口饭,再让他回家。” 心里很劲儿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面上却仍是笑得彬彬有礼:“行,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了罗琦兆,骤然松懈下来,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力道。这些日子是忙是累,可以前也不是没忙过没累过,难不成是真老了? 窝进沙发里懒得动,不知不觉打了个盹,直到有人给我盖了个毛巾被才醒。 一睁眼,是柳叔,还给我掖被角呢。 我赶忙坐直了,搓搓脸,说道:“什么时候了?” “再有俩小时就开饭了。” 一觉睡了俩小时,却仍是没个精神头。打眼一瞅柳叔倒了杯酸梅汤递过来,我没接:“厨子估计是喝多了,这酸梅汤都没个酸味儿,等晚上让他重做。” 柳叔喝了一口:“正好啊。” “嘿,难不成是我舌头进了盐水,尝不出味儿来了?刚才罗琦兆也说正好,我喝着咋没觉得。” 柳叔一顿,瞅着我,眼底变幻莫测一番,说道:“大少爷,听说你最近胃肠不大好?还是去正经医院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大家儿童节快乐~\(^o^)/~ 注:1.任国桢和老精华眼镜店的事儿发生在1927年,任国桢33年就牺牲了,老精华眼镜店作为□□在东北的支部,31年迁到了哈尔滨。不过咱这是架空,平行世界嘛,就不要计较史实啦哈哈~ 2.颜真卿,字清臣,这里刘国卿也是字清臣,学的还是颜体,到1嘴里就成了个梗~ 下去继续干正事儿... ☆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7 、第一百零九章 我说了句不用,就想起身溜达溜达,活动活动,总不能见天儿的闷在屋里头。依宁她俩不知道疯哪儿去了,还没回来,便想着去北市场找找,可又怕错过去,反倒不妙。 柳叔还搁旁边儿絮絮叨叨,说认识个不错的大夫,有病看病,没病预防,叨叨得老子心烦意乱,破天荒对他没了好气儿:“说了不去就不去,那些个什么破大夫,为了显摆自己的医术多卓绝,没病也他妈给你弄点儿病出来,那不给自己找垒吗!” 我是真觉得他小题大做,不就是吐点儿酸水,被他说得跟命不久矣了似的。柳叔欲言又止,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方觉自己态度不大好,人家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别说是我,就连阿玛也没把他当下人,遂缓了口气道:“也不是啥大毛病,天气热了,肠胃很容易就会出现问题,过几天就好了,犯不着兴师动众的。” 话是撂在这儿了,可事与愿违,反酸的毛病是日益严重,加上夏天虚火上头,脾气更加暴躁,连依宁也挨了骂,只有厨子新做的酸梅汤能稍稍缓解火气。 我听丫头私底下跟太太嘀咕:“厨房备了两份酸梅汤,老爷那份儿,是按照您怀两位小少爷时候的口味儿做的,您说,要不要请大夫给老爷看看?柳叔也劝过,可老爷也不当回事儿。” 正要发火,却见太太戳了戳那丫头的大奔儿楼,低声道:“搁我这儿说说就得,可千万别传老爷耳朵里去,他个死要面子的,要是知道你把他比作娘们儿,不骂你个好歹!” 那丫头有些委屈,不敢再多话。等火气散了,老子也有些委屈,一大家子人都靠着老子养活,却都视老子为洪水猛兽,再想到刘国卿那个白眼狼也将老子拒之门外,想着想着眼泪都他妈要掉下来了! 默默转身想上楼去书房一个人呆会儿,正和依宁来了个顶头碰。依宁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遛着墙根儿扭身跑了,这给了我极大的打击,脚步都飘了,踩上楼梯凳一脚踩了个空,险些滚下来!还好被依诚捞了一把,惊魂方定,看向这张和老子如出一辙的年轻面庞,只觉得大儿子是个好的。 刚要叙叙父子感情,可人家一句话没有,一扭身,也跑了。 我举着手想摸他脑袋来着,这下子落了个不上不下,心里酸得很,连带着食道里也涌出了酸水,烧灼感一时压不下去,小腹又坠坠的疼了起来。 忍过这一波的疼痛,终于顶不住讳疾忌医的名头,和太太说了声,让她明日找大夫来,给家里人都号号脉。 太太抿嘴一乐,道:“好,你可算想通了。我听柳叔说,他认识个大夫,专门看肠胃的,不如就找他?” 我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第二日去警署,依旧没有孟老板的消息。浅井平日里都跟着横沟,基本碰不上面。我一边儿喝水一边儿盘算着啥时候去罗琦兆说的那个大窟窿看看,可一个人去太冒险,又苦于没有合适的同行者,真是愁死个人。 窗户外头日头正大,一鼓作气地浇在身上,直浇得人心浮气躁。在办公室内踱了两圈,成田便拿着几大本文件进来了。 前几日署里下了任务,要护送一位意大利公使去新京。本来这种事安排下去就好,奈何这人是墨索里尼眼前儿的大红人,一颗脑袋值五千大洋,若是在满洲国的土地上出点儿啥事儿,即便和意大利是盟友关系,也不好交代不是? 于是本署长就要亲自出马了。 因为涉及到奉天和新京的交接事宜,这类文书是由刘国卿负责的,然而到现在我们这两个领头的还没碰上面,尤其今天他居然还让成田来当传话筒,老子本就火气大,这回全他妈上头了,磨着牙根儿冷笑道:“刘国卿怎么不亲自过来?” 成田微一蹙眉,让开了门:“刘文书正在办公室。” 这小鬼子倒是识相。 大摇大摆来到刘国卿门前,也不用通报,直接闯了进去。刘国卿正在接电话,见老子来了,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未在多做理会。 我坐在他对面,两脚交叠着扔在桌子上,等他放下了话筒,才说道:“刘文书架子挺大啊,还要本署长亲自来见你。” 他仍为我那一时的谎言而耿耿于怀,阴沉着脸不吭声。 我放下腿,抬起屁股压过去,鼻子顶鼻子,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你个小心眼儿的,用你那猪脑子想想,老子现在给你身边儿钉钉子有个屁的好处?咱俩现在可还他妈在一条船上淌着呢!” 他微微一怔,拿眼看过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老子身上这套军服都他妈是你的,你说是真是假?” 他已然松动,口中却道:“你没个准话,我可不敢信你。” 心窝子被一锥子捅了个通透。纵然我们心照不宣对彼此不信任,但这样直白的说出口还是破天荒。 小腹又疼了起来,我深吸口气,不再理他,转身出了门。 当晚回家乏得只想睡觉,可太太动作快,请来了大夫。那大夫给一家老小看了一圈,仨小崽子都活蹦乱跳,屁事儿没有,倒是太太,大夫说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要她自个儿宽心。 我在一边儿连连皱眉,说道:“你有啥烦心的,别自己给自己不痛快。要是在家呆着闹心,就去找你那些姐们儿出去逛荡逛荡。我记得你原先特爱骑马,有了依礼之后却不再去了,如今到了夏天,正是骑马的好季节,出去透透风也好。” 太太叹道:“那时候也不知道有了,差点流产,哪还敢乱跑?” 依宁突然插嘴道:“我也要骑大马。” 我说她:“你个还没脚蹬子高的瞎咋呼什么,摔下来咋整?” “我摔不下来,我可以骑小马!” 太太道:“你就是看着骑马装好看,你要真想骑,叫你爸带着你,你俩骑一匹,我就同意。” 依宁过来晃我胳膊:“爸爸,哥哥和弟弟都想骑大马呢。” 我板着脸道:“你这次功课都得了甲等,我就带你去。” 依宁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全家看了个遍,柳叔都看过了,只剩下了我,不好再推辞,只好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看他左手号号,右手号号,号了老半天,太太脸色都变了,才住了手。 心下忐忑不安,唯恐是什么不治之症,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太太一人带仨孩子,她一个女人,着实不易,若是改嫁也无妨。依诚大了,他在学校表现得好,将来定是要去日本读书做事,不用担心,况且他是老大,或许太太可以由他奉养;依宁是个姑娘家,倒是可以过继给邹绳祖,反正之前他还开玩笑要我过继给他个小丫头;剩下依礼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8 ,想必买一送一的买卖,邹绳祖总不会推辞。 还有小弟,不知他戒烟戒得怎么样了;又想着小妹,怕她和艾伦吵架,没个诉苦的娘家人;还有大姐,就她那脾气,不知道能不能在香港、在英国人管制下收敛些;还有柳叔,还有佟青竹姐弟…… 真是越想越多,正此时,那大夫对太太道:“依夫人,我能否和依先生单独谈谈?” 柳叔咳嗽了一声。 大夫道:“柳叔也可以留下。” 太太急得搅紧了帕子:“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我家老爷究竟怎么了?” 柳叔道:“太太,您莫急,这是老依家代代传下来的病,不过并不打紧儿。既然大夫说要回避,您就听了吧。” 太太往日里待柳叔极尊敬,眼下是急了,几乎吵了起来,听得我脑子发浑,便扬声道:“吵什么,让大夫看笑话,你把孩子领出去,看着他们做功课。” 太太眼圈红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好心还被你当成驴肝肺!” 我不瞅她,只是道:“出去吧。” 话音刚落,依宁扑了上来,口中叫道:“爸爸你怎么了,不要赶我走!” 柳叔抱起她,哄道:“我的小姑奶奶,你爸没事儿,柳爷爷向你保证!” 边说边往外走,太太又看了我一眼,拿帕子拭拭眼角,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三人,柳叔把房门关个严实,再回过头来,满脸严肃。 我心下惴惴不安,便听那大夫道:“依先生,您可听说过有一个叫做‘龙族’的种族?” 我还没答话,柳叔便道:“他不知道,当初老爷严禁我们跟他讲,就怕他也走上老爷那条路……” 我一头雾水:“咋又跟我阿玛扯上关系了?柳叔,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柳叔重重叹了口气。 而那大夫更荒谬:“依先生,您是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奔儿楼:额头 最后一句莫名有些喜感xddd 嘛,近来的工作不是很合心意,正在考虑是继续呆在帝都,还是回家,还是打包去魔都...其实成都啊厦门啊也很好嘛~可不能再来一个整天写写写的工作了,否则再加额外接的剧本和这边的文,老纸都他妈要得汉字恐惧症了...正在想要不要干回老本行,好烦。 我只想在一个悠闲的城市干一个悠闲的活,悠闲的泡茶看庭前花开花落,悠闲的码字悠闲的生活啊... 我就是没有大志向!可是家里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再给接济了呜呜呜,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呜呜呜 ☆、第一百一十章 怔愣片刻,老子勃然大怒,掏出枪来指向他:“放你娘的臭狗屁,哪来的庸医,眼睛被猪油蒙上,分不清公母了?老子他妈的哪点像个娘们儿,再胡说八道毙了你!” 大夫正对着枪口,吓得不敢喘大气;柳叔一瞪眼,沉声喝道:“大少爷!” 我冷笑道:“柳叔,今儿你要不把话说明白——”把枪往桌上一拍,“别怪我不顾阿玛的面子!” 嘴上说得狠戾,实则心下惶惶不安,就像个拿沙子堆起的骨架,看着结实,风一吹就全他妈散架了。 我不是傻子,自己膝下还有三个孩子,所谓怀孕一事,即便没有与太太感同身受,但一些症状却是清楚的。只是老子一大老爷们,虽然被个抖机灵的小丫头说过厨房酸梅汤的口味,却也想不到爷们儿怀孩子那上头去,怎么瞧着、怎么瞧着都不是真的——自古以来,有史书记载男人生孩子的吗? 柳叔自是不畏惧老子的虚张声势,端起了长辈架子,道:“少把你那身从军队带回来的土匪脾气摆上来,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今又是老爷了,嘴上说话注意点儿!” 我一指那庸医:“柳叔,这人摆明了招摇撞骗,老子下头可他妈是带把儿的,怎么可能、可能——”越说越怒,便要叫人送客。谁知起得猛了,一阵头晕目眩,把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倒,从见了刘国卿后便开始隐隐作痛的小腹像被钩子扯住了,猝不及防之下不免轻哼出声。 “大少爷!” 待缓过劲儿来,又坐回了椅子上。那庸医道:“依先生,您这胎不大稳当,可不能——” 老子一瞪眼:“你还说?” 庸医喏喏不敢再言语,一时间房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柳叔喟然长叹:“得,大少爷,今儿我便把话都说明白。” 我喝了口水,给了他个眼神让他讲,握着水杯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柳叔道:“关于龙族,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一支种族源远流长,人数极少,但无论寿数、相貌,都要比旁人高出一截来。再者便是……龙族,不论男女,皆可生育。”他凝视着我,又道,“大少爷,您……不是太太生的。” 缓缓合上眼,微一沉吟,我说道:“若按照你说的,我阿玛怎会那般岁数便没了?” “老爷心思重,日积月累之下就……” 我苦笑一声,自嘲道:“几句话的功夫,我额娘都不是我的亲额娘了。” “大少爷,您……”柳叔老泪纵横,“老爷不让人和您说这些事,就是怕您走上他的老路啊!” “我自个儿不争气,又怎么能怨你。” 不争气……不争气……太太多好的女人,偏偏半路杀出来个刘国卿! 我低头看着肚子,那里依旧平坦,怎么看也不像是多了块儿肉的样子。 柳叔道:“不论如何,我绝不能让您像老爷一样,年纪轻轻便……便愁白了头!” 我摇头道:“这哪是你说了算的。” 再次缄默无语,我也没了主意,这孩子究竟留还是不留?若留下,如何向太太交代?若不留,叫我如何面对刘国卿。 刘国卿……刘国卿! 本就没合计过和他能有什么结晶,此刻的滋味儿反倒说不清道不明了。 心底叹出一口气,对大夫道:“你开药吧。” 大夫战战兢兢问:“什、什么药?” “废话,你是大夫还我是大夫?你刚不还说这胎不大稳当吗!” 大夫如梦初醒般,开了张药方,我看都没看,打发他去抓药。 柳叔不忘叮嘱一句:“你亲自去,不许走漏风声!” 那大夫应了,夺门而出。太太就守在门外,来不及问,便眼睁睁看着大夫脚下生风,踩着风火轮似的跑了。 太太只好看向我和柳叔:“老爷……” 我冲她笑笑:“那大夫竟装神弄鬼,就是犯了胃炎,其他啥事儿都没有,这不让他抓药去了。” 太太狐疑道:“你可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骗我。” “我啥时候骗过你?” 我骗你的多了,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 当晚柳叔亲自熬了药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19 送进书房,看着我喝下去,正要下楼,被我叫住了。 “柳叔,之前有外人在,我没细问。若我是阿玛和男人生的……那那个男人是谁?” 柳叔一顿,飞快答道:“我不知道。” 我细细梭巡着他面上的神情,郁郁道:“你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偏偏就要瞒着我,不到最后一刻,死也不张口!” “……” 我又说:“你若不想我走上阿玛的老路,就不该赞成我留下这孩子,你为什么没有反对?” 他抬眼看我,慢声道:“大少爷,老爷曾经说过,你是他此生最爱的人。老奴虽驽钝,却并不糊涂,怎么能让您失去您最爱的人呢?” 对视良久,挥手让他下去,又独自呆了会儿,然后来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夏季的夜风便钻了进来。庭院里的芭蕉沙沙有声,却没有雨点打在上面好听。 该不该告诉刘国卿? 就目前的态势,告诉他就是徒增烦恼。日本的胃口越来越大,这孩子来得忒不是时候。 柳叔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摸到了感情这条线,所以可以轻易的表达出“你高兴便好”的意思,可我不行,我肩负着党国的重任,与刘国卿一样,再浓烈的情感也要为责任让步。我清醒的意识到,这孩子是个累赘。 本以为柳叔会反对,我便有了不留的借口,却不想事与愿违。 可一碗安胎药下去,却再也提不起不要他的心思了。 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吧。 因为这个小崽子在肚子里住得还不大稳当,本想去东陵查个究竟的计划便耽搁了下来,而且这计划需要调整,我怀疑彭答瑞也知道那个什么龙族的事儿,毕竟我阿玛还在他们那坟圈子里头占有一席之地呢。 除此之外,在肚子大起来之前也要早作准备,不得让太太知晓。我让柳叔找人把郊外的房子拾掇拾掇。这房子在小河沿,离罗大公子却近了,柳叔因此不同意,怕瞧见不好解释,就说不若去住东陵的老房子。 东陵的房子是我小时候住的,那时阿玛还在,我还是混天混地的泥猴少爷一个。那房子至今还有些在老依家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守着,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要是过去,就要打发他们去小河沿,他们一个个儿老胳膊老腿儿的,生怕没走几步路,却有了闪失,再者小河沿到底只是个临时住处,是去郊外玩的时候打个盹儿的地方,设施也不大齐全,我身强力壮倒是没啥,老人家去到底是有不方便,便没理柳叔的建议,让他继续去收拾小河沿的房子去。 近些日日日深居简出,不过警署那边还是不得松懈。上次在刘国卿办公室的那段话对他似乎有了些触动,至少不大躲我了,中午还找我一起去吃饭,可我实在是食欲不振,吃一斤吐两斤,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人瘦了两大圈,穿刘国卿的军服都不大紧了,甚至还有些晃荡;再看到他的脸,就要思索要不要开口、怎么开口说肚子的事儿,直把老子烦得心烦意乱。以前是见不到他就难受,现在他倒是日日在眼巴前儿晃悠了,却是更难受。 在我再一次拒绝和他一起去吃午饭之后,刘国卿忧心忡忡道:“不吃饭怎么行,你知不知道你都瘦成啥样了,脸都没血色儿了。” 我瞥他一眼,半真半假道:“咋办,还不是肚子里有了你的种,你得给老子负责。” 他闹了个大红脸,忙向门外看看,外面站岗的都是日本兵,听不懂中国话。刘国卿将门关上了,才回道:“你小点儿声,被人听见了咋整。” 我不理他,只说道:“他们又听不懂,你怕啥?瞅你那个小胆儿,下了床还会脸红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保不齐就有听得懂的,”他说,忽地话锋一转,“你得吃点儿东西,要是不爱去食堂,咱就出去吃点儿。” 我懒洋洋道:“不想动,外面太热。” “你都懒出油了,”刘国卿笑骂一句,“得,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回来。” 我一听,打心眼儿里头乐了,面上装模作样,斜眼看他,一一报上菜名来:“鹿鸣春的拔丝糯米枣不错,明湖春的金瓜翅也挺好,还有普云楼的白玉鸭脯,三合盛的包子,别忘了多拿点儿醋。回来的时候顺便儿看一眼老孙头儿出摊没,他说这两天有冰镇山楂糕,给我先来个三盒。” “你咋不说要吃月亮上的玉兔呢?要求还挺多,你不就爱吃八大碗吗,啥时候日子过得这么精细了。” 我拍拍肚子:“还不是有了他,不得精细着养?” 刘国卿指着我鼻尖笑道:“行,容你嚣张几天,要是十个月之后没给我生出个漂亮闺女来,看我不收拾你!” 心念一动,嘴比脑子反应快,问道:“要是个大胖小子你就不要了?” “要,”他乐呵呵的,“只要是你生的我都要。” 一句话说得老子从头暖到脚,脱口而出:“诶,刘国卿。” “嗯?” “我可没跟你说假话。” “谅你也不敢,”他数数钱,出去买吃的,“你要是再给我身边钉钉子,我就再也不给你买午饭了。” 刚暖完,一桶凉水又迎头浇了下来。 他还是不信“钉钉子”真是老子一时心血来潮的假玩笑。 也许是他排查过后,发觉身边确实没有我的人,以为是被我主动撤了,才会重新跟老子热乎起来。 假作真时真亦假,明明是个假事儿,却真的在我俩的关系上划出了裂缝。 伸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他妈的自作自受!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哦啦啦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刘国卿自是带不回来什么鹿鸣春三合盛,不过带回了老孙头儿家的冰镇山楂糕,这让老子舒心了许多。 解决了四个火勺便吃不下了,这火勺不错,皮酥馅大,难得有了点儿食欲。刘国卿唆溜着羊汤,吃的倒是不多。 待放下筷子后,刘国卿道:“依宁他们要放假了吧,挺长时间不见,还怪想的。” “闺女也想你,成天吵着要你带她去骑马。” 刘国卿正在擦嘴,闻言噗呲一乐:“小丫头胆子还不小,随根儿,跟你一样儿一样儿的。等她放假了,带她出来,咱去东湖骑马、划船去!” 东湖就在东陵的棋盘山脚下,湖不大,六月一来,就开着粉面桃腮的莲花,不过比之小河沿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还是逊色了不少,只是考虑到那附近有骑马场,才选在了此地。 我说道:“到底是满人的孩子,骨子里就该是待在马背上的。但她从小到大也没骑过,我不大放心,你要是带她玩,就让她和你骑一匹。” 刘国卿道:“我也是二巴颤子,还是你自个儿带吧。” 我咬了满满一大口山楂糕,嘴里鼓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0 鼓囊囊的,硬是压下嘀咕,心道,正是不能骑马才让你代班儿的。 带依宁骑马的事儿先撂一边儿,不日便是意大利公使出行的日子,老子再不想骑马,也不得不跨上马背,和刘国卿一道儿在队伍最前头开路,道路戒严,倒是不妨碍百姓看热闹,但人也不多,凑上前一点儿就会被宪兵队堵回去。 公使所乘坐的车被围得严丝合缝,士兵们严阵以待,仿佛是要上前线去。我后头跟着的是小平他爸冈山先生,他一路目不转睛,警惕得像只兔子。刘国卿在我旁边,身后跟着的是浅井。 浅井看上去则与冈山截然相反,他漫不经心,慵懒闲适,倒像是漫步在春日公园里看樱花,似笑非笑的模样咋看都是一肚子坏水儿。 有点儿担心孟老板那样个娇弱偏又倔强的人儿,在他手底下决计讨不了好去。 浅井这人我当然查了,却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来他才从哈尔滨转到奉天,就算有什么,从哈尔滨传回来消息也没那么快,二来他是横沟的心腹,横沟此前一直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浅井必然也是跟着他,这个部门一向神秘,浅井的背景定是被人为掩盖了。 唯一有用的信息还是邹绳祖给我的。 头两天儿去找邹绳祖,是有两件事儿,一是问问他戒指啥时候能回来,二是想到他以前承认过与我阿玛关系匪浅,我怀疑他知道的,不比柳叔少。 线索似乎即将连成一条线,只差一根串联的针。若我和阿玛是龙族,以后都会进彭答瑞守着的那个坟,那么自称“大瑞王朝护守”的守陵人彭答瑞又在此扮演了个什么角儿?又如他所说,宝藏不是“等闲人”能碰触到的,那什么人才不是“等闲人”——宝藏和彭答瑞有密切关联,彭答瑞和他那个什么先恩又与我和阿玛有关联,那么换言之,宝藏不就和我有关联了! 关键是,我对阿玛的事儿,实是知之甚少,就比如,我是他和哪个男人生出来的都不知道。 从口风来听,除却柳叔和彭答瑞,最了解当年情况的,非邹绳祖莫属了。 关于戒指,邹绳祖说还得缓缓,上海那边最近变了天,人心惶惶,天都是黑的,尽量暂时先与那边撇清关系。 老子食欲不振,看着他在对面一面说一面大快朵颐,情绪又有些不稳。柳叔和大夫都说是被肚子闹的,是正常现象,但满心烦乱总做不得假。 勉强压下去胃部翻涌的不适,我问道:“这才过了几个月,就变天儿了?” “变天儿还不快?我们走的时候就有兆头了,你以为白崇山真的只是银行行长那么简单?现在在上海做主的是日本人,可日本人又不傻,得找个中国人来粉饰太平,便把那姓汪的推了出来,白崇山在里面儿可没少出力——这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呢?更黑着呢。” “暗地里?”无名指敲打着桌子,邹绳祖瞥了这动作一眼,终于不再吃了,专心听我说话,“你的意思是,76号划给汪精卫了?” “李士群和汪精卫沆瀣一气,都是中国人,都在日本人手里讨饭吃,划过去也不稀奇。” 要说李士群也是奇人一个,先参加了共产|党,被捕后又投靠了国民|党,成了中统的特务,直到去年叛变当起了汉奸,和另一个“军统”“中统”的双料特务丁默邨眉来眼去,最终勾搭在了一起,成立了极斯菲尔路76号这个专门迫害有识爱国之士的魔窟。 说白了就是个墙头草,如今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说道:“白崇山是靠定日本人了,你也离那个白小姐远点儿,免得惹上一身骚。” “还用你说,”他弯了弯嘴角,又皱了皱眉道,“你脸色不大好,还瘦了,怎么了?” 舌头一打结,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不是生病了吧?” 我斟酌着说道:“邹绳祖,你是怎么认识我阿玛的?” 他一顿,复笑道:“问这个干啥?”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穷追不舍:“我们两家,按理说没多大关系,你怎么就认得我阿玛了?还有我小弟欠你的鸦片钱,三万虽说是个大数目,可您一个大老板,底下自有人为你奔波,何须您亲自出马与我约谈?” “你依署长在奉天可谓大名鼎鼎,我一个商贩哪敢怠慢官家。” “你还说过你见过我,那时候我尚在襁褓,哭了也没人理,抓住你的手指头就不放手——你是在哪儿见到我的?我怎么会没养在主宅里——?” “我怎么知道,我早就忘了,也许是记错了!” “除非那时候我阿玛没有住在主宅,为什么他有家不回——?” 他双手插|进发间:“谁知道为什么!你不要再问了!” “——是因为那时候我才被我阿玛生出来!” 他霍然抬头。 他的表情有意外,却绝不是意外我是被一个男人生出来的这件事。 他意外的,是我怎么会知道。 我涩然道:“你们为什么都要隐瞒?这到底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别开眼睛,抓起水杯灌了一口,也许并不是渴,也许是需要冷静,一向讲究的邹老板任凭水流浸湿衣领也没去在意。 半晌,他哑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 “没谁要主动告诉我,”我看着他说,“是我怀孕了。” 邹绳祖手一颤,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巴颤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邹绳祖的面色青白成了病痨鬼,反倒骇了我一跳,我见过他奸猾狡诈,也见过他情真意切,甚至见过他掉下的男儿泪,可这副颓唐惶恐的模样,别说没见过,压根儿是不成想! 小堂役注意到这边儿的声响,麻溜儿过来收拾了碎玻璃杯,不敢多留。我也心底发毛,唤了几声邹绳祖的名字。 他这才回过神儿,怔忪道:“如果我不固执,不踟蹰,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这跟你又没关系。就算你提前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信,毕竟这轶闻里都难得一见的角儿,哪知道居然能让老子赶上,你要真说了,没准儿还得跟你干一架。。” “……几个月了?”他问。 “两个来月。” “那是我们回来之后……叫你别去找刘国卿,你还是去了!” 我无所谓道:“那时候该解决的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尽人事,听天命,这时候不抓紧时间风流一把,下次不定啥时候能得着闲工夫了。” 邹绳祖咬牙切齿:“刘国卿那狗娘养的王八犊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你倒憋了一肚子火儿,要是咱俩换下位置,你是不得立刻吞枪子儿啊?”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1 邹绳祖道:“奉天城里头的日本人都说依署长审慎自矜,要我看,一碰上姓刘的,你就面子里子全他妈给撇了!” 我摆出无赖像往后一靠,若此时再来根香烟,就一流氓。可大夫说要戒烟戒酒,这形象就打了折扣,不过唬唬邹绳祖是足够了。 “我真不理解,我阿玛究竟给了你多少大恩大德,能让你全还到我身上来?”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如果你是为了我阿玛,那么你就再回答我两个问题,回答完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有难了,我鼎力相助,这话给你撂这儿。再者,您是大商行的老板,日理万机,我就不用您多费心了。” 邹绳祖道:“你能帮我什么?你安安分分的,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被他堵得颇有些气闷,面上却仍笑道:“森林里,一头大象顺手从猫嘴边儿救下了一只老鼠,等到大象被一头老虎劫住了,千钧一发之际,老鼠跳上了虎背,吭嗤一口咬了老虎的尾巴,老虎大痛,丢下大象屁滚尿流的跑了。” 邹绳祖道:“好,你厉害,那我倒是要考考你,浅井这人最大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一针见血。 老子连浅井的具体背景都不大清楚,虽然是暂时的,但邹绳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来,这就令人尴尬了。 邹绳祖又道:“人人都知道他是横沟的人,此前他俩都是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千里迢迢调来奉天干啥,奉天的警署并不缺一个少佐,也不缺一个宪兵队队长。” 这个我当然想过,他俩必定有所图,而我的怀疑,是横沟要和成田争功,也就是寻找宝藏。 可不对呀,横沟一个少佐,要功劳的话,去前线捞更快,他又不是没上过战场,否则少佐的衔哪里来的?我只知道他和成田面和心不合,却忽略了这两只鹤争得不是同一只蚌这一可能性,若真如此——身上阵阵发凉,呼吸也悄悄急促了起来——若真如此,我这守株待兔的渔翁,到头了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可能被横沟和成田联手啄了眼睛! ——那横沟和浅井要的是什么?或者说,是神秘的、外人无法得窥一隅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要的是什么? 在此之前,更要弄清楚的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究竟是个什么部门? 见我陷入沉思,邹绳祖趁热打铁:“你单枪匹马的,太冒险,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和浅井正面对上。再一个,”他面目肃然,“离罗大公子远点,孟菊生你也别管。罗家跟横沟交好,不是短短一年两年的事儿,这是互惠互利、有利可图的关系。罗家从横沟那里得到的是在奉天的优先经营权和外销权,而回馈给给横沟的是什么,连我们商会内部都无人知道,我怕是和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有关。” 我原以为罗琦兆交给横沟的,就是东陵那几处山头,日本要找宝藏,这么做无可厚非,尽在我的意料之中。期间也曾觉得不对,日本怎么会做赔本买卖,无论有没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翻出宝藏来,守着罗家的药场守个几年,也能给日方前线的药物运输缓解不小的压力,哪里有一年后就归还给罗家的道理? 莫非真让邹绳祖说着了,横沟醉翁之意不在酒?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真实目的打掩护? 干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不知不觉又被邹绳祖把握住了话题,顿时微感不悦,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浅井和横沟还有待观望,咱说正经的,我问你,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谁带你来的?有没有……有没有见到除了我阿玛以外的男人?” 他一挑眉:“有啊,不就是你吗?” “别跟我耍洋枪放洋炮,老子还没问是谁带你去的。你爸是日本人,我阿玛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小鬼子,要是见了你爸,绝对会蹦起来把你爸劈了。可我又不记得我老依家认得你妈啊,你妈是姓邹吧?能嫁给日本人,家世也不会普通——” 邹绳祖打断道:“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调查我家祖宗十八代?” 瞅他并未动气,我继续不要脸地顺杆往上爬:“那你自己坦白。” “坦白个屁,你要是我媳妇,我就啥都坦白,银行里躺了多少根儿金条多少张地契,通通跟你坦白。” 我一下子闭上了嘴。 他也沉默下去,顺手抄走了我的冰镇酸梅汤,低声道:“你肚子里那个,你要是想留下,就注意着点儿身体,虽说是夏天,这凉的也要少吃。缺什么就跟我说,别和我瞎客气,你那一大家子都靠着你呢,如今有多了一个,手头恐怕也不宽裕了。”顿了顿,又问道,“你太太……你打算咋办?” 我若有所思,两眼发光,答非所问,慢吞吞道:“你银行里……有很多根儿金条?” “……” 不是说我见钱眼开,我是真得为孩子们打算了。 这次肚子里多了块儿肉,初初以为是患了绝症,那种命悬一线的感受,让我发觉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的牵肠挂肚。 我们这代人,亲历战争,或多或少有些英雄情结,期望能够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以图拯救世界。 我是一招暗棋,不能在前线光明正大的奋勇杀敌保卫国家,甚至妻子和孩子都是作为隐形人质,用来麻痹日本人的疑心。 我对外人问心无愧,却对不起亲人。然而这声对不起,也要伴随着“暗棋”的身份深埋进黑暗中,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原来企图拯救世界的代价,就是要放弃自己的世界。 可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早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讲阴谋阳谋的,有些枯燥,下章就好啦~^^ 树洞时间:于是......又干回了老本行(趴) 我果然没出息。 之前有一个做老师的机会,钱给的真他妈多,原来我们这专业做老师这么赚钱otz 不过自我审视一番后,觉得还是不要去摧残下一代了,尤其还志不在此,无法全心全意教学,怕耽误学生,就又干回了老本行,钱虽不多,工作又忙,主要还是靠在外接活才能维持生计,不过做起来很开心,好消息是家里听说我那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低工资后,终于无法放任俺饿死,决定出手搭救......所以日子过得真是开心又滋润【我知道毕业还花家里钱很丢脸啦,但是先开心个几年再说嘛~ 于是,这堆烦人的碎碎念总结下来就是:工作好忙又好穷,所以这边依旧无法恢复日更。 真不想毕业呢。qwq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话说回来,钱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可这飞涨的物价,多少钱才是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2 个头儿?只有金条是恒定的,连美金都不行,满洲国,换言之,是日本和美国的关系,一直很差。 我管不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肚子,但得管得了自个儿老婆孩子的肚子。更怕如果我死了,作为日本牵制满系官员的隐形人质,太太和孩子会受到牵连。 他们得活着,得有饭吃,得有衣穿。 之前以为自己得绝症时,就考虑过太太和孩子们的后路,如今看来,得越发着紧了。毕竟,我已经没有了前两年那般足够的把握,认定自己没有暴露。 英雄适时而死叫善终,可我不是英雄,为国捐躯固然死得其所,但我仍是个畏惧死亡的普通人——并非畏惧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后,我所牵挂的人的未来。 正想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马路右侧忽然发生一阵骚乱。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光头小子仗着自己身量小,钻出了宪兵队组成的人墙,冲到了路当间,离我不过两步远。 马儿受惊,此时恰不能勒住缰绳,我的骑术断没有吕布高超,这匹马也没有赤兔通灵性,否则马身直立,摔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然,若不勒着,这被高头大马吓成了木头桩子的光头小子,定会命丧马蹄之下。 连犹豫的功夫都不得有,回过神来时,马蹄已高高扬起,马声嘶鸣,公使的车早停了下来,随车的警卫员正在向车里汇报情况。 一行人像肠道里的结石,将道路堵个水泄不通。我是避无可避,只想着别让马蹄落在小孩儿身上,拽着马头硬生生给掉了个个儿。 小孩儿是屁事儿没有,老子却半个身子倒在了马背上。腰上使不上劲儿,眼前景物变幻多端,一会儿是湛蓝的天,一会儿是高耸的楼,最后是棕褐色的马身。 眼瞅着要沾地,得亏刘国卿飞身下马,眼疾手快,一个猴子捞月,将老子牢牢锁紧怀里。 我惊魂未定,紧接着小腹一阵坠涨,视线刚刚凝实,忽见骚乱的人群中间一闪而逝的脸——郑学仕! 罗琦兆那个大傻逼,连个小辈都看不住! 脑中警铃大作,郑学仕不见了踪影,但人群里必然会有和他同组织的人,多半也是学生! 空气紧紧绷成了一条线,呼吸都不顺畅,周遭仿佛瞬间寂静,蓦然间,耳边风速变得急促,正冲背后袭来! 我的背后……是刘国卿。 他正牢牢捆着我的腰,都他妈要折了,同时敏感度也降低了,他愣是没听到子弹飞来的声音。 他还真好意思说自己是跟老子一个军校毕业的,这点警惕性都没有,真他妈丢脸! 所以,作为师兄的我,为他当了一颗子弹,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痛感回归时,小腹透了个血窟窿,已然浸红了那一片衣料。 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我扣住刘国卿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救…… 微一恍惚。 救谁? 恍兮惚兮,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叫邹绳祖……” 再没了意识。 ……………………. 目之所及,茫茫然。片刻后才勉强分辨出是医院斑驳的墙皮,白炽灯晃得人眼晕。 走廊里有交谈声,隔着一道门,就变做了蚊子般的嗡嗡声。等了好一会儿,直觉口干舌燥,才有人推门进来。 见我醒了,邹绳祖在门口立了半晌,面色冷肃,开口就骂:“你个傻狍子!” 我想似往常一样回一句“狍子肉硬得很,您老人家那牙口能咬的动吗”来气他,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总是能愉悦我。 可这次舌头被猫叼走了,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邹绳祖走近了,他眼底青黑,蓬头垢面,下巴也冒了硬茬,衣服邋里邋遢,还道是遇见了打劫的。 他粗鲁地把我拽起来,小腹一扯一扯的发疼。又被掰开嘴,猛灌了几口水,呛得老子连连咳嗽,却总算能发得出声音。 我问他:“……他长什么样?” 邹绳祖道:“才三个月的小东西,还没有我一根手指头长,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哦。” “医生说应该是个男孩儿。” “……哦。” “其实看不清鼻子眼睛的,那颗子弹正镶在他身子里……” “……” 他抹了抹我的眼睛,又骂了一句:“你个傻狍子。” 苦笑一声,忽然多愁善感了,蹦出一句词来:“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古人诚不余欺。” 撒旦是放纵本性,上帝是克制欲望。我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扯皮,只为了一个刘国卿。也难怪邹绳祖会笑话我,确实挺可笑的。 我又问:“他呢?” 邹绳祖道:“喝醋去了,”见我一愣,又道,“你倒下之前点名要见我,他还能坐得住?”喟然叹道,“只恨生错了年代,若没有战争,你们倒是一对儿鸳鸯了。” “盛世有盛世的苦恼,若没有战争,或许我们一辈子都遇不见了。” 相顾无言,待我俩都调整好了状态,便说起了正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悲伤也无用,活着的人还是要努力活下去。 “孩子的事儿现在都有谁知道?”我问。 “放心吧,医生是自己人。你该感谢刘国卿,甭管他怎么不情愿,毕竟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我。我带着医生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再晚上一会儿,你身体的事儿就该人尽皆知了。” 一想到这种情况,不禁不寒而栗——若是日本知道了,被拉去做研究事小,万一他们也得知了“龙族”这一说,对宝藏的野心就会更大了。更遑论太太、刘国卿知道了会怎么样,根本不敢想象。 邹绳祖又迟疑道:“话虽如此,但此次遇刺涉及到意大利公使,日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瞥了我一眼,“刘国卿就忙着干这事儿呢,所以没时间来看你。这次你专心休养,不要再参合了。” 一锤定音。也不知邹绳祖是如何和柳叔交代的,柳叔倒是没有多问,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给老子熬鸡汤,喝得老子是恨不得天下所有的鸡都死光。 一场病休养了小半年,算是避过了风头,却苦了刘国卿。 他来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我床边小苹果,也不说话。我知道他心里又泛起了别扭,嫌我和邹绳祖走得近,我试图解释过几次,每次都被他转换了话题,时间久了,便不再说,问他意大利方面的态度,他也不说。 他不说不代表我没有渠道知晓,他顶的压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来的次数多了,最开心的当属依宁,我让他带依宁出去玩,他就带着依宁去骑马,小丫头兴奋得回来直扑进我怀里,叽叽喳喳说着一天的见闻,到后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刘国卿很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3 喜欢依宁,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孩子。记起他说只要是老子生的他都要,就又会想起为我挡了一子弹的孩子。如果没有那一颗子弹,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呆在小河沿,等待着他的出生。 消沉的日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是小妹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桑心,包子以后还会有的...qaq 留言留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到小妹的来信,是在三九年的隆冬。 邮差的胡子上沾着细细的白雪,呼气时便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下人接过信件,转手给了太太,当我从太太手里拿到时,冰凉的信纸已经被蹭热了。 太太眼角眉梢都是笑:“小妹有了,是个大喜事。只是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的,没个娘家人,终是不方便。” 我看她一眼:“要么你去趟美国?” “胡说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别想赶我走!” 我不再吱声,继续看信,信的最后,小妹略略提了一嘴,说是艾伦去参军了。 我是千不满万不满,小妹知道我的脾气,在后面小作赘语为先生解释:如今美国状况不好,饿殍遍野,身为美国公民,艾伦难得体检合格,便去为国家效绵薄之力了。他走后,小妹才检查出身怀有孕,所幸艾伦的父母和她住在一起,能够相互照料。 可毕竟是隔了一层,又是两位黄毛洋鬼子,哪有中国照顾得精细?只可惜鞭长莫及,只得细细回了封长信,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仔细自个儿身体。 太太看了我给小妹列的注意事项,不禁笑道:“真够齐全的,你怎的懂得这么多?” 我摸了下小腹上的伤疤,不作声。 太太道:“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可别再自个儿想不开——有啥想不开的呀?看你闷着,我心都发慌了。” 太太如此说,我便有了出门的幌子,本想去东陵找那个地洞,可委实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便到刘国卿那里转悠了一圈儿,并没有过夜。 现在对着他,有那么点儿爱又不敢爱的意思了。 刘国卿却说:“浅井打听过几次你的情况,罗琦兆也问过你,孟老板还在浅井手上,罗琦兆也只能干瞪眼。”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今年格外怕冷。往年这种天气,搁家里照样打赤膊,今年去扎紧了两件大棉猴儿,缩在沙发上,仍瑟瑟发抖。 刘国卿上前来,问道:“有这么冷?”又摸了摸老子的脑门,“有点热,你发烧了!” 可是一点儿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脑袋也不大疼。在刘国卿的伺候下吃过药,便昏昏欲睡,眯了有半个来钟头,醒了,刘国卿已经把卧室收拾出来了。 我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心窝子一阵阵发酸,想到已经这个时节了,小河沿的房子也不知通没通暖气。 “刘国卿,你揍我吧,”我说,“你说十个月之后,我要是没生个小崽子出来,你就揍我。你揍吧。” 他回过头来,惊讶过后哭笑不得:“说什么胡话,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我摸摸脑袋,似乎更热了,又似乎没有,自己摸自己的体温是最较不准的,便放下手来,紧了紧大衣,咕哝一声:“我先走了。” “眼瞅着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看着他,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幻想孩子相貌的心情。也未曾想到,会有一种遗憾,能让我念念不忘半年——甚至更久。 和刘国卿相识,也不过两年而已。 刘国卿欲言又止,没有再劝。我做了个风雪夜归人,离了刘国卿房子有一段距离,停下脚步,春夏疯狂的藤蔓不见了踪影,门前的两棵桃树梨树也光秃秃露出棕色的枝杈。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o go before i sleep, and&o go before i sleep. 四零年的春节,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国的信,寄信人是当年在军校的学弟,有犹太血统的那个,我们在一起抽过烟。 不免有些激动,这个年因为老子的缘故,过得死气沉沉,连家里的猫都贴着墙根走,如今总算有了些生气,连忙去了书房,拆开信细细读了,及至最后,才发现这信是三年前寄出的。 他在落款后加了“又及”,上面写道:集中营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那里会是纯阿利安人以外的种族的灾祸吗?上帝赋予我们生命,为何又要制造血统的高低贵贱呢?可是我又想,人和狗的生命是平等的吗?那么人和人呢?想得头疼。可是想也没用,那里终究会是我的归宿。疯的不是德国,是人。 这段话写于三年前。 那里是德国!是德国啊!是受过文明洗礼,诞生过歌德和巴赫的国家啊! 迟到了三年,我却再也追不回在学校和我一起偷摸抽烟的学弟了! 言及学弟,立刻想起身边便有个学弟。我不知道刘国卿是否认识这个有犹太血统的学长,可我必须要找到一个知情人来和我共同承担这份痛苦。 痛苦太多,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一阵旋风似的冲下楼去,连棉袄都来不及套,开门的刹那正和刘国卿来了个顶头碰。 太太袅袅娜娜的要出门,见了刘国卿,笑道:“刘先生过年好,你来找我家老爷的吧?我正约了人去打麻将,你们聊,晚上就在家里用饭吧。” 刘国卿客气了几句,老子心浮气躁,匆匆打发了太太出门,依宁又黏了上来,让依宁带着猫去找哥哥弟弟玩,随即一把将刘国卿薅进了书房。 刘国卿一个踉跄,还没站稳,便被我扒了个精光。 他有些冷,不过没有把衣服穿回去。气温渐渐被身体的热度感染,我扑上去,褪下裤子,两人便滚成了一团。 我的本意是需求分担,却不想性|爱更让人有安全感。 他也憋了很久,一下一下用尽了全力,顶得老子喘不过气来。他越来越深入,碰到了某个开关般,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直冲灵台,小腹微微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戳开了,身上再没了力气,软成一滩水任他为所欲为。 爆发的时刻,走廊忽然传来花瓶摔碎的声响。倏然一惊,与刘国卿一齐向门口看去,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小缝。 我俩脸色都不大好看,匆忙套上裤子,试探性的往门外看去,一只花瓶碎了满地,心揪得紧紧的,紧张得握紧了拳头,下一秒,猫儿从摆台后面蹦了出来,冲着我们轻轻“喵”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依宁呢?去跟着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4 依宁去!找不见你她该哭了。” 猫儿扭头就走,灵巧的几个跳跃便下了楼梯。 等猫儿消失了,我转过头对刘国卿道:“我们进屋说。” 作者有话要说: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o go before i sleep, and&o go before i sleep. ——选自《雪夜林边小立》 老一不会再有舒心的时刻了【点蜡】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开春,我还会再去一趟上海。” 这大半年来我也没闲着,深思熟虑过后,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不能只一味呆在奉天这一亩三分地儿里守着等着,上海局势混乱,刘国卿的太太冯虚又和白崇山走得那样近,还有近期日方在东北频繁的军事调动——跟上海的76号不无关系。 满洲国是日方整个战争线的后勤,除开东北内部的势力分布,上海也是他们马上就要吞入肚腹的一块大肥肉。 上海,这座华美的衣裳下爬满了虱子的城,并不鲜美。日本高层也不是上下一心,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明线战场胶着,暗线后方就要出大力了。 刘国卿心不在焉,他看了眼地板上白花花的几滩液体,面色颇为尴尬,忧心忡忡道:“刚才不会被谁看到了吧?” 我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别过眼,转向紧锁的房门:“这个家只要还姓依,就还是老子做主,就算被看见了,给她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出去。” “你看见是谁了?” “没有。” 但我知道是谁。 唯一一个敢不经我同意就能随意进出书房的,还能有谁? 刘国卿总算回过神来,蹙眉道:“你说你还要去上海?你哪有时间去,你已经没有假期了吧。” “我一直在休养,不给横沟和成田捣乱,他们会更开心。” “你当他们是傻子吗?一个不小心,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回道:“要是想活,老子早就他妈带着老婆孩子逃命去了,你以为老子稀罕一个什么破署长的名头?” “我当然知道你不在意虚名,我只是担心——” 老子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脸颊,眯起眼来看了又看:“你把你自己的命看好了,就是给我最大的保护。”我说,手插进他长长的头发,“头发又长了,这次不要剪了,我也不给你剪,你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无价的艺术品……一根头发,一块指甲……刘国卿,我不能没有你,你记住了吗?” 他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说不出是什么反应。 “刘国卿,你可千万别死。” 把来自三年前的信件递给他,一边这样说。他从头至尾草草看过,同我一样,在最后的时间落款上多停留了一些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这里没有希特勒,也没有墨索里尼,我们会很安全。” “个屁,”我说,“法西斯主义大行其道,日本身为盟国,能好到哪去?” “慎言!”他还如往日般机警,“你怎么口无遮拦!” “这里很安全,可以畅所欲言,成田的爪子还没能伸到老子嘴里。” 他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中央印出了淡淡的皱痕:“你怀疑日本也有类似的集中营存在?” “确切的说,是日本占领的中国地区会有集中营的存在。” “你怀疑是在上海?” “大约一年前,我从上海回来之后,就听说那边成立了新政府,搞得人心惶惶,又出了个什么76号——你知道,上海犹太人多,这样怀疑也算有理有据。” 刘国卿道:“你何必冒这个险,我们又不是犹太人。你竟想一出是一出,到最后就熊瞎子劈苞米——劈一个丢一个。” “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懂?犹太人一旦消失殆尽,下一个轮到谁不用老子说吧?况且……爱管闲事的可是你。” 他略一思索,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警署里不能同时少了我俩,你不能去!” 他低下头去,轻轻将信纸放在书桌上,抚平,又拿了支钢笔压在它上头。 他轻声道:“依舸,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我把额头顶上他的,享受着呼吸相缠的温暖,同样轻声道:“你就安安分分做你的傻子就行了。” “可我也是个男人,你不能永远把我摆在‘被保护’的位置上,”他远离了我,“我和你地位均等,身份相当,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知道,”笑得眯上了眼,“对意大利公使遇刺事件的处理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哪能安稳休养到今天?” “如果……如果战争结束,国共双方能够组织和谈,达成共识,我们就……就做邻居,这样每天,我都可以看见你了。” 我笑道:“好,做邻居好,到时候把你太太接过来,再生一丫一小,就更好了。” 对他没孩子的事儿,老子比他都耿耿于怀。好歹得有个继承香火的,哪怕是个丫头呢,他恁么喜欢丫头,等老了,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身边儿不是? 虽然我更希望,这孩子能是我俩的,以前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个零部件有这功能,知道了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期盼能用上它的一天,也是够不要脸的,但克制不住,这可咋整? 他又絮絮叨叨:“虽说国共在抗日之前也打了十年,但毕竟是自家兄弟,现在合作的不也挺好吗?可以效仿美国两党制,轮流执政,这还有什么可抢的,是吧?” 我斜睨着他:“一个信奉共产主义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不怕被开除党籍?” “那你的三民主义又是如何告诉你的?” 我瞅了他良久,笑了起来:“和你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美国的两党制,建立在共有的资产阶级上;中国的两党,根本不是同一个阶级,谈什么一样? 但在一切未到来之前,我希望是一样的。 ……………………………………. 定下了开春去上海,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艾伦……去世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简而言之,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士兵,驻守的城市却爆发了瘟疫,协助救助病人时,不幸感染,发病三天后便没了,消息传回家时,一个大活人,什么都没剩下,都烧光了。 小妹怀着身孕,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精神变得不大好。艾伦父母没法子,只好写信求助于我们。对小妹我是心疼不已,立时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5 决定让她回国。太太坚决反对,生怕一个孕妇,又丈夫新丧,唯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商量到最后,只好劳烦艾伦的父母送小妹回来。两位老人抵达时十分憔悴,全然看不出是混迹上流社会的珠宝商。二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小妹安全送到,在我家住了一宿,第二日便告辞回国。 我希望他们能多住些时日,老两口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子,里面还曾经充斥着儿子的欢声笑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我也体验过。 小腹的那道伤疤,是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小妹已经显怀,一路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直到见了我,方怔怔落了泪。 我瞧得心都碎了,又看她显得沉重,忙安顿她歇下。小妹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只得在床边陪了她一夜。 第二日,到了早饭时间,小妹仍未醒。外面传来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一道小缝,依宁从夹缝里钻出来,见了我也没有笑脸,反之面色绷得紧紧的,不自然地扔下一句:“妈妈叫你吃饭。” 说完扭身就走,和那天打碎花瓶的猫儿如出一辙。 小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我叫住依宁:“依宁,你过来。” 她背对着我僵了僵小身子,跟后面有狼撵似的,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眼睛暗了暗,这般情况,绝不是老子乐意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哦留言~&gt3&lt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妹中午方醒,我给她梳了头发。我老依家的孩子都生得头发浓密黑亮,小妹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自个儿也护着,这点依宁和她一样。 可这次回来,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也没了光泽,失去了阳光和水的花儿般,整个人都没了生机。 我一个大老爷们,在梳头发这类女人活计上不免笨手笨脚,好几次扥下了几根完好的发丝。怕小妹疼,便更加小心翼翼,放下梳子,却发觉她根本无知无觉。 心窝子被锥子密密地凿着,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事关死者,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心伤,只能随着时间自愈。 我摸摸她隆得溜圆的肚子——对于她这个月份,似乎忒大了些——将垂到身前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慢声细语地劝:“你得吃点儿东西,你想吃啥?大哥给你端上来。” 意料之中的没动静。 我接着道:“就算你不饿,我大外甥也饿了,我可舍不得饿着他,你这当娘的倒是忍心?” 小妹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回应。一见有戏,不由大喜过望:“先喝点儿稀溜的,润润肠胃,你得吃个鸡蛋。有没有啥特别想吃的?你跟哥说,哥让厨房给你准备。” 小妹眼圈儿渐渐红了:“我想吃三文治。” “行,哥给你做。” “艾伦经常做三文治给我吃,不管是早餐还是晚餐,他总做,我就说他只会做这一样儿,他还嘴硬,”小妹喃喃道,“他说等以后有孩子了,他就教孩子做,让孩子做给我俩吃。” 这倒是那个好吃懒做的黄毛能干出来的事儿。 小妹泪眼婆娑地问我:“哥,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哥养你,哥养你一辈子,就怕你嫌我烦。” 她搂过我的脖子,呜呜地淌眼泪儿,混着鼻涕全蹭上了衣领。 小妹哭了一通,又睡了会儿,起来精神多了,喝了小半碗儿粥。陪了她一宿,大脑累得一片浆糊,便唤来太太照顾。两个女人家有时候更能把话说开,让太太陪陪小妹也好。 然而,比起睡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依宁不在家,奶娘说她抱着多多去门口玩了,便又出门寻她。她倒没走远,就在家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发呆,猫儿也学她的样子发呆,二者颇为神似,场景好笑至极。 依宁看着门口人来车往,不知看了多久。我来到她背后,扬声道:“依宁。” 她吓得噌地一蹦三尺高,像夏天荷叶上精力充沛的小蛤|蟆,猫儿倒是镇定,喵了一声,动也不动,还拿屁股冲着老子,嚣张得狠。 依宁梗着脖子,看东看西就是不看她老子我,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她又窜了个子,与依诚不遑多让,女孩儿发育得早,倒是情有可原。原本团呼呼的小圆脸也尖了下巴,不经意间多出了少女的楚楚风姿。也更懂得臭美了,要穿羊毛的长筒袜子,要涂红指甲,又嫌下人挑的新料子的花样不好看,非得自己跟着去挑——得亏邹绳祖惯着她,由着她胡闹,还乐不颠儿的开着小汽车,拎着大包小裹送她回来,说:“你这闺女可不得了,眼睛毒着哪!瞧上的都是顶好的料子!” 那次刘国卿也在,邹绳祖和他都不与对方多话。依宁不懂其中弯弯道道,拽出料子给她刘爹爹显摆,刘国卿还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新晋的女装款式。 从那次我才意识到,我家宝贝闺女长大了,懂得打扮了。心里又是骄傲,又是不舍,只想她在我怀里做一辈子的乖宝宝。 可她就是长大了,还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 “天儿还冷,穿这么少就出来,紧找着得病呢是不?”说着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 她一巴掌挥开老子的手臂,外套没抓稳,掉在了地上,正盖住了猫儿。 猫儿边叫边往外头钻,却只露出个脑袋瓜子,瞪着俩圆溜溜的大眼睛,耳朵尖时不时动一动,不肯出来了。 依宁哼了一声,油光水滑的两条麻花辫一甩,就要往家走,才迈开腿就被我叫住:“依宁,你给我站住!” 到底是个孩子,口气稍稍重一点,就乖乖听话了。 我来到她身前,在她横眉冷对的目光下,倍感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端起架子,再摆上道貌岸然:“依宁,你甩脸子给谁看呢?” “反正没给你看!”她嘟囔道。 我想了想,决定采取迂回政策。我和刘国卿的事儿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亲眼见到的孩子——刺激不可谓不大,可依宁再爱臭美,她这个还不到十岁年纪的小孩儿,能懂个啥? 于是说道:“这次生日,带你去东湖骑马,好不好?骑一整天。” 她是四月的生日,眼瞅着就到了。我本已准备好了礼物,是一套钻石首饰,项链、镯子、耳环一应俱全,自是价值不菲。这还是瞒着太太买的,在太太眼里,依宁永远都是个小丫头片子。 我倒是舍得,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谈起了情情爱爱——依诚天天收情书,收得烦不胜烦——姑娘不比小子,就这么几年的新鲜,从现在就当是给她攒嫁妆,我都嫌晚了。 依宁道:“谁要和你一起去?我和同学们一起去!” 心是哇凉哇凉,半天说不出话来。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6 依宁似乎发觉自个儿说得不大好,又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仰起头来,严肃而庄重,“爸爸,你和爹——刘叔叔,你们——你们——你们是不对的!” 我蹲下来,不过一年前,这个姿势还能和她平视,如今却要仰视了:“你为什么觉得不对?” 依宁涨红了脸:“你们不穿衣服!你们耍流氓!” “这就是不对了?”我问,“可就算不对,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宁宁,如果爸爸不改,你就要一直躲着爸爸吗?” “我才不要流氓爸爸!”她哇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上来拿小拳头打我,“你还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我抱住她,她连踢带踹,含含糊糊叫嚷道:“你是大坏蛋,你是王八犊子,你是汉奸——” 汉奸—— 我问她:“谁教你说汉奸的?!” 她一抽一抽的:“汉奸汉奸汉奸汉奸——!” 她叫得越发大声,心下一急,扬手扇了她个大嘴巴子:“闭嘴!” 日本人的地盘,怎么能容人叫喊“汉奸”?这是不服管教,是“叛国”大罪! 依宁被打懵了,呆望了我半晌,刚换完的小白牙吭呲一口咬上了老子的脖子!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咬吧咬吧,咋咬都成,别叫唤“汉奸”了就成。 只是心里发酸。 本以为,依宁会是最理解我和刘国卿的人。刘国卿对她百依百顺,更别说我这个亲爹,把她当眼珠子捧着、护着,她无疑也爱我们。 本以为,她的反常,是见到了我和刘国卿激烈的性|事,受了刺激,又不明白,只隐隐察觉到这种私密不是她能够参与进来的,从而产生了被遗弃感。 外人一提依家老爷,虽说脾气大点儿——哪个爷们儿没脾气?——又是模范丈夫,又是模范大哥,又是模范爸爸。我在正轨上行走了三十多年,扮演的角色都是他人眼中的我。 而真正的本我做过的唯一释放了本性的事儿,就是刘国卿。 一点墨,就把一笼白鸽子染成了乌鸦。 老子他妈的就想喘口气儿,歇个脚儿,也罪无可恕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1发自肺腑的呐喊... 留言留言~qwq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依宁抽抽噎噎扭身跑走了,摇摇晃晃又是个内八,进门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绊了个跟头。老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也知道,她就算摔了,也不会再来找我抱。 所谓当局者迷,待后来尘埃落定,几十年过去了,才可以说是抛开一切影响,出了迷局。这时候再单拎出来依宁这个反应来说,当时的我头脑太简单:口口声声说闺女长大了,却也从未将她当做一个真正的大人来看待,还觉得她是个孩子,糊弄糊弄,再用其他事分散下注意力,也就是了,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多聪明绝顶。 实际上蠢得连猪都懒得哼哼。 如果当时,我能和依宁做一次大人间的谈话,或许情况会好很多。 只可惜一道分水岭天工开凿,大浪东流,无法回头。自此,记忆里,有关依宁的,满是遗憾。 在小妹养身体的日子里,也许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寄托,不仅救赎了小妹,连同我,也有了新的盼望。 小妹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她身体底子好,只是艾伦的去世给了她重大的精神打击,便病怏怏的成了林黛玉。回归娘家后,才渐渐好转。 一个月后,小妹的肚子又大了两圈。 太太有经验,瞅着不是回事儿,便请了大夫来看。是个仙风道骨的男大夫,套着面粉口袋似的破旧长袍,留着几缕飘逸的美须,却不翩翩,反像个硬硬茬茬的稻草堆,纠结打绺。 我偷偷摸摸问太太:“你搁哪淘楞来个老道?” “什么老道?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大夫,可别瞎说!” “哪有大夫长了张道士脸?” 太太噗嗤一笑,伸手一拧我的面颊,说道:“那哪有堂堂署长,长了张侧帽风流独孤郎的脸?” 对这恭维是倍感受用,身心舒畅,笑道:“赶明儿出去,我也侧着帽子带一带,看看有没有独孤信的风骨,能令满街人效仿。” 说话的功夫,老道已诊断完毕,躬身道:“老爷大喜,这位夫人怀的是双胎。” 我和太太甚是惊喜,连连确认了之后,赏了喜钱。 小妹却无甚喜色,待太太送大夫出门,说道:“真是造孽,一个孩子生下来没了爹,如今又成了两个,这不是糟践人吗!” “别瞎胡说八道,”我摸着她高耸的肚腹,有些喜上眉梢,“两个多好,最好是一男一女,更好!” “哥……”小妹忽然唤了一声,“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带他们走。” 微一顿,心里钝钝的疼,面上却笑道:“怎么,呆在哥身边儿不好吗?” 小妹轻声道:“你能养我十年、二十年……可你能养我一辈子吗?” “能。” “你说能,我也不能真让你养一辈子,”小妹道,“我和艾伦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他去不了了,我就代他去。我会画画,可以做教师,总不会饿着自己。” 我知道小妹和艾伦感情好,却万分没料到,他们好到,可以将自己漫长的后半生,托付给短暂的回忆。 我说她:“话别说满,你才二十来岁,没准哪天又遇上个你喜欢的。” “我不固执,但在那人出现之前,艾伦永远是第一位。” 那我呢? 我想这样问,但没有问出口。她要走,是再好不过,否则当初也不会由着她跟艾伦走了。我希望她离开是非之地,做一个快快乐乐、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我只是……只是挂念她。 “现在想这些太早,你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孩子刚出生有多少事儿要忙活,怎么着……怎么着也得等他们长到懂事儿了再说。” “等他们到六岁吧,”小妹摸着肚皮,目光落在上面,仿佛透过皮肉看向了内里,“等到了六岁,就要进学校了,我带他们去他们父亲的学校念书。” 似乎“六岁”成了新的寄托,小妹第二日便能下床,还来到了餐厅和我们共进晚餐。 依礼最小,还不大明事理,围着小妹的肚子转圈儿,很是好奇,连连问道:“小姑,我要做哥哥了吗?” 小妹吃力地弯下腰,刮了下他的小鼻尖,笑道:“是呀,你要做哥哥了。” 依礼还要说什么,我怕他口无遮拦,又粗手粗脚,碰到小妹,遂板起脸冷声道:“依礼,给你嘴就是让你说话的?坐下老实儿吃饭!” 依礼怕我,耸眉耷眼,不情不愿坐在了太太身边,一双筷子七撅八拐,使不明白,还要太太帮衬着。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7 妹妹坐在了下首,小辈都坐在她前头,于礼并不合宜,不过家人均已落座,念在她大着肚子,身体不适,也就不大讲规矩了。 依宁受宠,她的座位一直是在我的左手边,在她大哥依诚的前头。依诚早习惯了,便无所谓,偶尔还会给妹妹擦嘴擦手,照顾得极周到。 依宁爱吃虾,又爱吃甜食,今儿桌上她爱吃的两样全有,分别是宫爆虾球和奶油蛋糕。我给她夹了一筷子虾球,被她飞快地撇到桌子上,又拿眼角飞快地瞅了我一眼,抱起碗啪嗒嗒几步跑去了小妹身边。 太太一瞪眼:“吃个饭也不消停,还要跑哪去?” 依宁道:“我和小姑坐一块儿。”给小姑夹了一筷子虾球,“小姑,你吃这个。” 说完示威似的扬起下巴,冲我狠狠翻了个白眼。 总不能和自个儿闺女计较,便装作没看见,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小妹身体见好之后,我不再坐以待毙。本想先去上海,可又怕赶不上小妹生产,此事便一拖再拖。倒是刘国卿有一次说:“马上就是依宁生日,小丫头想怎么过?” 没告诉他依宁对我和他之事的排斥,只含糊道:“小丫头长大了,要和同学一起过。” “哦,对,丫头长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刘国卿通情达理,笑眯眯道,“该给她置备些女儿家的物件儿了,给她买条钻石项链如何?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咱这丫头啊,可不好伺候……” “我俩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我勉强笑了下,“也不能一气儿给她太多。” “那也不能敷衍过去。”他这样说。 及至依宁生日那天,刘国卿将礼物交给我,礼物有三样,一只手提包,手提包里还有一本俄文小说,小说上还夹着一只精致的鸟嘴书签,要我转交。 我不懂俄文,不知是什么小说。依宁又不理我,只好交代给了太太。 太太也说:“宁宁最近跟你不大对付,我说了她几句,她还哭上了。” 我说道:“那便不要说了。” 太太就真的不再说了。 我发现太太深谙难得糊涂的道理,让人钦佩又艳羡。我若能做到她的十之有一,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小妹的预产期在七月,怀的又是双胎,自是吃力些。我把她送去洋人的医院检查了一番,都说双胎恐是要早产,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在此之前,我悄没声地去了趟东陵,未打算惊动彭答瑞,便没有带上玉佩,只身前往,意图找到罗琦兆所说的那个大坑。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啦啦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东陵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界,相较日渐炎热的城区,绿树成荫连绵不绝的山丘着实是避暑纳凉的首选之所。 如此,一路上遇见的游人甚多,多是富家公子小姐结伴游玩,不说春光满袖,但这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倒是能称得上一句“春风满面”了。 纳凉亭被占得满满当当,再往深走便是上山。上山的人便少了,山路不好走,夏季又多蚊虫,一些大型凶猛的野兽也正是膘肥体壮。 我却不怕,大摇大摆入了山林,一路分花拂柳,顺着记忆的路途,来到了那处墓地。许是来的次数多了,这些个前辈也认识了我,不再做扭捏之态,大大方方露出了真面目。 没有带玉佩,就断了和小黄的联系,他们并未感应到我进山,倒是令|计|划方便了许多。 粗粗辨别了方向,有了个大致的路线,向上次依宁掉进去的那个窟窿搜寻。 苍天不负有心人,略调整了几番道路,倒是让老子给摸着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夕照日卷着火烧云的边儿,遥遥挂在天空中,落在身上却有了几丝凉意。那洞口甚好辨认,把依宁救出来后,我和彭答瑞都没有把洞口重新掩盖上,倒是成全了今日的行动。 从地上向里面看去,乌漆麻黑,屁也看不着。上次我下去了,但满心满眼都是依宁,忽略了当时感受,只记得下面阴冷,却不潮湿,似乎是石板路,有人工修筑的痕迹。 光回想也无济于事。我掏出手电筒,调好了光亮,背着背包,牙一咬,心一横,跳了下去。 洞穴不深不浅,正是个恰到好处的深度。双脚触碰到地面,声音清脆,顺着地下暗道传出老远。 我打开手电筒,聚集的光束照青了前方的一小截,再往前又看不到了。摸着墙壁溜根儿走,触手冰凉,氤氲着丝丝的水汽。这里空气似乎是流通的,并没有什么古怪味道。道路很长,万幸没有岔路,渐渐地,黑暗吞噬了空间,侵犯了周身领地,心中打起鼓来,下腹也隐隐发胀,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带着谨慎和紧张。 空气慢慢变了味道,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并不浓烈,却挠人心肺。光线中肉眼可见翩翩寥落的灰尘,提灯一瞧,已到了尽头——又或者是一道门? 这是个很奇怪的石头墙壁,中间有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看起来好似两块石板拼接在一起,形成了“门”的样式。两块石板上面各有一个对称的凹陷,凹陷平平整整,是个中规中矩的长方形,大约一只手掌大小。我试着去推门,门纹丝不动,上面有没有把手,敲一敲,不知是不是石板太厚,也辨不出后方有没有空间。 后退一步打算记下石门全貌,意外踩上了绳子一样的东西,脚底一个打滑,向后倒去,只听“吱——”的一声惨叫,一团毛乎乎的东西撞在了腿上。 屁股好似裂成了八瓣,尾椎钻心的疼,面上更是龇牙咧嘴,跟破了口的饺子似的,忽闪忽闪。毛团哒哒两步跳上了我的膝盖,定睛一看,竟是只松鼠。 鼠兄并不怕生,却不知道阴森的地底怎会有一只松鼠?鼠兄歪头瞅了我好一会儿,绿豆大芝麻色的眼睛滴溜溜转,这副模样看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值思索之际,他跳下膝盖,往前蹦了蹦,便不动了。 我连忙爬起来,手电筒一照,方才被忽略的墙壁下方是掏空的,里面整齐罗列着一排酒坛子! 猛然记起鼠兄的身份,正是我和邹绳祖去老依家墓园祭拜我阿玛时候遇到的那位酒鬼松鼠! 见我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灵性十足地拍了拍于他而言堪称巨物的酒坛子,然后再次看向我。 我蹲下来,一指酒坛子们,问他:“你想喝?” 鼠兄一歪头。 “这都不定几百几千年的酒了,早就喝不了啦!” 鼠兄又拍了下酒坛子。 我觉着蹊跷,半信半疑地站起身,开了个酒坛,上面灰尘并不多,酒封得却严实,费了老鼻子牛劲儿搬开盖子,仅仅扦起一道小缝,酒香便插了翅膀似的飞了满甬道,钻进鼻腔,直冲大脑。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8 一人一鼠昏昏欲醉,只觉酩酊不负浮生梦一场。待盖子完全打开,一坛子美酒袒露在俩酒鬼面前,恨不得立刻化作和倾城佳人独处的色中饿鬼,整张脸都埋进酒里去。 鼠兄灵巧地跳上我的肩头,我俩都被迷得忘乎所以。蓦然地动山摇!堪堪回过神来,顺着光亮仰头看去,细小的山石簌簌而落,砸在头顶、身上,一些尖利的棱角立刻划出了血珠,登时狼狈不堪! 松鼠跳进我怀里瑟瑟发抖,不时有石块也掉了下来。老子抱着鼠兄是左躲右闪,方后知后觉竟是地震!眼看着前方道路就要坍塌,捂住脑袋拼了老命往外跑,手电筒不慎掉落,也来不及捡。然而途中一个躲闪不及,后脑勺被硕大的石块重重砸了下,紧接着天旋地转,瘫在地上没了意识。 ………………………………… 老子没被砸死。 隐隐听得鸡鸣狗叫,脑袋仍一阵阵发晕,思维混沌,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睁开眼,正和三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对上。 老子捂着后脑勺呻|吟一声:“小黄……” 小黄吐着信子,往前凑了凑,大黄滑下床往外走,还有那只酒鬼松鼠,它一定喝了酒,满身酒气,熏得老子恨不得立时吐出来。 熬过又一波的晕眩,刚将鼠兄撵得远远的,彭答瑞便进了屋子,走到床前,低头看我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但凡有个针尖儿大的心眼,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地底下去。” 老子摸着后脑勺缓缓坐起身,苦笑道:“你他妈是神仙吧?山神?不然你咋找着的我?” 近一年不见,彭答瑞的的胡子头发膨胀了一圈,却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嘴脸,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 他说一本正经道:“属下是您的护守,不是神仙。” “有水吗?”我问。 咱俩糙老爷们儿,以往都是从水缸里舀水直接往下灌,水是山泉,甘甜可口,没多大讲究。今日他却端来了热水,里面还加了蜂蜜,甜滋滋的。 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嘴巴用袖子一抹,头似乎不大疼了,笑道:“你发达了,还去捅了马蜂窝?” 他把水杯收走,说道:“属下有义务照顾受伤的主人和小主人。” 老子正伸懒腰,听到他这话,一个怔愣,把腰给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老刘就是这么速度~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从我和刘国卿那档子事儿被依宁撞个正着之后,也就不到一个月前在刘国卿家擦枪走火了一次。对此我很矛盾:一面盼着孩子的到来,他承载着我和刘国卿的血脉,是真正意义上,我和刘国卿情感的见证;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到来,少一事,便少了许多麻烦。 如此欲拒还迎的心境下,他还是到来了。 我捂着腰问彭答瑞:“你懂医?” “略知一二。” “那你他妈的还不赶紧过来给老子按按腰!” “……” 肚子里多了个小崽子,这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想着要好好护着,可不能像他素不相识的哥哥那般,刚刚成型就走了。 待兴奋过后,彭答瑞按摩毕,将老子的老腰安顿好,忽而道:“您知晓龙族之事?” 又一愣,方记起我与他逾一年未见,这一年来所发生之事,他自是不清不楚。我也没打算据实以告,只学着他的语气,回道:“略知一二。” 他深深看我一眼,然后收了杯子去院里劈柴。我又躺了一会儿,便随着他的脚步去院子里晒太阳。此时又是傍晚,天色极美,空气凉爽,心情难得舒畅,古有山谷|道人“快阁东西倚晚晴”,今有我依舸“深山老林倚晚晴”,也是有趣。 正负手临风,做潇洒之态,立于篱笆院中,小黄便缠了上来,亲昵地攀住我的手腕。他又长长了不少,也胖了,正是个肥美可口的模样,心智却不见长。鼠兄也跳上了肩头,他酒醒了,气味总算还好。见一蛇一鼠相安无事,不由诧异,蛇鼠天敌乃是天道伦常,更不提小黄喜食田鼠,难不成只因鼠兄是松鼠,种类不对,小黄便挑嘴了? 这便如多多吃鲤鱼不吃鲫鱼一般可笑了——怎么可能? 如此想着,将鼠兄拎到小黄嘴边,小黄两颗黑豆是的眼睛盯着鼠兄看了一会儿,略有些迷茫,信子都不吐了,尾巴尖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我的手臂。 小黄傻了吧唧,鼠兄却不,愤愤然挣脱桎梏,刺溜儿窜上肩膀给了老子一巴掌,又刺溜跑没了踪影。 好歹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生死之交”,我追着他小巧的背影喊道:“跟你开个玩笑,我请你喝酒,算赔罪,好不?” 鼠兄毛乎乎的大尾巴一甩,转过身来,短手一伸,是个讨酒的姿势。 我哭笑不得,只好腆着脸凑到彭答瑞身边儿,说道:“诶,铁子,有酒吗?” 彭答瑞头也不抬:“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喝酒。” “不是我喝……” “那只松鼠也不许,”斧子深深砍进大圆木里,他停下劈柴的手,看着我道,“你睡了足有两天,这两天里,那只松鼠喝光了属下所有的藏酒。” “……”老子尴尬不已,无言以对,无奈地对鼠兄摊摊手,换得他就地一趴。 忽而记起那地洞,里面可有不少美酒,只是那地方颇为怪异,不敢再单独行动,只好向彭答瑞旁敲侧击:“说起来你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你怎么就知道我进山了,我那天可没带玉佩,你还能找到我?” 彭答瑞道:“您第一次来时也没有佩戴玉佩。” “要说酒,那地方是酒窖吗?单闻闻那味道,就知道是上品!” “那些酒,不能喝。” “不能喝?为啥不能喝?”皱紧了眉头回想当时情景,似乎只闻到了酒香,我和鼠兄脑子便混沌起来,不说一片空白,却也相去不远,能想到的只有美酒了。 这山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秘密丛生,不可小觑,倒是彭答瑞,真是个山神了。 再深入问,他就不答,他这尿性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何况我也记挂着自己那点小九九,便不再问下去。 那地洞的尽头是一扇门,门的后面有什么,着实耐人寻味,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深究下去的话,那些美酒,就是阻止外人进入的机关了。 还有那日的地震,也是蹊跷。我虽未经历过地震,却也知道地震过后,一片狼藉。可这山,似乎并无不妥。 看来老子是找对了方向。 在彭答瑞处蹭过晚饭,便要回去。临走前,彭答瑞交给我几包草药,问他,只说是“安胎的”。 脸上阵红阵白,虽说早有觉悟,但如此摊牌,还是觉着臊得慌。然而他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29 一片好意,这药总归又是好的,最终还是接了,打算偷偷的熬。 回去时迎面碰上了依宁和她的奶娘。依宁盛装打扮,又换上了新裙子,鲜艳可人,本还和奶娘说说笑笑,扭头一见了我,脸立刻沉了下来。 我来到她面前,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弄乱了她的头发,想拍拍她的肩,又怕弄脏了她的衣服,说手足无措也不为过。 依宁扯着奶娘要走,不理会我,我便问奶娘:“这是要干啥去?” 奶娘笑道:“小姐学校的同学过生日,叫她去玩呢!这不,收拾了一溜十三招,可算出门儿了。” 上下打量闺女半晌,对奶娘道:“过生日时候,我送她的那套钻石首饰咋不给她带上?” 奶娘“哎哟”一声,回道:“多贵重的东西,小孩子家家,用不着。” 我动了怒气,冷声斥道:“买了就是要带的,什么贵重不贵重?再贵重,能贵重到天边儿去?她弄丢了、弄坏了,老子再给她买不就得了,用你在这儿多话!” 奶娘在咱家做了多年,待依宁视如己出,我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没红过脸。今日老子被依宁的态度一激,舍不得说自家闺女,便迁怒到她身上了。 奶娘是个伶俐的,忙说:“我这就取来。” 一言不发的依宁忽然道:“奶娘,你别去,我不带!”说罢看向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嫌埋汰!” 我盯着她,她瞪着我,谁也不肯低头。良久,与她错身而过,不再多话。 她倔,她犟,这随我。 但总归不是好事。 从东陵回来没两天,小妹生产了。 此时离七月还有距离,使得全家人措手不及。太太忙差人去请稳婆,又着人去烧水。三个孩子不明所以,把在门口看热闹,被太太轰了出去。 小妹呼痛声时高时低,我在门外徘徊不定,又进不得产房,担心加上心疼,着实是坐立不安。 柳叔在旁劝道:“大少爷,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要么您先去歇歇?” 柳叔是家里唯一知道我肚子里又有了个小崽子的人,若可以,也不想告诉他,可是不告诉他,谁来伺候我?谁来帮着打掩护? 柳叔未显出高兴与否,只是继续找人收拾小河沿的房子了。 我说道:“我哪歇得下?医院那边你联系了没?” 柳叔道:“联系了,不过太太的意思是,二小姐疼得厉害,能不换地儿,就不换了。” 我摆摆手,忧心忡忡:“这女人家的活计,我是不懂的,不过以防万一,医院那边儿也不得松懈。我自个儿的三个孩子都是在医院里头生的,没道理自家妹妹得不到科学的医疗。” 柳叔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 “她是双胎,又是头胎,还是医院里的洋大夫稳妥些。” 话音刚落,小妹一声尖厉惨叫,震得老子心头一颤。太太生孩子的时候,我也在,虽说只是在医院走廊,可也没听她叫得多凄惨,除了生依诚时花费的时间多了些,到了依礼时,进了手术室不过二十来分钟便生出来了,哪有小妹这般费劲? 如此想着,便说出了口:“生孩子……有这么疼?” 柳叔道:“你自个儿有孩子,还不知道生孩子疼不疼?” 我瞥他一眼,低声嘀咕:“又不是我生的。” “有句老话,说生个孩子,就是走了趟鬼门关,怎么不疼?” “我记着,太太生头胎的时候,也没大喊大叫的。” 柳叔轻叹道:“当时警署来了紧急要务,等你回来的时候,诚诚都包好出来了,你能听着个啥?” 耳畔小妹的哭喊声越发高昂,不由脸色发青,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小腹。偏生柳叔还火上浇油,说道:“女子已是如此凶险,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子咬着牙根:“阿玛都挺得过来,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柳叔又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多话。 正在此时,太太冲了出来,带着满身血腥气,惊慌失措:“稳婆说两个孩子一起下来的,挤在一起,分不出个前后,怕是要难产!” 我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铁子:哥们儿 尿性:德性、个性 埋汰:脏 留言留言~ ☆、第一百二十章 一声令下,下人呜呜糟糟将产房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怕这种紧张时刻触了老子的霉头。可一个个儿的笨手笨脚,小妹又面容痛苦,叫声凄惨,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去碰她,男人要避讳,老妈子小丫头又没力气,搬动不起小妹,一怒一气之下,挥开下人,自个儿撸袖子亲上阵。 柳叔吓了一跳:“大、大少爷,要下人们来吧!” “少他妈废话,开车门去!” 小妹在我怀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像一股股溪流,流进我的颈窝,湿哒哒的,发着痒。 抱着她一面往车里走,一面低声安慰她:“别怕,哥在这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疼你就咬我。” 小妹哭道:“哥……疼……” “不疼,哥抱着你就不疼了。” 车里只坐得下五人,可小妹只能平躺,便只有我和太太陪着上了车,柳叔道:“我带几个下人随后就到,大少爷,您……您也注意着点儿,别累着!” 哪有闲工夫听他叨逼叨,催着师傅开到医院,一路上汽车开得是乘风破浪,腾云驾雾,因早先联络过,才到了医院门口,便有护士将小妹抬到推车上,只是小妹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不放,手臂都麻了。 我问护士道:“我能不能进去?” 护士道:“您是她的丈夫吗?” “……我是她哥,亲哥。” “还请您在外稍等,这位太太情况危急,还请您谅解!” 话音未落,便上来几个粗壮汉子硬生生掰开小妹僵硬如鹰爪的手,她冲我叫着“哥、哥”,枯瘦的手指掏心一样向我掏来,手腕早被她捏得青紫,这下又添上了四道红痕。 心疼得像被巨石碾过,小妹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等苦楚,可我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说道:“哥就在这儿等你,哪也不走,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别怕,别怕,哥就在这儿!” 小妹哭叫着被送进了产房,太太亦是忧心忡忡,立在我身旁,轻声道:“事出突然,合计着不换地方,还能少受些罪,结果还是送医院了。” “不怪你,”我说,“她肚子里是两个,本就凶险,你也是好意。” 我们两个坐不住,便站着,柳叔带着下人赶到,见我们不坐,他们便也不坐,跳棋似的摆满了走廊。 窗子的阴影由东向西,过了一夜,太阳出来,影子又由西向东了。 柳叔凑过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0 来,悄声道:“大少爷,您坐下歇会儿,我让人给您和太太买些早点。” 一宿没沾过水,一开口,嗓子沙哑:“给太太就行了,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您身子在这儿摆着呢,好歹也顾及顾及您肚子里那个。” 我是真没胃口,却禁不住劝,只好道:“给我来碗豆浆,别的甭买。” 等豆浆回来,刚端在手里,产房里传出响亮的啼哭声。手一抖,豆浆洒出大半,也没心思喝了,碗随手推给了身边昏昏欲睡的小丫鬟,吓得她一激灵。 又过了会儿,产房门开了,我和太太赶忙迎上去,却见护士只抱了一个包好的孩子出来。 我瞅了眼襁褓里皱皱巴巴的小脸蛋,问道“还有一个呢?” 护士道:“是两个女孩儿,这是姐姐,妹妹憋得时间长了,还在里面抢救。” 太太脸色一白:“抢、抢救?” 话音刚落,产房门又开,小妹被推了出来,大汗淋漓,嘴唇没了血色,虚脱一般,已然昏睡。大夫最后走出来,摘下口罩道:“很抱歉,只救活了一个。” 太太一个踉跄,被丫头堪堪扶住,险些跌倒在地。 我又看了眼仅存的孩子,高奔儿楼,抠喽眼,正是西方人的模样,头发倒是黑的,她正睡着,不知道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又道:“我妹妹怎么样了?” “大人没大碍,就是透支得厉害,要静养。” 沉默半晌,我宣布道:“但凡问起来,就说之前诊错了,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孩子,”目光挨个儿扫过医护和下人,“要是让我听到半点风声,该怎么办,你们自个儿清楚!” 太太欲言又止,末了抹了眼泪儿,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有我看着呢。” 夭折的孩子在小妹醒来前便着手让医院统一火化了,没人去参加这小小的葬礼,也没人为她送行。 小妹醒来后闹过,但我指令在先,医院和家里人众口一词,哭了几次之后,便安稳了下来,日夜痴痴看着新生的小闺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小丫头——我外甥女,很会长,眼睛头发都是黑的,瞳仁尤其大,乌溜溜的,像八月里成熟饱满的葡萄,使得她洋不洋土不土的长相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小野猪似的,分量却不见长。 小妹在医院坐的月子,小孩儿快满月的时候,她说道:“大哥,你给她取个名儿吧。” 我说道:“我可不会起洋名儿。” “哪有什么洋名儿?”小妹黯然道,“我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孩子没了爸,她不跟着我跟着谁?” “你别瞎合计,”我说,“孩子的名儿我早想了好几个了,就等着你来挑。” 说罢拿过纸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了。 孩子是个女孩,便随了她表姐依宁的“宁”字,也是宝字盖。属龙,辰龙,又是早晨生的,便取了“宸”字。 另外还有“守”字和“宗”字。我希望她守护母亲,更不要忘了自个儿还有个美国祖宗。 小妹逐字看过,我在旁搭腔道:“最终还是得你做决定,看哪个念着顺口。” 小妹怔怔盯了“守”字一会儿,又盯了“宗”字一会儿,却说道:“就这个吧。” 边说着,边指了“宸”。 我说道:“好,这个念起来好听。” 小丫头正醒了,我探头去看她、抱她、叫她:“宸宸,小宸宸……” 臭丫头回敬了老子一泡尿。 孩子满月这天,小妹也回了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没有特意广而告之,警署相熟的同志也是登门道喜、络绎不绝。 刘国卿和邹绳祖自然也在此列,罗琦兆也来了,他似乎过得不大好,整个儿人憔悴了不少。 小妹提不起精神应对,这些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招呼他们放下礼物,接着就都被我挡了回去,只是刘国卿和邹绳祖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一方面得和他们提前打招呼——我马上要动身去上海,家里的大事小情还需邹绳祖多加照顾,而刘国卿……就是想见他而已。 老子真的真的特想把孩子的事儿告诉他,但是这次去上海不是跟上回似的观望,上回也就是个小打小闹,而这次是要正式打入敌人内部,凶险非常。 我怕事先告知他了,万一——万一再出了岔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承受不起,到那时,无论他信与不信,我都他妈没脸见他了! 邹绳祖很是痛快,叫人取了愚园路那栋公馆的钥匙回来,又抄了几个电话号码,是一些和他交情颇深,又身居高位,能在日本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商人朋友。 末了,他叹气道:“你就是太较真儿,没事儿找事儿!我劝不动你,只好陪你疯。” 我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回来了请你下馆子,甭给老弟省钱!” 刘国卿的态度却暧昧了。 他说道:“听说你结识了白行长?那人怎么样,可靠吗?” 我说道:“那人不咋样,不可靠。但不可靠又能咋整,我要做的事,从他这里着手最容易。” 他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想起冯虚。我没见冯虚蹙过眉,但他们两口子挺像的,不是说神态、相貌,而是感觉,都是清清淡淡的,带着天然的疏离。 我亲了他一口,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别见依宁了。” “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她长大了,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咱俩一对儿亡命徒,就不要把她也牵扯进来了。” 依宁是冬季的阳光,是沙漠的绿洲,而如今,她要收回阳光和清泉,我除了干瞪眼,别无他计。 刘国卿不知前因后果,这让他的话难得带上了几分天真:“我真心把她当女儿疼,不过你的意思也对,毕竟是大姑娘了,我又不是亲爹,太近乎也不大好。那等你回来,我们,再带上三个孩子,出去玩去。” 我哈哈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刚认识的时候,你想吃李连贵熏肉大饼?被人忽悠找那个西贝货,还好遇着了老子,我那时候夸下海口,说有时间带你去四平吃正宗的去,一晃多少年了,一直没吃到。” “还有这事儿?”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只是米面眼见着涨价,不知道他家还在不在。” 他一抿嘴唇,嘴角轻扬,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花:“这个我不记得,我倒是记得你做的苏子叶饽饽。” “胡乱做的,亏你也喜欢,”我笑起来,“那等我回来,等回来老子再给你做一次,看看这两年有没有长进。”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呀留言~qwq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八月末,我去了上海。 依宸还不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1 认人,我走的时候正在喝奶,没哭没闹。依诚和依宁在学校念书,没见着,依礼在房里背日本假名,也没让人叫他。太太出来送我,被我劝了回去,要她照顾好小妹,最后是柳叔送我到了火车站。 离开车还有段时间,柳叔提着行李箱子,眉头就没展开过,说道:“早上起得早,就没见你吃啥,你等着,那边有卖大果子、火勺的,我去给你买点儿,你路上吃,省得饿。”一边掏钱袋,一边絮絮叨叨,“在火车上要呆一个多礼拜呢,要你多带点儿干粮你就不带,半道儿饿了咋整?哪有厨子给你做饭?你现在胃口又不好,啥都吃不下,还不嚼景,不知道你身子现在不一般?还非要出这趟远门……” 被他念叨得脑袋疼,赶紧把钱袋子抛给他。他接了钱去买,火车站旁边的早点摊排着大长队,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他,可算得到了片刻安静。 柳叔一直记挂着我的肚子,上一个没留住,我又消沉了近一年,他不说,是怕再刺激我,他心里也不好受。好不容易这回又得了一个,看管我颇有当年看管我背书的架势,搞得本老爷一度以为这胎要是出了丁点儿问题,他就会掏出沉寂已久的戒尺打老子的手板! 八月末,正是三伏的天气,太阳挂得高,瞅着又大又亮,但这都是假象,早晚已有了凉意,到了九月,就要披外衣了。 然而上海却不是,就连比它北边的天津也不是。 我不带干粮,不是说嫌沉,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娘们儿,而是里面已经装了不少东西,是带给小弟的。 两年不见,说不挂念,哪能真不挂念?自个儿的亲弟弟,走哪儿不都是心尖尖儿? 这次上海之行,我抱了十分的劲头,打算来个破罐子破摔,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与此同时,安全也成了大问题。 我怕我回不来,所以提前把该见的、想见的,都见了个遍,死也死个无憾! 只可惜了孩子…… 柳叔买了吃的回来,抱了一大袋子烧饼和几个香瓜。他不胖,却带着老人的体态,集中在了宽厚的肩背上,肩是拢的,背是驼的,怀里的烧饼香瓜却纹丝不动,不时有黄包车在他身前忽悠而过,他就这样走走停停,来到我身前,脚步还没站稳,就掏出捂在最里头的大果子和豆浆递了过来。 我抬头看了眼火车站头顶上硕大的表盘,三口两口吃完,提起箱子急匆匆往里赶。待上了火车,挤到个挨窗口的座位,柳叔便沿着站台寻过来,将新买的烧饼香瓜一股脑推了进来。 我把吃的放在一边,扒着窗口对柳叔道:“柳叔,家里就劳你多费心了。” 开车的时间就要到了,人潮汹涌,人流涌动,柳叔被推搡得东倒西歪,却坚定的把着窗口不挪地儿,说道:“大少爷,家里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个儿,出门在外也没个人照顾,办完事儿早点回来,小河沿那头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住进去。伺候的人虽少,但都是伶俐的,又知根知底儿——” 开车铃声响了,火车长鸣,车厢一节一节动了起来。 柳叔随着送行的人流向前移动,嘴里接着说:“大少爷,你可得早点儿回来,等回来了,就别遥哪跑了,咱安安生生过日子!” 火车越来越快,窗外的景物从挪动变成了飞奔,远远地,将站台和站台上的人甩在身后。 旅程漫漫,车厢过道里挤满了男女老少,一家子一家子,看似拥挤,实则泾渭分明。我落着个座位,还算好,出门在外,也没了讲究,翻出个布帽子扣脸上,迷糊到晌午方醒。 醒了就觉着饿,却又没胃口,打眼一瞅,四周的布局有了变动,似乎已经过了几站地,坐我对面的,也从一个中年妇女换成了一个青年。 青年迎着阳光看报纸,见我有了动静,抬眼彬彬有礼地一笑。他长得好,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衬着光亮,令人心生好感。 我搓把脸,打起精神来,向窗外看看,问道:“这是到哪了?” 青年人道:“马上要出山海关了,才来了查票员,说把车票、出境证都提前准备好。” 我一拍脑袋:“都睡糊涂了!” 对曰:“可不是,还打了呼噜呢。” 他是笑着说的,抱怨便成了打趣。无意与他再多话,翻出证件攥在手里,打算啃个烧饼,却没有水,茶房又不在,只好把空水杯放在餐台上,伸长了脖子打探茶房的位置。 青年人又道:“茶房早来过了,又去了头等车,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拿出水杯晃晃,“我这水就刚才打的,你要不嫌乎,就给你倒点儿。” 借着半杯子水,我俩彻底搭咕上了。独行之旅很是寂寞,能有个说话的人,也是难得,不指望能把天聊个通透,只为打发漫长又无趣的时光。 青年人姓曹,单名维,复县人,才从工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铁路部负责研究开发,此次是公派去天津和苏州帮助日本修建铁路。 “那我们倒是顺路了,”我说,“我也得先在天津踩一脚,不过我要去的是法租界。” “法日两个租界挨着,倒也不坏。我来过天津几次啦,吃喝玩乐知道的可不少。起士林对面新开了一家义顺和,这是哈尔滨的牌子,俄国菜做的地道,偏生开在起士林对面,两家对着干。像我这种喜欢起士林蛋糕,又喜欢义顺和烤鱼的,真是为难!” 我乐了:“得,这回好了,你去义顺和点餐,我去起士林买蛋糕,再一会合,不就得偿所愿了?” “有老哥这句话,弟弟的心算是放下了,等到了天津,一定要和你聚上一聚!” 聚会并不难,随便找个晚上的时间即可。在火车上嘎悠了足有四天,方进了北平的地界儿。下火车踏上实地,晕乎乎的感觉才略略消退,胃里不很舒服,可忙着赶路,想着早点到天津,便和曹维搭伴儿,一同去买了最近一班到天津的火车票。 曹维健谈,性情又开朗大方,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有眼力见儿,会照顾人,见我难受,不多言不多语地剥出两块糖泡进水里,水泡开了,甜滋滋的,沁人心脾,身上舒坦了不老少。 第二天凌晨,我们终于抵达天津。两人均疲惫不堪,来不及赶路,便就近找了个旅馆睡下,第二日醒来,一同吃过午饭才分手。 临别前,他找茶房要了纸笔,把他在天津和奉天两地的住址都写了上去,递过来说道:“我三天之后就要去苏州,相识一场就是缘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奉天,到时候记得联系。” 他认认真真的样子逗得老子直笑。 他认认真真地入乡随俗,用天津话问:“你笑嘛?” 我认认真真地不忘根本,用东北话答:“咱俩缘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2 分没尽,三天之后还得搁一块儿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大网终于撒开,好激动哈哈哈,老1就是瓮里的那只鳖... 留言啊留言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弟所在的戒烟医院在大法国路上,路旁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姿态魁梧,直入云霄。宽阔整洁的柏油马路上已有了零星落叶,叶面绿油油的,叶根却枯黄。我捡了好几片大的,能做扇子使,又能自个儿和自个儿拉皮勾玩儿。 小时候,一到秋天,小弟见个人就缠着人家和他拉皮勾,可他力气小,又不会选叶子,每每裤衩都输没了,仍不收手。三岁看八十,那样的年纪就有了日后赌徒的影子,有些人有些事儿是天定的,谁都改变不了。 戒烟医院是法国人建的,透着股子罗曼蒂克,长得挺好看,像个穿蕾丝的男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外表精心打扮,华丽繁复:有廊柱,有雕花,还有细致的石头地面,皮鞋踩上去踢踢踏踏,偶尔踩着片落叶,踢踏声中就混杂了贝斯似的音响。 我没有预约,也担心小弟出去遛弯儿,还要等他。问了护士,护士说:“前天他刚被家里人接走啦!” 我一怔,复又想到弟妹、侄子都在天津,他们住在太太的亲戚家,论辈分,是太太的叔公,也是我们皇帝的表叔。早年日本人刚打进京城,皇帝在天津的日本使馆里住过些日子,叔公就率领一家老小,捧着颗忠心追随而至。由于使馆分给皇帝活动的地方太小,大臣都得在使馆外头候着,一侯就是大半个时辰。深冬腊月,寒风萧瑟,叔公受了寒,病了好些日子,期间,皇帝又回了京城,未过问过叔公一句病况,叔公心灰意冷,自此称病,蛰居天津,不问朝政,再不动地儿了。 及至九一八之后,皇帝来到了满洲国,成为了满洲国的皇帝,叔公与他,便是连君臣的名分也尽了。 叔公的住所在日租界,是个顶大顶好的二进四合院。我到时,已是日薄西山之景,恰有下人从后门出来买菜,见了我,诧异道:“这不是……这不是咱们堂少爷家的姑爷吗,诶哟,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专挑后门走!” 这下人在叔公家做了有些年头,说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其次咔嚓,这会儿菜也不买了,拽着我就往屋里走:“老爷见天儿的在幽流堂呆着,正好见他之前你想想你要吃点儿啥,我一块儿买全乎咯!” 幽流堂正是书房,说到这个,也是有趣:叔公在京城的书房,匾额上写的是“深柳堂”,取自“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自打到了天津,似乎呕着股火气,京城那套统统不要了,就连一个书房的名字,也换成了“寂历弹琴地,幽流读书堂”。 我说道:“我知道地方,自己走就成。你去买菜吧,不用带我的份儿,我就是来看看叔公,这就要回的。” 她却一跺脚,辫子一甩:“老爷定是要留您的,这饭横竖也得加,我就看着多买些得了!” 说完一溜烟儿走没了,留我在原地哭笑不得,打起精神来,去了幽流堂。 幽流堂在二进院的西厢,树影憧憧,风一过,沙沙作响。院里只有个扫地的大爷,见了人也不吱声。我脚步一顿,便直接了当地敲响了幽流堂的门。 叔公果然在,里头也没有个伺候的,还要他亲自来开门。我这才后知后觉,如今早不是前朝,前朝那些个人丁兴旺的风光,就像天边儿的夕阳,死撑着最后一刻,却终是要下山的。 叔公不剪辫子,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坚持。因为隐居,不出门走动,身上穿的也是多年前的旧衣,长袍马褂的一披,就是一天,一天又一天的,就成了好多年。 他的头发全白了,蓄了胡须,身形却如同下午瞧见的法国梧桐般挺拔。我娶太太那年,他来做高堂,那时候他的头发只是零星斑白,也没有胡子,很显年轻。 打个照面,他眯缝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一番,慢腾腾开口道:“……是依家老二啊,还是那副模样,没变。” 我行了个礼,笑道:“叔公,我也是顺道儿来看看您,就没提前知会,太太可念着您呢。依航这两年叨扰您了,一直住在这儿,有什么需要,您尽管使唤他,也让他有些事做。” 叔公喟然叹道:“……我这里下人走得差不多了,你就是来知会,也找不着人。我都是一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也不在意这些,你来看我,说明你还是个念着情分的。” 边说着,边相携进了书房。桌案上摆着台灯,灯下摊放着一本书卷,茶水是冷的,没有人换,只好由我亲自动手。和叔公说了说太太的情况,又把话题转到了小弟身上。 岂料叔公道:“依三去年不就被你接走了吗?” 我愣道:“什么?” “你是奉天警署的吧?去年也是这时候,你们警署来人把他和他媳妇儿子都接走了,说是你派他们来的。” 心下一慌,犹自镇定道:“我没有派谁来过,小弟来这儿戒烟,都是秘密的,哪会大张旗鼓让人来接?” 叔公神色凝重:“是我考虑不周了。现在外面的局势,我并不很清楚,对你们东北,更是知之甚少。不过来接的人都是中国人,大概有十来个。” “小弟的烟戒得怎么样了?” “情况不错,都从医院回来搁家住了。” 手里捂着热茶,心却凉了下去。 事情渐渐脱离了我的掌控,一切正在向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傍晚,叔公留饭,偌大的宅院只他一人,形单影只,惹得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便未拒绝。他如今虽落魄,风骨却仍在,饭食不见得样子多,却个个精致。下人是真的少了,不说布菜的,就连奉茶的也不见了。 茶是好茶,秋老虎的时令,正是喝水仙茶的好季节。我家里并不讲究这些,就是茶叶末子也能入口,太太常年喝着茉莉香片,小孩儿喜欢喝橘子汽水,茶就是茶,分不出个三四五六来。 叔公道:“刚也没见你吃多少,想来是天气热,没胃口,就喝些茶解解暑吧,这还是我四年前得的台湾的水仙茶,可宝贝着。” 一喝上茶就没完没了,晚上便在叔公府上留宿。一天下来,疲乏不堪,解了衣服,低头看了看小腹,那里的肉松懈了些,却依旧平坦,看不出里面有个小崽子的模样。正要脱裤子,忽然听得“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从天上掉了下来。 我住西厢,后面连着个小小院落,没了园丁,就任由它自个儿长,颇有些自然写意之趣。值得一提的是,这没说没管的小院子,似乎沾染了隔壁法租界的习性,在院子墙壁长出了一溜儿鲜红的玫瑰,十分的罗曼蒂克。 声音正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我提上裤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3 子,披上上衣,来到玫瑰丛中,一眼就叨见了那位倒霉的—— “曹维?” 他跟个大刺猬似的,趴在锦簇花团里,被扎得呲牙咧嘴,听我叫他,恬不知耻一笑:“依大哥,咱出去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拉皮勾:就是用两根树叶的根茎,绕在一起拔,根茎断了就输了~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但意思都一样啦~ 小曹深夜会佳人xdddd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曹维宵小行径,却不得好处,得亏这院子不是在二十年前,否则曹维才从外面一爬墙,就要被成群的家丁拖下去围起来揍。 我带他进屋挑刺儿,他不知疼似的,笑道:“今儿下午我看着你进了这宅子,本以为晚上你能出来,我就在对面街的咖啡馆等你。离这儿不远就是家舞厅,我在那儿有朋友,想你出来了,可以带你去玩,谁知你一直不出来,我也不想大张旗鼓惊动府里的人,就想着先进来再说,没想到这一跳,正跳到你面前了!你说我俩这缘分!” 他一兴奋,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打扰了给他挑刺儿的视线,我也没好气儿,拽着他的手冷声道:“别动!”凑到台灯地下,捏着绣花针。 老子啥时候碰过针线? 曹维胳膊上扎得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玫瑰刺儿硬,折进皮肤里的没几根儿,翻来覆去挑完之后,我摆出兄长的架势,正要教训这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他却从裤兜里一掏,送出支玫瑰花来:“这花开得好,你看看,多好看!” 我瞅他一眼,没了脾气,接过来随手插进杯子里:“我是不是该谢谢老天爷,墙角长出的不是白菊?” “白菊又没到开花的时候,不如玫瑰好看。” “别嘻嘻哈哈,严肃点儿,”我说,“你大半夜翻人家墙干啥?” “刚不是说了,找你出去玩。” “我没空,去不了,我这就送你出府,赶明儿晚上的,请你吃义顺和。” “用不着你请,你在天津的事儿要是办完的话,就去找我,你可别忘了。” 我气笑了:“后天还要和你一块儿去上海,还能丢下你?少胡思乱想,有空合计合计找点儿药膏,给你那两条胳膊抹抹,别留了疤。” 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回了屋子倒头就睡,浑身疲乏,却睡不着。 我心里自有计较:戒烟医院说,小弟是前天被人领走了;叔公却说,一年前小弟就离开了戒烟医院,住回了他家,然后才被奉天警署的人带走了。 奉天警署能调动人员的,无非那么几个。睁开眼睛在脑子过了一遍,起身摸到书桌,摊开两张纸,又从衣兜里翻出钢笔,分别在纸上写上:成田、横沟。 我排除了成田。 成田是警署次长,名字虽好听——像我似的,警察署长,听着威风——却是个鸡肋,能调动的只有警察,连宪兵队的尾巴都够不着,而具有出城执行任务资格的,只有宪兵队。 在成田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只留下了横沟少佐。 他是管辖宪兵队的,手下又有浅井这一员心腹大将,在警署的地位隐隐超然。 如果戒烟医院的小护士没说谎——叔公总不会说谎——那么……情况可不妙啊。 重新躺回床上,床靠着窗子,窗子外面的天空上没有半点儿云彩,月亮静悄悄的,很亮,却是个弯弯的——弯弯的——月牙。 弯弯的,月牙。 第二天清早,在叔公家用过早饭,又去了一趟戒烟医院。 昨天那小护士不在,换成了另外一个,我又问了一遍小弟的去向,答复一如昨天。 我问道:“我是他在老家的大哥,长久不见,挂念得很,他还闹着吸烟泡吗?” 小护士上下打量我一番:“你不知道?他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名了!刚开始极端不合作,还打大夫,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我们轮班看着他,后来不知怎么,他想通了,这才顺利好些个。可他呀……” “怎么?” “他这病情是反反复复,在医院戒得好了,从家一回来似乎又重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他这次回去,有说呆多久吗?” “这上哪知道去!但要我看,早晚还得回来!” 得了想知道的,便向小护士告辞。离开戒烟医院,天色还早,就去找了曹维,这小子一么劲儿的不安生,到底还是年纪小,贪图玩乐,偏生非得拽上我这个青春早不在的老爷们儿,这叫个什么事儿! 可昨儿个刚答应了人家,也不能食言,末身来到了他居住的旅馆,留了姓名,却道他一早出去了,我便先回了叔公的宅子。 及至天色抹黑,用过晚饭,刚回到西厢,又是“噗通”一声。 心下一紧,赶忙去院子里查看,果然是曹维,这次他学乖了,穿了长袖,又找了个玫瑰没有蔓延过去的偏角,利利落落的蹦下来,此刻正扑打身上的衣服。 我拿他没辙:“叫你走个正门这么费劲!” 他嬉皮笑脸:“今儿个刚和朋友看了出西洋戏,叫‘罗密欧与朱丽叶’,其中有一幕叫‘阳台会’,讲的是一个叫罗密欧的男人和一个叫朱丽叶的女人彼此相爱,但是家族世仇,他们无法在一起,罗密欧就跑到朱丽叶家的花园里去找她幽会,我就想起我昨天那副狼狈样,可不是活脱脱的一个罗密欧吗?” 我板起脸来斥道:“你就没个正形,净胡说八道! 他“嘿嘿”一笑,说道:“明天咱就走了,我还等着你和我去吃义顺和呢。” 我才刚吃过晚饭,没有多余的胃口,只怪他来得晚,只是他闪着满脸期待,像个摇头晃脑的小狗,尾巴摇得欢实,极尽讨好,十分得人宠爱。 于是实话实说:“我吃过饭了,陪你去可以,不过我不再吃了。” 他失望道:“你看着我吃,我哪还吃得下?要么我们去起士林买个蛋糕吃吧,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就当是饭后甜点了。” 被他软磨硬泡着买了蛋糕,也不坐在店里,而是出了店门,找了个僻静地方席地而坐,又买了两瓶日本啤酒,他咕咚灌下一口,剜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也吃啊,他家用料足,贵有贵的道理。” 顾忌着肚子,便没有碰那瓶酒,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奶油甜进了心坎里。只是这蛋糕还是小,一个小姑娘吃都绰绰有余,遇上我们俩大老爷们,三口两口便吃了个底儿朝天。曹维没吃饱,偷眼儿瞄着对面义顺和的牌子。 搁心里叹口气,正要拉着他进店,远远地,远处驶来一辆电车,我们停住脚,等它过去。 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穿着长裙子,施了脂粉,没有带帽子,可以清晰地看清她的容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4 貌。 因着两道浓眉,她的长相偏于英气,此刻却柔和了眉眼,对着身旁为她提包的男人温婉一笑。 那男人背对着我,看不见正脸。但是我对他太熟悉了,是一种抛弃骨肉,也能从他不经意一个侧脸就能认出他的那种熟悉。 曹维反客为主,拽着我紧跟着进了义顺和。他没有注意到那两人,而是专注地推荐这一家的烤鱼有多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刘国卿和冯虚前脚进了店,我和曹维后脚就跟了进去。我没打算和刘国卿正面碰上,一是他不知道我来天津,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来天津,其次,冯虚和白崇山那档子事儿,也不清楚刘国卿知道不知道,但甭管知道与否,都是尴尬,不如干脆装作不认识,一了百了。 借着“安静”的借口,和曹维坐在了一处靠窗的拐角,正和刘国卿是两个方向。曹维要了烤鱼,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吃,我只要了杯酸梅汤,一口吃食也吃不下。 俄国菜油腻,味道重,原本我是十分喜欢的,今日却受不住味道,只觉得鼻腔壁上附着着一层层的油花,直犯恶心,灌了一肚子的酸梅汤也没压下去,偏生曹维还叉过来一叉子汁水淋漓的罐焖牛肉,一股子酸水简直要从鼻子里喷出来,连忙拿手捂了,告个退都没来得及,酸水已经浸入了指缝里,慌慌张张起身,带翻了凳子也不顾,直跑去了洗手间。 对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胃和肠子似乎都调了个个儿,脑袋和脚也调了个个儿,一时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回过神儿来时,屁股已经落了地,双手撑着厕所隔间的门板慢慢爬起来,恍若新生。 推门出去,来到洗手池前,胡乱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来,眼前那面大镜子里出现了刘国卿,毫发毕现。我转过身去,他眉头皱着,唇角抿得紧紧的,从兜里掏出一条手绢递过来。 他随身带手绢的娘们习气是改不了了,可每每都救得了我的场,因此也不客气,接过来使了。 刘国卿道:“你不是说去上海,怎么又跑天津来了?” 我说道:“怎么,兴你来,就不兴我来?” 他“啧”一声:“要不是你凳子翻了,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和你一起吃饭的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不可能见过我所有的朋友,”我说,“我来这儿就是看看我小弟,倒是你,掖着藏着的,也没和我说你来。” “这就怪我?说来也是赶巧儿,你走的第二天,我收到信儿,说是丈母娘没了,催着我来奔丧。” 我睨着他道:“骗鬼哪?你老丈人家在北平,你倒是孝顺,和太太巴巴儿跑天津来吃义顺和了。” “我到的时候,老太太早就收了棺,埋了土,我家那口子心里头一直缓不过劲儿来,就想着带她散散心。” 当时冯虚回北平,就说是伺候妈,这回给妈伺候走了,她还得回上海。 我说道:“警署那边儿都妥当?” “都妥当。” “那……你太太知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业?” 他眯了眯眼睛,半晌,才小声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她一个女人,我不希望她参合进咱们爷们儿的事儿里。我和她打小一起长大,她性子可倔,又能忍,在这世道上可讨不着好,我也没别的奢望,只求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也就是了,不枉老太太对我的嘱托。” 这心里酸溜溜的,但想到奉天家里头我的太太,就当是和刘国卿扯平了。 我还要说点儿什么,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唠唠嗑,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然而老天不开恩,话到了嗓子眼儿,即将冒出来的时刻,曹维闯了进来。 “你在里头呆这么长时间,真怕你吐迷糊了——这位是?” 我赶紧给刘国卿撇清关系:“这位是刘先生,素不相识的,见我洗完脸没东西擦,就把自己的手绢给了我,这怎么好意思?” 刘国卿不吭声。 “没事儿没事儿,”曹维也掏出一条手绢来,“刘先生,您别嫌乎,这条是我昨天新买的,一次没用过,您就收下吧!” 刘国卿道:“何必这么客气,左右不过一条手绢的事儿,犯得着大张旗鼓的?” “理是这么个理,要是没有,也就算了,但这手边儿不是有吗?” 曹维嘴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国卿插不上话,最后脸色阴沉沉地接了手绢。 曹维这才回过头来,说道:“你怎么突然间就不舒服了?也没吃啥东西,是不是之前那个蛋糕不新鲜?” “没有没有,这两天有点儿水土不服……”边说着边和曹维走出洗手间,暗地里给刘国卿使个眼色,就不再管他了。 第二日是一大早的火车,叔公给我预备了一小卷钞票。我说啥也没要,他老人家虽说没什么开销,却也没有进项,就是在吃老本儿,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可这年头谁都不宽裕,前朝的遗老遗少都是在走下坡路,想我小时候玩的金镏子翡翠片,那都是实打实的金子翡翠,如今依宁依宸她们,能得一套羊嘎拉哈就不错了。 我补贴不了叔公,已是不孝,又怎能从他身上得好处呢? 在火车上的几日,曹维照顾得更加尽心,直到他在苏州下车,不忘叮嘱好些东西,又问我在上海的住址。 我微一沉吟,说道:“我在上海有要事,恐怕没工夫跟你碰面,你在苏州忙完就直接回奉天,不要来找我,等我也回了,再找你出来。” 他不情不愿道:“好吧。” 磨叽了好些功夫,火车又是一声长鸣,才匆忙将他推下车,火车缓缓驶离站台,前方是上海,这段旅途,又是我一个人。 如今肚子快两个月,反应日渐明显,若是曹维那小子还缠在身边,这事儿估计就瞒不住了。但月份还是小,得时刻警醒着些,这样一来,精力又不够用了。 到了上海,直奔愚园路,在邹绳祖的房子里安了家,落了户。在舒适宽阔绵软的大床上美美睡上了一觉,第二日就开始了四处联系。 头一个就是吴远。 他被我塞进了白崇山的洋行里,也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对白家商场上的一些事也会了如指掌,借着他顺藤摸瓜,我又与白崇山、白小姐有些交情,重新进入白家并不难。 其次,就是邹绳祖给我的那几个商场朋友,我既然是以商人身份来沪,就不能是单枪匹马,图惹人怀疑,时不时借个邹绳祖的人情,也算是给自个儿放烟|雾|弹。 再有,就是冯虚。 我不敢确定在天津她认没认出我,我反而希望她认出来,这样有许多话,我们就可以摊开来讲了,就比如,她接近白崇山,究竟是什么目的? ——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5 在我心里,刘国卿自然是比白崇山好上千百倍。可我不是女人,更不是冯虚,不清楚白崇山对她的魅力是不是敌得过刘国卿,又或者她只是寂寞,没有安全感,因此宁愿得一个能时时在身边儿的,也未可知。 吴远做起买办来是做得风生水起,一口气为洋行拦下了许多大项目,自个儿也成了个小头目。与他折折叨叨半个来月,我又重新回到了白小姐的麻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崇山似乎忙得很,连着三天没有见过他;冯虚倒是见过一次,只是掐头去尾不过屁大点儿功夫,就被白崇山接走了。 白小姐抱怨道:“我哥也是的,整天带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晓得要做啥!”又对我道,“你倒是整天和我们这些太太小姐混在一起!” 我笑道:“哪里叫混,分明是忙里偷闲,我下午还要去见个人,说是欠了赌债,急着卖掉两块地,说他可怜,又觉着可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这时候都忙着屯粮食,还赌什么赌?钱都不值钱了,”边说边摸到一张红中,手一翻,一亮相,“看吧,就说我说中了。” 我说道:“现在全国各地都是这情况,我们家也在屯粮食。不过看你哥哥,好像还没个动静?” 白小姐露齿一笑,颇自傲道:“我们这守在粮库边儿的,光吃那漏出来的米粒都够填肚子了,阿拉硕鼠,阿拉勿吃侬,阿拉吃煞公家个!” 一席话说得哄堂大笑,牌桌上更是热络起来。和我打对家的也是老相识,是那个叫关露的女作家。女作家身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普遍意义上叫气质,但要我看,不如叫隽气。 关露打出一张牌,糊了白薇,白小姐喜不自胜地推到牌面。洗牌时,关露对白薇道:“刘先生下午要去谈生意,你要放行,我也有一笔生意要谈,你也得放行,就不能陪你啦,你快去找别人。” 白小姐不悦道:“哪有你这样还把人往外推的?你只管走你的,其他的不要你管。” 关露笑道:“哪里是把你往外推,还不是怕你寂寞,我就是到了下午忽然抬腿走了,你又能说什么?” 白小姐道:“不和你说了,”探头向门外叫道,“张妈,小馄饨好了没有啦?” 那叫张妈的佣人端着个小盘子上楼来:“早好啦,晾着呢。” 一一分了,给我时,那佣人笑道:“刘先生的是这碗,添了好多醋的!” 白小姐打趣道:“男人爱吃醋可不好。” 我干笑两声,囫囵吃完,又打了两圈麻将,便提出告辞。 白小姐道:“吃过午饭再走吧。” 我推辞道:“和对方约好了,急着赶过去,就不用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关露也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先走了。” “你们两个也真是,哪还有忙到吃不上一口午饭的,”白小姐翻个白眼,耸耸打打,却没有多做阻拦,“走吧走吧,下次要刘先生请客。” 和关露一同离开白家,她要往报社去,和我是一个方向,便合伙叫了一辆黄包车。待黄包车平稳地走出一段路后,关露将手提包放在外侧,离我近了些。她目视前方,轻声道:“冯虚想和你聊聊。” 我瞥她一眼:“白崇山看她那么紧,她还能有时间?” 忽然手心一热,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关露说道:“我就是传个话,去不去都和我没关系。” “冯虚许了你什么好处?” 关露冷笑一声:“她除了有个白崇山,其他的可谓一穷二白,偏她又陷得深,告诫了多少次她也听不进去,我又能得什么好处?” “你从她那里得不到好处,那就是要从我这里得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难得她主动提出来想见什么人,我只希望你能劝她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听不听在她。” 关露的口气颇值得玩味,鄙夷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关心,而我却对她口中冯虚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兴趣。 关露却道:“你自己去问她。” 到了报社门口,关露下了黄包车,头也不回,施施然进了门。 黄包车夫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问:“先生,您去哪儿?” 其实今天下午老子屁事儿没有,又得知白崇山今天仍然不会回白公馆,便懒得和一帮娘们儿厮混,早早出了来,本想着回家歇息一番,却又意外得了这个冯虚的事儿,心绪一时难平,就想在外面闲逛了。至于去哪儿,还真没有想好。 坐车上思索一番,忽而记起上次来上海订制的那对男士对戒,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道老板还记不记得我,有没有给我留着。 吩咐了地址,车夫一路直行,拉到了目的地。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商铺没什么变化,只是逛街的人少了许多,顿显萧条。 我跟车夫闲聊:“街上人怎么这么少?” 车夫拿毛巾抹了把汗,回道:“现在吃都吃不饱,除了那些官太太、官小姐,谁家会拿两个闲钱逛街?都想着怎么能多换两斗米咯!” 付钱下了车,来到珠宝店门口,定睛一看,这家店似乎兑了出去,牌子卸掉了一半儿,从橱窗扒进去看,里面只余寥寥几个空橱柜,剩下的都搬空了。 虽说总有预料,却也颇为失望,押金收不回来也罢了,可惜难得的小儿女心态,也被这间空店散落得荡然无存了。 轻声叹口气,举步向前迈出了两三步,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嘿!” 回头一看,很是意外,正是当初的那个西洋店员! 那店员气喘吁吁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两只戒指盒,分别打开一看,两枚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更是意外,久久不能言语,愣过片刻,手忙脚乱地掏出余款给他。 他接了过来,笑了笑,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月了,如果你还是不来,半个月之后,我就要走了。” 我诧异道:“你一直在这里等?这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他摆摆手道:“这不是我的店,是老板的店。老板半年前就举家迁往香港了,他不打算带伙计,就把我留了下来。因为你没有取戒指,我就在这里等你,钱快花光了,才匆匆忙忙买了船票,半个月之后,我也要回家了,我的家在英国。” “啊……”不知怎的,喉头发涩,竟哽咽了起来,“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他朝我挥挥手,“再见。” 目送他走远,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只戒指盒,摩挲了一遍又一遍,贴身放妥当了,心情大好,连天边的太阳都好像明亮许多。 在外面吃过午饭,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6 回去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仔仔细细梳洗了头面,再打开冯虚托关露带给我的字条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拉硕鼠,阿拉勿吃侬,阿拉吃煞公家个!”译——“我们是硕鼠,我们不吃你的,我们吃公家的。”上海话“我吃你”就是“我爱你”,算是一语双关吧:“我们才不喜欢你,我们最喜欢公家!” 那个啥,窝不是上海银,上海话有说的不对的,还请各路妹子汉纸们指正qwq 谢谢啦么么哒! 老一很高兴,先让他高兴着吧,毕竟人生大起大落,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九四零年十月一日,我永远铭记这一天,比我阿玛的忌日还要牢固。 冯虚约了我在西郊见面,那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乡僻壤,我对冯虚选这个地方本还颇有微词,复一想到她的处境,便释怀了。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黑灯瞎火的,还特地带了把手电。西郊这个地方,不说电车,就连黄包车也没有要去的,问之,答曰:“那就不是个吉利的地方!” “什么意思?” 黄包车夫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方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是干这个事的,不要去!” 给了他赏钱,让他将我带到市区边上,路上他苦口婆心地劝阻,腿却没歇着,紧么劲儿地倒腾,到了地儿,把我撂下,拿了钱就往回蹽,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狼撵呢! 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过身去,望着前方的路。这段路,全靠双脚。 在奉天,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穿稍厚的外衫了,在上海,虽说夜里也有凉爽的夜风,但湿气重,衣服黏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路两边都是成片的残垣断壁,墙缝里布满了青苔,野草横生。不多时,是一个连一个的巨大沙坑,天色黑,除了手电筒照亮眼前那块巴掌地儿,其他皆是一片漆黑。 微风拂面,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扑在鼻头上,脚下的路逐渐崎岖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块层层叠叠,可谓“举步维艰”。明显的道路已经不见,只能靠双脚踩出路来。 如此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与冯虚约定的地点。 这里有一个醒目的标识:漫山遍野的花园式别墅,等闲人也养不起这里的房子,冯虚被金屋藏娇于此,白崇山好大的手笔,她却千方百计找我来别墅群的后山,可见冯虚成了实打实的旗人手里的金丝雀——关笼子里飞不出来,消遣时闲逗扯。 来到与她约定的地点,寻到一处老槐树底下,天还不冷,草丛枝叶间蚊虫横生,趋光而来,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随手一抓就是满手密虫。 冯虚迟到了,明明我离得比较远。当她出现在手电筒的光亮之内,首先看到的是她带着的一对儿璀璨的宝石耳坠子,妆容齐整,头发一丝不苟,接着向下看去,是一件崭新的红旗袍,上面绣着精致的金线,耀眼夺目,脖子上缀着珍珠项链,手指上套着翡翠戒指,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袅娜多姿,婷婷款款,似望舒,更似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有点晃神,刘国卿的太太,果然是人中龙凤。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被树杈割得七零八落的月亮,眼波一横,又看向我,静静道:“我们还有十五分钟时间,长话短说。” 我一皱眉:“白崇山要过来?” 她仰脸一笑,明媚潇洒:“他派了人来杀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我怎么会坐以待毙?上海乌糟一片,能除一个是一个,再说,我可不想死在他手里。” 心下一紧,可又不想输给一介女流,只好眯起眼道:“我是生意人,谁能让我赚钱,我就跟谁好,白先生是行长,我巴结他都来不及,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她又是一笑:“咱明人不说暗话,时间紧迫,别蹭棱子。我早就知道你,清臣与我通信,有一段时间,信里写的都是你,你身居奉天警察署署长的要职,暗地里——清臣特地与我说过,可以相信你。” 我先是一怔,复想起“清臣”是刘国卿的字,紧接着面上一热,这王八犊子,跟自个儿太太扯什么哩根楞,说些个混话!我俩那事儿,是能摊在明面上的吗! “刘国卿跟你说可以相信我?那你自己呢,你信吗?” “我信清臣。” 我信清臣。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她怎么就能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我想说一句“我信国卿”,却死活说不出来。 她说道:“那些个日子,我们通过邮寄&lt良友&gt互报平安,但凡接不到良友了,便是我出事儿了。清臣是个傻的,事儿都憋在心里,心知肚明,偏要装糊涂,有时我也不知道他脑子想的到底是个啥?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我想起刘国卿一个爷们儿,家里却堆满了《良友》,一时间心都凉了半截。 刘国卿傻?放屁!他精明得很!老子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他一盘棋下得好啊,我对他死心塌地,若在奉天,自有我心甘情愿为他挡灾挡祸;我在上海,得知我结识了白崇山,他又千方百计拐弯抹角让他太太知道我的存在,他是在逼我保护他的太太! 他明明知道自个儿的太太跟别的男人厮混,他也会为了他的大局,为了他的家国忍下一口气,还要找人保护他的太太! “你要我怎么做?”我问冯虚。 “极斯菲尔路76号派出来的间谍名单在我手里,这些间谍不仅在上海活动,东北、华北也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我把藏匿资料的地点告诉你,务必要阻止他们!” “刘国卿只告诉你可以相信我,但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分属不同的党|派,终有一天,会拔剑相对?” 冯虚洒然一笑:“横竖我是活不到那时候了,当下你我都是中国人,自家兄弟打架,也得是关起门来打,哪容得了外人在咱的地盘上撒野!” 我微一沉默,为她的心胸折服。她摘下手上的戒指,交给我说:“收好了,拿了名单,就代我把这戒指交给清臣。”又是一笑,幸福甜蜜,“这是他亲自挑的,总该留个念想。” “……你知不知道,我和他——” “那日在天津义顺和,他紧着你跑过去,我就含么见儿的知道了些。但那又怎样,他是我丈夫,而你什么都不是。” “……” 树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无处遁形。 冯虚向林子里望了下,从大腿解下一把枪抛了过来,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7 还理了理头发,十足的体面。 “我可不想死在那帮杂碎手里。” “我不能杀你。”我说。 “再不动手,一会儿你也脱不了身了。” 我面无表情盯了她片刻,然后举起了枪。 我不想杀人,所以枪里从不装子弹。 他那么爱你!他那么爱你!!你又为何要逼我?如果你恨,大可以一枪打进老子的心脏,如今你却、你却是捅老子的软刀子,待我苟延残喘爬回家,那时候……我该如何面对他!! ……他又会如何对我呢?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枪声响起。 冯虚的胸前炸开了血花,顺势掉进了后面的大坑。打开手电只往里看一眼,便吐了出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尸骨累累,反射着白惨惨的光。 终于知道一路走来,空气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味道是什么了,那是血和腐肉的气味! 我抓着枪,摸出打火机,搜罗起一根树枝和成堆的枯叶,待点燃了,丢进坑里,几乎是瞬间,坑里升腾起冲天大火! 在大火的映衬下,我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这一天,是一九四零年,十月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为老一点蜡,为冯虚献花圈。 求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思绪混沌,天旋地转,脑海混乱不堪,一会儿是冯虚的诀别之语,一会儿又是刘国卿的一颦一笑,最后都被一场火红焚尽成灰。 身形踉跄,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得瓷实,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愣生生在天色将明之际走回了愚园路。 老子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狠狠又愤愤一拳砸向地面,石头做的台阶毫发无伤,反倒是手砸出了血。 肚子隐隐作痛,我慢腾腾爬起来,一路扶着门框、墙壁回到卧室,双腿再不能承立,倒在床上,双眼发直,眼睁睁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 及至晌午,腹痛如绞,褪下裤子,坐上马桶,却见内裤上血迹斑驳。 怔然片刻,方慢吞吞的,从里到外换了新衣裳,又翻出从家里带来的安胎药剂,就着凉水灌下。 从喉头到胃里冰凉凉一片,神智却清醒了。 冯虚啊冯虚,你扣在老子脑袋上这么大一屎盆子,自己却两手空空,一死落得个干净,脏了我的手不说,你也脏了刘国卿的心! 缓缓吐出口气,收敛起多余的情绪,脑筋缓缓转动。临别前,她并未告知我名单藏匿之处,只交给了我刘国卿送她的翡翠戒指,拿来戒指左翻右看,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果然暗藏玄机:那顶头大的翡翠可以拆卸下来,里面是中空的,果不其然藏着一张字条,上书了详细地点。 我把翡翠镶了回去,烧了字条,又打开我打的两枚戒指的其中之一的戒指盒,将戒指拿了出来,将冯虚的放了进去。 我掂量着多出来的戒指,活像个烫手山芋,套在手指头上,恰到好处,不宽不窄,可又看着糟心,索性翻箱倒柜,寻了根绳子,穿上戒指,挂在了脖子上,正晃荡在心口的位置上。 到了下午,带上装着男戒的戒指盒,乘电车嘠呦到黄浦江。 江水荡漾,水中藻荇交横,绿油油的,反着水腥气。探头往下看,映出了我大致的轮廓,波纹晃动,影子也跟着晃动,然而我并没有动。 我拿出戒指盒来,作势要丢进江里,却几次三番不得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聪明,也不勇敢,分明是优柔寡断、妇人心肠!明知须舍得,有舍才有得,却偏偏舍不得! 舍不得啊…… 我忽然爱上了无知,像襁褓中的依宸、曾经的依宁那样无知。无知才无畏,才不会畏首畏尾。 老子居然成了胆小鬼了,想老子日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却为了刘国卿成了胆小鬼了!我甚至在想……在想若是这辈子都不回奉天,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会只记得我的好,原谅我的杀妻之仇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半条腿都迈进了水里,犹疑不定之际,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在耳畔响起,腰眼儿被重重一撞,整个人横着就扑进了水里。 毫无防备地吞了几大口混着泥沙的江水,一股一股源源不绝地往鼻孔里头钻,呛得张嘴要咳嗽,却是恶性循环,又是几大口水进了肚子。不知过了多久,肺部火辣辣的疼,闷得脑子发浑,眼见着咕噜噜沉底儿了! 忽然胳膊一沉,有人从后面架着我的腰往上凫水,他力气极大,待我二人冒出了头,吸入了空气,又将我这百十来斤的大老爷们儿给拖上了岸。 周围好事儿的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见我歪过头吐出了水,眼瞅着没啥大事儿,也不见散场,倒是那个救了我的人,将人群挥开,可算空出了片儿亮堂地方。 我坐起来正要道谢,却见那人背影分外熟悉,他转过头来,倒叫我哑然苦笑,尴尬非常。 曹维三步并两步跑来我身边儿,扶着我道:“你没事儿吧?怎么好端端想不开,竟要跳江?” 我想推开他,还要摆谱儿,就算狼狈,也不能失了架子,谁知人没推开,口腔一热,直喷了他一膀子的血! 同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 再一睁眼,四周是白茫茫的墙壁,活似漫天大雾,一花一景都看不真切,肺疼得要炸开,头疼得像要造反,肩膀像刚拉了山膀,全身就没个舒坦! 微一动,扎在皮肉里的滴流也跟着晃,不知扎了多久,手背已经麻木,血管发紫。 瞬间顾及到了肚子,将针头拔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安抚起了肚子里的小崽子,也不知道又是掉水里又是倒地上的,伤没伤着他。 倚着枕头刚蹭了起来,门就开了。曹维一手拎着俩饭盒,另一手把玩着戒指,见我醒了,露出个狂喜的表情扑到床边:“你可醒了——诶,这针头怎么拔|出来了,你得了肺炎,挺严重的,还没好利索,赶紧躺下,我去叫医生!” 说完拔腿就往外跑。 我连忙拦住他:“你小点声,喊得我脑袋疼。” “那要么你先躺着。” “躺了这么些时候,哪还躺得下?”我一边说,一边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戒指。 他顺着我的目光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你昏了之后手里还紧紧攥着这玩意儿,我看挺贵重的,就先替你收着了,等你病好了就还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这个和你脖子上的,是一对儿吧?” 我不答,只说饿。吃过饭之后,胃里暖和了些,就算计着出院。我怕孩子有个万一,之前下面都流了血了,可不得着紧再喝两贴安胎药?只是曹维这小兔崽子死活拦着,不让我走,僵持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8 良久,无奈之下,只好各退一步,他回去给我取药,我乖乖呆在医院里头扎滴流。 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我和曹维默契地没有走漏风声,因此也无人拜访。等到了出院这天,曹维和我住在了一起,就在邹绳祖的房子里。 左右邹绳祖家的房间多,也不差曹维一个儿。 在家又休养了三天,第四天夜里,我带着曹维来到了沪西一家有名的戏园子。 不同于京戏、落子,上海的戏园子似乎不大受到广泛的青睐。上海门户开得早,一切偏向洋派,满街的咖啡馆子,却找不出几个茶馆。这倒也好,方便我行动。 点名包下了二号包厢,进去后把茶童打发出去,又让曹维出去买桔子买梨,等没人了,便撩开桌布,伸手往桌子下头摸,捅咕几下,弹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大略扫了一眼,见没错,便塞进了怀里。 我又想把暗格扣回去,却无论如何也扣不回去了。 越急越弄不明白,急得老子满头大汗,连连骂娘,没等扣回去,曹维捧着瓜果梨桃回来了。我连忙放下桌布,粉饰太平,停直了腰身,心不在焉地看起戏来。 这戏真是个瞌睡虫,没听两句就昏昏欲睡。 曹维推醒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惯?听不惯咱就回去,好好睡觉,在这儿趴着像什么话?” 我早有此意,反正名单已经到手,只是暗格不扣回去,委实难安,正巧见茶水凉了,赶忙支使曹维去换壶雨前茶。 等他走了,又故技重施,这下子是扣回去了,便想着赶上曹维一块儿走,不喝那劳什子的雨前茶了。谁知就下楼的功夫,撞上了一位从后台匆忙出来,还没扮上的角儿。我本没在意,却就这么一抬头,越过那角儿披红挂绿的肩膀头子,瞧见了不远处一群宪兵队打扮的日本人,此间众星捧月坐着的,正是浅井! 他居然来上海了! 连忙低下头,不让他发觉。忽然身前影子一晃,将我完全罩笼,诧异地抬眼一看,竟还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不是孟菊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挨虐倒计时... 留言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孟菊生有意挡住浅井,冲我摆出个口型:“快走!” 口型摆得有棱有角,看着挺硬气。 若是往常,我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这时候撞上浅井,若被对方发觉了,那可是百口莫辩,不肖孟菊生说,我也会扭头就走,不与之打照面。然,这些日子本就过得不痛快,偏生他一个下贱胚子,还敢给老子下命令、耍威风,一股子邪火顿时蹿上胸腔,烧得心肝脾肺肾是火辣辣的疼,越瞅他越不顺眼,即便没有新仇旧恨,甚至他出言驱赶是抱着善意,心气儿也仍降不下来,只觉得自个儿被架上了悬空的龙椅,下不来还要脸面。 见我面上变幻莫测,他用上了气声,声音虽小,却显得疾言厉色:“你快走!” 老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和他计较起来,当下冷笑道:“孟老板本事大了,一个小小的奉天装不下你,被请来上海高就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上海人的口儿?哦,也对,上海人算什么,合主子的口儿不就行了?” 这通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混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孟菊生脸即刻涂了层白|粉似的,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我一直挺瞧不起他,觉着他就不是个爷们儿,但要说烦,也不是烦,就是膈应,当他是个猫儿啊狗儿啊的,顺心了就打狗看主人,不顺心了,就趁着主人不在,可劲儿踹上两脚,权当撒气。 事后一想,这事儿做的厚不厚道另说,关键是太他妈丢份儿! 正要错身离开,曹维捧着壶茶回来了,一见我和孟菊生的架势,立刻赔上笑脸,做起了和事佬。那厢送走了孟菊生,这厢趴我耳边儿嘀嘀咕咕道:“何必跟个戏子一般见识,跟他生了龃龉,回头万一傍上个位高权重的,吹吹枕边风,给你穿小鞋,你说你闹不闹心?”又道,“这茶甭喝了,还是回家舒坦。” 我背着浅井那伙人,拉着曹维匆匆离去。甫一离开,拦下辆黄包车,对曹维道:“回家收拾行李,咱们坐今晚的火车回奉天!” “这么着急?路上长着呢,你刚伤了肺,医生说要在暖和的地方静养,奉天眼瞅着就入冬了,还不如在上海呆着呢,你再等等不行啊?” 当然不行,我在上海“位高权重”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借着白崇山的光,谁不知道新来了一位“刘先生”?难保哪天不和浅井碰上,今儿初一是躲过去了,可还能躲过十五吗? 但这些话无法和曹维说个门儿清,我自己也满腹的疑问,关于白崇山和冯虚,关于浅井和孟菊生,还有那个关露。可忙叨了两个来月,连半个横撇竖捺都没打听出来,不免显得无能,若不是冯虚,这次恐怕又是要空手而归。 冯虚……冯虚…… 一合计她就脑袋疼,如今上海呆不下去了,回奉天,就要面对刘国卿了。 说真的,比起在上海和浅井对着干,我更怕回奉天。 本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时间不等人,不能因为我个人就耽误了情报传达,76号的间谍名单,比我的命,比冯虚的命,都要重要——得多。 曹维不大乐意,但听话,像只小狼狗,嗷呜嗷呜的跟在屁股后面,只跟外人呲牙。他一人拿俩箱子,我则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得紧,他却说:“你年纪大,体力不行,这种重活得让我们年轻人来。” 去你妈的年纪大!老子又不是七老八十,牙松齿泻了!他他妈就是不乐意,拿嘴巴挤兑老子! 我们上车是在凌晨,需要在天津转车到北平,再从北平回奉天。这些天折腾够呛,曹维买到了卧铺票,在头等车,花费了大价钱。我是没乘过头等车的,都是二等为多,又自恃身份,不肯与三四等人为伍,火车里的等级,就是人的等级,清晰、分明,奥妙无穷。 一张头等车的票,足够我肉疼好一阵子,又拉不下脸来训斥,显得自个儿穷酸,便猫被窝里一面咬牙,一面装睡。 一睡便睡了过去,大早上醒来,曹维正坐在我的铺子上,手里拿本书,屁股正对着我的脸,好像是个挡阳光的意思,但任谁一睁眼睛先瞅见个屁股,都不免泛嘀咕。只是这嘀咕还没出口,一股酸水涌了出来,“哇”地吐了满床满地,还有他的屁股上。 他一惊,蹦了起来,因着个子高,撞上了上面床铺的栏杆。我昏头涨脑地爬起来,瞪着一片狼藉,尴尬万分,曹维却不嫌弃,扶我去了他的床,伺候我漱了口,然后去撤床单、换衣服,又叫来了列车员清扫,安排完之后,他端着水杯坐过来,说道:“认识你时间不长,你倒是又吐酸水又掉江里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39 的,打眼一瞅是个吕布,实际却是个林黛玉。” 我臊得慌,便不答话,手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肚子。算日子也有四个月了,穿上衣服不显,脱了衣服却可一目了然——肚子上的肉不复紧实,又凸起了一小块儿,刚开始看着别扭,眼下一天天过去,倒也习惯了。 曹维道:“你那床是不能睡了,晚上和我挤一挤吧。” 火车的床铺又窄又小,一个人睡都嫌抻不开腿儿,更别提俩人挤一块儿了,是能落摞儿啊还是搂脖儿啊,亏他说得出来! “不用,”我说,“你睡你的,我坐着就行。” “我能让病号坐着?咱俩掉个儿睡,抵足而眠,你放心,我脚没味儿。” 我一挑眉毛,乐了:“我脚有味儿,怕熏着你。” “那我就不睡了,”他笑眯眯道,“我看着你睡。” 心脏啪地停跳了一秒,不只是他天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时不时就来点暧昧,一个小崽子装什么情圣? 遂转了话题道:“要说我一直没问,不是让你先回奉天,你咋还来上海?” “还不是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你那日黑云罩顶,有水淹之灾……” 老子也没客气,照他脑袋糊了一巴掌:“满嘴跑火车!” 他嘻嘻一笑,掏出个梨来:“洗干净了,给你吃。” 我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没再接着问下去。 说不说在他,不过是路上偶遇,结伴同行,是我自以为是了。 窗外景色倏忽而过,渐变成了秋的景象。火车一路北上,挑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抵达了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电脑忽然自动关机,重启后,半章全打了水漂,只好重新补,心塞塞。 留言哦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天黑得早,出了火车站,除了满街霓虹,就是一团团上升的白色雾气,肺好像真的没大好,才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胸腔里面翻江倒海火烧火燎,重重咳嗽起来。 照旧是曹维提着箱子,他要回复县一趟,不过天色已晚,转乘的长途车辆在冬夜里行驶很是不安全,加之回来得匆忙,我并没有通知家人来接,便想着带他去小河沿的房子凑合一宿,柳叔早配好了下人,回去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曹维脑瓜顶子上积满了雪,跟扣了一层瓜皮帽似的,甚是滑稽,一开口全是哈气,听声不见脸:“小河沿太远了,我先把东西给你提溜回家,然后再回宿舍就行。” “又不用你走过去,累个啥?你回宿舍连个热水都没有,明天还要赶早,走吧走吧。” 言罢,不用分说招了辆黄包马车,行李堆在一侧,我和曹维一同坐在另一侧,晃晃荡荡往东边走。 马车时不时打滑,这匹瘦马似乎没有吃东西,走得东摇西晃,并不稳当,主人也不体贴,不用分说,下了狠手,凌空甩下鞭子,落到马后丘上,啪啪作响,像过年时点的炮仗。 我们运气不好,拦到的马车破衣烂衫,窗户关不严实,直往里灌风,可见虽有着高端的外表,但生活仍是拮据。我是真受不得冻了,喝上一口冷风就咳嗽半个钟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曹维又是拍背又是顺气,见没有用,便侧过身去,用后背挡风。 他这个小崽子呀,很懂得尊老爱幼,在火车上他挡过阳光,在马车上又挡上风了。 挨挨蹭蹭到了小河沿,这的房子十几年没来过了,眼下住进了下人,亮着灯,门口小屋里有个打更的老头守着,窝在长棉袄里头,缩手缩脚,眼皮打着架。我上前敲敲窗户,他没醒,又拍拍窗户,他这才醒了。 我许多年没来过,他又是新招进来的,自然不认识我。我报上了姓名,他依旧不信,尽职尽责地窝着,除了说话和擤鼻涕,一动不动。 老子只好说道:“马姨在不在,她是个老资格,以前伺候过爷,你叫她出来认一认,不就结了?” 老头磨磨蹭蹭不爱动,大冷天的,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他可不就不爱动吗! 我动了怒,抬脚便踹:“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跟你好说好商量,你个王八犊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还得老子给你塞点钱请你去不成?” 曹维微一皱眉,拉住我,对那老头斥道:“还不快去?自个儿主子都分不清,回头你还能有好果子吃?” 老头吃软怕硬,踹那一脚起了效用,吓得屁滚尿流跑进去报信儿。等他进了门,曹维转脸跟我道:“大冬天的,火气还这么旺。” 我勉强笑一声:“这帮奴才没怎么受过管教,倒叫你见笑了。” 他笑道:“你刚才还挺神气的。” 我一怔,感到意外。这要是刘国卿,准又数落我不尊重人了。 他忽然凑过脸来,摩挲了下我的下巴,手指头就那么一个过场,却撩拨得老子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啧啧称奇:“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下巴,也没见你刮过,它咋就不长胡子呢?你其它地方可是长毛的啊。” 我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并不想和这个毛刚长齐的小崽子讨论“毛”的问题。 老子一大老爷们儿,当然长胡子,长得还快呢,得一天一刮!直到……肚子里面有了小崽子之后,就长得慢了,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见得刮一回。 但这种私密的事情,没有和他交流的立场。 正斟酌着词句,终于有人出来了,打更老头提着风雨灯,亮得扎眼,后面跟着个小老太太,腿倒腾得挺快,不一会儿来到我们面前。 小老太太借着光先看了看曹维,然后看了看我,惊喜道:“大少爷!” 我笑眯眯叫道:“马姨。” “外面冷,赶紧进来,赶紧进来!”又对曹维道,“这位是我家大少爷的朋友吧,天晚了,可得在这儿住,我叫人把客房打扫出来。” “还这么麻烦您,真不好意思,”曹维道,“我和依大哥住一屋就行了,明早我就走,别费劲收拾了。” 我俩在火车上挤一个铺位,彼此都习惯了。马姨犹豫地望向我,我一拍脑袋,说道:“甭拿他当且儿,让他跟我睡,还能聊会儿天。你叫人做点热乎的——咳咳!” 进屋刚关门,带进来一股寒风,猝不及防之下,又是连连咳嗽,有之前的咳嗽做底儿,此番更上了一层楼,咳得发出空响,好似掏空了内脏,舌头一甜,嘴里一湿,又是一口血。 马姨见着血,连蹦带跳:“大少爷,您这是……您这是……” 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和手,哑声道:“没事儿,一会儿往我屋里多放几个炉子,别声张。” “炉子放多了喘不上气儿,您先烫烫脚,等屋子熏热乎了,叫人把炉子撤下来几盆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0 ,您再上去。” “你看着办吧。”我挥挥手,不愿多说。 马姨又道:“大少爷,知会柳管家一声吗?” 我倏然回头,厉声道:“不许告诉他!”见客厅里面摆满了下人,熟的生的,都忙着手里的活计,不由扬声道,“你们都给爷听清楚了,爷今儿晚上来这的事儿,谁嘴上没把门的,走漏了风声,爷挨个儿给你们的嘴缝上!” 我没通知柳叔来接,也没回家,一方面不好让曹维一个人去住宿舍,尤其他明儿还赶早去复县,我这当大哥的在火车上没少折腾他,回到奉天这块地头儿,不得照应着点? 再一方面,我落了一身的病,需要一个晚上的休整,做好思想准备,拼上最完美的精神头,来面对奉天的人和事。 吃了粥,烫了脚,屋子也暖和了,方觉身上舒坦了些。和曹维双双躺在床上,他睡意全无,和我天南海北的聊。我累得够呛,回答也敷衍,忽然听他问了句:“依大哥,你把我当朋友吗?” 我眼睛都没睁,只觉得好笑:“你说呢?” 他罕见地沉默下去,我有些怪异,便扒开眼皮看过去。 他突然伸手盖住我的眼睛,说道:“依大哥,你喜欢男人吧?” 老子一巴掌拍下他的手:“瞎说个什么玩意儿,我可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再过两年都能尽享天伦了!” 他凑过来,没等我做出反应,已经扒拉开我的衣领,勾出那枚戒指,说道:“那这个怎么解释?” 老子烦了,又不好发火,只在被窝里透踹他一脚:“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睡觉!” “我睡不着,”他恢复仰躺,双手交叉垫在脑袋底下,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子里依旧一清二楚,“依大哥,你说这打仗,啥时候才是个头儿?” “这事儿你得问神仙,问我没用。” “那你说,几十年、几百年之后,满洲国会是个什么样儿?” “……” 他低声叹了口气:“算了,你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且儿:客人 哦,忘了说了,1940.10.17 杨爸爸出生啦~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三十章 回到奉天的曹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成了霜打的茄子,大清早起来无精打采,喝个粥,勺子直喂到了鼻孔里去。 我敲敲他的碗:“还没睡醒?” 他像只沾了水的猫,甩甩脑袋,蔫头巴脑:“你昨晚打呼噜打了半宿,吵得我睡不着。” “那你叫醒我呀!” 他把脸埋进碗里:“得了吧,你也是乏。” 用过早饭,派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送曹维去长途汽车站,待他出门后,我也回了家。 昨夜似乎又下了雪,路面上结了冰。没有昨儿个幸运,只叫到了一辆敞篷的黄包车,路上滑,人走得慢,我也没个棉袄,冻得哆哆嗦嗦的,脚底板子往上窜冷风,骨头都像是结了层冰茬子。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下人一开门,将行李丢给他,自个儿闷头就往屋里蹽。正是上午,除了孩子在学校,家里人倒是齐全。 柳叔连声道:“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太太接过大衣,塞过来一个手炉子,对柳叔道:“大冷的天儿,别说你的大少爷不通知你,就是通知了,我也不能让你去,随便让个抬轿子的去就得呗,反正不轮班的时候,他们也没事儿干,成天不是抽烟就是喝酒。” “又没在你面前抽烟喝酒,你管那么多呢?”我骂了她一句,太太不以为意,扭身吩咐厨房赶紧烧热水。 见她走远了,方得了个空子和柳叔单独说说话。我让他下午把那大夫找来看看肚子里的崽子,又让他找个管肺的大夫。这天儿还没到隆冬,喘上一口,肺子就刀割似的,揦得慌,疼得很了,又是咳嗽,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这是个顽疾,不治不行,否则天渐冷,更得难受。 喝了姜糖水,捂着手炉子缓了不短的功夫。我合计去趟警署,却又怕和刘国卿打上照面,可见刘国卿是迟早的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做什么缩头乌龟? 可我又想,能拖一天,不就能和刘国卿多黏糊一天吗? 柳叔动作快,下午就将两个大夫分批带了回来。未免得太太凑趣儿,便没进卧室,而是去了茶室,茶室有张小塌,坐卧皆可,说话也方便。 孩子到如今将近五个月,生命力很是顽强,心肝脾肺肾也都齐全,只是发育不大好,远远小于同月份的胎儿。柳叔老眼昏花,架个眼镜,仔仔细细逐条记下了大夫的忠告,我听了几条,无非就是多进补,到后来也就没多加留意。 再说肺子,这个有些棘手,得长期将养,不能吃辣不能受凉,等等好些个规矩,听得老子脑袋大了一圈,昏昏欲睡,到后来真打了个盹儿。 眯了半个多小时,睁开眼睛,阳光正好,照亮了窗前一大片地板。外头是个难得的大太阳,如果天气不是这么冷,我就出去晒一晒,省得像砖瓦似的长青苔。 人没事儿做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想到冯虚用命换来的名单,我琢磨着尽快和上头对上夹儿,如此一来,见刘国卿的计划又往后推迟了些,颇为庆幸。 摸着脖子上的戒指,又摸了摸肚子,起身下楼,不想楼下正热闹得像过年。我一出现在楼梯口,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抬头,其中一个少年面孔被簇拥在中央,见了我,眼里涌出一泡泪来,颤声道:“老爷……” 老子最不耐烦人哭,女人也就算了,一大男人站在一群娘们儿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成什么样子?当即慢条斯理的下楼梯,开口骂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是十六七的大小伙子了,哭哭哭,哭个屁哭!” 照他脑袋瓜子扇了一巴掌,下手虽重,可满心满眼的全是笑意,掩都掩不住。 佟青竹边抹眼泪儿边嘿嘿傻笑,呱唧跪在跟前儿,规规矩矩磕了个头,扬起花猫似的脸,朗声道:“老爷,我回来了,您还要我不?” 老子指着他鼻尖骂:“你小子出息了,还回来干啥?两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心里早没了我这个老爷了,我老依家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滚滚滚,赶紧滚!” 佟青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连连讨饶:“老爷,就算您不要我,我也是您的狗皮膏药,这辈子您都撕不下来,您就认了吧!” 太太早在一边“哎哟哎哟”笑差了气儿,指使人扶起佟青竹,埋怨我道:“这孩子一进屋就问你,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摘,你们主仆的事儿我不管,但好歹也得让人家喝上口热水呀,你看看你,连骂带打的,有你这样的吗?” 我瞥一眼佟青竹:“老子打疼你了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1 ?” “没,您那点儿小劲儿,还没猫一巴掌力道大呢!” 老子一脚把他踹一边:“怎么说话的!” 他嘿嘿的爬起来,摘了瓜皮小帽,除了外衣,投了个热毛巾递过来:“老爷,您刚睡醒,擦擦脸。” 我斜着眼,乜斜他半晌,终于忍不住乐了:“这两年没你在身边,还真是不舒坦。两年了,次次睡醒没个热毛巾递上来,好不容易习惯了,你又回来了。” 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个子窜的跟窜天猴似的,都赶上我高了,浓眉大眼的,是个俊秀的小伙子,纵然脸上泪痕东一道西一道,也是越瞅着越稀罕,可咋办? 接过毛巾,冲他挥挥手:“去洗个脸去,丢人!” 佟青竹得寸进尺:“老爷,我一天没吃饭了,饿呀!” “鼻子底下两瓣嘴,厨房在哪儿你不知道?吃啥自己说去,还让老子给你做不成?” 他乐得眼睛弯成了倒扣的小船,清脆得应了一声,扭身跑去了厨房。 我在后面喊:“你他妈的先去把脸洗了!” 佟青竹一回来,近日的阴霾终于漏尽了几缕光亮,我高兴极了,想跟他喝上两盅,可碍于身体,只得做罢,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让厨房把剩的半盘烧鸡和一盘酱肘子都端上了桌。 我打发走太太,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佟青竹。佟青竹也不拘束,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看得我胆战心惊,心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要顿顿这么吃,我可真养不起他了。 半只烧鸡剩了个架子,肘子也造进去半盘。我问道:“这么着,这一桌子就打是从哈尔滨到奉天,你吃到哪个站了?” 他囫囵半口饭,实话实说:“刚出哈尔滨吧。” “……” 我又叫厨师炒了几盘荤菜,全堆到他跟前儿,时不时提醒他喝口水,活似我是他的跟班儿! 作者有话要说:  事儿多,所以字儿少,塞塞牙缝哈~下张一定让1和6见上面! 留言哈留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桌子菜被佟青竹吃了个七七八八,夹菜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我没叫人来撤下碗筷,反是抄起筷子,就着残羹剩饭挑了几口菜吃。 佟青竹忙拦着:“老爷,您别介——” “怎么,你还没吃完?没吃完也没有了,你小子是猪啊?” “不是,您哪能吃我吃剩的呀!” 我拿筷子尖点点茶壶,里面是太太泡了一下午的茉莉香片。佟青竹伺候人的技术荒忽了两年,眼力见儿倒还在,倒了残茶,换上热水端上来。 “老子都没嫌乎你,你叽歪个什么劲儿?” 边说着,边摆出畅谈的架势,叨一口花生米,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姐姐呢,没跟你回来?” 他倒水的手一抖,热水溅到桌子上,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遂笑道:“你紧张啥?” “没有,刚才不小心,别烫着您,”佟青竹道,“我姐去年嫁人了,我舅妈给说的媒,是当地一个商铺老板的儿子,说是挺争气,读过书,又能挣钱,与我姐八字正合……” “你姐为了你,耽误了不少年,是该嫁人了。” “嗯……” 说起姐姐,他有些心不在焉,我怀疑是他姐和他姐夫相处的不融洽,他又是个多余的,便起了回来的心思。 甭管他的心思是啥,无所谓,反正他回来,我就多了个帮手,这小子我看着他长大的,不说推心置腹,也算得上半个亲信。 佟青竹做事灵巧,甫一回来,便包办了我的一切杂物,用起来十分顺手。柳叔缜密,看出了我的意图,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要带他去小河沿。 我正有此意,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做许多我不好单独出面的事情。 头一件是依宁。 依宁比起她的亲弟弟,似乎更喜欢连坐都坐不稳当的小妹妹,下了学,书包往下人脚边一甩,就哒哒哒跑去了小妹的房间。 小妹还在哺乳期,时隔几个月重新踏入她的屋,一股腥蚝的奶味扑鼻而来,我是闻不大惯,见小妹胖了些,精神还好,孩子也养得珠圆玉润,便放下心来,打定主意少进她那儿。 依宁闻得惯,她和多多形影不离,绕着妹妹玩。一向不睬我的多多,今日居然蹭了蹭我的裤脚,这是个意外,而意外之喜是,依宁主动跑了过来,虽然只是要带走多多,虽然仍是没叫我“爸爸”,但至少没了从前的怒目而视。 或许,她已经学会了漠视。 我动了动嘴唇,叫她的名字,不知她听没听见,总之她头也没回。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而佟青竹的回归,成为了我和闺女之间的传话筒。 ………………………………….. 我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陆续将名单上的名字复述给了上头。东北又披上了白色的大氅,我们这群东北大地上的蝼蚁,依旧在为着相同的未来庸碌。 农历九月三十日,太太给我煮了一碗面,里面卧个鸡蛋,算是过完了三十四岁生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家庭、工作,我都立得住,然而我还没到四十,仍有着许多疑惑。 我带着依诚依宁和佟青竹去了东陵。依宁想念彭答瑞院子里的一群小动物,却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让佟青竹去问她,小丫头回道:“我哥去,我就去。” 外面天寒地冻,依诚一丝犹豫也没有,严词拒绝。 我放软了口气,对他说:“走吧走吧,看书都看傻了,出去玩一天,放松放松,要学会劳逸结合。” 依诚似笑非笑,瞅了眼妹妹,说道:“好吧。” 等到依宁上去换衣服,依诚趴我耳边说:“爸,看你生日的份儿上,就当是送你生日礼物了,不客气。” 老子冲自个儿大儿子挥了挥拳头,到底没揍下去。 有依诚带着依宁,自是放心得很。到了彭答瑞住处,他俩在院子里玩雪玩动物,玩的不亦乐乎。佟青竹是个大小伙子了,少了玩乐的心思,与我寸步不离,我也打定了主意不瞒他,便叫彭答瑞给我号号脉。 号了有一阵子,彭答瑞收回手,郑重其事对我道:“十有六七是个男孩儿。你养得不尽心,可这孩子天生天养,胎息还算稳健有力,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 我打断他的话:“男孩儿?我却希望是个女孩儿。” “如果是男孩儿,就是我们的少主子。” “女孩儿就不是了?” 他沉默下去,算是默认。 佟青竹听得云山雾罩,却知情识趣儿,没有当场发问。等下了山,他才背着依诚依宁,小声问道:“老爷,您和太太……”他迟疑一下,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们是要添小主子了吗?” 我拍拍他的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2 肩膀——想拍头来着,但高度不大合适,只好退而求其次——高深莫测道:“回去单独和你说。” 彭答瑞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偏方,试过几次后便对他深信不疑,这次他又给了些养胎的药粉。我自小不安分,阿玛去了才收敛许多,这要放在二十年以前,一准儿要留下拜师学医,不读那些个恶了吧心的圣贤书了。 得亏我的孩子们没继承到他们老子偏爱旁门左道的性子,顶多就是在树上掏个鸟蛋,草里揪个天儿天儿,真要闹着上山拜师,看老子不撸袖子开揍! 不是我不讲理,若生在普通人家,我烧香拜佛也让他们出去学一门手艺,以后好养活自己,但他们姓依,从前清延续至今的荣耀意味着他们会面对比同龄人更多的迫不得已。大清的皇上还在,大清却没了,到我这代,旗人已然没落,日本人的侵入让我们这些旗人子弟更是夹缝里求生存,一面维持着门面,一面又要与日本人找平衡,从前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旗人,似我这般出来做工的并不多,但出来做工的,大都是和日本人打交道。 有些人认命,我累的时候也想认命,一直以来,支撑我走下去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民族大义——我生在清末,我阿玛忠于大清朝,在我们眼里,无论成立多少个政党,都与义和团、太平天国是一丘之貉,成不了大器。 可又是什么,让阿玛改变了想法,他让我有了“国”的概念,他说只要江山还在中国人的手里,谁来做主并不重要,眼下亟待解决的是棘手的外国人。 回家的路上我陷入沉思,阿玛……究竟经历了什么,会不会……和我的另一位“父亲”有关? 突然肚子动了下,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是小崽子在动。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动,突如其来直观生命在自己体内形成的感觉……说不上来。 眼前出现一双手,手晃了两晃,顺势看过去,是佟青竹。 佟青竹皱着眉头,轻声唤道:“老爷,您不舒服?” “没,”我冲他咧了下嘴,“你会揉面不?” “会啊。” “回去给我打下手。” “您要做饭?别别别,您要是不想吃厨子做的,想吃啥我给您做。” 忍不住还是揉了揉他的脑瓜顶子:“你也老长时间没见着刘先生了,晚上带你去看他。” 他不大明白“做饭”和“刘先生”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他很快就懂了。 我蒸了十五个苏子叶饽饽,三个孩子、佟青竹、太太各一个,剩下的装进了食盒里,由佟青竹拎着,送去了刘国卿府上。 想和佟青竹一起去来着,却怎么也无法迈出那一步,终是目送佟青竹出门,心下忐忑。 我像一个天亮即被行刑的暴徒,却无法阻止天亮。 第二天,我收拾得油光水滑,人模狗样,套上板正的军装,裹上了厚重的军用斗篷,带上了崭新的白手套,洗干净头面,涂了发油,揽镜自照,发肿的腰部被遮了个严实,正是一个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军官形象。 然而还没等大部分警署的人见着老子光彩照人的一面,便被迎面碰上的刘国卿,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手,又悄无声息地带进了洗手间。 没等我发话,一个带着寒气的吻落在了嘴唇上。干燥的双唇摩擦产生热量,抵抗住了窗外的天寒地冻,从身体内部迸发出热度来。 老子他妈的想死他了。 分开之后,他气喘吁吁地问:“昨晚怎么没过来?” 我说道:“不方便,正巧青竹回来了,他熟门熟路的,就让他给你送的饽饽。”说着笑道,“一共十个,那小子没偷吃吧?” “我要同你说正事,”他低声道,“横沟秘密派浅井去了上海,据消息说,是安排在了土肥原手底下。” “土肥原贤二?”挑高了眉毛,惊讶道,“难道横沟是土肥原的人?” 横沟军衔不过是少佐,不可能与土肥原平起平坐,只有横沟伏低做小,两人才能共处。 “无论是在76号还是在特高课,横沟都等同于一只手伸到了上海——”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离开上海的当晚,我见到过浅井,他把孟老板也带到了上海。” 刘国卿用他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正在默默的倾听着,他还没有听到他想要听的部分。 但他还是打断了一句:“孟老板可好?” “……还不错。” “罗大公子愈见消沉,他到我这儿来,打听过你几句。” “哦,”我干巴巴的笑了笑,“我也无能为力。” 刘国卿继续道:“依舸,和你在天津遇见的当晚,冯虚就跟我说了,你们两个居然认识。我没想到那丫头胆子那么大,敢跑去上海做那样的事业,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让她冒然收手,就同她说了,有事可以去找你。” 我低下头,去掏戒指盒,同时苦笑一声:“你太太真是个人物,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她却更映衬了后一句,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刘国卿缓缓挺直了背脊,不知为什么,让我联想起了狼。 “……这话什么意思?” “她让我带给你一样东西。” 打开戒指盒,里面却是枚男戒,我连忙收回去,说了声“拿错了”,从另一侧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盒,打开递了过去。 他接过来,良久、良久,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做到!两人见面啦!((一见面就谈公事什么的,累不爱_(:з」∠)_ 粗长的一张,记得留下爪印哦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呼吸渐渐急促,逼仄的洗手间不见天日,他没有改变动作,却散发着极大的压迫感,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如鼓擂,勉强打起精神,急于辩解:“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她走投无路,与其落在鬼子手里,不如……”牙一咬,心一横,说道,“你也不希望她生不如死吧?” 他定定地瞅着戒指出神,声音没了起伏:“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月一。” 他轻轻撩起眼皮,喉咙上下微动:“如果日本人有动向,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犹豫一下,婉转而涩然:“她……她比我们勇敢,她……她很骄傲,她说她不想死在敌人手里……” “那她是怎么……怎么……” “…….” “依舸,你跟我说实话,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说,要是说了,我俩就完了。 “你别多想,人已经没了,她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戒指你留好,这可是个念想,”微一顿,清清嗓子,垂下眼,说道,“你别哭,你一哭我也跟着不好受,以后我也不跟你争了,我给你当媳妇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3 儿,搁你半剌儿伺候你,你说啥是啥,我绝没半个不字儿,你说行不?” 他说:“依舸,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行,但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可别钻牛角尖。” 他背对着我,挥手让我出去。 我的手一直在哆嗦,幸而收进了宽大而厚重的斗篷里,没露一丝破绽。 ………………………… 我不在的日子里,成田堂而皇之地入驻了署长办公室,见我回来了,也没动窝,要不是至今没收到职务解除令,老子几乎以为,我已经因旷职而被开除了。 可事实上,一个听话、不管闲事、游手好闲、没有“大展宏图”野心的署长,是警署上下最受爱戴的,包括成田、包括横沟。 成田不打算挪地儿,只好是我走了。和成田换了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有着强烈的日本风格,墙上挂着昭和天皇的画像,柜子上供放着一把武|士|刀。出鞘一看,刀刃精削,泛着粼粼寒光,是把好刀。 欣赏了好一阵子,直到成田推门进来,才要罢手。 成田收回刀,说道:“这是把好刀,锋利坚固,削发如泥。” 说完,挥舞了俩式,倒是有模有样。 成田似乎心情不错,多说了几句:“这把刀,原来是我哥的,他官至大佐,即将升为少将,却因为判断失误,导致前线失利,用这把刀剖腹自尽了。”他拿着白布利落地擦拭刀身,“他选择了我做他的介错人,这把刀代表了我成田家的对天皇的忠诚和天皇赐予的荣耀。” 无论听过多少关于“剖腹自尽”的故事,仍是对他们的思维不甚理解。不过成田没打算要我的回应,擦完刀,就将我请出了办公室,同时说道:“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够每天看到你。” 这话如果不是成田说的,会是一句贴心的情话,但这是成田说的,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在我不在的时间里,署里由成田接手,所以暂时屁事儿没有。对面就是刘国卿的办公室,我特地没有关上门,看到他脚步沉重、面容麻木、背影萧索地进了办公室,心里特不是滋味儿。像是约定好了,整整一天,我们都没有出办公室的门,长廊就像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昭然若是的分割成了楚汉两个阵营。 等到下班的时候,我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刘国卿神情肃穆,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先将配枪拍在桌面上,然后说道:“依舸,冯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死,我必须要给她娘家有一个交代。我也不拐弯抹角,也不想费工夫去查,她的婚戒向来是不离身的,你既然能得到,说明在最后时刻,你就在她身边儿,我想让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 “是日本人?还是76号?” 我挑起眼皮,在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下竟笑了:“逝者已矣,把你自己照顾好,她就能安息了,你也不用威胁我,话已至此,你节哀。” “如果换做是你,死的是你太太,你会说这话吗?” “……不会。” 我会比他更要丧失理智,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 所以、所以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我捏紧了拳头,手指僵硬的蜷在一起,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调问他:“知道是谁杀的之后,你会怎么做?”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任何人都是吗?” 他略略一顿,说道:“若是问心无愧,我也不会迁怒无辜。” “若是问心有愧呢?” 他一晃神,沉默下去。 我把枪递给他:“把你的枪收回去。” 他握住枪柄,缓缓地将枪管从我手中脱离,直到最后一刻,他控制着枪口,在我的心脏处轻轻点了三下。 仿佛开启了情绪的开关,悲伤不可抑制的涌上心窝,还要掖着藏着,硌得浑身生疼,配合着他进门时带进来的寒气,遍体生寒。 我宁可他发怒、咆哮,哪怕是打上一架,也不要他把枪从我的手里拔|出去。 他转身走了,步步生风,不留只言片语。 办公室外的长廊波涛汹涌,真成了能淹没天地的楚汉鸿沟。 离开警署,没急着回家,反而是绕了老远,去了平安座电影院。 离家近的保安电影院的老板因为要扩建电影院,挪用了钢筋水泥,今年刚开年就被定为经济犯,被宪兵队的人带走了,案底还是从我这儿经手的。 奉天的电影滞后于上海,除了日本电影,最新上映的是《魂断蓝桥》。 我问卖票的姑娘:“这部电影好看吗?” 姑娘说:“我没看过,但这两天来看它的人老多了。” 我买了一张票,选了个好位置,等待电影开场。 电影感人至深,感人肺腑,感人涕零。在场的小情侣们一个个儿泣不成声,我也不能免俗,落下了几滴猫尿,落着落着,愈落愈凶猛,竟有了停不下来的趋势。 这真是部好电影,阿玛逝后,老子就再没哭过,敢情是为了今儿一股脑儿全他妈倒给他! 电影散场后,随着仍缓不过神儿来的人群走出电影院,蓦然肚子又被小王八蛋踹了两下。 我来到不远处的馄饨摊,抱着肚子吃了碗馄饨,脸都埋进了碗里,吃完喝了口汤,咸的要命。 回了家,依宁正在院子里拍皮球,看见我本要抱球就走,不想却愣了一下。 她一愣的功夫,给了我机会,揉了揉她的头顶。她又长高了不少,身体开始抽条,比以前瘦了不少,脸也变长了,不似小时圆润,显得眼睛更大了,鼻子和嘴像我,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她还是抱球跑走了。 太太正在客厅里织毛衣,一抬头,露出和依宁神似的反应,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道:“哟,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家老爷,瞅瞅这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幸而太太并不紧着问,说道:“今儿邹老板给送了一批料子来,说是天冷了,该做厚衣裳了。” “咱前些日子不是刚从他那儿采购了一批料子回来吗?” “谁知道呢,都是些新料子,款式好看得很,颜色也全乎,有一套鸦青的正配你。” “你挑你和孩子们喜欢的,剩下的给我就成。”我说,“回来也有一阵子了,一直没去看这姓邹的,送来的这批料子,估计在挤兑我不去看他呢。” 太太白我一眼:“这话说的,没俩月就过年了,合该去看看。” 随意应了两句,料子也没细看,上楼看了看小妹。小妹正在哄依宸睡觉,口中唱着悠车调,在房里来回踱步。 她唱的是满语,小时候都是我在给她唱,哄她睡觉,满语的只唱过那么四五次,后来因着日本人提倡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4 讲汉话,就再没讲过满语,没想到她却记住了。 等依宸睡熟了,小妹轻手轻脚地出来,将门虚掩上,冲我巧笑倩兮:“阿珲。” 以前我给她唱悠车调,都是把“额涅”改成了“阿珲”,是以有一段时间,小妹整天“哥哥”“阿珲”的混着叫。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稍纵即逝。我是依家老二,上面只有一个姐姐,是不会叫人“阿珲”的,可那个片段里,分明是我跌跌撞撞追在一个小男孩儿的屁股后面,口口声声叫着“阿珲”! 那个男孩儿始终没有回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却是万分熟悉。 小妹道:“大哥,大哥?” “啊,上来看看你和宸宸。” “宸儿好着呢,现在认人了,倒是不怕生,今天柳叔抱了她一会儿,差点没被她揪下来几根胡子!” 我也乐了:“咱家丫头都皮,你小时候也是。” 略略聊了几句,看她终于走出了阴霾,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如今家里万事皆安,是时候考虑自己了。 下了楼,去找了柳叔,又让人叫来佟青竹。 小河沿那边儿的房子随到随住,只是柳叔跟不过去,便对着佟青竹千叮咛万嘱咐。佟青竹云里雾里,不知所谓,我便上前解围道:“柳叔,这孩子是跟定我的,用不着瞒他,跟他说明白了,也好让他有个准备。明儿我还有点事儿,后儿让他随我一起搬过去。” 吩咐完,打个哈欠,上楼去睡觉。脑袋刚沾到枕头上,不可置否的,眼前又出现了刘国卿的脸。但是身体太过疲乏,不一会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不停的做着梦,梦里刘国卿拿枪对着我,却不开枪,只一么劲儿的用枪口点我的心脏。 意识渐渐凝实,胸口却是有个什么东西在敲打,睁开眼睛往下一看,是多多的小爪子,见我醒了,不退反进,还“喵”了一声。 太太正睡在身侧,怕把她吵醒,抱起猫儿要把它送走,一坐起身吓了一跳,依宁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反射着月光,正幽幽地看着我。 多多挣扎着下了地,跑去她身边儿坐好。我试探着抱起依宁,她没有挣扎,胆子遂大了些,将她抱稳当了,出了门,下楼去客厅,才出声道:“怎么不去睡觉?” 我要去开灯,依宁不让,父女俩只好在宽旷的黑暗中四目相对。 依宁小声道:“爸爸,你是要有新的小宝宝了吗?” 心下一惊,说道:“你听谁说的?” “我听见柳爷爷和佟哥哥说的话了,他们说你有新宝宝了。” 我定定神,试图把话题圆回来:“宁宁,你听我说,世上有些事儿看似不合常理,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就像你和刘叔叔?” “……”我想了想,说道,“就像你能和小动物说话。” 依宁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带着哭腔道:“爸爸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我愕然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还是不明白,我是妈妈生的,为什么新宝宝却是爸爸生的?为什么我和哥哥弟弟就能住在这儿,你有了新宝宝就要去别的地方住?你是不是只要新宝宝了?” 她哭得很走心,全然没了从前小女儿样的撒娇。我心疼不已,只顾给她抹眼泪儿:“宁宁,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们,只不过我不想让你妈知道新宝宝的存在,所以我才要悄悄躲起来一段时间。” 她哽咽道:“为什么?” 我把她抱到膝盖上,耐心道:“因为爸爸错了,居然和别人有了小宝宝。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所以要去解决这件事。你能不能和爸爸拉钩,答应我,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妈妈。” 她点点头,伸出小指头拉钩,仍在掉眼泪:“你是和刘叔叔有了小宝宝吗?” “……是,”我说,“但是小宝宝和你刘叔叔没什么关系,他是我们的,就像依宸一样,是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他在你的肚子里吗,就像依宸在小姑肚子里一样?” “对,你要不要摸摸?” 她一边说“才不要”,一边摸了上来:“摸不到……” “他太小了,因为不好好吃饭,就不长个子。” 她摸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等小宝宝出生了就回来。” “那要多久……” 我大略算了算日子,宽泛道:“还要半年吧,半年之后我就回来。” 她趴进我怀里,小声道:“爸爸,我再也不说你和刘叔叔不对了……” 我又想起了刘国卿。 终于盼到女儿解开了心结,可是我和他,却没有未来了。 依宁又说:“你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啊……” 我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早点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听妈妈和哥哥的话。” 一半身子泡在蜂蜜里,一半又泡在苦水里,我对着蜂蜜山盟海誓,对着苦水愁心断肠。 却不曾料到,我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珲:哥哥 额涅:就是额娘啦~但额涅才是正确发音~哈哈 多么粗长的一章~!!!求表扬!!!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邹老板既花了大手笔挤兑爷,爷自然也要礼尚往来。草草用了早饭,带上佟青竹,坐上黄包车,向四平街进发。 佟青竹一路上腚上长钩,左挪右摆没个安宁,瞅我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惹了怒火,烧他个尸骨无存。 老子照他后脑勺来一下子:“坐稳当了,你是大肉虫子啊,动什么动?” 佟青竹戴了顶帽子,一撇子给打歪了。他正正帽子,神色飘忽,想来是昨日柳叔的一番话让他的世界都变了个样儿,理应给他些时间缓缓,只不过这时间不能长,顶大天就是个从家到顺吉丝房这么个长度。 他刚十六,还不大,收他做心腹,一个是本着我对他和他姐有救命之恩,他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再一个是,他的年纪恰到好处,从小跟在身前儿带大的,忠心,还默契,像小狗一样听话,任打任骂也不离不弃。 佟青竹依旧匪夷所思,想不明白“老爷”怎么会怀上孩子,不过他不多问,只一个人儿琢磨。我不管他,任由他自己胡思乱想,实在是不知该怎么给他普及这个偏识歪理。 黄包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顺吉丝房门口,许久不来,顺吉丝房的对面也开了一家布匹店,装饰摆设十分的洋气,橱窗里细腰阔臀的假模特穿着成衣,尽显摩登。路人三三两两的在店门前驻足、观看,门口请了个吹拉弹唱的队伍,一个个儿披红挂绿,活似个新郎官,看架势刚停了一局,正坐在一边儿休息,喝水吃饽饽,为下一场做准备。 往街中间一站,两家跟打擂台似的,新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5 开的这家张牙舞爪、占尽上风,邹绳祖却是毫无动静,老大哥一般只管做自个儿的买卖,只当对家是个蒙恫稚子。 真新鲜,这邹绳祖是越发修身养性,活出个大境界了!如此光明正大的抢生意,放在哪儿都是个佳肴里的苍蝇,邹绳祖却是能忍! 进了丝房,李四眼睛尖,连声招呼。佟青竹打点他,他倒也来者不拒,悄么声儿道:“我们老板近日心情不咋地,您多担待。” 我笑道:“对面一个唱对家戏的,你家老板心情要是好才是怪事。” 李四手一抬,掩在嘴边道:“您有所不知,对面那家的老板是个小娘们儿,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们老板心善,好男不跟女斗,由着那边儿瞎折腾!” “嚯,”我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如今巾帼不让须眉,女人也是顶厉害了。” 进了门,邹绳祖只穿了一件长衫,正在案头上写字。天气冷,也不见他生个炉子,却苦了我,冻了一路,进屋还没个热乎气儿。 压抑着咳嗽几声,佟青竹赶忙塞过来个手炉子,邹绳祖抬头,阴阳怪气道:“依署长忙里偷闲,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少他妈闲扯淡,”我骂了一句,“老子回来就没歇过,今儿不来看你了吗?你要真想我,怎不见你去看我?” 邹绳祖给李四使了个眼色,遣他下去,我也让佟青竹和李四一块儿走,待室内只余我和他时,他站起身来,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说道:“你他妈吓死我了。” 上海是邹绳祖的第二个大本营,若他有心,一举一动自是躲不过他的眼睛,我在上海的商人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却一声招呼都没打,离开得匆忙,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蹊跷,邹绳祖定是帮我善后打点了一番,否则回来这么久,上海那边不可能没有异动,尤其是浅井还在上海,即便是换了姓名,要查也很容易。 我放下手炉子,捧着茶杯,茶烟熏着脸,热气升腾,满面暖风,十分舒适。 他继续道:“你也是个傻子,好端端的能掉到江里头去。救你上来的那个小子是谁,你认识他?” “嘿,我住院的事儿可半点儿都没声张,你打哪儿知道我掉江里的?” “废话,一个大活人跳江,可不就见报了?幸而事发突然,没有被拍到照片,”说着眉头一皱,“你是怎么了,有啥想不开,还要跳江?” 可见白崇山把冯虚之死封锁得严严实实,刘国卿不知道,可以说共|党在上海的活动举步维艰,传递速度不佳,可邹绳祖这个与日本交好的半个日本人都不知道,便只有“封锁”这一项可解释了。 “被小孩儿撞了一下,我还能故意掉下去?救我上来的那个是我们老乡,年纪轻,为人不错。”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往下瞧去。 我也不扭捏,笑了一笑,除下斗篷,露出肚子来。肚子微微凸出,不仔细看并不会引起瞩目,只有赤身裸体时,才会看出肚子已臻浑圆。 邹绳祖道:“你可真是……告诉刘国卿了没有?” “没有,”我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俩散伙了。” 他皱起眉来:“这么个时候,你作啥作?” 受邹绳祖暧昧不明的态度所影响,我对邹绳祖的感情也是团乱麻,三言两语难以道尽。若是其他什么人,除了刘国卿以外的,我早就敬而远之,不加来往了。偏生他是个特例,只是这感情含含糊糊,没个准成,只觉得他亲切,若说再有个什么,也是不准确。 略一思索,仍决定和盘托出:“他媳妇儿就是那个冯虚——”又不能说他们的另一层身份,“谁知道她咋回事儿,她得罪了白崇山,白崇山派人灭口,途中遇到了我,然后……”深呼吸,却吸了满腔冷气,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邹绳祖上前拍着我的背,道:“她是刘国卿的媳妇儿?她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那刘国卿满脑袋冒绿光,还会管她?” “人家可是一对儿痴男怨女、尾生抱柱、魂断蓝桥……”心窝子一疼,满嘴苦涩,登时说不下去了。 “她遇着了你,然后呢?” 我鼻子一酸:“我把她杀了。” 游走在背上的手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满腹委屈竟匪夷所思的流露出来:“她让我杀的,当时那个情况,如果我不动手,她会被白崇山带回去严刑拷打,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也没想杀她……” “白崇山为什么会严刑拷打他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情人?” 方才放松警惕,被邹绳祖抓住了漏洞。他的眼底风起云涌,而我哑口无言。 “依舸,我管不了他,我只要你能安安分分的,将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总有法子保住你就是了。” 我一怔,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了?” “不用你管,”他把脸凑近了,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我说了,你只要记着,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沉默半晌,我半玩笑道:“邹老板,您对我这么好,我可会多心的。” “我以为你心里早就有数了,”他有一瞬的伤感,复挺起身来,一副英俊挺拔的儒商形象,还挺唬人的,“我不是说过了,我爱你啊……” 这次老子没有被吓退,反而更进一步:“邹老板,您知不知道‘阿珲’是什么意思?” 邹绳祖一扬眉毛:“我母亲是汉人,父亲是日本人,我家也没人懂满语,你问错人了,若说满语,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你要是不懂,怎么知道这是满语?”老子快准狠地倒打一耙,不理他倏然变化的脸色,咄咄逼人,“这几日,我的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个片段,我追着一个小男孩儿叫‘阿珲’。我幼时在深宅大院里长大,除了哈哈珠子,并没有同龄的玩伴,又会叫谁‘阿珲’?你说你小时候见过我,你那时也小,如果只见过一面,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晰?” 他却乐了,眯缝起眼睛,目光凌厉:“你觉得我是你哥?且不说是与不是,就算是了,又能怎么样?我和你又不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还是说,我的一句‘我爱你’唐突了你?” “我只是想知道阿玛的事儿。” “你阿玛却不想让你知道。”说着,眼睛又落到我的肚子上,“世上难得糊涂,你要淌这场战争的浑水,我也陪你了,何必再刨根问底儿?说来说去,我也只不过是想说一句我爱你。” 他声音平和,像静静的浑河。 他冲我挥挥手:“你走吧,走吧。” “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明儿我就般去小河沿住了,直到孩子出来。你要是想找我,就去问柳叔,他会安排人带你过来。” 他背过身去,又挥了挥手,却没了声音。 作者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6 有话要说:  其实吧,最憋屈的是邹老板... 留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邹绳祖扫地出门,影响了本就郁郁的心情,这下子连装相也懒得了,蔫头巴脑地回了家,剩下的懒得多管,只叫丫鬟收拾行李,自个儿捧着杯热茶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一缕茉莉发油的幽香蛇一般拐了几个弯钻进鼻子里,不必睁开眼便知是太太。感受到身侧沙发陷进去一块儿,我勉强打起精神,冲她笑道:“方才看你和下人们聊得兴起,料子都选好了?今年又要做什么时兴的式样?” 太太道:“早定下了,就依宁事儿多,有一块羊绒的,颜色也好,我合计着给你裁个大衣,人家哈尔滨都穿这个,可暖和着!结果呢,偏被咱那小丫头片子看上了,你说她那个小身板,给她做了,剩下的料子啥都做不成,可不可惜?” “孩子喜欢就给她做,我一男的穿那么好看干啥?” 太太白我一眼:“瞧你,还成我的不对了。” 我笑了下,低头将茶杯放回茶几上,一想到接下来有半年时间不得回,便忍不住抚了抚太太的鬓发。 太太比我还大着两岁,无论面部如何保养,也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隐约间,她的发鬓也有白发闪现了。 心下一酸,揽过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推开我,上下打量一番,道:“脸儿见瘦,肉都跑身上去了,你是不是胖了?” 我屁股往后挪了挪,笑道:“被你成天鸡鸭鱼肉的喂,不胖才怪了。” 她却欲言又止,目光略略闪烁,半晌才轻声道:“怕不是我给喂胖的吧。” 我一愣之际,太太挥退下人,待人走了个溜干净,她执起我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一遍遍描着那几条鲜明的掌纹:“你的事儿我不问,不代表不会多想。你成宿成宿的不回来,我也没跟你闹过,但这才回来几个日子呀,就干脆搬出去,不回家了!”她抬起眼来,泪光盈盈,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硬是不肯落下,朱唇抿着,倒似蔷薇泣露,看得人心里都揪成了一团,“人人都道依家老爷疼太太,一个个儿羡慕的,殊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是人老珠黄了,却也不想姨太太进家门,可更不想自家丈夫的心飞到外头去了,日后那外室要是有了孩子,你让依诚、依礼怎么办?” 她说得不全错,只是这“外室”非是她想的那般简单,她要是再参合一脚,那这团乱麻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我扯过她的手绢给她擦眼泪,半是哄骗、半是强硬的说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你且安安心心在家做你的依家太太,没人能越得过你去,我这么点儿家当,还不都是给依诚留着的?不过看依诚现在的发展,早晚是要去日本的,如果他去了,指不定还回不回来,若是不回来,那这些东西,房子留给依礼,其他的卖成钱,给依宁留着,女儿家,手里不能短了用度,省得以后受夫家的气。” 太太道;“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是不是所有人的后路你都想好了?那你自个儿的呢,”说着又落下泪来,“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不好么?能过一日,便是一日。如今满洲国虽说是日本人做主,但也没少咱的吃穿……” “这话是咱能说的吗!以后不许再说!”我打断她的话,甩开她的手,站起身要往楼上去,起得猛了,肚子里的小崽子似是效仿哪吒闹海,在肚皮里使劲儿翻了个天儿,疼得老子险些站不稳当,脸刷的白惨惨一片。 太太从后面支撑住我的腰,顺手捏了一把,老子只他妈顾着疼了,便没躲得过,百念转瞬间,摸向肚子的手生生向上提了提,按住胸口,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 太太忙着顺背,口中道:“外头大冷的天儿,还总想着往外跑。我问过大夫,你这肺子娇贵得很,吃得吃好、穿得穿暖,干不了重活、走不了远路,你说我要是不在你边儿上,你可咋整呀?” 我换了口气,叹道:“又不是不回来,你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我只想咱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起,我过分吗!”太太梨花带雨,“我阿玛额娘千里迢迢把我嫁到奉天来,他们只得我一个子女,待我如珠如宝,可我却无法在他们跟前儿尽孝,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事都是叔公帮着操办的,我怕了!怕了!你是我的天,我怕你病了、累了、出事了,我的天就塌了!” 我僵住,她哭着扑进我怀里,断没了以往的跋扈嚣张,哭得狠了,她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恶狠狠的,像对待一个仇人。 一点一点的,手臂挪上了她的背;再一点一点的,把她拥抱进怀里。 拥抱一个女人,与拥抱刘国卿的感觉截然不同,女人是水,得是温柔的、婉约的,刘国卿是块钢板,要霸道、强势,要将胸膛硌痛。 唯一相同的,是这个拥抱的姿势。 拥抱是个特别奇怪的姿势,明明身体相接,明明呼吸交融,亲密得仿佛成为了一个人,却偏偏看不见彼此的脸。 我能感受到突起的肚子紧紧贴上了她的身体,但在这一刻,我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踮起脚,捧住我的脸,吻上嘴唇,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在我与她共度的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渴望。 我却给不了她了。 我轻轻地推开她,她接受了拒绝,泣不成声。 我捏着她的手说:“你永远都是我依舸的太太,谁都取代不了。” ……………………………. 佟青竹提着箱子,立在冰天雪地里,缩脖端腔,瑟瑟发抖:“老爷,这儿可比内城冷多了,您受得住吗?” “进屋就不冷了。” 门轴子给冻住了,几个下人齐心协力地推拉,竟是把整个儿的大门给拆了!马姨气得跳脚,挨个儿指着鼻尖儿骂了个遍,我叫她赶紧去找修门的,有骂的功夫,大门早安上了。 小河沿这处下人少,不过伺候我一个绰绰有余,只可惜不是用惯的,如今又不好挑三拣四,只有磨合,因此佟青竹成了这些日子里最大的慰藉。 他绝口不提孩子,说到了只说“老爷您的身子”,我是不在意,竟自带他行走在冰封万里的河道上。小河沿最为出名的是夏季铺满河道的荷花,那时游人如织,在两旁河岸的茶棚里喝茶观赏,不失为避暑纳凉、修沐身心的好方式。冬季人明显少了,只有离着近的郊外的孩子来这儿抽冰尜、滑冰车,入目白雪茫茫,不见一丝夏季的盛景。 脚下偶尔打滑,佟青竹心惊肉跳,扶着我道:“老爷,咱上去吧。” 上到卧波桥,在桥上停了会儿,看着下面嬉闹的孩童,听着冰尜飞速旋转时嗡嗡的声响,一时竟有些感慨:“我和你刘先生、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7 邹老板、罗大公子,尝在东陵温酒赏雪。东陵的雪更厚,反而看不到什么冰。” 佟青竹张了张口,酝酿了良久,方开口道:“您现在可不能喝酒,要不咱去凝香社歇歇?” 凝香社是最近惯去的茶馆,喝喝茶,听上几段单口相声,坐到晚上回去,一天便过了。今儿个早上又下了场大雪,到了下午还在零零散散飘着雪花,因此茶馆里并没有几个人。 一条腿才跨进门槛子,从里面火急火燎窜出个人,跟尾巴起火了似的,也不看路,一头撞进老子的怀里,撞得老子栽歪个膀子往后倒,若不是佟青竹眼疾手快缓了倒势,今儿可就热闹大发了! 堂头急赤呼啦指挥小二去扶客人,撞我的人手脚利落,屁股一撅,伶伶俐俐地便起了身,我则费了些功夫,站稳当了一看,不是冤家不聚头,却是罗大公子家的小兔崽子! 复又想到罗公馆就在小河沿,三年前我还来过,一时给忘了。 郑学仕也发懵,愣头愣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合着这都是你家的地界儿,别人不能来咋的?” 心里头直冒火,这小子没个长进,撞了人也没句话,还好他不姓罗,否则可折了罗家的脸面了! 堂头陪笑道:“您二位原来认识啊,那敢情好,快进来坐,有什么话桌上说。” 郑学仕瞥他一眼:“不用了,我还有事儿,”说罢又对我道,“改日让我舅请你喝酒去,你这人忒小心眼儿,我舅要是不出面,你得折腾死我。” 老子脸上乌云密布,恨不得再教训他一顿!老子小心眼儿?老子要是小心眼儿,就他妈让你在号子里自生自灭了!好心当成驴肝肺,罗琦兆怎么养出个这么个小王八犊子! 因着这么个不愉快的巧遇,罗大公子还真就提了两壶药酒登门了。 那酒色橙黄,是拿人参、白花蛇泡的。罗大公子把酒递给下人,站在门口时就说:“学仕回来和我说了,说你瞅着病歪歪的,就给你拿的药酒。脸色是不好,这脸皮儿白的,咋整的?” 我想装个弱柳扶风,奈何大体格子摆在这儿,刚起范儿对面就乐了,只得做罢,一面请他进来,一面说道:“伤着肺了,冬天可难挨着。” “哟,伤肺了可不能喝酒,赶明儿给你带两根人参来。” 他不提孟菊生,我也乐得装傻,闲扯了没两句,门又开了,下人凑我耳边道:“老爷,柳管家来了。” 罗琦兆道:“你要是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诶,别介,吃了饭再走呗。” “吃饭啥时候不能吃?你先忙你的,过几天咱再聚。” 便没再留,让佟青竹去送,又招呼人把柳叔请进来。 柳叔风尘仆仆,身上散着白气,进来先将我从头到脚看了遍,我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坐下浅啜一口,便不再碰,扭头对我道:“大少爷,今儿早上,大小姐来了。” 话一出口,老子眼皮就突突地跳。 “她来啥事儿?” “眼瞅着就过年了,大小姐的意思是,小少爷在天津也呆了两年多了,今年寻思是不是给接回来,大家伙儿一块儿过个年?” 我歪在扶手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肚子上,皱紧了眉头,烦不胜烦:“你回去告诉她,小弟今年也回不来了,”想了想,又吩咐道,“现在物价飞涨,钱不叫钱,你多置办些金条去,不够就把那几个宋朝的花瓶给当了,给我姐夫送去,再安排人送他们去香港,能尽早就尽早,别等过年了。” 柳叔一愣:“那几个花瓶可是老爷顶喜欢的……” “喜欢顶个屁用?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大姐、姐夫的路费可不能少,几个花瓶不能吃不能穿的,搁那杵着看能看饱?再说,又不是叫你死当,等得了钱,再赎回来不就得了!” “大姑爷也是做买卖的,他们不愁钱……” “那不是我撵他们走的吗,我要再不给路费,大姐能给我的脊梁骨骂弯了。” 柳叔沉沉地叹口气:“也不知道小少爷怎么样了……” 怎么样?他现在被宪兵队拿捏在手里,毒瘾反反复复,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走漏丁点儿风声。 “你回去安排吧。”我说。 柳叔照例叮嘱一番,提醒了下次大夫来看诊的时间,待他走了,我也没动,倒是肚子里头顾涌两下。等了半天也没人上个茶,才发现佟青竹还没回来! 火一露头就灭不掉,狠狠蹬了一脚桌子,柳叔的茶盅咕噜到地上,啪,摔稀碎。 “人他妈都死哪儿去了,碗碎了也没人扫,留你们就是吃饭的?” 主子发脾气,下人都低眉顺眼,不吭声不吭气儿,动作麻利,挑不出错处,恨得老子牙痒痒。正在气头上,佟青竹才回来了,见这架势,沉默一刹,跪在我脚边,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老子斜着眼瞅他:“你是把罗大公子送到家门口了?你要是稀罕,爷也不拦着,赶紧滚!” 佟青竹道:“您这话说的,您最近爱吃酸,我看见对面有卖糖葫芦的,就过去买了,特意挑的糖少的。路上滑,走得慢,半道还摔了一跤,可疼了,您还骂我。” “以后叫你干啥就干啥,我就你这么一个称手的,你跑了,老子他妈的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他把糖葫芦往前凑凑:“那您还吃吗?” 老子抢过糖葫芦,顺便踹他一脚:“赶紧该干啥干啥去!” 他低下头,和那群下人一样,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忽然窜上了几缕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这几天都在玩啊哈哈~粗长依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完元旦,迎来的是公历1941年的第一场暴雪。这场暴雪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方渐渐停止,然而积雪堵住了门,冰冷的寒气从门缝里渗进来,下人只好齐心协力,几把铁锹从厚实的积雪中间挖出个洞来,雪洞晶莹洁白,像婚礼上的拱门,钻洞的时候,别有一番趣味。 因着小河沿这处是四合院,占地广阔,又不止大门一个门,清理了整整三日,才勉强能在院子里落脚。外头天寒地冻,又是平房,屋里也冷得很,炉子烧的是一日比一日凶猛,乌烟瘴气,浑浊不堪,四处散落着煤炭渣子,吱吱嘎嘎,与踩雪不遑多让。 待能出门了,肺子又是不好。 一日,马姨端来药碗,说道:“不远儿就是施医院,那院长姓刘,是留过洋的,前儿个我刚打听了,他正是肺科的大夫,要么咱去瞧瞧?” 我捧着碗一口干,末了擦擦嘴,听到这话,蹙眉道:“不去。” “您这么干挺着也不行啊……” 我一拢宽大的棉袄,别过脸去:“不去。”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8 马姨是咱家的老人儿了,她在咱家能呆长的秘诀就是恪守下人的本分,我又与她不如与柳叔亲近,好处是,这样的人不多话。 她收拾了药碗,刚一转身,佟青竹忽然道:“老爷,我陪着您,咱去看看吧。” 我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我阿玛最后就是进了这个医院,大夫说救不过来了,我把阿玛接回了家,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马姨转身道:“我可是打听好了,那位刘大夫,厉害着呢!”又道,“你小时候,着凉发烧就不说了,有一次从墙头上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眼瞅着都不行了,老爷送您去了施医院,当时那大夫是个洋人,几下子,你又活蹦乱跳了!” 我一愣,说道:“我小时候磕着过头?” “你记不起来了?你小时候一点儿都不淘,就那一次,爬墙上掉下来了。” 我摸摸脑袋:“那什么时候的事儿?要磕那么严重,我脸上铁定得落疤啊。” “搁你头发里头呢,外面儿看不着。是你三岁多点儿的时候吧,那时候你可听话了,让干啥干啥,哪像好了之后,淘的跟泥猴儿似的,乖巧听话全给摔没了。” 我豁然站起身来,对马姨道:“你带我去那地儿瞧瞧去。” “大冷的天儿,你别冻着了,你等会儿,青竹,去把那个貂毛的拿来给你主子穿上。” 没敢托大,近来身体委实虚弱,大气儿不敢喘,小气儿不敢咳,没个舒坦。 四合院不大,但在后花园有一道偏僻隐蔽的小土路,曲折蜿蜒,尽头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没别的,光是树。现在是冬天,院子死气沉沉,没有生机。 我看着干枯交错的枝桠,惊讶道:“还有这么个阴嗖嗖的地儿!这都是什么树?” “你小时候是梅花,后来着了火,都烧没了,之后就种上了桃花。” 我往里走,没有分花拂柳的雅致,反而要提防光秃秃的树枝划到脸上。不几步就是围墙,灰暗的砖蒙上了一层冰霜。 “我三岁以前都住在这儿?我不是一直在主宅那边儿吗?” “您不记得了?您一直在这儿住到四岁才走的。” 四岁应当有了记忆,可无论怎么回想,我的第一段记忆,都是在主宅的点点滴滴。 忽而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有个男孩儿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他,他比我大一些,却始终不回头。 梦中模糊的情景逐渐清晰,周围的景物似曾相识,两旁先是郁郁葱葱的枝叶,然后是许多棵树干,那些树十分高大,我仰起脖子来也看不到顶,树枝上开着花,看不清是什么颜色,而我对植物没有丝毫兴趣,径自追逐着那个男孩,尽头是灰色的墙。 我问马姨:“当时是不是还有个小男孩儿也住在这儿?年纪比我大一点儿。” 马姨一愣:“没有啊,就你和老爷住这儿。” 沉吟一番,又道:“那……你记不记得,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马姨思索一番,脸色有些不好看,斟词酌句道:“倒是有个人经常来,似乎和老爷是好友,不过……他是个日本人,”说着怯怯瞟我,“他还抱过你呢,你磕了脑袋,也是他和老爷送你去的医院。” 我的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这个日本人是谁,你知道吗?” “老爷和他都说日本话,我也听不懂……啊!”她一拍手,瞪大了眼睛,眼周的皱纹都扯平了,“要说还真有个小男孩儿,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是这日本人的儿子,这儿子会说咱们的话,他一来,你竟跟他玩儿了。”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舟水什么的,记不得了,反正都是少爷。” 舟水……这个姓好耳熟…… 在外头呆了有一会儿,凛冽的寒风刀割似的划过脸颊,佟青竹跺跺脚,一张嘴呛了一口凉风:“老爷,看也看了,咱赶紧去医院吧。” 我挑眉瞥向他,伸手捏捏他冻得通红是脸蛋,说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爷说了,不去。” 说了不去,到底还是去了。佟青竹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招数逼人就范。我没啥大毛病,他却先病倒了,着了凉,又拉肚子,折腾了一宿没消停,天一亮,便赶忙送去了医院。 我陪他一起去的,来都来了,那位声名显赫的刘大夫恰好也在诊,便只好由着他检查。 刘大夫全名刘同伦,是个有名望的大夫,只可惜他钻研的是肺结核,我的肺是积贫积弱落下的病根,他也无法治愈,我早有觉悟,因此也不十分失望,只盼着孩子出生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个肺而出什么差错。 年前儿土地收租子,往年这些都是太太打理,今儿却托人也给我送了一份儿。如今工业兴起,农民都去工厂里做工,田地的人工费便相应上涨了,租子也便宜些,我看这也没俩钱儿,便叫柳叔分了,给小妹一份儿,给大姐一份儿,前者当压岁钱,后者就当是弟弟为她践行的一番心意。 只是我的心意,大姐从来都是糟践。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柳叔连夜赶来小河沿报信儿:“大少爷,大小姐让人抓进局子里了,姑爷急得够呛,您快想想辙!” 我一掀被窝,头昏脑涨道:“你说啥?!” 作者有话要说:  塞塞牙缝哈~聊胜于无嘛~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姐是个官家小姐,又是阿玛额娘得的第一个孩子,捧手心里当眼珠子似的养大,因此自小骄纵跋扈,稍有不顺心便撂脸子。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里头,她最看不上我,最疼的是小弟,原本我以为我和她只是单纯的八字不合,如今想来,她年长我十岁,必然清楚我是阿玛从外面抱回来的,却占了个“大少爷”的名头,在她看来,小弟才是名正言顺的依家老爷了。 我和柳叔连夜赶去警署,路上柳叔说明了事件原委: 大姐得知我安排人把她和姐夫送去香港后震怒,跑来我家讨个说法,姐夫拦不下她,又担心她惹出什么祸事,便跟她一起来了。 我不在,家里主事的只有太太,因顾及我的面子,太太只好一忍再忍,只是她也不知道我做的什么安排,不敢轻易应许大姐,大姐气急了,跟太太动了手,被我家下人连拖带拽弄出了家门。 大姐在街上高声叫骂,全没了官家小姐的气度,我周围邻居大多是有头有脸的日本人,深更半夜,泼妇骂街,不知是谁叫来了巡警队,以扰乱治安的名义把她生拉硬拽关进了号子。 姐夫急得团团转,太太也是六神无主,着柳叔来通知我想想办法。 老子他妈的一个头两个大,得罪了日本人,我能有啥办法? 许是惊扰了肚子里小崽子的安眠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49 ,他踢踢踏踏,发泄不满,疼得他老子我的眉头拧得能夹死只蚊子。我闭上眼细细忍着,手上不厌其烦一遍遍摸着他,隔着肚皮和几层布料,依旧能感受到肚皮波涛汹涌,海浪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叔心疼道:“大少爷,要么您躺着?躺着能好受些。” 柳叔开了家里的汽车来,他挺有心,开车的师傅不是那姓张的,便不必有太多避讳。 我挪挪屁股,小声告状:“他踢我。” 柳叔叹气道:“家里事儿没个头儿,你合该歇歇。” “天生劳碌命,怨得了谁?”说着短促地笑了下,“我这是少爷身子丫鬟命。” 柳叔也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说道:“你这没俩月就到日子了,怎么还这么小?大夫怎么说?” “他长得小,能咋办?我可没少吃。” “老爷怀你的时候肚子也小,但没这么小,回去再问问大夫该怎么补补。” 我无可奈何道:“您这是有了小的就不心疼大的了,小点儿还不好,几下子就能出来,大了万一卡在当间儿,我可就遭罪了。” “左右都是遭罪,还不盼着孩子长好?哪有你这么做阿玛的?” 我低头垂眼,轻声嘀咕:“有哪家阿玛还得做额娘该做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柳叔又道:“孩子生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反正是不能抱回去的,咱太太明察秋毫,以为我在外面养了个姨太太,明令禁止有了孩子不能抱回来养,我答应了。” 柳叔盯着我肚子看半天:“那您是打算安置在小河沿?还是东陵老宅?” “没想好,到时再说。” 聊到小河沿,忽而想起柳叔是阿玛身边的老人,我住小河沿那四年,他定然也是在的,虽说那四年我全没了印象,但向他打听个人还成,“柳叔,马姨说,我小时候在小河沿住到四岁,我咋半点儿都不记着呢?” 柳叔别开眼,模棱两可:“那谁知道。” 我眯起眼睛看他:“这几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好像就是在小河沿的四合院里,梦里还有个小男孩,好像叫舟水什么的……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马姨说我脑袋磕着过,你说……是不是这一磕,给磕失忆了?” “……” “舟水这姓越听越耳熟,好像谁给我提过似的。” 话音刚落,警署高大巍峨的砖墙便映入眼帘。来不及套柳叔的话,也等不及汽车夫来开车门,车子堪堪停稳,就开门跳了下去。 柳叔紧跟着下来,往我怀里塞了个手炉子。 肚子里的动静就没消停过,它掩藏在厚重的斗篷下,无忧无虑的横转腾挪。 这个时间,除了巡逻队,警署几乎没了人。我看了看幽暗的长廊,将柳叔赶回车子里呆着,一个人走进了黑暗之中。 大姐被关在审讯室,隔着个玻璃,外面站着刘国卿和横沟,正在聚精会神观看这场审讯。 一个小小的扰乱治安,何时劳驾得动堂堂少佐了?连成田都没有露面,可见大姐犯的事儿并不严重。 那么横沟就是来等我的了。 至于刘国卿……他应该不是来等我的……吧。 待进了门,刘国卿一个眼神也没动,反倒是横沟露出了一脸笑容:“依署长。” 我只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多话,谁都知道里面受审的是我亲姐姐,理应避讳些。 倒是大姐透过窗户看到我,神色更加激动,若不是有巡警压着,早扑过来要将我撕个稀巴烂。 她双目中燃着熊熊火焰,猛地回过头去,眉宇间升腾出怨毒,嘴巴一开一合,不知对审讯员说了什么。 横沟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跟我聊了起来:“依署长,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请了病假,如今修养的怎么样啦?” 刘国卿如一尊精致的石雕,只是耳朵前后动了动。 我用余光瞥着他,将斗篷裹得更紧,回道:“不大好,这一到冬天,棉衣披上就脱不下来了。” 横沟笑着,放慢的语速端是意味深长:“那可要好好养。” 我也笑笑,一指里面:“不瞒您说,寒冬腊月的,接家姐这一趟,上个月喝的药全白喝了。” “不过是例行问话,看在依署长的面子上,我会让人亲自护送令姐回去。”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被下了逐客令,不过此次来意正是为了这句话,又恨大姐闹腾,干脆甩手走人了。 奈何这时的自己在对待“情”之一事上仍抱有天真,审讯室里的这几个,横沟不怀好意,大姐恨我入骨,与刘国卿又有杀妻之仇,我怎么能就轻易的一走了之了呢? 是念着大姐还将我当做弟弟,还是盼着刘国卿能股念旧情?我口口声声说不信任他,实则心底在爱情的潜移默化下,早迷失在了天真的迷宫里,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 1941年的春节,宪兵队带着一纸逮捕令闯进了小河沿的宅子,领队的有俩,一个是不曾谋面的日本人,一个……是刘国卿。 而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了佟青竹。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塞牙缝...老一最大的背字儿终于到了...ta 厚脸皮讨留言~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道我住小河沿,又能和日本人联系上的,只有邹绳祖、柳叔,和他。 而我和柳叔的谈话,也向来没有背过他。 他并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他露出过许多蛛丝马迹:出了门时常失踪几个小时,莫名其妙愧疚的眼神,用徒劳的关怀挽救良心上的不安,或许他认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却逃不出我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还想循序渐进,拿他当个乐子,将他背叛的原因诱导出来,毕竟他还懂得愧疚,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受到了什么威胁,他可以来和我说,我会帮他解决。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伸手叫下人将斗篷拿过来,又对那个日本人说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那日本人一板一眼:“多余的话,你可以在审讯室说。” 佟青竹下意识结果斗篷要给我系上,我挑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他低下头去,颤抖着双手系好了扣子,然后双膝一沉,噗通跪在了我跟前儿,抱着我的双腿抽噎,含含糊糊道:“老爷,我该死,我该死……” 略略欠下身,却被肚子挡住,只好又挺了挺腰板,一手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与我对视:“为什么?”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也没嫌弃他,耐心地等他回复。 可是宪兵队不会等,那领头的日本人已经在催促了。 于是我问佟青竹:“是因为你姐姐?” 他抱着我的腿,一遍遍哭道:“老爷,是我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0 该死,但我不能放下我姐不管……老爷,我这条命是您的,下辈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 “老子要你的命干什么,“冷哼一声,一脚把他踹开,整了整领口袖口,傲慢道,”记着,下辈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见一次,揍你一次。“ 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早已不耐烦,见我穿戴整齐,手一挥,几个士兵便上来将我层层围住。佟青竹摊在一旁,只顾着哭,几次要扑上来,却只是动弹动弹,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下人大都回家过节了,只有无儿无女、丈夫早逝的马姨留在了小河沿。她被这仗势吓得发浑,立在角落大气儿不敢喘,又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除了干着急,啥用不顶。 走过她身边儿时,我小声嘱咐道:“一会儿立刻去通知柳叔,让他去顺吉丝房找邹老板。” 这是她唯一听得懂的话,当下连连点头,捂住嘴也跟佟青竹似的哭嚎起来:“我的大少爷诶——” 日本人脸色越发不对劲儿,他们杀人不眨眼,杀两个平民也不定罪,我赶忙在他们发怒前呵斥道:“哭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要哭找个坟头哭去!” 说完转过身来对着那日本人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大门口停着辆车子,车子是军队的车,后座宽敞,能坐下三个人。我坐在中间,活似个夹心饼干,左面是日本人,右面是刘国卿。 刘国卿至始至终板着脸,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 车子在马路上缓缓行驶,结冰的路面腾升起茫茫雾气。路上别说人,连条狗都没有,倒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福字倒挂,一片欢声笑语,安宁和乐。 扭过脸向外看去,眼里的景物却被刘国卿的侧脸占据了半壁江山。这么张脸,在路中霓虹忽明忽暗的映射下,真好看。 右手一点、一点地蹭过去,先是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往后一缩,手里登时空荡荡的。我契而不舍,干脆握住了他的手,使他无法挣脱。 瞟了眼左边正襟危坐的日本人,我把脑袋微微偏向刘国卿的一边,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小声道:“春节快乐。” 他没有回话,手却不再缩了。 肚子里又有了动静,心里一热,我拽着刘国卿的手,缓缓探进斗篷底下,落在了挺起的肚腹之上。 小崽子十分兴奋,整个人似乎要立时破腹而出,刘国卿感受到肚子里的力道,茫然不解,却又惊异万分,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明下闪闪发亮。 我眼眶也热了,连忙垂下眼,纵然舍不得,却还是将刘国卿的手带离了肚皮。 肚子里头闹腾得更欢。 被宪兵队逮住,就意味着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回不来了。邹绳祖能救我最好,救不了也在意料之内,没什么可失望。我只希望孩子别生在牢房里,又死在牢房里了。 想到这茬,又忍不住看向了刘国卿。 我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都说十指连心,我们的心连上了,然而他的心仍旧扑朔迷离。 我轻声道:“刘国卿,之前我说我给你做媳妇儿的话还算数,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的呼吸稍稍沉重了些许。 我又道:“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在。” 我合上眼,却一点也不心满意足。 因为还没正式卸职,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依署长,所以安排的牢房规格不错:一人间,里头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处洗脸池,一处蹲厕。 由于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味道自然不敢恭维。除夕夜里,隐隐听得到外面鞭炮声,吵得老子一夜没睡。被抓来之前又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很,实在是难熬。及至第二日,牢头送来早饭,一看那比清水还清水的稀粥、一小疙瘩窝头,还是更生面的,然后就几根咸菜,喂猫都不够,何况是人了?一时眼冒金星,囫囵吃下后,竟觉得比不吃还饿。 吃不饱,脑子就不大好使,身上也沉,昏昏然又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牢头敲打着铁栏杆,叫醒我后,带着我来到了会见室。 邹老板动作神速,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就能打通关系来看我,这人脉不容小觑。他似乎也一夜没睡,眼里布满血丝,眼眶周围黑了一圈,下巴冒着青茬,神情憔悴,见我进来,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而后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看守的手里。 看守颠了颠,和颜悦色道:“邹老板,烦请两位看着点儿时间,有事儿叫我。” 说完出了会见室,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我俩,不必再装腔作势,我饿得头晕眼花,说道:“带吃的了没有,早上那么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邹绳祖从怀里掏出了个茶杯,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豆浆,又掏出了两个圆咕隆咚的肉包子,最后掏出了个剥了壳的煮鸡蛋。 老子热泪盈眶,鼓鼓囊囊塞了满嘴,腮帮子吹气球似的膨胀到极致。风卷残云之后,摸着肚皮幸福地打嗝:“以前在军校做过抗压训练,饿个五六天不成问题,现在饿一晚上就心慌,真是老了。” 邹绳祖道:“别忘了你还带着一个人呢。” 我叹了口气,前路迷茫,已是找不准方向。 我说道:“邹老板,我八成是……我知道你有法子,等孩子出来了,你给带走吧。” 邹绳祖抿平了嘴唇,他这幅模样似曾相识,仔细看来,他鼻梁挺直,嘴唇不薄不厚,生得恰到好处,颜色十分好看。 ……与我十分相似。 他烦躁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推给我算什么!” 我低头笑了下:“给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好歹是你亲侄子,你不能不要他。” 他眼睛红通通的看过来,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脑袋:“忘了的都想起来了,想不起来的也无伤大雅,左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抬头冲他笑,叫了一声,“阿珲。” 他捂住脸,濒死的鸟儿一般发出一声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老1悲催了,邹老板悲催了,小6......恩,他一直很悲催otz 留言哦留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让马姨通知邹绳祖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邹绳祖曾不避讳的说过,他那个日本爹叫“舟水初”。 荒谬至极,欲笑、欲哭,七情六欲在心上过了个遍,依旧找不到合适的情愫来表达。 阿玛恨了半辈子的侵略者,却成了他一道不可说不可愈的伤口;我恨了半辈子的日本人,倒头来,竟成了老子的祖宗。 而眼前这位我的阿珲,还不止一次说过爱我。 邹绳祖难以自禁地淌下几颗豆大的眼泪,溢出眼眶后即刻被他抹去,一边苦笑,一边颤声道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1 :“在你找我问你弟的债款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记起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希望你记起我了。” 他抬起眼来,满目绝望:“……每次见到你,我的心情就会不由自已,良知和欲望在打一场拉锯战,明明我们是最亲密的,刘国卿那王八犊子算哪根葱?可你还是记不起来我是谁。 “是我自作自受,小时候恨你夺去了爸的关注,你又爱粘我,做我的跟屁虫,我骗你爬上墙,又让你跳下来,我说我会在底下接着你,你还就信了…… “那时候你傻得可爱,谁知道大了变本加厉,一遇到姓刘的就犯傻,还自以为天下的聪明都给你占了……你摔了满头血,醒来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你阿玛,连我爸你都不记得了,更别说我…… “我吓破了胆子,直到二十多年后才敢再见你,可见着见着,我就…… “你觉得我恶心吧,明知道是自个儿的亲弟弟,却还要用‘不是一个肠子爬出来的’来自欺欺人,还妄图骗你……” “……”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大个个子落下男儿泪。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本以为他的那些爱,里头掺了大部分的亲情,却从未想过,再近密的血缘,缺少了数十年的相伴,又与陌生人何异? 听他絮叨完,仍没法正面回应他,便生硬的转了话题道:“敢情我失忆,你是罪魁祸首,那就不跟你客气了,给你个机会让你将功折罪,你这亲侄子,你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你自个儿看着办。” 邹绳祖惨笑道:“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你哪件事儿我没管,更遑论这是你的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说白了,我是希望你活着出来。” 话音一落,心中一凉。邹绳祖说出这话,可见他也是黔驴技穷,保不出我了,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做一番垂死挣扎罢了。 有了邹老板的关照,牢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三餐虽不丰盛,更是只能填个四五分饱,但好歹都是没发馊的。听说那些个关好几个人的大牢房,吃饭全靠一身蛮力,抢多抢少是个人本事,菜也是警署的大食堂里吃剩下的,一部分成了泔水去喂猪,剩下的全喂了咱这些人。 牢里昏暗,不知时辰,多半时间我又在睡,俨然成了烂柯人,一面盼着,又一面抗拒着时过境迁。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这日一大早,日方终于开了牢门提审我。胡乱洗了把脸,刷了牙,披上斗篷,瞅了一眼镜中人。镜中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断没了往日的风采。 这幅样子若是被刘国卿看见…… 猛地一甩头,将姓刘的甩出脑海。这般时候,还有闲工夫想他,不若想想怎么活下来。 审讯室我熟门熟路,只不过位置调了个个儿,我被上了手铐,坐上了受审的位置。审讯官正是当日来小河沿发布逮捕令的日本军官,他嘴唇上面撇着两小撇胡子,看得出是认真修剪过的,反而使他看上去更加滑稽。 在心里闷笑一声,转眼看向窗外,却是一愣。 刘国卿没在,这倒是件好事,免得瞅见我这般狼狈面貌,徒惹尴尬。横沟倒是在,见我看他,还点头而笑,笑得人汗毛耸立,毛骨悚然。 在横沟后面,站着一个小兵,他穿着日本军队的服装,此刻脑袋耷拉着,依稀可见他的发旋。 可我们好歹同床共枕过几次,他的头再低,该认得出来还是认得出来。 事已成,心难平。我不再看向他,专心致志面对审讯官的提问。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上攀爬,心跳如鼓,一时竟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曹维是横沟的人,与我结识亦非偶然,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横沟此人当真深不可测。可怖我竟成了愚蠢的螳螂,只捕到了两片蝉翼,丝毫未曾察觉黄雀撒下的天罗地网。 提审的问题围绕着大姐和姐夫的香港身份有关。我只说这般假公济私,实是为了姐夫好和南洋做生意,但这借口太牵强,不足以证明清白。 ……哪有什么清白,这场审讯的结果,早就掌握在了横沟的手里。 忍不住又看了横沟一眼,他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笑面仿佛是画上去的,古人讲观人八法:威、厚、清、古、孤、薄、恶、俗,这张脸,不沾一字。 我感到了害怕,打心眼里迸发出战栗,下意识的去找寻那道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我宁可丢尽脸面,让这副并不光彩的容貌暴露在刘国卿面前,也不希望在需要关怀的时刻找不见他。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哪怕不说、不做,也会给予我莫大的安慰。 浑浑噩噩答着问话,不知何时又被带回了牢房。我像个冬眠的蛇,抱着肚子蜷成一团,昏昏然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不多时鼻尖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多日忍饥挨饿,对食物需求抵达了临界点,因此刚嗅到,眼睛就睁得浑圆,往床边儿一看,一只三层的八角食盒摊开盖子,摆在桌子上。 曹维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递过食盒装饽饽的一层,轻声道:“都饿瘦了,赶紧吃点儿。” 我看了下菜色,除了饽饽,还有一只大鸡腿和酱牛肉。若是普通的丰盛也就算了,这不普通的丰盛,怎么看怎么透着不详。 于是强忍着哈喇子问道:“这是……断头饭?” “不是,别想太多。” 他这么说了,我也不矫情,胡吃海塞一番,只是多日不沾油水的肚子一时适应不了,吃了不几口,全吐了出来。 牢房里冷清,再抗冻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肺部在一日日的萎缩下去,吐到后来,全成了一股股腥气的血。 曹维倒了杯水,给我漱口,欲言又止。 待漱了口,见他那副憋屈样子,不由哼笑:“多余的废话不用多说,是我识人不清,看在你还能给我送个饭的份儿上,我谢谢你。” 曹维道:“依大哥,我马上就要去日本了,是日本安排的,我不能不听。我只是个小人物,没那么大的襟抱,谁做主,我就听谁的。你的事儿,我只能说句对不住。” “用不着。我俩都是给日本做鹰犬的,混到这个地步,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关别人的事儿。” 曹维收了食盒,留下了一碗苞米糊糊,也只有这个对得住胃口。 我一边吃着,一边听他小声说:“日本那边儿的意思,是要把你跟着这批宪兵队强征来的壮丁,一起送到哈尔滨去。哈尔滨那边邪门得紧,进去就出不来,我都打点好了,等出了奉天,自然会有人帮你混出去,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他一提哈尔滨,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哈尔滨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那地方我早想一探,不过此时带着个肚子,除了活命,我倒是没别的想法了。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2 能活着当然是好,便欣然接受了曹维的好意。日本那边则像是在着什么急,第二日就将我送上了带棚的大卡车。 车一共有五辆,里面坐着满满登登的人,我是第五辆车的,人还能松快些,这些人异常安静,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不知要去向何方。 我扯着斗篷,抱着肚子,四下里观察一番,却不想,居然碰上个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想换工作,略微有点焦躁。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郑学仕缩在最外头的角落,鸭子似的揣着手,身上穿着一件破棉袄,缺领少袖,不知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罗琦兆对他这个大外甥上心得很,断不会让他如此尊荣面世,定是这小子又他妈的背着他舅舅偷摸儿搞些啥幺蛾子,个小瘪犊子! 估摸着是我模样大变,他没认出我。趁着看守的日本宪兵还没到齐,我一步步向他挪去,挨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是你?” “小点儿声!”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怕动作太大惹人注意,做贼似的看了一圈,方把注意力重新落到郑学仕身上,“你不好好搁家做你的大少爷,打扮成这怂样干什么玩意儿?罗琦兆知道吗?” 他嘴唇一抿,仿佛自己做了多么崇高的事业:“我自有打算,我舅有些做法,我实在看不惯!” 罗琦兆没有邹绳祖得天独厚、又深受日本人尊崇的“血统论”的先天优势,一个汉人在满洲国做生意,受限制十分大,而得益于他老子罗曙华的精心经营,与日本人建立了良好的互利互惠关系,得以使罗家在满洲国站稳脚跟,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交易。 郑学仕正是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年纪,凭借一身正气,可以豁出一条命来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很欣赏他的正义,但不欣赏他的愚蠢。 “你可知道这辆车带你到什么地方,你就敢上?谁安排你混进来的?” 本想套他话,谁料他说:“我知道这车到哪儿,”他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余光警惕的监控周围,“我从我舅那儿听着的,日本管我舅订了大量的西药,现在西药多贵,有价无市,日本说是要做什么实验,就在哈尔滨。” “你打哪儿知道这车是到哈尔滨的?” “我自有办法,”他颇为自得,一抬下巴,“你呢,你咋回事儿,挺老大一个官儿,咋也上来了?” 被他说的脸色不大好看,暗暗麻瞵他一眼,一拽斗篷,闭目养神。 郑学仕也不多话,坐在一角,一双眼睛蹦精蹦灵,滴溜溜地转。 不多时,几个日本宪兵上了车,其中一个是冈山平的父亲,因着小平和依宁交好的关系,我们两家相处得不错,如今这副尴尬情景,真是风水轮流转。 车队晃晃悠悠驶出奉天城,冬天路滑,郊外一马平川,枯枝白杆,雪壳子积了三尺厚,冻得人哆哆嗦嗦,脸红脖子粗,郑学仕刚开始对我还有芥蒂,不过半天功夫,我俩就抱成了一团儿,相互取暖了。 车走得慢,人又多,干粮就不够,每人一天能得着两个土豆就算不错。冈山有意照顾我,时不时偷蔫儿的多分我个地瓜、窝头,虽然都是冷食,一吃饭呛满肚子风,但好歹能多提供些营养给肚子里的小崽子。 郑学仕也察觉出我肚子的不对劲儿,不过这种时候,多说不是好事,五辆车,除在平原上远远传开的发动机声,人们都沉默如这冬季的东北平原。 曹维说他安排了人,一出奉天就会有动静,然而这都出了吉林了,仍没有异常,渐渐地,我也断了等待的心思,想等到哈尔滨再找机会,不成想,计划没有变化快,吉林多山,山路蜿蜒崎岖,车队更走得小心翼翼,给了山里的土匪烧杀抢掠的机会。 不知是谁一声惊叫:“胡子来啦!胡子来啦!” 话音刚落,一行土匪打马自山上而下,飞快地冲进车队,打头儿的凶狠勇猛,上来就把开车的抹了脖子,同行的畜生不知是狼是狗,皮毛灰白,体型强壮高大,身姿矫健,莹绿的眼瞳闪烁着幽幽的光,张开大嘴,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牙尖锋利,不过片刻功夫撕碎了尸体,疯狂啃食起来。 血腥味刺激了畜生的嗅觉,也刺激到了满车人的神经,车里早炸开了锅,有人按耐不住要逃,被日本兵一枪毙命,不过骚乱并未停止,人流溃散,拼着老命四处逃窜,日本兵自顾不暇,一时间车队像被掏了窝的蚂蚁,一窝蜂逃向山里。 中途死了好些个,多是被土匪的砍刀抡死的,没死透的也被那群狼还是狗给活活吞进了肚子。郑学仕哪见过这般残酷的景象,傻呆呆的躲在车里,被我一把拽了下来。 飞溅的血混着流弹,叮叮咚咚打进车的铁皮子里,我护着郑学仕,倚着轱辘,一只畜生吃饱喝足,走到我跟前儿,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想它只看我了一会儿,原地抻个懒腰,然后走了。 突然一只手抓了过来,我一看,是冈山,他身上中了两弹,肠子流了一地,没了一条腿,人眼瞅着就不行了,他推了我一把,指向绵延的山脉,不停地说着:“走……快走……” 我没再犹豫,趁着有冈山的掩护,拖起郑学仕跑进了杳无人迹的荒山。 老远听到有个土匪大声道:“诶,咋都死了,那姓曹的让咱们带回来的人呢,也没见着啊,不是咱抢错了吧?好不容易才撵上来,一路上不就这一个车队吗……” 我心里有了谱,但和这群杀人如麻的土匪扯上关系总归不是好事,便没停下脚步。等到把屠杀远远地甩在身后,郑学仕一下子瘫软下来,咽了口唾沫,说道:“那群胡子……怎么乱杀人呢?” 我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子刀割一样疼,肚子也闹腾起来,真不知道该先安抚哪一个,再一听郑学仕这番天真烂漫的疑惑,顿时气乐了:“胡子是什么?胡子就是土匪,不杀人不抢劫,人都不好意思当土匪!” 他沉默一阵,轻声道:“……都死了。” 我踹他一脚,催他起来:“别整那些没用的,先想想咱俩咋活下去。” 我们面前一共两条路,要么进山,要么往回走。往回走是车道,十天半拉月没个车过,还可能和那群土匪打上照面;进山凶险,山里有野兽,冬季没猎物,一个个儿都饿得两眼发绿,没准儿我们就成了它们的口粮,但反之,山里有干净的雪,意味着有水,打得过野兽,我们就有吃的。 身上没水没粮,郑学仕也清楚这样的窘境。他考虑许久,犹豫道:“你说该咋办?” “进山。”我指着山顶,“刚才来的时候,车从山后面过,我隐约看到了炊烟,我们翻过去,就能进村。” 抬头看去,一道道雪檩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3 子在山体抹开。我只有一件斗篷,郑学仕只有一身破棉袄,越往山顶走会越冷,我打头儿,郑学仕在后面走得不情不愿,我吓唬他:“咱们一身血腥气,不快点儿走,一会儿狼啊熊啊都围过来了,没准还有老虎!” 郑学仕道:“我倒希望有动物来,我快饿死了。” 我从兜里翻出半个地瓜,这是早上剩下的,合计留着慢慢吃,不想有了变故,便给了郑学仕。 我也饿,身上到处都疼,嘴里泛着甜腥,肚子也一阵阵的疼了起来,可是不翻过去,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 郑学仕吃了地瓜,终于不再抱怨,天色擦黑,我们才到了半山腰,路十分不好走,一步一滑,我看了眼四周,又生不了火,当下决定休息一晚,找了个背风口,掏了个雪窝子,身上的衣物被雪水浸透了,皮肤上结了一层薄冰,又痒又麻,郑学仕也不好受,喝了点雪水,钻进雪窝子里直打哆嗦。 我不敢睡,天冷,生怕睡了就醒不过来,还得看着郑学仕,他没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不看着容易出事儿。 再一个,肚子比白天还要疼得厉害,也不知怎么了,安抚全然没了效果,不由辗转反侧,皑皑白雪在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郑学仕醒了,我们爬出雪窝子,他先爬了出去,我则疼得腿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被郑学仕一把扶住。 手正捂着肚子,脚下堪堪站稳,却听郑学仕叫道:“你咋出血了!” 我低头一看,大脑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瞵:翻白眼 雪壳子:厚厚的积雪 胡子:土匪 换了工作,会频繁出差...额不,是上山下乡= = 留言哦~ ☆、第一百四十章 刺眼的血淋漓的浸润在齐小腿的雪地里,从雪窝子里头一路跟了出来,看得久了,眼前模糊不清,那点点鲜红,像是不知什么时候,印进了记忆的落梅。 捏着郑学仕手臂的力道突然增大,肚子里头的小崽子也大闹天宫,肚子仿佛要被生生扯破,好似在被那群狼还是狗的畜生撕咬这内脏。 郑学仕挣扎着抽出胳膊:“你那肚子我早就想问了,到底咋回事儿!是不是里面长了瘤子?” “放你娘的屁!”从牙根里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却是有气无力。我站不住了,可环顾四周,这幕天席地,寒风瑟瑟,满目苍茫,哪里是个能生孩子的地方!更不提饥肠辘辘的飞禽走兽不定在哪个雪窝子、树杈子上虎视眈眈,若只有我和郑学仕两人,翻过这山倒是不在话下,偏生这小兔崽子挑这时候来凑趣儿! 但肚子实在是等不及,我拼着最后一刻毅力,当机立断道:“回雪窝子里头去!” 郑学仕一边扶着我一边问:“你到底咋的了?” 进了雪窝子,风小了些,我定定神,抓住郑学仕道:“你去外头等着去!” “什——什么?” “上外头去,不许进来!” 说着推了他一把。 他气哼哼地一扯棉衣,嘀咕一句“好心没好报”,钻了出去,却在洞口时不时探头看看,半晌,迟疑地大声道:“你别硬挺着,我听说瘤子会越长越大,挤压胆囊,最后会撑破肚皮的!你到底行不行啊?” 裤子已经退了下来,垫在了屁股底下,四肢百骸暴露在凉飕飕的冰雪中,努力回想大夫之前说的一些注意事项,尤其要保存体力,因此对于郑学仕的叫嚣,也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片刻,肚子针扎了一般,密集的疼了起来,我的腿几乎撑不住,却还要不时碰一碰那个地方,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疼痛战胜羞耻,一抹一手的血,混着湿漉漉的粘液,那股子腥味熏得人头昏脑涨,加之饿得头晕眼花,只觉得下一刻就要与世长辞了。 有大夫的嘱托是一方面,可我毕竟不是专业的,之前也没亲身经历过生孩子这种事儿,此刻也是毫无章法,只能顺从着本能将孩子往下推。顾忌窝外头还有个大活人,疼得狠了也只是轻轻哼哼几声,憋得久了,胸腔一阵窒息,一股甜腥从嗓子眼里涌了出来,侧头流了满脖子、满肩膀的血。 拿手大略糊撸一把,这上面出血下面流血的,真不知道身体里原来有这么多血,流这么多,体重能轻十斤。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踩雪的咯吱声,接着是郑学仕一惊一乍的大嗓门子:“我的妈,真撑破了?!” 我根本看不清他,干脆闭眼睛,下腹使了大力气,气喘吁吁缓了会儿,哑着嗓子道:“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都快中午了,我这不是担心,就进来看看,”他蹲下~身子,拍拍我的脸,“你还成不?” “啊……” 有个人在身边,感觉立时不一样,疼也忍不了了,抓过他的手臂就要下嘴。 “你干什么玩意儿!”他大叫一声抽回了胳膊,心有余悸道,“你属狗的啊,还咬人。” “你他妈的——”话没骂完,只觉得肚子一沉,孩子终于往下走了一截。我振作起来,喉咙干得像掉进了荒漠,大冷的天,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控制不住打着寒颤。 斗篷七扭八扭早不知道甩去了哪儿,被郑学仕拎了回来,见上面结了冰碴子,又给扔了回去。他继续往里面爬,边爬边说:“你咋还脱裤子了?” 声音戛然而止,郑学仕猛地一抬头,结结实实撞上了雪壁,登时眼睛都眯缝起来了。他捂着脑袋,又爬了回来,颤巍巍道:“你、你下面全是血……” 老子实在看不上他这个熊样,纵是虚弱无力,仍打起精神来教训道:“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 他掉了几滴眼泪下来,刚流到脸蛋子上,就结成了冰,张口一团白气:“你不是真的要死了吧?” 我伸手拍拍他的脸,此时肚子重新疼了起来,只好长话短说:“……我他妈是在……生孩子……啊——” 他眼泪摇摇欲坠,听了我的话后,霎时憋了回去,屁股往后挪了两挪,背靠雪壁,似是受到了大惊吓。他也伸出手,却是往前一指,指尖晃晃悠悠:“你……你是女的?!” 我一口血没喷他脸上,肺火辣辣的疼,下面也是生拉硬扯,好几次喘不过气来,被他一气,脑袋直发昏,却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眼睛往下一瞥,又迅速转回来:“不对啊,女的也没那玩意儿啊……” 我已经感觉到下面有点硌了,探手一抹,果然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卡着。胯骨连带着腰,撑得又酸又疼,越发抬不起身,只好求助于身边这个兔崽子:“你、你帮我看看……” 他往后一缩:“不不不男女授受不亲!” “老子他妈的是男的!” “可是你在生孩子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4 !”说着又瞥了眼下面,在蠕动的肚子上飞快掠过,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你真的在生孩子!” 我躺在地上,沉沉地喘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化作寒刃刺进胸腔,咳着咳着,又咳出了血丝,闭上眼,再没了教训他时的盛气凌人,低声恳求道:“你去看看,总不能让他憋死在肚子里。” 郑学仕犹犹豫豫,又磨磨蹭蹭来到了我的下半身,鼓起毕生的勇气,撑开我的双腿,只看了一眼就趴到另一边呕了出来,然而肚子里面没有东西,吐了半天只吐出了点酸水。 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情状,大抵是极难看的。我是真没力气了,安慰不了他,再怎样用力,孩子都只是卡在最后一个步骤,刚才末的时候,后面那个地方似乎撕裂了,比之下腹,却是没一点痛感,脑袋越发昏沉,眼皮也缓缓耷了下来,眼前只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微微看得见白雪反射的光。 我们可能都活不下来了。 想去摸肚子,手却压根抬不起来,手指头动一动都费劲。我还是希望我和孩子都能活着,我还要带他去见见该见的人,但如果只能活一个,那他一定要活下来,这个世界,该看的、想看的,我都看过了,虽然没看够,但是该轮到他了。 郑学仕照着我的脸扇了两巴掌:“诶诶,你醒醒,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是不就是你孩子啊?” 我点了下头。 “你再使使劲儿,我都看到他了,就差一点点,你你你……你用力,就像、就像你拉屎——” 老子瞬间爆发,甩他个大嘴巴子:“你他妈才拉屎!” “反正都是搁一个地方出来,”郑学仕满不在乎地顶着五指印,伸手捅了捅那个地方,说道,“你看,我都能碰到他了,你使劲儿啊,一鼓作气,来,我数三个数——诶我还没数呢你先别出来啊!” 我从来不知道郑学仕能这么招人烦,只想削他一顿,估计是气得狠了,上下一冲,肺疼得像炸开,下面却是一松,孩子是顺顺当当滑了出来。 郑学仕拖着孩子,一脸崩溃,叫道:“你真的生出来个孩子!孩子!!” 脐带像条尾巴似的,从下面伸了出来,郑学仕又抱着孩子乱摇乱晃,连带着我也生不如死,刚要开口叫他停下,却是一口血从口腔、鼻腔里涌了出来。 同时下面一疼,又有什么物事流了出来。而我嘴里的这口血似乎没了阀门,怎么捂都捂不住,衣服前襟染成了暗褐色,结成了斑斑硬痂。 孩子呜呜噎噎的哭了两声就没了动静,许是冻的。郑学仕抱着他,手臂僵成了木偶,定定地瞅着孩子皱皱巴巴的小脸。 我摸过斗篷撇过去,让郑学仕先给孩子裹上,又在想怎么剪断脐带,只是一瞬放松,立时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生完了!!!【癫狂】 郑学仕世界观崩塌了~ 这几天病了,头昏脑涨,没来得及看留言,么么哒爱你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啊,别冻着~&gt3&lt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浑身的骨头拆了重组一般,只觉得休息没个三五分钟,又被郑学仕的大耳刮子扇醒了——我怀疑他是在报复我扇他的那一撇子:“你孩子饿了,要奶吃呢,你赶紧喂他啊!” 扒开眼皮一瞧,新生的小婴儿眼睛还没睁开,脸蛋红彤彤的,不知是血还是冻的,小嘴则在蠕动,哼唧一些音节,脑袋左摇右晃,是个找东西的样子。 我费力坐起身来,浑身冻得青紫,僵硬得似乎每一个关节都在“卡巴卡巴”作响。孩子肚脐上还连着脐带,胳膊腿儿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没冻死算他命硬! 我连忙道:“给他拿斗篷裹上,愣啥呢!” 郑学仕一手抱孩子,一手拎斗篷,轻轻一抖,哗啦落下一大片冰碴子:“你拿这个给他裹上,是要冻死他?” “那咋办?” 郑学仕把孩子往我怀里一塞:“谁孩子谁抱着,正好他要吃奶,你先喂他。” 怀里像突然塞进了块冰疙瘩,拔得一激灵,胸腔里好似有一把大锯在来回拉扯,疼着疼着,就找到了方法:能不喘气就不喘气,憋着就不疼了。 孩子沾上热乎气儿,哼唧声大了许多,我有些手足无措,他太小了。我抱过婴儿,虽说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但我那三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也是抱过的,可是没有一个,能像手里这个这么小,几乎一个手掌就可以将他包起来。 “脐带怎么能给剪一下?这么当啷着也不是回事儿。” 郑学仕缩在一边,蜷成个球儿:“我上哪儿知道?你先给他喂奶得了。” 孩子饿急了,摇头晃脑寻到了乳~头,张口就往嘴里含,我又是心疼,又是羞恼,胸前麻麻痒痒,又不好动弹,只好僵持着,气急败坏道:“老子这他妈的是能喂奶的样儿吗!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 郑学仕磨磨蹭蹭道:“你连孩子都能生,却不能给他喂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底下没理的事儿海了去了,你才活了几个年头,还真敢开口!” 说完,越瞅着那根晃荡的脐带越碍眼,凭借着动物性的本能,三两口将脐带咬断。饿了多日,肚子里空空荡荡,险些将脐带吞进肚子里去。孩子呜呜咽咽地哭,可怜巴巴的,我抱着他,略一思索,也顾不得脸面了,他愿意含哪儿含哪儿,我则在雪窝子顶上扑簌扑簌,抠下一小块雪含在嘴里,待捂热乎了,再一点点哺给孩子。 孩子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喝东西上,喝了不几口,终于不再哭闹,小脸一歪,骇了我一跳!赶忙探了探鼻息,原来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若再不找到吃的喝的热乎的,这孩子决计活不下来。 想到这茬,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郑学仕见孩子终于安分了,长吁口气,心有余悸,探过头来看看孩子的小脸儿,突然问道:“他是男的女的?” “男的。” 其实还没来得及看孩子的下半身,心疼他怕他凉着,我又相信彭答瑞,既然彭答瑞说是男孩,那就一定是男孩。 眼皮似有千斤重,恨不得抱着孩子睡到天荒地老,然而现实容不得一丝松懈,我得在他醒来前给他找到吃的。 郑学仕在前面爬,我抱着孩子跟在他后头,眼瞅着要爬出雪窝子了,郑学仕忽然一动不动,半晌竟往回挪了挪。 “咋不走了,磨蹭啥呢?” 郑学仕又往后挪挪,屁股扭来扭去,我退到宽敞些的地方,刚要训斥他几句,却见郑学仕如临大敌地回头,指着外头,磕磕巴巴道:“有有有……有狼!一群狼!!” 我一怔,把孩子塞他怀里,伸出头去一看,好家伙!洞口围着狼群,层层叠叠的灰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狼身骨瘦如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5 柴,狼眼饿得发绿,血腥味指引他们而来,我刚才又和郑学仕磨叽了好一会儿,没及时逃走,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狼群里领头的那匹突然往前来了两步,我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动也不敢动,与那双绿油油的狼眼四目相对。我屏住呼吸,缓缓地缩缩脖子,天边夕阳斜照,射进狼眼之中,那瞳孔成了一道竖线,犹如冰冷的蛇类。 自小那些个动物对我十分友好,只是这当口,又不敢逞能冒险,头狼没有退缩之意,彼此僵持许久,忽然不远处的枯树林里,悉悉索索出了动静,狼群进而烦躁骚动,定睛一看,竟是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在这片苍茫的山岭中,老虎橙黄的皮毛比之狼皮更加鲜艳夺目。 缓步而来的老虎体格庞大,也是瘦,身上条条肋骨鲜明。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我更急了,只盼着两只畜生先争斗起来,我好做个得利的渔翁,带着孩子和郑学仕逃命去也! 后来的大虎首先发难,口齿大张,涎液四溅,一声威风凛凛的虎啸传遍山野。头狼迫于压力,矮着身子后退,后面的狼群呲牙咧嘴,低吼出声,不愿离去,与老虎对峙起来。 我趁机往洞里退,谁料那老虎扭过头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尾巴翘着,顶端微卷。 那呼噜声颇像多多撒娇时发出的声音,再看那老虎,面上并不凶恶。饶是如此,我仍未放松警惕,老虎和猫一样,吃猎物之前要先逗弄些时候,我可不想被那双大肉爪子拍来拍去。 老虎往狼群的方向前进了几步,头狼顶不住压力,节节败退,后面有几只沉不住气,朝老虎猛扑了过来,张口撕咬,一场虎狼之战拉开序幕,耳畔尽是狼嚎虎啸。 我看得心惊肉跳,忙进了雪窝子。孩子被那群畜生吵醒了,眼睛堪堪睁开,硕大的瞳仁干干净净清清亮亮,小嘴一瘪一瘪,是个要哭不哭的架势。 我抱过他,却不知怎么哄,一靠上胸膛,这小兔崽子又是摇头晃脑,吭吭唧唧蹭开单薄的衣衫,叼住乳~头,赖赖唧唧啜了半天,乳~头肿胀麻痒,啜不出东西,他仍是不放弃,小手也抓了上来。 郑学仕尴尬,别过眼去,却禁不住好奇,一瞥一瞥,瞟来看去。我更尴尬,可心疼孩子,想起和郑学仕的第一次碰面,他还给老子含过下面,心道再尴尬的事儿都做过了,如今立什么贞节牌坊,便佯装镇定,转而担忧起洞外的局势来。 郑学仕是个有血性的青年,深思熟虑后,说道:“我去把狼引开,你带着孩子赶紧逃,剩下的……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老子找他后脑勺给了一撇子:“放屁,说什么傻话,你他妈要出了事儿,你舅能放过我?” “可是——” “你搁边上眯着,别瞎逞能,你跑了,谁伺候老子?” 郑学仕还要说什么,外头突地一声枪响,好似年终炸了个鞭炮,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郑学仕腿脚利索,三两下爬上去,看了外面一眼,回过头来,兴高采烈道:“有人过来了!” 我一把把他脑袋按下去:“别咋咋呼呼,先看看是谁,万一是那群胡子咋整!” 郑学仕沉静下来,鸟悄儿地趴着,只露出眼睛和脑瓜顶子,过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刚才那群胡子,但好像……还是一群胡子。” 我没打听明白,干脆叫他下来,换上自己亲眼看看。才贴近洞口,就听到偶尔乱踏的马蹄踩雪声,咯吱咯吱响,一股火药的味道四散开,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好枪。硝烟散尽后,已不见了老虎和狼群的身影,只余一头狼的尸体躺在正中央,周围围着几个头戴貂帽,身披貂裘的大汉骑在马上,围成半弧,簇拥在一位约莫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的中年人。 他身边其中一个壮汉啐了口唾沫,道:“妈的,那畜生跑得倒是快,浑身没二两肉,也就那身虎皮能值个俩钱,老子都他妈两天没酒喝了!” 另一个高瘦汉子哈哈笑道:“三哥,那虎皮要真被你得了,恐怕回去就得被嫂子搜刮走,还指望着卖钱换酒,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老子看她敢!平日里把她宠翻天儿了,倒教你个假道学笑话。老子一瞪眼睛,你嫂子就得毕恭毕敬过来伺候,洗脚暖被窝,敢不听话,老子削她!” 又一人道:“得了吧三哥,你竟搁那儿跟哥几个儿吹牛逼,咱谁不知道,天天是你给嫂子洗脚暖被窝,我还听成子说了,下晚儿啊,都是嫂子搁上头……” 话音刚落,笑倒了一大片。 三哥急赤白脸道:“那小子他妈的一屁八个谎,谁信他?”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上的狼已经被收拾完了。为首的那人仰头看向天空,片刻后,一只苍鹰身姿矫健,羽翼优美,翱翔在天空中,为首那人一抬胳膊,苍鹰一个俯冲,直直立在胳膊上。 为首那人顺了把鹰毛,声音低沉,说道:“那群狼雷子没追上。走了,咱回去了!” 底下人七嘴八舌:“大哥,雷子追十次,有八次追不上,是不是你给它吃太多了,都飞不快了!” “就是,这次的狼也就算了,上次那只狐狸也没追上,养他有屁用?!” 那个头儿充耳不闻,说得烦了,冷斥道:“闭嘴!” 我见他们要走,心底有些急了。眼下危机解除,可只靠着我和郑学仕俩人,再带个孩子,走到村庄,难度太大,不如先跟着这群人,好歹他们有枪,不怕野兽,没准还能给咱口吃的。 当下冲了出去,叫道:“等等!” 这群人铁定是胡子,却是训练有素的胡子。我才一露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虾兵蟹将端起我曾不屑一顾的型号的老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咕隆冬地对准我,我举起手来,站在原地不动弹。 郑学仕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站在雪窝子前头,心惊胆战。 我定定神,没待他问,便说道:“你那鹰速度不行,要不是膘没减对,就是尾毛没绑好。” 八旗子弟,哪有不遛鸟儿的?以前我阿玛生猛,不玩那些个娇贵的金丝雀、绿鹦哥,他专玩鹰,家里请过熬鹰师傅。我打小不学无术,跟着凑了不少热闹,虽说操作上是个半吊子,但理论倒是能讲个头头是道。 那头儿一拽缰绳,驱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道:“你会熬鹰?” “略知一二。” “说话倒是文绉绉的。“抬眼瞧见郑学仕,又道,”那个和你一起的?” “是。” “你是谁?两个爷们儿抱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岭的打转儿,不是人贩子吧?” 我说道:“那是我侄儿,他怀里的是我儿子。我们路上遇到了一伙儿劫道的,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逃进山里,又碰上了狼。眼瞅着孩子要饿死了,劳驾您赏口水?”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6 那人一笑:“水是没有,只有酒,你喝不喝?” 为了这孩子,老子八个来月没沾过酒,可如今肺坏了,仍不能喝酒。只是一看那人神色,心一横,咬牙道:“光有酒不行,还得有肉,孩子还得有奶,我可以给您熬鹰。” “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又是哈哈一笑,“你是想跟我回去?” 后面有人一拽他的衣角,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头儿眼皮一抬,悠哉哉道:“就算那山上的老王八往我这儿插针,有插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吗,用用你那猪脑子!” 那叫“三哥”的接上话:“就是,老五,他要真能让雷子次次都撵上猎物,不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儿?”转头对我道,“就是那奶不好整,咱这也没刚生孩子的娘们儿。” “稀的糊的就行,乡野孩子,甭弄那娇贵。” 心里边挺不好受,要是不出这事儿,我儿子那也叫个少爷,哪里是乡野孩子,生出来连口奶都喝不着? 又一人道:“没马了,你俩抱着孩子坐爬犁,坐稳当点儿,咱这马一跑起来,日行千里!” 我陪着笑,感恩戴德,拉着郑学仕蜷上腿儿坐进去,一路风驰电掣,孩子扯着嗓子哭,不知是饿的,是吓的,混进刀子似的寒风里,几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病得有点严重,工作压力略大,又无法请假,so许久没更...见谅哈~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若阿玛知道,在绝境之中,他推崇的圣贤书无用武之地,反倒是旁门左道救了我,不知他会生出怎样的感想。 得了个熬鹰的差使,我是真心实意想做好的。只是刚分了个不大点儿的小屋,炕还没烧热,我却先发起热来,熬鹰的事儿便一拖再拖。如今不是生草药的季节,郑学仕不知从谁那里得了汤药,一手抱孩子,一手摇醒我叫我喝。他忙得很,照顾婴儿分外劳心,几次困得差点将汤药喂给了孩子。 孩子果然是个男孩儿,许是出来得早,没在肚子里待足月份,生得小鼻子小脸儿,十分秀气,看着像个姑娘家,身体倒还好,就是个安静,平日里也就饿了拉了尿了,吭叽两声,猫叫似的,其余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到处乱撒么,也不知道他撒么啥玩意儿,这么起劲儿。 这群胡子的根据地在山顶,山顶是块老大的平地,冬天,离远瞅,整个儿山体都是白的,山顶更是积雪厚重。这山倒是不高,叫什么什么顶子,诶,脑子烧得糊涂,说几遍也记不住。记不住便记不住吧,左右在此不过是个歇脚,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山野之中。毕竟,还有人在奉天等我。 炕比烧炉子要好,不呛,也不上火。孩子就躺在我身边,严严实实包着个绣花小被。这小被是从三哥媳妇那儿讨来的,三哥媳妇稀罕孩子,自个儿一直没生出来,见了这小子就走不动路,吃的喝的张罗个齐全。要我说,我这孩子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一路总能遇上贵人,我不求他有多大能耐、多大出息,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够吃够穿,做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就得了。 我跟郑学仕如实说了对孩子的盼望,郑学仕便叫孩子“安喜”,算作小名。我嫌这名儿女气,想换个——本就长得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再叫个女气的小名,那还得了? 倒是有天,大哥过来看孩子,说:“这名儿好,听着就喜庆,小模样生得也好,等长大了,不定迷死多少小娘们儿。” 他一说了这话,整个土匪窝都知道了:他们大哥喜欢个小孩儿,小孩儿名字叫“安喜”。 我也就认命了。 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负手而立,仙风道骨:“可舟,饭也吃了,水也喝了,觉也睡了,你啥时候能爬起来干正事儿?” 我咳嗽两声,下地穿鞋。大哥拦了一手,说:“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就是提醒你。咱们这儿也不是个多安全的地儿,早日能把雷子训练明白,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我小心翼翼地问一嘴:“这是个三不管的地儿,没有日本人清剿,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革~命,全部自给自足,多逍遥自在,哪里不安全?” 大哥似笑非笑,凤目狭长,眯起来风情万种,貂毛领子托着他白玉似的脸,勾得人心胸荡漾,可他说出的话却不好相与:“哪一行都不好干啊。” 我乐了一下,装傻充愣,摸摸脑袋说:“得了,我只管做我的,凭这手本事讨饭吃,也是个正经活计。” 送走了大哥,我坐回炕上,逗弄会儿孩子,脑袋飞快转动起来。 如今过了半月有余,依照安排,此刻我们应当抵达了哈尔滨,因此押送车出事儿的消息,哈尔滨想必已经知晓,并会及时通报给奉天,奉天也就会在这一两天,派人调查搜救,也不知道会派谁。如今我下了台,警署里横沟一人独大,他若是懂得功高震主的道理,此刻就应该派出成田,或满系官员来主事,自个儿则韬光养晦,这才是正道。 而我该做的,就是隐姓埋名,埋个一年半载的,等风头过去,再做行动。 我可以等,反倒是郑学仕,他那个舅舅能熬得住吗? 罗琦兆也是走背字儿,铁子让日本人撬了,还得赔上笑脸继续和日本人做生意;侄子又折在日本人手里,他要是还能忍,我就不得不为他的胸襟高声喝彩了。 山顶的日子虽然寒冷,但十分悠闲。我始终是个外人,从老大到老八,没有信任我的,反倒落个轻松,每日只围着雷子打转。 这扁毛畜生可不好答对,熬鹰的第一道工序是减膘,必须得喂精细瘦肉,之前的熬鹰师傅忒馋,好肉留下来咽自个儿肚子里了,那鹰再减也减不下来,因此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熬鹰费时费力,不能让它闭眼睛,我和郑学仕轮番倒,再加个孩子要照顾,一时间均萎靡不振。雷子恨透了我俩,上嘴叨人,翅膀炸炸着,后来也没了力气,任老子为所欲为。 畜生怎么能斗得过人呢? 一晃到了开春,山顶积雪未化,爱美的小娘子们却早就下了村子赶大集,换回了新布头花,还给安喜缝了双虎头鞋。安喜长了个头儿,脚丫子也大,将来会是个大个儿,只是身上仍没二两肉,抱起来轻巧得紧。 山上雾气茫茫,松树缀着雾凇,美得像仙境,我一得了空闲,就把安喜裹得严严实实,带他出去转悠,他生在雪中,似乎对白雪别有一番痴迷,一出去就兴奋得踢胳膊踢腿儿,不过四个月的小家伙,坐都坐不起来,却是有了两分力气,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等到草木抽条,炎夏来临,山间蚊虫滋生,蚊子有窝头那么老大,大人孩子都遭罪,趁着撒鹰的功夫,我也想去村子里看看有没有驱蚊的香包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7 ,给孩子和郑学仕各做一个。郑学仕不娇气,但到底是大少爷,吃不得苦,在山上能待半年之久,着实出人意料。 老大带着雷子,老三老五各带着五十号人马,在山林里狩猎。我跟在老大身边儿,合计着找功夫提一嘴子进村儿的事儿,眼瞅着到了山脚,老三那队里的两个人驾马来报:“头儿,下面有几辆日本车,运物资的,我们都看见了,那苞米黄澄澄的,装了好几大车!还有几辆,上面好像是几门小钢炮!咱——”手掌往下一剁,“干不干?” “日本粮可是好东西,还不赶紧去,回来孝敬老子?仔细着点儿,看看有没有大米,日本人就爱整经济犯那套,自个儿穷酸,还见不得别人好。” 两人得令下山,老大带着人站在崖壁边,山下的情势看得清清楚楚。老三彪悍,手下无弱兵,寥寥几发子弹就解决了司机和小兵。车前座押下来几个负责人,老三猫抓耗子似的,挨个儿吓唬一番,玩够了,再一一送上西天。 我眼神不算差,因此即便那几个人叠在一起,影影绰绰只看个大概,也分明能看出来,其中一人的身量,活脱脱就是邹绳祖! 我大吃一惊,翻涌的喜悦被眼前的情势急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向老大告罪,就沿着山崖,三步并两步跳了下去,大声道:“枪下留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邹老板都来了,小刘还会远吗~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三的枪口硬生生拐了个弯儿,仰头骂道:“操,就他妈你事儿多!” 我跳下最后一块岩石,赔上笑脸道:“这不瞅着个熟人吗!”转脸一把拥抱住邹绳祖,大声道:“二栓子!二栓子真是你!这么久没音信,还以为你死哪旮旯了!” “二栓子”推开我,脸都黑了:“是啊,好久不见。” 我对老三道:“这是自家人,原来和我搁一村儿,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前些年他说出去干活,一晃几年不见,谁知道竟在这儿碰上了!” 老三带着棉手套,掌心在枪口上打转儿:“什么自家人?跟你一家的,可不是跟我们一家的,咱做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任凭你三言两语就能保证下来?你们多年不见,谁知道这人变没变,他还是咱哥儿几个在日本车上拽下来的!” 我暗自着恼适才信口开河,和这群胡子讲不得道理,只苦苦哀求道:“他对这边儿路熟,生活都不容易,就是在日本人手底下讨饭吃罢了,哪有什么大本事?” 邹绳祖施施然站在一边儿,遗世独立,冷眼看我胡诌八扯。 “没什么大本事,更没的留了,”老三举起枪,做了个瞄准,“留你是因为雷子,他能干啥?” “他——他搁俺们村儿,喂猪可是一把好手!对了!”抚掌一笑,“前儿个咱不是抓到只狍子吗?我听三嫂说,那肉太硬,她做不好,但二栓子能做得好,我原来吃过!”说着,肩膀一搥乌云密布的邹老板,“是吧,二栓子?” 邹绳祖低低“嗯”了一声。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得问大哥,”一提到自家媳妇儿,老三这么个耍横的也灭了气焰,打眼瞧了瞧邹绳祖,将信将疑道,“看他细皮嫩肉的,哪像个干粗活的人,别是你们村儿地主家的少爷。” “天生天养的,你看我也不黑,”不要脸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这是我好兄弟,我绝不能放他走。” 这时候老大他们下来了,听了这话,指着我道:“刘可舟啊刘可舟,你给雷子训好之后,赶紧抱孩子滚蛋!” 邹绳祖的目光在我肚子上转了一圈儿,罕见地主动接了话头,说道:“这几年,不才做了些小买卖,如今生活倒是无忧,单单挂念我这个兄弟,今日见到了,也了却了心事,只是——”四下一望,“此地荒山野岭,寸步难行,烦劳各位留在下在此休整些时日,日后必有重谢。” 老大道:“看你们都是小民百姓,混不进咱这帮亡命之徒中,出去了得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记住了吗?” 我笑道:“现在说这些太早,跟你们厮混的日子,简直乐不思蜀!” 将邹绳祖拐进了土匪窝,当晚邹老板见过郑学仕,自去洗手作羹汤不提,且说稍晚些我俩四目相对时,他坐在炕上,摆弄着安喜的小胳膊,说道:“这半年多你就一直在这儿猫着?” “不然呢?这时候回去就是个死。” 邹绳祖沉默半晌,又道:“你们那车出事儿的消息一传回来,我脑子一热,找刘国卿干了一架。” 我心里一紧,又是一松,左右刘国卿不在跟前儿,可干坐着又不踏实,便下地倒了两杯水,递他一杯:“你纯属没事儿闲的。” “就你不领情,”他一饮而尽,水流进了领子里,许是环境造就人,在这么个简陋的地方,他也不矫情那些做派了,“日本人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事儿,把你送上车的时候,特意瞒住了我,否则我不能任由他们摆弄你。紧接着又是你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消息,我怕得要死——” 他说怕得要死,但叙事清楚,语态平和,断没有什么“怕”的样子,大抵是怕到深处,反而不怕了。 “说起来,你家小丫头跑去找过刘国卿。” 我一愣:“依宁?她自己去的?她找刘国卿干啥?” 邹绳祖面色复杂:“都是刘国卿自己说的,也不知真假。” “他说啥?” “他说依宁去找他,说你答应她回家的日子过了,咋还不回家?她以为你在刘国卿那儿,就偷偷摸摸去找你了。” “她——他们——我是说我家里头那些人都咋样?” “有我照应着,日本人也会顾虑。不过你太太裁剪了些下人……”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佟青竹……大年初一的晚上,上吊死了。” “……” 我闭上眼,心里不是滋味儿。眼前浮现的,是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他吃着点心,乌黑的眼睛,月光似的明亮。 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天真无邪到违背了良心,就要以命相偿。 邹绳祖叹道:“这段时间太混乱,我把你有孩子的事儿也都跟刘国卿说了,第一个怎么没的,第二个怎么个可怜法……我就是气不过,他有啥资格……有啥资格摆出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他眼里看到的除了给他戴绿帽子的老婆,还能看到谁?” 我轻笑出声,向窗外看去,窗明几净,映衬着绿叶和阳光。 而阳光照不到炕上,炕上的人背着灰暗的色调,感受得到阳光,却融不进阳光里。 “……刚开始,我以为刘国卿是竹子,昂首挺胸的,多好看。后来发现,我看不透他,我觉得他像梅花,冰天雪地里一傲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8 骨,还是好看,但芯子是冷的。后来……他什么都不是了,”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他就在这儿住下了,好像我成了根竹子,没有心,他就是我的心,他出了事儿,我跟着疼;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邹绳祖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其实他也在找你,但是他没有我的运气。我们是各找各的,他束手束脚,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忽又止住,苦笑道,“真想跟你在这地方活到死,你别管那么多了,咱俩一起过,把安喜养大了,我们就一起去死。” “你自己也知道说的是梦话。”我拍拍他的肩膀,“该醒了。” 山上的日子得过且过,却早晚要醒的。 “二栓子”干了半年的累活,郑学仕伺候了老子一整年,安喜也要一岁了,平日里叨咕的尽是“炮管子”“斗花子”“插了你”,活脱脱一土匪窝里出来的小马贼! 我可不想自家孩子满口黑话,幸而山上又铺满了雪白雪白的颜色,山上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老大早说了撵我们走,等真要走了,还杀鸡宰猪搞了个践行,十分高兴我们滚犊子。 夜里,灯火通明,炊烟袅袅。大家伙儿裹着夹袄,喝酒吃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老三端着酒碗过来,勾住我肩膀道:“老子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咱们并肩子八个在这儿建绺子少说十来年,迄今为止,就你和二栓子俩人,没保举人、没过过堂,没当过崽子,没砸过响窑,就他妈好吃好喝供着,在咱这地盘混了一年!整整一年!啊,你、就你,”一糊撸我脑瓜顶子,“你哪地方就能进了老大的眼了?” 我嘻嘻哈哈左顾而言他,老三媳妇也凑了过来,她给我、邹绳祖、郑学仕还有安喜,一人纳了一双靰鞡鞋,又数落老三少说废话。 老三却不依不饶,酒碗一推:“来,进过咱的窝,就是咱的人,不喝酒可不行,喝!喝了老子就服你!” 我将近两年没碰过酒,眼下又到了冬天,肺子又难熬,自然不能喝,却架不住老三灌,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都围过来起哄,浑厚的声音唱着走调的歌:“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院,花钱好似江水流,枪就别后腰,真是神仙太自由……” 邹绳祖抢过碗道:“他不行喝酒,我替他喝。” 起哄声更大了。 正醉醺醺的时刻,一个崽子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先头周围人还笑他酒量不行,后来又是几个陆续倒下了。 他们的脑袋上有子弹大小的窟窿,正在呼呼往外冒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更啦更啦~~ “炮管子”“斗花子”“插了你”“并肩子”:都是黑话,分别是“枪”“姑娘”“杀了你”(想歪的请举手)“兄弟”的意思~ 然而小6还是没来_(:з」∠)_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土匪的匪气体现在逞凶斗狠之上,成了血液里必不可少的养分。干这行的没几个善终的,死亡成了家常便饭,便没人感到哀伤,只有被侵犯了地盘的愤怒。一伙子崽子酒碗噼噼砰砰砸个粉碎,掏枪抄棒,乌糟糟全成了无头苍蝇,个个儿脸红脖子粗,嗷嗷叫着瞎往外冲。 老大仰天放了一枪,流沙似的人群定在了原地,复聚拢回几个头头脑脑的身边儿。又是几颗流弹贴着头皮擦过,老大不宜多说,几个头目自领了自个儿的人马,安排部署。 我和邹绳祖矮着身子,贴墙根儿溜到角落,耳边嘶吼鼎沸,枪炮轰鸣,搅成一锅乱腾腾的热粥。我和邹绳祖没有傍身的武器,境地凶险,然更担心的,是房里熟睡的安喜! 我推了把邹绳祖:“你先去防空洞里,别瞎跑,我去抱安喜!” 头顶落下碎石泥土,邹绳祖风尘满面,却来不及抹一把,拉住我道:“你才别瞎跑!胡子间打打杀杀都在明面上,安喜在后山,还有郑学仕看着,没人会去——” 话音还没落,后山腾空而起一片火光,衬着夜色的幕布,格外耀眼! 我眼眶都瞪裂了,通红着眼球就往后山奔,什么飞弹大炮,统统没了声音,我只知道我儿子在后山,那里着火了! 邹绳祖也懵登了,跟在我身后,跑得跌跌撞撞。后山陷入一片火海中,枝繁叶茂、赏心悦目的绿色植物,面对铺天盖地、洪水猛兽般的熊熊大火,也狐假虎威,做起了帮凶。 热浪好似无形的海浪,一股股撩到身上,灼伤了皮肤。变了形的空气让我们窒息,邹绳祖说不出话来,只拽着我的手腕,阻止我冲进大火。 老子顾不得那许多,甩开他,蒙上脑袋,憋了口气,往日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近日双腿却像绑了沙袋似的,障碍重重。眼睛火辣辣的疼出了眼泪,口鼻呛得慌,叫不出声来。不知是不是幻觉,我仿佛听到了安喜的哭声。 我拼尽全力嘶喊郑学仕和安喜的名字,好不容易摸到了滚烫的砖墙。房门摇摇欲坠,抬脚一踹,轰然倒塌。屋里房梁子也起了火,郑学仕抱着安喜,瘫软在地上,没了声息。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脚踢开眼前张牙舞爪的火舌。郑学仕脸上黑一块红一块,额头被什么砸肿了。安喜在他怀里,满脸泪痕,此刻闭了眼睛,奄奄一息。 眼泪被火熏的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安喜黑乎乎的小脸蛋上,他也没有反应。我脱了上衣,把孩子牢牢系在胸前,接着背起郑学仕,踉踉跄跄往外逃。 房梁是木头的,残枝断梗砸在肩膀上、脑袋上,烧焦的皮肉疼到麻木,把两个小孩堪堪弄出来,屋子在我身后泄了气,粉碎成一地瓦砾。 眼前景致模糊,辩不出东南西北来,再往前挪了两步,好像是邹绳祖,身边还跟个谁——也可能是重影,看不真切——三两步跑过来。 下一刻只觉身上一轻,鼻端传来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如同喉咙干涸时的一曲清流,不愿放手。 只是我手里还托着安喜,无法去拥抱清流。我拍拍安喜的脸,试图唤醒他,又想给他渡几口气,却找不准他的嘴…… 一双手伸过来,抱过了孩子。我一急,又一怒,心火上来,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身下摇摇晃晃,头一个念起安喜,警惕全都拍拍翅膀飞走了,扒开眼睛就叫道:“安喜——” “他没事儿,刚喝完奶睡了。我们有随车护士,正给他做检查。” 我正躺在车后座,地方颇为宽敞,脑袋则枕着一条修长有力的大腿。 盯着刘国卿瞅了半晌,眼神在他紧蹙的眉间转悠了好几圈,方道:“咱这是去哪儿?” “回奉天。” 我舍不得起来,我还想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但嘴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59 上忍不住道:“……都他妈一年多了,你还没死心啊。” 他看着我:“什么?” “这是警署的车,这么多人看见我让你抓住了,回了奉天,还不是要到日本人手上……你就那么恨我?” 他说道:“要不是日本人,我还没法子出来找你呢。” “好歹我没让你老婆被日本人抓去,”心凉了半截,话也直白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要是落日本人手里,我就——我就真的——” 日本人的手段,我自然见识过,只见识过一次,便不想再见第二次。想到那些刑罚加诸在自己身上,还不如和佟青竹一块儿上吊去算了,咋也能留个全尸。 车队晃晃荡荡停下了,刘国卿不理我的话,冷声道:“起来,吃饭了。” 我哪吃得下:“安喜呢,我想见见他,还有邹老板,他没事儿吧?” 刘国卿冷笑道:“你惦记姓邹的干啥?要不是我,你他妈早死了,咋不见你惦记惦记我?” 如今在人屋檐下,我早没了昔日的气焰,然而脾气还在,他这番阴阳怪气,老子恨不得堵住他的嘴,他的嘴唇又起皮了,现在是夏天,总不会是干裂的,那便是上火了,回去得记着给他泡些莲子心,那个去心火最好…… 我敲敲额角,恼怒地想,一遇上他,自个儿就病得不轻。 刘国卿又道:“你别乱动,身上好几处皮都烧掉了。” “那你刚才还让老子起来!” “你不起来,我咋给你端饭?” 我一听,一愣,一乐:“哪敢劳动您呀,刘文书?” 他瞪了我一眼,开车门下去了。 前座的司机目视前方,不多闻不多问,想必是刘国卿的心腹。而刘国卿亲自给我端饭,说明他隐藏着我的消息,不让人知晓,这便意味着,他压根儿就没想把我交给日本人。 刘国卿的饭是小米干饭,我的却是小米粥。端碗喝了几口,没滋没味,蹭了他碗里几口小菜吃,他眼皮子都不抬,说道:“赶紧吃,吃完了我把安喜抱来。” 我用闷酒的方式将小米粥一口闷了,末了亮亮碗底,迫不及待见孩子。 他却没动,抿了抿嘴唇道:“你为啥能告诉姓邹的你能有孩子,却不能告诉我?” 我放下碗,靠回座椅上:“那你先讲讲,你是怎么参合进土匪的恩怨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少,但也是福利~ 这章6&1小虐了下狗...【doge脸】 留言留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刘国卿正色道:“这些家伙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做这个行当,实为可怜又可恨。他们不投靠任何势力,日本人、党派、洋人、本地人,都欲杀之而后快,土匪和土匪之间也是矛盾重重,迟早要有一战,我只是做了个推手,又能把你捞出来,回去日本人那里也好交代,算作大功一件,何乐不为?” 可能我天生就是一副土匪脾性,又和土匪厮混久了,并不憎恶他们。我没见过他们打家劫舍,因此即便知道都不是啥好东西,也依旧多了份怅然。 如果今日,各国国泰民安,家家安居乐业,这些都能避免,只可惜他们生错了年代,又或者在和平年代,根本不会有“土匪”这个行当。 我低声叹道:“要不是他们,我早死了……” “他们早晚都要死,死在他们手上的无辜老幼又有几何?你这菩萨心肠生得可真不是地方!” 他吃了枪药似的,突突得老子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安喜还在他手里,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得不伏低做小:“得了,不和你说了,把安喜抱来。” 他把空碗给了警务员,又让司机下车抽烟去,及至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他再一次问道:“该轮到你解释了。” 一时哑然,曾经无数次在脑袋里模拟见到他,该怎么表达“我们有了个小崽子”,现下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反而相顾无言。 半晌,我琢磨着词句,慢吞吞道:“其实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说着抬头看向他,只把他当做倾诉的对象,“男人育子,别说你我,换做是谁,都会当成是天方夜谭吧。” 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与人言仅二三。沾泥带水之累,病根在一恋字。对着邹绳祖,甚至是热血上头的郑学仕,我可以大刀阔斧,将此事巨细无遗地告知与他们,对上刘国卿,却是要斟词酌句了。 想到此处,仰头轻叹一声:“想来阿玛一心盼着我娶妻生子,走人间正道,谁知道他遇上了他的劫难,而我遇上了你。” 刘国卿一双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我是你的劫难吗?” 我苦笑道:“不然呢?我有妻有子,高官厚禄,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偏生栽在了你手上。我躲进小河沿的宅子,低调行事,不还是被你撅泥鳅似的给撅出来了?牢狱之灾,冻馁之患……我算是尝够了。” 他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发颤,眼底布满了血丝:“那我呢?你有太太,我又何尝不是!你要是后悔了,当初又何必招惹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涌上一抹酸楚,强作平静道:“招惹你是我不对,但是我没后悔。” 他微微一怔,别过脸去,肩膀犹自颤动。 我接着道:“安喜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一定会护他周全。” 他握紧我的手,垂头低声道:“他长得像极了我,但是比我好看,这点随你。” 我笑起来:“他长得太秀气,哪有他老子我英俊神武?我这高鼻子抠喽眼,他是半点儿都没随上。没随上也好,要是被当成了黄毛杂种——”忽而想到了依宸,那长相并不讨好,便未再说下去。 他将脸埋进了我的手心里,手心霎时一片濡湿,我盯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不觉出神。 刘国卿呜咽道:“可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嗯,”我说,“他来的不是时候。” 我被日本人通缉,刘国卿曾与我关系密切,他毕竟不像邹绳祖有个日本爹傍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日本人也清楚,他的处境也岌岌可危。 我们都无法给安喜一个绝对安全的生存环境,难得他不似依诚依宁和依礼那般上了日本人的名单,换言之,我和刘国卿,与他相处的时间,也不会长久了。 “说起这个,日本人还在找那个子乌虚有的宝藏吗?” 刘国卿缓了缓情绪,直起身来,说道:“他们不可能收手,别看他们表面风光,实则内里犹如虫蛀,争功争名争位屡见不鲜,并不团结一致。况且他们的战线遍布全国,主要的供给甚至要从东北供应,日本本土受战争拖累,早就捉襟见肘、怨声载道了。” “那就绝对不能让他们率先得到宝藏了。” 刘国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0 卿惊讶道:“真的有那劳什子的——你刚不是还说‘子乌虚有’?” 我笑道:“不过是试探你而已,要是日本死了心,宝藏该呆哪儿呆哪儿,咱们也落得轻松。” 一说“咱们”,刘国卿也是一笑,复又惴惴道:“你这样轻易告诉我,不怕……”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实则我也没安好心。我们信仰不同、使命不同,若有一日,日本人退败,我和他之间也必有一战,到时候宝藏的争夺也会白热化。 可是我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说我鼠目寸光也好,见识短浅也罢,至少现阶段,我和刘国卿目的一致,都是要和日本人作对,他至少不会托我后腿。而牵扯到“宝藏”,彭答瑞这个“守陵人”也避无可避,我原本想将安喜托付与他,这时确实不行了,那么退而求其次,只有拜托给邹绳祖,那么邹绳祖就绝不能再趟进这场浑水里。 所以我舍近求远,与虎谋皮,宁可与刘国卿合作,却对邹绳祖绝口不提。 若说万种不幸中的幸,便是这潜在的、未来的敌人,是与我彼此相爱的吧。 我说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宝藏的事情,我觉着是八九不离十。儿时,我住在东陵,那里的小孩儿都会一句顺口溜,叫‘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这四句流传甚广,日本得到的也不过这四句。” 刘国卿点头道:“不错,他们正谋算着把长白山挖个底儿朝天呢。” “其实这顺口溜还有后四句,甚少人知,叫‘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刘国卿眼神都变了:“你说这话,是有了什么线索?” 我刚要和盘托出,眼珠子一转,岔开话题道:“预知后事如何,先把安喜抱来!” 他喉头一梗,自是无话可说,悻悻然下车抱安喜去也。 ………………………………………………………… 和安喜一起回来的还有郑学仕和邹绳祖。郑学仕身无大碍,只是被烟熏着了,这几天嗓子都是哑的,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好好将养着嗓子,再过得半个来月便会恢复如初;邹绳祖更是屁事儿没有,与刘国卿相看两厌,只见了我一眼,就被刘国卿推到了一边儿。 他俩的小儿做派令人哭笑不得,我问候了郑学仕几句,就匆忙去看安喜了。 要说安喜这小子,怎么说呢,好听点儿就是他不认生,谁抱着哄着都行,或许是他跟土匪厮混久了,见人都是那个调调,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难听点儿说就是,这孩子傻了吧唧的,给块儿糖就能骗走。 他乍巴乍巴往我这边走了几步,被刘国卿拦住,抱了起来。他不哭不闹,老神在在地趴在刘国卿的肩头,含着大拇指头,可劲儿啯。 没有刘国卿的命令,我不能下车,免得被有心人看到,大做文章。趴在车窗边儿上,我叫道:“安喜!” 安喜瞅我一眼,放下大拇指头,字正腔圆道:“干啥呀?” 我又叫了一声:“安喜!” “干啥呀?” “安喜!” “干啥呀!” 我示意刘国卿抱近点儿,紧接着,安喜的眉眼近在眼前,一个劲儿地嘟囔:“干啥呀!叫安喜干啥呀!” 我刮了下他的小鼻子:“你是不是叫安喜?” “叫安喜干啥呀?” “你不叫安喜了行不行?” 他听不大明白,就在我脸上湿漉漉地亲了一口。 “以后你不叫安喜了,会不会就忘了爸爸?” 他还是听不明白,扭身去玩刘国卿的肩章了。 刘国卿垫垫他,冲我道:“跟孩子说这些干啥。” 我自嘲一笑:“也是,他都听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哒,但窝依然英俊。 留言留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程总是太快——这是感觉,其实并不快,因着有安喜这个不定因素,走得比我们来时慢多了。 我们在车上度过了42年的春节。那天晚上,车队早早停下,找了处平地安营扎寨、搭建帐篷。每个人都得了一罐肉罐头,虽然是冷的,口感也面,但这已经是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小兵围着篝火唱歌,喝粥吃罐头,郑学仕是个年轻人,喜欢热闹,又是过年,很快唱到了一块儿去。邹绳祖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底下,抬头看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刘国卿没去与民同乐,抱着安喜上了车。 老长时间没闻着肉味,一罐罐头都不够给老子塞牙缝,刘国卿便偷摸把私藏的两罐都孝敬了我,自己只喝了几碗热粥。 安喜长了两颗牙,便对一切东西都跃跃欲试。我喂了他几口肉罐头,这小子抿吧抿吧,压根儿咬不动,张嘴就要吐地上,老子眼疾手快接住了,自家儿子也不嫌弃,捡嘴里吃了。 刘国卿道:“你也不嫌恶心,扔了得了。” 我摇头道:“你是没挨过饿,真饿了,馒头滚泥里,捡起来也照样吃。” “你也悠着点儿,多长时间没见了油腥,一下子吃这么多,还是冷的,当心肚子疼,”说着把盛粥的碗往前一递,“喝点儿热乎的。”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遗憾道:“这要是整两盅小酒,那滋味儿……” “还惦记着喝酒?就你那肺子,这辈子都别想了。” “诶,那不就少了一件乐事。” “成天醉醺醺的,还是清醒些好。” “你这么想的?”抬眼皮撩他一眼,道,“我到是觉着醉着自在。” 安喜小手伸过来,拍我的胳膊,要抱。 “困了吧?”我瞅瞅安喜的眼睛,眼皮正一点点往下耷拉,“困了就睡,还非得让人抱着。” 刘国卿看着安喜昏昏欲睡的模样,手指一划他白嫩的小脸蛋,压低了声音道:“咱明儿个就能进奉天城了。” 抱着安喜的手臂紧了紧,这小子也没啥反应,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睡熟了,跟个小猪似的。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再一回神,整个人撞向了刘国卿的胸膛。他将脑袋埋进了我的颈窝,埋得深深的,声音嗡嗡发闷:“你只教安喜叫爸,咋不教他叫爹呢?” “他早晚会叫的。” “你说我现在教他,一直到明天,他能不能学会?” 我沉默下去,不知如何作答。 我们相拥着度过了一整夜,等到太阳升起时,都没有人放手。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的唯一一个春节。 …………………………………………… 奉天城门近在咫尺,刘国卿出示了警署令,几车人没费功夫便进了城。刘国卿让其他车先回警署去,自己则“先送邹老板回家”。 时隔一年,奉天城的街道上冷清不少,行人神色麻木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1 ,步履匆匆,没有半分过年的喜悦。虽说一路上并没有碰上警戒线,但阴霾的天空依旧像一顶密封的锅盖,扣压在奉天——乃至整个东北大地上,透露出压抑与不安。 邹绳祖的家我去过一次,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地方。一个平房,屋子不大,空置一年,没有下人打扫,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邹绳祖开窗换气,窗户冻得邦邦硬,窗檐倒挂的冰溜子,稍一晃神,就看成了脑瓜顶子上悬着的利剑,甚是不寒而栗。 我建议道:“要不换个地儿住吧。” 堂堂一个大老板,哪个不狡兔三窟,老子可不信他就这么一处房产。 “再说吧。”他摆摆手,烧水烹茶。 我没忘了正事儿,有着开水的袅袅白雾遮挡,似乎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在做一场荒唐的梦,也许下一刻就会醒过来,也使得任何话语都能够轻易诉之于口。 我抱着安喜,他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他看得到房里的一桌一椅,也看得到屋外的一草一木,独独看不到阴霾的天空。 他是那么不谙世事,无忧无虑。 这也是我所期待的。 “当初我说,这孩子给你养,你可不能赖账。” 邹绳祖道:“……要是个丫头就好了,怎么偏生是个小子呢?” “小子更好,跟了你的姓,给你传宗接代。” 他呲笑一声:“你舍得?那就跟你啥关系都没有了,”又看向刘国卿,“也跟你没关系了。” 刘国卿的嘴唇蠕动几下,干脆扭过脸去。 我说道:“自然是不舍得,可是时候不对,但凡我能有我阿玛一半儿的胆识手腕,也不会落得向你寻求庇护的地步……你还要我跪下求你吗?” “依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邹绳祖眼圈憋得通红,死死盯着我,“我有能力安排你和安喜离开中国,还有一笔钱,足够你俩个生活无忧。开弓没有回头箭,错过了这次,就真的没有下次了……”他轻轻呜咽出声,“依舸,我求你,答应我……” 安喜朝邹绳祖伸出手,咿咿呀呀笑开怀:“金豆儿,掉金豆儿!” 我在安喜的笑声里跪了下来。 刘国卿一惊,要拉住我,末了,竟随我一起跪在了邹绳祖面前。 我抬头道:“长兄如父,这一跪,我也不亏。我这条命,比起我老依家的家训、尊严,并不足贵,有朝一日到了下头,也好和列祖列宗交代。只是我也有私心,就是安喜,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将安喜托付给你,我放心。” 邹绳祖倾身举手,本以为他是要扇下个大嘴巴子,却迟迟没落下来,反而是一寸寸抚摸过我的鬓角、面颊。 鬓边一痛,邹绳祖的指间便多了一根白发。 他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变老的?” 我舔舔嘴唇,亦低声道:“那就别让安喜也变老了。” 邹绳祖回过神,从我怀里抱走安喜,问道:“他有大名吗?” “……还没有。” “让他沾你一个字儿吧,单名可,好不好?” 忽然想到我名字里,那孤零零的一叶“舟”。 “……好。” 时间宝贵,没有闲工夫扯皮,刘国卿还要回警署交差。我们站起来,正要告别,却见刘国卿从内衬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正是我给他的那半块玉佩! 记得之前,他只是随意丢在抽屉里,为此我还心酸过一阵,不知什么时候,他贴身带着了。 他走过去,弯下腰,玉佩本身带孔,上面系上了根红绳。刘国卿给安喜带上,又亲了下安喜,说:“这个给他带着。” 安喜早不笑了,眼睛瞪得溜圆,乌黑的眸子占了眼眶的半壁江山,看得人心疼。 他似乎有了预感,没有去玩对他而言新奇的玉佩,而是冲着我张开了小胳膊,口里叫道:“爸爸抱,爸爸抱!” 我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刘国卿跟在我后头,干脆利落。 只是安喜随之爆发的哭声,拖泥带水,萦绕耳边,连绵不绝,成了我一生的梦靥。 作者有话要说:  唔......别哭,这样安喜才会幸福~ 敲碗要满满的留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回到车里,刘国卿与我面面相觑,均浮出一抹苦相。 汽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慢腾腾的行驶着,开车的师傅在前排一声不吭。我感到空气滞涩,便放下了窗户,凛冽的寒风迎面扑上来,像刀锋似的割进皮肉,经此一冻,再一痛,脑子立时清醒许多,当下把安喜强藏进心底,打起精神问刘国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先回警署,我通知了罗琦兆来接他外甥,这会儿应该到了,跟他磨叽几句,完了你跟我回家。” 我皱眉道:“不可,你离开这么久,也不知——”扭头看了下开车师傅一动不动的后脑勺,遂含糊道,“也不知家里成了什么样子,总免不了大清扫,若是再生了蟑螂臭虫,也是够恶心人的。” 刘国卿听出弦外之音,回道:“那些腌臜物事,有人才会生出来,没人,反倒没有。“ 见他胸有成竹,我便不再多嘴,到了警署,他独自进了去,我则留在车里目送他,不多时,正打算打个盹,车门一开,一股寒气托着刘国卿一块儿涌进来,又不得睡。透过刘国卿身侧,远远看得见消瘦些的罗琦兆,他正在警署大门口拧着外甥的耳朵。 搥搥刘国卿,我朝着罗琦兆一扬下巴,问道:“你没告他郑学仕如今仍是戴罪之身?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还不赶紧锁家里头,在警署大门口做戏给谁看,等着再被抓吗?” 刘国卿道:“我说了,罗大公子却不以为意,想是他早上下打点好了吧。” 平平稳稳回到刘国卿的住处,繁华的春日町上,西餐馆、日本餐馆、咖啡店鳞次节比,比一年前多出许多,整条街灯火辉煌,离老远瞧,仿佛是一条笔直的火龙,满身都是病态而畸形的浮杂。 屋子里陈设照旧,身子渐渐暖和过来,没有下人,我两个又都懒得动手收拾,最后只换了床单被褥,抹把脸便上床腻歪在一块儿。 刘国卿带回了近几个月的报纸,战争年代,时局一秒一变,与外界失联了一年,也不知局势是个怎样的走向。 我俩一人一份大略看了些,忽然他将手里的报纸推过来,一指头版,音调都是高的:“你看这个!” 那里竖排大写着标题:美国珍珠港遇袭! 看了眼日期,是去年12月8日的报纸。 “日本疯了吗?主要兵力分散在中国,又在向东南亚扩张,这时候惹了美国,不是自寻死路?” 刘国卿沉吟片刻,吐出两个字:“石油。” “什么?” 刘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2 国卿翻身下床,招呼我来书房,对着桌上的世界地图比划几下,说道:“西方列强盘桓在东南亚,犹以美英势大,日本想在这群狼嘴里抢肉,早晚免不了一战。美国为了抑制日本扩张,去年切断了与日本的石油贸易,日本本土和中国都不产石油,这又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如果是你,你会优先选择占领那块儿油田呢?” 脑子里立刻过了遍各国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我离开的日子久,认知已成了老黄历,只能硬着头皮道:“两条路——一是借由东北北上去苏联,二是就地占了印尼和菲律宾。可问题是,日本的海军比陆军作战能力强,去苏联只能动用陆军,日本并不占优势,只有三四成的胜算;而占菲律宾……菲律宾是美国的殖民地,这等于是在向美国宣战。” “二者选一,你会选哪一个?” 我没犹豫:“选菲律宾,海军与美国一战,倒是还有战胜的希望。” 刘国卿叹了口气:“我就没你这魄力,倒显得优柔寡断了。” “你要去打苏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劳师糜饷,没半分用处。” “毕竟和美国还没撕破脸,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 我轻笑道:“现在不是也撕破了?” “其实日本派过一小队关东军去试探苏联,结果……”言罢,他摇摇头。 “日本这一招,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美国早看它不顺眼了,就差一个契机,一枚炮弹就想迫使美国和它坐下谈判,小日本太天真!” 刘国卿抬眼瞅我:“美国搅合进来,你很开心?” 我兴致盎然:“多了份力量对抗法西斯,战争就能早一日结束!” 话音一落,方后知后觉刘国卿的意思,便也沉默了。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复杂而矛盾的心理?我们要尊重大局,赶走侵略者——之后呢? 我的国家迎来了曙光,可是我呢?刘国卿呢?我们在战争的罅隙里方能苟延残喘,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一旦战争结束,我们就回不去了。 我的私心希望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如果不能静止,停留在这一个时代也好,时间不要继续往前流淌。 可责任又在义正言辞地说:“不行!” 良久、良久,刘国卿轻声道:“睡觉吧。” …………………………………………… 我过上了软禁的日子。 由于不能露面,便只有呆在刘国卿家这一亩三分地儿里,吃穿是不愁,就是闲得发慌,同时又想和上头悄悄获得联系——这是要背着刘国卿的,然而现在的状态,我连换个裤衩都没法背着他。 像是感受到了时光的飞逝,我俩只要在一起就会腻个没完没了,生怕下一刻就到了世界末日。他绝口不提警署的事儿,我们交流最多的,还是在床上。 但不约而同的,他最后的爆发再没进入过我的体内——这也是我所愿望的。 一个安喜够撕心裂肺了,再来一个,我先去上吊算了。 刘国卿在床上添了个毛病,特别爱亲吻我小腹上的疤,那是第一个孩子留下的踪迹,他会不停的自责:“你是为了给我挡子弹,倒下去之前却惦念着邹绳祖。我气坏了,直想扔下你不管,就这么拖了会儿……” 我安慰道:“你就是不拖,他也活不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安喜长得像我,那第一个一定更像你。” “……瞎想什么呢。” 想这些也没用啊。 “对了,”我揪住他的衣领,在他嘴唇上重重吻了下,“我听邹绳祖说了,依宁是不是来找过你?” 他一手托腮,笑得风情万种:“想闺女了?” “嗯。” “我有法子让你见她,但在此之前,你得先讨好我。” 老子一脚踩他脸上:“去你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少,但也是粮嘛【笑cry】 留下留言再走哦~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刘国卿果然信守承诺,翌日晌午,老子托着酸疼的老腰上了他的车,堪堪赶在学校午休的前一刻抵达了校门口。 开车的师傅没换,仍是上次那个,话不多,正坐实了“心腹”之名,刘国卿不方便在明面上出现的,全依赖他处理。 趁着开车师傅下去跟教员交谈,我问刘国卿:“这人你从哪儿弄来的?” 刘国卿直白道:“不方便说,但他绝对可靠。” 我还是不大相信——经历过佟青竹身不由己的背叛,我再不想培养个屁的心腹了。 正在这时,刘国卿一指车窗:“依宁出来了!” 眼睛长翅膀似的立刻飞到依宁身上,近两年没见,她又长高了,穿着校服,头发很长了,春风一吹,发丝飘扬,端是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怎么看怎么好,只觉得,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也不嫌多。 依宁好像与这开车师傅颇为熟稔,她跟在他后面,一步步向我走来。 走得近了,面上轮廓、五官更为清晰,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下去,脸儿白眼睛大,鼻子挺秀,嘴唇红通通的,像盛放时的桃花。 我听到她喋喋不休地说:“刘叔叔来看我了?他是找到爸爸了吗?爸爸去找他了吗?我还没有吃午饭,但是我更希望爸爸回来,已经过了三个半年了,他骗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个儿开了车门,抬头见了我,竟是往后退了几步。 刘国卿从我肩膀山伸过脑袋,笑道:“依宁,快上车。” 依宁红了眼圈,嘴撅了起来,下一刻便掉下了眼泪儿,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子,没头没脑地往车里砸,我和刘国卿无处可躲,硬生生受了几下。 依宁砸着石头,哭道:“大骗子!大骗子!” 我赶忙把她捞进了车,生怕引人注目,依宁胳膊腿儿乱撇,眼泪鼻涕齐飞,挣扎道:“放开我,你是个大骗子!” “依宁,依宁!”我叫她,“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冷静点儿!” 依宁抽抽噎噎道:“我讨厌你,你骗我!” “那你打我,打完了,出了气,就不许生气了。” 依宁还真甩上来个大嘴巴子,打完之后看看手,呆了呆,终于安静了。 我摸着她的长头发,哄道:“你走过来时候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我不是故意违约,实在是身不由己。” 依宁沉默不语,自顾自地掉眼泪儿。 刘国卿拿出帕子给她擦脸,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跟爸爸使性子?” 依宁夺过帕子,十足气概地糊撸把脸,却还残留着哭腔:“那你这回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我僵住了手指,半晌道:“还是要走的。” 依宁再次激动起来:“你就是个大骗子,你走就走吧,还来看我做什么!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3 ” “依宁,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按住她的肩膀,手下还是那么细瘦,却有了担当的棱角,“有些事儿,我不和你说,是因为不能说。我并不想走,也想陪着你,但我自有任务,这任务是为了能让你、让你妈、让你哥你弟,还有全中国的人都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我抬头看了刘国卿一眼,“这就是大局。” “可是——” “依宁,你认真听我说,”我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无处可躲,“你的名字,不是什么要你端庄娴雅、温婉宁和,而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含义。你懂了吗?”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又要走了!” 我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年纪小,又是女儿家,长在满洲国,受的日本教育,没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根本不理解我们这群黑暗里仍坚守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算了,”我说,“讲讲家里头咋样了?” “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回不去,依宁,我回不去。” 或许是她没见过我示弱,此刻怔怔地看着我,好一阵儿,不掉眼泪儿了,也不耍脾气了,小声道:“家里少了好多人,厨子也走了,现在是妈妈自己在做饭。翠珠姐姐来过一次,哭着走的,妈妈给了她一笔钱,但妈妈又说家里没钱了,让我上完这个年级,就不要再上学了,让我跟她学管家,但是弟弟是男孩儿,他是要上学的……” 我知道因为我出事儿,家里光景不会好,却不想已到了这般田地,太太也是无奈之举,可又不想委屈了依宁,遂问道:“你怎么想的?” 依宁道:“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 “那就跟你妈说,你要念书,但你记着,既然选择了念书,就要好好念,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像你哥那样儿才行。” “但是家里没钱了……” 刘国卿插嘴道:“这事儿我先前并不知道,嫂子也没和我说,你是我的干闺女,你想念书,我来供你。” “不行,”我说,“你现在还在警署,不要和我家牵扯过多,依宁念的还是日本人的学校,保不齐哪天查出是你交的学费,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依宁泫然欲泣,我瞅着心疼,又说道:“依宁,这事儿你不用记挂,你想上学,爸爸肯定是能让你上的。” 她点点头。 一直在车外候着的开车师傅敲了敲车窗,说道:“刘文书,时间到了。” 依宁回头瞅我:“要上课了。” “嗯。”我给她抻抻领子,又塞给她一些散碎零钞,“去吧,好好念。我们见面的事儿别跟别人说。” 依宁拿着钱,却没看,而是说道:“爸爸,你回来吧。” 我给她开了车门:“快去吧。” 依宁眼圈又红了,一步三回头往学校里走。待瞧不见了,刘国卿回过头来道:“你不用我出钱,那是要谁出?” 我说:“没不用你出钱,只是不用你出面。” 刘国卿若有所思道:“……你是想让邹老板出面?人家给咱养安喜,还能再养依宁不成?” 我笃定道:“他能。我不方便出门,就由你去找他,你只管把钱给他,说明情况就行了。” 刘国卿越发不乐意,又道:“这事儿你太太总归要知晓,她与邹老板很相熟吗?” “他在日本人面前尚有几分薄面,你却不同,我不能让你涉险。”刘国卿仍不服气,被我打断,“邹老板脑子灵巧,这般劳心劳神的事情,让他想去。至于你,不还要跟我忙活找宝藏吗?” 刘国卿神色微敛,方不再较真儿。 他动作快,早早儿地与邹绳祖通了气儿,邹绳祖却没要钱,只说原本给我和安喜的那笔款子还在,给不了我,给依宁也是一样的。 我听了之后,心情十分复杂,比我更复杂的是刘国卿,整日介闷闷不乐,却又不得不承邹老板的情。 我考虑要不要把邹绳祖和我的真实关系告知与他,末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身上流着一半日本人的血。 这一年的初夏,温度并不高,时常阴雨连绵,奉天城外的几个村子遭了洪涝,刘国卿忙得脚打后脑勺,而小小的奉天城,放在世界地图上,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在万里之外,日军从开年在南太平洋上且战且胜,一时风头无量,德国紧随其后,在刻赤半岛大胜苏联。 到了六月,洪涝善后工作正式开始,警署缺钱少粮,捉襟见肘,刘国卿愁白了头。 然而刘国卿不是最愁的一个——与此同时,日本海军在中途岛惨败,沉没航母四艘,伤亡惨重。 日本好大喜功,转而登录巴布亚新几内亚,战争再一次打响。可是美国不会因为日本将尖刀暂时转向了巴布亚而不捅它的腚眼子。 满洲国俨然成了雾霭中的富士山,摇摇欲坠在世界战争的血海中,勉强支撑着日本的门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中途岛海战了,该收网了。 留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刘国卿事务繁忙,我并不去自讨没趣,只要他弄来各路史书,有多少,要多少,正史野史、官路子野路子,一定要巨细无遗,全搜罗到我跟前儿来。 接着房门一关,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彭答瑞所说的“大瑞王朝”在正史中并无记载,我便主要去翻阅野史。然,野史亦是基于正史之上的再创作,闷头一目十行的几天,眼前都是花的,依旧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魂不守舍地出了房门,刘国卿正在盛粥。他面色疲惫,双目锈然,见到我只得一句:“舍得出来了?” 我大咧咧做饭桌前等伺候,复想到如今是寄人篱下,不好端老爷架子,便去厨房搭把手,却被他请了出来。我不再客气,端碗便吃,三两大口,粥便见了底儿,自个儿去厨房又盛了一碗,转眼看到旁边儿的米缸,只余缸底儿薄薄一层小黄米。 我一大老爷们儿在家不事生产,白吃白喝,连闺女的上学钱都拿不出来,全赖刘国卿养活,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当下把粥倒回锅里,背着刘国卿将碗壁细细舔个干净,顺手把碗洗了,待回到刘国卿跟前儿,装作不经意地说:“警署那边儿有啥摆不平的不?” 我想,即使白吃白喝,也不能真就白吃白喝,不如做个食客,给刘国卿出谋划策,这白吃白喝才显得理所应当起来。 刘国卿也是愁了,坦然相告:“说白了,就是没钱,没钱就没粮。如今日本前线吃紧,更不可能管中国人的死活了。” 我笑道:“这还不好办?组织村民吃大户去!” 刘国卿摇摇头:“不仅是吃的,还有住的,安顿好了,还得分土地。” “这种赈灾的事儿,从前都是宪兵队充大头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4 ,这回他们是不管了吗?” “以前赈灾,哪次赈的不是富户?这次都是些贫苦村民,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宪兵队得不到好处,横沟也不在意,这才轮到警署去端屎盆子了。” 我眼珠子转两圈,转出个阴损招:“倒是有一计,可一石二鸟,就看你下不下得去狠手。” 刘国卿有些战战兢兢:“你一肚子坏水,我不大敢听。” 我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要有人来做铺路石,你就是对外人心软。” “你在埋怨我对内人心狠?” 我心道,对冯虚,你还真不狠,至始至终,你只对我一个人狠罢了。却又不敢触他霉头,转而说道:“方法很简单,叫村民去宪兵队大门口闹去!” 他难以置信道:“这就是你想的招?那宪兵队都是带枪的,几个村民能成什么大事,只能做得枪下亡魂!” “这叫孤注一掷,不闹也是要饿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到时候叫几个外国记者在门口守着,拍下照片来,发到外国报纸上,日本正在前线上腹背受敌,若再臭了名声,对我们不是大大有利。” 刘国卿掀开我的胳膊,赤脚在地板上来回地走,忽而抬手指过来,道:“什么时候,你能把你脑子里高低贵贱的那套统统扔出去,什么时候,咱们才能统一战线。” 老子火了:“什么高低贵贱,老子好心好意给你支招,你他妈的爱用不用,但我可告诉你,刘国卿,你就这么拖着,不仅一个都救不了,死了都没处儿埋!” “他们可都是中国人!” “就因为他们是中国人!若是日本人、老毛子他们,还臭不了日本的名声呢!” 他又是负手踱步,脚停下来,一摇头:“不行,我做不到,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是我们的同胞,真要送他们去送死,你行,我不行。” 我冷笑一声,心凉了半截:“自个儿都是尊泥菩萨,还担心着别人。” 刘国卿盯盯瞅着我,说道:“要说古人讲究‘门当户对’四字,你是做大少爷做惯了,看谁都是下人,死一两个也不足为虑,甚至是当着尽忠。我却是在胡同里窜大的,胡同里三教九流,市井凡夫,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却要我亲手杀了他们?” 这下子心全凉了,口上却道:“我在跟你说日本,你却和我讲阶级,既然是你提起来的,那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所信奉的共产主义,你真的信吗?它真的能实现吗?” 共产主义是什么,是要消除私有制,但只要有人,人还有心、有头脑,就必定有私心,如何能消除私有制?简直是可笑、可悲、可叹! 刘国卿道:“一个主义,不是让所有人信服,只要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信服就够了。‘华胥氏之国’的愿景,只能存在于黄帝的梦里,现实中,我们都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你所在的资产阶级,都是富人,可中国有几个富人?多的还是穷人。人,在大家一样穷的时候,才能讲究平均,因为零除以任何一个数字都是零,你可以说我们画大饼,但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谁能分辨出饼是真的假的?” 我被他的不要脸反驳得哑口无言,若真如他所说,那么我甘拜下风。 遂冷哼一声,不再答话,回房继续查找史料。 却又被他叫住:“说完了我,该说说你的进展了。” 我回过身,实话实说:“完全没进展。” 刘国卿沉吟一番,道:“你说的‘大瑞王朝’,恐怕在书里是找不到的,不若再想想,你可还有什么代表性的东西?” 经他这一提醒,我眼睛一亮!代表的东西,一是彭答瑞,再一个,不就是玉佩! 只是这玉佩遗落在了小河沿,不知马姨有没有给我收好,看不到实物,就没了细节,如何能得着线索? 如此,便只得劳动刘国卿跑一趟,可我又不愿刘国卿再与我家有啥牵扯,加之上次日本人逮捕我时,刘国卿也在其中,恐怕不会给马姨留下什么好印象,由他去找玉佩,全是自讨没趣。 最好还是我能亲自走一趟——这便又要从长计议了。 遂与刘国卿说道:“你那边儿赶紧整完,然后跟我去趟东陵。” 刘国卿脸色微沉:“那时间可短不了。” 我又是冷笑:“少他妈废话,你要是不行,老子自个儿去!” 说的自然是气话,然刘国卿心思重,几天没给老子好脸色。我自是忍不了的,以往都是我给别人甩脸子,人家还得供着顺着,哪有像刘国卿——简直是恃宠而骄! 转而打量自己的境地,火气再大也只是气自个儿,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刘国卿、人,一旦没有了经济、自由的掌控,便不再有地位了,以前后院的娘们儿不就是这样?忽想到与邹老板对着干的布匹店,那老板正是个小娘们儿,年纪还不大,老子竟连个娘们儿也比不上了! 心中郁郁不已,不愿与刘国卿多话,一时家里气氛僵持不下。刘国卿绝口不提与我去东陵,我也不提。他又忙了起来,不知在忙些个什么,晚上是老晚才回来。我不会做饭,挨饿等他,这般几日,再受不住了!老子一大老爷们儿,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每日怨妇似的等他回来,自个儿都嫌恶心! 我便打算待到下晚,寻一辆黄包马车,自去东陵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 ☆、第一百五十章 心头不清爽,东陵的山风却清爽,拂面而来,一股子活泼泼的气息。这与在土匪窝那荒郊野岭是不同的,风不很冷,只是爽快,可以把烦恼一并带走的爽快。 吹了会儿风,依靠着天上的星辰勉强辨了东南西北。许久的不来,路途竟有些记不大清楚了。我又没有带上玉佩,也不知小黄会不会来接,也不知他长得有多长了。 通往山上的路,在山脚依然是寻不见的,彭答瑞又神秘,没有他或小黄的引路,我也找不着,不过我甫一进山,他就有法子知道,便从一处山势较平坦的地儿走进了。 才踩上草稞子不多时,草丛里便传来熟悉的响动,手腕一凉,滑腻而沉甸的触感攀了上来,重量重了不少,几乎把我坠下去,抬腕子都不成,低下头看去,正是那张傻乎乎的蛇脸,除了长肥了,似乎并无多大长进。 我把小黄扒拉下去,道:“别腻歪,快带路。” 小黄耸眉耷眼,朝我一吐信子,扭着大肚子在前面开路。 越看他越着笑,我说道:“蛇都是细细长长的才漂亮,哪有你这般,都圆成个球了!可怜你这身漂亮的皮,撑变形了,哪天被人逮了去,倒叫人家狠赚一笔!” 小黄尾巴啪啪地拍打地面,说得他不高兴了,还张嘴露出了尖利利的毒牙。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5 不由朗声大笑,笑声远远在山林里传开,多日阴郁一扫而光。缘溪流向上走不过百米,拨开横枝密叶,正看到彭答瑞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面前铺满了一石桌绿油油的山核桃,他正在给核桃削皮。 见我来了,他放下手中刀刃,我却只顾盯着核桃淌哈喇子。坚果一类,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架不住经年的不吃,嘴巴里无甚味道。可与土匪厮混,只是勉强果腹,回了奉天,便是刘国卿这样的高官,也渐渐少了粮食,坚果更是没有,这厢一见,便露了饕餮之相。 当即不与他客气,大大方方攥了几个,左右看看没有小锤子,便坐在门框上,拿门轴子挤。这门也不过是普通的木门,挤了四五个,就栽歪了膀子。 面上讪讪尴尬,彭答瑞倒是不在意,老神在在地削完了核桃皮,双手一兜,全送到了我跟前,附赠一柄锤子。 我边敲核桃边说:“忙活完了?” 他一点头,席地而坐,细观我面色,皱眉道:“面色苍白,口唇发紫,是为心肺受损。” 我遗憾道:“正是,不能与你喝酒啦。” 他眉目皱得更深刻:“应在湿润温暖之地疗养。” 我笑骂道:“你脑袋就他妈长一根儿筋,要是能去南方,我不早去了,还来看你?” 说完把砸好的核桃分他几个,他没拘束,只一点头,便接来吃了。 我靠着飘摇的门框仰头看星星,口中道:“彭答瑞,我愁啊。” 彭答瑞却道:“少主安好?” 我一愣,才回过味儿来,他问的是安喜。 于是回道:“我把他送人了。” 彭答瑞手一顿,默不吭声。 我指着天上,接着说:“才为世出,世亦须才。彭先生,你是神人、奇人,是不世出之英才,人间万事似乎没有你不知道的,想必占星巫卜也不在话下。那你抬头看看,这战事,究竟何时是个头儿?究竟谁输谁赢?我所做的,究竟有没有意义?” 彭答瑞果真看去天上,说的却玄虚:“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世间大势所趋,岂是几颗星星所能透露的?”言罢拿眼看我,目光、言语皆真诚,“您学屈原先生做‘天问’,却没他做得好。” 我哑然失笑:“我肚子里那点儿二巴颤子的墨水,哪能和屈原比,简直是贻笑大方。” 彭答瑞蓬蓬扎扎的脑袋垂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着核桃。 他这般八风不动,看得我心中焦急,想问的太多,只得一件儿一件儿的来,顺序也是大有讲究,需得循序渐进。彭答瑞有他自己的原则底线,碰着了,就化身顽石,任凭抽打,也蹦不出一个屁来。 遂状似闲聊道:“既如此,我视你做智囊,如今恰有疑问,还望彭先生不吝赐教。” 彭答瑞单膝跪下,行了一礼,低声道:“臣愿效犬马之劳。” 我拉他起来,一拍旁边,叫他坐:“我可不是什么土皇帝,只想和你聊聊,你却一再整这出儿,弄得我浑身不得劲儿。” 彭答瑞从善如流,坐了回来,接过小锤子,换成他来敲核桃。 我也不吃了,将核桃拢一块儿,往他跟前儿一推,说道:“我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因着一件事情的处理,与我产生了分歧。他道我铁石心肠,我却觉着他妇人之仁,不若你来给评评理?” 不等他回应,继续讲了下去,把赈灾的事儿如此这般地说了,又道:“……现在因为这么个事儿,他和我谁也不服谁,依你看……我有错吗?” 彭答瑞道:“某不敢言错,不过,采取愚民政策以暴制暴,只可称枭雄,非明主所为。然,一再拖沓,行事懦弱,更不可取。” “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彭答瑞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 我又是一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真是您的想法吗?” 自然不是,当初背论语,学到这句时,恰以为说的正是“愚民”,如实说了,还被迂腐的老先生打了手板。 我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刹那间豁然开朗,想我与刘国卿两块儿榆木疙瘩,居然还因此而吵架,真是可笑! 我起身相拜,彭答瑞避而不受。了却一桩心事,身心都轻了许多,笑意盈盈又吃了几个核桃,只道给自己补补脑子。这时篱笆外的灌木从动了两动,我以为是大黄回来了,打我上了山就没见着她,却不想窜出一物,直不楞登地撞上了篱笆桩。 那东西脖子上毛长,连着条厚密的白尾巴,迷迷瞪瞪一抬头,像只肥头大耳的狸猫,却又不完全像,是个没见过的动物,看它体型尚不算大,或许只是幼年,长相倒是惹人喜爱。 那东西清醒后,钻进院子来,一身的毛支楞八翘,性子却活泼亲和,主动跑来我怀里,呜呜地蹭着,给它理了理毛,竟舒服得眯上了眼。 我问彭答瑞:“这是……你养的猫?” 彭答瑞许久才道:“此名……胐胐。” 他难得说话犹豫,我便笑道:“是哪两个‘胐’?” “……月出之‘胐’。” “月出胐,意味天将明,这名字你起得好——” 话音刚落,蓦然一惊—— “胐胐?!”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忘记说了!此文所有政啊治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都是文中人物的观点!! 我们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山海经·中山经》中载:“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我大为震惊,瞪圆眼睛,托起怀里这似猫非猫的小家伙的前爪,小家伙歪着脑袋,眼睛湿漉漉的,又呜呜蹭了过来。 我捧起它圆咕隆咚的大脸,扯了扯它嘴边的胡须,问道:“这不是奇闻异志里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出现——莫非你真是天上的神仙?!” 彭答瑞道:“胐胐性亲和,养之可以忘忧。它既然喜欢您,您就养着吧。” 胐胐是个好东西。当年厌恶四书五经,却是爱杂书,《山海经》便是阿玛归类其中的一本。少年心事总怀春,孩童的心思则简洁明澈,只觉得阿玛不近人情,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念书成了苦差事,更是伤心事,因而当在《山海经》中得知,有一种养了就可以忘掉忧愁烦恼的小动物时,便心向往之,却也知道,传说中的物事是做不得准的,每每扼腕,实乃憾之。 而今夜,一个传说中的动物就这样蹦到我怀里撒欢,脑子自然是一片混乱,偏彭答瑞似乎习以为常,我本以为自己算是比较了解他了,谁知他的神秘因胐胐而更上一层楼。 我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6 说道:“胐胐应该生长在霍山,霍山是&lt中山经&gt卷里的,它怎么会跑到北方来?” 彭答瑞道:“志怪古籍,由来已久,不可不信,不可尽信。&lt庄子·逍遥游&gt中写‘南溟者,天池也。’,千年后,天池较之陆地,却是偏北了。” “位置是相对的,这是个理。”我点点头,继续鼓捣怀中神物,它脾气是真好,拽它尾巴也只是叫唤两声,哪像多多,敢拽尾巴,上来就是个大嘴巴子。 我说道:“只可惜,我还是要入世的,这小东西跟了我,染上了俗气,可就大大不妙了,也就是彭先生你了,才配得上它。” 彭答瑞却似忧心忡忡,目色暗沉,隐没在蓬发之下:“上古神物出世,不是好兆头。” 我手一停,复想到:“不错,这次出来的是胐胐,谁知下次会出来什么,要是凶兽……这世界就要乱了。”如此,也跟着忧心起来,“胐胐绝不是这个时代能出现的动物,它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知道吗?” 彭答瑞这次没有避之不谈,回道:“时逢乱世,血流漂橹,白骨累累,阴气大盛,妖、兽趋阴而来,是为伦常。” “那是什么伦常?”我不悦道,“你犯不着搪塞,我又不是傻子,这玩意儿出来,它总得有个老巢,又不是鬼啊魂儿的,凭空就能出现,别的不说,它肯定得有爹有娘吧?” 彭答瑞却道:“它是来找您的。” “找我,也得有个目的。” 我捏住胐胐的后脖颈子提溜起来,它太乖顺,竟不挣不扎,缩后腿去咬自个儿的尾巴了! 胐胐憨态可掬,但我不能养,以免惹了祸事,就连彭答瑞,在不清楚他怀揣的秘密之前,也不能轻信了去。 我起来拍拍裤子,以往这般晚了,我便会留宿一宿,第二日清早再行下山。今日乱得很,刘国卿也该到了家,便说道:“太晚了,我还得回家,赶明儿再来看你,你让小黄送我下山就好。” 彭答瑞道:“山中夜里不大安妥,我送你。” 我想了想,道:“也好。” 胐胐两步一颠地跟上来,我垂下眼皮瞅它,它仰脸呜呜叫唤,小声儿端是委屈。 我说道:“你能解千愁,倒是能代替杯中物,可是我现在万万不能忘的,就是那些恼人的愁事。山中一岁,世上千年,你有灵性,酌清泉,听虫鸣,比外面好玩多了,你听我的。” 它把自己团成个毛团儿,卡巴眼睛,细一看,竟是掉了眼泪儿! 我哭笑不得,却不久留,与彭答瑞一同离开。 今夜月光浓似酒,虽不是十五,月盘却也大。遮天蔽月的老树割碎了月光,山岭只影影绰绰看个大概。彭答瑞在山里呆久了,一草一木如数家珍,倒是不曾走错路。我踩着彭答瑞的足迹,边下山边说:“山里的月亮瞧着就是好看,又亮又大,真亲近!正适合月下独酌,“说到此,禁不住摇头晃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彭答瑞耿直道:“您这辈子都别想碰酒了。” 美诗好句被打断,又听他直言不讳,不禁生出薄怒:“多嘴!不能碰,想想还不行?” 此番颇有些无理取闹之意,彭答瑞默然不语。我缓了口气,忽而道:“要说这酒,我虽然没全部尝过,但尝过的也不少,那些个洋酒,还是苏联老毛子的烈性!不过没有高粱酒的醇厚。南方的酒温润绵长,香也香,美也美,奈何不符合我的口味。” 彭答瑞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您是烈性之人,自然喜欢激烈的口感。” 我摇头笑道:“要说最让我念念不忘的,你猜是什么?” 彭答瑞也摇头:“猜不出。” 他这三字说得可爱,又是极认真的语气,我哈哈大笑道:“你这山神做的未免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自个儿的山里可是藏龙卧虎,也只有你不拿它当宝贝。”见他目光灼灼,便说道,“依宁掉进去那个大窟窿,我不是后来又下去过一次,还遇到了酒鬼松鼠,鼠兄也是爱酒之士,他带着我找到了那两排满满当当的酒缸,盖儿一开,光是闻味儿,就醉的忘乎所以,不记今朝了!只可惜,那一次恰巧遇上了地震,没能得偿所愿。” 那浓郁的酒香,比花还醉人,今日记起来,依旧口舌生津,恍惚懂得“三月不知肉味”的道理了。 彭答瑞不出所料地眉峰高耸:“属下说过,那酒,不能喝。” 我就着月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惜哉他满脸的毛,压根儿看不出个好赖,口上道:“其实呀,我更好奇尽头的那扇门背后会是个什么情景,是谁、于何时,在那里建造的门呢?” 彭答瑞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说道:“到了。” 我负手绕到他身边,侧首看向他,提起眉毛意味深长道:“‘守陵人,世世代’,你不说,或许是你的职责,我也不好逼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说完不理会他,径自沿着羊肠小路走了。 忽然彭答瑞在身后叫住我:“主子,您要找宝藏,但您可曾想过,这宝藏是什么?” 我转回头去:“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还能是什么?”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万不可想当然耳。” “那是什么?” 彭答瑞沉默半晌,道:“许是蜜糖,许是砒-霜,属下也做不得准的。” 我笑道:“你这样说,我更好奇了。” ………………… 出了山,我还在满脑子转悠着“蜜糖”“砒-霜”,路经纳凉亭,忽而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个踉跄。心下一惊,正要反手相击,小腹却率先承受了来自对方的一拳。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动手的那人,皎皎月光下,他的脸白瓷似的剔透。 我捂着肚子挣开他,怒道:“刘国卿,你他妈大晚上发什么疯!” 刘国卿满面寒霜:“我发疯,分明是你找死!大晚上你瞎跑啥,你知不知道现在日本人在到处搜找漏网之鱼!你还不知轻重,巴巴的跑出来,我他妈找你一晚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彭先生一登场,画风就与众不同。 敲碗等留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这才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一副警署装扮,正是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出来找人了。 我揉着肚子,心里头有点儿高兴,但肚子还疼着,又有些生气。刘国卿气急败坏,双手再次攥成了拳头,我忙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再来一拳,连哄带骗地转了话题:“天天闷家里头,闷得要死,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躲闺房里绣花。你成天忙,我也有要忙的事儿,要不是你一再推脱,我也不必自个儿一个人出来,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我在东陵?” 刘国卿道: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7 “这还不好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不是一直闹着要来东陵吗?我不是要禁锢你人身自由,但这紧张的时令,你要是被日本抓了去,就是命有天大,也得给你生生断了半条去!” 他苦口婆心,说得我好像是不听话的三岁小孩儿,听得闹心了,正待挥手打住他,心念却一动,擒住他下巴来了个深吻。 四下寂寥无人,唯有月光树影,颇得“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的意趣。只是我与刘国卿并非东坡先生与张怀民,没他们那闲庭信步的悠然自在, 刘国卿意乱情迷,眼中腾起水雾,朦朦胧胧的,像作画时的头次渲染,情绪一层层晕染开,却是不再与我横眉立目了。 夜虫声乘着松声唤醒了他的神智,他恼羞成怒,重重推开我,恨恨斥道:“胡闹!” 我恬不知耻地笑道:“这叫情趣,反正没人瞧见,一派正经做给谁看?” 刘国卿满面窘色,身子却气得微微发颤,话都不成了句子,只是一个劲儿指着我道:“你——你——我在和你谈正事儿!把你那登徒子的模样收回去!” 我神色一敛,却仍留着三分笑,继续握着他的手,拽着他往东陵外走,心中郁气消散,整个人意气风发道:“我刚在这山里见了一位山野逋客,是卧龙先生一类的人物,不过寥寥几句,便指点了迷津,”不由感慨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古人诚不余欺,原来聪明的人,都藏了起来呀!” 刘国卿被这一番抢白搞得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正值黑灯瞎火,人烟杳杳,正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我止住脚步,附耳与他,低声道:“救灾一事,你优柔寡断,但我也有错,我太冒进了,日本若有意顺藤摸瓜,你也跑不掉。而那逋客只问了我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我便茅塞顿开了!” 刘国卿垂下头,径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我们都以为,这一句的意思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为教化民众德行。不过挪一挪标点,意义则大不相同了。” 我接过他的话,笑道:“不错,孺子可教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要任其发展,这样一来,我们只需站在民众背后煽风点火,促使他们自个儿产生主观能动性,总有几个吃不饱饭的小伙子热血上头,这时再安排人深入其中,推他们一把,闹点儿芝麻事儿出来,给外国记者捅到国际上去,咱明面上再去镇压,给足日本面子,日本抓不住咱的小辫子,就是有苦,也得他自个儿吞下去!” 刘国卿眉尖轻耸,犹豫道:“这成吗?我还是担心百姓的安全。” “你就是个猪脑子,大不了把闹事儿的都换成你的人,先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接着再来场大闹天宫,我就不信搅合不起来!” 刘国卿道:“得,我回去再合计合计,我手上能用的人,可不太多。” 我说道:“随你,反正还是要你拿主意。不过我可告诉你,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事儿看着小,说不定能越刮越旺呢。” 刘国卿一拍脑门儿:“行吧,就按你说的办。”说罢回头遥遥望了眼如黛远山,山巍巍而岑岑,树林掩映间,但闻虫声叮叮,鸟鸣啾啾。 刘国卿又道:“我对你这军师有点兴趣,什么时候方便引荐引荐?” “之前我催你来东陵,就是为了带你见他,你自己不来,我也没辙。” 刘国卿回过头来:“他和那宝藏有关?” 我点头道:“但也不能全靠他,过些日子我们一起过来,再细细讲给你听。” 我们携手走出山峦拥抱的平原,坐进刘国卿的车子里,回家的途中,刘国卿道:“我也有事儿要告诉你,事出突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说。” “现在大街小巷都传,说是孟老板舍不得父老乡亲,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回来,重新在奉天挂牌登台了。” “孟老板近些年一直跟着浅井,他回来了,浅井岂不是也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刘国卿道:“我没见着浅井,但估摸着差不多。” 我忧心忡忡:“横沟把浅井叫回来,没准是有什么大动作,你可要万分小心。” “我知道分寸,你放心。” 我想起他刚来到警署作文书的时候,日本人对他是礼遇有加,想必他背后也不简单。 刘国卿瞥了我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轻轻叹道:“日本人不敢大动我,去德国之前,我曾拜一位日本人做师父,正是他举荐我来奉天做文书。” 我怔怔看他半晌,心中堵得慌,像个抠不开盖儿的醋坛子,心都是酸的,问出的话满是迟疑:“那……那当初……我听说你为了救郑兔崽子和孟老板而遭了软禁,从上海匆匆赶回来救你,实则……实则是我自以为是了?” 刘国卿似是不忍,却没再说谎:“是……”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儿,我自嘲一笑,抬手搓了把脸,道:“我就是个多管闲事儿的。” 刘国卿拽下我的手,低声道:“……对不起,不过我当时真挺高兴的,真的。” “我也挺高兴,”我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个笑脸,“高兴你能在这时候跟我坦白,至少没一直拖下去。” 刘国卿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沉默下去。风景透过车窗费快递向后退散,我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鼻子也跟着酸了。 我那么早、那么早的泥足深陷,还甘之如饴,以为彼此两情相悦。那个时候,他冷眼看着,是不是觉着我像个跳梁小丑,却不得不放下身段,和我逢场作戏,其实又瞧我不起? 刘国卿搂过我的腰,我们相互依偎着,呼吸交融,是个极亲密的姿势。 就是不知道心都飘到哪儿去了。 车子拐进了春日町,前方依稀是刘国卿的宅邸。 下车之前,刘国卿掰过我的肩膀,面目复杂道:“还有个事儿啊……我今儿下午收到了邹老板的结婚帖子,他下个月要结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结婚的请柬是喜庆的红色,金粉斑斑,表皮考究,形制统一,规格标准。 上书: 谨詹于国历九月十八日与赵巽小姐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宴恭请阖第光临 邹绳祖鞠躬 邀恕席设大和旅馆二层下午四时迎宾六时入席 我指着“赵巽”二字问刘国卿:“这人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刘国卿道:“今儿是李四来送的,可见他受了邹老板指示,对我说,赵巽正是开在顺吉丝房对面那家布匹坊的老板娘。他二人如何在一起的,李四没有细说,只说是他家老板自个儿定下来的,不用为他担心。”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8 我眉头拧的死死的,听了这话也舒展不开:“邹绳祖的爹是日本人,他的婚姻大事,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要娶,也只能娶个日本女人。这赵巽,难不成也像你似的,拜了个日本师父?干爹?” 刘国卿面上一白,幽幽道:“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但我待你是真的。冯虚的事儿过去快两年了,那时候我在气头上,做事难免偏颇,害得你……流落在外一年,可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了,我心里就空落落的,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像死了一样。今天回来,你不在,我差点以为你让日本人带走了,我急疯了,找了你许多地方,缓过神来,才猜到你在东陵,又怕我们错过去,就在纳凉亭等你,每一秒都好像在油锅里煎熬…… “我打了你,对不起,还、还是那个地方……” 他缓缓跪下,跪在我面前,轻轻环住我的腰,将脸埋进了腰腹。 我胡噜一把他的头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老子又不是你爹,你跪我做什么?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又想给你剪头发了!” 他满面泪痕地站起来,我拿袖子给他抹了把脸,骂道:“哭个屁哭?该哭的是我!多大人了,还抽抽搭搭,是做我媳妇儿做的,还真成娘们儿了?” 他赧然,去洗了把脸。待他回来,我正拿着请柬出神,扫过他微肿的双眼,我严肃道:“先谈正事儿,赵巽这人的背景,你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刘国卿道:“我是今天才知道这么个人,还没来得及去查,不过,这婚事的主婚人是横沟。” 一听到横沟就提心吊胆:“你明儿去查一查,这赵巽和横沟的关系。” “我知道,”他顿了顿,“其实,我更担心安喜,邹老板结了婚,我怕……” 我又何尝不担心?亲妈和后妈到底是不一样,可孩子已经过继了去,姓都改了,按理说,就算是亲爹亲妈,也没有了置喙的余地。 我长叹一声,道:“可也不能因为安喜,就不让人家结婚了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是有些后悔。” 我抬手按下他的话,说道:“安喜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咱就该半夜偷着乐了,邹绳祖亏待不了他,想来以后即便有了自个儿的孩子,依邹绳祖的性子,也不会……不会少了他的吃穿。” 我没敢说“用度”,只说了吃穿。若我还如一年前风光,必然会给安喜留下小河沿处的房子做家产,虽不算多,但至少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现下却是不成了。 刘国卿道:“我在北平还有些家当,实在不行,等安喜上学了,就让他去北平上去,那些个房产地契,除了他,我还能给谁?只怕到时候没说没管儿的,耽误前程。” 我敲敲胀痛的额角,说道:“现在一秒一个变化,左右他还小,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几日,刘国卿回到家,连口水也来不及喝,急匆匆跟我说:“那个赵巽有些眉目了,她和横沟有些渊源,但只是间接的渊源。” 我往他手里塞了杯热水,水刚烧开,还有些烫,我皮糙肉厚不觉得,他却细皮嫩肉的,将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叫‘间接的渊源’,两人神交不成?” 他摆手道:“不是那个意思,你还记得福山吗?” 这名字听着耳熟,应当有些印象,却怎样也记不起来…… “依宁第一天上学,他家小孩儿还欺负依宁来着,却被咱闺女往脸上划了个大口子,想起来没?” 他这样一说,我便知道是谁了。那孩子满嘴的种族优劣之分,可见家庭便是如此鼓吹,福山是横沟的小舅子,又是中日民间商会的副会长,依宁那事儿还是攀着邹绳祖的线给摆平的。 我说道:“你是说,这赵巽和福山有点儿关系?” “不错,赵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出身,又是个女人,如何能独自支撑起一家布匹店?那家布匹店,正是福山所有,交由赵巽打理的。” 我扣着桌子,琢磨片刻,问道:“邹绳祖知道这些吗?” “许是知道,不然不会让李四说那些话了。” 我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徐徐道:“邹绳祖从来没有结婚的心思,这场婚事,他又不曾提前露出风声,其中必有蹊跷。新娘子又是这个背景,邹老板却接受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呢?” 刘国卿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走:“那是赵巽逼婚?福山和邹老板相看两厌,这是商会里广为人知的消息,福山哪里容得下邹老板靠上前儿去?” “逼婚到不至于,一个女人再大胆,也不会毁了自个儿名节。如果是……邹绳祖不得不接受呢?”忽然灵光一闪,指使刘国卿道,“你去查查顺吉丝房这两年的效益!邹绳祖消失大半年,跟我在土匪窝里混,又是与世隔绝,近日才回来,期间丝房周转势必会压力大增,若是再入不敷出……他这是把自己卖了啊!” 刘国卿语气沉重,道:“到时两家合并,都成了福山的囊中物,邹绳祖是饮鸩止渴,为他人做嫁衣了。” “你先问问李四,再找人去看看他们现在生意咋样儿。” 若真如我所料,邹绳祖此番,多半是为了安喜,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让安喜跟着他吃糠咽菜。我自然是不希望邹绳祖走上这条通往南墙的不归路,可他若执意如此,不管心里再如何内疚,我也无能为力, 自从土匪窝回来,所有的事,我似乎都无能为力。满腔的热血焦灼着心脏,手臂却软弱不堪的滋味儿,真他娘的不好受。 我狠狠捶了下桌子,刘国卿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半晌,等我消下火气,他握住我的手,说道:“你别多想了,多想也没用,也许没到那个程度呢。邹绳祖奸诈狡猾,狡兔三窟,定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我长叹道:“但愿如此吧,可我这心里头还是不得劲儿,总觉得亏欠人家。” “他白白捡了个大儿子,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他当然不会怪我,不论我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他都陪着我,给我擦屁股,最多骂我一句“依舸,你个傻狍子”。 欠得多了,就觉得理所应当了,实则又有谁是理所应当照顾你的呢? ……………………………………. 顺吉丝房邹老板与的永兴和成衣店的赵巽小姐喜结良缘的消息,搅动了奉天城,当天在永兴和成衣店门口还有时装表演,都是露胳膊露大腿的女人,穿着露胳膊露大腿的衣服,一时间好事儿的市民奔走相告。 九月十八号,这日子选得颇为讽刺,三一年的这天,日本军队朝沈阳轰出了第一枚炮弹,十一年后,大和旅馆的门口点燃了喜庆的鞭炮。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69 顺吉丝房的效益果然不好,但还不至于无法支撑。邹绳祖打的什么算盘,我看不透,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天中午,刘国卿收拾得光彩照人,头发也用了发油,穿的还是军装,出门去参加婚宴。我是去不得的,便在家里继续翻书,书已从各路史料拓展到了神仙话本。 刘国卿临出门时道:“你别再瞎跑了,我看看能不能见着安喜,回来告诉你。” 我捧着一本《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闻言精神了许多:“好啊!看看他长多大了,胖了瘦了,能叨叨几句话了,估计都把咱给忘了吧。” 刘国卿道:“就是看一眼,哪能知道那么老多。” 我有些失望,待他走了,便不再想,转而开始合计着东陵那个大窟窿,那扇门后面,我估摸这是个大墓葬,想彭答瑞一个守陵人,我阿玛那些个墓,都是暴露在山郊野外的,有啥可守的?守的没准就是那扇门后头。 那地儿古怪,两排好几坛子的美酒,彭答瑞偏藏着掖着不让我喝,还有那关于宝藏的奇诡论调,我几乎可以肯定,所谓墓葬,就是那些个陪葬品了。 日本当初寻找宝藏时,不是还怀疑是藏在我阿玛的墓里面了吗? 我阿玛的陪葬是不算少,毕竟是皇帝下了旨,是赐葬,但当时东北正是张大帅的天下,皇帝自己都自顾不暇,对东北更是望尘莫及,因此陪葬也不算多。至于在彭答瑞那里出现的,我阿玛的墓,就那么个小土包,里面能放下啥? 那么,要想一探那扇门背后的究竟,首先便是要搞清楚那酒了。 脑袋正天马行空,忽然一声巨响!一队宪兵破门而入,井然有序地分列两队。 浅井笑意清且浅,慢悠悠穿过队列,走了进来。他衣着笔挺,脚下纤尘不染,理着雪白的手套,来到我面前,用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说道:“依署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爱瑞万都在斗智斗勇...生存不易,且活且珍惜【点蜡】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为我还能笑得出来。我回道:“尚安。浅井队长近来如何?” 他面露苦恼之色,眉头轻蹙,道:“不好。”旋又笑道,“不过,见到你就好了。” 话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再装疯卖傻,后背往沙发上一靠,摸出根香烟点上,又敬了浅井一根。我俩如厮熟多年的老友般,言笑晏晏,吞云吐雾,形如莫逆,一派和乐。 浅井的举动是朦胧的,目的却是清晰的。静待我细细享受完一根香烟的快乐,品味了一番烟雾的余韵后,他客客气气地道:“依署长,请吧。” 我连衣服都没换,顶着一身大背心子大裤衩子,踩着趿拉板,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车。 幸而正值炎夏,虽不修边幅,但胜在凉快。浅井对我还稍有顾忌,正常情况下,押解像我这种已无官职在身的犯人,需得戴上筒帽,筒帽与竹篓子相似,只在偏下的位置开两个细窄的、长方形的口子,露出眼睛以看路。那破玩意儿闷得很,尤其在夏季,能闷死个人。他却没有给我戴上。 行至警署,浅井让副官为我带路,他说:“我还要去参加邹先生的婚宴,恕我失陪了。” 我喉咙一阵阵发紧,再也笑不出来了。 副官给我分配了单人牢房,晚上的伙食竟是一等饭,这是出人意料的。上次关押,给我的也不过是三等饭而已。我不明白浅井葫芦里卖的什幺药,却也知道他不怀好意,便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了。 及至第二日下午,我被带进了审讯室。 浅井奉上一杯热茶,坐到我对面,笑道:“依署长昨夜睡得好吗?饭菜觉得如何?” 我没有去碰那杯茶,避重就轻道:“我已经不再是署长了,您这样称呼不大合适。” “依署长不要见怪,一时改不过口罢了。”他说,“哦,这是昨日邹先生婚宴上发放的喜糖,我专门为您留了一袋,您尝尝看。” 他还真从兜里摸出一袋子糖来。糖用红纱布包着,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盯着那糖发呆,这浅井一跟老子见面就三句不离邹绳祖,他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让门挤了? 我发呆的模样似乎令他产生了误会。只听他长叹一声,既是怜悯,又是得意地说:“依署长,您现在的心情,我十分能理解,但是您大可不必。你们满洲国人有诗句,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您的未来还很长,不要只局限在眼前嘛。” 我更蒙圈了,便不答话,只听他自说自话。 浅井继续道:“我们大日本帝国与满洲国相亲相爱,如果依署长您有意,我们日本也是有许多豪杰英才的。” 我“哐啷”一声往后一氽,连人带椅子险些倒地上去!我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平时挺溜的嘴皮子,今儿全打了死结了! 浅井了然笑道:“依署长,您不必大惊小怪,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您要万分当真才行啊。当然,您身体比较特殊,我们自然还是要为您先做一番检查,希望您能多加配合。” 老子后脊梁生生吓出了白毛汗!颗颗黄豆般大小,单薄的背心霎时湿个透心凉! 我嘴唇发紫,面色惨白,尽力稳住声线,说道:“浅井队长,甭跟老子整那些虚头巴脑文质彬彬的,有话直说。” 浅井道:“依署长就是爽快,这男人嘛,莫名其妙能生了孩子,也算普天之奇事。正巧,我们曾对这方面有着一些粗浅的研究,您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们都是为了科学。为科学贡献出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相信依署长这般乐善好施的人,是不会拒绝的。” 我仅敢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只能懦弱地控制住表情,不多时,缓缓开口道:“我竟不知道,浅井队长的消息如此灵通,看来,什么也逃不过你的耳目。不过,我心中爱慕邹老板,依舸在此谢过,你不用再说了。” 联想到最初,我与邹绳祖刚刚相熟的时候,他曾在西餐馆当着眼线的面儿亲过我,想来那个时候,日本便一厢情愿地认定我和他是对儿不要脸的兔爷儿了!转而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牵扯上刘国卿,便索性厚着脸皮将错就错。 浅井苦口婆心:“如今邹先生已经婚配,依署长,您何必固执?” 他既已得知龙族之事,虽知之甚少,但我仍担心他对安喜不利。脑筋又转了一圈儿,复想到,这事儿邹绳祖应该不知情,若是日本想要安喜,就要和邹绳祖提及此事,那么进来的就该是他而不是我了。而如果邹绳祖正是为了保住安喜,才与日本虚以为蛇,娶了赵巽,那么,那日派李四来,便不会不带“小心”的话给与我。 估计日本也是顾忌邹绳祖的身份,考虑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0 到安喜已过继到他名下,正式定名“邹可”,不好动作,便动脑筋到我身上,让老子再生一个,送去给他们做研究,还他妈得是他们小日本的种儿! 他们当老子是个啥?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吗! 我耐住性子连连推辞,浅井相劝几番未果,当即冷下脸来,道:“我们日本人向来讲究先礼后兵,您如果不予配合,我们也只好‘请’您配合了。” 我已是怒极,遂冷笑道:“你们日本的礼当真可笑,我们中——满洲国讲究君子和而不同,你们这算什么礼?逼着个大老爷们儿生孩子?” “混账!”浅井换做日本话高声骂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昂首用中国话道:“嘿,巧了,老子老长时间没尝到酒味儿,你给巴巴的送来,真是再好不过!” 浅井怒火冲天,抬手掀了桌子!适才奉上的茶浸润了水泥地,茶杯摔个粉碎!出了门,他对着两个日本看守怒气冲冲地说了些话,我虽听不清,但想也知道,老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未几,几名看守进来,为我戴上了手铐。接着,两人押着我,两人持枪跟在身后,生怕老子生变,且急且疾地向西而去。 西边是刑讯室。与审讯室仅一字之差,待遇便天差地别。刑讯室幽深昏暗,不见天日,甫一开门,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环而视之,狰狞的刑具上残留着铁锈似的斑斑血迹,仅是看,便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们将我按在老虎凳上强行捆绑好,嘴里塞上“小枕头”。正当这时,门口进来一肥头胀脑的大胖子,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就是你这小白脸儿?上头特地嘱咐我不能在表皮儿上落了伤,”说着扯净我衣服,我睚眦欲裂,恶狠狠地瞪他,却说不出话来。他扬手扇了我个大嘴巴子,骂骂咧咧道:“你个被人操屁-眼儿的,还敢这么看我,你等着!你等着!” 说罢又拿了根儿稍细的绳子,将我的两个大脚趾绑在一起,我半分动不得,全身上下也没个遮羞布,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大胖子仍觉不够,嘴上絮絮叨叨:“这开胃菜还不够垫肚子的,你以为不抽你鞭子,老子就整治不了你?” 我虽为警署署长,但最多只深入到审讯室,刑讯室连个门牌都没见过,更别说那些狠辣手段,平日只知道概念性的“惨绝人寰”,而轮到自己身上,更多的是畏惧和绝望。 大胖子扯出根埋了吧汰的胶皮管,拽出我口中的“小枕头”,不待嘴巴闭合,便将胶皮管硬塞了进去,简直插-进了胃里!我一阵作呕,带动嗓子收缩,越发的喘不过气。猛然间,一股凶猛强劲的水流顺着胶皮管直下进肚子里,那水冰凉,在水缸里不知存放了多久,由内至外浮着血的腥气,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落进肚子里的不是水,而是人血! 水生生灌个不停,肚皮逐渐胀成个圆球,皮似乎变薄了,简直要炸裂开!而我挣扎不了,越是动弹,附著在膝盖上的压力便越大,几乎要将关节压碎!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捱到最后,只有气无力地呜咽几声。 大胖子终于将胶管抽了出去。柔软的胶皮管像一条蛇,缓慢而蜿蜒地从肠胃游走出口腔。我则如同被开膛破肚的死鱼,早已感受不到羞耻,翻着浑圆的白肚皮,只能听见里面水花激荡的声音,却半点儿也排不出去。 我难受地低低呻-吟,大胖子全然没有心满意足,反而一拍我肚子,听我哀鸣出声,方嘿嘿笑道:“有尿没有?” 我没力气理他,刚灌下去水,又不是直肠子,哪里尿得出? 他好似更加兴奋,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扁平的木板,搁在我肚子上,得出平衡后,两只手一齐狠狠向下压去! 五脏六腑好似被冲进了奇经八脉,几乎要破体而出!我大声惨叫,死命挣扎!与之相比,膝盖的痛苦仿佛只是被蚊虫咬了一口。大胖子欣赏着我的神态,抬起木板,再次下压!反复数次,我的嘴、鼻子,还有下面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纷纷流出了血! 我几乎要死了,快让我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刑罚是我当年去旅顺监狱参观时,墙上一位亲历者的自述,直教人不寒而栗。 为先人默哀。【蜡烛】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昏倒是一场无用的逃亡。 哗啦啦被一桶凉水浇醒,大胖子拍打着我的脸,不停地说:“醒醒,咱们时间紧,给不了你休息时间,醒醒,快醒醒。” 我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大胖子往我脚下垫了块儿砖,大腿紧贴在老虎凳上,小腿却抬高了,后腿的筋连着折碎似的膝盖,痛不欲生。 我低吟一声,大胖子又加了一块儿,我的声音随之大了起来,身上、脸上汗如雨下,却无法将难言的痛苦发泄出来,周遭的事物渐次远去,独余感知变得鲜明。我狠狠将脑袋撞向身后的椅背,以期缓解膝盖的哀泣,却依旧无济于事。 大胖子收尽我恍若癫狂的丑态,他意犹未尽地扇我俩大嘴巴子,问道:“你想清楚了没有?” 他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是上面让他在用刑之后例行问话。 我已奄奄一息,勉力仰起脖子,仅靠椅背支撑,方坐得住,眼睛都睁不开,也说不出话来,便不答。大胖子狞笑道:“你这才垫了两块儿砖,再往上加也不是不行,你说,你自己说,是加,还是不加?” 老虎凳加砖头的极限是四块儿,到了极限,基本后半辈子就告别走路了。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大胖子不敢加到四块儿。 日本留我健康是因为我还有用,大胖子也不敢虎逼朝天真把老子弄残。当他又加了一块儿砖头的时候,我再次昏了过去。 醒来便是在牢房里了。 牢房里有一处小窗口,只能进来半扎阳光。此刻天蒙蒙亮,牢门便被狱警打开,呵斥我赶紧去校场集合。 我浑身乏力,腿像绑了重铅。翻身落地,膝盖似被针扎、被锤砸,倏忽便倒在地上。昏睡整晚,腹中饥馁,喉咙干渴,可别说饭,连口水都没有,这分明是人间地狱! 狱警等不及,往我身上打了两军棍。隔着橙色的囚衣,疼痛都发闷,却有了缓冲,连青紫也落不上。偏老子还得伏低做小,任凭恨得牙根儿再痒痒,也无力反抗。 可我仍是站不稳当,那两个狱警急了,便一人一只胳膊,生生拖去了校场。一路石子细碎,棱角分明,逶迤不过十几米,双腿便血肉模糊。校场不大,但平坦开阔,这里不再有石子,却是尘飞坾散,黄沙漫天,往这儿站个没两分钟,就灰头土脸,何况我这被拖来的,更是惨不忍睹了。 那些个囚犯只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似乎是没了灵魂,只剩了一具行尸走肉的残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1 破躯壳。又许是被拖来的人多了,他们早习以为常,不差我一个。 背上又挨了两棍子,震得心肝脾肺都要呕出来。管事儿的狱警大声催促了两句,要我站起来,还他妈得立正。我真想把两条腿掰折撇他脸上,自膝盖以下剌得慌,那抓心挠肝的疼,就是捶胸顿足也缓解不了分毫。我宁可他再打我几棍子,用以分散对腿疼的注意。 管事儿的看我滚刀肉似的搁地上打滚,就是不起来,上来踹了老子个四脚朝天。抬脚又要踹时,旁边有一人拉住他,附耳说了几句,便把我扔在一边儿不管了。管事儿的又叫唤了些话,他是个日本人,不会讲中国话,而犯人多是中国人,我怀疑咱这群人里没几个听得懂他哇啦哇啦叫唤个啥。 训完了话,我被分配到了菜园子,虽说日日风吹日晒,却总比去掏粪强。我是爬着来到菜园子的,大家都静默着,只专注做着自个儿手里的活计,稍有不察,日本人的鞭子就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我虽然不必担心挨鞭子,却不得不做事。整一天,我跪着给菜浇水施肥,到了下晚,整个人像从粪沟里逃出来似的,几乎不成个人样。 牢里每天只供两顿饭,午饭是没有的,据说是因为日本自古穷乡僻壤,粮食短缺,只好每日只吃两顿。可怜老子一个自小锦衣玉食,一日三餐都得下人追屁股后面求着吃的大少爷,真是饿得头晕眼花。到了晚上,正盼着能有个饽饽,更生面的都行!地狱的使者却再次降临了。 我在军校受过疼痛训练,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日本折磨人的手法层出不穷。不过三天,我便瘦脱了形,听到狱警的脚步声便瑟瑟发抖,强忍着才没缩成一团。浅井就像玩鸟的老猫似的,见我腿受了伤,又得知牢里的医务室没有上好的医药和医疗设备,竟劳动洋人大夫每夜来给我治腿。 膝盖没碎,也没骨折,不过是皮外伤,除了疼,并不打紧。日本耗在我身上的珍贵西药也是不少,在前线千金难求的消炎药、消炎针,天上掉下般流进我的血管。可伤好得差不离了,就意味着地狱的冶炼又将开始。 如此过了两个来月,我简直要崩溃了。浅井再一次将我提到审讯室。这一次我没了之前的傲骨,我是一头被拔了牙、砍了爪子的狮子,我害怕这些恶魔。 浅井这两月倒是吃好喝好,眼瞅着圆润了一圈,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他温文尔雅地问我的决定时,我垂下了高昂的头颅。 浅井道:“依署长,您这般聪明的人,怎么还自讨苦吃呢?” 我一抬手,手铐链子哗啦作响。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正值寒风北上、大雪纷飞的时节。我本就没什么家当,牢里最厚实的就是那床絮了薄薄一层棉花的棉被,双手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生了冻疮。 最难熬的当属时不时抽风的肺子,和受了风的腿。膝关节的刺痛成了家常便饭,这毛病是要跟着一辈子了。 我算好的,有好大夫给看病。这年冬天刚入冬,就有几个得肺结核的,咳了好一阵子,硬是咳死了。这玩意儿还传染,和他们一屋的,几乎都染上了,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而我是个单间,虽说饭食是最次的四等饭,但好歹不必担心屋里有谁得了传染病。 我揉着膝盖,好声好气地回道:“有甜头,谁还想吃苦头啊?” 浅井面上一喜,笑得真心实意了些:“我就说依署长是聪明人,您如果早想通,早吃到甜头了。” 我轻叹口气,说道:“可是,浅井队长,你说我这块心病可咋整?我们满洲国人不只有‘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更多的,是‘春蚕到死丝方尽’‘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心里放不下邹先生,在牢里那许多个日日夜夜,真是日思夜想,费尽思量!” 浅井的笑意收敛起来,换做认真而严肃的神情:“依署长,您对邹先生的爱让人动容,可是他如今已经结婚,有娇妻在侧,您毕竟是个男人,总不会做出女人的事情吧。” 我摆摆手道:“那些个拈酸吃醋,纵是有,我也不会与一介女流计较。况且,正是我从刘文书处得知,邹先生竟已有了儿子,我还巴巴地凑上去,冷脸贴热屁股做什么?” 浅井面色变得复杂起来,若有所思,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道:“邹先生家的公子,不是您……?” 我摇头道:“我巴不得是我……是我为他留下的,可很遗憾,并不是。否则,我这重刑犯隐姓埋名地回来,怎么会不去邹先生家避风头,转而去给刘文书添麻烦?不知刘文书怎样了,他受我连累,也是无妄之灾……” 我又是要把安喜保住,又是要把刘国卿摘出去,迫不得已,只好将邹绳祖污蔑成一个风-流负心汉了。 浅井道:“您不必担心刘文书,他心地良善,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我们大日本帝国与满洲国亲密友好,皇军也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 我总算松了口气,甭管日本是给我甜枣,还是给刘国卿他那个日本师父的面子,至少他还活着,没有因为容留我这个罪犯而获罪,就好。 浅井忽然又道:“既然如此,您是如何得知自己可以生育的呢?” 我心下一惊,边在心底对邹绳祖连连道歉,边装作难以启齿的模样,道:“这倒是家族秘辛了。不瞒您说,多年前,我曾……我曾有过一个……正是邹先生的。然而,正是护送意大利公使出奉天时的那场刺杀案,我腹中中弹,孩子就……” 这套谎话编完,老子的脸也不由得火辣辣了! “难怪那时候,您要叫邹先生来。” 我闭上眼睛,只想捂脸。邹绳祖,老子对不起你,我太他妈不要脸了! 浅井道:“那今日,依署长可想通了?” 我点点头,这也是在牢里这些时日想的计策。最关键的,是先从这里出去。兵法上讲兵不厌诈,又有赤壁之战在先,我既已苦了皮肉,便干脆做一次黄盖,假装顺了日本的意图,再伺机而动才好。 为了把戏演得逼真,我又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可否再见邹先生一面……只是想与他道别一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邹宝宝:宝宝心里苦啊嘤嘤嘤t^t 敲完等留言qwq【碗都敲掉了一个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浅井并没有当面答应我的请求,但看我暮气沉沉,病态深深,大抵是有了精神方面的不良征兆,便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在这漫长而无垠的等待中,给予我最上等的吃穿用度。 然而,再好的条件也无法掩盖牢狱弥漫的血腥。自从不必去校场和菜园子,我整日无所事事,又没人可以说话,刻骨的孤独对精神的摧残不比刑罚对肉体施加的痛苦少几分。在牢房里,狱警又不让乱动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2 ,因此,坐在炕上看灰尘在稀少的光线中翩翩飞舞,成了这段日子里最大的消遣。 我懂日本人的思想,他们要挫平我的心气儿,消磨我的反骨,他们是无法如愿的,他们所看到的我的颓唐,是我有意展现的顺从与蛰伏。我们中国人,只会骑畜生,哪里会被畜生反骑到背上? 我耐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寂寞,终于盼来了牢门开锁的声响。 慢吞吞地抬起头,刺眼的白炽灯在走廊里绽放,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眯起眼,接我的人是浅井,浅井仍是副笑眯眯的模样:“依署长,请吧。” 我坐着没动,看了看窗口,正是黄昏时分,夕照日火红的色彩带给视觉炙热的温度,连带着身体似乎也暖洋洋了。 我再次看向浅井,细声细气道:“你容我缓缓,起得急了,腿疼。” 浅井一怔愣,复笑道:“这一次出去,我给你安排了热水澡,你可以好好泡一泡。” 我敲着腿,苦笑着摇头,却只说道:“有劳了。” 浅井就不是个东西,不像成田,成田那小子心软,还好骗,我从前没少欺负他,害老子以为日本人多是他那种蠢货,谁知横沟那老狐狸网罗着个浅井,这浅井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最长干的就是一面笑得生机盎然,一面捅你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完跟没事儿人似的,没准儿你还得跟他说谢谢。罗大公子就是个典型,相好让人给撬了,他为了他家那一大摊子的生意,还得赔笑脸,其他的啥也干不了。 所以跟浅井废话压根儿没用,邹绳祖他是不可能让我见,却不说破,只当是在驴子眼前绑根儿萝卜,看得见吃不着,以此鞭策我听话。他既然警惕我,我就是再装弱势,他该戒备还是戒备,不如少说,少说少错。 过了会儿,站起身,一步一挪地随浅井出去。我现在完全是两眼一摸黑,不知道浅井接下来的安排,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没成想竟出了号子!我心中暗自欣喜,能从那鬼地方出来,还怕没办法逃走吗! 时间虽仓促,但浅井布置得十分妥当。小汽车平稳地穿过内城,过了大东边门,最终行驶出了奉天城。车窗外已是郊县的景致,村庄安静而恬然,就是人口寡淡,想来是日本征用了这么一块儿地儿,至于原来村儿里的男女老少,多是被杀了,有运气好的,则放弃了生养他们的土地,移居到了别处。屠杀,是日本常用的手段。 车停在了一座小四合院的门口。这四合院青砖黛瓦,自是比不上城里的阔气,却已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了,从前多半是土豪乡绅的住所。我定下心来,目不斜视,只盯着浅井的后脚跟,他往哪走,我往哪走,乖得很。 浅井见状,十分满意,却仍是不肯给我摘下手铐。我并不急,如果他要将我困在这小小四合院里,反倒比牢狱好翻墙。 进了院子还不觉得,直到浅井推开后院的一扇门,一股消毒水味儿飘了出来,我才后知后觉,这里似乎是一处秘密医院——又或许是研究院。里面全是日本医生,瓶瓶罐罐倒是齐全。日本一直在搞神神秘秘的研究,像哈尔滨那个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郑学仕不惜混进了囚犯堆儿里要去探访一番,我记得他说罗大公子似乎就这方面给日本提供了极重要的医药帮助,莫非这里,就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翻版? 我脑子没闲着,一直转个不停,眼珠子也转个不停。这确实是个医学研究院的构造,浅井曾表明,日本对“龙族”,换言之,就是“男人生孩子”这一课题有过点儿研究,听他的意思,似乎进展不大。也对,能生孩子的男人哪有那么好找,得着我一个,都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 不过他们研究这个做什么? 没等我想通透,几个日本大夫如狼似虎地将我按在椅子上,先抽了一大针管的血,又让我喝水、小便。我成了他们的小白鼠,浅井还在一旁抱臂看着,寸步不离,便装成迷茫的模样——管他呢,他们总不会把我肢解,他们还打算让我生孩子呢。 我自暴自弃地如是想。折腾大半天,月上柳梢头,最后一项检验终于结束。正想着浅井是不是打算把我拘禁在此,却听他道:“依署长辛苦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任何异议,小汽车载着我们回到了奉天城。浅井没再把我关回号子,反是很守承诺,在悦来客栈包了个上等房间,不仅好饭好菜的供着,还有热水洗澡。最令我满意的是,浅井虽留了两个人在门外,但门一关,整个儿屋里就只有我,这便意味着我有了相对的自由。 三个月来终于睡了个舒坦觉,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这一天没人打扰,我拉开窗帘,享受着久违的、充足的冬日暖阳,开始思考。 现在不是逃走的好时机,只要横沟还在掌权,那么就算联合邹绳祖和刘国卿的力量,也扳不过浅井的一根小拇指。何况就个人而言,在看过他们对此研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和精力后,我更想知道日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浅井每星期带我做两次检查,耗时足有三个月。待四三年春暖花开时,浅井拿着一本不薄也不厚的相册走进了我的房间。 浅井却不开门见山,请我吃他们日本的仙贝,又请我观赏、品尝他的茶艺,就差叫几个艺妓来助兴了,方说道:“前儿个有两件大喜事,您可能没有听说,一个啊,是刘文书定亲了;再一个……邹太太刚诊出来有喜了。”说完看我的脸色。 老子牙差点被梆硬的仙贝崩掉,下意识要去说刘国卿,抬头却见浅井探究的眼神,把问话果断咽回了肚子。只是那话似乎有了实体,棱角分明,咽下去时剌得慌,硌得心脏生疼。 我白着脸,违心地重复一遍:“邹太太……有喜了?” 浅井一副闲扯家常的口气,道:“可不是,虽然月份还小,不过,邹先生很开心呢。” 我大受打击:“他……很开心?” 浅井叹气道:“依署长,您看上去很不好,请不要这样。”说着托过他带来的相册,“这里都是我大日本帝国顶尖的科学技术人才,他们对您十分感兴趣。” 老子恨不得揍这瘪犊子个生活不能自理,心下既羞恼又尴尬,这他妈是广发英雄帖,千金抛绣球吗!面上却还要装弱筋脆骨,并不接那本相册,推诿道:“浅井队长,我现在哪有这心思……您且让我静一静,过些天再说吧。” 浅井似乎也没打算能一次成功,道:“好吧,我不打扰你,三天后我再来,希望到时您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子憋着一口气,待他的手扶到门把上的时候,悄声问道:“浅井队长,不知刘文书定的是哪家小姐?” 浅井回过身道:“是他北平的长辈为他定的一位日本闺秀,据说是天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3 香国色,知书达理,与刘文书正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佳偶良配。刘文书此前有过一位结发妻子,不幸因老母病逝而悲伤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刘文书对这位发妻情深意重,本不打算再娶,却正是这番深情,感动了高野良子小姐,二者若是结合,也是一桩美谈。” 美谈个屁! 我深呼吸,压制着心中暴戾,笑道:“还请浅井队长为我给刘文书带个好,就说依舸祝他们百、年、好、合。” 浅井点头道:“定会为您带到。” 浅井走后,我翻了翻那本相册,心情烦躁,便看谁都不顺眼。相册里的男人千奇百怪,变化万千,秃顶的占了大半,估计是太聪明,所以绝了顶。抛去相貌不谈,这些人能看出来是浅井精挑细选出来的,军衔均在中佐以上,最高的竟有几个大将,但无一例外是搞科研的人才。这是什么意思? 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暗暗骂了几句浅井,这老狐狸跟老子扯犊子扯了半天,全他妈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倒是知道我的弱点,说了邹绳祖不够,还捎带脚扯了刘国卿,老子还真就方寸大乱了! 罢罢罢,一切要等出去才有定数。接下来三天,我好好研究了一番相册里的人,最终圈定了几个,思虑着说辞,静候浅井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下章该出来的就都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日后,浅井如期而至。 我也没有让他失望,将圈出来的三个一一指给他看。这三个人的选择大有讲究,长相是一方面,起码这三个都不是秃头,五官也还看得过去,是个勉强能入眼的审美。再者,这三人中,有两人是少将军衔,在日本时,是医科大学细菌学的教授,来华后曾供职于哈尔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见到这个部门,没理由不选他们。 再有一人,虽只是个中佐,但却是现任满洲医科大学教务副主任。这个职位在琳琅满目的高官中并不打眼,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监管着盛京施医院。 1941年日本作妖,惹怒了美国之后,施医院的外籍大夫们在日本的高压政策下走了个七七八八,医院一度陷入瘫痪。日本接手后,施医院不再对外界开放,里面剩余的大量进口西药,白白便宜了小鬼子。 他们一定是在研究些什么,与日本扯上关系的,我从不吝怀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医学,是一柄双刃剑,与毒-药相辅相成。它可以救人于病痛,也可以毁人于无形。以日本的科学技术,制造出新型传染病并不是痴心妄想,到时,便不仅仅只是中国人的灾难,而是世界的灾难! 浅井看着筛选出来的三张黑白相片,微微一笑,合上相册问我:“你喜欢医生?” “这选人嘛,首先得长得对胃口,那些秃顶的送你你要吗?其次,我身体不大好,身边有个医生,也是一份保障。” 我信口胡诌,不指望浅井全信,只信个两三分就足够了。 浅井意外的好说话,他点头道:“我回去通知他们,明晚接你和他们见个面。” 我颇为无语,长腿伸直甩到桌子上,直截了当道:“一群大老爷们儿要什么媒妁之言,又不是搭伙过日子。浅井队长,不是我说你,你们日本人,就是小家子气,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 浅井涵养高雅,气度非凡,因此并不发怒,反是笑道:“依署长此言差矣,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美景良辰,安稳度日,方得人生之幸福。” 我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美景良辰、安稳度日”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招笑。 我又说道:“既如此,我也有一问,为何找来的都是些技术人才?我是个大老粗,人家是文化人,要吓着他们了,多不好。” 浅井自头至尾打量过我,笑道:“依署长,您对自己的认知未免太过妄自菲薄。您才貌双全,年轻有为,日本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然而我这个人才,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勤等着让人操的囚犯。 …………………………………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这个春夜,没有江,没有花,也没有月,只有日本酒馆里,艺妓平板冗长,哀哀戚戚的小调,比之戏曲,更显乏味,教人昏昏欲睡。 说到戏曲,不禁看向孟老板。今夜更像是一个互通有无的怪沙龙,怪哉没有女主人。女人是有的,统统一张大白脸,给男人斟酒弹弦,沦做了陪衬。 要说男人里,最打眼的当属孟老板不假,其余几个小鬼子却也是各有姿色,看得出来是精心装扮过。浅井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里子面子合一块堆儿,就是一衣冠禽兽。今夜他带了孟老板来,是我想不到的,我素来瞧不起下九流,如今却落得个连下九流也比不上的境地,又被个下九流看着了,实在是颜面大失,越发抬不起头来。 孟老板不计前嫌,似乎和浅井厮混久了,也混出个温文模样来,多年前东陵千树万树梨花开时的清冷模样,今日是荡然无存。他夺了浅井身边着绿和服的艺妓的差使,为浅井添酒布菜,眼里浮着层克制不住的柔情蜜意。 心中颇为罗大公子不值。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更何况,浅井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如果他想让你爱上,那么你就会爱上。爱,总会让人露出马脚,在台上演惯了戏的孟老板,也不禁动了真情了。 我同情罗大公子,却又不以为然,而今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俩那堆破事儿,和老子又不沾边儿,且自个儿折腾去吧! 我闷头喝酒,并不多话。浅井与两位少将交情匪浅,他们同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做过事,现下又同在奉天,自是不可同人而语,席间勾肩搭背,荤话不断,两杯黄汤下肚,更是贼眉鼠眼,口无遮拦。 我心中不喜愈甚,转而去看那个管施医院的中佐。这中佐是个小矮个儿,大抵是在学校待久了,与之打交道的多是学生,因此口齿木讷,不大会说话,面对的又是官跃数级的老油条,发出声来更是磕磕绊绊,期期艾艾,便被那两个少将嘲笑脑袋不灵光。 是人都不乐意被当做笑料,只是官衔摆在那儿,日本又是个等级分明的民族,再多的委屈愤恨,也得往肚子里咽。那中佐强颜欢笑,端杯子敬酒,俩少将却不再理他,只与浅井嬉笑,抓过艺妓动手动脚。 酒过三巡,该醉的都醉了。我不能喝酒,尚清醒,孟老板却凄惨,他是浅井带过来的人,得给浅井挡酒,又要喝自个儿的那份儿,一双眼醉意朦胧,几乎睁不开来。 孟老板是一名角儿,但总有默默无名的时候。默默无名,就会被戏班子送出去出堂会,这出堂会,一是伺候男人,二就是喝酒,咱关外喝的还都是烈酒,发起狠来论缸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4 喝,夏天发汗冬天暖身,要你说一戏子,不会喝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孟老板合该酒量不错,谁知竟这般不抗醉,想来在戏班子里也是个得宠的,师父舍不得他出去喝酒糟蹋嗓子,这酒量便是没练出来了。 日本人里头,浅井是清醒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孟老板栽歪的身子,跟摸小猫小狗似的。俩少将则趴桌子底下鼾声如雷,中佐脚步踉跄,但好歹是能站起来,却连跟浅井告声退都忘了,嘟囔着要撒尿,一手刚拉开门,一手就开始脱裤子。 我瞅了浅井一眼,见他没多大反应,便起身道:“我扶他去解溲。” 浅井没空答话,他正忙着解孟老板的衣服,白晃晃的胸膛春-光半掩。我连忙扛起中佐往外走,小矮个儿没眼力见儿,在老子肩膀上扭来动去,裤子都掉了下来,露出了半个屁股。 没走到一半儿,便察觉到后头有人跟着。我没扭头去看,只觉得气息很熟悉,等把中佐扔进厕所,看他连滚带爬地跑进其中一个坑后,方回身,不着痕迹地来到走廊寻找那抹气息。 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看,是邹绳祖。他留给我一个背影,正匆匆向后门走去。我又往厕所里头瞅了眼,小矮个儿昏昏欲睡,一时也出不来,便跟在邹绳祖后头,来到了脏乱的后巷。 后巷污水横流,臭不可闻,堆了满地垃圾屎尿,是苍蝇臭虫的天堂。我嫌恶心,尽量不去看,只去看邹绳祖,他一身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在这个环境下,倒显得清新了。 我捂着鼻子道:“咱能不能换个地儿说话?” 他一把抱住我,颤声道:“他妈的,你没事儿!” 我推开他,活动了下肩膀,小矮子个儿矮,分量却不轻,压得老子肩膀头子直疼:“废话,你还盼着我有事儿咋的?” 邹绳祖懊恼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搁浅井那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不耐烦和他执手看泪眼,相对诉衷肠,以偏赅全道:“我还合计怎么找你们,今儿就碰上了,也是巧。我现在不能得罪浅井,在他眼皮子底下束手束脚,你得帮我。” 邹绳祖聪明,一点就通:“不行,今儿我必须带你走,有我在,日本人找不到你。” “你别吵吵,先听我说,”我打断他,“日本知道我……我身体的事儿了,我说安喜是你搁外头生的,你一定得保住安喜。” 邹绳祖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身体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但浅井说,日本研究过这方面,‘龙族’‘男人生孩子’之类的,而且研究有一段时间了,我怀疑跟我阿玛脱不了关系,没准儿你爸也参合了一脚。” 邹绳祖脸色不大好看:“我爸做不出来这事儿,他对你爸……对你爸……” “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日本吃饱了撑的,做这般天方夜谭的研究?”邹绳祖面色苍白,我摆手道,“这些都过去了,不忙开脱,但他们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老子头上,浅井让我配合他们的研究,还必须得生个日本孩子。我想知道我们这群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日本这般趋之若鹜。 “跟浅井虚与委蛇可他妈难受了,他给我找来的日本男人,都是搞科研的,不是秃头就是矮,”想到那俩少将摸艺妓的手,更是犯恶心,“还有的压根儿就对男的没兴趣,来凑什么热闹!” 邹绳祖的脸乍青乍白,半晌才道:“日本人忠于天皇,如果是上头的命令,也不奇怪……只是,他们碰你了?” “没有,老子还真给他们日本人生孩子不成?”我说道,“这前因后果你听清楚了,赶明儿你赶紧去东陵山上找彭答瑞——彭答瑞,你还记着吧?就那个猎户,他有点神通,你问问咱这类人,是不是有些什么是普通人没有的。” 邹绳祖道:“我记着了,但要是问那猎户就能知道,你还跟浅井磨叽个屁?你单枪匹马的,真出点事儿咋整!” 我叹了口气:“你长个聪明脑瓜干啥?” 邹绳祖气得说不出话来,捏着我的手腕子,跟头驴似的。 我甩不开,只好转了话题:“对了,还没恭喜你,又要当爸了。” 邹绳祖一怔:“什么玩意儿?” “你媳妇儿不怀孕了吗?” 邹绳祖气笑了:“老子连根儿手指头都没碰她,她上哪儿鼓捣出个孩子来?” “操!”我回过味儿来,骂了一句,“浅井那小鬼子信誓旦旦跟我说你要当爹了,整半天是耍老子!那刘国卿呢?他要结婚也是假的了?” 这回邹绳祖不吱声了。 我愣了愣:“他真要结婚?” “没听他提过,八字儿没一撇呢,你别瞎合计。” “别介,告他该结结,日本已经盯上他了,让他乖点儿。” 邹绳祖道:“你还真舍得。” 我当然舍不得,我难受得要死,但咱得顾大局,他还得留条命。干啥,得有命才能干。 “我的事儿你别和他提,你自个儿也小心着点儿。我住在悦来客栈,但周围都是浅井的人,尽量别来找我。” 他还捏着我腕子不撒手。 我又问他:“安喜咋样了?” 提到安喜,邹绳祖的眉眼柔和下来,眼里有了笑模样:“安喜挺好,能跑能跳,贼能吃,爱叨叨话,现在能有这么高,”说着比划了下,“小子就是长得快。” 我安下心来,鼻子却有点儿发酸,说道:“谢谢。” “你跟我谢啥,”他终于松开了腕子,扒拉下我的头发,“这不都应该的吗。” 我低下头去,苦笑一声,眼眶有点湿:“谢谢……阿、阿珲。” 邹绳祖有那么会儿功夫的僵硬,却没再说什么。 他是一个称职的兄长,比我称职多了。我对他的感谢真心实意,没有他,有很多事儿,我根本不知道该咋办。 我想,我有一点点的爱他了。 我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道:“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你呢?” “我来这儿谈生意,出来透个风。你呢,浅井怎么会带你来这儿?” 我嗤笑道:“浅井还算礼貌,把他认为合适的男人带过来让老子掌眼。” “你没喝酒吧?” “没有,我身娇体贵的,他们还打算研究呢,浅井不敢逼我。”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事,道:“话说,浅井以为我俩有一腿,要是这研究真是你爸捅咕出来的,那浅井心里就明镜儿的,知道咱俩是亲兄弟,是乱-伦。” “你啥意思?” “这放那儿都是件丑事,没准儿会影响你生意。你要不要挽救下自己的名誉,跟你媳妇儿做做戏?” 邹绳祖认真地看我:“本来我就是乱-伦,我这人坦荡。再说,日本人自个儿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5 那些腌臜事儿数都数不过来,前线战场又失利,没时间管这点鸡毛蒜皮。” 我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邹绳祖又道:“但你别有心理负担,我觉得咱俩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不会强求,你也不要逃避。” 我没有回应,与他一前一后回了酒馆。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我先去睡了!明天看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矮个儿中佐坐在厕所的地面上,抱着隔板醉生梦死。我见他裤子还敞着,自不会有闲情逸致给他提上,索性任他在不雅不洁之处睡到天亮。 我进厕所的时候,邹绳祖已错过身回了他的包厢,关门前还在瞅我。我隐晦地朝他挥挥手,催他别露了马脚,待他平静地合上推拉门,方前行,却在浅井的包厢门口止住了脚步。 透门而出的玲珑小调矫饰着湿稠黏腻的荷尔蒙,托着变调的喘息和婉转的哀啼,化作一瓣羽毛,瘙痒在耳廓。我抬手挠了挠耳朵,不知该走该留。 屋子里有醉酒昏睡的少将,有低眉顺目的艺妓,有撕裂画皮的浅井和欲-仙-欲-死的孟老板,唯我灵台清明。那声线勾魂得紧,渐渐地,身上也燥热起来,想抽根烟压压火气,却没有烟,也没有钱,本以为浅井负责我的衣食住行,自己没有花钱的地方,今日是自食了恶果,凡事真不能想当然,早知道刚才管邹绳祖要点儿好了。 我敲打着灵台,让它保持清明,尽量去想些劳心费脑的事情,却抵不住孟老板的销魂声,心底暗骂了一声,抬腿走出了酒馆。 酒馆门口有浅井的人,远远地便拦下了我。我跟他们讨根儿烟来抽,这俩小鬼子抠门,说没有,让他们去买,就跟聋了似的,不动地方,气得老子一人赏了一脚。然而,逞一时意气也改变不了二人心意。我夹紧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包厢门口,席地而坐,兄弟好奇心重,已探头探脑,掩盖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仰头倚在门框上,满脑子都是刘国卿汗津津的脸。 里面的声音又大了些。我心下不屑,心道蛮夷就是蛮夷,读再多圣贤书,也是道貌岸然,不知廉耻。孟老板也是自甘下贱,想到多年前,他曾在刘国卿家借住过一宿,那一次,我和他发生了些不愉快,孟老板伤了腿,被我逼得逃回客房,跌倒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将房门关上,我尊重他的自尊。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竟能做出苟合之事,不过数年,自尊便轻便了吗? 其实我知道,我还不如孟老板,他坚韧果决,带着自我毁灭性的放浪形骸,于他而言却是不破不立的救赎。可我就是不甘心,与他相比,我理应是高高在上的,出身是不可逾越的划分线,或许我骨子里仍印刻着没落八旗的自高自傲,纵然深陷肮脏的泥潭,还幻想着自己拥有雪白的皮毛。 真实总是不堪一击,打碎了幻象,见识到自己的不堪,再回头看到竟与自己这一曲阳春白雪平起平坐了的下里巴人,甚至还隐隐高过自己一头,丑恶的嘴脸便掩藏不住,嫉妒和愤恨扭曲交织,促使着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阴森森的獠牙。 ——却是外强中干。除了吓唬吓唬人,屁用都没有。时间久了,每个人都会知道,看似可怖的獠牙,实则是一蓬蓬松软的棉花。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越合计越窝火。屋里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我拉开门,脱下鞋子,双手插兜,慢腾腾走进屋,艺妓对二人的衣衫凌乱熟视无睹,只盯着指下寥寥的琴弦。我抬脚往浅井后背上踩了踩,说道:“差不多得了。” 浅井翻过身,赤-裸的胸膛上红痕斑斑,可见情-事之激烈。孟老板还沉浸在余韵中没回过神来,眼尾像抹了胭脂,水样的红,噙着点点泪痕,只惹人口干舌燥。 浅井见我盯着孟老板瞧,又顺势瞅到了我隆起的裤裆,半是无赖,半是玩笑道:“依署长,莫非您也好这口儿?” 我斜眼睨他:“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有些玩玩就腻了,不过是逢场作戏。假的若是做了真,它终归也变不成真的不是?” 我气自个儿让他耍了一通,他骗我说邹绳祖媳妇怀孕,无非就是想将我困在他的五指山里头。既已知晓真相,这态度自然不会好,说话便夹枪带棒,不甚好听了。 浅井不明所以,只当是我瞧不上孟老板,当下笑道:“有些东西是越玩越有点儿意思,不及依署长您洒脱,我就爱钻牛角尖,非研究透彻不可。” 他话里有话,大半是说给我听的。他要研究透彻,就研究去,越透彻,我也越高兴——哪怕研究的是我。 浅井披衣而起,笑道:“时候不早了,您是在这儿住一宿?” “别介,我还是回悦来客栈得了,这也不是个睡觉的地儿。” 浅井道:“也好,我送您回去。” 我又瞅了眼孟老板,他似乎晕了过去。浅井没理他,反是监督我回了客栈。 路上,我摇下车窗,任春风吹散酒气。浅井眯着眼睛,似一头餍足的狼,口齿却清晰得很:“依署长,这三人,可有入得了您法眼的?” 我也闭上眼睛,说道:“一群酒蒙子,不错,都挺喜欢。” 浅井抿嘴一乐,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如同点点寒星,说道:“那我就安排了。” 我一点头,道:“去吧,我是不着急,”说着回他一笑,“说真的,我还真有点儿紧张。” 浅井肃穆道:“这是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和满洲国的长远发展,依署长,您会为您这一次真知卓识的远见和预判而感到自豪的。” “你太会上升高度了,浅井队长。我配合你们,没你那么多心思,我是为了活命。要说我一大老爷们儿,却干了娘们儿的活,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何况我自己还有三个孩子,也知道这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圈。女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一男的,这是有违天理,要折寿的!” 浅井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不过存在即合理,烦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可能保住您的。” 我说道:“那我提前谢谢你了。我不仅是怕,还茫然,你说我也是有爹疼、有娘爱的,一转眼,娘不是娘,爹成了娘,还有个不知道在哪儿的爹。你们也是能耐,我自个儿都不甚清楚自己的来历,你们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你们知不知道,我另一个爹是谁啊?” 话音刚落,车子平稳地停在了悦来客栈门前。 浅井忽略过试探,对我笑道:“依署长,有了您的配合,我们就事半功倍了。事不宜迟,孩子尽早出生,对我、对你、对国家,都有着重大的意义。我的通知算是到了,您也提早做好准备,调整好心态,我希望您能走出邹先生的影子。”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6 我咧嘴干笑了两声。这些日来,老子已经能够面对“生孩子”的话题而面不改色了。 待浅井离开,我咀嚼着他的刻意回避,总觉得日本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再联系上日本近来搜寻宝藏的疯狂,这就说明,日本早在至少三十多年前就有了宝藏的相关讯息。我越发怀疑邹绳祖他爸就是来探察宝藏的先锋队,偏生运气又好,竞与我阿玛搅合在了一起,没准现在日本的研究成果,多半是来自我阿玛。也难怪日本最开始要挖我阿玛的墓,也难怪当初邹绳祖不让我参合进来——我阿玛没了,下一个可不就轮到了我。 还有那顺口溜的后两句和含义,日本是否已经知道了?也许他们察觉到了“龙”与“宝藏”的关系?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身上势必有着与宝藏相连的密匙。 会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会是啥子呢~你猜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浅井队长雷厉风行,拉着我又做了两次体检,然后留下副手每日看管我吃药。药丸白色,扁平,边角圆滑,比阿司匹林大了两三圈,一口水送不完全,卡在嗓子眼儿当间,苦成了黄莲,不知晓是个什么作用,只是体检后日本大夫吩咐每日都要吃的。我随口问了一句,浅井只说:“对你身体好的。” 服了三周的药,没觉得身体有啥变化,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胡茬少了些。浅井来了,说话还是规规矩矩的。我自认和他熟稔,在房里便只穿了件睡衣,不过四月初的天气,却十分燥热。常是我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懒懒散散地翘上二郎腿,斜靠着一侧把手,手指头撑着脑袋,另一手端着茶杯,眼皮时抬时不抬,活似回到了署长办公室,听属下做报告。 好在浅井非多话之人,只说明日大仓少将过来。 大仓是那两个少将之一,年纪比浅井大不了多少,和艺妓玩得满场跑。就这么个人,我有些啼笑皆非,只觉荒诞。 浅井看了圈屋里,说道:“有时间收拾收拾,太乱了。” 我啜口茶,冲他摊手:“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说是拉弓射箭、驾马开枪,这些在行,其他的可就不成了。” 浅井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道:“你们满洲的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 “好吧,我叫人进来收拾。” 我出言留客:“浅井啊,不要这么急匆匆的,没事儿坐下,再陪我聊会儿。” 浅井口中笑道:“您是紧张了?”边说便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面。 我也笑道:“换你你也紧张。我就是想问,真要鼓捣出来个孩子,你们是直接拿他当小白鼠做实验?” “话不能这样讲,他会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瞩目的希望,天皇也是极为重视的。” 我叹口气,眉头深深,笑意浅浅,组成个无可奈何的模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打哑谜。给个明白话,这孩子,是不就被你们抱走了?” 浅井面露不悦:“天皇陛下仁恕宽和,爱民如子,依署长,您这话说得过分了。” 我讪讪一笑,说道:“是我僭越了。您没孩儿没崽儿,可能体会不到为人父母的心情,一个孩子出生,就要以爱与责任浇灌,突然让我这么就撒手……心里头挺不得劲儿。” 说这话时我想到了安喜,他刚出生的时候,我一个巴掌就能捂住,声音也小,跟小猫崽子似的。后来是一天一个样儿,眼瞅着他长大,终于等我一个手臂才能把他抱住了,却被我送走了。 他特喜欢啯手指头,尤其是大拇指,说话也是跟一群土匪学的,声声奶气,却字字凶悍,不像依诚他们,打小就教养得知书达理。他长得更像刘国卿,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像我一些…… 浅井道:“您想孩子了?” 我先不回答,只说:“有烟吗?” 他给我点上一根儿,我吸了一口,又吐出来,隔着袅袅烟雾,真诚地看着他,方回道:“想。” 浅井在心里拨了会儿算盘。算明了利害,打算给我些甜头:“令郎是奉天城出了名的好学生,教育部已经批下了他去日本深造的名额,明年就去-日本念书了。” “哟,这可是好事!什么时候批下来的,是要登报的吧?” “批下好些时候了。” 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却又不大高兴,还担心,可面上只能露出高兴。想了想,又问道:“我太太呢,她咋样了?” 浅井忽然笑得露出了牙齿:“尊夫人乃是康德皇帝陛下的表亲,满洲国上下自是以礼相待。” 他只说满洲国上下,然而满洲国上之“上”的,是日本人。 我还琢磨着怎么把大仓少将糊弄过去,浅井此番言语令我一凛——管你在前朝家世多显赫,如今日本人捧着,你是个人,日本人踩着,你就是条狗。 我若是听从邹绳祖的话与他逃了,当天我太太孩子就会面临杀身之祸。大北关独一份儿的黄色三层小楼,就是一个猪圈,里面圈着负责牵制老子的大猪小猪。 他既然将刀擦得崭亮给我看,我当然要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当下也不客气,狮子大开口道:“我在警署时,不是自夸,当真担得起清正廉明四字,可谓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养着一大帮子人也是够呛。这我又不在,家里经济拮据,也不知太太操持成了什么样子。” 浅井摇头笑道:“依署长啊,您真是个可爱的人。” 我厚着脸皮,借着喝茶水的功夫掩面,心里头打起鼓来。 明天,明天,我真的能放下身段,雌伏在除了刘国卿以外的陌生男人身下吗。 送走浅井,我走进浴室沐浴。上等房间的浴缸是一种享受,水龙头咕噜噜放着水,我脱光了衣服,站在全身镜前,一寸寸看过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一具漂亮的身体。孟老板的身体漂亮,腰软腿韧,光滑白皙,与镜子中的身体是两个极端。白炽灯光反射在镜子里,是个过分真实的景象。 左肩上有一道疤,小腹上也有,颜色浅淡,摸上去坑坑洼洼,手感像抚过粗粝的砂纸,肚子也松懈了些,不复年轻时紧实,腿还不错,仗着长,胯就不显得略宽了。生了安喜后,腰腹是主要变形的区域,也不知刘国卿是怎么忍下来的,我以前没摸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感受,这一摸,才知道,原来是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丑陋。 我把脸深深埋在手心里。浴缸的水没过了一多半,我把塞子拔-出来,看着下水口小小的、旋转的水涡,想我和刘国卿曾在他家的浴缸里颠鸾倒凤,而明天…… 把大仓上了,和把大仓宰了,似乎都不是理想的选择,毕竟太太孩子还拿捏在日本人手里。 手里将水龙头扭到了冷水口,塞回塞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7 子,冰冷的水流席卷而来,立刻覆盖上了浴缸表层的余热。 我终是怕了。 身体浸泡在冷水里,脸也藏在了水面后头,我睁着眼睛,天花板起伏荡漾,摇摇欲坠。我盼着它掉下来,砸到我头上、身上,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泡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我爬出浴缸,重新站到镜子跟前儿,镜中人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瑟瑟发抖。 我安下心来,回到卧室,窗户大开,夜而凉的风鼓吹起窗帘,萦绕在身畔,钻进每一个毛孔。 第二日,我发起了高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塞个牙缝先~么么哒! 老依也有怕的时候嘿嘿,太不爷们儿了→_→ 真正的爷们儿,要敢于露出菊花!→v→ ☆、第一百六十章 一夜遭的罪没白费,可算折腾进了医院。浅井面如黑炭,阴涔涔地瞅着我。我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惨白着脸装无辜,时不时病怏怏地咳嗽几声,身子骨虚弱得仿佛命不久矣。 浅井冷眼瞅了半晌,似乎火气烧了心,窜进了喉咙,堵得头顶冒白烟。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字一咳嗽道:“浅井队长,真是对不住呀,你看这病,说来就来……” “知道身体有恙,切记以后万不可再开窗睡觉了。”浅井一生气,中国话也变得生硬起来,“您且休息,我先告辞了。” 言罢甩袖而去。 我摸着脑门儿嘿嘿儿乐,能气着这伪君子可不容易。乐着乐着脑袋又发晕,闭上眼睛想缓一缓,缓着缓着,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刚蒙蒙亮。春夏正是生发的季节,日头一天天的提早升出来,我大概算了下时间,也就五点来钟。 五点钟,搁监狱,这个点儿就该下床干活了。软禁在客栈后,日日无所事事,养得一身懒骨,不到日上三竿绝不清醒,今日是真睡足了精神,起了个大早。 我坐起身来,靠着床头看着方方正正的天空从深蓝变成浅蓝,阳光照到了手背上,我翻过手,抓了一下,抓了满手凉。 六点多钟,病房外声音渐渐嘈杂,混合着清晨街上大饼子小米粥的叫卖声。医院挨个儿给病房送饭,轮到我时,门一开,却是那个中佐。 小矮个儿穿上鞋不大矮了,看来是鞋里另有乾坤。我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将目光尽量放在饭食上。饭食就是街边儿的大饼子小米粥,但我还烧着,没大有胃口,因此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 中佐放下饭碗,对我说:“那日我喝醉了,给您添了许多麻烦,还请见谅。” 这人也怪可怜的,上头俩少将压着,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还给人扔茅厕了,忒不地道,这声歉是万万受不得的,因此连声道:“中佐,这话说的,这不扫我依舸的脸吗!” 中佐轻叹道:“敝姓麻生,出身乡野,比不得大仓、伊藤两位少将,却有自知之明。得浅井队长消息,听说您选择了我,我真是……不知所措呢。” 他这是要和老子谈心? 我理顺思绪,打量下病房设施,岔了句话道:“麻生中佐,这是施医院吧?” “是。” “我说看着这么眼熟,十来年了,你们日本人接手之后,也没给修缮下。” 麻生略略窘迫,他监管施医院,却没多大权利。这是个苦差事,又是清水衙门,背后有人的谁来这儿,得亏他能干下来。 我当然不会被一个搞科研的书呆子牵鼻子走,默不作声拉过绳子,做起了领头羊,一心想问出来点儿有用的消息,嘴上说道:“当年我阿玛——就我爹——发了病,送来了施医院,洋大夫却说救不回来了,千辛万苦又给弄回了家,搁家里没一会儿工夫就去了。我顶烦这旮旯,今儿我住了进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去。” 麻生道:“您在我们医院有过就诊记录,这次也是刘大夫给您看的,这个肺病普遍比较熬人,需好好静养。” 我狡黠一笑:“瞧,大夫都说得静养,我就是选了你,也就是个过场,你担心个啥?” 他更尴尬:“鄙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打断他的话,“能看出来,你们并没有分桃断袖之好,却为了天皇陛下的意愿,将个人感情放置一旁,依舸由衷敬服。” 他把粥端过来,说道:“你先吃点东西。” 我挥挥手,下巴一扬,让他放回去:“想吃我就吃了,不用管我。我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我说我敬服你们,不知浅井与你们说了多少,又是如何说动你们……亲身尝试的?” 中佐木讷、傻,说白了就一缺心眼儿,可能心眼儿都扑在了专业上:“鄙人忠于天皇,天皇有命,自当从命。” 我眼波一横,化作凌厉的刀风:“你没想过为啥要和我一糙老爷们上床?” 麻生迟疑道:“……浅井队长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想当然耳,龙族之事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此看来,横沟是天皇的心腹了,难怪一个小小少佐,其手下都可与少将称兄道弟。 我摇摇头道:“愚忠。” 麻生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均出自贵国典籍。” 老子被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对着他干瞪眼。他执拗地端过小米粥和大饼子,老子真想一把掀了,却也只是想想,末了,还要接过来一口口吃。 这个中佐一问三不知,那两个少将也够呛知道,看来浅井谨慎成了灰耗子,连个尾巴尖儿都不露。 从日本这方得不到情报,我便动了心思想离开。可有着太太孩子牵绊,如今是走也走不了。好在我一病,浅井又一气,连着几天没搭理我,给了我充分的时间。 似乎身体积压了不少郁伊,一病便全部爆发了出来。高烧反反复复,又上火,烂了满上牙堂的泡。开始还有抗生素,两三天之后,抗生素也没了,全凭自身防护力抵抗病菌。 这日,我早早睡下,待到月上三竿,披衣而起。门外有两名看守,这个时间,正是换班的时间,也就是说,外面会有四个人。 看守开了房门,我钻回被窝里假寐,等门关上,外面几人喝酒吃菜,轻声交谈,分出去了大半的注意。我蹑手蹑脚地开了窗户,这层是二楼,并不高,下面是一人高的灌木丛,草甸柔软,踩上去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 我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跳上窗台,找准了落脚点,一步一步沿着窗顶凸出了一丁点横棱,爬下了楼,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草甸上。 我早计算好了,如今离天亮还有四个钟头,得亏这是施医院,离小河沿的住所不过百米,时间足够。 我跑了起来。风从身侧、指间、发丝里穿梭,长久的病痛令腿脚发软,却无法令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8 脚步停止。直到胸腔烧灼般疼痛,久违的小四合院出现在眼前,手搭在门上,眼眶几乎点了火焰般炽热。 打更的还是那老头,颤颤巍巍提着雪亮的风雨灯瞧,却只照亮了半面脸,端是可怖。我急着进去,因此不与他废话,催他开了门,进门便叫马姨。 马姨只着了中衣,自房里急急跑出来,见到我就要哭,我忙抬手止住,对她道:“马姨,我时间有限,你仔细听我说话,照我说的去办。” 马姨哭道:“我的大少爷诶,您失踪多久了,好不容易回趟家,咋还要往外跑?听马姨的话,回家吧,别瞎跑啦!” “你有没有在听爷说话!” 我一自称“爷”,她就收敛起哭丧似的嗓子,哽咽道:“您说,您说……” “你听好了,这几件事务必办妥当,不容有一丝差池!”我锁着眉头,脑袋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道,“第一,天一亮,就去四平街找邹老板,限他两日之内,将我太太孩子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不要住大北关了;第二,给他带个话,说我在盛京施医院,两日后,让他接应我,然后立刻动身去东陵;第三,我这儿有一大一小两块玉佩,上面画着龙形,你给我收好了,由你亲自看管,除了我,谁也不要给。它们在,你在,它们不在……咱就都不用在了!” 眼前一黑,扶着桌角才勉强撑住身子。我摸着脑门儿,又道:“接我的时候,让邹绳祖搞点儿盘尼西林带着,但不强求。有就带,没有就不带。” 马姨连声应下,又落了眼泪,上来一摸我后脖子,哭得更厉害了:“真是造孽啊......烧多久了?再这么下去,熟了个屁了!可现在那药,咱都买不起了!” 我得抓紧时间跑回医院,没时间安慰她。但她的怀抱很温暖,推开她往回去的时候,只觉得从骨头缝里冒冰碴、 用尽全身气力,躺回病床上倒头就睡,第二日起得就晚了。大约摸晌午时分,护士拿了药来,看我吃下,说道:“好不容易来了一批药,刚到货,麻生院长就赶忙叫我给送来。这药也吃了,你也该好了,后面还一堆人排队等着呢!” 护士年纪不大,心直口快,我笑了笑,不动声色道:“西药如今这样难搞?” “可不是,可贵可贵了,有时候啊,有钱还买不着呢!” 心思百转千回,几乎要笑出来。 有罗大公子屹立在背后,日本没缺过药材,尤其是西药,几乎是以日本政府为主要供货群体。郑学仕这孩子虽不安份,却有难得敏锐的洞察力和分析力——药品大多供给了哈尔滨防疫给水部,剩下零星的存货也不断,却不想竟也有药品稀缺的一天! 无论是冲冠一怒为蓝颜,还是忽然良心发现,总之,在日本前线接连失利的紧要关头忽然釜底抽薪,这罗大公子,也是真忍不下去了。 我简直要仰天长笑,好嘛,日本少一项助力,离败退便多了一份,可谓喜事一件。但我合计,罗大公子心情不会好:孟老板移情别恋,生意效益又连年下降,没准也是满嘴起泡。碰着这么个倒霉催的人物,体味到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滋味儿:老子也不算最惨的嘛!哈哈! 心情一舒坦,火下了去,口腔里的泡消失得无影无踪,烧虽然没退,但精神头好了不老少。 等从浅井的手里逃走,想来这病,就会痊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小伙伴大都粗去玩了么,求留言呜呜呜qaq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福兮祸之所依的道理不陌生,我却乐个忘形。麻生没在药上亏待我,却也未再见我。他被我两句话撩拨得心潮难耐,且放他矛盾去。可我实在是低估了他的不解人意。 预计逃走的当天上午,浅井来了一趟,后面跟着麻生和几个护士。浅井把他们挥走,只留下自个儿。他往病床边儿一坐,二郎腿一翘,十指相交撂在波凌盖儿上,水水灵灵根颗小青葱似的。 这架势一摆上,就是来者不善。我以不变应万变,又是虚弱,又是无辜道:“浅井队长,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 “也没多久,”浅井咧出一口白牙,笑道,“还是依署长有本事,连读书人都经不起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我说道:“您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又没个大闺女小伙子,我能跟谁叨叨去?” 浅井伏过身来,擎住我头发,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小子别想整些邪门歪道。” 我心里“咯噔”一声,以为逃跑的计划让他知道了。却又听他说:“麻生那小子傻,但藏不住话。你从他那里透口风,真是愚蠢至极!” 心立时落回了肚子里。我悠然一笑,说道:“废话,事关我自个儿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又不给个准成话,要是给开膛破肚了,我上哪儿哭去!” 他松开头发,却张开五指,那宽大的手掌铁铸似的,蒙上我的面,重重将头颅压进了枕头。 他附在我耳边道:“你是聪明人,就别做蠢事。” 心里咚咚地敲锣打鼓,我瞄了眼屋角的座钟,钟摆东摇西晃,札扎作响。 …………………………….. 当夜子时,又是换班的时刻,两束微明在医院低矮的院墙外闪烁。我故技重施,不出片刻便与邹绳祖接上了头。仔细一瞧,那忽闪的光是坏掉的车灯,邹绳祖也不想着修。 邹绳祖似乎休息不好,眼角细纹清晰可见,看着老了些,面孔蒙了层风尘。 车子是他亲自开来的,见了我,先塞过来一只粉色的小纸包。我坐上车,打开看看,共有三片药,一天一片,能维持个几天,没准儿就好了呢。 我拿出一片咽下,剩的俩拿纸包包好,贴身放了。邹绳祖正驶出不久,见状自嘲道:“我落魄啦!现在百物昂贵,你给的时间又紧,只能弄到这么点儿。” 我这吃了满嘴富贵,又自认是个懂得恩情的人物,当下笑道:“我在医院里头听说了,现在这普通的药都有价无市,邹老板果然手眼通天,还能弄到三片,这算哪门子落魄。” 邹绳祖开车风驰电掣,架势凶猛。方向盘左拐右打,汽车行得歪歪扭扭,走的又都是些羊肠小道,不乏胆战心惊。然而我并不转向,看得出这并非是去东陵的路途,于是一指前路,又道:“咱这是要去哪儿?” 邹绳祖一扒拉头发,焦躁道:“奔你家去呢。你太太你还不了解?倔得跟头牛似的,我好说歹说也不走,非说要等你。” “他妈的!”我手攥成拳头,捶了下窗框,“那我妹妹呢,孩子呢?” “你妹妹走了,孩子让李四看着,这会儿差不多该和你妹妹汇合了。我将他们安排在了南城,但终究也不是个长久之策,我们还要再想想法子才行。” 我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79 恨太太不听话,净给添乱,却又有些感动,不好驳了她的心地。 我问道:“你去找过彭答瑞了没有?” 他扭头看我一眼:“找了,但没找着。” 我扬起脑袋,敲敲额角。邹绳祖又道:“你要难受,就先眯一会儿。” 我胡乱点点头,不一会儿功夫,有意识地进入了梦乡,却还感受到嘴巴正张着,合上没多久又张开了。模模糊糊听到邹绳祖道:“睡你的。” 睡也睡不踏实,只觉没过多久,就被邹绳祖叫了起来。起得猛了,眼巴前儿金星狂舞,我皱着眉头忍过这一麻,便跳下车,连跑带颠敲家门。 家门久不见,既熟悉,又陌生。我没空抒情咏志,敲着敲着就砸了起来。哗啦门一开,刚过我腰的依宁扑了上来:“爸!” 我差点没接住她,得亏邹绳祖搁背后扶了一把。我与邹绳祖俱是一愣,看来依宁没走,邹绳祖是不知情的,便怒火冲天:“依宁,你犯什么浑,怎么不听你邹大爷的话,跟哥哥弟弟走?” 依宁梗着脖子:“我妈说她要等你,我也要等你,就没走!” 我被她气的要死。太太这时从厨房里出了来,过往雍荣华美的旗袍换成了粗衣麻布,鬓发细弱散乱,不服油亮齐整。见到依宁也是一愣:“你个死丫头片子,咋跑回来了,你哥你弟呢?” 我拿闺女是无可奈何:“她压根儿就没走,肯定又藏后院那狗洞里了!” 依宁道:“那狗洞早藏不进去了,我趴床底下来着。” 我斜眼一瞥邹绳祖,他赶忙举双手表态:“回去我就骂李四,少了个孩子都不知道,是不识数啊还咋的!” 我收回目光,却见太太正呆呆瞅我。我抹了把面皮,瑟缩地笑道:“怎么,不认识了?变老了是吧?” 太太别过脸去,眼眶一红,流下泪来。 我过去抱她满怀,哄道:“行啦,还有人看着呢,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我送你去。” 太太收拾的间隙,邹绳祖一拉我,说道:“去过东陵之后怎么整,你想过没有?” 我实话实说:“……没有。” 上山容易下山难。进了山,依彭答瑞的本事,日本搜不着他,自然也搜不着我。可我不能藏山上不下来了,总还得出来跑动,那日本不是一抓一个准儿。 邹绳祖点了根儿烟,我看他烦恼的样子,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就是把命给交代了,有啥的!” 依宁一直赖在我怀里,闻言抬头道:“爸,出啥事儿了?” “和你没关系,不过……你暂时上不了学了。” 依宁扁扁嘴,刚要哭,忽然强把嘴角拉成了上扬的弧线,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说道:“那我得多拿几本书。爸,你书架上的&lt品花宝鉴&gt我拿走了啊……诶,算了,&lt品花宝鉴&gt太厚,我拿&lt弁而钗&gt吧!” 老子脸腾地红成个灯笼,由内而外冒着热气,偏生邹绳祖还在边儿上看着,不禁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家家做什么看这些淫辞邪说,不许拿!” 依宁道:“我觉得挺好看呀,就是有些地方看不懂,像‘柳穿鱼’是什么意思呀?” 我指着她,浑身直哆嗦:“你、你竟然还看了&lt宜春香质&gt!” 依宁道:“&lt龙阳逸史&gt里也有,可是我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老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得愧对列祖列宗。邹绳祖忍俊不禁,摸摸依宁的头顶,说道:“你这般喜欢看书,以后当个大作家吧。” 依宁把在她头顶作乱的手拍掉,一本正经道:“不要,我要当医生。” “为什么?” 依宁瞅我一眼,又对邹绳祖道:“才不告诉你。” 太太拎了个行李箱下来,我赶忙接过来,一手拉上闺女往车上走,生怕她又要闹着回去取书。 作者有话要说:  依宁看的那几本书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大家懂的,小心鼻血233333。 老依啊,得女如此,父复何求。【大力拍肩】 难得轻松片刻,真希望结局不要来临。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邹绳祖没有将我的妻儿老小安排在过于偏远的地段。他的意思是,大隐隐于市,偏远地段没几个人,忽然冒出来一家子,很快就人尽皆知了,这不直接往日本嘴里送吗。 我点点头,安顿好太太和依宁——尤其是依宁,这闺女太不安分——我们又回到了车里。 临走前太太叫住我:“依舸。” 我回过身去看她:“咋了?” 太太微微一笑,眼眶里氤氲朦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换身衣服再走吧。” 我又要隆起眉头,目光触及到身上着的病服,心下一软,对邹绳祖道:“你等会儿我。” 邹绳祖撅了下嘴巴,耸了耸肩膀,去了孩子堆儿里,倒是没催促。 屋舍是个平房,一共六间,连成了排,说白了就是两套相邻的大瓦房,并不气派,全是青砖垒起来的,没涂漆,更不像东陵那外墙贴满了琉璃瓦的祖宅。太太这辈子没住过如斯破旧的房子,她却来之安之,没一句抱怨。我万分愧疚,愧疚她跟着我提心吊胆,还要受苦。 低矮的房舍里燃着煤油灯,窗框透出一方块的蜜黄,不如电灯明亮。灯光晦暗,照得太太的脸明明灭灭。她从箱底儿翻出一件崭新的大衫,鸦青的颜色,触手柔软顺滑,是极好的料子,正是这个季节的衣装。 她拿过来对着我比量比量,说道:“照着你先前儿的身量做的,有些大了。” 我说道:“这么好的料子,给我做什么衣服?我看你都没给自个儿做,倒是依宁又添了身行头。” 她眼角微微一红,轻声道:“你管那么多呢,这就给你做的,我的衣服多了去了,穿都穿不完!” 我静静望着新衣服半晌,说道:“咋不见你穿旗袍了,你不有挺多吗。” “穿那玩意儿没法干活儿,又不是大奶奶了,”太太强颜欢笑,“人家现在可是——那词儿咋说来着——劳动人民?” 我错过她往箱子那儿走,她忙抓我胳膊道:“你赶紧把衣服换上,邹老板还等着呢!” 我与她对视着,末了,她缓缓松开手,低下头去,静默不语。 我蹲下-身,打开箱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旧内衣、一双黑布鞋、两件小褂、两条棉布裤子。 嘴里噙着苦水般,鼻子酸涩得如同掉进了醋缸。我压抑着复杂而激荡的心情,明知故问:“那些个旗袍、外衣、风衣、首饰……都哪儿去了?” 太太的手按在我肩头,轻柔如羽毛,于我却重如千斤坠石。她带上了惶惑的哭腔,却故作轻松道:“临时应个急,等你得了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8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0 新的差事,再买新的,左右那些都旧了……” 我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滴了出来。 那条珍珠项链,戴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是多么美丽;那身电蓝的旗袍,配上从上海带给她的蓝宝石耳坠子,是多么婀娜多姿…… 太太也蹲下来,张开臂膀,将我的脑袋抱到她柔软馨香的胸脯里。我艰难地喘息着,像个溺水之人,紧紧揪着她粗布制成的衣襟,感到了由衷的悲伤。 我一遍遍小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太太捧起我的脸,习惯性地去腋下拽手帕,却拽了个空,只好改用袖子给我擦脸。我呢喃一声,她应和一声:“没事儿……多大点儿事儿啊……哭啥啊哭……” 我将脑袋挪出来,抹了两把脸,太太趁这时候说道:“邹老板还等呢,赶紧把衣服换了。” 我点点头,任她伺候着。她扥扥袖子,又理理领子,最后捋平肩胛,往后退一步,仔细端详一番,笑道:“我家先生咋这么好看?” 我低头一笑,揉揉面皮:“都老了,还好看?” “你就是掉光了牙,眉毛头发全白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但你是我家的,让他们眼馋去!” 我笑道:“小傻瓜,最好看的是你呀……” 太太抿嘴一笑,绯红了面颊,在摇曳的灯光下,顾盼生姿。 我执起她的手,相携来到院儿里。一边走着,我对她说:“这儿是南城,离大姐家就隔着两条街,近得很,你自个儿掂量着。” 太太道:“只管约束着孩子们不出门儿了,时不常的,李四还来送些米面粮油。”言道此,她叹了声,“邹老板对咱们真是仁至义尽了。” 我却不以为然,若说以前拿着邹绳祖的接济,还十分的不好意思。得知他是我亲兄长之后,拿着便理所当然了起来——谁家哥哥不惦记弟弟的? 却听太太佯怒道:“你这人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我不知道你和邹老板干什么去,只盼着你收收你那暴脾气,别跟人家急赤白脸了。邹老板这般不如意的时候还能想着咱们……” 我微微一愣,道:“他怎么不如意了?” 太太道:“他没和你说过?”见我莫名地摇头,又道,“你走的这三年,政府让上缴金属,依诚依宁他们搁学校的铜墨盒都给拿走了,也不知道干啥用。就这么着,金银行全倒了,铜行还有那么两三家。结果就前阵子,四平街的公合利铜行说是卖了个铜饭盒,这不,经理都给抓进去了,说不定要定为‘经济犯’!这会儿人人自危,邹老板那布匹行都不卖货了,放几个高档丝当摆设,店员就剩了俩,半点精神都没有,瞅着人心里头堵得慌。” 太太敲敲胸口,我则悄么声地握紧了拳头。 迈进了院子,就着掩映的花丛,我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现在不比往日,要委屈你们了。有事儿记着先和柳叔商量,能不出门就别出门,我不在的日子,你也得照顾好自己,这家可都靠着你呢。” 太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想问我啥时候能回来,回到这个家,继续做她的天。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夜月亮圆如银盘,我们在它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话着离别。小妹领着依宸上前来,小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西方人的眉眼鼻子,东方人的皮肤嘴巴,见了我羞羞怯怯,躲在小妹腿后,只露双眼睛看我。 小妹把依宸推出来,道:“不认识啦,叫大舅舅。” 小妹三催四请,才响起柔柔软软的奶音:“大舅舅……” 我摸摸她的脑袋,想给她糖吃,兜却比脸都干净,只好白占了小丫头片子的便宜。抬手又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说道:“大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小妹刷地哭出声来,吓得依宸也哭了。我赶忙给她擦眼泪儿:“当妈的人了,怎么这眼泪儿还是说掉就掉。” 小妹破涕为笑,轻轻捶了我一下,道:“大哥,只要跟着你,咋都不苦。” “你照顾好依宸,也照顾好自己,没事儿了帮衬帮衬你嫂子,她也不容易。” 小妹应了。我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柳叔,便问道:“柳叔呢?” 太太轻声道:“柳叔还在大北关呢,说那边儿得有人看着,不能走个干净,免得日本人起疑心,他能腾几天是几天。” 我“啧”一声:“这不胡闹吗!” 太太道:“柳叔是老人儿了,比咱想得周全。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得有个报信儿的。” 我干着急也没法子,人都不知藏在了大北关何处,只得压下担忧。时间不大早了,我叫来三个孩子,挨个儿嘱咐一遍。依礼对我不近乎,因此一声不吭,也不知听没听进心里去;依诚面无表情地听完,忽然说道:“爸,我明年能去日本的,你知道不?” “知道。” “可你这一整,我就去不了了。” “你想去日本?” 他沉吟片刻,说道:“……老师说,日本可好了,比满洲国好,我想过去看看。” 我轻轻弯下腰,问他:“你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不?” “这跟我是哪国人有什么关系!” “我没和你置气,就是问你,你是哪国人?” 依诚道:“我是满洲国人啊。” 我拧了下他鼓起的腮帮子,想告诉他他是中国人,却又他怕瞎说,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 于是我说道:“可你爸不是满洲国人。” 依诚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不能言语。 依宁则低着脑袋,我敲敲她的脑袋瓜子,她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嘴撅得能挂个酱油瓶子。 我把她抱起来,她十一岁了,早不是小丫头了,腰细腿长,过两年都能说亲嫁人了。分量可不轻,我抱着挺累,却舍不得撒手。 她挣扎道:“爸,我不得劲儿,你放我下来!” 我把她放下来,对她说道:“别生气了,好不?” 她一扭身子:“我烦你,你赶紧走!” 我笑了下:“那我真走了。” 她仰起头大声嘶喊:“我烦你,我烦你,我烦你——!” “那我走了,你听哥哥和妈妈的话,老实点儿,别惹祸。” 她上来推我,我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崴了脚,一屁股墩到地上,俩屁股蛋子墩生疼。 她上来比划着踢了两脚:“你赶紧走,我最烦你了,你永远都别回来才好呢!” 太太跑上来拉过她,扬手要给两巴掌。邹绳祖扶我起来,我一着急,狠狠抓住了太太的胳膊,给她抓疼了。 太太边骂边哭:“你个白眼狼,吃的谁家饭不知道!那是你爸!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依宁忍着哭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1 ,吼道:“我没他这个爸爸!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爸爸!赶紧滚犊子,赶紧的!” 到后来含含糊糊听不清她说什么,无非是些车轱辘话。她又上来推我,我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一个手背亲了一下。 她抽回手,使劲往衣服上蹭,终于哭了出来,嗓子都哭哑了,却还重复道:“你不是我爸爸……” 今晚离愁别绪太汹涌,我看着张牙舞爪的依宁,虽没出声,却也哭了。 我俩对着掉了会儿金豆儿,我低下头,拽着邹绳祖走了。 依宁在后面大喊:“你再也不是我爸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明天去医院,祝福我吧~不能熬夜,就先睡了,大家晚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邹绳祖与我快步回到车中,关上车门,只觉全身覆盖上了坚硬厚密的盔甲,神思清明,眼睛也不红了。 邹绳祖扯出拴金链子的怀表,翻开表盖,秒声滴答,他看了眼,说:“再有俩小时天就亮了,咱们动作得抓紧。” 我“嗯”一声,无不遗憾道:“要不闹腾这么一出,是不是还能去看看安喜?” 他虽说要抓紧,却不急着踩油门,点了根烟,抽一口才道:“臭小子好得很,不用你操心,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着啥急?” 我偷眼看了他香烟的牌子,并不是他惯常用的“一只鹤”。他从前都是叫下人将烟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码在紫檀烟盒里,似乎以此细节才能彰显他高贵的西洋做派。此回却没了紫檀烟盒,倒给了我可趁之机,推断出他着实落魄了。 “没着急,”我移开目光,目视前方,黑黝黝的甬道吞没了月光,“只是怕你走了,他会想你。” 邹绳祖终于发动车子,轱辘徐徐向前。不同于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铺着的石子路、石板路,南城并不发达,依旧是乡间的土路。昨日下了雨,雨水与黄土缠缠绵绵,相亲相爱,竟是过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分开。它们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软塌塌的,成了泥。 水多了,就是泥浆;土多了,就是泥土。车子在泥浆和泥土里打着滚,艰难地跋涉着。 坏掉的车灯闪烁不定,待车子稳当些,邹绳祖才道:“两岁半,还不记事儿呢,哪儿会想我。” 我受不了他绕弯子,便说道:“你随我出来,别说一天两天,说不准是一月两月地不回来。我还是放不下安喜,要不你别跟我去了。” 邹绳祖一个急刹车,老子脑门儿“咚”一声磕上了玻璃窗,一道黑影箭似的在眼前窜过去,看身量,大概是一只黄鼠狼。 有了黄大仙这一打岔,方才的话题也断了。我的心思十分简单:邹老板本可在乱世里逍遥战争之外,做他的富贵人,可他坚持随我趟过激流暗涌的浑水,爬过危机四伏的泥潭。我是亡命徒,他却不是,他已经失去了富贵,我总不能让他再跟着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我们沉默着,又转过一条街道,邹绳祖开口道:“安喜如今不在奉天,我送他去了我二姨家。我二姨有一儿一女,这可惜女儿早夭,儿子十来岁的时候溺水死了,自此她便疯疯癫癫的。后来我送她去了娘娘庙,这才好过来,不过日日惦念着要个孙子。安喜和她在一起,很得她的喜欢,又有老主持照看着,也不枉我这些年给庙里送的香火钱。” “不在奉天,那是在哪儿了?” “在复县,地方是不远不近,好在庙里安静,不会有大波浪。” 说起复县,又想到与我缘分短暂的曹维,他就出自复县,可见复县是个人杰地灵的所在。不由唏嘘,白云苍狗,变化多端,仿佛昨日还与我在火车的床铺上插科打诨,今日想来,他已经在日本多年了,不知会变个什么样子。 邹绳祖似乎怕我不乐意,又说道:“等我们回来,就把他接回来。这时间不会很长,还得想着给你那一大家子换个地方,南城……奉天……就没个安全。” 别说奉天,就是整个东北,乃至整个中国,哪里有安全呢? 我只答一声:“你说的是。”话音刚落,忽然高声道,“等等!” 又是一个急刹车,脑门儿再一次与玻璃进行了热吻。邹绳祖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吓死个人!” 我要他慢慢地向前开,指着右前方行迹孤单的身影,说道:“那不是刘国卿!” 邹绳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只是背影像吧,他住的离南城十万八千里远,哪里会深更半夜在这儿晃荡。” “放屁,我和他一被窝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那点儿我没看过,他就是化成灰儿我都认得!”说着就要开车门。 邹绳祖拉住我的手臂,道:“诶,你要干嘛去?” “我去问问他什么个情况!” “别冲动!”邹绳祖道,“他鬼鬼祟祟的,行迹颇为可疑,没准儿是做了什么大动作。你不声不响地冲上前去,那不是给他找不痛快吗!” 我坐回原位,邹绳祖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到底是两腿比不过四腿,这一条长街,车子到前面拐弯不过几口烟的功夫,人却要走上一阵子。 我盯了会儿刘国卿的背影,又扒窗户往后瞅了瞅。他是打街东头来的,手里还提溜个烤地瓜,烤地瓜正冒着热气,捧手里正嫌烫,显然刚出炉没多久。要说这十里八村的,只有一个李老头卖地瓜,日复一日地沿街叫卖,太阳落山就回家了。再说这四月天,并不是吃烤地瓜的季节,那老李头在春夏,卖的是凉粉。 那便是自哪个人家拿的烤地瓜了。 我又往后瞅瞅,这离着安顿太太孩子的地方有两条街的距离。街东头有些头面的,正是我那姐夫。我并不知道姐夫喜不喜欢吃烤地瓜,然而大姐是不喜欢的,但是大姐烤地瓜的手艺十分好,因为小弟喜欢吃。 邹绳祖丢了烟屁股,又点上一根。他咬着烟嘴,在仙雾缭绕中再一次打开了他那拴着金链子的怀表,咔哒咔哒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目送着刘国卿转过了街角,思绪千回百转,俄而轻声道:“咱们走吧。” 邹绳祖将车开的飞快,在天蒙蒙亮的时刻抵达了东陵山下。他将车开进了另一座小山丘的林子里,与我快步穿过山脚,接着朦胧的光线,摸索着前进。 我不知道小黄会不会来,但彭答瑞一定是知晓我进山了。他来不来接随意,他来,我便有问题问,他不来,我也有事情做,先后的顺序是无所谓的,只可惜没了小黄的领路,寻找那奇怪的大窟窿,便有些麻烦了。 果不其然,我们瞎走了没几步,彭答瑞挑开才发新芽的柳枝,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 一些线索已经很明朗了 哈哈~ 终于隐约看见完结的曙光了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2 !【虽然还要一阵子= =】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清晨的山林是荒凉的。 大自然有着神奇的原则:在夜里,听得到树根伸展、草茎拔高的噼啪声,在日里,是听不见的。在日里,听得的声音有许多,混在一起太嘈杂,反而辨不出究竟是些什么。 而清晨,自然有着清晨的特产:先是红冠金翎的大公鸡朝着东方喔喔叫,唤出个鸭蛋黄;接着是一大片老鸹哗啦啦遮天蔽日,转眼不知落到了哪去;战无不胜的大白鹅老了,却强饭廉颇,一扑棱翅膀,小鸡小鸭乖乖靠边儿站。 邹绳祖对这大白鹅大加赞赏,说这才是帝王气度。大白鹅回应似的,张开翅膀昂首作态。 我看它那嘚瑟样就忍不住上去踹一脚,说道:“还帝王气度,就算帝王在新京当木偶呢,也不是随便个畜生就能跑顶戴上撒尿的。” 邹绳祖道:“你都说是个畜生了,还跟个畜生见识什么。” 我懒得和他咬文嚼字,蹲门口稀里糊涂地喝着糊涂粥。邹绳祖往自己屁股底下塞个板凳,他喝得斯斯文文,就着颗咸鹅蛋。大白鹅因着那句夸奖围着他打转,他把吃空的鹅蛋规规矩矩摆它跟前儿,上供似的,说道:“你儿子空啦,进我肚子里头了。” 斯文败类!有辱斯文! 我在心里暗骂,囫囵填饱了肚子。天空大亮,天朗气清,不过有些冷。邹绳祖又摸出怀表看时间,喝完粥提醒我道:“该吃药了,费老大功夫得来的,你可别忘了。” 我站起来,吞下药片,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吃完了仍觉着冷。彭答瑞抖出了棉被给我裹上,他没有再弄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来,或是我这肺病,他也一筹莫展了。 我瞧着邹绳祖怀表上的金链子,好信儿道:“我听太太说,日本人遥哪收金子银子呢,你这金链子没被搜刮去?” “这是我爸留下来的,总得给我个念想吧!我不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掏出来不就得了。” “真是奇了怪了,以往日本收粮食、收棉花、收大-麻籽,这下儿又开始收金属,难不成是加工枪炮去?可哪有枪炮是金子做的,搬都搬不动。” 邹绳祖道:“你个大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东北这物价,自打满洲国建立以来,翻了几番儿了?近年的穷苦人家,排着队等死,那可是活活饿死的!日本为了规范经济,搜刮金银铜的去铸钱,只是又有几分几厘是进了老百姓的衣服口袋里。” 我斜楞眼睛瞅他:“那你的生意也不咋地了?还有你银行保险柜里头的金条还在不?” 邹绳祖乐了,洒脱中自有一番苦涩在眉头:“你拐来拐去给我画道儿,合着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讪讪道:“你就是把我当傻狍子,困难了也不说。要不是太太识大体,估计我还要用你的钱呢。” 邹绳祖又要摸烟,他抽烟的频率比以前高多了:“钱不就是用的,用在你还有小崽子们身上,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落遗憾。” 可我还是不得劲儿,恨不得若是真得了宝藏,分出一半给他才是。 吃饱喝足,及日中,如盘盂。彭答瑞挑水、清扫、喂鸡喂鸭,一番琐事做完了,才得了闲搭理我和邹绳祖。 我还裹着棉被,舍不得脱下,待彭答瑞坐在了旁边,在棉被里左翻右拐地掏出手来,往前一递,说道:“爷谁都不信,就信得过你,你来看看,我还有几年的光景好活?” 却被邹绳祖一把扯走了:“瞎说啥呢,赶紧说正事儿,早完早利索。” “嘿,老子这看看病你也管……” “没你那么说话的,哪有自己咒巴自己的?还几年光景,我他妈年纪比你大,早晚走你前头。你吃饱了撑的啊,瞎咋呼啥?” 彭答瑞并不参与我们之间的斗气,他抓过我的胳膊,手搭在脉门上,眉毛打了个结,良久说道:“在这样下去,着实没几年光景。”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素来耿直,不知委婉,言语便不大符合约定成俗的组合。不过他所言非虚,既如此,心里头反而安定下来,只觉得时间倥偬,还有那么多档子事儿没做完,死都死不利索,需得一心一意扑在上头,漂亮地解决了,才不枉几十年活过的岁月,也算是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 邹绳祖却不高兴,抿着嘴又翻出根烟。我借着他的手把烟推回去,说道:“别抽了,呛得慌,脑袋贼疼。” 邹绳祖当真不再抽了。小黄滑过来,探起大脑袋要人摸。邹绳祖心情不快,便装作耳聋眼瞎,将那一大坨明晃晃的黄条忽视个彻底。小黄脾气好,也不免失落,我哭笑不得,拍了拍它扁平的头顶,面向彭答瑞说道:“忙完了?” 彭答瑞道:“还要磨面。” 我笑道:“磨面太费功夫,今儿先别磨了,我看你那儿还有挺多苞米,中午咱吃苞米吧。” 彭答瑞爽快道:“也行。” 我想他日复一日地磨面、砍柴、打扫,早已不耐烦了,只是一个人,没有同类用彼此能听得懂的语言同他唠嗑,排遣寂寞,他除了干活,也无事可做。今日我提出了一个让他打破规律的建议,他新鲜,又兴奋,也可能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缺乏一个契机,才会应得如此爽快。 他还是挺愿意我们来的。 我把小黄的脑袋扛在手臂上,并不开门见山,反而拐着弯子道:“诶,对了,那天那只胐胐呢,这么久了,不见还怪想的。 小黄一听到“胐胐”二字,几乎是夹着尾巴窜进了草地,东倒西歪的杂草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小黄肥长的身体缠在树干上,信子露在外头,分岔的两小撇子瑟瑟发抖。 小黄的举动颇值得玩味,只听彭答瑞道:“胐胐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等晚上您就能见到他了。” 我一指树上:“不是说胐胐性情亲和,怎么提个名字就把咱们小黄吓成这样儿?” 彭答瑞似乎笑了下,嗡嗡的声音清亮了许多:“他不自量力,想猎胐胐做晚饭,却被胐胐咬伤了肚皮,才刚好没多久,肚皮底下还有牙印子没退下去呢。” 我仰头笑骂道:“你说你傻是不傻,抓点儿田鼠吃得了,非要尝个鲜,可得长记性。” 邹绳祖闷闷不乐,反衬得我身心愉悦。他不知道什么胐胐,想问又拉不下脸张嘴,想到晚上他就能见着,便也懒得与他解释,转而继续对彭答瑞攻心:“回去之后,我也查了些书,发现了点儿有趣的东西。” 彭答瑞不言不语,邹绳祖忍不住道:“查什么书?” 我说道:“神仙鬼怪,奇闻异事。我们刚才说的胐胐,正是&lt山海经&gt中记载过的神物。上古神物出世,可见神话并非空穴来风。要我看,&lt山海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3 经&gt对土地的丈量有板有眼,倒更像是一本地理风貌志。” 邹绳祖惊讶道:“这世上还真的&lt山海经&gt里面记载的东西?若是真的,那肥遗、巴蛇……岂不也有可能出世作乱了!” 我说道:“可能日本早就得到这方面消息了,只是他们研究的方向,令我有一事不明。” 言罢,我直勾勾地盯着彭答瑞,妄图在他杂草丛生的脸上看出些波澜。 终于不负我所望,这一次他的脸上显出了严肃的表情,脑袋歪向我,是个侧耳聆听的姿势。 我继续道:“他们在研究男性生育的课题,似乎也知道龙族的存在。据我推测,这项研究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 邹绳祖一愣,复记起我推断的他爸与我阿玛间的不堪,虽未多话,却不免面露尴尬,算是暂时认可了我的猜想。 彭答瑞道:“您在书上查出了什么?” 他肯松口,这令我精神振奋,棉被也不用裹了,只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体自然向彭答瑞倾斜了,字正腔圆道:“鲧腹生禹。” 邹绳祖立刻举起反对大旗:“此言有失偏颇,&lt吴越春秋&gt中载,鲧娶于有莘氏之女,&lt绎史&gt中更有‘吞珠生禹’之说。年代久远,怎么能断定鲧腹生禹!” 邹绳祖的抢白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一贯是顺着我的,就算是反对,也是商量着来,哪有语气这般强烈的时候,简直是破天荒了。 我回道:“&lt山海经&gt载‘鲧腹生禹’,又注引&lt归藏·开筮&gt‘鲧死三岁不离,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lt天问&gt中也有‘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的疑问,在屈原那个年代,大禹是由他父亲所生的观念,便已深入人心了吧!” 我和邹绳祖唇枪舌战,旁征左引,谁也说服不了谁。忽而彭答瑞开口道:“龙族之所以称为‘龙’,是相传远古祖先为龙。不过近千年,龙只作为祥瑞的象征,渐渐沦为传说臆想,真或假,我也不敢确定。” 邹绳祖“哈”的一笑,对我道:“那你错的更离谱了,你拿着&lt山海经&gt做标准,那&lt山海经&gt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鲧是匹马,那里是什么龙?” “&lt周礼&gt说,‘马八尺以上为龙’,上古时候,马和龙可是同一种物事。况且,&lt归藏·开筮&gt说鲧死后化为黄龙,所生之子为虬龙,哪里是什么马?” 邹绳祖浑身的气焰被老子压了下去,低声说道:“那又如何,左右你除了生孩子,也没长什么龙角龙尾巴的,日本人做什么研究你?”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或许日本人觉得我们这类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彭答瑞道:“您不必试探我,对此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我双目炯炯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彭答瑞沉默片刻,说道:“我是您的护守,以守护您为第一准则。” 我不耐道:“你又他妈跟老子兜圈子,我的护守?我闯了多少次鬼门关了,也不见你救我一把!” 彭答瑞道:“守护并非保护,我也是守陵人,以确保您百年之后葬入陵寝。” “敢情你是写起居注的!”我气急而笑,恨不得往这滚刀肉身上砍两刀,“谁知道你守的究竟是墓地还是宝藏,那宝藏在地底不见天日,日本是垂涎三尺,与其便宜了他们那帮王八犊子,还不如早早儿地告诉我,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才是!” 彭答瑞不卑不亢道:“先恩有令,不得将龙族之事告知与您,既然您不是从我处得知,我也不算违背先恩与令尊所托,因此我所知道的,并不比您多多少。宝藏您不必担忧,那是个谁也拿不走的东西——拿走了也没大有用。” 我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凛,喜的是撬开了他的嘴缝,凛的是那宝藏还真不是金银珠宝。要是金银珠宝,问题就好解决了,钱没有嫌咬手的,我长久地不与上头联系,这不是个好兆头,要是被他们定为失踪而放弃我这颗暗棋,或是上面有些调动而我不知道,往后麻烦可多得是。但若此时奉上金子银子,直接就能堵住他们不安定的心和不仁慈的嘴。 彭答瑞思虑了一番,又道:“至于龙族一事,令尊知之甚详,留得下一言半语的,也说不准。” 我眼睛一亮! 阿玛过身时,我刚十五,还在念书,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柳叔在打理。守孝期间赴日读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三年后放弃直升东京帝国大学的机会,回国迎娶了太太,在老丈人的安排下搁奉系军阀里头当差。张大帅死后,为避风头,我又去德国念军校,那时依诚还不满周岁,三年后学成归国,日本便派人与我频繁接触,老丈人也露出“皇上也青睐日本”的意思,于是满洲国成立后,我顺利出任了警察署署长一职。 这些年里,我阿玛的东西,我全没动过分毫,找起来也容易。只可惜柳叔不知身在何处,以他对东陵老宅了若指掌的程度,只怕我阿玛那些个私密东西,一找一个准! 对,我竟还忘了,柳叔是我阿玛最信赖,并倾心相待的旗奴,他必然还知道些东西呢! 日头早过了晌午,说话时不觉得,回过味儿来,肚子便闹起了空城计。我正要打发彭答瑞生火做饭,忽然寂静的山林深处,传来了缭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清脆,我分外熟悉,那是军靴踩在干硬的泥土上发出的声音! 邹绳祖也紧张起来,回身抄起个条扫疙瘩,若不是时候不对,我差点笑出了声。 唯有彭答瑞面不改色道:“近来进山的太多了,我在门口摆了阵法,他们瞧不见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快成黑洞了【尴尬脸】 这回吃好了没哪各位~&gt3&lt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和邹绳祖并未放松警惕,汗毛耸立,迎风招展,大气不敢喘。一小队日本兵就在我们眼前走过,他们的军服、鞋子、枪,有的离得十分近,可说毫发必现。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却睁眼瞎似的看不到我们。那场面诡异又好笑,令人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日本兵的军服尚算清洁,似乎是刚进山,但绝不是头一次进。他们搜索得并不仔细,却熟悉山路地形。手里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来回观察、扫荡,待走远了,依稀听得见为首那人对着对讲机联络道:“排查完毕,没有见到任何人,完毕。” 邹绳祖用气声道:“他们真看不见我们。” 我不知当用何种音调表达震惊,扭头轻声对彭答瑞道:“先生神人也!” 彭答瑞习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4 以为常,径自端水生火煮苞米。我凑上前去,欲与之耳语。彭答瑞专注地往灶前放柴火,目不转睛,却对我说道:“您不必刻意放小声量,他们听不见。” 邹绳祖也蹲了过来,手上的条扫疙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从干柴堆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烧火棍。烧火棍捅进灶火,帮着彭答瑞挑柴草,火势嗡地大盛,一面热浪海啸似的扑了满头满脸。 我赶忙往后屯屯,挑一根成色不凡的苞米插上火叉子,挤进灶火里,霸上个一亩三分地儿烤着,不一会儿飘来一股焦香,沉醉不已。 邹绳祖接过火叉子帮我翻烤,一边对彭答瑞道:“这是个什么阵法,他们竟连声音都听不到,我们却能听到他们的。” 我两手空空,没事可做,干杵着又碍事儿,便去角落靠在稻草堆上,两条腿伸直,刚好顶在邹绳祖的两瓣屁股上,连踏带踩,脚底板柔软而有弹性,像猫的肉爪子踩着圆滑轻薄的气球。 屁股不会如气球爆炸,邹绳祖却炸了,回手扥过我的小腿,有了巧劲儿往前一拽,尾巴根儿直挺挺摔在梆硬的地面上,沾了一身土不说,屁股简直摔成了八瓣,右脚上的鞋也落进了邹绳祖手里。 老子朝邹绳祖的屁股狠踹了一脚,方一瘸一拐地扶墙站起,上前弯腰去讨鞋。邹绳祖轻斥了一句:“别撩闲,埋不埋汰。”而后对着彭答瑞摆出洗耳恭听的恭敬姿态来。 彭答瑞老神在在,云淡风轻,端着老神棍的腔调,说道:“不过是胡乱挪了几块石头,栽了几棵树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邹绳祖惊叹道:“哪里是什么大不了,那可是大大了不得!布兵阵法我还略有耳闻,您这手堪称仙术了。” 他这一惊叹,便做不来三心二意,手上的苞米不转个儿,黄澄澄的苞米粒儿眼瞅着起个黑嘎巴。我不乐意了,挖苦道:“你浅见寡识,少出来嘚瑟丢人现眼。我那苞米你也不知道刷刷油,全烤糊了!” 邹绳祖紧着翻腾苞米,嘴上却不饶人:“嘿,我又没丢你的人,没见过问问怎么了?你见过啊?” 我还真没见过。不过彭答瑞神乎其神的,爷也算是见多识广,不似邹绳祖山炮一个,还显摆。 邹绳祖把烤好的苞米掰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给彭答瑞。彭答瑞不好炙烤,只眼巴巴等着煮的出锅,邹绳祖便留给了自个儿。他来到院子里,苞米撸一排,洒一半,大白鹅和老母鸡为争几口食儿,嗷嗷地直急眼,你咬我,我啄你,你来我往,瞧得邹绳祖不亦乐乎。 我三两下啃个精光,晃荡个苞米棒子,凑上前去笑他:“半剌苞米,你当是什么山珍海味啊,吧嗒这么长时间。” 邹绳祖道:“就是野草也有滋味儿,你这般囫囵吞枣,是感受不到的。” 我双臂张开,昂首挺胸,就着晌午的太阳晾晾肉,边说道:“谁像你啊,大老板会享受,吃起草稞子来了。老子难得偷来浮生半日闲,却改不了丘八快速高效的毛病,真是没得情趣。” 邹绳祖夺过朝太阳伸脖子的苞米棒子,扔进了树林子里头,咚的一声,声音不小,他又担心会不会让宪兵队听着了。 我收回胳膊腿儿,只觉浑身提不起劲儿,说道:“我去灶台烤烤火,天不冷,身上却一阵冷似一阵,吃了药也没多大见效。” 邹绳祖道:“你去睡会儿得了,咱下午有事儿吗?” 我笑道:“好不容易搁浅井手里逃出来了,我也得学点东西回去不是?我看你情趣那套就不错。” “就你成天不着调,得个病也不安生,真他妈招人烦!”邹绳祖骂道,“赶紧滚炕上去,我还得伺候你烧炕,你扒眼睛瞅瞅谁家四月天还他妈烧炕,起来满脑门大火疖子你就舒坦了!” 我背对他挥挥手道:“老子没工夫和你打嘴炮,我眯一会儿,你困你也歪一歪,咱晚上还得干点儿别的勾当,别耽误了时间。” 我说的勾当就是等黑灯瞎火,彭答瑞睡着了,咱去那大窟窿查探一番,也好探探底。我阿玛的事儿问彭答瑞是问不出了,要下山去自己查。得亏老宅就在山脚下,并不很远。不过既然上山一趟,就不能白上,总得把事情都干完了再走。 倒炕上头一歪便睡了过去,不是睡到了什么时候,一双手探进了被窝,挨挨蹭蹭又钻进了衣服。他要是摸得好也就罢了,偏生粗手重脚,半分旖旎也无,十分地不得生趣,便往里躲了躲。这手却不识趣儿,搁后屁股追了上来,我迷迷糊糊拍打几下,想睁开眼睛看谁这么大胆,竟睁不开,骨头缝里透着酸,成了软塌塌的面糊糊。 脑门儿上又湿乎乎的沾了凉水,末身儿一毛乎乎的玩意儿钻了进来。毛乎乎堆着暖和,抱着身上好受了许多,渐渐地又迷糊过去。 再醒来,太阳都照屁股了。我昏头涨脑地翻个身,胸前差点儿压着个什么玩意儿。定睛一看,白乎乎的一毛团,拎起来晃晃,可算从杂毛里翻出了那张似猫非猫的脸。 胐胐睡得正香,突然惊醒,又是在空中,骇了一跳!尾巴尖直哆嗦。我赶忙把他抱回怀里,他呜呜叫了两声,也不睡了,埋了吧汰的爪子踩在我身上,拿脸可莫劲儿蹭我。 我再次把他拎开,说道:“你睡行,别耍贱。”他委委屈屈叫几声,干脆跑下地去,出了门。没一会儿工夫,彭答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 我接过碗,往门外望望,艳阳高照,温度比之前几日回暖了不少:“什么时候了,邹绳祖呢?” 彭答瑞道:“下午了,您先喝药,然后吃些粥。邹先生连着照顾您两宿,这会儿顶不住,打盹去了。” 我一扼腕,急道:“咋还一睡睡两天,这两天还有日本人进山没有?” 彭答瑞道:“您前晚儿烧得厉害,晚饭时候邹先生叫您没叫醒,这才发现的。这两日山上安静,日本人没见着,倒是附近的药场有人来挖草药。” 附近的药场,那是罗大公子的。他这时候生意能如常,看来与日本还没撕破脸皮。也是,一个戏子哪比得上真金白银。 其实我到是希望罗大公子能硬气一把,把孟老板抢回来,分散下浅井的注意。浅井定是发了疯的在找我。邹绳祖更掺,不仅受我连累,犯了日本人的忌讳,那边还有个和他不一条心的老婆赵巽,堪称腹背受敌。要是我和邹绳祖一块儿被逮着,别说我,他也得玩完。 我把药当酒一口闷了,撂了碗,翻身就要下地。鞋还没趿拉上,邹绳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把把我按回被窝。他胡子拉碴,不修体面,眼里血丝密布,青黑的眼袋沉甸甸地坠在眼眶下头,满脑袋东倒西歪的毛,憋气窝火道:“谁让你醒了,接着睡,烧没退下去之前啥都不许干!”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5 应该在文案上标上“玄幻”...otz 这跑偏的... 邹老板man了有木有!要我说老依这种人,好吃懒做、骄奢淫逸、身娇肉贵、自以为是、蛮横霸道、还爱撩闲,真挺招人烦,也就是邹老板吧,要我我都不能忍,早上去一脚踹没边儿了!【挖鼻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那哪行!”我挣扎着起身,“你先去给我找点儿吃的,饿死屁了!” 邹绳祖给彭答瑞飞去个眼色,接着跟绑票似的把老子裹个严严实实。我做起了引颈的大白鹅,边嚎边顾涌:“你他妈有病啊!放开!这我咋吃东西!” 邹绳祖探了下我脑门,皱起眉头道:“我喂你,吃完饭了吃药,你不还剩一片西药吗。” 我是剩一片不错,也是最后一片。看邹绳祖那张丧气的脸,便知道烧还没退下去,可我睡多了,只觉精神抖擞,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便将他的关心指责成大惊小怪。邹绳祖谅我是个病号,虽气得蒙圈,但宽宏大量没还嘴,只做自己的,丝毫不理睬我的亢奋。 彭答瑞捧着热粥进来,又带了俩咸鸭蛋和腌萝卜雪里红。我一看,两天没吃饭的肚子饥肠辘辘叫着屈。彭答瑞做咸鸭蛋挺有一手,蛋黄一戳直流油,他每顿饭只分一个,今日大方起来,我的哈喇子也泛滥开了。 邹绳祖专门跟我作对,只接过了腌咸菜,赶走了咸鸭蛋,说道:“两样都是下饭的,你还是吃清淡点好。” 我抗议:“谁家生病不可劲儿补,轮到你这儿俩咸鸭蛋还当宝贝藏裤裆里了,你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嘿,你咋恁不讲理呢,你意思还得给你炖只鸭子炖只鸡是不?你以为你坐月子啊,就你现在这肠胃,油大可拉稀。” 我俩火气都比较大,我是发烧,他是上火。彭答瑞采取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应对方式,任凭我俩吵得不可开交,却总能见缝插针需人之所需。 别别棱棱吃了顿淡出鸟儿的饭,跟着胐胐睡了一觉又一觉,这小家伙觉性挺大,眼睛一闭不到晚上不睁开,连带着我也整日昏昏而睡。 邹绳祖是想等我烧退下去再行事。然而事与愿违,热度顽固,体温居高不下,急得老子直跟邹绳祖急眼:咱跑山上来可不是避世隐居来了,该干的赶紧干完才是正经。这山上不通消息,太太孩子没个音信,日本那边有什么动作咱一问三不知,那我当初从施医院跑出来为了啥,乖乖搁医院呆着还有西药吃! 邹绳祖也跟我瞪眼,我俩意见不合,分歧极大,老子干脆绝药以抗。我俩也真是亲兄弟,都倔头巴脑不低头。彭答瑞费劲巴拉煎的药是凉了热,热了凉,惹得彭答瑞也拉下了脸,却又不吭气,只将药碗撂桌子上,招呼小黄进来,待小黄用身体一圈圈将老子捆严实,再由邹绳祖强行灌药。 小小的山野茅屋里,气氛十分紧张。 这日半夜尿意澎湃,起身没瞧着胐胐,它是夜行动物,半夜出去觅食,清早便会回来钻我被窝。彭答瑞说原来它不在这儿住,想来是有自个儿的窝,近些日来却是与我日日相伴了。 因此并不急着寻它。自顾出门去树林子里撒尿,不想这一开门,正看见邹绳祖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抬手抹眼泪儿,月光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少了几许风-流,添得数分伶俜。胐胐在石桌子上蹲着,流转月色的毛尾巴铺了满桌子,它抬起俩前爪按在邹绳祖的肩头,像是在安慰。 我成了丈二和尚,虽说近些日与邹绳祖不大对盘儿,但心底里是愈发与他亲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他是真关心我的,不带私心的那种。 我走到他身边,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他抬眼一见是我,脸色颇为难堪。胐胐放下了爪子,呜呜往我怀里拱。我一手抱它取暖,一手钳过邹绳祖的下巴道:“来来来,给爷看看,谁欺负咱家邹大老板了,瞧这委屈的,挺老大一爷们儿,还掉金豆儿了,磕碜不磕碜。” 他偏头躲过去,抹了把脸,低声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气笑了:“我是白眼狼,那你是啥?” 他瞥我一眼,说道:“我是打狼的。” 我嘴咧得更开,这样的邹绳祖前所未见,跟小孩儿似的,真好玩:“哦,那你想怎么打我啊?” 他高高举起手,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他忽然泄了气,手垂下来,满脸不高兴:“大半夜出来干啥,学狐大仙拜月啊,赶紧滚屋里躺着去!” 我站起身来:“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要去撒泡尿。” 说完去树林子里解溲,回来更是神清气爽。邹绳祖借这工夫改头换面,不见丁点泪痕,我也没必要再揭他伤疤,只嬉笑道:“天天睡,觉都睡完了。倒是你,合该去睡,来这儿干坐着,学什么貂蝉拜月。” “你这张嘴,半点儿亏也不肯吃。我要是貂蝉就好了,迷死你个公狐狸精,咱俩白天猫被窝晚上拜月亮,多好,就没那姓刘的啥事儿了。” 我微微困窘,自从我和他挑明关系,邹绳祖再不越雷池一步,只是时不时抛出这类挑逗似的言语,老子脸皮再厚,也架不住狂轰滥炸啊。 我轻咳一声,低头掐住胐胐的脸往两边拉,胐胐任我为所欲为,眼里澄澈一片。 邹绳祖盯着我的头顶静静看了一会儿,忽而叹气道:“你别跟我做对了好不,我是心疼你。” 我也叹气道:“不是我非要跟你作对,你自己算算,咱都耽误多长时间了,彭答瑞啥也不知道,咱还得下山去老宅子找找我阿玛留下的东西。这时间猴紧猴紧的,要我说,赶紧去看看那窟窿得了,我就觉着那儿有点东西,不看闹心,看完了咱就得下山了。” “你知道那窟窿里面有啥吗,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带些什么东西?” “我现在是两眼摸黑,可就是再危险,我也得去看!”我急躁道,“我想赶紧把事儿办完了,回去看看太太孩子,他们孤儿寡母的,要是落在日本人手上……” “你瞧瞧你那脸色,跟鬼似的,我哪舍得你冒险。”邹绳祖道:“你也别说我自私,跟你太太孩子比,我更在乎你。如果他们能换你一条命,我绝对换,乐不颠儿地换,因为我觉得值。” “你再这么说我揍你,”我说,“一点儿都不值,我宁可我这条命能换他们的……能换他们其中一个人的也行。” 邹绳祖捋捋我有些油腻的头发,说道:“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也揍你。你要是舍不得你太太孩子,我就拿我的命换,正好我也解脱。反正我咋对你好也是白扯,你个白眼狼半夜说梦话,叫的照样是刘国卿。” 我哑口无言。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漆黑的线,弯成个半圆,撑着石桌站起身来,说道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6 :“我梦游呢,说的梦话,早上起来啥都不记着喽。” 接着也没打声招呼,回了屋子。因着我生病,怕传染给他和彭答瑞,便一个人占了一整间房子,他和彭答瑞一个在灶房铺席子,一个在柴房睡稻草。 我目送邹绳祖回屋,然后垂下眼来,点点胐胐乌黑湿润的小鼻头,轻声道:“好像有你在,确实开心了不少,书上说的果真没错,你能解忧呀!” 心结两相一说开,没两日热度神奇地退了下去,然而乐极生悲,我好了,邹绳祖竟又病倒了。 我不似邹绳祖那般会伺候人,只有彭答瑞忙前忙后,衬得邹绳祖更加可怜。老子心底不是个滋味儿,一股火儿上来,嘴丫子烂了不说,腮帮子也肿成了馒头。邹绳祖恹恹地指着我道:“是我烧迷糊了还是咋回事儿,怎么看你胖头肿脸的,变难看了。” 我脸都绿了,火上得更大,嗓子说不出话来,天天搬个板凳坐邹绳祖炕边,捧个搪瓷缸喝水,里面是清心去火的莲子心茶。 不过半日,嗓子能发声了。我望着外面日渐炎热的天儿,端是急得火烧火燎。再这么拖下去,我他妈烂山上得了!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夜,待另两人安寝后,我扛起迷迷瞪瞪的小黄,后面尾随一只胐胐,踏上了前途茫茫的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这俩人出师不利_(:з」∠)_ 小剧场 【请自动把邹的自称称谓替换成‘哥哥’,谢谢!】 邹:宝宝喜欢你,但宝宝不说。 依:...... 邹:宝宝心里委屈,但宝宝不说。 依:...... 邹:你还和宝宝凶,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依:你特么够了,不说就把嘴闭上,老子也不想听(╯‵□′)╯︵┻━┻ 邹:嘤嘤嘤,好可怕,你不喜欢宝宝了吗qaq,对的,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宝宝,宝宝什么都明白,但宝宝就是不说。咦,你好像变丑了! 依:......老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算肿成了猪头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懂吗!滚!(ノ`Д)ノ (捧碗)留言呢留言呢qaq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进了林子,在枝杈掩映下,已瞧不见了彭答瑞的小屋。我这才放下小黄,他被我绑架在前,又有胐胐虎视眈眈在后,惊吓未定,身子蜷成个吊炉饼,像是被恶霸欺凌的少女,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我都替他丢脸,蹲下来对着他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说道:“你说你一公的,肚皮下面可长了俩玩意儿。你这成天跟个小姑娘似的,不欺负你欺负谁?” 胐胐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打了个喷嚏,我扭头看了它一眼,它纤长的胡须犹余轻颤,眼睛半睁半闭,硕大的眼仁浮现出幽深的月色。 小黄蜷得更紧了。我费劲巴拉地扒开他的脑袋,托在手掌上,揪了下他吓成紫红色的信子,让他老实儿听着,语气是好说好商量:“你别怕,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去。但保护费还是要按规矩收的,你也给不出钱,就帮我做件事儿吧。” 小黄撒娇耍赖,一么劲儿往我身上缠。胐胐悠哉悠哉蹲坐在我身前,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往我脸上扫,顺便骚扰怀里的小黄。 我呵斥了胐胐一声。胐胐尾巴不晃了,转过身眼睛滴溜溜瞅着小黄肥硕绚丽的蛇身。我把小黄脑袋强制扳过来,不让他看胐胐,嘴里说道:“挺久之前,我和老彭去扫墓,依宁和你偷偷搁后头跟着,路上依宁一不小心掉进个大窟窿里,这事儿你还记着不?” 小黄尾巴尖一拍地,大脑袋蹭了上来。 我忙推开他,又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现在带我去大窟窿那地儿,别跟我打马虎眼,管你是用闻的用尝的,我知道你肯定能找着。” 小黄一下子来劲儿了,许是头一回发觉自己大有用处,当下也不畏惧胐胐之淫威,雄赳赳气昂昂地领路向前。这也就是小黄吧,傻得跟个雏儿似的,要换成我家多多,得先讨要一番小鱼干才肯动弹。 小黄婉若游龙,游走在草丛之中。他领着我和胐胐绕来绕去,上窜下行,在我的记忆里,彭答瑞领我去墓地不过几步的工夫,没这么麻烦。可我也不敢去质疑小黄,生怕他伤了自尊,犯了小孩子脾气,撂挑子不干,把我们扔在这深山野领的,与孤魂野鬼作伴,可就不妙了。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又过了会儿,小黄回过头来,信子如同狗舌头,吐得欢快。 我单膝跪地查看四周情状,见并无不妥后,低头扑落扑落杂乱无章的树杈子、草叶子。借着皎洁而幽静的月光,新鲜的土壤渐渐散去,我用力敲了敲地面,哗啦啦地,地面出现个小豁口,紧接着蛛网一般,从小豁口像八方龟裂、扩散,最终轰隆一声巨响,那萦绕心头,多年挥之不去的大窟窿终于重见天日。 事到临头,我反而没急着进去,抬眼问小黄:“墓地离这里近吗?近的话带我去看看。” 小黄忽而一扭身,是个不去的意思。 我问道:“不近吗?上次也就几步道儿,难不成这窟窿会动?” 小黄自是回答不了。我不再多话,将小黄握在手里,垂直放进窟窿里量高度,要他尾巴碰地就露露牙,测量后大概一人来高。 量高度是怕此地邪性,这窟窿都会遥哪乱蹿,难保不会肆意改变形状,拿小黄当急先锋也是物尽其用,只望小黄一直傻下去,他要是聪明过来,知道我这么利用他,再赏我一口都是轻的,到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跟彭答瑞要解药了。 放下小黄,胐胐也跃跃欲试。我对他俩道:“你们在洞口守着,别让人靠近,尤其是日本人。我先下去探探路,很快就上来。” 胐胐不依不饶,扒着我的衣服要求陪同。我好言相劝也行,横眉立目也罢,皆无果。这小家伙就是块膏药,贴上就扯不下去。 我只好带胐胐下去,又嘱咐小黄一遍。小黄却是一副欢送瘟神的模样,兴高采烈载歌载舞,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对这重要的“大后方”守备忧心忡忡,只可惜除了小黄,没人物可用,只得咬咬牙忍下,争取快去快回罢了。 胐胐小胳膊小腿儿,担心它摔着,便抱它一起跳了下来。落地之声浑朴敦厚,弥散开去,悠远深长。 石板地坚硬清脆,脚踩上去,一步一声。胐胐却一反常态,仿佛是少小离家少小回的孩童,挣脱我的怀抱,化作一道白影,撒了欢儿的往前跑,老子追都追不上。 跑了没几步,只觉脚尖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我腾出手来,吹开自彭答瑞灶台旁偷来的火折子,借着火光一瞧,一只厚实蓬松的大毛尾巴卷着一只松鼠的身体。我这一脚力道不大,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倒是不怕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7 人,行为举止也越发神似人类了。 先是揉揉脑袋,接着拍拍身上和尾巴,最后仰头望向光亮,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一张开怀的松鼠脸。 我后脊梁骨倏忽吹过一阵阴风,却立在原地不敢动。那松鼠与我对视半晌,然后身体灵活地攀着光滑的石壁,猴儿一般蹦到了高处。 随着他的高度而上,火折子照得石壁半阴半阳,一坛坛排列整齐的酒坛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我恍然想起他是谁了,分明是那只松鼠中的酒鬼,酒鬼中的松鼠,嗜酒如命,与我平昔之交的鼠兄嘛! 这家伙是打算泡死在酒里,做个风-流鼠吗? 鼠兄形骸放浪,颇有魏晋之风,独缺一件宽袍广袖的大开衫。由一只松鼠做来竹林七贤,自是有违和之感。他却不以为意,似乎认为我也应不以此为天下奇谈,一个俯冲,竟跳到了我鸟窝似的脑袋顶上。 他坐舒服了,我却担惊受怕,生怕一不留神把他跌下来,这给了他胡作非为的本钱,蹦跶一会儿后,拍了拍我的脑袋,接着顺着肩头滑下来,落在酒坛子的缸沿儿上,里面的酒已经见底儿了。 我搞不清楚这松鼠是怎么把比它高那么老多的酒坛子喝空的,我却清楚他拍另一只酒坛子,是要我给他开封。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酒,上一次遇上了地震,没来得及品尝,又得了彭答瑞的再三告诫,心里更是痒痒。然而如今我喝不得酒,闻闻味儿总行吧? 如此想着,起了一坛子新酒。鼠兄乐疯了,尾巴上的毛都炸炸着,来回摆动。他拽了拽我,指指碧波荡漾的酒液,邀我先开这第一口。 此番没有头回那般察觉到酒液气味的浓郁醇香,如同加了层伪装。我一瞬惊疑,复又想鼠兄已经喝了整整一坛子,也不见异状,彭答瑞的警告多半是夸大其词,我虽不能饮酒,但沾一舌尖尝尝味道总是无伤大雅,遂弯下腰去。 谁知舌头刚探出个头,堪堪从酒面上划过,腰眼处一股子大力袭来,将我向旁侧撞去。我没攀扶住,连带着酒坛子摔在地面上,裂成几瓣。酒水迎头撒了满身满脸,这下子酒香四溢,原本魂牵梦绕的芬芳香气萦绕在身体周围,我还没有醉,却已然飘飘欲仙了! 舌头尖儿上还残留着寥寥酒滴的回味。那味道似莺时盛放的桃花的甘香、似子春夜晚拂面的微风的清冽,又若有似无的,混着鸣蜩时,广寒宫中丝丝缕缕的相思的苦涩。 眼前迷迷蒙蒙,却又色彩斑斓,恍惚间辨别出早蹽不知多远的胐胐正在我脚边团团转,刚刚撞我的好像就是它。我想削它,便俯身去捞他,却如同在水中抓鱼,怎么捞也捞不着。 身子愈倾愈斜,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忽而腰间出现了一双颀长有力的手臂,免得我吻地之痛。 眼前霎时清明,我忙回过身去看—— 许多个日日夜夜流连在我梦里,挥之不去又留之不住的人,正俏生生地立在我面前。 刘国卿的嘴唇离我的脸很近,近到可以描绘出他嘴唇上的纹路。 姣好的唇瓣一张一合,连带着他的面部都生动起来。 我听到他一如既往的埋怨:“叫你不要喝酒,怎么还醉了,连站都站不稳当。” 我醉了吗? 我回想一下,好像只舔了那么一口。这酒的力道真够大的,也难怪彭答瑞要千叮万嘱了。 刘国卿道:“走吧,我们回家。” 我醉了吗? …… 我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继邹老板之后,彭宝宝也开始心塞...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国卿与我双手相牵,他带领我向前走,顷刻间,景象变换,已然是他坐落在春日町的家了。 我却并不觉得几步从东陵走到春日町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痴迷地盯着刘国卿。我们来到卧室,室内的陈设如昨,刘国卿坐在床沿上,我还略有犹豫,摸爬滚打一路下来,崭新的大衫早成了落草的、灰突突的凤凰,便不愿随之坐下,以免脏了被褥。刘国卿却一笑,抻了抻我的前襟,低头一看,这月余未置换的肮脏衣物,竟是脱胎换骨,纤尘不染了。 不及惊诧,刘国卿握紧前襟,往身侧一拽,我们轻车熟路地,双双倒在了床榻之上。 我们歪着脑袋,对视良久,终于是我先没忍住,翻身压到刘国卿身上,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我是追日的夸父,饥渴地索取他口舌间甘美的洪流。脑海如初生混沌,只凭本能般的官能,肆意在刘国卿身上印下属于我的记号。 时断时续地,不知哪里起了泠泠琴音。它们就像是空气,轻声细语,却无处不在。我不记得刘国卿家里有留声机,也许是街道对面的咖啡店为了吸引顾客,新进了一台。只是这曲子新鲜,我没听过,又或许是新出的——怎么什么都是新的? 这琴音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连累得今夕的刘国卿转了性,竟任我胡作非为。咬得恨了,也只笑眯眯地放纵着。他温润的眉角眼梢逐渐渲染上浅浅的、水晕过的胭脂,端是媚眼如丝,只那么一瞥,就好似一只蚂蚁,从我的尾椎匀速爬到了后脖颈,浑身都微微战栗起来。 刘国卿不知何时衣不蔽体,他轻喘着,双手抓紧枕角,双腿大敞,缓缓地勾上我的腰。 我暗暗怔愣,刘国卿焉会主动而乖顺地躺在我身下?这是我最梦寐以求的,却是梦里也无法出现的情节,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他是太想我了,还是太爱我了,还是……还是我太想他、太爱他了? 不对,有什么不大对劲儿。 我忙推开他,正欲翻身下床,突地头疼欲裂,不禁抱着脑袋低声呻-吟。眼前忽明忽暗,天旋地转,忽而是人来人往的春日町,忽而是熙熙攘攘的北市场,忽而是白雪皑皑的东陵山下,忽而又是粗率强横的土匪窝……依宁、安喜、太太、邹绳祖、老彭、刘国卿……在眼前溜溜地转,却看不清具体的模样,转得老子直迷糊,他妈的要吐了…… 刘国卿手里出现了那枚戒指,我分明没给他见过,但就这样实实在在地躺在他的手心。 刘国卿的声音扭成股麻绳,麻绳成了精,蛇一般往身上缠:“……给我戴上……做你最渴望的……我们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我终于、终于得到了他给的承诺…… 一路走来风雪载途,隐忍着、压抑着,只因心里有着明确的目标,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矢志不渝,视死如归,无尤无怨,却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 刘国卿的怀抱真暖和呀,你听,他的承诺,是白首不相离…… 我醉了吗? 我醉了吧。 但愿长醉不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8 复醒…… “啊!” 小腿蓦地一疼,变幻的景致潮水般退去,我的衣衫脏了回来,满身满脸冷汗涔涔。火折子早已不知落在了哪里。电光火石之间,两排大张的森森犬牙迎面而来!犬牙大如钟乳石柱,唾液淋漓,腥臭扑鼻,我已躲闪不开,只眼睁睁地看着深色的舌头席卷裹身。 猝然脚下一空,心脏蹦出喉咙似的,堵在当间,不上不下,半声也叫不出来。双腿发软,沾上地面的时刻,双膝一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我扶着老腰呲牙咧嘴,胐胐也跟我一块儿掉了下来。不过这次它没有莽莽地躲进我怀里,而是双腿一蹬,向前一跃,便没再落地。 顺势看去,一人散发、赤足,只着一件黄布长袍,漫不经心地顺顺胐胐脏乱的毛。那黄布长袍着实古怪,竟是一处缝痕也没有,更别提什么针脚。若说天衣无缝,那这看上去朴素周密的长袍便是天衣无误了! 这人的面目隐在阴暗中,不知是人是鬼。胐胐又与他亲近,如若胐胐反水,我可就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绝无胜算,只能祈祷此人是友非敌了。 于是我先发制人,警惕道:“敢问您是何方神圣?” 这人和和气气说了话,却不是与我:“方才出来的,可是那只杂毛犼?” 胐胐“唔!”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跳了下来,蹲回我的脚边,拿脸蹭腿。 我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这离奇之地中离奇的人——暂且称之为人——似乎与胐胐形容亲密,亦或胐胐与他相识更早于我? 仰头看看上头,没有洞,已经找不着方才掉下来的地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比起那头凶残的怪物,面前这个至少能交谈。 我刚打算再询问一遍对方身份,只听这人说道:“它倒是喜欢你。” 我低头看了眼胐胐,确认了此“它”非彼“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胐胐翘直了尾巴,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得意。 这人又道:“你喜欢它吗?” 我弯身抱起胐胐,小心翼翼道:“还成。” “它生性活泼,喜好玩闹,如今好不容易凝成了实体,再让它和我这老头子呆上千万年,倒是我的不是了。以后就让它跟着你,可好?” 他声音清亮,断不是沧桑老态,却自称“老头子”,还是活了千年万年的老头子!这不是鬼是什么,连带着胐胐也是个小鬼吗! 我艰难地吞咽着唾沫,余光不断地搜寻着出路。没有!还是没有!这是一方小巧的密室,出去却不甚容易。这老鬼孤独寂寞了千万年,难不成想让我留下,陪他唠嗑? 这人从幽暗中一步步走出来——倒不是用飘的——我算是看清了全脸:竟比我还要年轻些,生得朗目疏眉,相貌堂堂,欲言先笑,端是一派谦谦君子好风度。 他笑道:“修身养性多年,瞧见的头一个,就是个顺眼的小娃娃,还是惊动了那只杂毛犼的小娃娃,看来是我家的血脉,你当叫我一声祖宗哟!” 我心里“咯噔”一声:老子他妈的啥时候多出来个祖宗! 他观我面色,见我似有所迷茫,又说道:“犼,以龙为食,他饿了好些个日日夜夜,狗鼻子灵得很,若不是我出手救你,你可就真丢尽我龙伯国的脸,竟给一只杂毛犼添了肚皮了!” 我霎时肃穆,微颤道:“你……你是……?” “小娃娃,叫声祖宗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在文案上加玄幻的_(:з」∠)_ 祖宗本性可没这么好,不要被他的皮欺瞒了~ 龙伯国←这篇文里这个地名不重要 留言嘤嘤嘤qwq ☆、第一百六十九章 老子当然不可能因他两句话便真唤他“祖宗”,往日里攀附我依家做孙子的倒是不少,却从未听说还有人上赶着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作祖宗的。可我又不好多嘴,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的地盘,还是收敛些的好。 自称是我祖宗的黄衣人耐心地等了半天,却等不来他想听的两个字,倒也不气,只是叹道:“是了,是了,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虽说略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意思是差不多的。既然事过境迁,外界早不是我认知的模样了,便恕你无罪吧。” 这话口气不小,我刚张开嘴,正要回敬几句,祖宗手一挥,不知做了个什么戏法,碰了什么机关按钮,整个密室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屋子宽敞了,还多了一桌二椅,桌上庋置一壶二杯,墙边垒了一方矮榻,上面横陈着一管碧色竹箫,墙壁上明晃晃的烛火摇曳生姿,晃得那碧色宝光流转,不似凡物。 我钉在原地,张着嘴,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祖宗道:“站着累得慌,我请你喝酒,算作见面礼。” 言罢率先坐在椅子上,皓腕酒觞,灯火下看美得很。可一看他的脸,丰神俊秀不假,那腕子却显得纤细了。 祖宗又道:“山里一日日过得十分无趣,这坛子酒是几百年前嘴馋酿的,喝到今日仍未喝完,就是因为没人与我共饮。喝酒,两个人叫把酒言欢,喝的是畅快酒,一个人叫陋室孤灯,喝的是闷酒。” 我这人好恃宠生娇,有人管束时,偏偏逆行其道,惹人担忧,独自一人时,则洁身自好,懂得爱惜身体了。便挡住酒杯,颇带歉意道:“我也好这口,只是身体欠佳,喝不得。” 祖宗道:“诶,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却说不能与我喝酒。不过小娃娃,你看这地方,你再看看我,有哪点是真的?这酒就是梦中的酒,喝了解馋,又不妨碍什么。” 听了他这话,我定眼向他身后看去,立时魂飞魄散——灯影辉煌,他竟没有影子,真的遇着个鬼了! 我又低头去看胐胐,它倒是有影子。心下略安,又想不明白,这里是幻境吗?就像方才见到刘国卿那样?还是这里实则是个墓室,他是墓主人? 祖宗拉开我的手,斟满了酒,笑道:“瞧你吓的,这里没有拘束,敞开了肚皮喝,喝的都不是真的,你怕什么。” 他举起酒杯与我碰,我只好应了,却只抿了一小口。这酒温厚绵长,有点像果子酒,酸甜适中,倒是好喝,不由多饮了几口,只觉身上暖洋洋的,便举杯赞道:“我鲜少喝度数低的,觉着没劲,这酒却挺对味儿,别有一番清冽。” 他指着我笑:“才一杯下肚,脸就红了。小子,你酒量不行啊。” 我负气道:“爷的酒量可是远近闻名,只有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鬼才没听说过。你这酒或许喝了上头,但这甜丝丝的,小丫头片子喝了,都醉不了!” 祖宗道:“你说的有道理。此酒名唤‘醉颜酡’,当真应了这名儿了。” 我已确定他是个鬼了。他既然不凶神恶煞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89 ,便也不怕他,只暗自提防着,以防不测。口头上做足了年少轻狂:“这酒别说没喝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是你活着的时候才有的古方酒吧?” 他却一愣,俄而道:“竟没有了么?”复笑道,“即便没有了,你身为龙伯国的子孙,也当好生尝尝。最开始,这可是宫里才有的佳酿。” 我给自己又斟满一杯,鼻尖凑上杯沿嗅酒香,眼睛一眯,陶醉不已,嘴上却道:“我听你说了许多遍龙伯国,看来不是我听错了。这个地方,只在《山海经》《列子》这几本书里出现过,最著名的是‘龙伯钓鳌’的传说……如果你所言句句属实,那你的年代,已经久远到可以归类为传说之中了。” 祖宗笑得轻而苦,说道:“我却不觉得过了很久……永生也是个苦差事啊。” 我转眼看他:“你说你不是真的,怎么又会是永生?你到底是什么?” 他不言之凿凿说他是老子的祖宗么,那他是什么,就意味着我是什么——龙族到底是什么? 他起身转坐到榻上,拿起竹管,眼神环顾石室,说道:“我只是一缕龙息,以作后路之用。当年的事,我知之甚少,自我诞生,就在这荒蛮泽洞中游荡。千万年前,这里并不是干涸连绵的山峦,反倒是一汪洪湖……” “龙息?后路?” 他迷惑不解:“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你这娃娃与我血脉亲厚,放在宫里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怎么连龙息都不知道?……你会化形吗?” 我想到彭答瑞对我恭敬有加,又说我是什么继承人、太子一类的人物,眼前这位老鬼又口口声声讲什么“宫里”。我垂眸思量片刻,说道:“现在的世道,没有皇帝了,往后也不会有了。” 他大吃一惊:“那天下由谁掌管?” “自然是由天下人掌管。” “真是胡闹!”他一挥袖,一阵罡风略过,鼻尖一凉,竟是划出个口子。 我抹去鼻尖上渗出的血珠,凉凉道:“这有什么可胡闹的,天下这么大,一个人管着,自然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许多个人管了,才能顾得上方方面面。” “诶,我果真是老了吗?” 我真诚地点头道:“你是老了。” 我对他与年龄格格不入的面相深怀怨怼,他年轻也行,可年轻过我去,便不是那回事儿了。 他扯回话头,又问了一遍:“那你会化形吗?” “老子生而为人,又不是妖怪,什么化形不化形的。” “你是龙呀!化了形,威风凛凛,徜徉云海,多逍遥自在。若再遇上一知心伴侣……” 畅想戛然而止。他神色颇落寞,看来又是一情路坎坷的。这副神态唤出了我的共鸣,思及刘国卿,又对先前幻境念念不忘了:“我遇上杂毛犼那地方咋摆了那么多坛子的酒?干啥用的?” 他横过一眼,促狭道:“自然是防着外人进来的,你不是体验过了。” 我脸一红,恼羞成怒道:“我能体验什么!那酒古里古怪的,都骗得一只松鼠流连忘返了!” “那是好酒,虽比不过醉颜酡,但也是取以神瀵之水酿成。只可惜后来神瀵被钦原之毒污染,连带着那批酒也浸润了钦原的毒气,即便是闻上一闻,也会产生幻觉,若是喝了,效用更大……瞧你脸红的,莫不是幻境幻出来了情郎,招你共赴巫山?那你又是如何摆脱幻境的,看你也不像是心智坚毅之人,难道是情节曲折……” 老子哪好意思说“是因为刘国卿不可能在下头”,只好避重就轻道:“脸红是喝你这破酒喝的,你自己喝吧,我不喝了!” “别介呀,我是在夸你,当时素女琴音都响起来了,傻子才不知道你幻境里是什么情景。” 我大窘,深陷幻境时的确听到了几声琴音,还以为是咖啡店里放的新曲子,听了欲-火更胜,原来是素女琴音之故。素女在传说里既擅长音乐,又司掌男女那档子事儿,他竟毫不避讳地打趣我,便骂道:“你真不要脸,哪有老人家德高望重的样儿?” 祖宗不以为意道:“龙性喜淫,多美妙的事,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可万万不要学人类那般虚伪的脾性——你到底会不会化形?” “我大部分还是人类,”这句话十分奇怪,活了三十来年,方知自己着实不全是人类,“你说的什么化形,我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来教你!” 祖宗跃跃欲试,他是闲得屁-眼出油,我却没闲暇陪他玩儿,便赶忙推辞,连声道:“不可不可,现在外面没有龙了。何况龙是天子,是皇帝,这年月,名声别提多臭了!你是老祖宗,可不能坑人啊!” 祖宗唉声叹气,一杯接一杯的灌。我不知他一什么龙息——老实说,我压根儿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也不想懂——会不会醉酒。我心里打着小九九,妄图问出宝藏秘辛。那宝藏与龙族大有关联,他作为祖宗,总该知道些。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胐胐跳上桌来,舔了舔残酒,当即咣当倒桌子上起鼾了。我将它挪到榻上趴着,就搁祖宗身边,自个儿也身子一歪,倒在榻上,与祖宗闲聊道:“你知道吗,若不是真的见到你,你说的这些,放到现在的世界,都是上古神话,都是假的,都是古人异想天开,随意捏造的。” 祖宗勃然大怒:“放屁!那老子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这声“老子”是跟我现学现卖的,还是自古就有的,却听着亲近。我一乐,又道:“因为那些东西,我们都没见过,就像龙,这个动物图像是怎样诞生的?没人知道,几乎人人默认了它是人类幻想的产物,现实中是没有的。” 他冷哼道:“无知的人类,没见过就认为不存在,想当初……” 我打断他,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只想赶紧把事儿办妥:“虽然大多数人无知,但历史仍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从前我不知有‘龙族’一说,我阿玛——我爹——从不与我提及,这固然有他自身的考量,但更多的,是不想我因为大多数人的‘无知’而被孤立……人类群居过活,社会是个整体,脱离了社会,我们日子可不会好过。” 祖宗好奇道:“那你又怎么得知了?” 我微微尴尬,脸上更红,期期艾艾道:“我……我怀孕了……才知道的。” “那太好了!年纪越小,化形越容易成功,你下次记得带他来,我教他……是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不过,多谢好意,我不会带他来的,”我婉拒道,“他毕竟要融入社会,而不是呆在洞里。” “诶,是了是了,老头子最讨厌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瞥他一眼,“而且人类不会一直无知下去,我们有智慧,仅凭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也能还原出整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9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0 套的历史来。” “哦?我们留下了什么?” 愿者终于上钩。我笑道:“不过几句话,却令人趋之若鹜,说的是宝藏所在之处。”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颜色。一听到“宝藏”二字,他的面部慢慢凝固起来。 我继续道:“那几句话是,‘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祖宗,有没有给你些启发?” 良久,良久,他轻声道:“人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告别祖宗了!这缕(?)祖宗也是萌萌哒,千万年一个人憋屈着,想找个唠嗑的也不容易= = 龙伯国:山海经里的巨人之国。之前看过一本解析神话的书,上面说龙伯国人体型巨大,大抵是因为都是龙的关系...【笑cry】龙伯钓鳌的传说可百度。 钦原:山海经里的一种鸳鸯大小、像蜜蜂的动物,毒性十分强大,产地昆仑_(:з」∠)_ 那个啥,有几位留言木有披马甲,所以红包送不出去,再留言记得披好马甲~群么! ☆、第一百七十章 “人类怎么了?”我问。 “要说宝贵的东西,确有不少。可你说的宝藏,我是半点头绪也无。我身在此间千万年,从未听闻过宝藏之说。大抵是人类以讹传讹,生了贪念吧。” 我好奇道:“宝贵的东西?你指的啥?” 祖宗傲然一笑,一指自个儿鼻尖:“自然是长生不老的我。” 我没憋住,骂出一句“臭不要脸”,末了一想,秦始皇遣徐福东渡求药,为的是长生不老;汉武帝炼仙丹,以求长命百岁,遑论古往今来的天子帝王,也得听上山呼万岁才坐得住龙椅。如此说来,这老鬼说得也称得上有几分道理。 “那你可得藏好咯,免得叫人掳走,咋死的都不知道。” 浅井一直拿我做实验,若见了眼前这个,定是把持不住。不过,这老鬼不是人,即便被按在了实验台上,也会令日本人一筹莫展吧。 只要是给日本人添堵,老子做梦都能笑醒,因而瞅着老鬼比我年轻些许的脸,也生出了几分喜爱,声音柔和下去,口头上却不依不饶:“你说话恁来悬,谁愿意翘辫子啊。来来,来你说说,你咋活这么大岁数的?” “你小子耳朵长脚后跟去了?我只是一缕龙息,此处福灵宝地,聚息不散,养息固体。这小不点儿,”他欠儿登地薅了把胐胐头顶的毛,“死心眼子,当年与我不离不弃,随我来到此地时,已是奄奄一息。幸而休养生息多年,终于凝了神,固了体,到底是小不点儿,像我这般高大的身板,不知会凝到猴年马月去。” 我忽然于心不忍:“你那时候,天下是啥样的?真是神仙满地走,妖怪可劲溜?” “什么样的?”他深深拧紧眉尖,似乎这是个千古难题,而他又没有超凡的智慧,想破脑袋也无法解其意,“我只记得……昆仑以东,天下刚大一统;昆仑以西,以我龙伯国为尊,其余的……”他咂摸咂摸,没咂摸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瞪大了眼睛问我,“嘿,其余的我咋啥都不记得了?” 我双手揣袖,往后一躲,说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自个儿合计去吧!” 别看相貌,就他这中古的年纪,脑袋不好使也不稀奇。由他思来想去了会儿,方讽刺道:“除了你,这洞里还有啥好玩意儿?该不会也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祖宗摆手道:“若是物件,我不明白现如今你们小崽子看重啥。我们那时候看中的是玉,犹以昆仑玉为上。昆仑玉又独独出自我龙伯国,是以万国来朝。” “我们现在看重的可海了去了,漂亮的石头都稀罕。什么珊瑚、翡翠、玛瑙,珍珠……金银就更不用提了。玉也贵重,只是民间多是劣质仿物,好东西都得沾上‘御用’俩字儿才行得通。” 祖宗面色古怪,说道:“何故喜好此多艳俗之物?即便好玉难求,青铜朴实厚重,也不失为上佳之选。” 我嗤笑出声:“世间庸碌皆俗人,你在你这洞天福地里做神仙,哪里能领略俗的美妙?” 祖宗所有所思地点点头,眉目间竟多了一丝天真:“那你也喜欢金子、银子了?” “喜欢呀!” 祖宗下榻,无缝天衣不生褶皱,对我道:“那你跟我来。” 我犹豫了一番,决定抱着胐胐一同前去。这老鬼对胐胐实心实意,真要一言不合,出了岔头,胐胐还能垫个背。 房屋设有暗门,只见祖宗掌心青光一现,眼前立时出现一条黑黢黢的甬道。甬道无火无光,却在刹那后,墙壁上星星点点闪烁起璀璨荧光。我惊叹地跟在老鬼身后,不时凑上去仔细端详那油绿荧光,竟是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夜明珠! 明珠未经打磨,棱角多端,一颗光明有限,连起来却是片进过染缸的银河。偷眼没瞜见老鬼回头,便收住脚步,试图抠下一颗来。哪怕是个小的呢,那也是个宝贝,赶明儿拿给依宁把玩。她生得晚,没见过夜明珠,又是个闺女,打小喜欢晶晶亮的物件,把这夜明珠打磨好了,做成耳坠子,衬得她小脸光彩照人,多好看。便是镶在嫁奁上,那也是奉天城里头独一份儿,放到前清,也是长脸面的。 夜明珠在墙壁中缠绵了千万年,想当初嵌得就瓷实,而今与墙壁浑然一体。我抠了半天,指甲都磨平了,珠子依旧纹丝不动。我暗自着急,却不想老鬼走了回来,还满脸不解道:“你抠这些破石头干什么?也就是个照明的功用,还不及烛火亮眼。” 我说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夜明珠!你看头顶那个,有鹅蛋那么大!要不是够不着,老子早弄下来了,就你没眼光。” 老鬼道:“这还能当个宝贝?从前我屋里,这玩意儿一点都不稀奇,我还嫌它不亮堂,费尽心思才找来灯油的。” 我扭头瞧他:“你要不稀罕,给我挑几个成色好的,个头大的,你不要我要。” 老鬼拽过我的手,步履生风,边说道:“瞅你那没见识的样儿,好东西在后头呢。” 甬道尽头是一扇石门,老鬼如法炮制,青光过后,石门洞开,现出一座四方四棱的密室。 甫一打开,金光璀璨,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光芒逐渐散去,定睛一瞧,嚯!好家伙!满室金碧辉煌,金银珠宝水一般,俯拾皆是。物以稀为贵,物不稀了,就不值钱了,金光闪闪的垃圾随意堆在犄角旮旯里。 老鬼不以为意,想是司空见惯,也难怪说我没见识。此中的夜明珠,成色比外头的好上千倍万倍,个头最小的,抵得上外面最大的。老鬼见我满目生光,得意又轻蔑地往里面走,肆意地踩碎了几颗东海珍珠!我绿油油、金灿灿的眼珠子都飞了出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1 去,心疼欲裂,高声道:“你看着点儿!看着点儿!都踩碎了!” “这珍珠生得奇形怪状,仗着个头夺眼,实则不是好货色,你心疼个什么。”老鬼站在中央闪金光,接下来又说了闪金光的语句,“你喜欢就拿走,我还嫌占地方。清理出来了,也好体体面面地摆上伶伦管、素女琴。” 我十分想像叫花子一样,将漫山遍野的财宝仓皇地往口袋里塞。口袋里塞不下,再撩布褂兜着——然而我是谁?我不是叫花子,也不是平头百姓,我是见多识广的大老爷,架子得端着,万不可有辱斯文,再叫这老鬼小瞧了去,丢了我老依家的脸。 遂挺背收腹,负手踱进密室,对着沉甸甸的金子装挑作剔,心里却接了金子抛的媚眼,痒痒得紧。 我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宝藏了吧,怎么来的?” “这里本是神瀵的泉眼,亦称龙眼。‘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所言不错,此处便是长白龙脉的龙眼所在。”老鬼正经起来就成了祖宗,天衣轻动,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龙脉乃立国之根本,此地有国,名曰‘终北’。” 我早惊讶不起了,说道:“终北国……难怪神瀵听着耳熟,这里竟是终北国?” 终北国,与华胥氏之国相似,地处东北极地。而终北之北,便是北冥——有鲲鹏的北冥。 《列子》中记载,终北国风调雨顺,不生花鸟鱼虫,人也没有欲望,无需法礼,不必烦恼生老病死,生活和乐安康,平静顺遂,如同拔了苹果树的伊甸园。细细量来,却诡异之极:人没有欲望,不生事端,那不就洋娃娃似的没有思维吗!设若一群木偶生活的国度,便不能称之为人。 ……若是死人呢? 我打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迂回到记载上,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与瑶池并称的滋穴了。瑶池水称琼浆,滋穴水便称神瀵。相传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终北国的人饿了渴了,皆以此充饥,他们也喝不腻,喝多了却会“(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适才与鼠兄品尝过的古怪酒,便是以神瀵酿造,不知不觉间,我竟也是做了回神仙了! 我慢吞吞道:“终北国不缺吃不缺喝,要钱也没用,这些总不会是他们私藏的吧。” 祖宗道:“我在的那时,终北国已名存实亡。人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却无人亲眼见过,也无人接触过终北国人。泉眼之下则被鲲、老餮、貔貅瓜分。这三只老怪最是贪恋晶莹,惜哉福薄,神瀵为钦原之毒所污染,鲲、老餮、貔貅纷纷丧命,留下这些……艳俗之物。” 我挖苦道:“你们那时候做交易用的钱不是金子、银子吗?你一口一个艳俗之物,听着恁不得劲儿呢。” 祖宗理所当然道:“民间交易多用青铜板。况且,我从未缺过金银钱财,不觉得有多珍贵。” 我围着他转上几圈,说道:“‘玉龙现,宝藏开’,这宝藏是有了,看来你就是玉龙了。” 我心里美上了天儿,这么一大屋子的宝贝,全是我的了!太太那儿穷得当衣服,老鬼简直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 面上越发和颜悦色,只想尽早带下山去给太太应急,当即也不推脱,专挑黄金拿。我摸了五条小黄鱼,于这屋里的财宝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我想了想,又抓了把金豆子。金豆子比小黄鱼实用,虽说是货真价实的金条,但上面没有日本官府的刻章,无法当正经大钱使。倒是金豆子,体积小,拿出去花也不打眼,顶多被人搁背后念叨“败家”罢了。 金豆子全部堆在最里边的角落,拿完抬眼一看,竟又是一扇门。 门面精致,花纹繁复,庄重大气,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两扇门上各有一个对称的凹槽,长方形,手掌大小……咋瞧着这么眼熟? 好像上一次,就遇见地震那次,我从洞口下来,笔直地向前行进,尽头是一大块平滑的石板组成的门,上面也有类似的凹槽,对比这两组凹槽的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 我指着门问祖宗:“这是什么东西?” 祖宗一愣,说道:“不知道,我也没打开过这扇门,只是时常听到门后似有水流之声,应该是隔绝水流的断龙石了。” “这后面有水?” “我只偶尔听到过流水声,是一条暗河也说不定。” 我眼前一亮,说道:“你说神瀵干涸,说明钦原之毒也随之消失了。滋穴历久弥新,正说明是一眼活泉,神瀵不会无缘无故的干涸。那么,这断龙石背后的水,会不会就是被阻隔的神瀵?有毒的神瀵彻底清理干净了,干净的神瀵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祖宗道:“全是你的猜想。神瀵有也好,没也罢,左右就是个鸡肋,于我,是无所谓呀无所谓。” 我撇了撇嘴,又在密室里转悠一圈,以期沾上铜臭,也做回大老板、大富翁。 过足了瘾,又与祖宗告辞。他万万分地不舍,希望我能带安喜来找他玩,然而地下除了酒,没有吃食,总不能让安喜成了酒蒙子,还饿着;再者,如果日本寻了过来,安喜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这些我没与祖宗细致掰芽地解释。胐胐醒了酒,与我一同出洞。我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地打算与小黄一同回彭答瑞的老窝,却在脑袋伸出洞口的瞬间呆住了。 我进洞时,柳条刚发芽,那芽尖嫩得一掐直出水;我出洞时,枫叶红胜火,扭腰摆臀迎风招展。 我大喊了两声小黄。小黄的踪影是没见到,却招来了一组宪兵队!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门上凹槽的请重温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三声)悬:说大话 老依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富翁!不仅能养家,还能包养小情人。然而小情人虽然规矩,却不老实,老依也是操碎了心。小情人 aka.小6:分明你才让人操碎了心!有钱了不起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露着半拉脑袋,整个人风风骚骚的,逆着风,一股子骚味都飘香十里。低头一看,竟是胐胐尿了老子满怀!我恨不得掐死他,平日里瞅着蹦精蹦灵的,遇上刀枪也是个怂货! 凭良心说,不能怪日本人鼻子属狗,实在是胐胐尿味儿妖里妖气,喷洒在我身上,成了活靶子,日本人顺着味儿低头一看,几只眼珠子撞个正着。我像个躲道士的公狐狸精,捏着鼻子,拎鸡崽子似的拎着胐胐撒丫子往回蹽。蹽出不远,回头一瞅,那队日本人一个个儿下饺子似的,也跟着蹦进洞来。 我祈祷那只战力强悍的杂毛犼赶紧出现,总能吓他们一吓。然而老子快蹽到了头儿,也不见那可爱芬芳的犬牙。我一边跑一边骂:“都是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瘪犊子,一身骚味儿,连那只杂毛犼都闻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2 不出来老子的龙味儿了!” 胐胐端腔缩脖,估计也是不大好意思。我心道,真是个小祖宗!同时又担心老祖宗出现。老祖宗来历不凡,被日本人知晓了存在,老子那满屋子的金灿灿全得插上翅膀飞进日本人口袋里去! 转眼抵达了甬道尽头。日本人见是死胡同,也不追了。他们不疾不徐地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举枪上膛,嘴里叽叽嘎嘎笑出了声,总之没个好动静。 我后背紧贴着石板门,十个手指头扣在门板子上,力图找到个着力点,以求把门推开,却是徒劳无功。胐胐死死抱着我的腿,我一动不敢动,汗珠子从额角滑下来,估摸着在劫难逃。 可坐以待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敌动我不动。我怀疑他们有命令,得把我毫发无损的带回去,因此即使有许多机会崩了我,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没有开枪。这也是我最大的依仗。 日本孙子们围成个紧密的圈,脚步有了停势。敌不动我动!我找准时机,孤注一掷,沿地面骨碌个前滚翻,眼疾手快地扯下其中一孙子的手榴弹,这孙子还想夹腿,被老子一记黑手,给掏成个太监。 那玩意儿裹了层裤裆,握在手里,尚有温热。小鬼子就地打滚,凄厉的尖叫几乎能震塌地洞,其他小鬼子心惊肉跳,一脸震撼,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不敢再有动作。我朝他们咧开嘴,笑出个狰狞的面目,导线齐次咔嚓一拔,朝他们迎面丢去,自个儿则转身就跑。 手榴弹炸出一场血肉大雨,猩红倾盆,屎盆子似的倒扣在我的头上、肩上、背上。我回头看战果,心里头有点期盼能把那石门炸开,好一睹其后的奥秘。 奈何石门纹丝不动,连个坑点也没有。我甩开袖子,抹去脸上血迹,正在这手腕一抬一落之间,地动山摇!我没站稳当,一屁股跌到地上。胐胐迈开小短腿连蹦带跳,我下意识要接住他,他却一嘴巴咬住我的袖管,用力往前扥。他力道奇大,小小的身体里仿佛禁锢着一头大公牛的灵魂,我这大体格子生生被他拖出去好几米。屁股隔着布料摩擦地面,仍是要着火般的沙得慌。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地洞竟然竖了起来!就像倒立的鸵鸟、咽树叶子的长颈鹿,我们误闯进了它们的喉管里,如今要掉进胃里去了! 比滑滑梯更加惊心动魄,甬道垂直近乎直角,可那群酒坛子却狗皮膏药似的,屁股粘着立起的地面,没有要倾颓的力道。酒盖子也封死了,酒水半滴都没洒出来,幻境自然是无法成形。 我早已接受了洞中千奇百怪的情状,专心致志往下掉。心脏分量轻,下坠的速度没有肉体快,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出、出不去,下、下不来,正是难受的当间,我眼睁睁看着光滑的门板变成了平滑的地板,四边缝隙悄然渗进水来!两旁石壁看看在酒坛子前方拦腰斩断。半截石壁轰然坍塌,落进了无底洞般的深渊里,顷刻间,吨位的大石小砾不见了踪影。 水越积越厚,破洞之中出现了漩涡,水面扇片般打转,锋利的弧度如同把式人耍的大刀,仿佛掉进去就会被斩成肉酱!我抱紧了胐胐,深吸口气撞进漩涡里,闭紧了眼睛随波逐流,待屏息到了极限,方迷迷糊糊睁开条缝。 四面水域充沛,不见尽头。四肢没了力气,鱼似的张开嘴,咕噜噜冒了几串气泡,然而我没有开放的鳃,大股大股的水涌进鼻腔、口腔,窒息感上了头,晕头转向,喝醉了酒似的。 快憋死的时刻,身上忽然一轻,后脖领子一提,卡着喉咙往上浮去。张牙舞爪不多时,头顶一激灵,混沌的声音骤然清晰,竟是破水而出! 我咳嗽着转了两圈,胐胐松开叼嘴里的领子,在我身边狗刨。我平静下来,大口喘气,摸摸他湿漉漉的毛,哑声道:“谢谢。” 此刻明月高悬,四下静谧,唯有虫鸣。月影飘荡在不远处,接着点光亮,我爬上岸,撇手撇脚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满身又是尿又是血,还有人肉沫子,通通被洗刷了干净。歇不了一会儿,我坐起身来,环顾水面。这水面不大,仅仅是湖的大小。湖的东部排满了枯萎的荷叶,湖边野草稀疏,还有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可见是个常有人光顾的景色。我拖着湿重的衣衫沿湖岸行了大半圈,看到了前方宽广的马场。 马场门面极是熟悉,这落脚地点随之揭开——这湖是东湖,就在东陵棋盘山脚下,依宁来这儿骑过马。 马厩设在室外,头顶遮檐搭棚,马场开得大,挣得多,处处财大气粗,上百匹马儿住着单间。我正浑身无力,即便是上山,也走不出多远。缓步来到一匹油光瓦亮的黑马面前,和它大眼瞪小眼,眼前的高头大马膘肥体壮,正是上好的代步工具。我弯腰从槽子里抓出一把草,借花献佛,大黑马卷进嘴里咀嚼,这时试探着摸摸他老长的马脸,到底是吃人嘴软,没尥蹶子。 单间上了锁,借着昏暗的油灯,我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把斧头,放手里颠颠,打算把锁链砍开。谁料刚直起腰,一声嚎叫冲破天际!守着石磨的大花驴踩尾巴了似的嗷嗷叫,我都傻了,往后退一步,只听“咔嘣”一声,大花驴捂了嚎风,栓他的细麻绳几乎要崩裂! 先前只顾着找斧头,没注意旁边还有头驴,再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踩碎了它的胡萝卜。 我真是有嘴说不清。大花驴一嗷嗷,马场主和长工们屋里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沉静的东湖染上了更多星星般的光点,喧嚣的人声迅速逼近。不待我抄斧头去砍锁链,胐胐化身离弦的箭,噌地窜上去咬断了拴大花驴的麻绳! 麻绳一断,大花驴直奔我而来,我东躲西藏,狼狈不堪,一个踉跄摔进柴火堆里,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根胡萝卜,反手捅进了驴嘴里。 驴嘴上带着嚼子,想来也经常随着主人走南闯北、上货赶集,是一头有见识的驴。当下别无选择,扯了麻绳,揣上几根胡萝卜,其中一根绑麻绳上,麻绳再提溜斧头把子上,翻身骑驴,大花驴脾气火爆,然而将胡萝卜往他眼前一钓,立刻变成了温柔小意、小鸟依人的大母驴,哒哒哒向前飞驰而去。 此驴前世大概是比大黑马还要强壮的大花马,今生仍残留着前世的性情,不仅跑得快,还听得懂“驾”“喔”“吁”,倒是个意外之喜。将马场远远甩在身后,我跟胐胐进山绕了一大圈,终于遇见了倒掉在枝桠上,气喘吁吁的小黄。 作者有话要说:  捂了嚎风:就是声嘶力竭的嗷嗷...大家意会一下= =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骑驴技能√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绕山路颠一大圈,小黄这蠢蛇就跟咱后屁股也绕了一大圈。他身躯肥胖,又懒,追不上拉磨赶集、日行千里的大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3 花驴,白白费了气力。极疲极累之下,他终于开了灵智,绕去另外的小半圈,与我们来个顶头碰。 大花驴对小黄有着十足的兴趣,脚丫子大的舌头一伸一缩,直把斗大的蛇头含进了嘴里。小黄尾巴啪啪地抽了大花驴几嘴巴,方撤出满头淋漓。这大花驴果真不是一般的驴,汗血宝马见了蛇还要跳三跳,它居然把蛇含嘴里了。 小黄悲哉,满脸生亦何欢。我忙又塞了个萝卜,堵上驴嘴;顾及小黄行得慢,跟不上硕大的驴蹄子,便下了地,牵着大花驴慢慢地走。 待我下来,胐胐冷不防冲驴子大吼一声!发出恶气,又照头打了小黄一巴掌。敢情是又给小黄报仇,又气小黄挨了欺负,非常地恨铁不成钢,看不过眼了。 大花驴众星捧月成习惯,习惯成自然,哪受得了一巴掌的屈辱,当场尥了蹶子,我若还在上头,必会跌下来,磕得头破血流。胐胐挑准了时机,也幸而我善心发作,下了驴背,否则胐胐再憋出一泡尿来,老子连鼻子都不带捏的,立马丢他回老鬼身边去! 小动物间的爱恨情仇是新鲜透顶,我十分乐意欣赏一番。因为与小黄、胐胐厮混的时间久了,所以更加偏向于他们。只是眼下没了空闲,大花驴脾气坏,却尚有用途,只好委屈了胐胐,将他呵退,又给了大花驴胡萝卜做安抚,哄得她乖乖听话,只求不要再闹出幺蛾子——我可没胡萝卜了。 山路行得疲沓,抵达彭答瑞的住所,却不见他的人影,邹绳祖也不在。我围着泼泼洒洒的野花圃转了转,便是这最远的旮旯也泯然无踪,真是奇怪。不过,彭答瑞是有大神通的,日本人他都不怕,在这山里也没个天敌,思来想去,没个由头,便不再想;肚子却身不由己,闹起了铺天盖地的饥荒。 去灶房和耗子抢了两根苞米,又把仅剩的胡萝卜给了大花驴。吃饱喝足之后,毫不客气地用光了彭答瑞辛苦担挑的两大缸子清水,洗了个顺顺心心的冷水澡。然后堂而皇之地霸占了热炕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再睁眼睛,彭答瑞已经回来了。神龙似的大黄今日露出了全须全尾,和小黄一棵一条缠树上,沐浴着秋后斑驳的日光。 我没大好意思地打个招呼,坐在他对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老彭,这山里真有精怪。” 彭答瑞道:“这话您得对邹先生说,他已经下山去了。” 我较不准他是个怎样的态度,唯有顺着他:“啥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您消失后的一个月走的,去哪里不知道。” 彭答瑞几番答话像水泥红砖垒砌的城墙,硬邦邦的将人赶出城外。我自讨没趣,却意犹未尽,腆着脸又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那精怪邀我推杯换盏,又说一切都是假的;这酒虫一勾上来,再下去就难,我又推脱不过,既然是假的,自然是无损身体,更没有贪杯。几个时辰的工夫,一出来,春景就换成了秋景,我还吓一跳呢。” 彭答瑞道:“我昨日去会了会您嘴里的精怪,那是您的祖先,您说他是精怪,有些失礼了。” 我是万万不曾想彭答瑞竟与那老鬼打了照面,那么我的遭遇,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我微一迟疑:“……你是早知道……咱祖宗,还是昨儿才认识的?” “神交已久,仅有过一面之缘,便是您遇上地震那一回,得他相助良多。” “我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地震,没准儿是那只杂毛犼七冲八撞搞的鬼,”我嘟囔一句,“那你咋不早去找我,让邹绳祖白白等了一个来月。” “洞里设有上古禁制,稀奇事物繁多,又可隐藏气息;我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冲了他。” 我笑着揭他话里的短:“昨儿个,你还不是去了?” 彭答瑞一撩眼皮:“昨日那洞中天翻地覆,我不与他联手,整个儿东陵的山都得塌,也算是报答他救您一命的恩情。” 我眼神飘忽,实感尴尬。说起来挺对不住他二位,全是我一颗手榴弹惹的祸。但又不能全怪我,大头要算在小鬼子头上,没有他们穷追不舍,我也不必手上沾血,还抢了马场主人的驴来。 邹绳祖下山,最大的可能是去了东陵老宅。不过他没钥匙,又不熟地形,即便翻墙进去了,也不堪大用。想到此处,再也坐不住,用过午饭后,便与彭答瑞告辞。 彭答瑞道:“您那两组玉佩还在吧?” “你给的那块儿,我找了个稳妥人看管;我的……有一半给了我小儿子戴着。” 彭答瑞高深莫测道:“我昨夜重布禁制,顺便探查了地洞,那两组玉佩或许大有用处,如果方便,您还是贴身收藏为妙。” 我皱起眉头。话说到这种地步,不容我顶撞,只领下了好意,暗自琢磨去罢了。 大白天,无法光明正大地把大花驴还回去,便将这差事交代给了彭答瑞。彭先生吃了我许多年的亏,这一次长了教训,与我讨价还价,要我带上胐胐。我不明白这小不点哪里碍着了他的眼,彭答瑞却说:“它尘缘未尽,不然也不会跑了出来。你带他入凡世,他的缘分与你关联不小。” 我只好带上胐胐躲躲藏藏下了山,猫树荫后头窥视城市的街道,发觉街上肆意行走的日本兵少了不老少。 战争时局,一天一个变化,我却耽误了大半年,不知日本又出台了哪些新政策。我只记得上山之前,日本在太平洋战场的局势不容乐观;若是日本兵渐少的原因是调去和美利坚打架,那真是再好不过,没准我东北也傻人有傻福,做了个得利渔翁呢。 然而我还是不敢大摇大摆走出山林。与胐胐磕磕绊绊、造了无数花草横死的孽障,终于来到了通往东陵老宅的最近的道路。 东陵本就人烟稀少,直到夜幕降临,街上少有人走动,我才与胐胐快速而精准地来到了老宅后门。这宅子原有些下人看着,却因我怀孕的关系,被柳叔悉数调去了小河沿,此刻倒与我行了方便。 胐胐轻巧,自墙头一跃而进;我则费了些眼力,为钥匙找进了锁眼,推门声音一小再小,才总算进入了这个掩盖了阿玛过往的、我儿时的乐园。 我当初要回老宅,是为了寻找宝藏的线索;如今打探了地洞回来,还得了满满登登的一整间屋子做扑满,此番心意便淡了。可我尚不能确定那些个黄金白银真是宝藏——彭答瑞可说,那宝藏没啥用。 彭答瑞不像祖宗,千万年的不出山;相反,他偶尔是要扮作猎户,下山与居民做交易的,理应知道钱的好处,不会说“没啥用”。凭借这一点,我得到的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宝藏,尚存疑虑。 但不论真正的宝藏是什么,那整整一屋子的金光,是绝不能让日本人听到丁点儿风声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4 的。当时被我炸稀碎的几个小鬼子,不晓得是不是全部的队员;就怕他们留个心眼儿,分出一两个人下山报信,那就大事不好了。 再者,听彭答瑞的意思,我阿玛所知龙族之事,比他详尽得多。我也只好对老宅寄予厚望,期盼能找到关于龙族的记载。不必二十四史那般悠长齐整,只要有丁点相关的,确切的说,最好是几十年前,我和邹绳祖那个便宜爹来勾搭我阿玛的目的,以窥得日本研究我龙族奥秘的原因,才是最真切了。 只是,从哪里找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背景板先生刘某上线~ 好几集没戏份了,大家都饥渴难耐了吧【doge脸】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溜进了阿玛的书房。 说“溜”不大准确,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家,是有房契和地契的,都在我太太的古木盒里压着。而“溜”这个动作,容易让人联想成贼眉鼠眼的面部形象。爷向来光风霁月,与猥琐下流是截然相反的,这字儿用得不大妥当。 书房位于宅子东南角,是个顶好的位置。冬暖夏凉,阳光充足,门庭前有一株茂盛的石榴树。它已在我家扎根多年,炎炎夏季,全仗着粼粼的树荫,给书房做荫庇。石榴花却是火红的,仿佛采下一抹艳阳,不让它通过,便凝结在了枝头,熨都熨不开。 之所以啵都没打,脱口而出就是“溜”,源自于我幼时不好读书。先生下课后,阿玛常把我锁在书房,让我受着墨香的熏陶,在书的海洋中遨游,期望我能近书者香。 他却不知,他费尽心力为我寻来的哈哈珠子——就是伴读,其中一个还是柳叔的侄儿——早让我挨个儿收拾了个遍。阿玛只让人锁门,窗户却不锁,夏天我开窗就能蹦出去;到了冬天,费点劲,却不用我费劲,让伴读清理了窗框中的冰碴,窗户便可以开了;回来再浇进凉水,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又冻瓷实了。 夏天,我会轮流带他们出去玩;冬天,则是谁听话,谁清理得最卖力,我就带谁出去:我吃糖葫芦,也给他们买糖葫芦;我得了只蛐蛐儿,也给他们买蛐蛐儿——当然,给他们的蛐蛐儿,品相都不及我的,否则斗起来,我咋赢? 当时年纪小,日子过得慢,有时候溜出去被发现了,也是伴读们挨罚。一尺子下去,手心肿成个馒头;年纪稍小的,哇就哭了。我则在旁边哈哈笑,笑着看他们哭,觉得十分有趣。 可今日不是夏季,也不是冬季,而是深秋。 深秋不是石榴花的季节,石榴树再一次步入中年,开始结石榴。却是老远飘过来的若隐若现的桂花香的季节。桂花香是从隔壁传来的,我小时候常闻到。然而隔壁是间空的三进院,宅子的主人老早南下杭州避祸,连条狗都没剩下,独独留下这桂花老树镇守宅邸。 此夜月色暗淡,玻璃窗乌漆墨黑,照不出影。许多些年头不来,回廊雕栏积了层厚厚的尘土。书房门上了锁,钥匙在马姨身上,而我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走一次正门,于是来到窗前,拉了一次,窗子也落了锁,不过锁头多年不用,早已摇摇欲坠,我又没想过修缮;施了大力,再一次,锁头没开,窗户却是整个儿掉了下来。 我拖着窗户,不由发愣。锁是不大修缮,窗户却是年年加固的;即便这两年没人想着了,也不至于一拉就掉下来呀! 将窗户放在一边,我跳进屋子,轻车熟路地翻出蜡烛和火柴。一划、一点之后,书房不再如月色暗淡,然而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一番情状,后背倏忽一阵疾风!整个人被按在了桌子上! 手钩成爪,向后一抓,只抓到了一片衣角。没等我反应过来,后衣领一提,又落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我松了口气,提吊的心胆回了原位,顺着力道,惬意地偎依进他的羽翼之下。 他的呼吸打在我耳畔;耳朵动了动,微微发着痒。 他的手臂越勒越紧,硌得我肋骨作痛。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依然背对着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刘国卿把脑袋埋进我肩胛,闷声道:“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窗户是你弄坏的?” “嗯……” “你得赔……” “我知道……” 我拍拍他的手臂:“我想看看你。” 他松开了怀抱,我转过身,入眼是日思夜想的容颜。 瘦了,也黑了;头发长了,该剪了。 我又闭上了眼睛,消化了目前的信息,然后睁开双眼,眼珠一动不动地瞅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再用破釜沉舟的力道,含住他的嘴唇。 在贴近的前一刻,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看懂了口型,他在说:“我想你……” 我吻得更深了。 亲吻如星火燎原,身体各处瞬间热情起来。我们拼命撕扯对方碍眼的衣物,起初还惦记着这是阿玛的书房,却又立刻被刘国卿作乱的手勾了回去。 衣衫尽除,他把我抱到桌子上,急不可耐地冲了进来。 我忍痛皱眉,却没有阻止他;这种时刻并不只是单纯的享受。我只想感受他的思念和渴求,感受我们水乳交融,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法令我们分离的契合。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一边凌乱地冲撞,一边气喘吁吁地重复道:“不要走……依舸,不要走……我爱你……我爱你……” 他撞击到某一个顶点,我过电了似的浑身战栗起来,快感从尾椎冲上天灵盖,除了忘情的呻-吟,我想不到其它回应。 我无法名正言顺地大讲特讲一套爱情理论,因为我知道的太少了。统共体验过恋爱滋味儿的,也只有刘国卿单蹦一个。这滋味儿还不大美妙:甜的时候有,却很少,多半是苦的、酸的,或是甜中透着苦的;就像把心脏长久地泡在苦水里,即便外头裹上了蜂蜜,该苦的还是苦。苦已经腌透了,这块儿心脏理应是不能用的,丢了最好。然而心脏独一无二,没有可替代品,凑合凑合,也就是了。滋味儿到底和普通的不一样。 所以我喜欢听他不加掩饰的告白,会让我觉得身边有个安心的人。累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他身上,他不会把我扯下来。 至少刘国卿……不会现在把我扯下来…… 我们在宽大的书桌上放浪形骸,笔架与镇纸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湿黏的水渍沁透几篇生宣,刘国卿顶得厉害,下面似乎流了血,倒真像是晕染作画。若真有鬼神之说,夜里从祠堂出来遨游的列祖列宗们,定会恨恨骂上一句:“不知廉耻!” 他们骂他们的,左右有阿玛行事在前,我做的事儿,总归不算开天辟地。阿玛愧杀,无颜面对祖宗,过身后葬在家族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5 墓地里,只得屈居一隅,小土坡瞧着可怜巴巴的。有了这前车之鉴,我早已想通了,大不了就做个孤魂野鬼,生前爽快,总比得上憋屈一辈子,只为死后道貌岸然来得实在——道貌岸然又不能让我爽快。 我们欢欢喜喜、身体力行地一诉离别之苦,直到腰肢酸软,四肢乏力。他趴到我身上,身子一抖、又一抖,体内涌进冰凉的液体。我八爪鱼似的缠上他,渐渐平复了呼吸。 他突然在我脖子上狠劲儿咬了一口。我“嘶”地一疼,拍了下他的后背,有感而发:“你他妈狗啊!” 他舔了舔渗出的血珠,抬起头来,冲着我轻轻“汪”了一声。 又腻歪不久,他直起身,理正衣衫,出门去打水。院中有一口井,离着不远,透过窗户就能看到。 一股股白浊流到宣纸上,立时向四周扩散。生宣吃水,混上斑斑血迹,整张纸惨不忍睹。我便不再看,挪了挪屁股,却是锥心的刺痛,只好半坐在桌子上,只顾去看刘国卿。 有刘国卿在,琐事我一手不用伸。擦拭过后,指挥他找来了阿玛的旧衣服,一人换上一套。衣服都是清末的款式,今日并不时兴,好在干净整洁,其它的也就不甚重要了。 身上一阵懒似一阵,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动不想动,却有着千言万语要说。未待说出口,只听刘国卿翻箱倒柜,动静不小,睁眼睛一看,他竟翻出了不见天日多年的颜料和毛笔。 我换个姿势,横撑着脑袋,硬打起精神问他:“你干啥呢?” 他捏起那张沾了乱七八糟粘液的纸扇了扇,笑道:“你歇你的,累了就眯一会儿,不睡就躺着。” 我懒得再问,眼睛却没阖上。刘国卿握笔,蘸水饱满,铺碟调色;笔根调朱磦、笔肚调曙红、笔尖萃胭脂;接着信笔侧落,就着沉淀成褐色的血痕,拨开层次分明的花瓣。 我的脸不由得烧了起来。锦簇鲜艳的牡丹只消寥寥几笔便成雏形,刘国卿似乎乐此不疲,着重胭脂提层次。两三只牡丹补完后,意犹未尽道:“可惜没有白-粉,拿白-粉调曙红,出来的颜色更雅些。” 我恼羞成怒,骂道:“画得如此一手好写意,你干脆去做个教书匠得了,跟我们丘八抢什么饭碗子!” 刘国卿笑得人心神荡漾,濡毫伸纸,又在空白处补上一只同色蝴蝶,同时争辩道:“现在都画西洋画,而且我也是个二巴颤子,只能用作闺房情趣了。” 下榻来到他身边,忍着羞,指手画脚道:“一只蝴蝶算什么道理?不都是一对儿的吗?” 他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瞧,扭头问我:“你想和我做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不等我答,他自言自语道:“我却不想,我想与你做王戎夫妻。” 我啼笑皆非:“你怎么——怎么——这么肉麻?叫你刘国卿还不对,非得叫你卿卿吗?”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汝不卿卿,谁当卿卿?” 我专挑顺耳的哄他:“……好好好,卿卿,卿卿,”身上酸软淡去,似乎开启了无穷的力量,我说道,“以往让你情趣你都不会,今儿咋这么长脸?是想做我媳妇了,只等着聘礼了?或者我做你媳妇也行,我有嫁妆。” 我想起自己目前的身家,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子后面去。 他有气无力道:“依舸,我没办法……我娶了一个日本女人……” 我的嘴巴僵硬地咧着,却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大家元宵节快乐!!吃得可还满意~【doge脸】 留言呀留言~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烛心爆了个灯花,我才回神道:“恭喜,”说着,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娶媳妇儿是好事儿,恭喜。” “师父让我娶的,他说了几年了,我……我没办法……我必须得有个日本人给我遮掩……我……” “娶就娶了,我又没说啥,你着什么急。” 是了,是了,可怜的日本女人,她与她的丈夫没有感情,却要捆绑一辈子了。 我搓了把脸,有些麻木。日本人、日本人,抱着日本人大腿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刘国卿道:“师父年中叫我回北平,当时我正在追查你的下落,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后来横沟特地询问我师父的近况,不得已,我只有回去;这一回去……便由不得我了。“ 我怔了怔,五味瓶倾斜,浇出了酸甜苦辣咸,单单嘴脸是哪个口味,却难以抉择了:“……新娘子长什么样?” “都一个样儿。” 我笑出声来:“你拢共娶过几个?还一个样儿。” 他深深看我一眼,轻声道:“有一个不一样。” 我错过眼去,落到淫靡绮丽的红牡丹上;花心是空的,没有鹅黄,便点不了花蕊。 不是不想点,是当下没了颜料;即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瞧在表面上,心就成空的了。 两相无言的空档,胐胐自窗外一跃而进,顺着袍角爬上肩头端坐。我进来时,他还陪在身边,不知是何时无影无踪的。他也确实会挑时候,若是方才的激情时刻让他瞧了去,虽说是只畜生,却极通人性,我仍是会不好意思继续下去的。 刘国卿盯着他,新奇道:“哪来的小猫?长得可真漂亮。” 胐胐听得懂话,知道在夸他,尾巴立时翘到天上去,既洋洋得意,又和颜悦色,两腿一蹬,跑去了刘国卿的头顶上为非作歹。 我不做过多胐胐来历的解释,只说道:“在山上捡的野猫,想把他留在彭答瑞那养,他不干,偏得跟下来。” 刘国卿将他扯下来,举到眼前,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沉,比多多沉多了。瞧这模样,还没多多大呢吧?” 胐胐愤怒地挥了一爪子,然而腿短,只在空中凫水似的乱扑腾,甚是憨态可掬。我给接回来,胐胐耍了脾气,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一溜烟儿冲着墙角的空耗子洞磨爪子去了。 小玩意儿招笑,气氛轻松了不少,说起那新娘子,虽则酸涩,面容却敛了:“现在非常时候,我看街上日本兵好像少了不少?可是战局有了新变化?你新太太毕竟是个日本人,你也得考虑考虑自个儿的退路。” “我都懂得,成亲的第二天,给师父奉过茶,我就着急忙慌赶回来了,前线的确有变动,”刘国卿低眉顺眼道,“都是好消息,意大利投降了,转而对德国宣战,”言及此处,忍俊不禁,“希特勒得气炸了头,这么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老拖他后腿不说,倒头来还反咬一口——就前几天的事儿,全世界都在看他笑话!” 我也“呵、呵”地笑了波浪起伏的一长串,笑完问道:“日本呢?有关于日本的消息吗?” “倒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6 是有,说不上好坏——李士群死了。” 我倍感吃惊,这家伙可是76号的头子,甭管国还是共,都盼着他早日让阎王爷收了去,如今是梦想成真了。可他毕竟是日本人手里的枪,他一死,宪兵队便有了充足的借口横行滥杀,上海恐怕会陷入更大的混乱:“死了!怎么死的?” “被毒死的。” “被谁毒死的?” 刘国卿凑近了些,悄声道:“日本抓了李士群老婆,说是她与外人通奸,所以合谋杀了李士群;不过坊间传言,是特高课下的手,日本人在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这倒是出人意料,我的信息太滞后,竟想不通日本此番作为的用意,只好示意刘国卿继续讲下去。 “特高课换了新头目,李士群放肆惯了,早成了特高课的眼中钉。不听话的狗能有什么好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都不懂,不收敛,勤等着死呢……” 76号倒不了,依附李士群的却要倒了大霉了;白崇山、白小姐不提,只怕邹绳祖与白家交好,会因此惹些小麻烦。 我去上海两次,均没得出干货:估摸着“梅杜萨之筏”先生早已是76号的众多亡魂之一;吴远杳然,当年还是我为他与白家牵线搭桥,他若一直用了这条线,下场也不会好。 奉天作为后勤,与上海势必有关联,土肥原与浅井不会无缘无故在上海碰面,只可惜第二次我忙着躲浅井,没有深入调查;之后回到奉天,浅井又立志于着手龙族之事;说到底,都是围绕“龙族”俩字儿转。 日本现在迫切需要什么?需要赢得战争,掌握世界的话语权,争取最大的利益,为此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脱离终极目的。那么浅井的任务,必定与“赢得战争”有关。而日本自几十年前便锲而不舍地研究龙族,说明我们身上,有赢得战争的关键。 不禁揉揉额角——我们身上难不成有什么厉害的法术? 此事不在一时;收回思绪,方察觉刘国卿一直没有说话,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睫毛一动不动。 “看我做什么?” “不看你看谁?难不成看他?”他一指胐胐,眼珠子却没挪地方。 我打个哈欠,颇为困倦。然而日本知晓此处,说不准哪天就会找来,时间实在有限,便拉住刘国卿的手,说道:“说了半天,还没说你来这儿是干啥的。” 刘国卿叹气道:“邹老板让日本人监视了起来,目前在日本人为他准备的府邸居住,又有重兵把手,我也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事儿。此前他偷偷来找我说,如果他行动不便,就代他来这儿找一封信,这封信会帮到你。” 邹绳祖一定是率先找到了线索,又明确指定让刘国卿来东陵老宅,说明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忍不住也翘起了尾巴,感叹自己聪颖机智。当下热血沸腾,只想热火朝天地大干一场:“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动吧!” 刘国卿却握紧了我的手,说道:“如果那封信不小心被我看了,也没关系吗?” 我不以为然道:“邹绳祖既然都不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因为他才信我?” 我被噎得喉头一哽,只一愣,便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眼睛里倒映的火光消失殆尽,心灰意冷地松开手,开始翻找书架下方的抽屉。 我搁他身边蹲下,唇舌翕动,却不成声——大抵是潜意识里,我的坦诚无法为谎言服务吧。 我打起精神来,对他敞开心腹,将心肝脾肺肾都晾在他眼皮子底下:“实则我也不知道邹绳祖说的信是啥——” 将山上经历之事三言两语地讲述给他,把身家底子都掏了出来:“……老多黄金了!金银珠宝,要啥有啥!我合计着,分邹绳祖一半,他助我良多,落魄时也不忘帮衬我一把,就当是答谢了;再给我太太留一些,够几个孩子长大就成;其余的,都给你——你是当家的,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气了行不?” “我生哪门子气,”他嘟囔一句,却是有点儿喜笑颜开的模样了,“这么说,日本人要找的宝藏,现在落你手里了?” “——我总怀疑,宝藏不会这么简单。” “可他们缺的就是钱。” 我张口欲言浅井抽了我一管子血的事儿,却被咽回了肚子。能少牵扯个人,总多份安全。 刘国卿没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翻过抽屉,抬眼问道:“你一般把信放在哪儿?” “匣子里呗……”我举棋不定道,“都是柳叔或我太太收理的,我没注意过这些琐事。” “一封信,不知年月、不知寄信人、收信人的名字,照你说,内容应该是关于‘龙族’的一些资料研究?” 这回不必优柔寡断,我点头道:“错不了,既然邹绳祖能具体到物件,说明他那边有相对应的线索——” 忽然截住话头—— 我知道那封信的寄信人和收信人分别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啥人养啥宠物,胐胐已经沾染上一些老依的恶习了,比如:总翘尾巴~ 也许下一个学习的就是暴发户精神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阿玛家室不多,除却几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就只有额娘和一位妾室;那位妾室是个安静的女人,多年无所出;她的院子也沾染了主人的习气,无虫鸟啁啾,且日气稀薄,连带着她,如院子里的野花,安安静静地盛开过一季,再安安静静地败落,花木枯荣,一生寥寥。额娘怀揣女人固有的嫉妒,唯独好似忘了这位妾室的存在,以至于这位妾室何时走的,我都不记得。 下人倒是多,不过在辛亥革命之后,见复辟无望,大都陆陆续续地自谋出路,所剩无几。我生于光绪三十三年,换算成西元历,是1907年;此前我得知自己失去过一段记忆,便是在小河沿与邹绳祖棠棣交辉的时光。马姨说,我磕到脑袋是在三岁多点儿,伤好后被阿玛带回了东陵老宅,算上养伤的时间,我与东陵老宅的缘分,正始于辛亥革命发生的那一年! 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号角由南至北,响应者众;我们老依家正位列“鞑虏”;以辛亥年为节点,为避祸端,皆隐匿在东陵老宅,不敢露面。而阿玛对我的另一个父亲——舟水先生——彼时孙先生正亲近的日本人——甲午年敌国之人——至少不讨厌,这便也解释了为何阿玛会把我一个私生子领回家,还安享嫡长子之位分。 粗野的汉子能使出什么样的温柔,大概赋予我安乐和平的童年,就是他最大的努力。龙族一事,唯有我的两位父亲、柳叔、柳叔找来的山羊胡大夫和邹绳祖知晓;相关的信函,又是围绕日本的,便可以在父亲们和柳叔三人中选择了。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7 再抽丝剥茧,归根结底,柳叔是我阿玛的奴才,阿玛的信,多由他手呈上来,说明阿玛一开始便没想瞒他。我叹了口气,遗憾柳叔目前不知身在何处,不然哪用得着辛苦翻找,只怕大略描述一番,就有了底吧。 理清思路后,我对刘国卿道:“日本几十年来,对研究‘龙族’孜孜不倦。之前我和邹绳祖曾经推断过,我阿玛和……父亲——” 陡然住了口,此时要说个透彻,势要将家世全盘托出:我和邹绳祖的关系、我另一位父亲的身份,还有……我身体里流着一半敌国血脉的事实。 刘国卿一直侧耳聆听,顿而没了下文,他催促道:“然后呢?” 我低下脑袋,由蹲转坐,盘上腿,摆出长谈的做派。刘国卿眼疾手快,从椅子上拽下坐垫塞到我屁股底下,方说道:“你接着说。” “这事儿牵扯得有点广,”我酝酿了字句,强自平静道,“我另一位父亲是日本人,名叫舟水初,同时他也是邹绳祖的父亲。” 再次停下来,给刘国卿充足的时间消化。刘国卿果然懵圈,两眼发直,怔怔道:“……你们……你和他……” “我和邹绳祖是亲兄弟,可怜到了这个岁数才闹明白。” 刘国卿怪笑两声,眼睛瞪溜圆,嘴巴咧了半拉脸,露出一口白牙,双颊醉酒似的蒙上一层有光泽的红晕,伸过手把我脑袋往他胸膛上顶,紧紧勒着,对我这么几根头发爱不释手:“我憋一肚子,早想说了,怪不得他成天欠儿登地围你后屁股转,那个大傻逼,敢情是大舅哥啊!” 他反应不大正道,出我意料。鼻子闷着喘不上气,只好自力更生,效仿拔萝卜的手法,将萝卜头拯救出来,捂着脑袋,晕头转向道:“那个……我是说,我有个爹是日本人。” 刘国卿仿佛被上了发条,狗儿似的摇头晃脑,猴儿似的活蹦乱跳,含笑道:“哦,日本人,怎么了?” 我静默一瞬,方说道:“那可是日本人。” “我师父也是日本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差。”他笑道,“我俩是破锅配烂盖,合该在一起,谁也别瞧不起谁。” “可我还是……过不大去。” “你不能一概而论,日本也有共产主义者,中国也有汪精卫、李士群之流,”他目光炯炯地凝视我道,“出身无法改变,但我们能选择后天的思想和行为,这个不会为你的出身所左右。我们现在做的是对的,坚持下去就行了。” “……” 他爱怜地捧起我的脸,几乎是个接吻的距离,说的话却不咋中听:“你性格蛮横高傲,又自恃身份;”我眉头一挑,正要动怒,却听他又道,“一朝变故,需要个排解的过程,你得理解,不要逞强,逼迫自己去解疙瘩。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接不接受也没所谓,老一辈人都去世了,我又不嫌弃你,你咋还能自己嫌弃自己呢?” 他讲的是难得糊涂的道理。难得糊涂到淋漓尽致的典范是我太太,我还不止一次赞叹羡慕过,今日正式用到自个儿身上了。 我拍下他的手,满脸不乐意:“瞅你两句话说的,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没个优点了?” “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你可别偏听偏信。” 我赌气地拉开另一侧抽屉,动作较大,抽屉从凹槽里飞了出来,同时“扑棱”一声,是书本落地的声响。 儿女情长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把抽屉放到一边,我趴在地面上,从凹槽往里面看,只见满目黑魆;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烛火,光线并不抢眼,放到跟前,依旧看不清;这个时刻,最好是用手电筒来照明,我身上自然没有,问刘国卿,他也摇头。 我见缝插针报仇雪恨,讽刺道:“基本的装备带不全,你当是逛大街来了?” 刘国卿大度一笑,包容了接踵而至的小脾气;我也并不是一定要争出个输赢,见他如此,只好悻悻作罢;再一扭头,天已大亮了。 刘国卿不计前嫌道:“上午阳光足,这屋子采光又好,过会儿能借着光看看。” 虽有了进展,却耽误一夜,速度称不上快。我有些焦虑,爬起来在房间里踱步,说道:“我来书房本想找的是阿玛的日记,私密的事情,都会记在日记里。” 刘国卿翻了翻歪在地上的抽屉,翻出一本泛黄的薄册,走马观花看了几页,扬手问道:“类似这种的?” 我抢过来一看日期,又撇回给他:“满篇讲的是跟沙俄人打的那场战争,日本当时正跟其他七国的戕贼在皇城根儿底下转悠,还没到东北,咱得找我出生以后的日记。” 刘国卿摇头道:“你怎么犯糊涂,如果日本是有预谋地研究龙族,头几年就会不知不觉地渗透势力。光绪三十年,日本和俄国人打,人两家早前还谈判了两年,你说说日本得在什么时候布下棋局?” “照你这么说,甲午年之前,日本就得有备而来,”我驳住他的话,“我们要的是有可能详尽、也有可能子虚乌有的日本的研究成果,而非找出研究的开端。” 刘国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那个日本父亲,向你阿玛泄密了?” “你怎么就不想,是日本爹先利用我阿玛,再良心发现,告知真相,让他早做准备?” 刘国卿不再吱声,我更是心烦意乱,只觉得日本人没一个好饼,都是些怙恶不悛、忘恩负义之徒,比之无情无义的婊-子戏子,更添几分坏。 不知怎的,悲从中来,酸上鼻尖,我背过身去,手搭上空洞的窗台,低声道:“你可知我阿玛是怎么死的?他身上中了三枚子弹,一枚在肩、一枚在腰,最致命的一枚在肺部,他是活活给憋死的。 “就在那儿,”抬手指向院子,“在石榴树底下,当时是夏天,石榴花红得像血……我就躲在这个位置,”摊手原地退了半步,“一共三个日本人,一个领头的,两个跟班,他们拿枪互相指着……我阿玛手里也有枪,但是枪里没有子弹…… 我垂下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拎不清该摆出怎样的嘴脸,只好做个鸵鸟,深深埋在羽翼里:“因为我淘,偷拿他的枪出去逞威风,伤了个日本崽子,之后怎么解决的我半点都不知道;我仗着老依家的名号狐假虎威,全然是个土皇帝,好弄刀枪棍棒、打架斗殴,四处惹是生非;他骂我打我,却是担心我摆弄枪伤了自己。我不听劝,觉着好玩,不得已,阿玛再也没在那枪里装过子弹,枪成了个摆设,到最后却要了他的命…… “如果……如果枪里有哪怕一枚子弹,以他的枪法,完全可能击中打伤他肺部的小鬼子,他就……不会……就算……至少不会走得那么痛苦……”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先一步跳上窗台的胐胐乖巧地张开前爪讨抱,却被后至的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8 刘国卿扒拉到一边,摔了个大屁蹲,呜呜地叫了起来。 刘国卿把下巴担在我肩上,与我一同看向窗外,院子深秋的景致在渐明的天光中扯下最后一层面纱,树上竟然结了几颗烂熟透红的大石榴,诱人垂涎。 刘国卿道:“你的枪里也从来不装子弹。” 我一愣,说道:“怕孩子们乱碰走火,咱家那几个猴儿精,没一个老实的。” 半晌,刘国卿又道:“我饿得慌,咱把那几个石榴摘来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一个四年一次、小李又得偿所愿抱小金人归的日子,当然不能缺席啦~明天大家就开学了吧【doge脸】 小剧场: 6:哟~大舅哥~(os:大傻逼,离老1远点) 邹:哟~弟妹~(os:滚犊子,离我弟远点) (捧大碗)留言呢qwq ☆、第一百七十六章 摘石榴全赖胐胐有力的爪牙。我的腿在牢里给折腾坏了,连日来又没个安生休养的日子,因此爬不上树;刘国卿倒是灵灵巧巧地上了去,谁想大而熟透的石榴尽在枝头,枝桠纤细脆弱,刘国卿趴在稍粗的根部,仍够不着。 胐胐看不过眼,跃上枝头,三下两下抓咬下来三个;石榴扑通摔地上,全咧开个嘴,笑模笑样,仿佛方才的高岭之花不是它们。 分食过石榴,天色晴好,日朗气清,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太阳尚在东方,光线却早早冲刷过书房,采光极好,那黑魆魆的凹槽也隐约透出了内容。我与刘国卿一人点上一根蜡烛,头碰头往里看,果然是一本不厚不薄的线装本,不过落地太往里,也跟石榴似的,胳膊全探进去,仍旧够不到。 我比刘国卿清楚物件的摆放,出门去杂房间拿了把满是灰尘蛛网的笤帚回来,伸到凹槽里往外扫,到了手能接触到的地段,刘国卿终于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本子够了出来。 他掸掸上面的灰,我也凑过去,翻开第一页,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一本新册子,没用过几次,书页大都空白,首页写着: 国亡旦夕,忧思忡忡,夜不能寐。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 城中瘟疫肆虐,舸儿发病,连日晏睡,形容憔悴。有洋人偕同官员做“隔离治疗”,虽不甚明其意,亦依言为之。因舸儿年幼,特许我陪护不提。 有传言甚嚣尘上,道此瘟疫乃日军之阴谋。今日例见司大夫,司大夫听闻传言,大斥荒谬。 阅毕,刘国卿与我面面相觑。 不待他问,我挠头道:“他妈的还真不知道,原来老子命这么大,得了瘟疫老天都不收。” 刘国卿道:“我没印象了,这是东北什么时候的瘟疫?” 我说道:“我也没印象,但肯定是我出生之后没几年的。” 刘国卿咂舌道:“瘟疫不像天花,还有人能挺过去;染上瘟疫,必死无疑……你与令尊……简直是奇迹。” 我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语气,推测道:“四岁前的事,我半点儿不记得;四岁后也没得过什么了不得的病,更没听说过奉天城出了瘟疫。这上说的,应当是光绪三十三年到宣统三年的事儿。” 刘国卿换算出了结果,说道:“哪一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他的手指逐字划过,“传言说瘟疫是日本人有意为之,这个什么司大夫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令尊没有表态。” 我瞥他一眼,心生恐慌:“你觉得是真的?” 刘国卿肃穆道:“今年五月,山东、河北等地死了数十万人,人数还在上升中,传来消息说,已经确定是虎烈拉。而此前几年,吉林、湖南、浙江,都有不同类型的瘟疫在传播,虎烈拉、鼠疫、烂脚病……不过范围没有这次广,死亡人数也不如这次多。” 后背掠过一丝寒意,毛孔炸开,汗毛成悚立的站姿。我咬紧牙关,牙齿咯吱作响,几乎是语无伦次:“国际法明令禁止细菌战,它怎么敢……日本怎么敢!” “穷途末路,就什么都敢了,”刘国卿沉思道,“你也想想,能接触到细菌病毒的日本部门……医院?医学院?” 灵光一闪,多年来不解的谜团顿时摸索到了线头,我一字一句道:“哈尔滨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刘国卿缓缓抬起头来,对我说道:“你落进土匪窝的那一年,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正式更名为731部队。” 与我一同落入土匪窝的郑学仕致力于反对日本侵略者,我俩在军用卡车上碰到时,他说他自有打算,又看不惯他舅罗琦兆买日本人西药的买卖,并且知道该车目的地是哈尔滨——这小子! 我立马问刘国卿:“郑学仕这小子是跟你们共-党一伙儿的,还是跟我们国党一伙儿的?” 刘国卿一脸莫名其妙:“郑学仕?谁?” “罗琦兆他大外甥,你不见过他吗,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 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并不与我们的工作发生实际关联。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兔崽子,或许早就知道了日本正在研究细菌武器,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罗琦兆成了731部队的药品供货商。只愿小兔崽子自求多福,嘴上时刻绑着拉链,否则这么个大秘密透露出去,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刘国卿的五个手指头掠过我恍惚的视线,唤过神后,他对我道:“言归正传,你既然能抵抗瘟疫,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大新闻。能够抵御疾病,说明你身体里带有抗体……令尊夜以继日地照顾你,也没有感染,平安地度过了整场危机……可是这么轰动的消息,竟好像被人为的压了下去。” 我点头道:“毕竟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实验品。” 刘国卿捏了捏线装本的厚度,说道:“里面还有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抢过本子,哗啦啦翻到暗藏乾坤的位置:这是由两页边缘用浆糊粘连成的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平整的、坚韧如皮革似的物体。 久经黑暗的浆糊已经干涸,颜色深而脆弱两纸边缘藕断丝连。我小心翼翼地分开纸页,里面是一小块——羊皮?牛皮? 刘国卿把这块皮翻过来,眯起眼睛打量许久,递给我道:“好像是一张地图,不过有些字模糊不清了。” ——这字体十分奇怪,像是我们所用的汉字,仔细看来,在一些边角或内外,总会有别出心裁的改变;可更加神奇的,是我们能够看懂。 我和刘国卿趴地上研究半天,眼睛几乎生锈:这的确是张地图,不过内部结构复杂,路线多变,理顺也需多时。当我仰头活动活动酸疼的脖子时,胐胐在皮子上伸爪印了朵小梅花。 我刚要发火,却见胐胐翘着尾巴乐不颠儿的模样,于是按捺下火气,定眼仔细瞧了瞧,方发现了端倪。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199 我爬起来靠着桌腿坐,刘国卿也爬了起来,不过没出声,耐心地等我滤清路线。 我把皮子啪地一合,神情复杂道:“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我发现金银财宝的那个地洞的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虎烈拉:霍乱 这张写得烧脑仁...别嫌弃少_(:з」∠)_ 继续捧碗求留言qwq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国卿与我皆抓耳挠腮,不明就里:这一张详尽记述东陵山峦中神秘地洞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阿玛的书房里?即便老鬼自称祖宗,或许此图古来有之,然,阿玛手握藏宝图,面对黄金白银的召唤,就半点不动心? 讲述地洞经历时,我没与刘国卿提祖宗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既信奉马克思,本身便是个唯物主义者,简言缩句之下,难以探论言明——我哪里会知道咱家有一份藏宝图? 刘国卿不知祖宗的存在,与我的想法便有了偏差,只是一时均没个头绪。我把皮子收好,说道:“先不管这个,咱先把信找着。” 刘国卿应了一声,我俩齐心协力翻箱倒柜。书房没有,在我到来之前,刘国卿已搜查过厅堂。略去厅堂,还有祠堂、卧房、下房、厨房、柴房、茅房……想想都头大,直呼深宅大院也不怎么样,又心直口快道:“要我看,小河沿那个房子不大不小的正合适,没这么多房间,但应有尽有,下人少点还清净。以后咱俩就去小河沿住,夏天还热闹,茶馆多,没事儿出去喝喝茶,看看把戏,想想都自在……” 刘国卿逗小猫小狗似的,宠溺道:“咱俩要在一起,就不能请下人了,传出去会被人骂兔子。” 我沉下脸来,却扬起下巴,拿笤帚耍个花枪,冷声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搁背后嚼舌头,统统给割了去!一个个的活腻歪了!” 刘国卿失笑:“你不是还要把那个房子留给安喜吗?” 我掰着指头算算:“老大那阵儿要去日本留学,这回不成了,就打算把大北关的房子留给老大,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日本收了回去,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动没动……” 刘国卿道:“没动。这事儿是成田管着的,他还算讲点情分,我说里头也有我的东西,等我收拾完了他再接管,还真就同意了。” 我说道:“算他小子有良心……诶,想这么多干啥,我现在可有老鼻子钱了!还担心孩子们以后没地儿住?” 刘国卿道:“孩子长大了,咱们也老了。” 我叹了口气:“就是个心愿,往后咋样,谁说得清?” 刘国卿随之默然。检查过祠堂后,我俩并肩坐祖宗牌位底下气喘吁吁,心道,这么找下去,什么时间是个头儿?刘国卿与我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你藏东西一般藏哪儿?” 又一齐道:“你先说。” 我顿了顿,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便抢先说道:“我还真藏过信,当时一个伴读给隔壁一小丫头片子写的,我跟着胡闹,给藏在了枕头套里。” 刘国卿道:“我娘喜欢绣枕头顶,总给我换,往那里头藏,很容易被发现,后来我就藏衣柜紧底下的包袱布下头。” 我斜睨他一眼:“也藏的信?” 刘国卿尴尬道:“不过是些诗经乐府……” 我冷哼一声:“原来汉家女也学会了咱满人姑娘追情郎的手段啊。” 刘国卿据理力争:“第二天我就原样送回了!” “跟我说有啥用,跟你媳妇说去!” 话音一落,便生了悔意:他媳妇死在我手里,我虽然只是一个顺口,并无他意,却是将我与他之间粉饰太平的隔阂重又暴露在了太阳底下。 我立刻欲盖弥彰道:“我……我们赶紧去卧房吧。” 刘国卿眼神黯淡,扳过我的肩膀,寻找我飘忽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要说道歉的话,还得我先说。” 我惊讶地抬眼:“什么?” “依舸,我爱冯虚,就如你爱你太太……她就像我的小妹妹,我们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长辈们理所应当认为我们是一对儿。遇到你之前,我不懂什么是爱情的爱,”他脸颊微微泛红,“当得知她……走了,即便知道你有苦衷,可我还是会伤心……我懦弱地将这份伤心施加到你的身上,以此逃避自我的罪过……那时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脸也红了起来,心里欢呼雀跃,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挥挥手道:“诶,说这些干啥,我早忘了。” 刘国卿的眼眶有了湿意:“我想说我爱你,我真的迷上你了。” 我掐住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一口:“老子也爱死你了,”抱着他的头上下左右地旋转,“咋看都好看,咋这么好看,迷死我了你。” 他昏头涨脑地逃离我的魔爪,回头正瞧见我阿玛的牌位,脸直接烧熟了,拽起我道:“我们走吧。” “别介,急什么急,”我反拉住他,说道,“阿玛最疼我,而且我们还知道了他那点破事儿,他怎么好意思反对我俩?”说着目光熠熠道,“趁着来了,咱拜堂吧!” “啊?” 我又重复一遍:“咱拜堂吧!” 刘国卿尚在犹豫,被我一把扯过来跪蒲团上。我握着他的手,对着最末位的阿玛牌位磕了三个头,说道:“阿玛,这是我自个儿找的媳妇,长得水灵,又有能耐,带过来让您掌掌眼,行不行也就恁地了,左右是我看中的,您说了不算。” 刘国卿噗嗤乐了:“你这话说的,自个儿有主意不说,还把令尊的嘴给堵上了,哪有你这样的?” 我撇嘴道:“他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好就好,又不是真问他意见,就是来通知一嘴子。” 说完瞧外面天色正好,阳光明亮,便让刘国卿也转向大门口:“先得拜天地,我喊一二三,咱一起啊,一——二——” “三”没喊出口,饶有兴致观礼的唯一嘉宾噌地猫我怀里,直往衣服领子里钻;堪堪抱住胐胐的同时,正门轰隆一声,似乎是被枪炮轰开,躲在祠堂里,豁然凛冽的秋风携手冬的寒意代替枪炮尘埃率先冲了进来。我刚想冒头瞅一眼,却被刘国卿堵个严实,他面目严肃,没有回头,皱眉道:“你去后面呆着,千万别出来。” 我抓住他胳膊:“那你呢?” “我出去看看,这么大的胆子,没有日本人的命令谁敢轰门?” 我气急怒极,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妈的,哪有大白天轰人家大门的,这不扇老子脸吗!” 这回换他拽住我:“你出去顶啥用!抓进去和邹绳祖关一块儿?我好歹在横沟面前有几分薄面,又刚和他们联姻,日本不敢动我,倒是你……这么着,我要是跟他们走了,晚上你就去北市场,到平康里的翡红馆等我。你跟老鸨说‘曲径通幽处’,她自会明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20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0 白。” 刘国卿向我一外人透了他们上下线的接头地点,我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废话。脚步声很近了,士兵成排,整齐划一。我抱着胐胐这个怂货躲去了供案后头;后头有个屏风,我屏住呼吸,听着刘国卿出去与那下令轰老子家大门的队长头头交谈,那队长是个中国人,刘国卿叫他“老张”。 老张挺给刘国卿面子,只是话里话外不忘拿自个儿主子压他,我听得呼呼冒火,硬按捺着,不敢轻举妄动。胐胐腿儿都僵直了,扒拉着领子瑟瑟发抖。 刘国卿似乎给老张点了根烟,烟味儿飘进了祠堂。我听刘国卿道:“这老依家与康德皇帝陛下交情匪浅,横沟中将也是清楚的。这是咱哥俩儿私底下说,不得先跟新京报个信儿,再咋的,照流程走,最后万一追究起来,你我都拎得清。你这把门先给轰开了——你说你急啥呀?找着了,是你的事儿;没找着,还不是我的事儿吗?咱之前说好了后儿个来后儿个来,你就差这几天?” 老张声音有些耳熟:“诶呀,我的好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和依先生的交情吗?但私情归私情,该秉公办理,咱还得秉公办理。你说你这鸟悄儿来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我合计正好中秋,进人家门儿,咱也得讲点礼节,得给供上。你还别不信,这玩意儿邪乎得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说我这儿刚摆完,你那边就——诶!” “那我这人都给带来了,你得给我个面子,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你小子,”刘国卿笑骂道,忽又声音小了许多,似乎走到了角落里,“老规矩,差不多得了。” “这也就是看您面子。您这摆完了吧?一起走呗?” “走走走,留这儿也怪瘆的慌。” 俩人相谈甚欢,嘻嘻哈哈一声口令,一大队人呼呼啦啦撤了个干净。 胐胐不抖了,我骂他一句“没出息”,放他下来。给阿玛的牌位又磕了头,方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去了卧房继续搜寻信件下落。可一直到天擦黑,仍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  平康里就是坐落在北市场的八-大-胡同,大家懂得~ 这俩又再虐狗 留言_(:з」∠)_ 留言是治疗懒癌的唯一途径_(:з」∠)_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而风骚的北市场繁华如初,灯火的橙花盖掩战火的硝烟,仿佛扎根于畸形的血池,绽放出的糜烂之葩。 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我穿梭其中,不忘压低帽檐,不时与一些着和服的日本人擦身而过,有着别样的刺激。烂醉如泥的日本兵勾肩搭背,享受此刻为人的高等与空闲。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今日却如做了伪装的过街老鼠,挨着马路牙子平缓前行,以检验伪装的效果。 效果不错,行走得格外顺利。我起了心思,环顾着熟悉的街道:日本酒馆、鸦片馆、艺妓馆多了许多,灯箱做成的牌匾日文累牍,中国的物件只在简陋的推车和叫卖的摊位得以一见。恍惚间这里不是奉天,而是日本随意的某个城市——东京、大阪、京都,它们形如手足,拥有着相似又不尽相似的面容,却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回望这些低矮的日式建筑,我在纵横的阡陌中彻底迷了路。或许再过些年头,整座城市就会彻底洗去中华的烙印,丢弃恢弘的五脊六兽,甚至我的孙子,是个只会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是日本人的日本人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平康里的翡红馆前。平康里柳陌花衢,翡红馆是其一,不说声名远扬,也是广为人知。它距离大观茶园不远不近,同是青春一饷,却不同于走进大观茶园后面那道胡同的压抑讳言,翡红馆淫词浪语,欢声取乐,道尽了偎红倚翠的风流事与平生畅。 龟公领着些年轻貌美的妓-子在门口迎客。妓-子乌鬓绛唇,稚嫩的面容上涂满了艳丽的水粉,眼瞳是上不得的,然而顾盼浸染的风韵与妆容的年纪一般大。玉手纤纤,纱巾荡漾,脂粉香气似乎凝成了可见的粉尘,吸进食道里,竟也如烟泡般飘飘欲醉。 一位身穿嫩黄高叉旗袍的娇俏姑娘缠过我的手臂,边往屋里带,边嗔笑道:“爷瞧着面生得紧,想是第一回来,便让奴家来伺候爷,爷可赏脸?” 我既没答她,也没推开她,只是问道:“你们小妈妈呢?” 姑娘掩口而笑:“爷,您这张嘴真是抹了蜜,‘小’妈妈听了高兴,也得让咱姐妹们乐呵乐呵呀!” 我摸出一颗金豆子,塞她衣领里,侧目道:“到底是你给爷乐呵,还是爷给你乐呵呀?” 姑娘佯作垂泪,轻拭眼角,却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小妈妈领着些姐妹们游街去了,爷您是看中了哪位姐姐呀,咱入不得您的眼么?” 我为她揩泪,笑道:“眼睛哭肿可不好看了,你也不必哭,实话告诉你,爷们是看中了你们小妈妈,特意来找的。” 姑娘变脸如翻书,顷刻间收了泪,余光莹莹,媚眼如丝,粉拳捶肩,嗔怒道:“爷没个正经!咱楼上略备了薄酒,您爱来不来!” “你个鸡崽子倒还耍起脾气了,”我无奈摇头,“只有酒?有吃的没有?” 此间日本人不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国人爱中国人,日本人爱日本人;日本人只去他们的红叶馆,翡红馆的美好,他们不懂。 我便松懈了些,胆子大了,音调也高了。这一路赖着双脚走来,还走得如履薄冰,早已饥肠辘辘,却不敢停留。小鸡崽脾气虽大,动作却麻利,不一会儿小桌子摆了四菜一汤并俩协和面馒头。 协和面是由苞米、小米、榆树籽和锯末子混的,一闻那味儿就不对劲儿,入口发涩,剌嗓子。长这么大,即便这两年落魄,还锒铛入狱过,也不曾吃过这般难以下咽的口味。 再看看没丁点油水的菜和汤,我深深叹了口气。 小鸡崽叽叽喳喳道:“您还是不饿,饿了吃啥都香。咱们平日里要能吃上这些,早烧香拜佛的,赶上过年了。” 我把馒头让给她,自个儿喝了点汤水暖胃,闻言问道:“那你们平时吃啥?” 小鸡崽咬了一大口馒头,瞅着饿得不轻,却仍知道需咽下,口齿清晰地回话:“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橡子面您吃过吗,苦得跟药似的,吃了拉不出屎,晚上肚子发胀,我弟弟就是给胀死的。” 我更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道:“你慢慢吃,想吃什么自己叫,算我账上。” 小鸡崽兀然想起什么似的,筷子也撂下了,说道:“您可别乱发金子了,现在金子一点儿都不值钱,万一让东洋人看见了,就会去银行告密,然后你就得卖给他们,得的钱又少。” 我搁心里头热泪盈眶,继而泪流满面,难得以为自己发了横财,却不值钱了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1 。面上则风平浪静,笑道:“你个口无遮拦的小鸡崽,万一我是给他们做事的,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小鸡崽加紧啃完了馒头,长吁口气,拍拍肚子道:“那就怪我看走眼,也算是报了一饭之恩。说真的,活着饿肚子,还不抵死了好。” 我有些心疼,她年纪是看得出来小,可上了妆,便混淆了视线,十三四岁可,十五六岁也可,再往上去,却是不成了。然而对于我这把年纪来说,她还是小,却已有不畏生死的勇气了。 不尽然是勇气,而是活着太遭罪,便向往死后一了百了。 楼下吵闹声大了,小鸡崽开窗户一瞅,转头对我道:“您找的人回来了。” 我起身掸掸衣袍,对小鸡崽道:“你吃你的,我自己去。” “那可不行,会被骂的。” 她既然坚持,我便退了一步。来到楼梯口时,便可见老鸨左右逢源,兴致昂扬。来往宾朋偶有几句调笑,大多持节守礼,不敢僭越。 老鸨同样一张脂粉堆出来的脸,辨不出年龄,相貌平平,嘴大,抿了艳红的唇脂,画成个血盆大口,颇有点西洋小丑的美丽。 小鸡崽推推我道:“我可怕她,到她跟前儿您只管说您的,我找着机会自个儿就溜了。” “成。” 我加紧脚步,还有两三步台阶时,入了老鸨的眼。我不好过于张扬,便温润了嗓音道:“小妈妈真是调-教有方,入了您的女儿国,爷可是乐不思蜀了。” 怕她朗声高笑,引人围观,露了身份,忙又道:“布置也有品味得很,爷才从楼上下来,下面热闹,上面倒是清静,真可谓是‘曲径通幽处’……” 着重点了诗句,老鸨面不改色,只笑道:“爷面生,可是头一次过来?一声‘小妈妈’直叫得人家心里开花。您下来是要吩咐什么?吩咐完了,您要是喜欢清静,小妈妈亲自带您去个最清净的!” 老鸨旁边一个搂姑娘喝花酒的汉子醉醺醺道:“诶呀,‘小妈妈’见了俊俏小白脸儿,也发-骚啦!哈哈哈哈……” 老鸨朝他一挥帕子,媚笑道:“死相,喝你的酒去!” 我笑道:“方才吹了风,有些冷,上壶热茶吧。” 吩咐完跑堂,老鸨扭腰摆臀上前领路,小鸡崽早不知跑到了哪儿去。楼上是四通八达的长廊,分布高中低档不同房型的包厢。老鸨将我带进了西北角的房间,宽窄不过一个杂物间,一张床就占了半壁江山。老鸨踩在床上,推开天棚上的两块瓷砖,放下一把软梯,透过四角望去,上面别有洞天,类似一个阁楼,面积还不小。 老鸨道:“怎么称呼?” 党-派不同,为避免给刘国卿添麻烦,便用了化名:“刘可舟,刘国卿介绍来的,他今晚过来。” 老鸨一愣:“刘国卿?” “——刘清臣,”我赶忙改口,“国卿是他的名,往日里叫惯了,改不过来。” 老鸨道:“您先上去等,清臣没来口信,也没个准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不值钱了,老依很忧桑。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老鸨下楼继续招蜂引蝶,我端着茶杯在阁楼上等。阁楼空间大,却只有一张长桌和几把凌乱的椅子,没有油灯,显得空荡阴暗。 扳开斜窗往外看,窗户对着后巷,酒楼的招牌触手可及,仿古的酒旗迎风招展。寂静时分无人陪,胐胐又被我打发去了山上找彭答瑞——带只猫进妓院,目标过于明显——我掏出藏宝图,借着酒楼的霓虹,细致地查看了起来。 藏宝图线条繁复,但能轻易看出地洞不单一层。忆起二探地洞时,被杂毛犼追得抱头鼠窜,正是老鬼开启了连接第二层的地门,才勉强保住性命。老鬼似乎会些法术,开门皆是手挥青芒。房间的位置也不是一成不变,就像一个活的地底迷宫,如此看来,老鬼便是活迷宫的操纵者了。 洞中一日,世上一年,不是夸张,我已白白浪费了半年光阴。洞里与外界时间不对等,大概是一个独立的时空;老鬼又身份成谜,不是凡人;联系到老鬼与我的血缘关系,纵使这地图来历不明,仍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祖传的——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就没人觊觎这批宝藏?顺口溜又是何时出现的?谁编造的?这人又是从何处知晓宝藏之事的?编造的目的在于什么?打算玩洪秀全“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那一套吗? 我盯着画满金银图样的方框若有所思,实则这类方框共有三处,除了老鬼带我去过的第二层,分别在第一层和第三层还有两个区域,只是比第二层的小上三分之一左右。按照比例尺来计算,粗略统计,这批金银财宝,总价值保守估计约十万万两黄金。 放下藏宝图,我对着自个儿十根手指头发呆,整个人都升华了。 ——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咋就没人碰呢? 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结果,转而继续研究地形,手指在皮子上一寸寸摸索,忽而发现异样:在第一层甬道尽头与第二层藏宝室之后,均有一扇门,其色赭赤,上画两口,口中色青。门后是三条波浪线,似乎是表达水的含义。波浪间有四个小字:帝台之浆。 《山海经·中山经》载:“又东南五十里,曰高前之山。其上有水焉,甚寒而清,帝台之浆也,饮之者不心痛。” 饮者不心痛,如若喝了它就能没心没肺,可就千金难求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帝台之浆倒是和神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老鬼说千万年前,神瀵染了钦原之毒,从此再无神瀵。这时又冒出个帝台之浆,实在颇值得玩味。赭赤色的两扇门好像闸口,阻拦帝台之浆的脚步。 不甚理解老祖宗们千万年前折腾出了什么花来。我抚摸着涸硬的颜料,只觉青色覆盖在赭赤之上,色泽鲜亮,好似后来修补过一般。我有些较不大准,门上两口,我大致知道指的是啥,那么青色又作何解释,还被突出强调了一番? 想得脑袋疼,发起了耳鸣。我回到桌边,指节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不多时脸颊一热,促然抬眼,刘国卿拎着一壶温度适宜的新茶立在面前,面目含笑:“刘可舟先生,醒醒。” 我敲敲额角,略带疲乏道:“处理好了?” “嗯。”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将过来,“这个叫老张的,说起来你也认识,原来给你家做司机的,后来被你太太辞掉了。”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哦,他啊,成田找来监视我的。哼,有日本人做靠山,胆子也肥了,敢轰我家大门!妈的!” 老子满肚子憋屈,疲乏一挥而散:“你们的‘老规矩’是什么玩意儿?看样子你俩挺熟的。” “他所图不过钱财,也好打发。以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2 前打过几次交道,谈不上熟,略知一二‘规矩’罢了。” 我刨根追底找刘国卿算账:“你们后天还要来我家干嘛?要不是姓张的不守信用,今天对着大门开了炮,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从你嘴里抠不出个实话来!” 刘国卿道:“跟你说了又能有什么用?还能跟他正面对上夹吗?” “那你也不应该瞒着我!那是我家!” 我感受到了一丝羞耻,就如同当街被扒光了衣服般耻辱。刘国卿说得一点不错,如今我寸步难行,百无一用,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不得不去直面自己的无能。我愤怒,我自卑,我不希望被他挡在身后,看到的是他的平滑的背脊,却只能靠想象得出他前胸千疮百孔的画面;我希望能为他分担些枪林弹雨。我从来都是匹食肉的狼,尽管被拔光了牙齿和利爪,饿得瘦骨嶙峋,也做不来弱小的肥兔子。 刘国卿见我睚眦欲裂的模样,肩膀前移,倦怠道:“邹绳祖要你找的信,我们已经推测出来,应当是三十多年前关于龙族课题的研究资料。他之所以确定资料在东陵老宅,是因为他找到了你们日本爹的日记。里面内容倒是坦然,记叙也详尽——” 我脸色不大好看:“你看过舟水的日记?” 刘国卿知晓‘舟水’便是他口中我和邹绳祖的‘日本爹’,听我语气不虞,便换了称呼道:“坏就坏在这儿,今儿下午我和老张归队,开了个紧急会议,舟水的日记落在了浅井手里。日本人知道了有资料,资料却下落不明,只好挨个儿搜。你们家房产多,佃户也多,搜查是个大工程……” “那那个老张今儿下午来是干啥的!” 刘国卿尴尬道:“他是……他是突击来……来搜捕你太太和孩子的。” 我灭了火气,成了块蔫巴巴的腌咸菜。 有什么可愤愤不平的?连自己老婆孩子的安全都无法保证,还妄想什么与刘国卿同仇敌忾、精忠报国? 我真成了一只耷拉耳朵的肥兔子,萎靡不振。刘国卿安慰道:“好歹我们比浅井先行了一步。你找到信了没有?” 我摇头道:“哪都翻过了,没找着。” 刘国卿道:“没了也总比落浅井手里强,可我还是担心,他们找不到了,更会对你和你家人不利。” 担心老婆孩子不假,我还担心邹绳祖。这么个节骨眼上,浅井也知道我和邹绳祖的关系了,他要是挟持安喜来威胁邹绳祖,我—— 我又能做什么呢? 刘国卿忽然道:“书房里那幅画你收起来了吗?” 我拍拍内衬口袋,魂不守舍道:“这种东西,我哪好意思供外人观瞻。” “那就好,”他莞尔一笑,“只准我俩看。” 我一拍桌子,横眉立目,恼羞成怒:“说正事呢!” 刘国卿泼了旧茶换新茶,施施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已经占了上风,想的就应该是怎样保持速度,而不是一味地向后看他们落我们多远。可舟,你太焦虑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没听他的,又问道:“邹绳祖还好吗?” “搁家忙着哄赵巽呢,你不要担心他。他个老狐狸,比谁都狡猾,日本人转不过他。” 我还是放心不下。天色似墨浓稠,情绪似酒浓烈,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国卿起身道:“明天要和老张去搜你家宅子,又是一场硬仗。我和老鸨说了,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这里人来人往,倒是灯下黑,反而安全。” 我也跟着起身道:“别想抛下我,我看不得你单枪匹马的。我和你一起回家,有什么消息,我还能第一时间知道,咱还能有个商量。” “可是这里安全——” “我一堂堂昂藏七尺的老爷们儿,到你嘴里竟成了陈阿娇,”不由失笑,“你太小瞧我了。“ 刘国卿苦口婆心道:“春日町离警署那样近,一不留神被发现了,你——” 我冲他眨巴眼睛:“那就看你本事了。” 刘国卿重重叹气,却不再多话。到了深夜,我们蹑手蹑脚回了春日町。路上刘国卿说怕有监视,愣是让我从后院小树林爬墙进来,他则是光明正大走了正门。我觉得他是故意耍我,他都说了日本警力不够,哪里还会分上一队人24小时看着他? 我越想越不对劲儿,进屋里头扑落掉树叶子,刚要兴师问罪,眼珠子一转的功夫,居然瞧见个熟悉的物件。 刘国卿面红耳赤道:“你这留声机好好的,干放着落灰,我就给拿回来了。” 我面带得色,笑眯眯过去捏他下巴,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叫你手脚不干净!” 看样子,我家值钱点儿的东西,都让他耗子搬家似的给移走了,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那都是钱啊!小日本穷,就看不得别人家富,他们就喜欢抄家,拿不走的就给就地砸了,贼祸害人。 刘国卿坦白从宽:“我在南城租了个房子,装下你那些东西绰绰有余。你那随便一个花瓶一幅字画都是御赐的,白白丢在大北关,我瞅着糟践。” 我记起将太太她们在南城安顿好后,去东陵的路上,曾经遇上过刘国卿。虽只是一个背影,我却记忆犹新。难道那个时候,他是帮我搬家去了? 瞧他越发的顺眼,便决定不再计较“爬墙之仇”。我把藏宝图拿出来,将晚间的发现指给刘国卿看。 刘国卿在灯光底下瞅了好一会儿,方说道:“只这么个图案,我又没亲眼见过,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式。你能画出来不?” 画画虽学的半剌磕饥,方框我还是会的。比对着真实的大小,我把画好的纸贴在墙上,又比划了下门大概的高矮胖瘦,我说道:“图上那青色,就应当是这里的。” 刘国卿道:“这方块一层一处,二层一处,你都见过了?” “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决计不会错的。” 我与刘国卿对着墙壁冥思苦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国卿道:“你说石门的颜色与藏宝图上的对上了,那么就必然还有这么大个青色的东西在方框里面。” “我看到的方框里是光秃秃的,没什么青色……” “诶!”刘国卿眼睛刷地一亮,对我道,“既然与你们龙族的宝藏有关,那顺口溜咋说来着?” “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 “玉龙现,宝藏开!” 我与他都有些兴奋,然而兴奋退去后,取而代之的又是迷惑:“玉龙是什么?”我低头去看藏宝图,“门打开了,帝台之浆就会涌进来。难道这帝台之浆是宝藏吗?” 刘国卿道:“饮者不心痛,也算得上神物……” “彭答瑞告诉我,宝藏是个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东西,万不可想当然耳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3 ……” 似乎又进了死胡同。刘国卿把藏宝图叠好,交还给我,说道:“至少我们现在又有了一个方向。宝藏是什么,早晚会知道,犯不着现在去想。倒是‘玉龙’,我们得好好琢磨琢磨。”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捧碗等留言掉落...qwq ☆、第一百八十章 我和刘国卿琢磨半宿,终是扛不过睡意,相依偎着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已近晌午,刘国卿已不在,我则被挪到了床上。 不服老真不行,想不过一年前,我还能不眠不休上几天几夜,一年后竟是不成了。 我去厨房找了点东西吃。刘国卿还不至落魄,然而厨房大不如前了。之前还有面有米,现下却只有豆渣做的饼。我不大爱吃豆,可是饿到了极致,豆面总比小鸡崽说的橡子面使得口腹愉悦。 胡乱填满了肚子,又睡了个回笼觉。好久省忆不起这四脚朝天的闲适待遇,刘国卿的气息还残余鼻畔,茫茫然始觉幸福已极,抱着刘国卿的枕头昏昏然昼夜不分,待刘国卿回来,我仍没挪窝。 刘国卿倚着门框,见我眼睛半睁半闭,笑道:“睡了一天?吃饭没有?” 我把枕头撇一边儿,招他过来,搂住他脖子伸个懒腰,精神头脑道:“我去厨房看了,你也吃不上米面了?” “白面是彻底绝了踪影,小米得去西塔找朝鲜人帮着买,中间要给点好处费。我一个人,对付一口也就是了,没必要花冤枉钱。你要是想吃,明天我叫副官去买。” “算了,”我兴致缺缺,转而问道,“你们今天去我家逛出啥名堂了?” 刘国卿笑道:“有我在,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本来也啥都没有,”我掀被要下床,末身又钻回去,“有点冷,给我找件厚点的衣服来,你也多穿点——你不冷?” 刘国卿去开衣柜门,说道:“我刚从外面回来,还不觉得。外面天气不错。” 我磨牙道:“你别说话,再说我打你,我又出不去。” 换上衣服,虽然到了晚上,但一天没动弹,便不觉着饿。加之豆渣饼不对胃口,便不吃。席间刘国卿道:“明儿警署分两队,一队去查佃户,一队去查小河沿,你有什么嘱托的?” 我心念一动,说道:“还是你和那姓张的带队?事关日本国计,横沟就放心交到你两个中国人手上?” 刘国卿喝口热水溜缝:“本来应当是浅井和他副官带队,可是孟老板病了,浅井要陪着。他副官到我队里,官职与我悬殊,接不上茬,就给捅咕到老张那队去了。” “孟老板病了?什么病?” “不过是普通的换季病症,不碍事。”他说道,“没想到浅井对孟老板颇为上心。” 旁人的爱恨情仇我没有置喙的余地,我一如既往地瞧不上下九流,却不知是年纪渐长,心性软了,还是一朝云泥,龙困浅滩,竟对着孟老板生出了羡慕的心思。 什么上三流下九流,都为了口饭吃。孟菊生一辈子下贱,却有罗大公子真情相待,更有浅井如珠如宝,总能行动自由,明目张胆地陪在两位主子身边,也没人道个不是。 哪像我和刘国卿,啥时候也登不上台面…… 不知觉说了出来,话音未落,便觉羞愧,搁心里头想想就得了,让刘国卿听了去,不得笑话我。 刘国卿却道:“感情一事,如人饮水。你在外头看他们光鲜亮丽,衣裳底下龌龊却不得见。” 这话令我心理平衡了些,然而并不苟同。所谓人不同,情相似,人就不能沾上情字。那玩意儿和鸦-片一个道理,沾上了,就戒不掉;戒掉了,也去了半条命。 我欲反驳,唇齿翕合,终归于沉寂。 撂下碗筷,照例又和刘国卿摊开藏宝图,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搜素遗漏的细节。期间他旧话重提,说道:“明儿你有啥要嘱托的没?” 我问道:“你是去佃户家还是去小河沿?” “说不准,上面还没指派,要到明儿个早晨才知道。” 我抬起头来,转眼珠子想想,说道:“你要是去小河沿,就把玉佩拿回来。玉佩在马姨手里,我修书一封给她,让她交给你。要是姓张的去,你就让他别瞎动东西。” 刘国卿答应得嘎巴溜脆:“行。厨房里还有两罐肉罐头,明儿也给他带过去。” 我有些歉疚,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装没眼力见儿,连声谢也没说。刘国卿不挑这小理,累得我总一个人空怀自惋,想来还是太闲了。 又过几日,刘国卿回来得较晚。他被派去核查佃户身份,接触不到小河沿的进度,就问我:“你拿玉佩干什么?着急不?” 我说道:“急倒不急,只是我下山前,彭答瑞特意提了一嘴子。他往日不多话,这回却把玉佩摘出来单说,就值得商榷了。” 刘国卿道:“要是有用的话,别忘了还有一半在安喜身上呢。” 我把暖好的被窝让出来,拽他上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说道:“忘不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啥用,记着这事儿就行了,其他的再说吧。” 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猛然间身侧嘎吱一声,刘国卿几乎是跳起来,又被床弹了出去。他光俩脚丫子跑到客厅,又蹬蹬蹬甩膀子蹽回来。我早坐了起来,打开灯,瞅他发疯,嘴里没好气儿道:“大半夜的干鸡毛呢!” 刘国卿一手藏宝图,一手我画方框的纸,跪床上跟我说:“我记着你有两组玉佩?” “啊。” “你看那玉佩大小,能塞这方框里不?” 我卡巴卡巴眼睛,方回过味儿,犹犹豫豫地搁手一比划,说道:“好像……正好。” 刘国卿像过年得着糖和鞭炮的孩子,激动地蹦了两下:“你再看玉佩的颜色,是不也能和图上的对上!” 他蹦得老子眼晕,慌忙稳住他,夺过藏宝图,边打量边道:“不会这般巧吧……” “玉佩!上面刻的是龙!你能想到什么!” 简直是晴天霹雳,匪夷所思,不禁色难道:“不可能,哪有这么容易?” 我的确有过与刘国卿一样的猜测,却由于太过昭然,反而疑窦丛生。在我的感官里,上古的代名词是神秘,无论是八百春的彭祖,还是遮天蔽日的鲲鹏,都不是二十世纪的人类所能足够想象的。因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引起我过多的注意。 迎上刘国卿焕炳如列宿的眼眸,我说出了不赞同的原由。他振振有词道:“你读过诗经吧,你觉得诗经描绘的世界是怎样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上古表达情感的方式宛若稚童,无不发自真情,坦荡磊落——道路上的露水叫行露、错杂的柴草叫错薪、汝河的堤坝叫汝坟,那么玉上面刻着龙,不叫玉龙,难道叫玉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4 凤?” 我张张嘴,竟无言以对。他的态度有抬杠的嫌疑,话却说得有几分道理。我按压着太阳穴,说道:“是个思路,我记着了,总要试验试验。” 经此话毕,刘国卿却翻来覆去睡不大着了。我俩蹭乎蹭乎,磨到天将将亮,他神清气爽地起身洗漱,温上豆浆和苞米,时间仍是早,便又猫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按腰。 他手把不错,我闭眼睛享受,同时问他:“你们大概要搜到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日本对资料看上去势在必得,暂时没有收手的意思。” “你现在能见着邹绳祖吗?” 刘国卿道:“见不着,他被软禁了,赵巽在看着他。” 我微微睁开一条缝,把脸埋在双臂里,闷声道:“失了邹绳祖的照应,依宁他们估计过得不会如意。” 刘国卿的手顿了顿,复使了大力气,说道:“有话直说。” 我翻过身,手垫上后脑勺,与他开诚相见:“我担心他们——”刘国卿刚张嘴,被我堵了回去,“我没说要冒险出去,就想让你得空了去看一眼,帮我给依宁带个信儿。那丫头,我走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搁背后不定怎么骂我呢。” 他一挑眉:“这事儿交给我办,你放心?” 我笑道:“有啥不放心的。” 在紧急的关头,他能够将他们的联络点告诉我,相同的,我也要付出等价的信息,让他心安。 我们就像埋头的鸵鸟,他进一步,我也进一步;我退一步,他也退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我会挨揍... ps.谢谢亲爱的小天使们投雷,但因为我没签约,所以这个钱目前是拿不到的~各位的心意我都有收到啦~不过不用投雷啦,送给其他签约的大大们吧,么么哒!谢谢大家!多多留言就好哈哈~ 留言留言!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渴慕走出这一方小天地,并非易事。我暴躁的脾气在等待时间缓慢的流逝中消磨殆尽。这一年的生辰,刘国卿居然搞到了一些白面,并不多,将巴一碗。他煮了面,清汤寡水,水面上只飘着一根青菜,味道却不错。我给他拿了双筷子,说道:“咱俩一块儿吃。” 刘国卿道:“长寿面,代表寿数的,哪能和别人分。” 我骂道:“废话恁多呢,叫你吃你就吃,分你我乐意!” 他不缺吃,但警署发下的粮食定量,他一人绰绰有余,加上我,就闹了饥荒。他许久没有吃过一碗面了。 刘国卿借着勺子喝了两口汤,便说死不再碰。我一根根地唆啰着来之不易的白面,这是我吃过的最慢的一顿饭。 最后一滴汤水下肚,刘国卿说道:“按西方的规矩,许个愿吧。” “能准吗……” “想个好点儿的,好兆头嘛。” 我想了挺长时间,然后认真说道:“我今年三十六了,我希望在四十岁之前,能给小鬼子打跑,结束战争,然后给依宁寻个好婆家,亲自送她出嫁。” 刘国卿对日本人有着矛盾的态度,做着赶他们的事,却似乎又希望他们能长久地在中国做客。我不点破,因为我的心理与他一样。但我的牵挂比他多,我们出生在这个时局,是我们的不幸;可如果儿孙辈出生时,中国仍旧是这个时局,那就是我们的无能了。 刘国卿勉强支个笑脸,说道:“马上到年底了,警署事情多,我知道你想看依宁,咱再等等,元旦那天放假就去。你要是实在呆不住,我看看元旦能不能也偷摸带上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喜不自胜,日日掰着手指头盼新年。一九四三年的最后一天,我瞪着眼睛迎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哪知计划有变,宪兵队昨夜在西郊处决几个反日的激进学生,中途却意外地发生了枪战,宪兵队伤亡较大,学生被救出了一个。刘国卿连夜赶往警署善后,元旦之行随之泡了汤。阳光洒进眼睛里,化成了满满的遗憾。 转眼春节。日本人不过春节,但在中国盘桓多年,也放不下可以堂而皇之懒惰的十五天。他们懒惰的方式与中国人确有不同,我们过节讲究阖家团圆,他们则不与妻儿含饴弄子,而是到酒馆、艺妓馆肆意横行。我做署长时,没少接到他们的邀约,除了几个不能得罪的,其余统统让柳叔挡了回去。 刘国卿如今是警署满系官员之栋梁,又为日本所看重,同样接到了请帖。他的妻子尚在千里之遥的北平,因此没有婉拒的借口,只有苦着脸对我道:“今晚怕是回不来了,你早些睡,别等我。” 我一指外面,外面鞭炮齐鸣,震耳欲聋,无奈道:“早些睡……这我哪睡得着?”只是寻常抱怨,我又不是无知妇人,怕他多想,便紧跟上一句,“你去你的,不用管我。” 他应了一声,又从腰间摸出把枪递过来,说道:“近来外面不太平,宪兵队抓人抓得快走火入魔了。这枪里有7发子弹,我知道你的习惯,但这回别任性,不许把子弹拿出来,7发足够你自保了。” 我接过来来回翻看。久不碰枪,乍一入手,竟不大会使了。这枪是花口撸子,不是警署给满系官员的配置,那便是刘国卿私人购买的了。 他这一手绷紧了我脑袋里的一根弦——自从跟他回来,我没踏出过房门半步,我的消息全部来自于他。这个时候,他给了我一把枪,又轻描淡写地说外面不太平……即便是个傻子也会察觉到事情不对。 直来直去地问他,他一定不会说。我压下心中忐忑,问道:“晚上去的人都有谁啊?” 刘国卿报了几个名字,我都没听过。他解释道:“你走了之后,警署大洗牌,横沟一系的人占据了要职。顶替你位置的,也和横沟有些渊源,是他妻弟手下的中国人。” 横沟的妻弟就是福山,俩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不过今晚的聚会,他二人却不在名单之列,其他的人又没见过我,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我问道:“你们在哪儿聚?” 他警惕地瞅我一眼,说道:“你别乱动心眼,在家老实呆着。横沟虽然不去,但是浅井会去的。” 他跟我在一起久了,真是越发的聪明。我本想跟在刘国卿后面假扮个下人啥的,探听下警署现今的状况,或关于邹绳祖的内-幕——日本人喝完酒都好信儿得很,一问一个准儿。 既然浅井要去,我便去不得了,但不代表我会束手就擒。刘国卿走后,我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避过封路和宵禁的地段,绕了大远,凭借模糊的记忆,来到了小盗儿市场后身。 小盗儿市场鱼龙混杂,逃犯土匪地下党比比皆是,因此交往时心照不宣,不会言及彼此身份。小盗儿市场的幕后老板是邹绳祖,因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5 此附近居住的,大多是给邹绳祖做工的伙计。他们群居在市场后身的一排简易平房里。多年不见,平房日益破落,断无往日之风采,大抵与老板的潦倒有关。 我挨屋走过去,坑洼的道路当间有一群小男孩儿在放鞭炮,一个小女孩儿躲到房檐底下,好奇又害怕的样子。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她捂上耳朵连连后退,挤在墙根蹦跶着哈哈笑。 鞭炮放完,我过去她身边,蹲下问她:“丫头,你知道李四家怎么走吗?” 小丫头不怕生,一甩辫子,指向右边:“第三家就是!” “谢谢。”说完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钢镚,连带着掉了一颗糖。 小丫头把糖捡起来,恋恋不舍地还给我。我把钢镚和糖一并给她,笑道:“过年快乐。” 她笑起来的眼睛有点儿像依宁,都是大大的,弯弯的,像一道漆黑的月牙。 我按照指示进了李四家的院子。相比它院的张灯结彩,李四家没多少过年的喜庆。院里有条打蔫的大黑狗,见了我起了精神,嗷嗷叫唤,若不是有绳子拴着,恐怕会跑到我身上作威作福来。 我绕开它,敲敲堂屋的窗户。李四大概早听到狗吠,见到我,神色讶异,立刻开门请我进去。 外头冷得很,我便没推辞,进去混了口饭,又喝了热水。水足饭饱后,李四打发走老婆孩子,留我和他在堂屋说话。 我这才问道:“你可有你们邹老板的消息?” 李四道:“依先生,您这话问得晚了。顺吉丝房那头儿目前全赖太太的人手打理,我们去不去都一回事儿,哪还能知道老板的消息呢。” 我敲敲桌子,又问:“他也没回过小盗儿市场?” “没有,没见着过。小盗儿市场这边……倒是个日本人在管。” 我合计合计,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这日本人不会叫福田正雄吧?” 谁知李四说道:“就是这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赵巽这小娘们儿真不简单,这才几年,就把邹绳祖架空,帮着日本牢牢掌权了。 爆竹声还在持续,李四的几个小儿子在院子里放二踢脚,两个小女儿玩呲花,盖过了将我们的谈话声。李四不好意思,要出门去撵,被我拉住了:“难得过个年,小孩儿喜欢玩就玩去,我也要走了。临走前想问下,你知道邹绳祖送安喜去的那个娘娘庙咋走吗?” 李四一愣,说道:“您说小少爷?小少爷在铁岭,具体的老板也没吩咐。不过要说娘娘庙,县城南头倒是有一个。我就是铁岭出来的,那娘娘庙香火不旺,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送安喜去时,邹绳祖还有些闲钱,估计正是看中了这个庙香火不旺,平日没人来,捐笔钱,老主持还能用心帮衬照顾安喜和他那个什么姨。 我心中有数,不再多留。李四一直送到胡同口,才被我劝回去。知道了安喜的所在,我就惦记着拿回玉佩,有可能的话,还能央刘国卿带我……去看上一眼。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安喜的三岁生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了自己,还要个几章才会挨揍233333 留言留言!【打滚】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夜里一来一往沾了寒气,胸腔便不大舒服,咳了一整宿。堪堪打了个小盹,刘国卿就回来了。 他回来得晚——早——已经快中午了。酒喝得多,回来抱着马桶吐个好歹,连带着趴马桶上睡了囫囵觉。我捏着鼻子给他收拾干净,心里嫌弃得很,却因着小九九而耐住了性子,还给他烧了姜糖水。 姜糖水滋味儿如何,我是没敢尝,倒是刘国卿醒来喝了之后,又吐个底朝天。他既然醒了,我便没收拾。屋里酒气熏天,味道不好闻,他也自觉,把窗户开个小缝通风,还洒了香水。 当他和房间都恢复整洁芬芳,他拉着我爆出个大新闻:“昨儿我见着邹绳祖了!” 我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刘国卿道:“邹绳祖已经向日本投诚,那本日记是他自愿上交的。”他凑近了些,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用了十足的力道,“依舸,我知道你跟他好,但你们不一样,他到底——到底还是个日本人!” 我甩开他的手,似乎鞭炮声听多了,脑袋炸出了烟花,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不是说邹绳祖不可能向日本示好,而是我绝不相信他真心实意地投靠日本。正如刘国卿所说,邹绳祖是老狐狸,鬼点子多,也许这只是缓兵之计,刘国卿太小题大做了。我尝过日本对待叛变者的手段,没人挺得下去,当时我不也假模假样地示弱了吗。 刘国卿却道:“你别忘了,他是靠什么起家?他贩卖鸦片,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不要因为他在你面前装出一副亲善模样就——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 “他对我什么心思,我跟他也不可能假戏真做,我还要脸呢。”我按住他因激动而扭曲的手掌,轻声慢语地讲道理,“他卖鸦片,说不好听点是谋财害命,但当时是日本当局制定的政策,邹绳祖作为‘中日亲善’的表率,没法子以卵击石。” 刘国卿逐渐冷静下来,却还是将信将疑:“我和他接触不多,即便你这样为他开脱,我也没法相信他。而且安喜在他手里,他也知道安喜的身份,浅井一直抓不着你,难保会把脑筋动到安喜身上……” 当初过继咱儿子,还是求人家邹老板的,刘国卿也是关心则乱,话说得便不大动听。我坚信邹绳祖不会倒戈,却改变不了刘国卿的想法,只好耐着性子道:“那你什么打算?” 刘国卿道:“我想把安喜接回来,可是我不知道邹绳祖把安喜藏哪儿了。我去赵巽那儿做过客,她就一直没见过安喜,更没问过!” 赵巽不知道,我知道呀。 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舒展开眉毛,嘴上敲打他:“你不信邹老板,就能信赵巽了?最该提防的就是那娘们儿!你还傻乎乎凑上去!” “他们俩我谁都没信,”刘国卿道,“安喜要是被邹绳祖卖出来,我也在劫难逃。要我说,你还是先回翡红馆去,或者……或者去山上躲一阵儿……” 我拍拍他瘦削的脸蛋,扬眉道:“少杞人忧天,别说邹绳祖干不出这事儿,单说你总让我躲起来,我躲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子又不是属王八的,早他妈躲够了!你不是想接安喜吗,我知道安喜在哪儿,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刘国卿皱眉道:“你这话我不爱听,我们之间做什么交易……” 我打断他,说道:“我带你去接安喜,前提是你安排我见邹绳祖一面。” “不行!” 我循循善诱:“邹绳祖是交了日记,但他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吗?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6 他研究日记那么久,他能没研究出个四五六来?你就不想知道他憋了什么秘密吗?” 刘国卿沉默下去,眉头拧成个疙瘩,半晌不情不愿道:“他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我笑道:“别求快,确保万无一失才可。” 我想念安喜,却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日本搜寻宝藏的进度,还有刘国卿对邹绳祖的敌意。 所以我不能完全依赖刘国卿。 破五这天,刘国卿又被叫去宴饮。我留了个心眼,偷瞧了帖子,上面写的地点在平康里的红叶馆。 红叶馆是日本人惯常去的,里面的艺妓个顶个才貌双全。我是欣赏不出鬼似的白脸和血似的红唇哪里有貌可言,但几个台柱子的三弦和歌喉还不错。 翡红馆就在红叶馆对面,要说监视,翡红馆是当仁不让之选。然而得知了翡红馆与刘国卿的千丝万缕,我万不想被刘国卿数落,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红叶馆斜对面的花烟馆。 照例要去后院翻墙。摩拳擦掌之际,一个大而圆的毛团子蹦了下来。我接住它,小家伙又沉了,嘴里还叼着封信。胐胐毫不自知,眼里滴溜溜转着喜色,把信撂进我手里,尾巴翘老高。 信封上有一圈湿润的牙印。本还担心会模糊字迹,拆信来看,却是寥寥几言: 山中地震频频,万不可归。 没有落款,但是彭答瑞无疑。山上会写字儿的,我也只认得他。 ……不对,还有一个。 我蹲下来问胐胐:“这信谁给你的?老彭?还是老祖宗?” 胐胐歪个脑袋,“呜”了一声。 “老彭?” 他点点头。 只恨胐胐不能口吐人言,无法将山中情状细细道来。我把信贴身收好,打开后门放他进屋,说道:“你乖乖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不许上床!你爪子忒埋汰。” 胐胐乖巧,更比小黄之流精明,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在节骨眼儿上浪费时间,值得嘉许。我怀着满腹心事,轻车熟路地爬墙,躲避过纷扰的人群,前往平康里。 花烟馆我不熟,却因依航而熟。平康里的花烟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因进口之烟膏、上等之烧工,受烟民喜爱。有通炕、有雅间,以此区别身份。 烟馆与妓馆的氛围天差地别,没有花枝烂颤,畅叫扬疾,只有慵倦无力,仙雾缭绕。檀香枕、银丝盘龙灯、红玛瑙嘴的老烟枪,一处规避烦扰俗世的桃花源。 我是生面孔,堂倌却格外亲切,听闻我要了楼上靠窗的雅间,登时笑得人面桃花开:“爷,您来得忒是时候!咱这儿刚来了新伺候的,您看,要不咱尝尝鲜?” “哦,”顺手拎过烟枪,往他脑瓜顶子一磕,磕出了抹儿烟灰,“又从哪儿划拉来的娘们儿,爷稀罕脸白条顺的,你给推荐推荐?” 堂倌嘻嘻哈哈搬正帽子,殷切道:“要说脸白条顺,那就得数白俄女人!长得那叫一个好看,还会跳舞,那股子骚劲儿哟——” “有没有温顺点儿的?” “诶,爷您这眼光!”他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贼眉鼠眼一瞟四周,鬼鬼祟祟附耳道,“咱这儿有几个日本女人,都十六七的年纪,长得个比个的带劲!就是这价钱嘛……” 我呷口茶,慢悠悠道:“你跟爷谈钱?坏了咱的身价,你他妈也别想干了。” 我是打肿脸充胖子,一分一厘用的都是刘国卿的。不是自个儿的钱,花起来不必手软,刘国卿也不计较,可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堂倌装模作样扇自个儿几巴掌,陪笑道:“是、是。日本女人都是咱掌柜的特别请人调-教的,最拿手的是一出‘风搅雪’。爷,咱先楼上请,人马上就来!” 叫日本妓-女,我也有考量。俄国话,我不会说,却精通日文。若有不方便出面之事,可以令日本女人代为之,与俄国女人,只会鸡同鸭讲罢了。 堂倌带了俩女人上来,一个日本的,一个朝鲜的。我以清净之名,退回了朝鲜女人。日本的姑娘不多话,老老实实烧烟泡,我用日语问她:“你叫什么,来满洲多久了?” 日本姑娘不料听到熟悉的乡音,手一抖,坏了一出‘风搅雪’。她红了眼眶,跪在我脚边,匍匐请罪。 我不去瞧融化的烟膏,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又问了一遍。 她不敢看我,垂首温呢软语:“我叫绫子……” 我笑了下:“东京的?” “是。” “东京……东京好啊。” 她偷偷摸摸挑起眼皮,轻声道:“先生也是东京人?” “我在东京念过书。” 不欲多话,我将打火机塞她手里,拍拍她细嫩的小脸,叼上为‘风搅雪’预备的普通香烟,让她点火,吐出一口烟雾,方说道:“我抽不惯烟膏,你不用烧了,过来跟我聊聊天。” 小姑娘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不外乎想故乡、想情郎。她家在乡下,穷,便被家人卖到了满洲,至今已有两三年了。离家前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小伙子,与她门当户对,却给予不了她家帮助,遭到家人反对,如今音信全无。 我跟她聊她的故乡和满洲的天气,不多时,她与我大胆亲近许多。雅间门口立着一座琉璃屏风,沿窗置一口天青瓷鱼缸。鱼缸里没有鱼,水面上浮枯槎败着两片荷叶。灯照水,水映灯,半黑半黄,泾渭分明。窗户开着,雅间清醒,冬风可冷。 我收紧身上的貂皮披风,连连咳嗽。小姑娘要把窗户关上,我阻止道:“别关,透透气。” 她说道:“我给您沏壶热茶。” 我一点头,放她去忙,不多时叫她:“绫子,你去过对面吗?” 她翘首望了望:“您说红叶馆?我没有钱去学习,无法成为艺妓,红叶馆不要的。” “这么个街坊,你就没个认识的?” 绫子垂眸道:“没有……” “你会说满洲话吗?” “略懂一些,说得不好……” 我心下稍安,下巴一抬,又道:“瞧见二楼凭栏,穿白裘衣的那位爷没有?他欠我个宝贝没换,躲了好些天了,你去给我带句话,可好?” 她有些犹豫,我给她几块钱,说道:“碰上堂倌,你就说给我打酒去,我只喝高粱酒。多余的钱赏你们便是。” 她说道:“谢爷赏。您让我带什么话?” “你跟他说,‘亲兄弟,明算账,君不还,子代偿。’记得住吗?” 她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有几个音说不准确。给她字字纠正了,揽着她的腰送到门口,临走道:“打完就回来,回来再叫些点心,要日本的,尝尝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刘还是太嫩,遇上老依个老狐狸,不被骗得晕头转向才怪【d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7 oge】 照例留言...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邹绳祖黑帽白裘,凭栏远眺,身侧无人,想来是得一时自由。我能看见他,他自然也能瞧见我,只是他偏不往我这边瞅。待绫子出现他身边时,他微微一愣,继而寻视。我与他举目往来,遥遥举杯,他自一笑,敛目摘下项间怀表,珍之重之,交与名唤‘绫子’的青鸟。 绫子退去后,邹绳祖拨散迷雾似的冲我挥手,那口型在说:“去吧,去吧。” 我合上窗户,绫子已经端着点心和酒上来了。我接过怀表,挽起金链子,放手里把玩,问道:“他捎话没有?” 绫子摇头道:“没有。” 我打开表盖,指针滴答,镶嵌罗马数字,是欧洲的样式,底板是奏琴的小天使,神态栩栩如生,恍若沉浸乐曲之中,点缀碎钻的肉翅,蓝宝石组成的眼瞳,流光溢彩,波光粼粼,精致而美丽。 我将怀表贴身安置妥当,与绫子分食糕点,又抽了两根香烟。及夜半,方匆匆赶回春日町。进门时,胐胐逮到一只蜘蛛,正在逗弄,听闻响动,屁颠儿屁颠儿围上来,蜘蛛趁此机会,嗖地没了踪影。 躺在沙发上,脚有些冷,便让胐胐趴在上头,果然暖和起来。我对着怀表发呆,思考邹绳祖的意思。这怀表外壳浑然一体,不若冯虚的翡翠戒指,不可拆卸,里面不会隐藏纸条。我带给他的话,一是证明了带话人的身份,再一个是告诉他,他既然身不由己,我便自个儿去接儿子了。 怀表在灯光下金光璀璨。我想,娘娘庙的主持或许得了他的意思,不可轻易向陌生人交出安喜。怀表他自幼带着,总能是个信物,他是让我去接安喜了? 换言之……安喜有危险? 如此一想,坐立不安。我一宿不眠,直到第二日刘国卿回来。他又是酩酊大醉,难受得紧,搂住我,竟埋头哭了。 我啼笑皆非,问他:“你哭啥?” 醉酒的刘国卿难得的孩子气:“难受……” “活该,谁让你喝多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喝八王寺汽水……” 我拿出哄依宁的劲儿哄他:“你去睡觉,睡醒了就给你喝八王寺。” 他不动弹,鼻腔里呼出的酒气熏破了天,嘴里哀哀切切地叫我的名字:“依舸……依舸……” 他挨挨蹭蹭,鼓秋鼓秋,自兜里抓出一把皮开肉绽的炉果,冷硬的表皮七松八懈,磨磨唧唧洒了满地渣渣。 他像分享天大的秘密似的,把炉果往我手里塞,鸟声鸟气道:“这个好吃,给你,你吃呀……” 我呆呆地望着手心里满满登登的一把炉果,橙黄的、四方四棱的外表,有的地方发黑,是烤过了头。 “你吃呀,好久没吃到了……” 炉果的原料是白面。白面难能可贵,市面上十分少见。日本人会吃得到,做出来的,也是日本的点心,鲜少再见东北的好贺儿了。 其实我不大爱吃炉果,嫌硌牙。可是,从来没有人,会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全部交给我。 他眼睛黑得发亮,不见醺然,满是笑意。可他还是醉了,又是邀功又是催促:“只来得及抓一把,全给你了,我都没舍得吃……嘘,你快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我捏起一个坑坑洼洼,卖相不佳的,扔嘴里啃。微甜,有奶香。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鼾声骤起,呼呼大睡。 胐胐顺着味儿过来,冲着炉果垂涎欲滴。我把他踢到一边,小声道:“想得倒美,没你的份!” 说完乐了,嘴里残留的面块变得松软。忽然发觉炉果挺好吃的,以前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我一边乐一边吃,一边吃一边乐。等剩到最后一个,我歪头瞅了一会儿刘国卿,想了想,给它放在了茶几上,刘国卿一睁开眼就能看着。 …………………………………… 过年之后,日军在缅甸铩羽的消息传到了东北。刘国卿连日来扬眉吐气,我提醒他收敛,免得冲撞了哪位日本籍的贵人。 刘国卿不以为意道:“这儿就我和你,怕什么?” 我趁他心情不错的空档,旧事重提:“怎么不急着接安喜了?” 他皱起眉头:“这事儿你不要管。” “我儿子,我不管谁管?”我说道,“总这么腾着,腾到哪天是个头?” 本来我不担心,只合计将玉佩拿回来便罢。邹绳祖却忽然来了一出,我就不踏实了。 刘国卿道:“现在出城要通行证,那东西不大好弄。我已经去办了,约莫要到下个月。不如你直接跟我说安喜的位置,我自个儿去不就结了。” 现在能和刘国卿谈判的筹码就是安喜所在,可事关我儿子安危,真要跟刘国卿杠上,底气也不足。于是让出一步,与他细致掰芽地跟他说我的打算:“接安喜,我是一定要亲自去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多个脑子,多个照应。邹绳祖,倒是可以不见,但是你一定要找机会问明白,他爸的日记里,有没有说明日本研究龙族为了什么?” 刘国卿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如抓紧找到资料。” “敌人知道了我们的优势,我们自己却无法善加利用,多么可悲。”我说,“资料记载的比较专业,涉及医学,给我们也看不懂。不如换个方式,用他们最怕的来进行反威胁,绝对事半功倍。” “他们最怕的……?” 我胸有成竹道:“实验体要是都没了,他们的研究也会毁于一旦吧。” 刘国卿又皱起了眉毛。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没到绝境,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且看吧。” 刘国卿对我的话上了心,效率便提高了些。只是绊脚石太多,又太大,他一个人在一群日本人间左右逢源,十分辛苦。我不想自己无所事事,却给他压力。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不得不掰着手指头计算日期。 藏宝图在这段时间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绝无遗漏。胐胐帮了我大忙,地洞毕竟是他呆过千年万年的地方,要说熟悉,除了他便只有老鬼了。有一次我摸他脑袋,喟然叹道:“你本是个解忧的小玩意儿,却连累你和我一起烦恼了。” 他蹦跶来蹦跶去,没个消停。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跳进我怀里,凑到心口处,深深嗅了口气,那模样像吸足了大烟,仿佛舒爽得要登仙。 我抬起他俩前爪,若有所思道:“你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他使劲儿点头。 我自己也埋头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来,只好又问他:“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龙味儿’?” 我当笑话问的,没指望他回答。那只杂毛犼以龙为食,能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8 闻着也就罢了,这个小东西,呆在我身边还能有助于他修炼? 不想他又点头。 “……”我斟酌着开口,“老鬼说,你才凝成实体。跟在我身边,能稳固你的实体?” 胐胐老老实实地‘呜’了一声。 “对人有危害没有?” 他受了老大委屈似的,连连摇头。 我合计合计,道:“跟了我,可惜了你一身本领。我是烦恼三千萦身,你功力不够啊。”又问,“我要是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去寻找下一个龙族?” 他干脆扭身不理我了。 我仗着个头大,把他翻过来,说道:“跟你商量事儿呢。要是给你找一个长期饭票,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跟着他,保护他一辈子?虽然你就会个排忧,但聊胜于无吧。” 他眼圈红了,眼眶周围的毛湿漉漉的。 “实在是跟着我不保险,”我好声好气道,“我不知道你究竟能活几个年头,但决计是短不了的。趁着能奴役你的时候,提提要求,也算给你的人生树立个目标。” 我举起他的爪子,跟我的碰了一下:“我们击掌为誓,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虐狗的日常。【微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刘国卿乘着如帘幕拂面的春风取回了通行证。这是个稀罕物件,从前没见过,觉着稀罕;见过了,又不是人手皆有的,又觉稀罕。双重的稀罕叠加,通行证成了重点保护的文物,我俩眼珠子成天粘这么张不起眼的薄纸上,看咱家那堆字画都没看它来得紧;刘国卿更恨不得时刻揣头生儿子似的揣怀里,与藏宝图一起,不加妄动。 是日花香盈窗,胐胐不耐香气,喷嚏连连,刘国卿仿佛被几个喷嚏打得开了窍,跟我说:“你看,通行证下来了,你我还僵着,僵到啥时候是个头?每拖一天,都是给日本时间,一想到安喜前景未卜,我就心惊肉跳,晚上直做恶梦。” 我说道:“我又何尝不是?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邹绳祖?”顿了一会儿,他忽然问,“甚至不惜拿安喜来威胁我?” 我张了张嘴,百口难言。争执没有意义,强压下被质疑的恼怒,我回道:“因为我相信他。把安喜交给他的那一刻,我就只有相信他。” 刘国卿的手攥成拳头,几乎痉挛。俄而慢慢松懈,他惨笑道:“你这话说的……直戳人心窝子啊……” 我别过眼,硬起心肠,说道:“如今我寸步难行,你处处掣肘,若是再起分歧,我们……分道扬镳吧。” 他扬手扇了我一巴掌。 我们打架不止一次两次,素来毫不含糊。这一巴掌尤重,脸颊立时红肿升高。我却没有还击,大抵是心里也不自在的缘故。 他怔怔然落了泪,半晌,轻声道:“我都听你的。不要再说分开了,好不好?” “……对不起。”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耳朵机警地竖起来:“什么?”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分开了。”我摸着挨打的地方,龇牙咧嘴,“离开你我哪儿也去不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心甘情愿给我饭吃。”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应和:“就是。是你说,我们得纠缠一辈子的,你怎么能先退出?”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害怕,如惊弓之鸟般,“分开”二字是张成满月的弓弦。他对弓弦充满了仇视厌恶,却敌不过惶惶不安。 不知不觉,他爱我这么深了。 或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初见时一逞匹夫之勇的丘八,真的会一步一步地走进他心里去。 我郑重道:“对,我们还有一辈子。一辈子没过完,上了奈何桥,老子也把你抓回来!” ……………………………………… 无意间踩到了刘国卿的七寸后,他格外地通情达理起来。只不过邹绳祖是日本人的掌上明珠、大家闺秀,见上一面难如登天。刘国卿倒是时常能见到他,然,豺狼环伺,即便摩肩,也不免失之交臂。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没等刘国卿开口,邹绳祖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给了过去。刘国卿晚上回来,与我头挨头,逐字阅毕,难得说了邹绳祖一句好话:“此番看来,他应当没说谎。” 信言简意赅,记述了邹绳祖对舟水日记的总结:辛亥年初,东北瘟疫肆虐,亡者众。感染复痊愈者,唯我与阿玛。时洋大夫司督阁以救人为本,为研究疫苗抗体,抽取我父子二人的血液样本,却在有重大突破之际,样本与研究数据皆不翼而飞,下落不明。 而日记中明确写道,样本和研究数据被日本偷走了——之所以明确,是因为我这个日本爹就是主犯。 心情难以言语。我说道:“阿玛不是写了,有传言这场瘟疫是日本捣的鬼,司大夫——就是司督阁吧,不是还斥责传言荒唐来着?他似乎与日本交情还算不错,结果到底是被小鬼子给摆了一道。” 刘国卿横我一眼:“你管你爸叫‘小鬼子’?” “我姓依,又不姓舟水,跟他也没有什么父子之情可言,叫‘小鬼子’怎么了?我阿玛眼睛瞎了才会跟他个大忽悠搅到一块儿去,我都……我都替他憋气!” 刘国卿适时转移话题道:“如果日记记载的是这些,那么上交给日本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他们已知的事情……对我们倒是有些帮助,”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游移,“日本锲而不舍地尝试细菌战,但一不留神就会伤人伤己。要是有了疫苗,就不怕了。” 我冷笑道:“老子这身皮骨血肉金贵得很,那帮蚊子要是板不住嘴,老子挨个儿给他们掰折了!” 刘国卿摇头笑了一声:“口舌之快要不得,你记着自个儿金贵就行了。”又道,“这事儿我给办得还算漂亮吧?你能把安喜的位置告诉我了吗?” 刘国卿想金屋藏娇,我是半点没给他留脸。他对“分开”一事尚存阴影,倒也没过多争执。于是在一个春日的清晨,我和他带着胐胐,顺利地出了奉天城,直奔铁岭。 我心里激动,脑海中勾画着安喜的模样。他三岁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我记忆里,他的五官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虽然秀气深刻,却没个形状。转眼三岁,正是个能看到老的年纪。他在庙里呆久了,会不会想当个小和尚? 一想到小豆丁顶着个秃瓢,便哈哈大笑。 刘国卿没带副官,由他自己开车。出了奉天,人也开朗许多,见我笑得开心,饶有兴致道:“笑啥呢?” “我在想咱儿子当小和尚会是啥样儿。” 他一皱眉,一撅嘴:“我可不想让咱儿子当小和尚。” 我瞥他:“那你想让他生娃娃?” “……”刘国卿的面部有一瞬间的扭曲,“你想得太远了。”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09 我仰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垫着后脑勺,说道:“一点儿都不远。你看依宁,当时才那么大点儿,感觉就一眨眼,虚岁都十三了,过几年就该嫁人了……还有老大,一直念书,也没想给他娶媳妇儿的事……他一心想去日本,因为我,去不成了,学校也念不了,不知道搁家干啥呢。” 刘国卿也发出几许感慨。途中略有颠簸,你一言我一语间,竟恍然未觉。途次村庄,在小饭馆吃过午饭,再上路,夜幕临近时,已进了铁岭县城。 我伸头瞅瞅街道,见到巡逻的宪兵队,就把脑袋收回来,对刘国卿道:“娘娘庙在县城南边,咱是不是走过了?” 刘国卿道:“好像是。大晚上也没个路灯,黑灯瞎火啥也看不着。左右不差这一晚,咱先找个旅店住下,明早再说。”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转悠转悠,绕了点远路,可算窥见娘娘庙一角。 娘娘庙庙小瓦破,屋檐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大门敞开,却门可罗雀,着实是香火不旺。 胐胐打头,我与刘国卿随后踏进门槛,正是天浩日融,春风淡淡。庙中静极,色彩亦淡雅。一进院便见桃花灼烁,梨花扶疏。桃花树的枝杈上坐着个小不点儿,眼泪八叉的小模样,招人疼到心坎里去。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小不点儿嘴巴嗫嚅,呸呸吐了一身粉白浆汁。我冲他招招手,叫他:“安喜。” 他低头瞅瞅我,又放目看向刘国卿,小奶声还带着哭腔:“你们是谁呀?” 我没回答他,而是说:“你下来不?坐上头多危险啊。” “我唧己能下来。”他说话利索多了,撅着小屁股,洋剌子似的从树干上蹭下来,最后还来个飞跃,落地之前让我接住了。 刘国卿的车牌是公家的,连带着我也穿上了久违的军装。安喜不懂客气,小手抓着我的肩章可劲儿薅。 同样是男孩儿,他分量比老大、老三三岁时候轻多了,和依宁差不多。老大老三打小没吃过苦头,好吃好喝供着,一对比,不禁偏疼起安喜来。 他嘴角还挂着口水。这真是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也不嫌埋汰。我给他擦干净,手指头染上了粉白的浆汁,好奇道:“你吃什么了,蹭满嘴。” 他手一伸:“花。” 小手不大,三朵垂头丧气的桃花盖满了手掌。 我又问他:“你吃花干啥呀?饿啦?” 安喜黄鹂鸟似的,叽叽喳喳地解释,话说得颠三倒四,什么“蜜蜂坏”“蝴蝶可怜”“吃不着蜂蜜”“桃花苦的”“梨花不知道”。我没听懂,倒是刘国卿上前几步来,笑道:“你吃苦,蝴蝶可不觉着苦。” 安喜瞪起眼睛:“你们是谁呀!” “……我是你二叔,他是你三叔,”我将他抱得紧了些,“你还记得你爸不?长得跟我有点儿像。” 他冥思苦想一会儿,扭头向殿里喊道:“奶奶——奶奶——” 应声出来一位灰衣灰帽黑布鞋的老大娘。大娘虽老,却慈眉善目,周身香火缭绕。我刚要迎上去,却被刘国卿拉住,回过身来,他给我整了整歪掉的肩章,方道:“我跟你一起。” 安喜挣扎着下地,扑进老人怀里,含着手指头,转脸盯着我俩。 老人拍拍安喜的小脑袋,对我们躬身施礼,说道:“二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民间对官衣官帽的人并不友好。我以为,即便是出世的庙中人,也会对我和刘国卿“一视同仁”,因而做足了心理准备。乍见老人神态平和,倒令人吃了一惊,顺口说道:“对,来上香的。” 老人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里面请。” 大人动弹了,小孩却不动。安喜直勾勾盯着胐胐,胐胐也直勾勾盯着安喜。我轻轻一踢胐胐,说道:“去跟他玩啊。” 胐胐仰头看我一眼,方扭腰摆臀来到安喜面前。安喜摸上了胐胐的毛,“呀”地叫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抱住胐胐,爱心泛滥地吵着给他找水。 刘国卿含笑叮嘱道:“你俩好好玩,我们跟奶奶说会儿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安喜上线2333333 这章信息量够大吧~ 所以留言呢qwq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上过香后,我们被引到了耳房。一方净室,嗓门子都不敢放开。我们坐到炕上,对面是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供奉一尊菩萨,香炉尚余三根残香,供果只有孤零零的一只苹果。 门窗朝南开,窗外草木葳蕤,花瓣圉圉,黄蜂课蜜,紫燕衔泥,蒙蒙晓日下,好一幅春日胜景。 刘国卿与老人相对客套一番后,直奔主题,说道:“师父,我们此番是为安喜而来。” 老人面不改色道:“施主请讲。” 我与刘国卿对视一眼,一五一十地道出此行鹄的。末了,掏出邹绳祖给的怀表递过去,说道:“这是邹先生的贴身之物,也可做个信号,说明他是知晓我们的安排,并十分赞同的。” 老人颤巍巍地接过来,我终于看到了她掩藏在宽大居士服下的隐晦: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形如鸟爪,皲似龟手,常年沾染泥土,已不辨本色,绝不仅仅是捻拈香火的症候。 娘娘庙坐北朝南,我们正是打从北面来,能够瞧见庙后的景致。有一块见方的小空地,生长着幼绿的嫩苗。刘国庆说种的是地瓜和土豆,近而开来,全赖这位老人打理。 不由问道:“这庙里就您和安喜吗?不是说有个老主持,怎么不见人?” 老人揩了揩眼角,说道:“地里收成不好,师父出去化缘,许久没回了……”摇头叹道,“没准儿回不来了……” 我们三人相继沉默,这年月挨家都吃不上饭,饥饿消化了善心,谁会理睬一位干瘪的苦行僧?在这个年月,化缘等同于乞讨,要受白眼了。 我试探着问:“据我所知,邹先生走时是留了一笔钱的……” “有钱也买不到吃食,今年尤为不好。现在粮食定量供应,一个大人一天才能领二两橡子面,钱和一堆破铜烂铁没个区别。我一把快入土的年纪,也就罢了,可是孩子还小,也没饭吃,真是造孽……” 方才安喜轻巧的重量好似还残留在胳膊上,我动了动手臂,滋味难明。举首看向桌案,菩萨端方和润的面相藏匿在香火之后,雕琢的慈悯眼神,有一刻,竟是无情。 菩萨身前抽巴的苹果露出嘲讽的笑脸——将苹果给一尊雕像有个屁用?她给不了我们吃的,我们要饿死了,他就是这样保佑他虔诚的信徒的? 刘国卿道:“难为您给安喜养得壮实,还望您信得过咱们。我好歹有份差事,总能让他吃上饱饭。” 老人道:“这小子我一手带大的,哪舍得呢?” 她对我们这身日本军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1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0 服仍存忌惮,我有些急了,说道:“那你就舍得他饿死?” 刘国卿按住我的肩膀,安抚地摩挲衣料,一边对老人道:“此事一时也急不来,不能强迫您仓促下结论。要么您考虑考虑,晚上——明儿,明儿再告诉我。” 见老人应了下来,我终于沉不住气,跑到院里去找安喜。刘国卿追了出来,拉过我的手,轻声道:“你怎么分不清轻重,这时候闹脾气?” “老子他妈的哪儿闹脾气了?”我倒是还记得压低嗓门,甩开他的桎梏,愤然道,“我去找我儿子还不行了?” 刘国卿好声好气道:“人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她是把安喜当亲孙子疼,又不了解我们,仅凭着邹老板的一块怀表,还是缺乏说服力——说到怀表,你从哪儿得的?” 我实在没心思陪他翻小肠,转身就走。刘国卿搁后头一乐,跟上来道:“等等我。” 安喜正和胐胐在后院的花丛里扑蝴蝶,小孩子笨手笨脚,胐胐倒是一扑一个准儿,然而手掌不会抓握,总让蝴蝶得了空子飞走。 我可是逮虫子的好手,多年没亲身上阵,童子功却还在,不大一会儿便找回了技巧,眼疾手快地逮住一只白翅膀的,拢在手里,蹲下来给安喜看。 安喜乐不可支:“你憋死它啦!” “没有,我留着缝儿呢。” 安喜忽然道:“春日正宜朝看蝶!” 我大为惊讶,与刘国卿异口同声道:“你认字了?” 安喜看我们的表情,更觉好笑,又往下背了好长一截。 我放走蝴蝶,把他抱起来,稀罕不够。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会背《声律启蒙》了,以后咱家不得出个大文豪! 越想越骄傲,脸上直放光。我逗他:“谁教你的,你这没背全呀!” 安喜大叫道:“你傻呀,下面的师父没教!” 刘国卿凑过来捏捏儿子小手,嘴里教训道:“怎么跟你爸——跟你二叔说话呢?” 我乐呵呵地,并不在意。亲亲安喜的脸蛋,毛遂自荐道:“你不会,我会呀!我教你好不?” 安喜脑袋摇成拨浪鼓,把我往外推:“我要出去玩!放我下来!” 我依言为之,转转眼珠子,问他:“你想吃什么?” 安喜叉着小八字脚,仰头瞅我,硕大的黑眼仁清澈明亮。 我蹲下来又问一遍:“你有没有想吃的?” 这孩子挺会看眼色,又会审时度势,小身体往前一仆,抱住我的胳膊,是个撒娇的姿势,细小的脖子往后仰,几乎要折断。 他望着天空,小小声道:“我想吃糖。” “嗯,糖。除了糖还有吗?” “还有丸子。”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肉丸子?” “还有香肠!” 我摸摸安喜脑袋,抬眼看向刘国卿,这位才是财主。 刘国卿犹疑道:“佛门重地,杀生不好吧?” 安喜不懂“杀生”的意思,犹在憧憬。我心疼自家儿子,想他刚出生就吃冰饮雪,又与一群粗野胡子摔打,没得着过好东西。这问话要是换做依诚依宁,盯上的全是最新鲜的玩意儿,丸子、香肠早八百年前就看不上眼了。 我搂紧安喜,对刘国卿道:“小孩子守什么清规戒律,又不是真出家了,哪有小孩儿不吃肉的?你给老太太说一声,今儿中午安喜和咱一起吃饭。” 他胡撸一把安喜的头发,笑道:“来的时候,你不还说这是个小和尚吗?” “废什么话!赶紧去!” 刘国卿只好又进屋。我也没等老太太同不同意,光给安喜画大饼:“今天你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多少吃多少,爸爸——二叔和三叔都听你的!” 安喜乐得直蹦高,捧着我的脸亲了好几下。我飘飘然受着儿子亲近,直到老人和刘国卿从屋里出来—— “不行啊!您要害死他吗!”老人声泪俱下,迈开小脚一把将安喜夺过去,跪下来连连磕头,“大老爷,求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们孤儿寡母吧!” 我一愣,慢吞吞站起身,也想不到将眼前沧桑可怜的老太太扶起来,只觉手足无措:“我、我咋害他了?” ——那是我儿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儿子!我哪里会害了他! 刘国卿正弯腰去扶老人,闻言叹气道:“是我们顾虑不周,忘了‘经济犯’这茬。” 中国人不准吃细粮,近两年更是不准吃肉。但刘国卿身份不同,并不在此列;而我家从前是允许吃细粮的待遇,对这些政策便不敏感,因此,只是察觉到粮食的减少,却并没有往“经济犯”上想。 安喜天真活泼地冲我笑,手指头塞进嘴巴里,哈喇子直流。 我涩声道:“他……他爸爸是日本人,他自然也应该是日本人的待遇。” 刘国卿诧异地看向我,而我只是单纯的,想给儿子吃上一口荤腥。 老太太老泪纵横道:“我可怜的老姐姐,和日本人生了儿子,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那大外甥命苦啊……我们把他当日本人,可日本人什么时候拿他当一样的了?他儿子又怎么会是日本人……安喜是我的命根子呀……” 我背过身去,吩咐刘国卿把老太太扶回去。安喜莫名其妙,还要往我身边凑乎,充满希冀道:“想起来了!我还想吃鸡架!” 我不敢转头看他,招呼胐胐把安喜整走。安喜恋恋不舍地离开,却在抓到螳螂的时候,将心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离老远瞅他,小家伙没心没肺,折腾得虫子生不如死,恰和胐胐做了一丘之貉。 刘国卿送老太太回来,站在我身边,也瞅安喜。嘴里说道:“这么一闹,老太太更不能让安喜跟我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吃肉丸和鸡架qaq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刘国卿进城给安喜买糖去,做父母的心情总是杂陈,想把糖铺全包下来堆到孩子跟前,又怕他没节制吃坏了牙。 安喜得了糖很高兴,饭也不吃了。我只好把他手里的糖没收,为此他还大哭一场。哄了好半天,最终没骨气地给他吃了一块儿,方使他心甘情愿地上了餐桌。 中午是高粱米水饭和腌萝卜,这大概是庙里最高等级的粮食。可是高粱米剌嗓子,萝卜又硬,小孩子吃不惯,安喜勉强捅咕了半碗下去,又来讨糖吃。 我稀里糊涂地吃完饭,整理好面容和情绪,亦步亦趋地跟着儿子,眼睛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安喜来到院子里,轻车熟路地爬上桃树;我见桃树高大,枝干粗壮,枝桠结实,承载一位成年人的重量不成问题,便搓搓手心,也上了树,坐在安喜的下方,抬头就能见着两条晃荡的小腿。 安喜低头看我,拍拍身边:“你上来呀!” 我仰脸看他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1 ,同样拍拍身边:“你咋不下来呀!” 安喜身体越发前倾,一不留神竟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吓得老子心惊肉跳,一个猴子捞月敏捷地接住他,只顾搂在怀里。树枝弹簧似的震颤,刚被安喜搅乱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儿! 身下一空,只那么两秒,我紧紧护住安喜,恨不得将他嵌进我的身体。然而落到地上,身下似乎垫了软垫,并没有预期的痛感。 腰间多了两条手臂,其中一只手拍拍安喜;耳根一热,刘国卿轻轻吐了口气,呻-吟道:“压死我了……” 我连忙骨碌到地上,顾不得满身尘土,一手抱儿子,一手拉他,心里心疼,火气上头,脾气一急,张嘴就骂:“长俩大眼珠子不看路当摆设啊,这树又不高,摔也摔不坏,你过来凑乎个什么劲儿?压死活该!” 刘国卿顺着手劲站稳当了,朝安喜做个鬼脸,摆出个泼皮无赖相:“你再骂,信不信我把你嘴堵上?” 我翻个白眼儿,懒得理他,撂下一句“有病”,施施然抱着安喜离开。 他抓住我的肩膀,使了巧劲儿扳回身子,两片嘴皮子就压了下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捂住安喜纯良的眼睛,一脚踹向他裤裆,气急败坏道:“儿子还在呢!” 并没用太大力,刘国卿毫发无伤,还摸出糖,腆脸对安喜笑道:“喜不喜欢二叔三叔?” 安喜盯着糖两眼放光,连声道:“喜欢喜欢!可喜欢了!” 刘国卿剥开糖纸,塞进安喜嘴里,人拐子似的循循善诱:“我也喜欢你和你二叔,但你二叔不让我亲,要不你替我亲一下?” 安喜甜滋滋水润润的小嘴“呜啊——”凑了上来。 我也重重地亲了口儿子,跟他说:“走,二叔这儿也有糖,咱不理你三叔了。” 安喜却为难道:“这可咋整......我哪个都放不下呀……” 不知道他说的是人还是糖,却也足够我心花怒放。刘国卿含笑立在一旁,满目温存的笑意水一般,多得要溢出来。 我看得眼珠子不会动了。他不止一次地站在过桃花树下面,大北关有桃花树,春日町也有桃花树,然而此时此景的桃花树,或是因着娘娘庙的关系,添得几分禅意,连带着树底下的人都不一样了。 他妈的,老子看中的人,咋能这么好看呢? 强行掰过眼球,落到安喜身上。安喜像极了他,打从肚子里出来就像,刘国卿也说过,尤其那温润的眉眼,与我截然相反——我眉骨高,鼻梁挺,便显得眼睛深邃,面庞凌厉。他身上唯一像我的地方,大概是下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沟,是刘国卿所没有的。 他要是能长成刘国卿的样貌,那得是一种怎样祸害人的好看? 大抵有着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因素,我久久未能回神。我希望自己是一位画家,将画面完完整整记在脑子里,回去再原原本本地复原到纸上。 安喜经历这几番大动作,脖子上的玉佩露了出来。玉佩戴得久了,与身体的感觉融为了一体,所以没有察觉。他也不知道这块玉佩蕴藏着怎样的含义。 我跟安喜商量:“你戴脖子上的玉真好看,送我行不?” 安喜歪着脑袋,说道:“奶奶不让我给别人。” 我也歪脑袋,想了一下,把邹绳祖的怀表拿出来,提溜在他眼前,轻轻晃荡:“我拿这个和你换,”我把表盖打开,“你看,里面有小人的,多好看!” 他碰一碰表面,里面红蓝宝石闪烁着光,小孩儿都喜欢亮晶晶的物什。 他犹豫片刻,终于抵挡不过诱惑,摘下玉佩递过来,摆出“嘘”的手势,用气声道:“我们换,但是你可别告诉奶奶,她会生气的!” 我把怀表挂他脖子上,才去接玉佩,说道:“好,一言为定。” ……………………………… 老太太并没有阻止我们和安喜亲近,却也没有明确表态让安喜跟我们走。到了晚上,我和刘国卿借宿在庙里,她还送来了枕头和被褥。 我俩均无睡意,他枕着我的胳膊往窗外看,我也往窗外看。天空繁星点点,不被霓虹晕染的天空,原始得好像安喜的眼瞳。 刘国卿忽然回过头来,说道:“咱们再生一个吧。” “什么?” “再生个闺女,儿女双全,多好。” 我翻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代表我的态度:“好个屁,一点都不好。已经苦了安喜,再苦一个算什么?闺女可是吃不得苦的,娇着呢。” 他顺势压上来,嘴巴贴上耳朵根儿,连舔带咬,呼吸都乱了:“我想要闺女……” “刘国卿,老子他妈的三十六了。”我侧过脸,义正言辞,却因为枕头堵着,声音便发闷,“三十六了,你懂吗……我老了,过几年都四十了……” 他抱紧了我,轻声道:“才三十六,年轻着呢,”他从我身上下来,脸对脸地勾勒我的轮廓,“我又没有说过,你生得真美?” “会不会说话?哪有夸男的美的。” “美男子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闺女要是像你,长大了肯定得让一堆臭小子惦记。” “胡说八道。” “没胡说八道,”他亲了下我的眼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记得,你傻了吧唧的,还善心大发,把小偷给放了。” “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又舔了下我的鼻子,“但是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我笑着问:“哦,我啥模样?” 他思考一会儿,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纠缠过后,方含糊道:“让人……想躺在你的脚下,任你踩个够……然后,脱掉你的靴子,含住脚趾,亲吻脚背,一点点往上,扒掉你的裤子,它们会困住你的双腿,你就会恼羞成怒……你恼怒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可是你无法反抗……军装一丝不苟地包裹住你的脖颈,但是很快那里就会出汗……我会等待你的命令,但这是个漫长的工夫……你知不知道,无论你上面怎么拒绝,下面总是会忍不住流出某种液体……” 我被他说得眼睛氤氲湿出气,气息紊乱,轻声斥道:“佛门清修之地,岂容你放肆?” “咱们来生闺女吧……” “不……” “那儿子也行……” “不……” “那我们就都不要,”他撑起身,眼里点燃了一束火苗,“相信我,我有分寸……” 我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丢盔弃甲、国破家亡。 ……………………… 作者有话要说:  小6耍流氓2333333 也就是他吧 换别人早让老1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了233333 这两天干活儿来着,刚稍稍闲一点就跑来更啦~ 所以留言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2 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刘国卿的分寸体现在他的持久力和控制力上,中途我跟他说也想尝尝他的滋味儿,毕竟百十来斤的肉,六七年没进过嘴,换谁都得惦记。刘国卿满口答应,可是到最后,老子他妈的连个翻身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由他狗似的为所欲为。 第二天日上三竿,眼睛没扒开,就闻到了浓郁的大豆味儿。刘国卿坐到床边,理顺我的鬓发,笑道:“醒了?给你留了一大碗豆浆,赶紧喝了,咱中午就走。” 霎时睡意全无,我瞪着眼睛道:“中午就走?安喜呢?” “他跟我们一起走,”他把我扶起来,靠上床头,端来豆浆,说道,“今儿早上,老人家说了,守家待地就得饿死,这时候还讲究什么。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安喜,说白了,就是防着咱们。我也想好了,咱们来接安喜,不就是为了护他周全?他还小,咱俩又忙,要真搁在了身边儿,少了管教,长歪了咋整?” “有话直说,少拐弯抹角。” “我合计把他送慈恩寺去。慈恩寺大,佛门重地,日本人多少会有忌讳。安喜开蒙早,又聪明,放到大地方,也能多认得几个字。” 经他这一安排,我是半点儿喝豆浆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可怜的小安喜,他才三岁呀,便如此颠沛流离。还没抱够呢,再一转眼,没准儿就抱不动了。 心里郁郁寡欢,脸色便没有光彩。安喜挺喜欢我,可他是个缺心眼儿,割舍了一块儿糖送来,说道:“二叔,我有糖。”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你吃吧,我不爱吃糖。” 他连忙把糖放回口袋,宝贝极了,口头上却谦让:“咋不喜欢呢,你吃吧,吃了就不生气了。” 我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不用给我,看见你我就开心了。” 安喜心满意足,又去围着汽车转悠,一会儿摸车门,一会儿摸车灯,不时问刘国卿“这是啥呀”“这是啥呀”“这又是啥呀”。 刘国卿耐心地一一为他讲解,临了说道:“咱中午吃完饭,就坐这个走。” “走?”安喜问,“去哪啊?” “换个大点儿的、好点儿的地方住。” 安喜蹬蹬蹬往后退,大声道:“不行啊,大树没脚,跟不走,我得陪它俩!” 刘国卿皱眉道:“陪谁?” “那两棵树。”我一指院子,雪似的梨花和薄涂胭脂的“梨花”迎风摇曳,腰条款款,若系上个手绢,便是挽留了。 刘国卿啼笑皆非,蹲下来对安喜道:“它们互相陪着,你去搅合个啥。” 安喜撅嘴,苦恼道:“我一直陪着它们的,我不走!” “这么着,你看着,”刘国卿走到树下,各折了一根花枝,回来递给安喜,笑道,“今儿三叔教你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他们给你的礼物,做个念想吧,以后等有机会,再回来看它们。” “它们不疼吗?” “不疼,花败了,就落了。它们也不会走。你不是说了吗,它们没有脚,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安喜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接过花枝,玩呲花似的,乱挥乱转。胐胐扑上去,妄图扒拉下花朵来。 午后阳光微热,凉风徐徐,遍体舒爽。老太太收拾了简单的包裹,与我们一同前往奉天。 我抱着安喜,安喜抱着胐胐,咱仨叠罗汉似的挤在副驾驶。刘国卿看不见后视镜,好说歹说令安喜放了胐胐去后面与行李作伴。 安喜没了玩伴,又睡足了,便不安份,左鼓秋、右鼓秋,翻来覆去,玩完了帽子玩肩章,玩完了肩章,又奔着我腰而来。 我哈痒痒咯叽他,动作又不敢太过分。安喜嘻嘻哈哈窝在怀里,小手一掏,问道:“这是啥呀!” 他抓的是枪柄。我立刻拍开他的手,严肃道:“这个可不是玩儿的,你不能玩!” 他坐在我身上蹦跶:“给我瞅瞅,给我瞅瞅!” 刘国卿也适时开口:“安喜,听话,别闹你二叔。” “我就瞅一眼!” 叹口气,对着儿子,我这心就整日介泡在醋缸子里,都泡软了。 刘国卿道:“依舸,你可别惯着他!” 我摇头无奈道:“忍不住。”边说着,边卸下弹匣,抠出子弹,再上好保险,递给跃跃欲试的臭小子,“注意点儿,一会儿我说还回来,就得还回来。” 安喜一把抢过去,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午,都忘了调皮捣蛋。到底是小男孩,天生就喜欢这等打打杀杀的东西,生得再秀气,也改不了。 刘国卿瞥了安喜一眼,和我道:“这孩子真随根儿。” 我目光尽在安喜身上,闻言笑道:“可不是,当年阿玛为了我,枪里不装子弹;如今为了这小兔崽子,我也步上阿玛的后尘了,还是心甘情愿的。” 刘国卿道:“瞎说什么,什么后尘,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哈哈大笑道:“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装什么小崽子!” 路上尚且算作欢声笑语,只是老太太始终闭目养神,不置一词。我和刘国卿的谈笑也不过是插科打诨的级别。待夜里进了城,刘国卿才说:“大娘,今儿晚了,进不了慈恩寺,要么您在邹先生的地界歇一歇?” 老太太倏然睁眼,略略激动道:“能见着来许?” “来许”是邹绳祖的小字,邹绳祖曾对我提过一嘴,刘国卿却不知道。于是我接过话头,答道:“只是邹先生从前的住处。他结了婚,就和媳妇儿住了,这房子一直空着,今日刚好用上。” 安喜困得滴里当啷,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到了地方,老太太轻声召唤安喜醒来,我心疼儿子,便说道:“既然睡熟了,就让他在我们这儿睡一晚,明儿一大早,我们就来接您进慈恩寺。” 话语委婉,口气却生硬。未待老太太回过神,车子已经绝尘而去,带起滚滚烟尘。 独留了咱一家三口,便不再克制。我将安喜搂得更紧,感受他稚嫩细巧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子里,打心底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 刘国卿压低声音,说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要起早呢。” “咋办啊,刘国卿,我不想放手了,”我低声苦笑道,“我想这么抱着他,就这么抱着,一辈子都不放手。一会儿下车你抱抱,他可小了,还轻,送大庙里太吃苦,我舍不得;他连爸都找不着,容易挨欺负。”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刘国卿房子的后门。他给安喜擦擦口水,说道:“我又何尝不是?为人父母的,这心情无师自通了。” 我却急了:“不行!你得反驳、否定我。你再这么说,我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又要动摇了!” “我也需要你的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3 否定啊,”刘国卿垂下眼睫,言语悲怆,“安喜是我们俩的儿子,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 “……” “回家吧。”刘国卿拍拍我的肩膀,轻手轻脚地接过安喜,“今晚咱三个一起睡,好好睡一觉,明天得起大早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哒小安喜又要下线... 明儿就回家啦,活干完啦,又可以浪啦,时间更充裕啦,每天都会鞭策自己快快更新哒!相信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夜不成眠。 安喜这小子睡觉睡成个八爪鱼,小胳膊小腿儿全部缠绕在我身上。他以前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这毛病便没有显现,松绑之后,却是肆无忌惮了。 刘国卿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中间的小宝贝儿,我招呼他靠近些,让他的胸膛贴附上安喜的后背,就好像是独为安喜造的避风港。 刘国卿催我睡觉,我也催他,可两人皆不如愿,只好各退一步,闲聊道:“你是之前就考虑到,要将安喜送进慈恩寺?” “不是,我也没合计一个女人会这样坚持。但她也是为了安喜好,所以也不想为难她。” “那慈恩寺要是不收,咋整?” “聊呗,磨呗。我见过慈恩寺的老住持,挺好说话的。” 我轻轻拍拍安喜,说道:“我看悬,这可不是小猫小狗,扔庙里就完了,他得吃饭、念书,还得有人照顾。现在到哪儿,一提吃,人就全跑了,谁还管个年幼的孩子?” “说照顾,不是还有他奶奶,多少也是能在庙里做事的。”刘国卿道,“政府每年都会给寺庙拨一笔款子,每月也有口粮。日本人信这个,你没看满大街建‘忠灵塔’‘忠灵庙’呢?平日里都得要和尚照看。不把庙里头的供好了,日本人的‘英魂’可就没处去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忽而下腹一热,向下看去,小兔崽子睡得更加香甜,却给了老子画了一幅幅员辽阔的地图! 床单也晕湿了大片,倒是没蔓延到刘国卿身下。衣服淋淋漓漓,渐渐湿冷,春季夜晚正上料峭春寒。我给小兔崽子扒下裤子,他的小鸡鸡颤巍巍地暴露在空气中,渺小脆弱,清白无辜,却是水淹之患的源泉。安喜冻得缩缩小腿,仍是没醒,反而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我去衣柜拽了张羊绒毯子给他包好,刘国卿已经撤了床单,他接过安喜,说道:“你去冲一冲,换个衣服,别冻着。床单衣服啥的堆那儿,明儿我洗。” 让我洗我也洗不明白。冲掉一身骚味,捡了件厚实的睡衣穿了,出来后却见刘国卿换到了客房去睡。主卧的门关着,脚底板依稀能感到从门缝中透出的几缕凉飕飕的夜风。 客房简陋,床上只临时铺了一张干净的床单。刘国卿让出他刚才卧暖的位置,越过安喜,说道:“那屋通通风,先在这屋将就一晚。” 洗过澡便觉乏了,不再多话,钻进被窝,一刮安喜的小鼻子,轻声道:“就你没事儿找事儿!” 安喜动了动,又不自知地变成了八爪鱼。 小孩子爱赖床,起得晚,清早洋辣子似的,吭吭唧唧地往被子深处钻。我掀开被,拎鸡崽子似的把他拎起来,刘国卿眼疾手快地给他套好衣服,接着拿来湿毛巾给他擦脸。 安喜哈欠连天,开始闹脾气。我舍不得打,却舍得骂,然而才说了一句重话,安喜便红了眼圈,眼泪扑簌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把我心疼得喂!赶忙轻声细语道:“二叔也是着急,咱不哭了好不好?” 安喜不领情,揪着胐胐的毛往后躲,哭道:“我不和二叔好了!我再也不和二叔玩了!” 我叹口气,翻出糖来递过去,却被他一巴掌拍掉地上。 刘国卿看不过眼,捡起糖道:“给你立规矩,你还横上了!你不吃是不?你不吃我吃!” 安喜没料到是这个套路,忘记了哭,眼睁睁看着雪白剔透的糖块进了刘国卿嘴里,扭过头来和胐胐大眼瞪小眼,反应过来后,哭得更伤心了。 我低声骂一句“跟孩子抢什么糖!”,然后连哄带骗将安喜带到餐桌上喂饱,再塞进汽车去接他奶奶。 春天柳絮纷飞,如松软的棉花。安喜看着好奇,脸趴在窗户上,鼻子都压扁了。 刘国卿瞥他一眼,好笑道:“安喜,你瞧外面飞的像什么?” 安喜莫名激动道:“像棉花糖!” 我一时无语。棉花糖价格昂贵,放在西方也是稀罕物,东北孩子多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偏偏他一个三岁孩童记得牢靠,定是与邹绳祖生活的时候接触过。这姓邹的倒是会惯孩子,想必将安喜送到偏远郊外的娘娘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了。 刘国卿道:“你不是爱背诗吗,三叔再教你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便难了。安喜听不懂,说道:“你说啥哪!” “意思是,下大雪了,大雪像啥呢?一个人说,大雪像往空中撒咸盐,另一个人说,不如说是柳絮随着风在空中飞。” 安喜道:“不对,不对!你看看,棉花糖是软的,哪像大雪呀!” 刘国卿与安喜各执一词,争执一路,直到老太太上车方休。 安喜跟老太太挺亲,见面就叫“奶奶”。我本着私心,不愿让安喜离开怀抱,便对他的挣扎故作不知。待到安喜安分下来,已经可以看到慈恩寺庄严恢弘的灰瓦屋檐。灰色笼罩在太阳的光辉中,漾起水波般流光溢彩。 寺院边门正敞开,我们抵达时,和尚们刚下早课,秃头个顶个崭亮反光。他们拿着饭碗,按照秩序去饭堂盛饭。 安喜好奇,也要跟着队尾去一探究竟。刘国卿弯腰拦住他,对我道:“你看着他,搁外面等会儿,”又对老太太道,“大娘,您跟着我去见一见住持吧。” 此去好些时候,安喜和胐胐都玩累了,两人还未出来。我既担心交涉不顺利,又要看着小兔崽子四处乱窜。时至晌午,安喜满头大汗地玩回来,叫道:“二叔,我饿了。” 我也无法,手上没吃的,寺院外也空寂,人烟罕至,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我只好哄他:“咱再等会儿,一会儿你三叔和奶奶出来了,咱就吃饭。” 安喜闹得慌:“可是我饿!” 我一看干饿着也不行,刘国卿没有出来的意思,又不放心留下安喜一个小孩儿呆着,便只好委屈胐胐,让它自个儿等着刘国卿。 慈恩寺拐个弯有几家饭馆,都是日本人的营生。再远点儿,角落里有个摊儿,是卖豆面饽饽的。大锅敞着盖儿,仿佛卸了帘子的深闺姑奶奶,令人好不失望:那些饽饽形容粗糙,做工拙劣,粗略一打量便难以下咽。 可是这周围,也没别的吃食了。 我买了俩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4 ,一点一点喂给安喜。他真是饿了,足足吃下了一个。另一个我没吃,留着万一安喜再要。安喜一边吃一边走,吞下最后一口,忽然眼睛一亮,拽着我,小手一指,问道:“二叔,那是啥?” 顺势望去,也是个摊位,架子上色彩斑斓。我笑道:“那是风筝,你没见过?” 安喜摇摇头:“风筝是啥呀?” “玩的,它能飞上天!” “咋飞呀?” 我掂量着口袋里的钱,上前挑了个中等大小的,龙骨轻巧。中午风轻,大风筝不容易放飞。我挑的是只老鹰,绢面,手艺不错,画工佳,鹰眼、鹰喙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安喜却不喜欢,他喜欢蝴蝶。可是蝴蝶骨架大,需要傍晚的风力才能上天。然而这些解释安喜听不明白,我只好说:“蝴蝶飞不高,只会围着花花草草打转。老鹰傲气着呢,它能飞到太阳那么高,所以你很难见到!” 安喜一听能飞得高,立刻变脸,连蹦带跳,恨不得当场也跟着飞起来。 我又买个线轮,选的线是最长的。握在手里,却见老鹰翅膀中间有空白,我琢磨琢磨,向摊主借来笔墨,对安喜道:“安喜,这风筝是给你的,二叔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别人就都知道,这是你的了。” 我在右翅膀上写“平安”,左翅膀上写“喜乐”,逐字念给他:“平、安、喜、乐,你名字‘安喜’,就是这四个字的简称。二叔希望你一辈子能按这四个字走,遇上事儿了,也是自个儿平安、欢喜、快乐最重要。” 安喜听得一知半解,我也不再多言,领着他回到慈恩寺,在空旷的院子里,对着四角天空,放飞苍鹰。 安喜仰头看着风筝连连升高,欢呼雀跃,管我要线轮。我教他收线放线,这玩意儿他学得可快,只讲了一遍,便放得象模象样了。 苍鹰载着四字,在高空翱翔。到了下午,夕阳西斜,火烧云簇拥着红彤彤的太阳,渐渐地,数朵乌云在寺外集结、聚会,顷刻烟雨霏霏。 以寺庙东墙为界,以西仍艳阳高照。一场罕见的太阳雨,飘洒在墙壁上。我帮安喜收了线,风筝还是淋湿了一角,字迹却还干燥清晰。安喜闷闷不乐,我说道:“雨停了再放呗,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安喜指着东边,说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我笑道:“今天正好反过来了,是西边日落东边雨。” 安喜点点头,展开风筝,又念了一遍:“平、安、喜、乐!” “嗯,平安喜乐。” 这时候刘国卿出来,叫我们进殿。刘国卿道:“老主持说了,他亲自给掌掌眼,要是安喜有慧根,佛缘重,就收他做关门弟子。臭小子小小年纪,辈分倒不小,进来就做师叔了!” “你怎么聊的,进去那么长时间。” 刘国卿道:“不是我,是老大娘。她要正式剃度出家,老主持不让,只答应她做个居士。诶,都是靠缘分!” 来到正殿门口,我却停下脚步,说道:“你带安喜进去吧,我就不进了,和胐胐在外头等着。” 刘国卿顿了顿,说道:“也好。”然后拉着安喜的手进了去。 安喜的另一只手还攥着风筝,线轮则在我手上。我毫无形象地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放下线轮,一把一把地顺着胐胐的毛。不一会儿,我问他:“你喜不喜欢安喜?” 胐胐懒洋洋地侧身,就地一躺,甩甩尾巴。 “那你留下,陪在他身边吧,好不好?” 胐胐的尾巴不动了。 “留在他身边,让他无忧无虑的。” 胐胐跳进我怀里,“呜呜”出声,似乎在哽咽。 我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是生离死别,交代你个任务还这么费劲,要你有啥用?” 这次胐胐不像从前装疯卖痴,乌溜溜玻璃似的大眼球满是不舍。 我叹了口气,下巴搭在它的脑瓜顶上,惆怅地望着这场太阳雨。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下章是重点+爆点+转折点,老依要发威啦23333 留言哦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次进去的时间短得很,不过片刻,安喜便顶着个秃瓢迈出门槛,手里挥舞着风筝,带起绢布翻飞。我看着他没心没肺地朝我跑来,边叫道:“二叔,二叔,雨停了没有?” 刘国卿跟在他后面,正与老太太寒暄。我蹲下来,任由安喜扑进怀里,说道:“没停呢,还得下一阵儿。” 安喜着急道:“咋还不停,我想放风筝,你让雨别下了!多耽误事儿啊!” 他嘴里时不常就蹦出些大人话,也不知是和谁学的。乌云缓缓向西而来,细密的雨丝轻轻拂过五官,沁凉清透。我把外衣脱下来,挡在安喜的头顶上方,他恍然未觉,犹自鼓捣老鹰的翅膀。 刘国卿抬头,瞧见我们的情状,也脱下外衣,罩上我的脑袋,责备道:“今年没咋犯病,你就忘了自个儿的肺子了?冻病了怎么办?” 我应景地打个喷嚏,抢过刘国卿尚且干燥的外衣穿在身上,又让他继续给安喜遮风挡雨。老太太小脚,行得慢,跟在后头,还有些距离。安喜的全部心神被这场恼人的小雨夺走了,并没有向奶奶撒娇。 借此空档,我眼神一瞥安喜的光头,问道:“这是成了?” 刘国卿道:“成了,老主持的关门小弟子,待遇都是最上等的,不必担心受欺负。” 我似笑非笑地睨他:“瞧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的。” “再有本事,我也是你的。”他也笑了,凑到我耳边说,“我是剑,你就是剑鞘。” “说话注意点,小心闪了舌头,”我骂了一句,见老太太愈加接近,便收敛起神色,明知故问道,“咱该走了?” “……嗯。” 恰逢安喜忽闪胳膊,抱住我的大腿,仰头又问:“雨咋还不停呀?都下老长时候了!” 我低头问他:“你会放风筝了不?” “你都教我了,还能不会呀!” “做人要谦虚。” “啥叫谦虚呀?” “……算了,你就一直这样吧,挺好。” 安喜听不明白,也不纠结,老生常谈道:“下雨就放不了风筝了,烦死下雨了!老鹰一点儿也不厉害,哼!” “老鹰厉害着呢,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只是风筝,风筝被淋湿了就飞不起来了,但是真正的老鹰,别说这点儿毛毛雨,就是暴风雨,也照样飞。” 小崽子将风筝往前一递,审视道:“那它咋飞不起来呢?” “这是老鹰风筝,不是真正的老鹰。但老鹰风筝就这么厉害了,能飞可老高可老高的,你说真正的老鹰得厉害成啥样?” “好吧,都怪下雨。”安喜意犹未尽,舔舔嘴唇,“我都没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5 见过老鹰,搁哪儿能看着啊?” 我想起了雷子,在土匪窝的时候训练的那只肥鹰。安喜哪里是没见过,他是记不得了,那时候,雷子和他感情好着呢。 “以后有得是机会。”终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秃瓢,“安喜,你与佛有缘,但是要遇着了喜欢的人,就还俗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安喜疑惑地瞅瞅我,他还不懂什么叫“有缘”、什么叫“还俗”。 老太太小脚倒腾得倒是快,上前向我们道谢,又拉着安喜,让他同我们道别。 安喜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二叔,你不要放风筝啦?” “……今儿放不成了,改天吧。” “那好吧,改哪天啊?” 这孩子咋恁较真儿! “再说吧。”我说,“我让胐胐留下来陪你,你们俩要好好相处,知道不?” 刘国卿越过来的眼神有一瞬的讶异,却未多话,默认了我的决定。 “二叔……” 我披着刘国卿的衣服,将自己的留给了安喜。衣服兜里有一只硕果仅存的豆面饽饽,给安喜翻了出来,叮嘱他饿了吃,末了冲他笑着挥挥手,刘国卿则在一边说:“安喜再见。” “二叔……”安喜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身后,“二叔,你记着啊,回来跟我放风筝……” “二叔……” “二叔……” 我走进雨幕,再走几步,便可晴朗加身,去拥抱摇摇欲坠的夕阳。 可是我把我的儿子留在了冰冷的烟雨中。 …………………………………… 谷雨的节气,雨丝缠绵悱恻,寒气绞作绕指柔。 因着天气,我与刘国卿皆提不起精神,相对来看,便是郁郁寡欢。安喜的“画作”已恢复如初,我们打算顺手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洁净的环境总会令人心生愉快。 家务里有着大学问,我不曾做研究,委实是个门外汉。刘国卿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添乱,我也识得大体,并不轻易发号施令,偶尔给他递个抹布、搬个凳子,足矣。 刘国卿有着细大不捐的癖好。归拢橱柜时,我们翻出了久置生尘的照相机,正是我送他的那一台。回忆当年的光景,已是白云苍狗,时过境迁,不由唏嘘嗟叹。近些年照相机发展迅速,操作更加简单,形状更加便携,以此比较,我们的这台不免老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想把照相机扔了,没什么用,还占地方,以后再买个新式的不是挺好?刘国卿却不同意,说道:“用这个用惯了,还有些菲林没使呢。”又遗憾道,“我俩都忘了,应当给安喜照个相,权当个念想也好啊。” 提到安喜,我们都不吭声了。照相机回归原位,连带着菲林盒也被细致地擦拭了一遍。那个盒子里,还有一张,我站在书房留声机旁的相片。 是刘国卿趁我不注意拍的。他不懂摄影技术,正如我不懂打扫房间。然而这张相片照得好,与照相机一起不见天日,有些可惜了。 我拿着相片跟他嘚瑟:“你瞧瞧,我年轻时候多帅!”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良久,评价道:“嵚崎历落,风姿特秀,爽朗清举。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肃肃如松下风。眼烂烂若岩下电,黯黯明黑,棱棱露其爽。”言罢含笑目视我,补充道,“且经年不改。” 我哈哈笑道:“你这夸人夸大发了,几句话揉了多少个美男子的赞誉。不过你既然敢说,那我也就当之不愧。”摸摸脸,继续道,“但还是老了,皮都松了。哪像你,还年轻着,可谓‘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又冲他眨眨眼睛,“你以为就你会背书本上的东西?我虽不好学习,可好歹官家出身,多挨几次打,傻子也会了。” 刘国卿蹙眉道:“说了多少回了,你不老,咱还得生闺女呢。” “你不觉着俩老爷们儿谈生孩子的话题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他低低耳语般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意替你遭罪。” “你就糊弄我吧,”我狠狠戳他的心口,“要是有心,今晚让我鼓捣鼓捣?” “今儿可不成,收拾一天的房子,累得慌,明儿一大早还要去警署报到。” 说到正事,我俩敛襟而起。日本为挽救在太平洋战场的接连失利,向关内发动了更大规模的新线进攻,但人员不足,需要从东北“招募”大量青壮年充入日军。奉天辖地的招募活动,由警署负责开展。因此刘国卿销假过后,便会行程忙碌;又要暗中输送情报,无暇他顾。 如今我已与上头完全失去了联系,比之刘国卿,算得上无官一身轻。我并不想再给他增添压力,心中却闹挺,难免旧事重提:“你别忘了……去瞅一眼依宁。” 刘国卿一口应下。可接连几天,他心事重重,脚不沾地。我明白警署的工作强度,而且“伪军”“汉奸”并不是好词儿,尤其在游走在黑暗中,不为被保护者通晓,背负双重重担的孤独,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进行完美的表述。 我能做的,唯有竭尽全力帮他分担哪怕一小部分的事情,也算换得他早卧床个一时半刻。 及至炎炎夏日,招募工作收尾,刘国卿又得了几天假期,难得主动说道:“我让副官打前战,去通知你太太了,明天一早我们悄悄去,但恐怕待不了多长功夫,你做好准备,我们早去早回。”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总是高估自己的手速和叙事容纳量_(:з」∠)_ 老依明天才会爆 静候哈静候~ ☆、第一百九十章 是夜,风雨大作。 我辗转反侧,连累刘国卿中宵入不得眠。失去安喜的伤悲被即将见到依宁的喜悦冲淡,我禁不住幻想依宁足音跫然之貌。刘国卿在一侧悠然作态,重提“闺女”一事,被我含糊敷衍了过去。 刘国卿穷追不舍,二人干脆在床上扭打起来。尚未分出胜负,有规律的敲门声在狂风骤雨中突兀响起。我的手臂还卡在他的肩头,闻声,动作凝固,纷纷竖起耳朵。敲门声响了两次,都是“一三二”的排列。 刘国卿舒展开眉宇,松了口气般止住我老鼠似的、慌忙开窗躲去后院墙角的尴尬举动,说道:“没事,是我的人。” 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与他一齐下床,掩藏在卧室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暗自窥探大门口。刘国卿划开门锁,门外风声呼号,大雨如注,雷电交加。闪电劈开阴暗的夜晚,门口伫立着一位军人,军装已经湿透,紧紧地黏贴在他的身上,仿佛攀附藤架生长荆棘,困缚着他的行动。 他向刘国卿行了军礼,在刘国卿的侧让下进了客厅。大门将糟糕的天气阻隔在身后,房间并没有因为多 分卷阅读215 - 分卷阅读21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6 一人的加入而变得嘈杂。灯光下,我辨别出了这人的身份,他是刘国卿的副官,姓何,之前一直充当司机,他知道我的存在。 刘国卿回头看我一眼,我这才走进客厅,想了想,决定抬高刘国卿的面子,径自去厨房给他的副官倒了杯热水,里面还放了一小撮茶叶。 刘国卿意外于我的平易近人,但他没有就这点小事大惊小怪。何副官接过热茶,道了声谢,却没有喝,而是握在手里取暖。他神色焦急,言辞清晰地说道:“刘文书,依先生,事情有变,我们得改变计划……” 刘国卿道:“怎么回事?” 何副官将双目转向我,道:“依先生,令公子——大公子领着宪兵队去家里了!” 我双耳轰鸣,几乎站不稳当,双手死死抠着桌面,咬紧牙关,字音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依诚?!” 刘国卿转身进屋拿了一把雨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对我道:“你在家呆着,我去看一眼。” “我也去!”我回过神,抓住刘国卿的胳膊,一手往腰间别抢,“小兔崽子找死,老子他妈的亲自送他一程!” “你!”刘国卿气急败坏道,“宪兵队可都在!一票日本人,我看是你找死!” “那是我儿子!” 我俩像被侵犯领地的狮子,相互咆哮,皆不退缩。何副官抬腕看看表,说道:“刘文书,我开了车来,依先生可以待在车里头,我不停在宪兵队眼皮子底下就成了。” 这主意暂时使我们偃旗息鼓。车子一路风驰电掣,蹑影追风。何副官驾车技术上佳,一心二用亦不成问题,于是简单叙述了来龙去脉。他也所知甚少,只是偶然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依诚与宪兵队行在一路,交谈过密,行进方向正是依家老少暂居之处,便连夜赶来通知了。 我手攥枪杆,冷汗连连,背后湿了一片。刘国卿扒开我紧如鸡爪的手,十指相扣,问道:“老何,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当时在开车,啥也没听见。” 刘国卿又问我:“依诚原来和宪兵队的认识吗?” 我摇摇头,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我实在想不通,依诚究竟要做什么! 刘国卿瞧了眼前排,低声安慰道:“依诚那小子做事有分寸,事情也许还没那么糟糕。” 多说无益。我没有回应,侧脸看向车窗,玻璃上已爬满藤蔓般的水滴,全然不见外面景象。 山雨已来风满楼。 老何将车停在了街尾胡同边。他关了大灯,因为我们并不需要光源——日本人已先一步到达了! 我眯起眼睛,使劲儿往前玻璃凑,雨刷器疯狂地舞动身躯,却只能短暂地掀开雨帘一角。这位置选得巧妙,若没有恼人的雨,我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日本人的行径。可今日不是黄道吉日,时辰也非良辰吉时,有了密密麻麻的雨针织成的碧纱橱遮挡,我只能依稀瞧见,有两个宪兵在拽依宁上车! 我头脑发昏,推开车门就要往外撩。刘国卿抱住我的腰,急促道:“你别急,有我呢!我去看看!” 被他拖回座位上,我咬得牙根吱吱作响。那车是装人用的大篷车,我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可不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女儿有此“殊荣”! 刘国卿下了车。老何从后视镜盯着我,忧心忡忡地说道:“依先生,您可别让我难做,可不能出去啊。” 我心脏里面敲锣打鼓,整个人都在震颤。咽了口唾沫,密切地关注情势。又有两个宪兵从屋里出来,他们押解的,是我妹妹! 坑洼的雨地中有个瘦弱的人影狼狈地向依宁爬去,她抬起脸来,泥浆敷面,只能从脏乱湿长的头发辨别出这是个女人。这房子里能称为女人的只有三个,依宁依诺被日本人抓在手里,那这女人还能是谁! 领头的队长一类的人物凶狠粗暴,抬脚踹翻了我端庄优雅的太太,将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她沾染黑泥的额头。队长回过头,咧嘴笑着说话。他的身边站着依诚,我十七岁的大儿子,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漠视,仿佛枪口下的女人不是他血脉相连的母亲,而仅仅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依宁扭头朝依诚哭叫着,我看得到她的口型,她在叫“哥”。 这一刻我忘记了呼吸,瞳孔如死人般放大。车里紧密的空间静悄悄,似乎所有的力量均供给了眼睛,我聋了、哑了,世界静默,时间慢流……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嘭”的一声,枪响!举枪的日本兵应声而倒。刘国卿仍保持着扣枪的姿势,在宪兵队端枪所指的包围中大步流星,来到了我太太的身边,悉心地扶起她,并给了她一条手帕。 我垂下眼睛,像是要把余生的心跳尽数用光,脑袋一阵阵眩晕,手脚冰凉,衣衫浸满了冷汗。 分不清哪里不大对劲,体内深处泛着疼——好像是疼,我辨不出了。 依宁傻愣愣的,小妹也受了惊吓,唯有太太尚存一丝冷静。刘国卿没有收枪,转而对余下的宪兵下达指令。然而没人服从。他们一直在交谈,却扞格不入,看得我胆战心惊。 疼痛越发密集,我缓缓靠坐在座椅上,强忍着没出声。 老何忽然欢呼道:“依先生,宪兵队放人了!” 我仓皇抬头,四名宪兵松开了依宁和小妹,依宁哭着朝太太乳燕投怀,小妹被刘国卿护在身后,笨重的大篷车载着凶神恶煞逐渐远去,依诚也在其中。雨水不断地冲刷着泥泞的地面,稀释了血迹。太太搂着依宁,埋头落泪;小妹瘫软在地上,复又想到些什么,连滚带爬往屋里冲去。 是了,依宸呢……依礼呢...... 刘国卿将雨伞移交到太太手上,口型变幻,扬手一指我们的车;依宁涕泗横流,不忘抬头索寻,我却做起了缩头王八。 我在锥心泣血,可是感情的痛苦一无是处。在我的家人受到伤害,在她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气力推开这个单薄的车门! 你个王八犊子! 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却轻飘飘没半分力道,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 “依先生!”老何慌忙回身,然而被困在了小小的驾驶座里。 我找到了疼痛的根源,除了心脏,还有肚子。 我在后座蜷成个虾米,双手抵住小腹,粗重地喘着气;视线朦胧,声音慢慢远去。老何好像开了车灯,眼前光芒大盛,他按响了车喇叭,鸣笛声搅得人心慌意乱。我低声咒骂一句,他很会察言观色,因为我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丢上来就跑...打人别打脸!qaq ☆、第一百九十一章 “依舸!依舸!” 声音极轻极小,如同跌落湖面的羽毛。耳朵被搔到痒处,一个激灵醒过 分卷阅读216 - 分卷阅读21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7 来,仍是熟悉的车棚、座椅,脑袋往后一仰,便是刘国卿颠倒的脸。 我按着肚子坐起来,对他道:“你先上车!” 天际隆隆,分不清雷声还是风声,却盖过我的声音去。刘国卿把头伸进来,大声吼道:“你说啥?” “老子他妈的让你滚进来!” 我使了吃奶的力气,揪住他的衣领,给他扥了进来。他的脑袋撞到了门框上,肿起老大一个包。 这回声音明朗了些。他捂着脑门,嗓门却还是大,音调也跟吊嗓子唱戏似的:“你刚才晕过去了,咋整的!能动弹不?要不你先进屋里躺着,我让老何去给你叫大夫!” 我约摸这症状不是个好摊在阳光底下娓娓道来的,又苦于老何在这儿,不好明说,便吼回去:“我自个儿知道咋回事!你别他妈的瞎咋呼!上车,咱先走!” “你不想看依宁吗?” “这节骨眼儿老子怎么露面!”我暴跳如雷,若不是肚子还一跳一跳地提醒着它尚陷险境,老子不削这个傻逼,老子就改跟他姓! 不等刘国卿回应,我一脚踹向驾驶座的椅背,催老何赶紧走。老何手脚麻利,发动汽车,一溜烟儿蹽出二里地,方战战兢兢问道:“依先生,咱去哪儿啊?” 我咽口唾沫,合眼蹙眉,不耐烦道:“现在什么时候?” 老何道:“都下半夜快三点了。” 正是好时辰。我歪靠着车窗,报出个地址,是北市场一带的一间医馆,离南城有些距离。刘国卿几次三番要说些什么,被我摆摆手堵了回去。我是真没心思应对他。 这间医馆说来有些渊源,倒是没什么名气,往日只给些柴门小户看诊,只因那山羊胡的老大夫世代为我这般的人看病,不敢做大。若不是我遇上刘国卿,误打误撞走了阿玛深恶痛绝的老路,这老家伙估计得去当裤子了。 这些是我头一次确诊后,柳叔说与我听的。老大夫与柳叔熟识,源自阿玛;我知晓,又源自柳叔,实可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行至浪速通,腹痛渐消,身上有了力气。我坐直身子,低头一看,刘国卿的手臂正虚虚环着我的腰,坐正当了便有些硌得慌。见我动弹,他仿佛如临大敌,眼睛跟狗似的瞪溜圆,逗得我一乐:“你瞅啥?” 刘国卿小声道:“这是去什么地方?” 我扬起下巴刚要实话实说,蓦地想起他整日介在我耳朵根子边儿吹风,说闺女闺女的,具前两次经验,这回八\九不离十,不由老脸发臊。再瞅他懵懂无知的模样,越发地不顺眼,遂恶声恶气道:“什么地方?呵,把你卖了换钱的地方!” 刘国卿一愣,拍拍胸膛,笑道:“换钱能换多少?百八十斤的肉呢,最近好像还胖了点儿。现在钱毛,不如给你吃了。” 我也不客气,拉过他的猪蹄张嘴就啃。我没留情面,下了重口,他只“嘶”了一声,却没叫疼,也不喊停。 要我说,他真挺缺心眼儿。 老何专挑小道走,一路盘盘囷囷,车身离了歪斜,总算是稳当地停在医馆门口。天还在下雨,静谧的闪电掀开天庭的一角,又倏然合上。我推开车门,竟与凛凛烈风来了个顶头碰,竟还给顶了个大屁蹲!霎时只觉老脸无光,欲盖弥彰地支使刘国卿去敲门。 老何连声道:“刘文书,我去。” “你别动,让他去。”我冷哼一声。刘国卿脾气倒好,安抚老何一句,迎头迎脸闯进雷雨中,三步并两步去扣门环。 半天不见人影,大抵是雷声轰鸣,听不见敲门了。刘国卿连拍带吼,木板门哐啷作响,半晌,一盏黯淡的风雨灯颤巍巍地探出头来,照亮了刘国卿的脸。 见状,我与老何下了车。开门的是个年轻人,有着山羊胡老大夫年轻时的面相。刘国卿还在客客气气地做介绍,我把他扒拉到一边,自个儿凑上去,说道:“你爷呢?就说姓依的来了,让他赶紧准备准备。” 年轻人脆生生地“诶”了一声,将伞匀给我们,自个儿跑进主屋里通报。刘国卿的头发早就湿哒哒、软趴趴地黏在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我侧过身,对老何道:“今晚儿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把车也开回去。” 他到底是刘国卿的副官,一双小眼睛看向了正牌主子。刘国卿指着我,玩笑道:“记着,这才是咱老大,他在就得听他的。” 我背过手,瞪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在下属面前口无遮拦。 老何走后,刘国卿打着伞,随我进了堂屋。我们没急着坐下,而是在门槛边上站了片刻,疏灵灵落了一地水。我还好些,斑驳的水泥地面尚有浅灰裸\露,刘国卿脚底下是半点干的地方也没有了。 刘国卿收了伞,搁在门口,回身拉过我的胳膊,说道:“这下子没外人了,你跟我说清楚,你咋的了?” “压根儿没事儿。” “没事儿?”他的手摸上我的额头试温度,“老何可被你吓够呛。” “先别管这个,一会儿大夫来了自有定论。”我来到主位坐下,晃晃茶壶,轻飘飘的,揭盖一看,茶叶沫子泡得发白,挤作乌黑一团,直倒人胃口,“咱说正事儿,来的那队宪兵你认不认识?” 刘国卿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说道:“不认识。但我大略扫了下,里面有几个朝鲜人。” “朝鲜人?怎么看出来的?以前宪兵队可都是小鬼子。” “朝鲜人用的枪和日本的不一样,一看就知道。”言罢若有所思道,“日本是真没人了……” “屁大点儿的地方,撑死能有几个人?”我不屑地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这不都来中国招募了吗。” 刘国卿低头苦笑一声:“你埋汰我哪?” 我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要说伪军,我面前这位,可是伪军的头头了。 “没那个意思,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装作满不在乎,转了话题,道,“现在南城也不安全了,得尽快给她们挪窝——你咋跟那群宪兵说的?他们只抓了依宁和我小妹儿,想想就不对,要是逼我现身,哪能不抓我太太……”越合计越气,咒骂道,“依诚那个小瘪犊子!还学会叛变了!” 这回轮到刘国卿欲言又止。未待他组织好话语,堂屋门一开,一股脑儿涌进来仨人,头前儿一个被门槛绊个跟头,一把老骨头连滚带爬,跪在我脚边痛哭流涕:“大少爷诶!” 我扶他起来,哭笑不得:“干啥呢这是,不过啦?” 柳叔的腰板已见佝偻,白发苍苍,沟壑遍布的脸上老泪纵横。我将他引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敢情您一直搁这儿猫着,没去南城?” 柳叔抹去满面心酸,颤声道:“您的东西都还在大北关,可不能没人看着,谁知道哪天日本人就来给抄 分卷阅读217 - 分卷阅读21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8 家了?” 我数落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您一个大活人许久不见的,我和太太得多着急!” “不是这个理,”柳叔苦口婆心,“您是个明礼的孩子,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您和老爷待我啥样我自个儿明白,这是恩情,我得报。你说这时候我要跑了,我自己良心也过不去啊。” 刘国卿见缝插针,说道:“依舸,这话咱慢慢说,让柳叔也歇歇。”又招呼老大夫,“劳驾您来给他看看,刚才他搁车上昏过去了。” 柳叔缓过劲儿来,紧张道:“大少爷——” 我抬手止住他神神叨叨的话,坐回原位,手腕搭在脉案上。老大夫的孙子给我们一人倒了杯热水晾着,此时仍有些烫口。我吹吹热气,啜上一嘴,润润干渴的嗓子,方笑道:“都别紧张,也没外人。你们都知道我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来这儿也就是想让老大夫您瞧瞧,是不是我多想了。” 柳叔睁圆了眼睛,目光在我和刘国卿身上来回巡视。老大夫的孙子年纪尚小,转不过弯儿来,经过几句提点,才糊里吧涂地随他爷爷学诊。 难得现场教习,我便默许了,由着小崽子好奇的嘴脸在我腹部肆虐。老大夫冰凉的手指搭上来,寒得我一哆嗦。他的山羊胡又长了些许,偶尔刮上皮肉,硬翘翘的,剌得慌。 我微微侧低着脸,不大好意思去瞧刘国卿,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又微微恍惚,只顾盯着老大夫干瘪的手指,心里循序地忐忑起来。 思绪正随处飘荡,忽然听老大夫道:“诶呦呵,时间可不短了,怎么才过来,就没反应?” 我定定神,一五一十地答道:“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将近四个月了,身量也不显,诶呀,这可难办。” 后背一暖,刘国卿围了过来。我故作骄矜地给他个余光,却见他眼睛弯得跟翻船了似的,喜笑颜开道:“你……你们说的,是……是那啥不?” 我白愣他一眼,小声骂了句“傻逼”。老大夫好笑道:“嗯,是那啥。” “你甭理他,”我对老大夫道,“接着说,什么难办?” 老大夫正色道:“您底子虚,肺气尤其弱,又有心悸的毛病,本身就该好好调养,但是忌大补。可这胎又缺营养,需要进补,否则胎气微弱,容易形成死胎……” 刘国卿大惊小怪道:“补也不是,不补也不是,那您说咋整?” “咋整,那也得补,悠着点儿补,”说着,老大夫犯起了为难,“可是药材不好找,有几味也不是普通草药。” “……要么算了,顺其自然吧,”我收回手腕,疲惫道,“这时候上哪去找药。” 刘国卿道:“你别操心,我去找罗大公子,保准能行!” “他家专给军队供货了,你忘了?” “指头缝里总得漏出来点儿,咱捡个剩落儿,不会有事儿的。” “有事儿就晚了,”我揉揉额角,不想在他人面前与刘国卿理论,便说道,“散了吧,我累了,都去睡一睡,醒了再合计。” 天色已透亮,浅得像哭号了一宿的洋女人的眼珠。雨已经停了,只有屋角向下滴落的雨水淅淅沥沥。我和刘国卿得了一间紧里头的卧房,空间也小,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个衣橱,就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我们不过是借住,不好要求环境。囫囵洗了把脸,躺上床的一刻只觉是人生至乐之时。我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刘国卿也摸了进来,安置好身形,一手就伸过来捂我的肚子。 我扣住他的手,继续看诊前的话题:“你说,他们为啥只抓依宁和我小妹儿?我看你有话要说来着。”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没要说啥啊。” “还开的大篷车……”我冷笑了下,“说起来,我还有幸坐过那大篷车呢,只可惜老子命硬,一车人全死了,就我跟罗大公子那外甥逃去了土匪窝,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刘国卿搂我的手臂紧了紧,又不动声色地蹭近乎些。 忽然身体一僵,七窍全开,整个人都通透,只觉冰凉的风呼啦啦灌进四肢百骸,血液瞬间凝固—— “那车里头是不是装的人?”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揪住刘国卿的衣领,质问他,“当初我那趟车是要去哈尔滨的,是去做细菌实验的,是从警署批的文件!那这回是干啥的,你不可能不知道!” 刘国卿也盘腿坐起来,拉下我的手握住,说道:“你别紧张,不是被我拦下来了吗?啥事也没有。” 我浑身抖如筛糠,后知后觉,越想越怕:“要是再晚一点儿——要是我们再晚一点儿——” “没事儿了,现在没事儿了。” 我睚眦欲裂,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什么叫没事儿!依宁才多大?她差点就死了!你管这叫没事儿?” 刘国卿道:“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说着又往我肚子瞥了一眼。 一股火气冲上天灵盖,我强压下愠怒,冷声道:“我要听什么,你自己清楚。” 他轻叹出声,垂目低眉,斟酌道:“这批运的都是些年轻女孩儿……是往前线送的。” 我无意识地抓紧了床褥:“前线?一群娇娇弱弱的姑娘,是能扛枪还是能装炮?日本人打仗打傻了吧?” 他偷偷一抬眼,说道:“别自欺欺人了,这些女孩到前线干什么,咱都知道……我能救下依宁,能救下你妹妹,更多的……我们都无能为力……” 天色大亮,穿过薄薄的窗纸,清明的天光洒满了床铺。 我别过脸去,努力调整呼吸。 刘国卿拿脑门顶上我的,双臂也缠了上来,小声道:“别想了,睡觉吧。” 可是我眼前雾气昭昭,朦胧间只瞧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我累急了,只想做一株向阳的植物,一动也不用动。可是行为不遵从心的指示,我的嘴在说:“依诚他从小就爱欺负妹妹,但也打心里疼她,他妈一要打依宁,他就过来顶包,可有样儿了。” 我这当爸的挺偏向,宠着小的,待老大却严苛。可那毕竟是老大,以后要当家的,宠成个败家子儿能行吗? 但依诚一直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挺淘,小孩子嘛,大了果然不用人操心。成绩好,人缘好,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老依家教子有方,说这孩子将来铁定有出息…… 我想到了告别时,我问他的话。 ——“你是哪国人?” ——“我是满洲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腰疼,更得慢,不过量大~大家吃得饱不23333 ☆、第一百九十二章 晌午饿得抓心挠肝,扒开眼睛却不见刘国卿,便自个儿寻去厨房撒么点儿吃的。 夏日雨后更觉燥热,蚊虫为祸。刘国卿一把大蒲扇跟过火焰山似的,都挥 分卷阅读218 - 分卷阅读21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19 出花来了。不想他精神倒是好,竟比我起得还早些。 医馆生意惨淡,行在回廊亦不闻敲戥杵药之声。到了厨房,刘国卿正与柳叔围着灶台忙忙叨叨。我刚想张口要饭吃,却听刘国卿与柳叔念起我:“依舸成天介说丧气话,哪有自个儿咒巴自个儿的?我又不敢跟他吵吵,他身体这样式儿,还不嚼景,勤让咱们顺着,那哪成?您得说说他。” 柳叔坐马扎上削土豆皮,说道:“他整一艮萝卜辣葱,还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也不好使。能治他的人啊,还没出生呢。” 刘国卿实打实地盼着闺女,一提“出生”两字,眼睛一亮,笑呵呵道:“可不能事儿事儿都由着他性子来,我还等着抱小丫头呢,名儿都想了好几个。赶吃完饭,您也帮着挑挑。” 柳叔摇头道:“我瞧大少爷那样儿啊,不想留。” 刘国卿切菜的手一顿,低头道:“他就逞强,护着我行,换我护着他,就跟长虱子似的,浑身别扭。” “咱这大少爷,打小就那德行。诶别说,你一提我还真想起个人来,”柳叔捏着土豆,往空中一抛,再稳稳接住,如是三番,说道,“大少爷小时候淘得跟个猴精似的,老爷拿他没法子,就请了教馆先生来启蒙,结果个个儿给打发走了。后来,大少爷偷偷去街上看杂耍,瞅见个小姑娘长得好,愣给用个簪子给拐回来了,谁知那是讲武堂少东家的侄女,你猜怎么着——?” 刘国卿饶有兴致道:“怎么着?” 我听着臊得慌,抬脚跨进逼仄的厨房,扬声道:“饿死爷了,你们还搁这儿嘀咕啥,赶紧做饭!” 刘国卿抬头道:“醒了?”,然后擦了手,从案板旁边拿起个纸包,打开递过来,说道“饿了吧?早上大夫他孙子给咱留的半空儿,你先嘎哒嘎哒牙,吃饭了叫你。”又笑道,“今儿还有条鱼,涨水涨上来的,他孙子手快,捞着一条,咱也跟着开开荤。” 我催道:“赶紧的。”便带着孝敬出了厨房。边走边合计,不料脚一拐,一屁股坐横梁上,脚崴得发胀,倒是没肿,然而滋味儿不好受,皮外伤又不必讳疾忌医,便拖着一条腿,扶着墙壁,一瘸一拐找老大夫去了。 医馆门前冷落鞍马稀,坐堂无人,到成全老大夫教孙子施针。爷孙俩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我倚着门框半天,仍未发觉,不禁笑道:“老杨头儿,买卖上门都瞅不见,活该你门梁掉了漆没钱补。” 爷孙俩一对儿瞧过来,我晃晃伤腿,让小杨头儿给扶到椅子上,指着脚踝道:“我得搁这儿歇会儿,你去拿瓶活络油去。” 老杨头儿收了针,翻开书,将其中夹的一张方子递过来,说道:“依先生,这是老朽今早琢磨出来的药方,上面有两味药咱这儿没有,您看看咋办?” 纸上龙飞凤舞几团字迹,端是潇洒龙蛇。我眯着眼细细辨认些时刻,方看清楚圈在红框框里的是“党参”“阿胶”二味。 我把方子还给他,手一转又装回自个儿口袋里。他孙子拿来活络油,我脱下鞋袜,屈腹弯膝地抹将开来,慢悠悠道:“方子放我这儿,回头我叫刘国卿想办法。” 老大夫恭恭敬敬“诶”了一声。我挥挥手让他们继续上课,待脚不大疼了,便小步挪回房间,却在路中遇到来叫吃饭的刘国卿,见我走路不利索,很是大呼小叫一番,把我烦够呛,以前咋没发现他话多得跟个鹦鹉似的呢? 刘国卿将我安置在床上,又特地端来饭菜。我们毕竟是客,特殊待遇要不得,落人口舌总归不好,何况一个大男人,即便是怀了孕,也做不出女子的娇弱姿态,便对刘国卿横眉立目,催他滚回饭厅。 刘国卿厚着脸皮道:“不妨事儿,你脚崴了,是人家让我给你端饭的,咱就在这儿吃了吧,我给你夹的可是鱼肚子,你快尝尝。” 我看不惯他满脑袋冒傻气的模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吃饱喝足后,歪靠在床上,等他捡了碗回来,说道:“你今天没去警署,能行吗?” 刘国卿回道:“没事儿,前段忙得要死,合该歇息。” 他每说一个字儿,便往我肚子上瞄一眼,又要装作不经意,却不想本身毫无做明星的天赋,一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得是漏洞百出。 我暗自一笑,面目柔和下来,将老大夫的方子交给他,说道:“红圈里头的是缺的药材,我看不大好弄。” 刘国卿端详着纸片,说道:“总得试试。” “……要还是个儿子呢?” “……”他沉默一瞬,复笑道,“那就当闺女养呗。” “你甭跟我打马虎眼儿,要我说,咱——” 我说不下去了。 他一双温润平和的眼睛对上我的,泄露出几许焦灼与无奈:“依舸,就当是为了孩子,你……你就安稳这几个月,啥也别想,啥也别干,生下来一口汤一口粥的,总能养活。” 若是一天前,没准儿我还能放下身段,当真应下。我自然想要孩子,无比迫切地想有个像依宁那样香软可爱的小棉袄,否则不可能任刘国卿为所欲为,可是依诚这事儿一出,涉及到我老婆孩子的安危,我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近朱者赤,刘国卿与我厮混久了,明显变聪明些。他昨日为我出头,今日又不去警署,日本人可不是满脑子粪土,他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可疑了。 就因为我一人,我老婆孩子、下人、柳叔无一幸免,如今又波及到刘国卿。念书的时候,教官教导我们,要趋利避害,要舍少就多,要取精去莠,以这三条准则来解决“扳道工难题”,我完全赞同。但我不是“精”,而是“害”,是“少”,我总不能连累他。 我说道:“你别拿我当傻子,昨儿你保的不止我一个儿,那是整个老依家。跟日本人再亲又能咋的,你看邹老板是什么下场?不管把太太他们藏在哪儿,都是日本人的地盘,说句不好听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去送死!” 越说脾气越急,嗓门越大,“送死”二字掷地有声。刘国卿一震,缓缓坐回床前的春凳上。 我见他动了心思,忙趁热打铁道:“总之啥也不用你管。”又扯扯他手里的纸片,“这方子,能找着算,找不着就拉倒,左右是它的命!我不想着打掉,全看它自个儿的造化。若是老天不收,咱们也没法子,命硬还好些。” 他眼眶登时红了,狠狠剜过一眼,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依舸啊依舸,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看不得我去送死,我就看得了你去送死了?你以为大事业是那么好干的?” “你以为我就是那么好干的?”不欲与他争吵,我晃晃脚脖子,下地走两步,已完全不疼了。 刘国卿追过来,揽着我的腰渐渐 分卷阅读219 - 分卷阅读22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0 跪了下去。 “依舸,”他贴着我的肚皮,轻声哀求“留下她吧。” “……刘国卿,你明知道不可能。” “再有五个来月,她就能出来了。冬天出生的孩子都聪明。” “那也不能耽误你们!”我叹气道,“日本想抓我去那个疫苗实验,为此他们曾经打算让我生个孩子。它要是留下,不是勤等着送上门去?” 刘国卿站起来,抓着我的肩膀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去找日本人摊牌?我不同意!你等等我,我去找党参和阿胶,我能找着!” “你找你的,我不拦你。”我说,“但今后跟我注意距离吧。我对日本人还有用,又知道宝藏的位置,去跟他们谈,总有条活路,也能护住你们安全。” 刘国卿带着哭腔道:“我不同意……” “怕什么,”我拍拍他的脸,笑道,“放心,我命硬,死不了。我是怕你死了。” 他怏怏落了泪。我留他独自静心,迈出门槛,转头见着了柳叔。 不知他搁门口站了多久,只是也湿了眼眶。 我扶他坐栏杆上,笑道:“谁怠慢咱们柳管家了,找板子挨哪!” 柳叔抹抹眼睛,道:“您还说!” “好好,我不说。”我坐到另一边儿,敛去嬉皮笑脸,正儿八经道,“您搁厨房提到的讲武堂的吴先生,还有联系吗?” “没了,不过有心找,应当能找着。” “我给忘了,他怎么着就不教我了?” 柳叔道:“后来不是去了北洋政府当差,当时你可发了好大的脾气。但讲武堂还在,听说是给他弟弟经营了。您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我轻轻叹口气。依诚这一巴掌,扇得我老脸生疼。这儿子算是毁了。不由想到,我还有个儿子,可是依礼那脾气秉性跟我不对撇儿,与柳叔倒是亲近。我是没机会亲自教养他了,柳叔和太太又过于溺爱,得有个刚正不阿的父亲形象在身边,给他修枝剪叶。这位吴先生是个好人选,连我都能治得本本分分,何况依礼了。 他教我时不过未及冠的少年,现在不过知天命的年纪。能联系上最好,联系不上,也不能让家里人继续娇惯孩子了。 我将此想法嘱托给柳叔,隐去依诚之事不提。柳叔频频揩泪,连连道:“这是咋整的哟……” 咋整的?我也不知道咋整的。 晚上用过饭,我与刘国卿步行回到春日町。他情绪低落,反倒是我,信步闲庭,竟不觉得天气炎热了。 到了门口,刘国卿一反常态,堵着门,憔悴道:“得了,我犟不过你,但你好歹给讲讲你的计划吧。” 我似笑非笑睨着他:“不说就不让我进门?” “……没有,”他轻声道,“我怕你进了门,我就会控制不住把你绑床上。” 我亲了亲他的嘴唇,拨开垂落在他肩头的一株爬山虎,说道:“明儿我去署里找横沟,你不许跟着。我不要宝藏了,拿它去和横沟谈判,就算穷一辈子,我也只要你们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整整一宿,刘国卿变身八爪鱼,我算是明白安喜睡觉的姿势随谁了。刘国卿体型大,所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像是被蛇缠上的猎物,大气不敢喘,小气喘不上。 待天光乍泄,刘国卿吸吸鼻子,埋进我的脖颈,瓮声瓮气道:“别睁眼睛,听我说,”他深呼吸,嘴巴贴上我的耳垂,声线清晰道,“照顾好自己,药材的事儿交给我,别硬跟横沟抬杠,一定要多顾着自己些,等药材到了,也好调养。” 特殊时期,药品奇缺,他又得谨言慎行,夹好尾巴,不可作大风浪,因此并不看好他的信誓旦旦。他细软的发丝垂落到鼻尖,害我打了个喷嚏。我揉着鼻子,撇开身上的长手长脚,翻身下床。刘国卿跟条大狗似的,立刻也跟了上来,还不停地问:“你要干啥?” 将前额凌乱挡害的头发往后一拢,我拿出纸笔,草草写了几句话,不等刘国卿看见,就折了起来,塞进信封里,封口后又在封面上竖着写下:致依宁 刘国卿一眨眼,眼皮子底下便出现了我的手,我说道:“把这封信交给依宁。” “什么时候给?” “看你方便,记着给她就成。” 他犹豫道:“还有什么要给的,我一并送去……你不给你太太捎个信儿?” 我搓了把脸,没有答话。我是一个懦弱的丈夫,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哪还有脸面对我的太太? 沉默在我们之间肆虐。半晌,我突兀地改口道:“我改主意了,你今天务必把信送到,你亲自去,不然我怕会吓着她们。” 刘国卿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我就吓不到她们了吗?” 我回答不了,前一刻我还让他与我家划清界限,这一刻又将他拉回身边,自相矛盾得简直不是我的作为。 他抽走我手中的信,珍而重之地抚平因思虑而手重捏出的皱痕,拉过我道:“别想了,再睡会儿吧。” 我躺上了床,刘国卿却去做早饭。他热了两穗苞米,煮了糊涂粥,拿出咸菜和用醋泡好的黑豆。见时候不早,我换上外出的衣服,坐到餐桌前,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刘国卿有一搭没一搭地捧着碗,没见他喝,倒是眼球在眼眶里上下徘徊。我把咸菜碟往他那边推了推,顺手护住黑豆——酸溜溜的多好吃,才不给他! 他说道:“我吃饱了,你再吃点儿?” 我摆摆手,站起身看了眼时钟。刘国卿道:“这身衣服看你穿好久了,既然是去谈判,就穿正式些吧。” 还是那句话——特殊时期,药品缺、衣服缺、啥啥都缺——我挺爱臭美的,被他这般说了,面子上十分不好看。要我还是大少爷、大老爷的条件,每天不收拾个油光水滑,都出不了门。狼狈不过这几年,他竟还嫌弃上了! 我沉下脸道:“你觉着是你回大北关给我取新衣服合适,还是我自个儿回去?” 他板起脸,肩膀止不住地抽动,眼里泻出笑意之前,他背过身去,口中絮絮叨叨:“诶,没钱给媳妇儿买新衣服,媳妇儿不乐意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知骂他一句:“你有病啊?” 他露齿粲然,招呼我进屋,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崭新的风衣抛过来,眼中闪着得意的光斑,环抱双臂,靠着柜门道:“试试这个。” 展开细细一看,这件风衣残留着军装的款式,中长及膝,浓郁的蜂蜜颜色,的确好看。可时下八月,正值夏季,再着风衣不免闷热。我拧紧眉头,越发觉得他病的不轻,便要递回去。他却没接,又找出一件熨烫过的白衬衣,板板正正地套我身上,柔韧悬垂,是好料子。 我搞不 分卷阅读220 - 分卷阅读22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1 清他的病症,但没人不喜欢新衣服,便任他摆布。裤子也换了,理顺了头发后,镜子里立刻出现一个精精神神的美男子,看上去年纪比境外人小了有五六岁。 刘国卿笑道:“今年气温比往年低,又常下雨,你总不带伞,这料子防雨的,省得感冒。”又给我将衣领立起来,接着道,“横沟近些日都在牢房里头,那儿发阴,透风,你挨不得冻,得穿厚实点。” 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腰身肩胛仿佛订制的一般,无一处不妥帖。心中喜不自胜,脸上便眉飞色舞:敢情刘国卿不仅没病,脑子还健康得很。遂问道:“咋想起来买衣服了,我看这标签是英国的,可不便宜。” 刘国卿道:“政府几个人要做衣服,我就凑个趣儿。大老远的,订单不够,人不给做。” “你没给自己做啊?” 刘国卿低下头去腼腆一笑,说道:“我成天介穿军服,好衣服到我身上也呆不住,不如给你了。” 我没戳破他,这牌子我见小妹从英国回来时穿过,也是风衣。我一向纵容小妹的花销,她又学画画,品味比我好,吃穿用度没有次的。这一件衣服,足以让刘国卿的钱包体无完肤。 我敞开衣服四下看看,嘟囔道:“你该不是藏了什么暗器吧?” 刘国卿哭笑不得道:“一件衣服,至于吗。本打算秋天给你的,但你要去牢房,还是得捂严实点儿。” 我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揪出个领带轮成圈,眯缝眼睛,得得嗖嗖道:“把我打扮得这么好看,就不怕让人抢了去?” 他含情脉脉道:“总比你生病强。” 我鸡皮疙瘩掉满地,继续对着镜子目不转睛。刘国卿从后面虚虚环住我的腰,手掌来回摩挲小腹的位置,却是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后背覆盖的温暖逐渐消失,冰凉的空气骤然侵袭进来。 正要回过身去,刘国卿一把按住我,他看着镜子中我的眼睛,轻声道:“我该走了,你悠着点儿,照顾好自己……和她。” 他垂下眼睫,鸦羽如刀,斩断了若有似无的愁丝。他并没有转身,而是一步步地后退。我看着他在镜子里渐渐消失,正如不知何时逝去的温暖。 关门声响,我一激灵,打起精神。一小时后,深藏地下的刑讯室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是被押解进来的,身后跟着两个持枪的日本兵,早有人通知了横沟,然而他并不打算在整洁芬芳的办公室接待我。刑讯室刚刚结束一场行刑,即便隔着单向玻璃,依然可以闻到血腥气。我犯着恶心,苍白着一张脸,倒坐实了逃亡的凄惨,只是与这一身衣服不相符。 横沟玩味地打量我,开口是老友般的叙旧:“依君,别老无恙乎?” 我扬起个苦笑,实话实说:“不好。饭吃不好,觉睡不好,这不来找您了。” “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医生。” 我叹气道:“横沟中将,我都这个德行了,猫逮着耗子,玩够了还能给个痛快呢,您是没玩够吗?” 横沟慢条斯理地撤下手套,边说道:“你这话就没意思了,玩没玩够的,可不是你说了算。” 我摇摇头,卑弱得近乎乞求:“我来自投罗网了,看在诚意满满的份儿上,饶过我老婆孩子吧。” 我低着头,只见一双军靴缓缓踱到视线之内,头顶响起恶劣的笑意:“依君,你曾经令我尊敬,因为你的头永远是昂着的,”他擒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来,“今天你却低下去了……到底是支那人,可是我又不能伤害你,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价值。” 我低低一笑,说道:“横沟中将,再有仨月我就三十七了,按照我们的算法,还得再加一岁。三十八岁的人了,您还指望什么?” 他的脸霎时变得狰狞,反手扇了我一巴掌。头歪了,嘴角一片甜腥,倒是没倒下去。 “跪下。”他轻声说。 拳头紧了又松,膝盖触地的一刻,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弯下腰,下巴再一次落进他手里。我喉咙发干,抿了抿嘴唇,在他继续侮辱我之前抢先道:“其实我的价值,远比你们想象的要高。” 横沟似乎来了兴致,放开了手,叫人搬来椅子,可惜不是给我的。他坐稳当后,喝了口水,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宝藏在哪儿。” 横沟终于坐直了身体,嘴上装作不在意:“我怎么相信你?” “舟水先生带回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正是他和我爸生下了我,你们才得知龙族之事,比如,我们染上瘟疫后,能够自愈。”我偷摸瞅他一眼,不提及‘731’,接着往下道,“再比如,宝藏。 “关于宝藏,舟水知道得也不确切,所以你们做的都是无用功。除了我,没人能找到他,毕竟这是我们一族的秘密。” 言尽于此,横沟有些时候没出声,似乎在考量此话真假。我没撒谎,自然不怕他提问,没想到他竟暧昧道:“据我所知……您与顺吉丝房的邹先生关系匪浅,你可知他的日本姓氏?” 我闭上眼睛,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 横沟击掌而笑:“依君啊依君,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说着一招手,俩日本兵将我拖到他跟前儿。膝盖针扎般的疼,我却不敢揉,只管额角渗出冷汗。 他捻了捻风衣的领子,从肩膀顺下来,忽然凑到我耳边道:“你还挺能勾搭人的。” 我愣了愣。 他抬起身,又道:“放过你家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甚至可以保护他们,你觉得呢?” “……那就更好了,”我说,“我还有两个要求,第一,我的孩子们得继续接受教育。” 横沟吸大烟似的,鼻子眉毛往上一挪,笑道:“那是自然,确保满洲国公民接受教育,是我们的义务。我会派人每天负责接送他们上下学。” “……第二,我想见一见依诚。” “依诚?”他装腔作势地思索一番,方恍然大悟道,“这是个出色的孩子,有知识,有胆识。今年年底,政府就会保送他去日本学习。不要说你,我也引他为傲。” “是啊,”我讽刺地笑笑,“儿子远走他乡,做老子的总得叮嘱几句。” “倒是人之常情。”横沟道,“今天下午,我让人带你去学校见他。” “……谢谢。” 我说的不怎么诚心,幸而横沟不挑剔。他说道:“你要求不少,我都答应了,现在,你仔细跟我说说你知道的。” “宝藏是真的,我亲眼见过。” 横沟正侧耳倾听,等了许久,见没有下文,便耐心催促道:“还有呢?” 我瞅了瞅身后。 横沟闻弦音而知雅意,叫那俩日本兵出去。门关上后,他说道:“ 分卷阅读221 - 分卷阅读22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2 可以说了。” 我装傻:“说什么?” “位置!宝藏藏在哪里!” “你可以让人跟我一起去。” 我又不是脑子给门挤了,说出了位置,我就只剩下生孩子和制造疫苗的价值了。 横沟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掏出枪来,指向我的脑门,咆哮道:“说!” 没待我张嘴,门口忽然传来两声枪响。我与横沟俱是顺声看去,只这一扭头的功夫,门被一脚踹开,连带着两个倒地的尸体。 刘国卿风一样地冲进来,就势将我往他身后一拽,我便脱离了枪口所指。而同时,刘国卿的枪,牢牢地锁住了横沟的脑袋。 刘国卿一手举枪,一手往背后一递,说道:“拿好了,你的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007”6 2333333 大家早上好啊~我去睡觉啦晚安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四章 横沟未表现出惊慌失措,反而虚情假意的与刘国卿问候。刘国卿坚决地举着枪,说道:“横沟中将,我无意冒犯您,我只是见不得依舸自作主张,望看在我师父的薄面上,还请担待一二。” 他说得从容得体,不知私下对着我们今早照过的那面镜子练习了多少遍——音调再从容,态度再得体,他仍旧惹恼了我!我他妈一再告诫他与我保持距离,他竟还在日本人眼巴前儿凑上来,再听听他说的那叫什么话! 我怒火中烧,揎拳捋袖,狠狠推他个踉跄,疾言厉色道:“你少他妈的参合老子的事儿!” 这一推,枪口失了准头。横沟晃晃脖子,笑道:“诶,脾气不要这样大嘛,有话好好说。”转而又指着我,对刘国卿道,“你这件风衣,穿到依君身上大小正合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靠衣装——你很有眼光啊。” 我瞠大双目,嘴巴也张开,不可置信地露出一点舌尖。刘国卿没有收枪,犹攥在手里,面上波澜不惊,与我截然相反。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不卑不亢地道了谢。 横沟知道这件衣服是刘国卿的,难怪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婊\子,勾搭完亲哥哥,又勾上了前途远大的年轻军官!刘国卿这个大傻逼,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乖乖听老子的话! 愤怒和尴尬的火焰在体内熊熊燃烧,烧得我头晕目眩。我低头看向熟悉的花口撸子,只觉得应该往自个儿脑袋上来一枪,也许此时以死亡终结不失为一个好结局: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会被这场力量悬殊的角逐绞得粉身碎骨。我是浅海的礁石、深水的漩涡,将所有我所重视的搁浅、淹没—— 我喘着粗气,合上被喂了一大口恶心虫子似的鸟嘴,强迫体温下降。局势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可我不能成为逃避现实的胆小鬼,于是裂开个嘲笑的弧度,挖苦道:“刘文书,至于吗,你对我可真是死心塌地。” 刘国卿舔了下嘴角,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顾与横沟道:“我知道依舸重要,但怎么个重要法儿,却是不得而知。所以他落在我手上后,便让我存了私心,给扣下来了。我当然不会反抗天皇陛下的计划,只希望能最大程度的……让我多玩儿些时候。” 横沟“啧”一声,为难道:“这不合规矩。” 刘国卿扫了我一眼,终于撂下枪,做出投诚的架势,举起手道:“只要别让他离开我身边儿,我随您处置。” “刘国卿——!” 他似乎厌倦了跟我废话,一扬手,我便又挨了一巴掌。脸颊被蚂蜂蜇了般,火辣辣的疼,不过没肿起来。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听他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妈的! 横沟看足了好戏,目光在我俩之间游移,钦叹连连:“……好一双情种,好一对痴人……刘文书,你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我还以为今天是新年。” 我的身体僵硬得好像刷了厚厚一层胶水,指尖末梢也动弹不了,活似聆听审判的歹徒。而刘国卿在原地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只听话锋一转,横沟又道:“不过,既然你决定好了,我也不好棒打鸳鸯,你的位置,就暂时由次长代劳吧,等你玩够了,说一声,”他微微一笑,整齐的小胡子拉成细细一条,“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刘国卿肩膀一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我也轻轻闭了闭眼,汗珠这才大胆地滑落,心脏一时不能平复,怦怦的心跳,仿佛成了活着的证明。我在心底呻\吟一声,才一上午的时间,形势真他妈跌宕起伏! 有了横沟的指令,刘国卿随我下午一同去探望依诚。门口那两个日本兵的尸体,已经被悄然无声的处理掉了,地面干净得没留下一丝痕迹。可是当我的脚踏上那一块地面时,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横沟目光闪烁,但没多嘴,我自然也不欲盖弥彰。倒是刘国卿在一边道:“你是不是又喝凉水了?我是没给你准备热乎饭还怎么的?” 我半点儿也不想理他,除非他能回到今天早上,将这件贵得要死的风衣从我身上扒下来。 横沟贵人事忙,找了个从前没见过的日本军官看着我俩。下午,这位姓“佐藤”的日本军官和两个宪兵载我们到了国高,正是依诚就读的学校。兜兜转转,他居然成了郑学仕的下级生,也许国高的学生,骨子里多得是叛逆? 路上走了几条小道,坑坑洼洼的路面,行不稳当,臭气熏天的排水沟旁饿殍二三——当战争成为日常,死亡如影随形。我没有泛滥的悲伤,只是目不斜视地,感受着车轮从他们身上轻巧碾过。 我们抵达时,国高没到下课时间。两宪兵之一去找了门房,又惊动了校长。所幸依诚没有被众星捧月地送出来,只他一人,穿着端正的国高制服,头戴海军帽,深蓝色的面料衬得他脸很白,骨架又大,看上去英俊可靠。 刘国卿要与我一同从车里下来,我冷笑道:“你咋哪有事儿哪到?我跟我儿子唠会儿磕,还用得着你管?” 说完把车门甩个震天响,刘国卿这回装得跟小媳妇儿似的,垮个脸坐回车里。我屏着口气,摔摔打打走到依诚身前,娇花嫩草尸横遍野。我们隔着铁栏杆,门房要将大门打开,我没让。我怕中间没了挡害的物事,会忍不住把我优秀的大儿子往死里削。 依诚见到我,轻哼一声,虎着脸转向旁侧。他的高度比我猛出一小截,却还是满脸的孩子气。他这死不悛改的样儿,气得我也虎出了满脸褶子,克制住要扇出大嘴巴子的手,沉声道:“你可知错?” 他的大眼珠子从眼角溜至眼尾,在我红肿的嘴角打个转儿,然后脸扭得更远,又是重重一哼。 我浑身直哆嗦,声音从牙缝间一字字艰难地挤出来:“为什么这么做?就为了去日本? 分卷阅读222 - 分卷阅读22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3 就为了念书?!” 他猛然回过头来,眼睛瞪溜圆,低声吼道:“我想念书有错吗?你是你,我是我,你犯罪跑了,凭什么牵累我!” “你知道个屁!”我的嗓门盖过他的,忽而想到身后是两个不知听不听得懂中国话的日本人,便努力吸口气,压下音调,冷静道,“你生在老依家,还是老大,又是这个时代,需要舍下的海了去了,这他妈就是你的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而不是他妈的把你的家人送上刑场!” “你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我们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下落不明的时候,你东躲西藏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是你先放弃的,我不过是添了把柴火,至少这样我能过得好一些!” “我从来都没放弃过。”我咬着牙,眼眶憋通红,“你长成大小伙子了,有主意,你怨我,我也怪不得你。但是我做的,是尽力的去保护你们,而你,是引狼入室。知道你这叫啥不,你这叫吃里扒外,狼心狗肺!” 依诚愤恨地握住铁栏杆,双臂摇动,哐啷直响,高声叫道:“人往高处走,我没错!日本怎么了?被占了地盘,是我们满洲人没本事,承认败了有这么难吗!你有瞎嚷嚷的时间,不如多去学点东西,前朝还知道师夷长技以自强,你们一群跳梁小丑,还妄想扳倒大腿?简直可笑!” “你这是在给自己的堕落找借口!” “爸!”他急躁地劝诱道,“你们现在做的,和四十四年前没半点区别。想想那些人的下场,大清已经灭了,认清事实吧!” “大清灭了,老子也他妈不会让一群小鬼子骑到头上来拉屎撒尿!”我一撑额角,脑海里苍蝇乱撞似的嗡嗡作响,轻轻一叹道,“我来不是找你吵架的,也不是上赶着让你来质疑我的作为。”说着抬起头来,满面疲倦,“你年底就去\日本了,东西都置办齐了没有,钱还够吗?” 依诚怔了怔,万没想到我找他是为了这个,他垂下头,蚊子似的道:“有点紧巴,但是政府有补贴。” 意料之中。我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个鼓鼓囊塞的小布包,里面是一沓钱,最顶上是几张毛票,是我和刘国卿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总能应应急。 主动交给日本宪兵检查后,我将钱交给了依诚。他踌躇着不敢接,我塞他手里,说道:“你再王八蛋,也是我儿子。以后照顾不着你了,去了日本,也别亏着自己。” 依诚嘴一撅,眼一红,轻声叫道:“爸……” “得了,我也该走了,你上课去吧。” “爸!”不待我转身,他叫住我。我停下脚步回头,他却扭捏起来,半晌才道,“爸……我妈他们还好吧?” 我彻底转回身,心底最后一道裂口随之崩裂开,种种情绪透过绷直的声线和淡漠的眼神过滤了大部分的心伤,却掩饰不住失望:“说道这个,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做到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还无动于衷的?她叫你一声哥,你就这么狠心糟践她?她可是你的亲妹子。” “什、什么?” 我再次靠近他,轻声道:“她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你小姑,要是让日本人带走了,你说她们会怎么样?” 依诚慢慢张大了眼睛嘴巴,骇然攀爬上他年轻的脸,成为他唯一的面具:“爸,我、我不知道,爸,你相信我,我不知道!他们说拉女孩去培训当护士,我……我再畜生我也不会——” “依诚,你真是脑子念书念傻了,我们正在和日本人开战,他们会强征敌方的平民做护士?能杀人的不止是枪炮,医药品同样可以。”我徐徐说道,“打仗的都是男人,诚诚,你也是个男人了,生理上的正常欲求不给满足,怎么打仗?” 他扑上来,隔着栏杆握住我的手,鼻涕眼泪糊满脸,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他求我说:“爸!爸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我不知道……我不去日本了,我不念书了,你咋打我都行,你带我回家吧!爸……我想回家……” 我给他揩净眼鼻,擦干嘴角,像小时候那样和他讲道理:“你不是小孩儿了,别任性,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回头也来不及了。但是你得时刻记得,你姓依,所以你得做个对得起良心的男人。” 他哭到失去力气,顺着铁栏杆坐到地上,尘土沾了一裤子,丧家之犬般狼狈。我心里不是滋味儿,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回教室之前先去洗把脸,把衣服裤子收拾干净……我走了,今后你一个人,好自为之。” 他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含含糊糊叫了两声“爸”,一边淌眼泪,一边点头道:“我记着了……我记着了……” 他终是长大了,没有再叫我带他回家。我曾想过,面对孩子们的成长,更多的,我会报以欣慰的态度,仿佛完成一件任务似的,见证了血脉在我这里得到了传承。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的心怎么空落落的,就好像送走了绒瓣的蒲公英,只余下光秃秃的根茎,从此满月难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年前是指义和团运动~ 留言在哪儿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当晚我们没有回到春日町,而是应横沟的命令,被监\禁在内城的一幢小公馆里。小公馆外形鲜亮,设施齐全,宪兵给围得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进不来,平头百姓瞧了,大概会以为里面住的是某国的公使大臣,谁会想到是两个绝境逢生的囚犯。 脱了鞋,我和刘国卿赤脚踩在客厅的地毯上,一齐仰脖子往楼上瞅。总共两层的房子,却装饰得奢华气派:宽大的沙发舒适安逸,侧门出去沿着小径便到花房——就是人身不自由,所以侧门给锁上了。 我低头看看脚下深灰色的地毯,上面绘着凤尾草的图案,越看越眼熟,好像在罗大公子于小河沿的公馆见过。有价无市的舶来品,换谁都难忘。 正独自出神,忽然脸颊一凉,刘国卿的手捂了上来。我正来气,挥开他的殷勤,脱下风衣用力掷在他脚边,径自坐到沙发上,这才发现佐藤他们已经退到公馆外执勤。我更是没了顾忌,揪下几颗紫水晶似的大葡萄,将双腿交叠着搭在茶几上,连皮带籽糊撸进肚子,酸甜盈口。 刘国卿叹着气,捡起衣服挂上门口的衣架,然后端来一盆热水,抓过我的脚就往盆里按。我挣扎着向后撤,嘴里还顾涌着果肉。它们堵在嗓子口,使我发不出声,我像只沾了水的猫崽子,张牙舞爪,毛炸得根根分明。 刘国卿道:“别动,烫烫脚,看你脚底凉的。” 我好不容易咽下葡萄,只来得说上一句:“滚犊子!” “依舸, 分卷阅读223 - 分卷阅读22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4 ”他愠怒攒眉,“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闹脾气。” 他攒眉我也攒眉:“什么叫我闹脾气?跟你都说的好好的,你还跟我耍心眼子!这回好了,让横沟免费看了场大戏,你还露了身份,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越说火气越盛,他徒有一副乖巧面孔,长得根本不像他做的那些事儿,可他就是一肚子山路十八弯,转得人不得要领。除了生气,我还能咋办? “要是听你的,我才真是赔了夫人,”他又在叹气,好像我是只风筝,需要他的好风才能上青云,“你那么骄傲的人,却给他跪着……我看在眼里,这儿特难受,”他扣了扣心窝,“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跪着就得死,还谈什么尊严不尊严?”他这般一说,总是为我着想,火便熄灭了,留下一堆灰烬,面上仍撑着吹胡子瞪眼,“但你一乱来,搞得我手忙脚乱,现在可好,你也出不去了,给依宁的信谁送?你不还说要找阿胶呢吗?都不做数了?” 他却不以为然道:“你当我的副官是摆设?我担心你太太他们……防着我,就让老何给柳叔送了去,让柳叔带给宁宁。你不一直想让柳叔回家照看你太太吗,又不好意思开口,这回可成了。”又道,“药材的事儿我让老何留意着,他这人虽然笨,但好在嘴严,让干啥干啥,不多问。” 我闭嘴鼓气,像一只即将呱出声的大青蛙。刘国卿手欠地一戳,嘴巴便放出一个悠长的屁。我翻愣个白眼,而后与他闷声笑作一团,他趁乱抓住我的脚,待热水没过脚面,我身体前倾,将额头顶上他的,轻声道:“我还是生气。” 刘国卿头也不抬,拿过胰子搓脚底,清水立刻变得浑浊。他说道:“你气性大,我有啥办法?” 我真恨不得一脚踩他脸上,令他的五官横转腾挪,更改这一层不变的神色。奈何武器的“把柄”在他手上,便不好动作,只好一逞口舌之快:“横沟会让人搜你家吧,我可是用宝藏地图和他做交换的,那地图你要是没藏好,咱俩都得玩完。” 实际我并不过多担心,他们就算拿到了地图,玉佩却还在我们手上。打不开机关,那地道又神秘诡谲,纯粹是折兵损将。 刘国卿道:“你太小看我了,”他站起身,抛来毛巾让我自己擦脚,“那地图让我给烧了,连灰都没剩下。” 我大惊:“你啥时候干的?我咋不知道!” 他母猪似的哼哼两声,端盆去倒水,声音遥遥传来:“都记脑子里了还留它干啥,咱得防范于未然!” 最后五个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不再自找没趣,穿上拖鞋去书房随手拿了本小说作消遣,下楼倒沙发上一看,正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 满洲国虽属“国外”,满洲人民却久仰张先生大名。极尽痴缠,恩怨纠葛的故事赚得太太小姐们多少眼泪。连我这不学无术的小子,也看过几篇他发表的短篇小说。 刘国卿凑近看看封皮,问道:“你搁哪儿拿的?” “楼上书房,”我揪个葡萄塞他嘴里,“要看自己拿去。” 这个下午,于刘国卿而言是个难得的休息日。我一眨不眨地目送他颠颠上楼的身影,不禁会心一笑。 不过片刻他也拿着本小说下来,边走边道:“我觉得张恨水这笔名起得妙,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若是我们,大概会起‘水长’‘长东’,万想不到还可以称‘恨水’。” 我捧着小说,闻言翻过一页,老神在在道:“文人就是事多,我是听不懂这几个名字有啥区别。” 刘国卿摇摇头,笑骂一句“牛嚼牡丹”,然后道:“同是少爷,你的文学造诣可比金七少爷差得远了。” “金七?谁?” “金燕西啊。” “不认识。”我挑起眼皮瞅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你认识?” 刘国卿诧异道:“你没看过金粉世家?” 我挥挥手里的书:“看过我还看?” 刘国卿啼笑皆非:“就是这书里的人物……算了,你慢慢看,我看我的。” 我偷瞄了眼,他看的是《春明外史》,同样是张恨水写的。 直到日落西山,阳光殆尽,第一册已翻阅大半,我的脑袋也枕到了刘国卿的大腿上。待房间真的暗了,他去开灯,这时大门响起钥匙哗啦的转动声,随后佐藤提着食盒走进来,将饭食挨个儿摆到餐桌上,再冲我俩一行礼,便出去了,全程动作麻利,一声没吱。 我伸长脖子,大白鹅似的去掂量伙食。横沟真是个爱国的家伙,给我们准备的都是日本人吃的,足足两大盘子寿司。我在日本呆过,倒是吃得惯,就是不知合不合刘国卿的胃口。 这般一想,便要尝尝味道。我把书撇一边,坐到餐桌前,还没伸手,却听刘国卿急急道:“诶诶,别吃!” 我转向他,他从门边向餐桌迅速移动,我的脑袋如同追随太阳的向日葵,也从右摆到左。不知怎的,想起他被我剪头发,最终被剃了秃瓢的日子,光亮的脑壳还真像个大太阳。 刘国卿坐到我身边儿,推开盘子,一板一眼道:“杨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吃生食。” 我俩同时低头去看肚子,一下午的安逸,我几乎要忘记它了。 再去看两大盘子的生鱼寿司,我无奈道:“那咋整?” 刘国卿却道:“横沟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出刑讯室的时候我吐了,保不齐他咋合计的。” 刘国卿沉默半晌,思索出了最佳的解决方案。他手指头分八瓣,在羽枝上跳舞似的,将寿司上的鱼肉、海苔和米饭轻拢慢捻地剥开,分尸了能有四五个,方对我道:“你吃米饭。” 雪白的米粒浸过盐渍,总还有几分味道。因为经济犯的管制,我们已许久没有吃过细粮,横沟的试探也算是因祸得福。我捏起一块,痴迷地对准光线,苦中作乐地想到,多少年了,可算瞅见大米饭粒子长啥样了。 暖黄的光线给指间晶莹裹上了一层微妙的暖意,冰凉的饭块也好像刚出暖炉,入口咸香。被轻盈不足一握的几粒大米撩拨了口舌之欲,我却满心满眼地惦念着刘国卿,便说道:“我刚才吃葡萄都吃饱了,你甭费劲巴拉地扒了,我再吃两块,剩下的你给包圆吧。” 刘国卿专注于指尖舞,敷衍似的说道:“你吃你吃……” 于是盛情难却下,我吃两块,再吃两块,还来两块…… 连着有三天,一日三餐佐藤变着花样送生冷海鲜,有天中午竟是刺身拼盘。几餐下来,我饿得像颗缺水的小白菜,看小说都重影,阅读速度立刻降到谷底。刘国卿的肠胃也受不住,便与佐藤商量。不知佐藤是与横沟如何沟通的,总之第四 分卷阅读224 - 分卷阅读22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5 天的早餐,餐桌上出现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白菜猪肉馅包子圆润洁白的身躯。 我心下痛哭流涕,面上也落了几点泪,不巧让刘国卿瞧了去。他笑道:“你怎的还哭了,不喜欢吃包子?” 我赶忙将罪过降到小说上:“这玩意儿看多了,变得娘们儿唧唧的。” “那别看了,”他说完招呼道,“趁热吃饭。” 我抓个包子塞嘴里,顺溜几口小米粥,含糊道:“那不行,我刚看到大年夜,燕西偷摸陪清秋回家,正想看下面呢。” 刘国卿的吃相比我斯文,因此口齿清晰。他放下筷子,边给我剥咸鸭蛋,边说道:“左右是个齐大非偶的故事,为的就是赚眼泪,停在相互有意的地方,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我摇头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谁也怪不着谁。这里头,除了孩子,没一个无辜的。” 他笑道:“说起来,我俩也是个齐大非偶的故事。” “你可拉倒吧,”我放下空碗,一抹嘴巴,说道,“就算我是金燕西那个纨绔浪荡子,你也比冷清秋多了一马蜂窝的心眼儿。” 刘国卿哈哈大笑,他身后是一轮正挂东方的夏日艳阳。热气感染了公馆回廊边的数棵花草,草木绿意葱茏,浓的要滴出来;海棠则是一株细嫩的绿茎,顶着一头大火球,沿着桃红柳绿蔓延出二里地,烧得整个奉天城万紫千红。 在这一片嫣丽盛夏中,浅井身着深秋枯草般的黄绿色军服,出现在早餐后的小公馆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520竟没有小天使给我说520...qaq 今天521,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我爱你们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六章 许是让张恨水笔触婉约的恩怨柔化了心智,我不假思索地冲浅井打声招呼,还问候了孟老板近况。 浅井披着人皮,笑出个人的模样,不避讳地说道:“孟老板忙得很,刚去北平演专场,劳您惦记了。” 我摁着膝盖站起身,因夏季贪凉,只穿件挎栏背心,小肚子无处遁形。我不动声色地吸气,使丘陵恢复平原,却不成章法,损时耗力。幸而浅井的注意被刘国卿吸引了去,趁此机会,赶忙套了件宽松的衬衫,终于敢翩翩与刘国卿挨肩膀头了。 浅井此番前来的含义,彼此心照不宣。他例行程式,先给我们出示了依宁和依礼的就学手续,还有俩小崽子的作业本,再是说道:“依先生慷慨贡献的线索,横沟中将十分重视,特地调我来主管此事。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不必打官腔,需要准备些什么,你们与佐藤一一说来,我们会全力配合。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看可好?” 我自然说“好”,不过还有半块玉佩在马姨手里,得去小河沿取。待浅井别后,我去通知了佐藤,说是与下人对账,只字不提玉佩。佐藤办事爽利,第二日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马姨老早就抻成个长颈鹿,在家门口等我。女人眼泪多,论瓢舀,且连绵不绝,险些水淹小河沿。我只来得及安慰她几句,玉佩一到手,装模作样看了几眼账本,便跟佐藤回了去。 刘国卿留在小公馆,没有与我同行。一离了我,他便心神不宁,看不进书;练了几张大字,摊放在饭桌上,怏怏不乐,活似个给人写字为生的穷书生。我回来时,他正将团的大纸团子当球踢,纸团无声无息滚到我脚下,被不小心踩成了纸饼。 刘国卿一抬头,肩头一懈,说道:“这就回来了,挺快的。” 我掏出玉佩搁他眼前晃晃,说道:“呆那么久干啥,早点回来,免得你没事儿闲得玩纸团。” 他心虚地将满地纸团踢到沙发底下,看得我发笑:“再无聊,就放个屁自个儿追着玩。” 他端了杯凉白开递来,本就窘迫,我又从旁煽惑,愈加羞赧。暴风雨前平静的最后一晚,只觉得时间不充足,做什么都不尽心、不痛快,书看得角齿狼牙,正气着晚香席卷逃家,迫不及待看她的下场;又想再看几页,便早早睡了罢。刘国卿与我存着相同的心思,一本书大半个时辰一页未翻,不知在发什么呆。 合上书,这仿佛合上了一个世界。我一偏脑袋,对他道:“想不想来?” 他反应了会儿,看向我肚子,呐呐道:“不行,你如今这……得悠着点儿。要是憋得慌,我帮你弄出来。” “我可没憋得慌,”我意兴阑珊,重新翻开书页,说道,“反正没事儿干,要不你寻个乐子去?” 他手一伸,探到我的肚子上,上下左右地摸了个遍,方道:“那……给咱闺女想个名?” 我顿时来了兴致,打起精神坐起来,笑道:“你就笃定是闺女?要是个小子,你还找地儿哭去?” “哭到不至于……就是……就是有些遗憾吧。” 我说道:“咱家倒是个儿比个儿的怪,人家朝思暮想想抱儿子,咱们倒是把儿子往外推。” 刘国卿腻腻歪歪道:“咱不已经有了安喜,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儿,可是福气!” 提到安喜,也不知他个小馋猫在庙上整日介萝卜白菜的,适不适应。便叹道:“有儿子没儿子不一个样儿?安喜打小颠沛流离,不跟在我们身边儿,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往后有机会再见到,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刘国卿耸眉耷眼,拼出个落寞的神情。半晌强打起精神,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咱先想想名字吧。” 名字我大约摸有了个谱儿,不过看刘国卿蠢蠢欲动的蠢模样,便失去了拔尖儿的心思,说道:“你这样急,看来是想好了?” 刘国卿道:“安喜的大名是邹老板起的,单名一个‘可’字,只为了沾你的边儿,‘邹可’这名儿,听着不免简单。这回得我们做主,我想着,男楚辞,女诗经,不若从诗经里头摘。” 我摇头道:“诗经里面都是些讲女儿家漂亮、贤惠淑德的,你瞧瞧现在,有几个丫头还像早前似的三从四德?我倒是盼着她独立自主,像依宁那样儿,自个儿有主意,不依附男人,不吃亏,懂道理。” 刘国卿道:“也是,时代不同了,女人也解放了,自由了。” 我接话道:“其实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健康,平安,快乐。” 刘国卿转过眼珠子:“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了许多,最后只留下一个‘安乐’。平安喜乐。它哥哥又叫‘安喜’,它叫‘安乐’,小子丫头都能使唤。” 刘国卿皱眉道:“听着还是个小名……也罢,若是个丫头,这名字也好,听着就喜庆。” 聊了一晚的孩子,我们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第二日清早,浅井带了几队宪兵,依言而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医护人员。本以为医 分卷阅读225 - 分卷阅读22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6 护人员是跟着宪兵走的,不料他们当场在小公馆摆开针管药剂,叫我伸出胳膊。 浅井堆着笑,说道:“你也说不出我们此去需要多长时间,横沟中将最讲效率,需得双管齐下。不过抽一管血,没什么大不了,后续的叫下面折腾去,我们只管做我们的。” 我避重就轻地逞口舌之快:“浅井队长,您的中国话讲得越来越似我们满洲人了。” 浅井心宽,一味是笑。我却心焦。万幸早早将宝藏一事托出,若真落得个实验品的下场,不过几项检查,孩子便瞒不过去。现下他们便是查个水落石出,我已进山,他们也无可奈何。 抽完血,我与刘国卿没大胃口,只囫囵喝了几口粥,便上了浅井的车。 汽车夫随我的指示左转右移,不过午,便到了东陵山下。浅井见我下了车,却停驻原地,倒是不催促,耐心地环视青翠山色,笑盈盈地称赞满洲好景。 我不进山,是为了等小黄。虽许久不来,但彭答瑞曾给我带过一封信,说是山中地震频频,叫我不要来。过了这么久,也不知情形如何。我又不敢冒然进山,山中古怪颇多,最怕迷路。何况后面还跟着浅井,顾虑更多,实是前有狼后有虎。 几分钟后,茂盛的草丛摩西分海一般,淌出一条流动的黄金。“黄金”约两臂宽,大海碗粗细,长度一时望不到头,周身璀璨夺目,几乎与日月争辉。 宪兵队整齐划一地拉枪上膛,对准黄金蛇。我对浅井道:“叫他们放下枪,这可是我们的向导,小心眼儿得很,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浅井一挥手,枪械疏落落回进枪套子里,但仍戒备。世人大都怕蛇,我第一次见大黄小黄,几乎崩溃,他们又有剧毒,叫我好吃一顿苦头。还是混熟了之后,通晓他们的性子,才不怕。 刘国卿却大胆,不待我动作,他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说道:“这蛇长角了!” 我越过他肩膀探头一看,可不是!金黄的大脑袋上拱出两个小鼓包,支棱出指甲盖长的角,竟隐隐有了分叉的架势! 我扒拉开刘国卿,蹲下一伸手,大蛇大慢性子,悠悠哉哉地滑过来,大脑袋搭在我手心里,红如牡丹的信子懒洋洋歪出嘴边。见状,我笑道:“你是小黄还是大黄?” 他歪脑袋往我胳膊缠,刘国卿一直抓着我的另一条胳膊,眼睛死死盯着大蛇的动向。我不理,只顾摸摸大蛇身上大而滑腻的金黄色鳞片,惊喜道:“小黄,你要化龙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想我没!!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小黄摇头晃脑,嘚嘚瑟瑟地将尾巴尖翘到天上去,看来即便化龙得道,仍本性难移。世人皆说难得糊涂,他能得到大机缘的青睐,全赖骨子里潜藏的几分痴傻,这个蠢东西,也是傻瓜有傻福,权做大智若愚的另一段解读了。 我直起腰,对浅井如此这般地简介了我们的处境。他对小黄有着诸多好奇,却始终不敢更进一步。这对我和刘国卿来说,是好事。遂不做过多理睬,径自对小黄道:“这次不是来找你家那谁的,你直接带我们去那个洞就得。” 小黄一动不动,面上有些不情愿,信子收回大嘴里,用力摆摆脑袋。 我以为他记起上次在洞口等待数月的寂寞,便指天保证道:“这次你就是领路,我们到了,你就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 小黄冥顽不灵,又见表达不清,忽然张开大口,尖利的毒牙阴光一闪,森森然如骸骨。刘国卿手一紧,拽我往后退,半个身子都糊了上来,目光凝重警惕。倒是小黄张着嘴,倏忽瞧我不见,竟是愣在原地,呆头呆脑地立起上半身,左顾右盼地寻人。 刘国卿不甚放心,不肯撒手。我只好在他肩膀后露头,对小黄道:“把你那俩大牙收回去,你怎么又忘了那是有毒的玩意儿?” 我与小黄最初的交道,便是中了他的蛇毒。后来彭答瑞说,小黄生性愚钝单纯,虽没有坏心,但也没心眼,还经常好心办坏事儿——咬我虽与好心无关,但究其原因,是我和邹绳祖突然闯入,吓着了他。他又没手没脚,慌张之下,便顺着本能,令毒牙上了场。 小黄顿了顿,乖顺地闭上嘴,歪头似乎在思考,末了颇感不耐,冲着刘国卿扇了一尾巴,把他撵到一边。我站在刘国卿身后,此时显出了全身,小黄尾巴忽忽悠悠地往我手腕上一卷,往前一扥,我只好踉跄着随他前行,口上哄道:“好好好,我们跟你走,你先把我松开。” 小黄这才心满意足。我活动下恢复自由的手腕子,朝浅井一招呼,一大群人呼啦啦跟在一条大蛇后面,蹑手蹑脚的样儿,简直是在排雷。 小黄威风凛凛的在前面带路,我和刘国卿在中间,浅井和宪兵队尾随于后。一路苍松翠柏,绿柳扶风,竟不见蚊虫飞鸟。我按下心中疑窦,只想是托了小黄的淫威。行了许久,身上略微困顿,以往不曾有;又惊觉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眺望不穷,便状似抱怨道:“还有多久,这山路也太难走了。” 训练有素的宪兵也汗湿重衫,扛枪的肩头压出一道深色的水痕。浅井有些气喘,面上倒是不显,听了我的话,眉头一挑,笑道:“东陵一带的山,我也有幸爬过几次,这条路很陡峭,我是没有来过。” 我与刘国卿都没有接话。中途小黄停下数次,扭头看看我。我从衣袖里偷偷向他摆摆手,他便一路滑行,没有给队伍休整的时间。 愈往深山,雾霭愈沉,醇厚如沼泽,几乎将人溺毙。刘国卿抓住我的手,轻轻一捏,向路旁使个眼神。顺势而望,这凝成实质的雾气已是不明朗的分界线,代表生机的绿意掉了队,身侧分花拂柳的枝外叶旧得发枯,毵毵的枝头上,零零散散的几片叶子已枯得发败。 心中不免惴惴。与刘国卿交换个眼色,我俩按捺住,不出声,只是交握的手愈发紧了。 枝叶随触随合,千回百转后,脚下终于不觉高低。顺着平路直行不过片刻便柳暗花明。视线清明时,迎头而来的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白鹅。它抻脖展翅,嘎嘎叫唤,扑棱着似乎下一刻便要窜上天去,态度是十足的不友好。大白鹅行事乖张,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大抵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拼着不讲理和不要命便是。因而表现极不文明,偏生气派十分伟大,我们一队人竟生生被一只畜生逼退了些许。 幸而彭答瑞尚有几分薄面。他十年如一日的蓬头垢面,眯萋着深藏精光的眼目,背着个简单的包袱,包袱之小与他的体型相比可谓九牛一毛。他拿脚面子扒拉开大白鹅,大白鹅便变换方向,乍巴去鸡窝飞扬跋扈。 近一年不见,不看还好,看到了,方觉想念。又见他带了包袱,便道: 分卷阅读226 - 分卷阅读22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7 “你这是要上哪儿?” 他惯常的少言寡语道:“我跟你走。” 我一头雾水,瞥见浅井的脑袋,便要做介绍。浅井彬彬有礼的向彭答瑞一点头,却听彭答瑞道:“我知道你们的来头,也知道你们的来意,不必多言。” 话不冷硬,但也没留面子。彭答瑞性情如此,并非有意为之。我暗自偷笑一声,拽过刘国卿低语道:“就是他,我一直想让你见见的,咱军师。” 刘国卿了然,面目方显和颜悦色,对着小黄也有了好模样。浅井需得摆上日本人的架子,便由我出面问清缘由:“你惯是有神通的,这趟差事,人贵精不贵多,你去了不一定派上用场。你领我们到洞口即可,其他的,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担心他当冤大头,他是有本事,但在山里呆久了,不懂世事,跟着我们,命就拿捏在浅井手上,没了自由。我还想让他留在地上,等我们出来做接应。 彭答瑞对我虽恭敬,但不是毫无原则,说白了一根筋。但他实心实意对我好,这让我拒绝不了他。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落在我肚子上,又转瞬离开,说道:“里面有机关,你们过不去。” 这理由冠冕堂皇地扣下来,我再也无法反驳。小黄留在了家,眼巴巴地目送我们而去。浅井一路上对彭答瑞颇感兴趣,问清了姓名后,又开始问询宝藏一事。彭答瑞不搭理他,他照旧笑眯眯地自说自话。 “……您是这山上的猎户?这一带我令人清剿过土匪,却没人提过山上还住着人。看起来您与依先生是老相识了,山里埋着宝藏,您又知道地方,却没有动心,堪称高义……” 彭答瑞不知耐烦不耐烦,步子却急了些。抬眼辨辨方向,他左三步,前五步,再绕开一棵苍天老树,蹲下来一扣地皮,地面呼啦裂了个一口子,疏落落掉了些土,整个一块地面平摊着栽在了地下,轰隆一声,如闷雷贯耳。 我拦着刘国卿不前去凑热闹。土地塌陷,树林里乌烟瘴气,呛得人直咳嗽。彭答瑞回头瞅我一眼,然后身先士卒跳进了窟窿。 浅井和队伍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我没片刻犹豫,也跳了进去,几乎在落地的同时,刘国卿竟先我一步站稳,双手牢牢地撑住我的后腰。 我别扭地晃荡两下,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彭答瑞正在原地等着我们,见我们蹦下来,也不管浅井的进度,自顾自往前走。 从洞口延伸到未知黑暗的途径只有一条,宪兵队下饺子似的挨个儿蹦下来,我回头默数了下,他们留了两人在洞外守着,下来的宪兵头戴头盔,上镶照明电筒,一时狭长的甬道灯光大亮。 浅井最后一个下来,缓步走到队伍中游,置身于保护圈之内,迎着光明环顾四周。我也借了光,发觉脚下土地尚余一丝潮气,那些个酒坛子已了无影踪,或许都折损在了上次洞穴湖水倒灌的动荡之中了。 一想到酒,连带着记起了嗜酒如命的鼠兄。他尽是神出鬼没,后来与彭答瑞交好,想必现在仍在寻觅好酒的途中吧。 愈往尽头,气流逐渐郁塞,脚步清脆的回声仿佛被泥土吞噬,几不可闻。我与刘国卿、彭答瑞走在最前头,因此在他们耳边说道:“上次来,这洞里有个吃人的怪物,你们小心着些,那怪物要是出现,我们赶紧躲起来,老彭你那个结界就挺好用,到时候支巴起来,咱来个借刀杀人,争取把后面那群小鬼子都给了结咯!” 刘国卿道:“怪物,什么怪物?” “犼,专门吃龙的那个。我回去专门查过,有书上说它也吃人。” “你过来我俩中间走,”他说着让出位置,将我拽到他与彭答瑞之间,“我不管那怪物吃啥,但既然它要吃你,那你可别冒头了。” 我垂头一笑,也就顺了他的意。路近尽头,出现了高大的石门,上面有两处凹陷,正是我与刘国卿猜测需要放玉佩的地方。我们停下来不久,浅井姗姗来迟。宪兵队中的技术人员将我们挤到一旁,拿出探测器来似乎要做研究。 这石门结实厚重,任他们翻出花来也掉不下一块碴子。我兴致缺缺地打个哈欠,忽然腹中一痛,竟似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我不是雏儿,安喜在肚子里也动过,但没有这般早。才四个来月,只怕手脚都没有长齐全。伸手摸摸疼痛的位置,不知是否是错觉,这肚子比早上要大了一圈。 怀胎九月,有肚子能在一朝之间膨胀得飞快吗? 我咬紧牙关,转头对彭答瑞道:“老彭,我这肚子不大对劲儿。” 刘国卿对“肚子”一词耳聪目明,连忙紧张道:“怎么了?” “有点疼……它还大了。” 彭答瑞道:“稍安,我呆会儿会与您解释。” 话音刚落,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伴随着狂躁的嘶吼和四溅的涎液。头皮一麻,肚子也不疼了,拽着刘国卿就往后退,不厚道地留彭答瑞在前面抵挡。 小鬼子惊惧间与杂毛犼交了火,耳边骨头碎裂之声不曾间断。他们用母语惨叫,那声音高耸,尖锐得变了形,听不出在叫妈还是叫爸,下一秒,便无声无息地掩盖在枪火与嘶吼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的时候word强制更新,没保存就退出了,只找回了几百字...从此养成了良好的save键不离手的习惯【笑cry】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队伍折损过半,杀戮仍未止歇。浅井与其副官、护卫向我们的藏身之处狼狈躲来。彭答瑞分出心思慢悠悠瞥了他们一眼,掌中凝出青芒,轻飘飘朝石门一挥,青色而光芒恍若疾发的子弹,穿透了密封的缝隙。 石门安然无恙。然而仅仅在做出判断的瞬间,坚硬的岩石发出碎裂的声响,用内而外绽出裂纹。门后似乎是巨大的海啸般的风浪,洪水猛兽般击打脆弱的石板。脚下一阵冰凉,低头一看,竟是从四面八方渗出的细弱水流。水流上涨极快,只这么低头的功夫便已盖过脚面。与此同时,石门轰然倒塌,飞湍的激流喧豗不止,夹杂着石块砯砯如万壑鸣雷。我耳朵都他妈震聋了,闭着眼抹去脸上的水珠,眼睫毛湿哒哒黏在一块儿,难受得紧。 刘国卿大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只顾捏住他,不让他脱离我的手掌心。若是随洪水而逝,那便一起好了。 奔流不知何方的石块堵住了杂毛犼的步伐,也堵住了我们的来路与去路。被稀释的血腥味升腾而起,浸入鼻腔,熏得我头晕眼花,直犯恶心。小崽子也来参合一脚,肚子顿顿的泛着疼,没个舒坦地儿。直至水淹到了胸口,我才缓过神来,耳朵恢复听觉,方着急忙慌道:“老彭!干啥玩意儿呢,你想想办法啊!” 杂毛犼的嘶鸣仍在耳畔,它比我们人类高大,暂无 分卷阅读227 - 分卷阅读22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8 性命之忧,但做困兽之斗,迟早还是要溺死的。同样困兽的还有我们,老子可他妈不想死在这畜生前头! 彭答瑞搬开脚边卡住的一块大石,略略扫了一圈。队伍锐减到零星几个,残肢断臂漂浮在水面上,谈不上血流漂橹,却也触目惊心。 浅井也扯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神色凝重地望向彭答瑞,眼底怒涛汹涌,却不敢得罪唯一能依仗的救星,看得老子贼他妈解气。 救星和日本人不一条心,对我还算恭敬。听我催他,他背过手,皱起眉,喃喃自语道:“这老家伙又喝多了。”再对我道,“此水名神瀵,虽混了钦原之毒,但灵气尚在,泡一泡并无大碍,别喝进嘴里就行了。” 我做不到他的云淡风轻,额头青筋乍现,心急如焚:“就你个儿高!眼瞅着都淹过脑袋了,怎么进不到嘴里!” 刘国卿搁水底下一扥我袖子,水面立时翻出波浪。 “神瀵”“钦原”之词,中国通的浅井也不通了。他们中有人被杂毛犼吓得尿了裤子,一股子骚味,深蕴芝兰香气的神瀵之水都涤不掉。我要吐不吐,气喘吁吁地托住肚子,水的浮力缓解了身体些许的沉重。和方才一比,肚子又大了!一只手罩不住,两手还有富余。心下惶恐不安,却仍要顾及浅井,不敢多话,只在心里默念起各路菩萨,以求渡过难关。 彭答瑞道:“您唤一声‘老祖宗’。” 我一愣:“什——” 话没说完,脚下一空,失重感配合着冷冽的毒水一股脑儿往下掉。我好像是挂在天上的星星,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浮在半空中无依无靠。 水落得更快,厚实的土地松得像豆腐渣掺屁,溜着缝跑了个无影无踪。来不及松口气,地上没个缓冲的物件,我搂着肚子,脑筋直接干蒙圈了。 陆陆续续噗通几声,竟是浅井和幸存的宪兵与我们掉在了一块儿。我回过头去找刘国卿,他正四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而后与我大眼瞪小眼,从他的眼里才发现了不寻常——我压根儿就没落地,而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而透明的蓝色泡泡里,缓慢地飘浮在空中。 这泡泡挺结实,违反了科学的认知。浅井摸不到头脑,命令队伍警戒。我摇晃而站,戳了戳泡壁,却是保护膜般的柔韧,水一般无形,触感细腻如婴儿的肌肤,特别好玩。 彭答瑞自然不似我们凡人狼狈,施施然立在中央,对泡泡是见怪不怪,我便以为是他在急降中施的法术,此时却不见他撤去,大感奇怪。在泡泡里虽安全,我却更想站在他们之间。 正小幅度挣扎着控制泡泡向刘国卿行进,逼仄的空间再一次大幅震荡。刘国卿矮下身子,后来干脆趴在地上,头顶揭墙皮似的砸下一块块泥土。众人灰头土脸,只有我安然无恙。不知彭答瑞使了什么法子,震荡骤然停止,一抹鲜艳的明黄晃荡过来。 来人赤足散发,手里还提着酒壶,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这也的确是他家后花园。见了他,我双眼一亮,脱口而出道:“老鬼!” 老鬼清俊的脸上露出笑意,轻斥道:“没大没小。” 就相貌来看,我比他老。但他一个老妖精,活得自己都忘了年纪,因此挨他的骂,我也只好受着。再加上与他莫名的亲近,更是燃起了摆脱浅井的希望。 说到浅井,祖宗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冻成了两块幽深的冰,朗声道:“区区蛮夷,也敢打我龙伯国宝物的主意?我脾气好,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计较。若是你们要走,我可以送你们一程;若是不走,便留在这儿等死罢。” 有两个小兵面面相觑,萌生退意,悄悄放低了枪械。浅井回过头,面不改色地打了两抢,两人的眉心便多出个弹孔,身体委顿在地,手脚抽搐,却没了呼吸。 浅井是个无甚特色的英俊面孔,笑起来温雅漂亮。他收起枪,说道:“这位先生,您大概还不知道,如今您所在的地方,叫做满洲国,与我的国家,大日本帝国,是友好的兄弟。满洲国的人民十分欢迎我们,我们也愿意帮助满洲国人民建设家园。只是囊中羞涩,满洲国人民才会特别告知宝藏一事。我们所作所为,全无私心,完全是为了友邦啊。” 我听在耳里,简直为他发臊。论无耻,论脸皮,浅井当之无愧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甘拜下风。 祖宗的确脾气好,闻言竟笑了:“你们要的宝藏,可是金银?” 浅井道:“金银虽俗气,却是万万不可缺的。” 祖宗指尖青光点点,一弹指,数点光芒前赴后继地像一处聚集。这次没有地崩山摧,反是平静无澜,一条由无数夜明珠照亮的未知路坦胸露\乳地出现在眼前。 “尽头便是你们要的东西,”祖宗道,“能不能带走,便是天意了。” 浅井笑道:“天意?我们不信天意。” 说完一声招呼,寥寥宪兵在前方开路。浅井看着我道:“我要你与我同去。” 我刚要斡旋,却只听砰一声,浅井被什么踹了肚子似的,折叠着飞进了夜明珠廊道。那姿势颇为动人,我“哈”地笑出了声。接着墙壁重铸,道路消失,蓝泡泡终于载着我踩到了实地。 我兴奋地跑出来,拉过刘国卿与祖宗互通了名姓,心中郁塞一挥而散,扬眉吐气,整个人都通透得很。 得意忘形之际,肚子蓦然剧烈地疼起来,我尚有许多疑问,此时一概顾不得,弯腰捂住发疯的地方,也成了折叠的姿势,这回却不敢笑了,只问了要紧的一句:“我肚子......它咋能大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别嫌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方才随意闲谈之际,刘国卿便若有似无地将手搭在我腰上,此刻听我喊叫,更撑得实了,另一只手捂在腰的对面,感受到肚子不可停止的膨胀,也急道:“怎么回事!” 祖宗盯着我的肚子,两眼冒绿光:“小家伙,你莫不是忘了,这洞里可和外头可不一样。” 我一卡壳,这茬自是不会忘,可是……可是这古怪——我哪会想得到! 彭答瑞道:“洞中一日,世间一年。只是……不合常理之事,也不会发生。” 我忍着难过,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彭答瑞道:“人长至青年,面貌经年变化不大。在此过一日,身体同样消耗一年的能量,而自面容却瞧不出明显来。但是腹中胎儿需要摄取足够的营养方可长成,所以您这次……还请……先紧着自个儿……” 我如遭雷劈,刘国卿亦怔然不语,半晌才道:“彭先生,照您说的,我们该怎么做?” 老祖宗插嘴道:“诶诶,这可是我的地界儿,你听信一个外人的算什么?”说着麻瞵一眼彭答瑞,挺直了腰板,胸腔里好似 分卷阅读228 - 分卷阅读22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29 画满了竹子。 刘国卿一听有门儿,伪装的镇静霎时粉碎成末,迭声道:“您有法子?” 我瞪起了溜溜的眼珠子,老祖宗瞧着一乐,说道:“你当我这里的宝贝是什么?市井凡夫为那劳什子的阿堵物日日庸碌,夜夜奔波,多少腌臜事由它而起,偏偏无人看得透。贪念一起,心便黑了,整个人臭不可闻。一个人如此,两个人如此,人人如此,真可谓臭味相投!” 我忿然不满道:“你可别忘了,你这儿的金银珠宝可还有我的一份儿。” 老祖宗笑道:“最不值钱的,你们一个个儿都当它是个宝,真正的宝贝却瞧不见。” 说话间,不知他碰了何处,四面墙有三面忽悠一转,俨然是另一个房间了。这房间陈设未变,乃是我与他共饮的地方。桌上尚摆三杯两盏,烛台却换成了鹅蛋大的夜明珠,照得房间如在水底,泛出粼粼绿光。 犹记醉颜酡的滋味,但我现在实在没心情馋酒。挨着榻边坐下,将全身的重量依托在刘国卿肩膀上,也没好受许多。老祖宗说话带着古人的絮叨,令人不很耐烦,我皱着眉头,捂着肚子,直截了当道:“你再废话,它都足月了。” 老祖宗道:“在你腹内,它长不到足月,便会化成死胎;你也会为它累得气少体虚,短了寿数。幸而我这宝贝,倒可一试。” 说罢,桌案上的夜明珠应声闪烁,从中分离出点点如星斑汇集的银河,飘带般缠绕住他的手掌。这光点似有灵性,在掌间自在飘逸的舞动,似气非气,似土非土,甚是精妙。 “这是……?” 老祖宗说话办事都带着玩世不恭,此刻面容却渐渐严肃,说道:“‘彭祖乃今已久特闻’,此话你们应当熟知,可曾想过为何?” 刘国卿道:“&lt黄帝内经&gt中有云,‘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晚辈以为,是上古之人修习内功之法,练气所致,彭祖大抵亦是如此。” 我说道:“别整些虚头巴脑的,”又对磨磨唧唧的祖宗大人道,“你手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盘古的精魄。”他一笑,那飘带腾空而起,好似仙女的披帛,漓落花粉似的光斑。 我们皆仰头望向那条东西轻款腰身,正是个有自我意识的模样。有些碎末掉在头顶、肩上,只觉暖融融的,身体霎时轻快了不少。 “精魄?是灵魂吗?” “……盘古大神死后,精魄化而为人,分五氏:伏羲氏、女娲氏、燧人氏、有巢氏、神农氏,便是后人所称的‘上古之人’。古今多少人乞求长生不老药,却不知人生而不平等,即便帝王将相,也不过是女娲甩的泥巴,焉能岁比大椿?后来五氏灭,人昌,只余我伏羲一脉,奉命守着残余的精魄,寸步不得离。惜哉千万年人神杂融,早失了上古血脉之纯粹。到了今天,也就是你能让我觉着亲近些。” 许久没人言语,皆在消化这番“神话”。我却想到:既然是“奉命”守着精魄,说明这东西不可外露,更不提给人了,又怎会轻易便宜我? 便问了。老祖宗道:“我说或可一试,自是要与你们讲明利害。固守精魄一事,逾今已久,稍加变通,也无不可。精魄不仅可让人起死回生,更是糅合了上古之力的精华,几乎使人长生不老。将精魄封存在胎儿体内,全无坏处。但它体内既有精魄,便不得踏出这洞府一步!” 我张了张嘴,与刘国卿对视一眼,均哑口无言。 不试,它便死了;试了,便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做个井底之蛙,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时,彭答瑞忽然道:“你不过是想要个作伴儿的。” “不错,时间过得太慢,日子不好打发,有个小家伙,兹由我悉心教导……” 刘国卿低下头,苦笑着与我道:“你说咱俩是不是命里注定留不住孩子?安喜是……安乐也是……” 我别过眼去,眼眶微红。别说安喜,就连依宁他们仨,我也没留住。 缘分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执念越深,攥得越紧,留的越少。 老祖宗道:“此事还得你们自己商议,并不强迫。” 我没接话,反是转了话题道:“这么长的功夫,浅井他们大概在往外运宝贝了,你就这么眼看着他们掏你家底儿?” 语锋带着迁怒,却字字珠玑。老祖宗宽宏一笑,说道:“此间由‘息壤’所筑。息壤见水即长,我则擅控水,可使它不断更改生长的方向。那些蛮族小童现在正兜圈子呢。” 我实在无法将“蛮族小童”与浅井画上等号。既然此刻没有性命之忧,又脱离了日本人的掌控,便说道:“那我现在要是出去,它——孩子——是不是还能有一线生机?” 失了精魄的夜明珠不复初时明亮,幽幽地在每个人脸上映出悚然的绿光。其实我知道这话问得蠢,已经违背生理本身的诞生,无法在世间立足,唯有此隅或可偏安。 刘国卿呐呐道:“总不忍心……不让它活啊……” 我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它活了,却只能困在这里,这你就忍心了?” 他闭上眼睛,眼角氲出一抹潮气,睫毛根根根挺立,轻声道:“知道它在,就有个念想……依舸,这是咱俩的孩子……”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我和刘国卿的孩子。 相顾无言。肚子已停留在一个临界点,并不继续长大了。身上只觉得轻省,却是做决定的时候。小腹尖锐地痛起来,是个尚能忍受的程度。我盯着精魄织成的翩跹飘带,想了一会儿,说道:“活着吧,还是活着好。” 刘国卿的眼里迸发出光彩,不过转瞬即逝。我指着肚子,对看戏的祖宗道:“它不长了,我肚子疼得很,它大概已经死了。” 说完喘了两口气。大概是它体型太小的缘故,竟是极为通畅往下滑。我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宽衣解带,只撵他们出去,然而除了彭答瑞,其他都不动。一个道:“精魄需要我做媒介转移到小家伙身上。”另一个则说:“安喜出生的时候我没赶上,这回我定要陪着你。” 我累得慌,头脑也有些不清醒。模模糊糊只听得一句“矫情”,没来得及回嘴,只觉身体暖洋洋的,像泡在了温泉里,一根指头都懒得动弹。有什么东西渐渐从体内剥离。五脏六腑没了质感,身体空空荡荡,如同飞鸟的羽毛,中空外软,不蔓不枝。 眼前绿光大盛,下一刻蓦然惊醒,一团小娃娃赖赖唧唧地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无人,丢上来就蹽... ☆、第二百章(第二卷·完) 刘国卿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姿势颇不自在。我先往娃娃的下半身扫过去,见没多出 分卷阅读229 - 分卷阅读23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0 那一块肉来,心下方松口气,有些欢喜。再支撑手臂去看她的脸,身上却骤然脱力,这才惊觉从骨头缝里钻出的酸软。我重新闭上眼睛,只动了动手指头,刘国卿一张大脸凑近来,轻声唤道:“依舸?你是不是醒了?” 我睁开眼睛眨了眨,声音喑哑:“扶我起来,我瞅瞅她。” 刘国卿把孩子交给刚进来的彭答瑞,边扶我边笑道:“是个闺女。咱的小安乐长得可好看了。” 小孩子刚出生是个什么情形,我再清楚不过,一个个儿都跟个猴儿似的,皱巴巴像开瓢的核桃,由父母来看,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做不得准。 我自认比刘国卿多几分理智,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国卿说的一点没错,咱的小安乐长的是好看。只不过现在小,小鼻子小嘴揪在一起,贴在雪白剔透的米糕饼似的小脸上,还没长出个人的模样。但可见浑身上下螃蟹肉般洁白,水豆腐般嫩滑。 我伸手接过来,正赶上她睁眼睛,眼仁十足的大,几乎不见眼白。与她盯盯互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的眼睛不仅仅是紫葡萄般的黑,眼底偶尔还忽悠过莹莹绿色。 碧波荡漾,就像东湖的水。 这么漂亮的闺女,因我思虑不周,险些无法来到这世上;又因我一己之私,她的命运轨迹,已是脱缰的野马,由不得她自己掌控了。 我还搁一边儿伤春悲秋,忽然小安乐被一双不知名的无形大手托到了空中。我的双手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掉下来。怪力乱神之事经历的多了,这时也不慌乱;又瞥见老祖宗掌心青光正盛,煞是安心。一缕柔和而清浅的绿萦绕在她光溜溜的小身子上,安乐忘乎所以,摇头晃脑地追逐着光芒,竟露出个弯弯笑靥。 光芒轻轻软软地分离成破碎的星辰,在安乐身上裹紧了,便是一件量身合体的幼绿色婴儿小袍。看材质,比丝绸还要柔软,接过来一模,温暖如水。更衬得她雪白莹润,晶莹剔透,活像一个雪疙瘩! 老祖宗对新生的小娃娃品头论足:“你们叫她安乐?得,安乐就安乐吧,虽然听上去没有大志向,好像非常的甘于平庸,不过这里只有我与她,断不会嘲笑她的。何况一介女流,也不指望能有多高的成就,多大的出息。” 刘国卿低声下气道:“您说的是,往后还请仰仗您多加照顾了。” 这话我不爱听,口上有气无力道:“什么是成就、出息?咱的理解不一样。要我看,不管是谁,一生顺遂,那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老祖宗笑了起来:“嘿,我这还没说什么,你小子倒教训起了我,真是不讨喜。” 我皮笑肉不笑道:“闺女讨喜,不比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讨喜强?” 老祖宗道:“这话不假。”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闷响,整个山洞地动山摇,头顶掉落石块无数。我将安乐牢牢压在心口,整个胸膛为她挡了几块石屑,她毫发无伤,可这响声巨大,吓得她小嘴一撇,哭声也是惊天动地。我一愣:敢情出生时嚎的那几嗓子,是为识荆而假作的矜持。 震荡一时不可停。我护着安乐,刘国卿护着我,眼见他被砸得头破血流,脑中忆起那神奇的蓝色泡泡,可使人免受外界伤害,便欻了个空子,朝老祖宗和堪堪进来的彭答瑞高喊道:“你们愣啥神儿呢!就这么干站着挨砸?” 老祖宗无动于衷,只咬牙切齿道:“第二次了!才隔几天?又毁了我的洞府!” 倒是彭答瑞光练不说傻把式,为我们在头顶支起一片青色结界。我趁此机会给刘国卿擦了把脸,他的额头被锋利的石尖划出了两道伤口,不过皮肉之伤,并不有大事。左右他毁容我也不嫌弃。 安乐的哭声渐渐弱了,抽抽噎噎好不可怜。刘国卿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脸,严肃道:“这动静,只有爆破才弄得出。看来浅井他们被困得怕了,打算炸出个出口来。” 洞中一日,世上一年,这话我们清楚,浅井却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才过了一天不到。只是地面上的情形变幻莫测,耗时日久,于敌于我皆不利。且失联一年,不知横沟又会动什么狼心,为难我太太孩子。 越合计越坐不住,可手中还有个小团子。她身体各处都是小小的,只有眼睛大,这会儿阖上了,安安静静的小模样,脸蛋犹存横七竖八的泪痕,我将她抱紧了些,竟不忍撒手了。 我抬头问向彭答瑞:“你既有炸开石门的法力,便干脆把那些日本人也杀了吧。” 彭答瑞道:“我不杀人。”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连连骂他愚。彭答瑞不为所动,耳边毛毛扎扎的头发被耳朵带动,前后一颤,扭过面庞,说道:“有水声。” 不用他说,墙缝一角便渗出水来。老祖宗面色一变,说道:“是放金银的屋子,”说罢转向我,“那屋子后面有一扇石门,后面是流水,他们把那扇门炸开了!” 我放过彭答瑞,转而骂起了浅井。平时装的像个人样,脱了人皮就是一头蠢猪!我将不谙世事的安乐交给祖宗,蹦到地上敛衣整袖,脑海中飞速旋转起地图的标识。第二层的宝藏后面的确是海浪,叫做——我与刘国卿异口同声:“帝台之浆。” 老祖宗沉吟一番,说道:“若是帝台之浆,倒也能说得通。当年神瀵被污染,原来是引来了帝台之浆救急么……” 眼下紧迫,没时间听历史故事。但我尚有疑问:“祖宗,这名称,我是在一张地图上看到的。那地图正是记载了此处的全貌,不知何故,竟收藏在我家中。你又说这里千万年来只有你一人,那么这幅地图是哪来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玩味一笑:“洞里难得像今天这般热闹。今儿个说的话,比过去的加一块儿,还要多呢。” 我心中泛起幽幽的寒气,只觉得他所表现的爽朗而富有童心,不过是一层表皮,唯有强大的力量未改。他低着头正在逗弄安乐,把她弄哭了再哄睡。我默不作声,双手攒成了拳头,强忍着不去将安乐抢回来。 刘国卿及时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道:“水越来越多了,我们得赶紧走。” 我浑身哆嗦,不理这话,慢吞吞地又问了一句:“‘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这话说的是你吗?是你吧。”再看向彭答瑞,“我一直以为‘守陵人’指的是你,你没否认过,却也没承认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彭答瑞静静道:“我是您的护守。” 冰凉的流水已经没过小腿。我深吸口气,看着安乐说道:“以后我能来看看她吗?” 老祖宗道:“自然欢迎。但是你愿意用你余生的时间,来换为数不多的见面吗?” 我很想说“愿意 分卷阅读230 - 分卷阅读23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1 ”,而事实是,我不是只有安乐一个孩子。 五个手指有短长,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女债,我欠的太多了。 老祖宗笑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一程?” “不必,”我说,摸出一直没派上用场的玉佩,递给刘国卿一半,“这玩意儿从刚才就在发热。” 这种情况曾出现过一次,正是刘国卿为了些暗中事务找我帮忙。我不大明白这是因为刘国卿的心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奇怪得很。 “刚才我躺着,手碰着个凹槽。”爬上榻,我找到那个不起眼的边缘,“之前地图上,分明将这洞画为三层,正是在红点的里侧有一点青色,若不是反复钻研了,很容易忽略过去。”说着将玉佩往凹槽出一按,“就是这里吧?” 平缓的流水霎时间变为惊涛骇浪!四方墙壁被挤成粉碎。我听到老祖宗大喊了一声“你个兔崽子!”,便抱着安乐移去了未涨水患的第一层。安乐白嫩的小脸蛋一闪而过,烙在我眼皮子里,再消不去。 我在刘国卿耳边道:“闭气,一会儿就好了。” ………………………. 灌一肚子水,老子眼珠子都他妈要冒出来了,终于随着水流冲到了岸上。刘国卿一直捏着我的手,因而我俩还在一起。一转身,正有一头长脸大花驴哼哧哼哧地拱咱俩身边的草。 我一瞧,认出它的身份来,不由乐了,竟还是位老相识! 与刘国卿相互搀扶着做起来,一眼望去,正是东湖边的盛夏之景,与我们来时的季节并无不同。 刘国卿不禁疑惑道:“现在真的是一年后了吗?” 我点点头。粗略看过去,没有彭答瑞的身影。那家伙在某种程度上,与老鬼是一丘之貉。若没有他——或是他那个什么先恩——胡闹,即便老鬼要散播关于宝藏之秘密,引诱贪心之人来与他排遣无聊,也没有渠道。常人在洞中最多能活两三个月,老鬼此举令人短了寿数,却又能以“人心不足蛇吞象”来自我辩解,要我说,都不是好人。 若没有宝藏一说,也许……也许我阿玛就不会碰见邹绳祖他爸,他会一直安稳的活着,正常的老死,没准寿终正寝,不会子弹卡在肺子里,不会渐渐地喘不上气、一点点地憋死那么痛苦……我就不会出生,也不会遇上刘国卿,更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儿…… 不由去怨,然,于事无补。我再次用眼睛仔细去找,依旧没见着彭答瑞。他本领高超,因此不担心他的安危。倒是岸边又冲上一人,正栽歪个膀子吐水。那身枯败的日本军装像只落水狗,待他抬起头,才看清正是浅井。 他还真命大!没捞着一块银子,带来的队伍还全军覆没,在洞口看守的两人也不可能等上一年,可怜他还不知道!哈哈哈! 我有心看笑话,此刻恢复了气力,方觉与往日不同之处:东湖边有着几户人家,均做马场生意。此时正值晌午,自是要开门营业,怎的这方圆百里,除了眼前这头开了灵智的驴,竟不见人烟,更不见马呢? 浅井也发现了我们,纵有滔天怒火,精疲力竭之下,倒也暂时和平共处。我牵着驴,不等浅井过来,先让刘国卿坐上去,却在我踩脚镫子的时候,这驴全然不讲情面,竟尥起了蹶子。本想避开浅井,催着驴快跑,这时反倒弄巧成拙。 刘国卿从驴背上下来,说道:“你刚——安乐才出生,你万不能再累着。你上去先走,先去东陵老宅,我随后就到。” 我摇摇头:“我俩一起慢慢地走回去。骑驴颠得慌,难受。” 他戒备地看了眼不远处气色灰败的浅井,犹豫片刻,说道:“也好。要是走不动了,吱一声,我被你。” 我笑笑,心想哪用得着他背?都累得慌,我还心疼他呢。 一路上,我们与浅井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步履蹒跚,速度并不快,从东湖走到东陵山下,正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离大街近了,只听得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载歌载舞,熙熙攘攘。 是好几只游\行的队伍,阵仗大得夸张。人们摩肩接踵——这一次不光是学生了,还有老农、商贩、知识分子,各阶层鱼龙混杂,却团结一心!沿街而过的巨型条幅一个赛一个打眼—— “日本鬼子滚蛋了!”“中国解放,普天同庆!” 我与刘国卿迷茫地混在游\行队伍里。他喃喃道:“真的……一年了……” 突然间,一个男学生指着路边一棵树底下,呼朋唤友,高声道:“那边有个穿鬼子衣服的!是还没撤退的小鬼子!兄弟们,上去削啊!” ——第二卷·骤雨浊身又何妨,酒过剑锋芒(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忙搬家,装网线的好几天了一直没来,妈蛋忍不了开热点了 抗日结束啦~接下来...嘿嘿嘿... ☆、第二百零一章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之后,中国人的气焰就像热带的植物疯狂生长。 浅井就是热带植物深恶痛绝的蠹虫。那日在东陵被男学生围殴之后,他尚不能消化白云苍狗的变迁。我和刘国卿没有对敌人一视同仁的菩萨心肠,并不做停留,也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日本人一夕间成了过街老鼠,各国的公民地位与过去的十三年大调个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中国人刚一迁到河西,不待落地扎根,先要载歌载舞,抒情吟咏,和斗胜的公鸡朝太阳喔喔叫没区别。东北俨然是一场物极必反的动\乱,基于民众高昂的情绪,除了媒体,一切社会活动停摆。没有黄包车,我们又堪堪力竭,无法依靠双脚走回市区,只好暂留东陵老宅,直到社会恢复秩序。 日本撇下个烂摊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两党的争端逐渐浮出水面,明里暗里互不相让。东北短时间内没有政府接管,恢复秩序只能靠老百姓叫饿的肚皮。 我们花了半天时间,在东陵老宅安顿下来。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版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中国人民的胜利,将整个东北高涨的情绪汇流的浪潮推送成汹涌磅礴的海啸。早晨出门与附近的佃户换粮食,他们打趣道:“今年啥玩意儿都跟着乐呵,早起来牛都直咧嘴。今年有大喜事儿啊,老天爷保佑,明年粮食能收更老多!”,然后执意往我的粮袋子里多倒了五斤白花花的大米。 近距离地感受到老农欢喜从心,我和刘国卿却反其道。老百姓都开心了,他们开心是因为种的地不用再供养外国人,自己能吃上大米白面了,却不需要在乎接下来的后续工作;而我和刘国卿显然不是质朴的老农,我甚至升起了“日本人走得太利索”的怨恨。 日本人败北下台,他们发行的满洲国钱币大幅贬值,不过一夜,便无法流通。涉及到钱,人 分卷阅读231 - 分卷阅读23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2 们都有了执着不懈的精神。即使银行大门紧闭,不再营业,门口也是人满为患,还需自备干粮,是个难讨好的差使。幸而老宅保险柜里尚有我从老鬼那拿出的些零碎金豆子,路边卖报的小童倒还认,便在回家的路上,用一颗金豆子高价换了一张销路紧俏的报纸。 除日本投降之外,报社评论编辑也十分详尽地讲述了投降的前因后果。我这才知道,美国于本月朝日本长崎、广岛投下了两枚导弹,间隔仅三天,日本也是民不聊生。如今依诚应已身在日本近一年,听说是在东京念土木工程的学科,不知此事对他有无影响。不过战后重建,需要大批他这样的人才,想来日后不会短了钱财。 除此之外,苏联军队也已进入东北,不日便会抵达奉天。文章大力赞赏了苏联军队作战的高效骁勇,难怪一路上所见,俄国毛子的下巴和头顶黄毛,也跟中日人民地位似的调了个儿——原来是娘家来了人撑腰,流浪狗找回了亲娘,亲娘还有了依傍。 最后,仅在末版右下角豆腐块中,报道了昨日在奉天火车站发生的枪战。 火车站枪战,昨天半夜听邻居训孩子时便了解了大概,说是全市一些中小学的校长教员组织学生们到火车站迎接首批入奉的苏联红军,不料在火车站后面的苞米地里,埋伏着一队绝望的日本兵。这队日本兵无法接受兵败的事实,选择在人口流动量最大的火车站进行最后的杀戮。他们杀红了眼,日本也从未怜悯过老幼妇孺,一声枪响后,枪林弹雨粉墨登场,具那被吓魔怔的孩子叨咕,好像死了不少人。 我和刘国卿蹲在他身前,一边安慰,一边仔细询问了参与的学校的名称。孩子回忆了几个,其中便有依宁和依礼的学校。我和刘国卿忧心忡忡——就依宁那尿性,她不去凑热闹才怪! 然而报纸上,对这场事故的描述,不过小字四行。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歇脚,给报纸捏出了满脸褶子。昨晚我俩心里都装着事儿,没人能痛快,一时竟相敬如宾,睡觉都是分房睡。早上我打算找人去给柳叔递信儿,叫他有时间来见我,主要是想问问依宁依礼,顺便给他些金条应急。而刚起身去打水洗脸的时刻,正瞧着刘国卿已经吩咐完了。 他一回身,见我傻站着,便说道:“我去做饭,家里没米了,你一会儿洗完脸,记得出去换点儿米。” 除了米,还打了两瓶子高粱酒。我存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眼儿,所以酒还没喝,却也醉个底儿掉,脚踩筋斗云,一路是腾云驾雾地回了家。 进了门,刘国卿正在厨房煮苞米。家里灶台下还是柴火,他手里摆弄着一张旧报纸,笨拙而徒劳地试图在呛鼻的浓烟中诞出火星来。我拎着酒瓶子倚门大笑:“日本鬼子滚蛋了,咱这些老臣的笔杆子没了用武之地,哭都来不及,你竟在这儿效仿秦始皇焚书坑儒,是要改武行了吗?哈哈哈哈!” 刘国卿一扭花猫脸,我笑得更欢。他抹把脸,手里做引子的旧报纸烧成了和他脸色一样的黑灰。刘国卿道:“邻居给咱烧火的,你别笑话我,这柴火湿了,压根儿点不着!” 我摇摇头道:“点不着就不吃吧,我一点儿不饿——你饿吗?” 他也摇摇脑袋,便放过柴火,转而去与水井作对。不待他洗净手面,我先一步去了书房。他昨夜在书房打的盹儿,此时被子还没收,我也不管,坐到书桌前,排上俩酒瓶子,对着空白的宣纸,记忆里嫣红的牡丹从犄角旮旯连蹦带跳地窜出来。那红简直要发烧,花朵大得畸形,且近在眼前,满面皮痒找挨打。 刘国卿踏进门槛,未待他说话,我手忙脚乱地抱起高粱酒拍拍,定定神说道:“除了米,还特地买的它,打酒的伙计特地多打了几两,说是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全东北的人都开心。” 刘国卿笑道:“巧了,我也有东西要给咱俩。” “什么东西?” “你打开抽屉看看。” 抽屉里最上层是他刚写的字,周边围画了一圈喜鹊登梅。纸是好纸,墨是好墨,墨尚未干,依稀能闻见松香。 他呈起来给我看: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没有主婚人,没有介绍人、证明人。我一字一字细细看完,刘国卿含笑问道:“我写得好不好?” “好”,我点头,小心翼翼地,“咱俩想一块儿去了,今儿这么好的日子,结婚证书也有了,想就拜了堂吧,这次可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可惜什么都没准备,只有这两瓶高粱酒,咱喝个交杯酒,也算拜堂了吧。“ “好,我去拿杯子。“ “别介,“我拉住他,”别麻烦了,就这么喝吧。“ 我往刘国卿手里塞了一瓶,他说:“你悠着点儿,浅尝辄止,你身体不好。” “别叨叨了,”我们的手臂交叉、环绕,“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我高兴。” “好。” “结婚得有结婚照片吧?” “没人给我俩照。” “没事儿,我给你照,你给我照,贴一块儿不就得了。” 他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应道:“……好。” 我俩情不自禁地对着笑起来,既甜且酸,一口酒喝了大半瓶。我摸摸脖子,那里本来是那枚在上海订做戒指,只可惜我落进了日本人手里,它也落进了日本人手里,倒是尽了忠君之事。 便遗憾道:“我老早前准备了戒指,但是没留住,弄丢了。” 刘国卿道:“不打紧,我们有结婚证书了。” 一封不具有法律效益、照猫画虎的结婚证书。 我转转眼珠子,眼珠子直犯迷糊。放下酒瓶子,我也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大大咧咧、龙飞凤舞地边画道儿边说:“你等着,我也整个结婚证书。我俩的结婚证书,得是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得独一无二!” 刘国卿由着我胡闹,黄白的纸上晕痕斑驳,却字迹峻峭: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槨。 刘国卿道:“好,你这个好。我那个咱俩签名字,你这个咱俩按手印。” 我脑袋发癫,收不回来,兴高采烈地连声说好。胡闹了一会儿,刘国卿道:“今天先把管家房间给拾掇拾掇,明儿个柳叔没准能赶过来,要在这儿留宿一宿。咱还得起个大早,把祠堂收拾了。” “老胳膊老腿儿的,他赶不过来。“我笑嘻嘻地,搂住他脖子亲没够,”今儿洞房花 分卷阅读232 - 分卷阅读23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3 烛夜,小娘子,别害羞嘛……” 我太高兴了,1945年8月16日,双号日子,日本投降的第二天,我们行了合卺礼。 遣怀书共酒,何问寿与殇。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愁来明日忧——明日便是刀山火海、狼腹虎口,我也是力大无穷,神挡弑神,佛阻杀佛的浑天大魔王!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大家吃喜糖了啊吃喜糖~ ☆、第二百零二章 柳叔第二日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日头最小,却威力最猛的时候。市里还可叫到黄包车。柳叔叫了两辆,来到老宅大门口,甫叩开门,便拉着我浑身上下看了个精光,似有千言万语的关怀。但他没关怀出口,只急急叫我和刘国卿与他一道儿回市里。 我比他更火急火燎:“依宁依礼怎么样?他俩没事儿吧?” 柳叔道:“您看报纸了?放心吧,没事儿,都没事儿,有老师护着。他们学校排在末尾进站,枪一响,就都叫老师给领走了。” 我这才松口气,提了三天的心胆终于各归各位。 “你们现在还住在南城?”我问。 “太太正打算回大北关,那里的居住条件要好上些。”柳叔道,“我们早有预感,大约两个来月之前,派来看守的宪兵就陆续撤走了,学校也接二连三的停课。东西早搬得差不多,就等着您回来,咱一块儿回家去!” 我略一迟疑,偷眼去瞧刘国卿的表情。他没什么表情,只将手里的搪瓷缸子放低,里面盛着半缸水,那是我说渴,他去打的。 “家里头没事儿就好。”我看向柳叔,越过他不挺拔的肩头,是两辆蓄势待发的黄包马车。瘦弱的马儿还不如大花驴健壮,脾气也是低三下四,除了打个响鼻,没旁的抗议。 “不过,我暂时不能和你们回去,我手头还点儿事儿,不定猴年马月呢。你们该咋整咋整,千万别等我。”我背着黄包车夫,小声道,“柳叔,还麻烦您帮衬着,现在市价乱得很,我给您拿些金条,吃穿的东西,告诉太太,也别太据着自个儿。尤其是小妹和宁宁,女儿家,不能短了用度。” “不是,您这都给我了,您呢?” 我忍俊不禁,反问道:“我还能让自己饿着咋的?” 柳叔叹了口气,十分的不情愿。眉宇间有几分犹豫,过了一会儿,贼眉鼠眼地看看四周,方悄声道:“大少爷,您、您身体可还好……”又纠结了许久的用词,问道,“您肚子里头那个,您给搁哪儿了?” 我眼色一暗,复强打起精神,笑道:“安置在个妥当地儿,肥吃肥喝呢。总不能给太太送去呀。” 这是一个没人笑的笑话。柳叔不再劝,忽然一拍脑袋,大惊小怪道:“诶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儿给忘了!那什么,大少爷,邹老板前阵子来找过您,您得空了记着去瞅瞅他,好像有什么要事,可别耽搁了人家。” 我一梗脖子,诧异地微微瞪大了双眼。日本人走了,他这半中半日的二巴颤子人种最是夹缝中求生存,他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还会有闲心找我? 刘国卿把搪瓷缸子塞我手里,说道:“咱还是回去吧,在春日町住着,干啥也方便。我还得回趟北平……” 柳叔眯缝着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眼珠子却异常灵活,滴溜溜围着咱俩转。我借口说有事儿不回去,有部分原因是不想与刘国卿分开,还有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太。 愧疚的潮汐受月球的引力愈发激昂,在身体里鼓动着,仿佛是一瓶没开盖儿的汽水,虽守口如瓶,内里却咕噜噜冒泡,搅得天翻地覆。 刘国卿用鼻子吸口气,吸出了“嘶嘶”的声音:“……我太太和师傅还在北平,于情于理,都要回去听听他们的打算。” 我问道:“要是让你一块儿去日本呢?” 他摇头道:“我可是中国人。这次回去,我也是存了离婚的心思……” “离婚?!”气色和音调都翘起尾巴来,我竟不知是惊是喜,又暗骂自个儿自私,“你可想好了,你不是说你师父对你恩重如山吗。” “我心里有数,你甭管。”说完又对柳叔道,“您稍等,我进去拿点儿东西,然后就回市里。” 我捧着缸子灌了几口水,挡住偷乐的嘴角。末了,一抹嘴巴,一挥袖子,十足的义薄云天:“上车!” 给柳叔分了些应急的钱财,我们便在春日町分道扬镳。他一路再向北去,我们则拐个弯儿就到了。 翌日,我去四平街的顺吉丝房找邹绳祖,扑了个空;又到他的宅子去寻,仍不见着;最后只好上小盗儿市场,问了李四。 顺吉丝房歇业一月有余,一些个伙计都回了老家。抗日胜利,奉天的日资企业亟待整顿,却迟迟等不到政府接盘。失业的工人望穿秋水地等着、盼着,可是如邹绳祖这般尴尬的身份,却是不招人待见。有些忘恩负义的竟放话说,从前为了糊口,不得已放弃了国之大义,而今再不会糊涂下去,助长“卖国邹”的气焰。好像自己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大英雄——然而据我所知,邹老板可不姓“周”,与整日埋在鸡窝里的那位没半点儿关系。 不过,这些言语可以理解。过往的十来年里,除了向日葵,底层没人物亲日。此刻大家又都成了后羿的后裔,连带对向日葵愈发红眉毛绿眼睛,瞧来瞧去瞧不上眼。曾经教书先生都再不教司马光的“唯有葵花向日倾”一诗。而又因前一句是“更无柳絮因风起”,遂不敢提谢道韫,连带着《世说新语》也烂在了肚子里头。只可惜“司马光砸缸”的典故家喻户晓,三岁孩童亦可讲得头头是道,教书先生总有些清高风骨,弯不下腰将这朵“葵花”安在别人头上,只好每每将司马光一言以蔽之。又由于太妇孺皆知,因此也没人质疑他的教学方法。 李四挺壮个汉子,搁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咱老板没随着老板娘去日本避风头,可留下来,出门就被那帮不讲理的打了一顿,脑袋上呼啦家剌了老长一道口子!只有我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才稍稍缓过来些。可我也上有老下有小,没时间天天盯着,唯恐他再有个什么意外。您说他也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凭啥无缘无故就挨了打!” 我没吭声,心想你家老板贩卖鸦片,这还不叫伤天害理? 李四讲究忠义,倒叫我高看一眼。我打断他的哭诉,问道:“那他现在搁哪儿呢?” 他说了个地址,竟也是南城,只是更偏郊外。李四道:“依先生,老板对您上心极了,请您务必要帮帮他!” “这话不用你说,我还能闭上眼睛任他挨打?”我说道,“你现在回家了,他有人伺候着没?” 李四道:“上周从上海来了一位姓白的小姐,带了两个丫鬟,大包小 分卷阅读233 - 分卷阅读23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4 裹的像是来投奔。现下正住在一起。这话本不该我当下人的多嘴,可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了,叫人家咋看!” 我心里有了谱,又有了一颗看热闹的心。三言两语敷衍过李四,一路奔向南城。想着这位白小姐真是情深意重,孟姜女在世,竟从上海千里迢迢追来了奉天。邹绳祖而今需要她家丫鬟照料,暂时无法摆脱,伤好之后,又因着一份恩情,还不是白小姐说咋地就咋地。邹老板精明了半辈子,临到头来,却拿捏在一位跋扈小姐手上,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去南城,我特地没绕过太太和大姐。只是太太动作快,住所已无人居住,倒叫我松口气。她若是在,我也只敢在墙头做贼似的偷摸扒一眼,看看她的样子——刘国卿是块效力强大的鸦片,我离不开他。 大姐的院子倒是还有人住的迹象,宽敞的台阶旁花团锦簇。我只?了一眼,便听到动静,似是有人出来,便慌不择路地跑到东边,靠墙上喘匀了气,扭头一看,是大姐家的五丫头和六丫头。俩人手拉手,各啯着一颗麦芽糖。我只来得及听六丫头说了一句“我让小舅给我带了头花回来”,俩人便走远了。 回来的路上,我还跟刘国卿嘀咕,让他去北平办完事儿之后,顺路去趟天津,代我看一眼叔公,打听下小弟的下落。这会儿却从六丫头嘴里听见“小舅”,还说他“回来”——他回来,怎么可能不经过我,让大姐截了去? 心中揣揣,一时杂乱无章,不知不觉到了邹家。忽然鼻子一酸——邹老板是何等风\流人物,怎么一朝一夕之间,只得了这么个破败地儿落脚? 门上红漆黯淡,剥落了大半扇,还没锁。院子也小,里头杂草丛生,绿水似的淹没了道路,显得萧瑟凄凉。大夏天的,一踏进门,竟生生打了个哆嗦。人都进来了,也没个人来应,只怕进了宵小也不知。 ——这么个地儿,也没宵小会来。 院里只有两间房,一大一小。我走得够近了,才有一丫鬟撩帘子出来,清脆道:“谁呀!” 这丫头胆子倒大,也不怕是坏人。登时笑道:“我来见邹老板。” 小丫鬟梳着双髻,穿着倒是时髦,料子不顶好,却也差不到哪儿去,一看便是大户出身。一双眼睛灵动伶俐,瞧我一眼,没等说话,屋里响起一阵嘶哑的咳嗽声:“是依、依舸?” 小丫鬟手脚麻利地进屋端茶,我跟着进去。房间昏暗逼仄,炕几乎占了全部,收拾得倒还立整。我没客气,径自坐到炕上,搭了把手,与小丫鬟一同将邹绳祖扶起来,又服侍他喝了水,这才有功夫好好看他一眼。 他头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一看就是没得到良好的医治。我鼻子更酸,抬起手,想摸不敢摸,半晌攥成拳头,落在身侧,问道:“你这咋整的,还让人给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日葵一句的比喻,是钱钟书先生的,特此注明。 ☆、第二百零三章 因为房间绝对的昏暗,所以可以尽兴地接“难过”来扫兴。邹绳祖似乎与我想到了一处,转了转沉重的两倍脑袋,清清嗓子,强作欢笑:“诶,风水轮流转,我成了民族的罪人啦。” 我也学他欢笑,然而嘴角不听使唤,勾不上去,这笑便没发育完全,索性撇过脸道:“谁知道日本这么不济,说走就走,连个缓冲的时间也不留。你店里的伙计,除了李四,也都是一群白眼狼,养了他们那么多年,临了还没落一句好,你说你图啥?” 小丫鬟也给我倒了杯茶,她年纪小,心直口快,听我评论当今世道,感同身受地插嘴道:“可不是!现在的人呀,都是墙头草,我家小姐以前得势的时候,也没委屈了谁,结果呢?竟落井下石,哪里有道理讲的嚜!” 我笑道:“对了,怎不见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哪里住得这种地方,”说着还嫌弃地抬眼一瞅墙角的蜘蛛网,“邹先生好,晓得小姐清誉,让小姐住大房子哩!” 我隐隐动了火气,啜口茶——里面全是不顶好的茶叶沫子,面上笑道:“哦,你家小姐住了大房子,你怎么留下来照顾邹先生了,他这伤可不轻。” 不待小丫鬟答话,邹绳祖一拽我的手腕,说道:“小孩儿口无遮拦,你跟她计较什么,”又道,“春桃,你先出去,我和依先生说说话。” 春桃脆生生应了,又道:“厨房里还有半个西瓜,我去切了,给您端来。” 哪有在卧房吃东西的,连个饭厅也没有!便说道:“不劳您忙,你去把邹先生的东西都拾掇好,再去叫两辆车,咱一会儿挪窝儿!” “你干什么!”邹绳祖压低声音道,“你别自作主张。” 春桃到底是南方小姑娘,我这北方话迎头盖脸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竟需要反应些时刻。好不容易明了了意思,又见正经主子反对,一时不知该走该留,当下立在原地不动了。 我拿眼睛瞪他,口中却是对春桃说:“赶紧收拾去,在这儿能养好什么伤!” 春桃麻溜儿地掀帘子跑了。外人一不见,我当机立断地撂下脸子,连数落带骂:“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你也不该她白薇的,做什么委屈自个儿?真当自己是什么大情圣转世?还供她好吃好喝,你这满脑袋绷带她瞎啊她看不着?可好意思住好地方!” 边骂边戳哒他脑袋,脑袋一外伤,连里面也坏了,怎么想的! 邹绳祖道:“那你说我咋办,人家都堵到门口了,我还能置之不理?” 我缓了语气,说道:“你这口子还得叫大夫仔细瞧瞧,千万不能怠慢。你先住小河沿去,马姨还在,她很会照顾人。你再想想还缺啥,列个单子给我,过两天给你送去。” 邹绳祖盯了我好一会儿,忽然低头抹了下眼睛,这头又是膏药又是绷带,可能比较沉重,就没再抬起来,轻声道:“好呀……轮到你来养哥哥了。” “废话,不然你还指望谁?白小姐?” 邹绳祖笑出声来,笑得急了,又是连连咳嗽,喝过水,慢声道:“你呢,去哪儿了?我去找过你,谁都说不知道。”又道,“宁宁还反过来问我,她以为你死了,要给你收尸呢。” 我一口茶没喷出来,笑骂道:“这臭丫头!”眼前几乎能够瞧见小丫头梗着脖子口是心非,“……诶,这些年过得真是一团子麻线。你应该知道日本人的计划,不然一开始,也不会阻止我蹚浑水……真他妈是浑水。” 邹绳祖道:“现在日本败了,我才敢说。辛亥年那场大瘟疫,死伤不计其数,唯独你和你爸没事儿,落到有心人眼中,就是个奇迹。再加上之前,日本人听到些只言片语,说是男性育子的后代可呼风唤雨,便以为能作为武器一类使用,才会对你纠缠不清。 分卷阅读234 - 分卷阅读23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5 ” 我说道:“那他们也是能忍,明知道我阿玛……” “他们较不准你究竟是你娘生的还是……”邹绳祖忽然沉默下去,半晌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尤其是怨我爸——咱爸——”他校对了下称呼,叹气道,“当时日本要查龙族的下落,查到了北京隆王府。光绪三年,一个刚满月的男婴被隆王府的人偷偷送到了盛京;同月,盛京镇国公府突然冒出个刚出生的三少爷……” 不必他说,后面的事儿,我比他清楚。 因为身世而刻意接近,最终成就一段孽缘,时也命也。陈年往事,当事人的心胸即便最亲近的后人亦无法揣度,我又替他们矫情什么呢? 我抬手挡住他的话,转了题目,笑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他一耸肩膀,“落水狗,丧门犬,一目了然。” “谁问你这个,”我斜眼睨他,冲门外一努嘴,“我问的是那朵娇花。” “嗐,有啥好说的,”他往后一靠,懒得眼皮都不抬,“去年汪精卫一死,底下人的心就散了。一把手的位置,白崇山没争过陈公博,又不服气。谁知没一年的功夫,日本人倒台,政府也垮了,白家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安排飞机去香港。只是白大小姐呢,不听话,偷偷跑去苏州听什么评弹,事发当时赶不回来,她哥哥就给留了信儿,说让她一回来就起程北上,到奉天投奔我来。”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她那位哥哥大抵以为你迷他妹妹迷的不得了,佳人自投罗网,哪有坐怀不乱的,没准也成就一段乱世姻缘。” 邹绳祖道:“你小说看多了?我对谁有意……”他顿了顿,接着道,“白小姐自视甚高,别说我对她无意,便是有意,人家也不会乐意。” “听说你太太去了日本,你却留下来了,现在可后悔?趁着没安定下来,要走还来得及。” 我也就这么说一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邹绳祖经营这么些年,人脉四通八达,比我宽阔。我只能在吃喝上帮他,送他出去,却是无计可施了。 不料他却上了心,郑重其事道:“这话原是我要问你的。我能搞到去美国的船票,你若是跟我走——”他忽然将手指抵住鼻梁,轻轻闭上眼,微一摇头,苦涩道,“我又说傻话了,你怎么肯跟我走。” “你就是为了问我这句话,才一直没动身,还让人打了?”我头一次觉得承不起他的情,他头上的旧绷带犹残留着暗沉的血迹,那血红得辣眼睛,刺激得鼻子、胸腔一起停歇罢工,却还要假作心大无知,以嘲弄盖衍,“你不是八面玲珑的吗,怎么心眼都给堵住了?你走走你的,左右没有老婆孩子牵累,不用管我,我好着呢。” 邹绳祖低声咕哝道:“知道你好着呢……没孩子,谁没孩子?你可是把安喜过继给我了,我走也得带他走。挺长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你给他放哪儿了,他怎么样?” 安乐出生以后,我会频繁地梦到她和安喜出生时的场面,醒来后把梦放在蒸屉上温了又温。这梦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刘国卿。我只想把这个梦吃进肚子里,静待它沤肥,然后再孕育出新的梦来。 “他啊……他安全得很,剃了秃瓢,在寺院里修行呢。不过这时乱,寺院闭门谢客,待政府接手了奉天的管理,才会开门。寺院中立,这个时候不会冒险出风头。” 邹绳祖讽刺一笑:“说是与世无争,实则……” “慎言!”我急忙打断他,“在家人不妄议空门事,安喜也是由大师看过,与佛家有缘,而且入的是慈恩寺老主持门下,亏不着他。” 邹绳祖欲言又止,态度软了下来。这时春桃在外面喊“车来了”。我出去一看,杂七杂八的东西塞了半车。我回屋扶邹绳祖下地,瞅他那脑袋咋瞅咋不顺眼,便说道:“等明天重新给你找个大夫,这伤不能轻忽了。” 说着伸手去揭帘子,却身体一紧,被他狠狠搂在了双臂里。胸膛贴着胸膛,两颗跳跃的心脏一览无余。我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走吧,委屈你这么久,小河沿你还熟悉。小时候,我们在那儿一起玩过呢。” 他像一只遇到危险的鸵鸟,把脸埋进我的颈窝,不愿面对前方,一字字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哽咽道:“……你怎么就不能……不能爱我……” 我不言语,再次拍着他的后背。 其实他错了,我很爱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 但我什么都没说,唯恐继续给他错误的暗示。无论摊开在阳光下多少次,“爱”这个千变万化,却又万变不离其宗的字眼依然会耍得我们团团转,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它的魔掌。 耐心地等他重拾脸面的山河,我拉着他的手一起坐上车。聊得投入,竟不知何时下过一场小雨,院墙是土筑,脚下流淌出一条弯小的细河,在低洼地汇聚成一汪沼泽。旁的几家都是砖砌,并不有泥泞。显而易见我们房院的不体面。 我与他都不向外看肮脏的环境。马蹄哒哒,不多时到了小河沿。同马姨细细交代了一番后,又打发春桃回到白小姐身边。 晚上回家,刘国卿跟我前后脚,他已买好了去北平的车票,不日出发。 我突然想起来小弟的行踪,便与他说了从大姐家六丫头处听来的消息。他锁紧了眉头,思索片刻,说道:“这样,我照旧去天津打听打听。放心吧,你小弟不会出差错。” 我只当着最后一句是寻常的安慰,并没放在心上。几日后,刘国卿动身去了北平,柳叔得知春日町只剩我一个人,来得更勤,时不常带来些孩子们的消息。说到太太领着一大家子已经在大北关重又住下来,只是孩子们还没开课,又不可耽误课业,太太便在医科大学的图书馆给他们办了通行证,犹以依宁去得多。如今开销尚足,但家里没个男人,终不成气候。 柳叔一门心思劝我回去看看,又知我与刘国卿的关系,便不好明说,只能偶尔渗透些偏见。我长久地拿不定主意。到九月中,邹绳祖大好。这日与他在小河沿河边走了一走,再送他回家。转身刚出巷子口,却是春桃正等着,见了我,忙说道:“依先生,我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朆见着你!我家小姐说,请您过来坐坐,快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哦也! ☆、第二百零四章 我屁都没准备,身上只着便服。九月天气微凉,外罩一件薄衣。刘国卿不在,还没个下人,日子过得实在糟乱。那薄衣马姨才洗过,却未熨烫,只为怕着凉受风而披。又与邹绳祖相熟,不必搞噱头,因此穿了出来。若与白小姐正式的会面,却稍显无礼了。 分卷阅读235 - 分卷阅读23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6 春桃急得直跺脚,辫子一甩,吴侬软语滴噜噜冒了出来。方言我是半句不懂,因此只做鸡同鸭讲,待她嘀咕完了,方讲明了打算:“你去回你家小姐,说依某明儿个晚上登门拜访,可是方便?若不方便,你明儿个早上再来这儿一趟,告诉我。” 春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了两声“好”,匆匆离去。第二日,她果然没有来。我照常去吃马姨的早饭,出门遛弯时,同邹绳祖说了此事。邹绳祖道:“你咋就应承下了?白薇不认识依先生,但认识刘先生啊!” 我这才记起,与白小姐相处,我化名“刘可舟”。白小姐尚蒙在鼓里,我却忘到后脑勺。虽如此,倒也不以为意,笑道:“今儿个晚上可有好戏看了。” 邹绳祖停驻脚步,我们正走到卧波桥正中。他侧过身探出桥梁,小臂没个纪律,一坐一立地越过护栏,肩膀向前聚拢。秋风先扫过他的鬓角,才来到我的头顶。他为我挡了风,自己却被吹迷了眼睛。 白小姐卜居于邹公馆,按旧例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那寓所里面还有邹太太的物件,却又新添了一位摽梅之年的小姐,邻里便关不住舌头,诟病纷纷。不过时局混乱,也就不再苛求名节。白小姐却迫切的希望给自己正名,她仍披着如上海时摩登的皮囊,打着邹绳祖的名头宴请沙龙,颇有些当家太太的样子。 政治是个比楸枰博弈更当局者迷的游戏。邹绳祖一朝被斩木揭竿,是底层人鼠目寸光的冲动。新晋的苏联军官、各党派高层,则看中了类似邹绳祖一类大商人背后的利益体。东北是个乌烟瘴气的烂摊子,外患结束,尚存内忧。经济决定政治,决定了掌权者,决定了话语权的多少。邹绳祖不仅代表了顺吉丝房和小盗儿市场,更代表了一批日资企业的态度。 邹绳祖如今关门谢客,低调行事;反之白小姐弹空说嘴,哗众取宠,有心人亦明白曲线救国的美妙。邹绳祖对此不予置评,他对政局、生意场的角逐放任自流。他人以为他不去日本,便不会离开中国;而我知道,他的目的地是美国。 当晚,我做了体面装扮,甚至抹了发油。揽镜自照,如同朝鲜人吃的那油头粉面的打糕,闻着喷香,造型又洒脱,可找回了当年对相貌的自信。但还是老了,眼尾延出了一道纹,眼里再不见意气飞扬的神采。 白小姐的沙龙在客厅,宴请了十位嘉宾。嘉宾的身份五光十色,尽是些闲神野鬼,于我,兴趣不大。有两位据说是有名的文学家,曾留学欧洲,通读古今中外的典籍,席间为着什么“阿尔贝蒂娜”劳动嘴皮子,连口茶都没工夫喝上一口,碟中糕点还进了白小姐的猫——阿辉的肚子里;还有一位从广东来的传教士,浸润奉天多年,操着一口白话味的东北话,只挑着萨其马吃,嘴上也不闲着,边吃边说:“诶,这东西我们那边叫‘杀其马’,我就搞不明白了,做这个糕点,还要杀一匹马?” 哄堂大笑。白小姐按住要逃的阿辉,掩嘴笑道:“我是上海人,可不懂这吃食,要问当地人最道地咯。” 一边笑一边向我使眼色。 ——我刚到的时候,客厅已有五位客人。白小姐见了我,自是惊讶万分。但她做焦点惯了,不容许众目睽睽下失态,我便没多做解释,只自我介绍说姓依。白小姐跟人说与我是在上海的老相识,却是奉天人,今日在奉天重聚,实乃喜事。接着半真半假地笑问:“那当时说你是刘先生做什么咯,害我叫错。” 我笑着打水漂:“刘是内人的姓氏。民国了,汉人比满人混得开。尤其在上海,做生意还是要随大流。” 此话翻跟头折把式地圆了过去,碰到“萨其马”,却再次提起来。因说道:“这饽饽叫‘萨其马’,哪里是‘杀’?想是我们东北人平翘舌不分的多,传了过去,音也变了。” 白小姐分出一只手,捏起萨其马看了又看,好像在灯光下欣赏一颗宝石,说道:“你说的——什么?饽饽?” “就是点心、糕点,我们叫饽饽。” 文学家之一道:“这个东西,满语才叫萨其马,翻译成汉话,我看书上说,叫狗奶\子糖蘸。” 文学家之二道:“你看的是菜谱吧?” 广东传教士道:“狗奶\子?还要用狗的奶?” 白小姐笑道:“瞧瞧,瞧瞧,越说越离谱了。依先生,还不来解惑!” 我无聊得紧,只想弄明白白小姐叫我来的目的——若是就这般将无聊人天马行空地凑一起打发时间,我还不如回家把《金粉世家》看完了! 可我还是在说:“又是以讹传讹,枸奶\子可不是狗的奶,当写作‘枸杞’的‘枸’,就是枸杞的意思。不过现在没有用枸杞做的了。” 白小姐道:“可不是,看这上头花红柳绿的,有葡萄干有瓜子仁,还有青梅、挂花,可比单独的枸杞好吃哩!” 一个不留神儿,猫儿逃离了白小姐的大腿,不知去哪里作妖。不过只要它不再偷客人的糕点吃,白小姐也就随它去。 我想起这猫儿的名字,白小姐特别为此讲了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因为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化名阿辉,所以将此名赐给“最爱的猫咪”,以便纪念那段年少无知的爱情。 想到这儿,我再管不住嘴,阴损损道:“白小姐既然对满洲感兴趣,我就不客气,要再说一个了。您给小猫起名作‘阿辉’,是存了个念想,却不知我们满话里的‘阿珲’,是在叫哥哥。” 说完啜了口茶润嗓子。场面一时尴尬,白小姐的脸青青白白,像开了不健康的染坊。真是无聊透顶!我干脆要起身告辞,正当此时,又来了两位,恰凑齐了十一人。 我太太不擅搞沙龙,却也懂规矩,耳濡目染,我也清楚些浅显道理。十一个人,多出一个,是临时加进来的。而我是昨日才更改的时间,看来多余的那个,便是我了。 更没有不走的道理! 我欲起身告辞,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位大驾,忽然一愣!彻底打消了走的念头。他们一位是金发蓝眼的高大洋人,另一位则在我回国后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在南京政府做事的,我的顶头上司王美仁! 我捺住身形,顺手拿起茶壶,跋山涉水给并不正对面的白小姐添了茶,使刚才突兀的举动有了合理的去处。 白小姐热情迎接,却不起身,娇嗔地先叫那洋人:“伊戈尔!”又佯装赌气,腰条一袅,对我的上司道,“好嘛,王先生推三阻四有事忙,今天没抱愿望,您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叫伊戈尔的洋人——听名字是苏联人——习以为常地坐到白小姐旁边,原本在白小姐旁边的文学家之一竟也让了位置。我看着有趣,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 分卷阅读236 - 分卷阅读23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7 候了,”上司笑笑,双手一摊,“刚和伊戈尔忙完公事,马不停蹄赶来赴你的宴,你不肯赏口茶喝,我只好去别家讨了。” 话是如此,却不见他行动。白小姐吩咐春桃倒茶,又道:“我这儿还能差你一口茶的嚜?” 实在是新奇。白小姐长袖善舞,很有些交际手腕。她一个女人,又是众星捧月,深得男人喜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白小姐深知自己的魅力,此外,便是她与另外女人的不同——她还懂得男人“偷不如偷不着”的贱性。女人要把自己很当一回事儿,调\教男人,需要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冷淡清高的法子。然而,自视甚高的女人是眼高于顶,白小姐是眼高于帽子顶,所以她是男人心中最美丽的小姐。 白小姐却会对一个男人放下身段说软话,我几乎听到了周围男人嫉妒满涨而破碎的心脏。 喝过茶,王上司逐个看过来,眼风在我脸上划过,然后笑问白小姐:“有生面孔,介绍介绍?” 他或许忘了我,我却记得他。两相寒暄后,白小姐又跟伊戈尔说话。言谈间方知伊戈尔是苏联的高级军官,指挥军队打退了日本流寇,风头正劲。 苏联红军是助人为乐的大英雄,文学家和传教士没了地位,只有讪讪然喝茶。他们插不进话题,白小姐便没有多讲小众的观点,张罗着开饭。客人们三三两两向饭厅走去,白小姐叫\春桃领路,一个人落在了后边,轻声道:“依先生请留步。” 我呼出瘀滞填膺之气,看白小姐顺眼了许多,等待她真正要说的话:“白小姐请讲。” “听闻邹先生幸得一位依姓故友照料,我本意要感谢一番。听春桃说,邹先生已经大好,只是换了地方,居住的具体地址不甚清楚。今日见是刘先生您,真是惊喜一场。” 这话说得七扭八歪,我又偏向邹绳祖,眼观白小姐画得娇艳欲滴的嘴唇,愈发似一口血盆。我啼笑皆非地眯起眼,不打算给她留面子,便说道:“邹先生与我自幼相识,亲如手足,谈什么照料不照料。只不过看他过得憋屈,没个好大夫看病,太太又不在身边,难免抓瞎。我心里也很不舒服。又不是街头流浪的乞丐,放着好端端的房子不住,非跑出去找罪受,您说说,他是不是傻?” 白小姐的脸上浮出愠怒,俄而收敛,面部线条却残留着不虞的蛛丝马迹,言辞随之冷硬:“这是来许的考量,依先生尽可问他。” 来许是邹绳祖许久不用的表字,却被一个外人拿来装熟,心里厌烦至极。从前在上海,只感受她有些姑娘家的娇气,并不察觉她的自私。可涉及到残缺,她却拿别人的东西来填补,还嘚嘚瑟瑟,公孔雀似的到处炫耀。当即不愿再留,说道:“依某还有事,多谢白小姐款待,便不留了。” 说老实话,日本人走了,普天同庆,余下的内里沟壑,我不想参与。我老了,只想着能和刘国卿有一天算一天的得过且过。王美仁的出现令我有着不好的预感。刘国卿尚未归来,东北明面上活动的国党日渐多了起来,又与苏联有了深入的接触,接手的政府大概快完成交接,新的时代要来了。 转身欲走,却被白小姐一把拉住。心高气傲的白小姐泪目盈盈,涌得又多又快。她低声哀求道:“依先生,让我去瞧瞧他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我僵了半面身子,女人一用“流泪”这个杀手锏,是个男人就没了脾气。我软着声音,说道:“方才的话,我说得重了——” 话没讲完,饭厅重又折返了一位,抬眼一看,上司王美仁王先生正环抱双臂,戏谑地望着我俩。听到话语断了,举起手道:“我刚过来,什么都没听见,过来催你们吃饭的。” 白小姐羞赧低首,扯了帕子往饭厅去,留下我和王美仁断后。我向王美仁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请”,他大大方方地拉住我胳膊,搂肩环腰,好像多年的铁子,只听他一个人谈笑风生地一同去吃饭。落座时,也就挨在了一起。 晚饭是西餐,我也吃不出个好坏,更没有很好的胃口,只做比划,不往嘴里送。席间不知谁讲了个笑话,我心不在焉,只附和地笑笑。忽然一只手摸了过来,我一惊,看向王美仁,同时伸下左手去挡,却被他抓住,掌心翻上,在上面写了个“等”字。 我垂下眼睛,心里不情不愿地凉了半截。 我加入党派,仅仅是为了打日本人,万不是为了混政治,与同胞拳脚相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过大,一章没装下,下去码下一章啦,争取两章不会断很久~ 快表扬我! ☆、第二百零五章 饭后,又用了一轮茶,方告辞。 白小姐送我们出门,挨个儿道了别,又对我欲说还休,渗得老子直起鸡皮疙瘩。两位文学家因这一个虚幻的眼神,瞬间统一了战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过女人的青睐,男人无法明目张胆的较量,他们只有像喷气的火车,窝着火气,飞快地不见了。 我与王美仁一前一后,转过两条街,才敢一同走进生意清冷的咖啡馆。他叫了一杯咖啡,我什么都没叫,只想用这态度催促他长话短说。 王美仁递来菜单,说道:“进了咖啡馆,总要点些什么,我请客,不必为我节省。” 我只好瞎指了一个,服务生报了名称,王美仁笑道:“哦,这儿的奶昔还不错。” 我不打算接受他的套近乎,挥手叫服务生下去,然后说道:“王先生,多年不见,难为您还记得我一个无名小卒。” “依先生在奉天极富盛名,鄙人在南京,也看过你的资料。你是我手下的,事情做得好,我脸上也有光。” “您过奖了。后来几年,我被日本发现了身份,不得不东躲西藏了一阵子,我以为,党内会判定我失踪。” 咖啡上了,王美仁又是糖块又是牛奶的折腾了好一番,仍腾出嘴巴道:“党内损失一名骨干,实乃憾事。我也是通过白小姐,了解到你还在奉天,今天特意抽空,见你一面。”说完哈哈笑道,“真是要感谢‘依’这个姓氏难得一见,姓依又与邹绳祖先生交好的,全奉天也只有一位了。” 我说道:“您这次来,是要安排什么任务?” 王美仁笑道:“也不是任务。你蛰伏奉天,为党内套取情报多年,现在日本人走了,满洲国亡了,你得记大功,也是时候恢复党籍了。” 我沉吟片刻,奶昔正欻了空子上来。这玩意儿奶香浓郁,类似化了的冰淇淋,很对依宁的口味。我则嫌太甜,但沉吟又不能叫人看出端倪,于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笑道:“恢复党籍是好事,政府接手了东北的管理,我也能摆脱‘汉奸’的污迹,让人知道我在日本政府做事是情有 分卷阅读237 - 分卷阅读23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8 可原的,是个卧底。” 王美仁道:“正是。接下来给你安排差使,也有了正当身份。” 我闻言没了笑容,叹了口气,深思熟虑后,换上一副真挚的忧虑面孔,问道:“王哥,这是咱哥俩儿私下里说,我也就这么一问,您一听一过。” “你说。” “政府接手了以后,对于其他党派,做何态度?” 王美仁道:“上面自有安排。听说现在正在重庆举行和平谈判,还没出结果。” 我又喝了口奶昔——一大口——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先生,我想让您知道,我既不是当官的料,也没有当官的意向。只想做个平头百姓,陪陪老婆,逗逗孩子,也就是了。国家大事,我不懂。” 王美仁道:“我看你是不想懂。如今虽然倭寇穷途,但是——”他压低了声音,凑得近些,说道,“但是又来了苏联人。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人家帮咱打日本,日本人解决干净了,他们还赖在东北白吃白喝不肯走,这也是‘外患’呀!” 我嘲弄地笑问:“如果是美国人,咱们是不就另当别论了?” “美国人不一样,我们是用白花花的银子换他们的东西,这是交易。苏联可没说要银子!” 对话陷入僵局,一如这政局上青黄不接的时日。王美仁在等我想明白,但我不需要想得多明白——我不愿意内斗,我看到的多是战后物价飞涨、钱币不通、通货膨胀、民不聊生,这么个比受日本人压迫更要难活的日子,需要的是四万万中国人求同存异,放下私见,众志成城地发展经济,促进民生,而不是坐在会议室里吃着百姓的大米争权夺利! 我将剩余的奶昔一口气灌进嗓子,说道:“王先生,您给我些时间,等到谈判结果出来也不迟。那时候,才是真正需要人的时候。” 王美仁冷笑道:“你既然这样想,我只有允许了。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一日不恢复党籍,你便仍是民族的罪人。中国人自古最仇恨的不是敌寇,而是叛徒!” 他说完,留下钱起身走了。咖啡还剩大半杯,尚存温热,一如王美仁嘴里才生产出的诱降。我的嘴里是奶昔的甜,他的嘴里是咖啡的苦,而实际的情形恰是相反。他对国党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谜一般的信心,言谈间好似胜券在握。胜了又如何?关键时刻不休养生息,正如小病不治,还去外面蹦跶,一拖拖成了大病——死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国家! 回了家后,由于思虑过重,我小病了一场。马姨柳叔轮流来过,马姨带来了邹绳祖的问候,柳叔却带来个棘手的消息——依宁青梅竹马的小同学冈山平与母亲冈山纯子登门求助。 我正发着烧,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脑袋也转不大过来了,有气无力地问道:“他们不是要回日本的吗?” 柳叔愁眉苦脸道:“日子急,哪有那么多时间把日本人都带走?现在是士兵及其家属优先,可是冈山先生多年前,就在一次任务中殉职了。留下孤儿寡母,估计是走不掉了。” 我闭上眼睛,冈山凄惨的死状出现在眼前,外露的肠子几乎顺着眼球流入喉管。早上喝下去的半碗小米粥翻涌上来,弃胃而去,投入痰盂大敞的口腹。柳叔一边给我顺气,一边大呼小叫:“诶呀大少爷,您瞧我,就不该拿这事儿烦您!” 胸口不再窒闷,我漱了漱口,哑声道:“别介,冈山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妻儿老小,我不能不管。只是住在大北关,人多眼杂,对太太名声不利。这么着,你悄么声的,送他们去东陵老宅,安顿好了,时不常去送点儿东西去,让他们就在那儿好好过日子吧。” 柳叔先头儿还“嗯嗯”应着,到后来睁大眼睛,“啊”了一声,说道:“就把宅子白给他们啦?” “我欠了他家一条命——您甭问——区区一个宅子,等日后置办了新房子,再叫他们迁走就好了嘛。” 柳叔不大甘愿,却也照办,没几日便处理妥当。西药仍是稀罕物,中药又麻烦,没有药吃,我这病拖拖拉拉不带好。直到刘国卿回来,一进屋吓一跳,行李都来不及放,匆匆进了卧房,问道:“你这是……?” 我强撑坐起来,努力地用焕发的精神遮住病容,笑道:“病了呗,害的相思病。” “别开玩笑,赶紧躺下。你这——我不在,你的日子就这么狗窝似的,也能过下去?也不知道给客厅通风,难怪生病!” 他一回来,有了靠头,揪紧的心一松,不多时便睡了过去,难得无梦。醒来后,家里施了魔法般焕然一新。刘国卿正围着盆边儿洗积攒的内裤——马姨毕竟是女人,她虽不在意,儿时我的尿布都是她洗的,但我毕竟已经长成了全须全尾的正经男人,太私\密的物事也不好意思拿过去叫她洗。我自己会洗的,不过病着,吃饭都嫌累,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做家务。 家里整洁干净,心情大好,又睡得充足,竟不再觉得难受。搬了个板凳坐在刘国卿对面,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媳妇儿辛苦了,刚着家来不及休息,就忙叨起来,为夫倍感惭愧。” 他无奈地拧干了手里那一团皱巴巴的布,说道:“你别来捣乱,回去躺着去。” “躺好几天了,就盼着你回来。来来,咱说说话。”我笑道,“这次去北平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刘国卿道:“挨了顿骂,好歹达到了目的。婚离了,师父他们都已经回了日本,还是我亲自送的。” 我点点头,又道:“那我小弟……?” 他低下头继续搓衣物,佝偻着背,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而缩小身形:“你小弟……我没瞧见,但你叔公我见着了。他身体不大妙,大夫看了,也说不容乐观,大概熬不过今年冬天。我请了个人专门伺候着,过阵子,你还是亲自去瞧瞧的好。” 心里“咯噔”一声。我还好,这是太太那边儿的亲戚,今年,她难免要伤心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敲门声。刘国卿甩了甩手去开门,来人是门房,递上了一张帖子。我凑过去好信儿,刘国卿打开帖子,我俩俱是一愣,竟是孟老板在大观茶园演专场的请帖。 上面只龙飞凤舞写了刘国卿的名字。我屏住呼吸,连喘气都不敢,生怕他闻见冲天的酸气,赶忙回房间卧床休息。 刘国卿捏着请帖,倚在门边道:“又难受了?” “没有,有些困,”说着打了个做作的哈欠,翻过身,背对着他,又道,“你干活吧,我再睡一会儿。” 没一会儿,旁边的被子被掀开,悉悉索索一番动作后,他从背后搂住我的腰,脸蹭了蹭我的头发,说道:“几天没洗了,这味儿。” “老子病着呢!” 刘国卿道:“坐了好几天的火车,累死了, 分卷阅读238 - 分卷阅读23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39 我也睡。” “你洗衣服去,睡什么睡!” “那你也别想睡。” 我不吭声,闭目等待瞌睡虫的下凡。半睡半醒的时刻,依稀听到刘国卿道:“放心吧,我不去。你病着呢,我哪儿有闲心去看戏?” 霎时心里头踏实了,却在这时,又是一阵敲门声。我睁开眼睛,扭头和刘国卿大眼瞪小眼。刘国卿叹口气,认命地去开门,回来后手里又是两份请帖,神情古怪道:“是柳叔,说是一位白小姐送上的请帖,一份你的,一份邹老板的,请你们到大观茶园看孟老板的专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声说出来,爱不爱我!爱不爱我!yoyo!切克闹!我说一二你说爱!一二—— ☆、第二百零六章 面面相觑。 我问道:“柳叔呢?走了?” 刘国卿道:“看见我回来了,他还能不踏实?” 我一拍脑门,叫他把请帖拿过来。大家闺秀的帖子,比刘国卿收到的更美奂精致,忽然想起了一茬,问道:“你那帖子,门房说是谁请的吗?” 刘国卿道:“他没说,但上面是孟老板的字迹。” 我抖抖手里的请帖,将自己的放一边,打开邹绳祖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排查地雷般,生怕哪个字眼犯忌讳。排查完了,将帖子重新塞回信封里,抬眼正瞧见刘国卿若有所思。见我回过神儿,他说道:“邹老板的帖子,怎么会送到你那儿去?” 我不大乐意在刘国卿跟前儿提邹绳祖,他总是吃些尴尬的飞醋;末一想,孟老板都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了,邹老板哪有退却的道理?便一五一十地回道:“他前阵子不大好,房子也被占了。我瞧他可怜,让他住去了小河沿。旁人找不到他,就都从我这儿经手。” “那明天我去把请帖给他送去。”说着手一伸,猴子偷桃似的夺过来。我着了他的道,恼怒不已,说道:“有你什么事儿?明儿马姨过来看我,直接交给她就行了,你操哪门子心?” “马姨一大把年纪,天天这么长的路走着,你也心疼心疼她。我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劳动她了。” “你他妈爱咋咋地。” 我翻身蒙上被子,三个请帖扔作一堆,堆在床头柜上。刘国卿爬过来推我肩膀,说道:“可说好了,邹老板让他自个儿去,你不许陪他。” “你有病啊?”我忍无可忍,搁被窝里狠狠踹他一脚,“那他妈是我哥!我亲哥!老子能不管?你一天甭给我想那些没用的,不嫌臊得慌!” 他神情一暗,净他妈耍起了赖皮:“你要是去,那我也去。什么亲哥不亲哥的,反正我心里不踏实。” 我气极反笑:“刘国卿,怎么,去一趟北平,跟媳妇儿一被窝了,学了一身娘们儿气回来?这些年吃多了日本年糕,敬多了膏药旗,还他妈会狗皮膏药粘咕抓的了!不是你背着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勾当吧!” “瞎说,我跟谁有结婚证,你不知道?我哪儿还来的媳妇儿。” 我捏捏他的下巴颏,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笑道:“对,记着你有夫君就行。夫君的事儿,夫君自个儿解决,不用你跟着提心吊胆。” 谈判一宿未果,我和刘国卿只好各退一步,假装海阔天空。第二天,我俩起了个大早,一块儿去小河沿送帖子。邹绳祖对刘国卿挺客气,刘国卿也不是不知礼的人,于是谈话在和谐的过程中达妥了共识——后儿晚上,大观茶园见。 抗战胜利后,作为中国人,我不免得意忘形,若非必要的赴宴,出门并不讲究。然而去大观茶园前,刘国卿一定要我把枪带上,还仔细检查了弹药。我觉得他多此一举,他却不苟同,说道:“还是悠着点儿,日本军队还没全部撤离完毕,苏联又横插一杠子,打完了鬼子也不走,天天在西边重工厂往老家倒腾机械,也没人管,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你出门,必须带着枪。” 这枪是他送我的花口撸子,他有个一模一样的,越瞧越像一对儿。眼界一清明,心情就舒爽,便顺了媳妇儿的小性儿,全副武装,踩着点儿跨进了大观茶园的门槛。 要说物是人非,大观茶园还是那个大观茶园,人却不是以前的人。没了嚣张跋扈的日本军官,来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苏联军官;没了气焰昂扬的伪军,多了手里攥着几个闲钱儿的票友。我仰头去看从前常坐的包厢,这会儿里头正有几个人,是中国人的面相,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美式军装。 刘国卿道:“你们国民政府才接收了东北几天,就有时间来看戏了。” 政府接收管理东北,我们也是才从报纸上看到。刘国卿倒没什么表示,照样吃喝睡觉,除了此次赴约,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个大家闺秀。我几次有心想问他,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好不容易两厢情愿了,何必找不痛快呢? 孟老板的场子,虽没了日本人撑腰,国人却还认。因为刘国卿是孟老板亲自邀请的贵客,邹绳祖又还没来,所以我陪着他到后台去和孟老板叙了叙旧。 孟老板风骨依旧,眉目清隽,但是瘦得很,眼里不复山顶雪似的孤高,反而温润中透着倦怠。他今天的戏是霸王别姬,戏服像富丽堂皇的麻袋套在一根竹竿上,空空荡荡。若不是孟老板在动,我几乎以为他是个稻草人了。 我们到时,他正在后台化装,刚画了半张脸,一半男,一半女,如同化形失败的妖精。见了我们,他搁下描眼睛的笔,起身作揖,招呼道:“刘先生,依先生。” 刘国卿是他的戏迷,此刻不免兴奋,忙还礼道:“孟老板,许久不见,刘某可十分挂念您哪!” 我见缝插针,笑道:“哦,我也是。” 孟老板道:“劳烦二位记挂,在下何德何能……特意给刘先生递了帖子,并非有意叨扰,实在是在下念着二位旧情,希望二位赏光,在下这最后一场演出便圆满了。” 我和刘国卿俱是一惊。刘国卿道:“什么?最后一场?” 孟老板低眉顺眼,用女人那半张脸一笑,斜飞到天上去的眼角妩媚如丝,低声道:“下九流的东西,还有人惦记着,孟某这辈子不亏了。识得二位,更是孟某的荣幸,还请受孟某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我侧身避过,刘国卿则扑上去托他起身。我隐隐觉着不大对劲,孟老板这番话透着股诀别的不详意味,便试探道:“对了,罗大公子搁哪儿呢,他今晚儿过来吗?” 孟老板男性的半张脸上,弯起苍白的嘴角,轻声回道:“我没请他。” “你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吧?” 刘国卿从背后扥了下我的袖子。我没搭理他,只顾盯着孟老板,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容。孟老板眼 分卷阅读239 - 分卷阅读24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0 神闪烁,目光逃避,并不回答。 我心里有了谱,趁胜追击,又补了一枪:“我听说,浅井被横沟留下来断后,过些日子,就该坐最后一批船离开了吧。你今儿个专场,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孟老板全身打起摆子,脸部有些扭曲,干涸的颜料挤出了裂纹,仿佛中了恶咒的美人,迟暮在顷刻间。他咬着嘴唇,深呼吸后,礼貌而疏离地轻声道:“戏要开始了,烦请二位到外面等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我们也没脸再留。出了门,刘国卿道:“你咋说话跟个锥子似的,老刺激他。” 我瞥他一眼,背过手去,冷笑一声,说道:“要不是我刺激他,他能说这么多话?有空跟我在这儿啰里吧嗦,不如把眼珠子安他身上去,别再他想不开,咱却马后炮,没救下来!” 说完,撇下他一个人搁原地干瞪眼,自己信步去了茶院大门等邹绳祖,顺便抽根烟。火苗一闪,烟刚点上,就看邹绳祖穿了身旧袍子,从黄包车上下来。似乎给了赏钱,那车夫嘴裂的跟荷花似的,连蹦带跳地跑了,连累车也跟着神魂颠倒。 我迎上去笑道:“你他妈既然穷了,就有点穷的样子,坐个车还打赏,摆什么阔?生怕别人不惦记你那些家底儿?” 邹绳祖回过身,刚要说什么,眉头忽一蹙,掐灭我指间没抽几口的烟,丢脚底下撵了又撵,说道:“长能耐了,大夫不让你抽烟喝酒,你咋就记不住!“ “戒烟戒酒,老子都他妈成和尚了。” 邹绳祖往我身后一瞧,说道:“好歹没戒色。” 不用回头就知道刘国卿铁定屁颠屁颠跟过来。邹绳祖等他上前站到我旁边,又道:“趁着戏没开场,咱俩先去跟白小姐打个招呼,”见我把不愿写满脸,劝道,“总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没礼数。” 刘国卿也跟着帮腔:“去吧,早去早回,”手一抬,指向第一排的散座,上面摆了几碟干果点心,并一壶茶和四个茶杯,“我就坐那儿等你,你快着点儿,一会儿场子暗了,看不大清路。” 得,我摸摸兜里的烟盒,和邹绳祖去了二楼包厢。上楼时邹绳祖搁前头一堵,转身居高临下地伸出手道:“把烟给我。” 我还想和他讨价还价,但这会儿已有人从楼上栏杆往咱这儿可么劲儿瞅。我不想外扬家丑闹笑话,只好上缴了余富的半盒烟,待邹绳祖上楼了,方小声骂了句:“他妈的。” 白小姐包厢的位置不是顶好的,却也不赖,在中间偏右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上场门。茶园送的吃食缩水了,以前是四碟八碗一壶茶,如今虽仍是四碟八碗,里面的数量和体重却有所清减。 点心不是娘们儿,苗条可不好看,白小姐却没舍得多张罗一份儿,日子过得也是俭朴。我在邹绳祖身后,白小姐没有第一眼看到我,眼里只有邹老板伟岸的精\气神,惊喜道:“邹先生!” 邹老板儒雅翩翩,并不坐,颔首道:“白小姐。” 我有意给白小姐添堵,便从后面走出来,也跟着含笑叫了声:“白小姐,上次邹公馆一别,依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白小姐胸襟开阔,不输男儿,还肯赏面邀请依某共来梨园一聚,依某真是受宠若惊呀。” 白小姐气色不佳,闻言只当不懂其中夹枪带棒,挑了最浅显的意思,回道:“依先生客气了。” 邹绳祖看了眼桌上杯子里的剩茶,问道:“白小姐还有贵客?” 白小姐鬓发乌黑,手腕皓白,上坠玉镯,盈盈微挽间,指如削葱根,露出系耳珠珰,含丹朱唇轻开轻合,瓠犀贝齿忽隐忽现:“还有第五军二师师长王美仁先生,和苏联伊戈尔少将,”目光莹莹地转向我,又飞快地落回邹绳祖脸上,“都是依先生见过的。咱们稍坐,他们马上就回。” 我对邹绳祖道:“前面数第三个那包厢里面都是国民党,估计王先生过去叙旧了。”再对白小姐道,“戏马上开场,我朋友还在下面等着,我过去看看,你们慢聊。” 邹绳祖“诶”的一声卡在嗓子眼,事发突然,他没有准备,眼睁睁看我溜之大吉。我报了夺烟之仇,心里欢喜,下楼叫来堂倌再去买盒美国烟。等他回来,我去外头抽了一根,待里面场子暗了,才恋恋不舍地扔了烟屁股,回去找刘国卿。 刘国卿嗑着瓜子,手边一溜瓜子皮,见我回来,东张西望道:“邹老板没跟你下来?” 我笑嘻嘻道:“温柔乡里缠郎女,哪能这么快。” 刘国卿给我倒了杯茶,凑得近了,鼻子一动,板起脸来,茶也不倒了,眉毛向上弯成个谴责的弧度,说道:“你又抽烟了?” 我矢口否认道:“没呀,你看那么紧,我哪儿来的烟。” “你还骗我,你——” 话未说完,舞台灯光大亮,鼓琴齐奏。我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讨好地弯下眉眼,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真没骗你,听戏听戏。” 刘国卿气得脸跟个田鼠似的,鼓个腮帮子,愤愤然哼了一声,不再看我,转而看戏。开头热场的是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坤伶,但毕竟不是孟老板,因此刘国卿看得并不专心致志,嗑完瓜子,还扬手叫堂倌上个果盘,扒着西瓜皮啃得一干二净。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粗鲁泼皮相,好好的一个顾曲周郎,怎么跟了我几年,混成个破马张飞? 我心不在焉,任想象信马由缰——老子压根儿就没爱看过戏。戏台上的人满面油彩,画的不是个人样儿,说话也尖声细语调调咿呀,灯光打得再亮,也没有阴影下坐我身边的这个好看。 我像只阴沟里的色耗子,对着刘国卿心猿意马,口水横流。他是盘吃不尽的珍馐,落在我这个饕餮貔貅手里,可谓老猫枕咸鱼,闻口香,尝口鲜……那滋味儿,妙不可言。 我正淫者见淫,台上一出戏已唱罢。又窜丑角出来热了场子,瓜果梨桃再添了一番,这时身边椅子一挪,邹绳祖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明朗:“想啥呢,馋的直淌哈喇子。” 我忙在刘国卿回头前抹净嘴巴,不怀好意道:“白小姐呢?” 邹绳祖道:“她不缺朋友,一个师长,一个少将,三人相谈甚欢,我算什么。” 刘国卿给他斟了杯茶,说道:“邹先生不要妄自菲薄嘛。” 邹绳祖对我道:“对了,要说那位王师长,说是与你私交甚好,要改日一叙呢。他让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让你有时间给他回话。”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数字。我将纸条贴身收好,没做解释,刘国卿眉毛一挑,盯着我的口袋半天,末了借着一口茶,重又将注意转回了戏台。 场子再次暗了下来。 京胡一声如裂帛,石破天惊逗秋雨。有些迟到的客人挂着一身湿气进来 分卷阅读240 - 分卷阅读24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1 ,高声叫堂倌拿来毛巾,直道天气晦气。刘国卿盯着台上目不转睛,并没注意这场插曲。秋雨来得快去得快,隆隆雷声在园内充耳不闻。孟老板身段成熟,功夫到家,赢得阵阵叫好声。 我打个哈欠,挠挠头发,一出戏正唱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一段,忽然一群少年人破门而入。鼓琴声戛然而止,一时万籁俱静,鸦雀无声。他们手中抄着铁锹棒槌斧头等家伙什,一张张学生样的稚嫩面孔上布满与年纪不符的凶神恶煞。他们穿着统一,还是日本发的海军式样校服,却表里不一,因为他们从心底喊出来:“台上那个是给日本人唱戏的大汉奸!抓住他,送他进大牢!” “进大牢——进大牢——” ☆、第二百零七章 满场大乱。 我和刘国卿近水楼台,便在第一时间跳上台面,将孟老板掖在背后。站得高了,原本应该望得远,可场下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与预想的情景迥然而异。邹绳祖也蹦上来,绕到身后,朝上场门猛地搡了孟老板一把,孟老板正稳稳当当地立于跷鞋,并不经得起邹绳祖的粗暴。踉跄之后,如梦初醒,再一看,与他扮戏的霸王,早已像出栅的猪,与乐队、龙套、观众一起,纷纷溃逃。 班主躲在后台,上场帘像一把锋刃的刀,磨着他的心,疼得他唉声叹气,却束手无策。武戏用的假刀假枪,碰上学生手里的真铁真钢,终于现出原形,各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虽不是枪,然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威力也甚巨大,桌椅茶碗死无全尸,糕点瓜果踩瓷实了,小了半圈,雪白的酥沫子化作齑粉,一抖袍子漫天飞雪,一下脚咯吱作响。 学生们步步紧逼,短视的眼睛里翻滚着热血。刘国卿的手已经打在腰上,稍有异动便拔枪。我给他个眼神,在学生完全围困住台面之前,和邹绳祖护着孟老板下了场。 领头的男学生一正海军帽,喊口号似的,手里的笤帚疙瘩剑往前一送,好像握在手里的玩意儿变成了剑,端是剑拔弩张地道:“你谁啊,边儿去!俺们在抓汉奸,你不让开,连你一起削!” 他们比依诚还小上几岁,我自然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口头上便带了几分长者的劝导:“我说你们一群小崽子不等着学堂开课,来抓什么戏子?当新政府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甭废话,我看你是跟那汉奸一伙儿的!” 说完不待下命令,便成群结队地跨上戏台。我退到上场门前,偷眼瞧了下后台景象,孟老板才褪下一只跷鞋。跷鞋绑带紧,穿卸麻烦,我心急如焚,恨他死心眼,遂向刘国卿使个眼色,随他扛还是抱,赶紧给整走,这不耽误事儿吗! 正在此时,学生自行分流,一伙人七手八脚拽我上前,绷紧绳子,胡撕八扯地先在我腰上缠了两股。我被他们挤在中央,找不到突围的缺口,却到底比他们高上一个脑袋。上场帘被另一脉人\\流扒高踩低,委顿在地,做起了破抹布。就这么瞄一眼的功夫,一身落魄的日本军装不知从何处、何时而来,好像突然间就原地出现似的,他手里一只牛眼撸子,对准了领头的男学生—— 我管不得周身这群毛毛躁躁的小苍蝇,眼疾手快地拔枪扣扳机,子弹穿透日本军服的袖口,绽出一朵殷红的樱花,泊泊吐蕊,混着暗黄的衣料,零落成泥。 枪声巨大,给予了闹事儿的学生颇多震慑。趁此机会,我胡乱套开腰间麻绳,拔腿便逃,路过刘国卿的时候大喝道:“愣啥呢,赶紧跑啊!” 刘国卿下意识握住我的手,又回了头。邹绳祖脸色煞白,抿紧了嘴唇跟在我们后面埋头奔命;孟老板被受了伤了日本军装轻车熟路地抱在怀里,速度也不慢。 我和刘国卿打头往胡同里窜,零星学生反应过味儿来,跟在咱屁股后面追。直到气喘吁吁了,孟老板忽然道:“前面右拐,第七个门进去,那是我家!” 我们仿佛听到了圣旨纶音,如获大赦,身体内爆发出蓬勃的力量,不仅进了门,还上了闩。 我趴在门口停到脚步声纷至沓来,再接踵而去,终于吁出口气,腿一软,背靠着大门坐地上,也不嫌埋汰。刘国卿伸手拉我起来,我摆摆手,喘匀了气,才有了闲心管闲事儿:“好你个浅井秀一,他妈的你们日本都战败了,还敢拿枪指咱们的小崽子,勤等着找死呢是不是!” 一句昂首挺胸的句子,却因气若游丝大打折扣。浅井捂着手腕子,一味地低头,也不答话。我还要乘胜追击,刘国卿轻轻怼我一下,说道:“歇够没?歇够咱回家。” 我按着膝盖起身,瞧着浅井和孟老板离得老远。明明方才逃命时还搂在一块堆儿,这会儿倒立起牌坊来,做戏给谁看?一时身心俱疲,不愿给这出戏鼓掌喝彩,便说道:“得了,咱走吧。妈的,看场戏还看出二里地去。” 邹绳祖没绷住,笑了一声,说道:“孟老板,您受了不小的惊吓,还请好生歇息,咱们就先回了。” 孟老板又是连番作揖,待我们出门前,浅井叫住我,说道:“依君,我们日本人输得起。” 我嗤笑道:“耍嘴皮子谁不会,输得起,你们也是输了。” “……横沟中将本欲将你的血液报告带回国内继续研究,但是在临行前,被成田盗取,目前报告在成田手里。”浅井道,“你的血液报告我看过,一些指标很惊人,如果落到任意一个政府手里,你的余生,大概只会在实验研究所度过了……你今天救了我,所以我告诉你这个消息当做回报,也好两不相欠。” 我怔了一怔,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之前又了解些粗浅皮毛,因此并不很惊讶。不过成田……这小矬子是个毛意思? 浅井不予多言。一行三人迟行缓步地走到胡同口,犹思忖此事。刘国卿担忧地看着我,却不打搅。邹绳祖要说些什么,却被缥缈隐隐的一句“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打断。 我们不约而同的在胡同口听完余下的唱词,沉默地走回大街上。穿过北市场,与邹绳祖告辞,邹绳祖不急着叫车,反是道:“不想今日竟得到了这么个大消息,你的身体什么状况,我和刘兄是最清楚的,不能与外人道哉。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份研究报告,那么浅井说得不错,不能让它落在任何人手里。那个叫成田的,最好去会上一会。” 我一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但成田这小鬼子……咋说呢……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有那么几次,我露了马脚,觉得他猜出我的身份了,可是……”我瞅了眼刘国卿,再转向邹绳祖,“他啥绊子也没下,我都怀疑他脑子让狗给啃了,啃得一滴不剩。” 邹绳祖道:“那敢情好,左右 分卷阅读241 - 分卷阅读24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2 现在世道变了,料他也不敢再怎么样。” 我失笑道:“就是世道没变,老子也没怕过谁。” 恰巧一只黄包车经过,刘国卿抬手叫来,先送邹绳祖走。邹绳祖又殷殷切切老生常谈,我耐着性子听完了,说道:“别总说我,你也悠着点。要是去瞧白小姐,坐坐就好,可得早点儿回去。这一趟看啊,城里还不算安定。” 邹绳祖笑道:“去瞧白小姐,你去不去?” 我连连摇头道:“她要看的是你,我凑什么趣儿。你就代表我啦!” “苦差事你倒是推我头上!”他笑着抱怨一句,然后吩咐车夫起程,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道,“有时间,咱得去瞧一眼罗大公子。” 我朝他挥挥手,再点点头,意为记在了心上。罗大公子把孟老板搁在了心尖尖上,此前我上门为邹绳祖讨药时,他还念叨着。可兵荒马乱,一时联系不上,便叫我们也跟着留意。他、孟老板、浅井,就是一锅五谷杂粮的乱粥,细嚼起来,没滋没味,还硌牙。 我和刘国卿步行回春日町。时值秋高气爽,路边满地金黄的落叶。我挑了两片捡起来,和刘国卿拔皮苟。可他玩得并不诚挚,我赢得没劲,说道:“合计啥呢?” 他说道:“说是去找成田,可奉天城这么大,咱们上哪儿找?万一他回日本了呢?” 我笑道:“他和浅井被留下来断后,现在一定还在奉天,好找,你甭操心。”又道,“对了,别再奉天奉天的了,报上说,政府已经给改回来叫沈阳了,奉天啊……是不能再叫喽。” 刘国卿拉直了嘴,不再言语。经过此番千钧一发的惊险意外之后,他一改大家闺秀的秀眯,频繁出门。我们心照不宣,不问对方公事,反正到了晚上,还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出了成田之消息,我再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在一天中午,打通了王美仁的电话。 既然国民政府负责东北,日本需与新任政府完成交接。成田与浅井作为后续人员,必然被国民政府登记在案。要找成田,就得找政府的人,而我只认识这么一个。 王美仁似乎正等着这通电话,热情寒暄后,我直奔正题,点名主旨。王美仁在电话里朗声打包票:“不就是一个伪满次长,你等着,最迟明天给你信儿。” 我说道:“王师长,依某真是谢谢您了。” “诶,光口头上谢可不行。我给了你一个来月的时间了,考虑得怎么样?”王美仁道,“你都叫我师长了,可不能赖账,我身边参谋部,可就差你一人了!” “王师长,您太抬举我了。我那两笔刷子,您还不知道?您身边藏龙卧虎,我去了,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你小子怎么滚刀肉似的,油盐不进,”他虽骂人,听着却心情大好,“你先忙你的,忙完了,咱再议。”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婉拒,他已挂了电话。我握着话筒心潮澎湃。等晚上刘国卿回来,我破天荒地问了一句:“你最近忙啥呢,天天早出晚归。” 他把外衣挂到衣架上,闻言手一顿,又迅速地恢复轨迹,笑道:“没忙啥。”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放餐桌上给他留着,口上道:“你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我听说现在两边正在重庆谈判,都谈多长时间了,还没个结果。” 刘国卿道:“我也只知道在谈判,旁了没听说。” 我看着他咕噜噜喝光水,忽然道:“刘国卿,你恢复党籍没有?” 他慢腾腾地放下玻璃杯,又慢腾腾抬头,最后慢腾腾地回给我一个小说里常代表表情的符号:“?” 我掩饰住苦笑,说道:“东北已经在国民政府的管辖之下。我们又不打算背井离乡,干脆,你过来和我一起干吧。” 刘国卿道:“说这些干嘛。刚跟日本打完仗,老百姓都等着回家种地去,还能起啥冲突?虽说两边阶级不同,但到底是自家兄弟,依我看,成立联合政府的面儿大。到时候,进哪边儿的政府,不都一个样儿。” “但愿如此。”我说道,“但甭管是联合政府,还是别的什么结果,我都不参合了,我就在家靠着娘子吃软饭。娘子,你乐不乐意?” 他目光复杂,收敛而又放松了面容:“……我当然乐意。可是……你就只能躲在屋里,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会受到法庭审判,甚至可能会进监狱。所有人都会说你是汉奸,这帽子,摘不下去了……你能甘心?” “所有人,哪来的所有人?认识我的有几个?我又不是帝王将相,能不能进史书都两说,我还怕人家骂?笑话,老子要这么怂,当年就不会接下这差事!”我扬着下巴,其实心里在打鼓,“我就是……就是不想……” 我就是不想和他敌对。真组建了联合政府,那也是各为其主,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不想将感情磨灭在政治砭石上。这比被人骂,还令我难过。 刘国卿别过脸去,我看到了他微红的眼眶。他也知道,我们要想走下去,势必要有一个人做出让步。一直以来,似乎让步的总是我,我也怒己不争,但没办法,就是改不了。因为我不像他蔫巴狠,到底是,我爱他比他爱我更多。 我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对他的眼眶无动于衷。第二天,我接到王美仁的回话,查到了成田现今的居所。挂下电话,我换上刘国卿送的那件昂贵的风衣,朝南城踽踽独行。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呢! ☆、第二百零八章 成田的处境比之邹老板更胜一筹。组织撤退是个难办的活计,败军之将,不仅要照顾本国士兵的低落情绪,还要抵御来自中国的奚落。 我却是没法同情,这个结局全赖他们咎由自取,好好的日子不过,非送上门来挨打,打疼了要再吭唧,徒惹人笑话。 成田的居所在南城边,靠近市中心,地皮却宽广,因此是一座开阔的日本庭院,比冈山家大了不老少。日本庭院不若我们的四合院坦荡,一股子小家子气迎风飘扬。围墙又修筑的矮,大抵是因为日本人矮小的缘故,我一踮脚就能将墙内光景一览无余。 跳墙太过宵小行径,我大摇大摆走到正门,咚咚咚不管不顾地拍了个痛快,敲门声满是志得意满。不多时,成田来开了门。他家的管家不知逃去哪里,竟劳动主人亲自来开门。我没管上这许多,对成田斯文体面地一笑,下一刻却愣住了。 成田的穿戴讲究如常,却不是如浅井一般的日本军服——仿佛是对大日本帝国曾经辉煌的最后眷恋——而是站柜的伙计一般,穿着一袭中式长衫。除此以外,他关节僵硬,很是没了活力,面色青白,宛如一个死人。 我张开五指,在他眼前几番划动,同时叫他的名字。成田则环 分卷阅读242 - 分卷阅读24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3 视一圈,见除我之外没有他人,侧身请我进去,十分有中国的礼节。我边走边笑道:“行啊,搁东北没白混这老些年,好的也学去了。” 成田道:“依君,您怎么想起来看我?” 我俩站在庭院里,一棵樱花树空余枯枝,气息奄奄。成田与颓败的院落达到了和谐的统一,我瞧着有些瘆得慌,便觉得阴冷,将风衣裹得更紧了,揭他创口:“这么大个地儿,就剩你一人了?” 成田无可无不可地道:“是,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要和我断绝关系——最近兴起来的,叫离婚。” 我这才知道他娶的是中国娘们儿,自家老婆孩子都看不住,我更瞧不起他:“老婆就算了,有手有脚的,你也拘束不了她,怎么孩子还让她抱走了?” “这时节,当个中国人好,”成天木然道,“比日本人好。” 我弯了下眼睛,见他没有邀请我进屋喝口茶的意思,遂点明主旨:“你和浅井负责撤离事物,不过看起来,他比你清闲得多,前几日才去大观茶园看过孟老板的戏。我恰好帮了他一个小忙,他就跟我说了个事儿,所以今天,特别来叨扰您了。” 成田久久默然不语,我极尽风度地给败寇留了消化的时间,觉着差不多了,又催促了一遍。 成田俩眼珠子落到我身上,轻声道:“依君,您现在这副嘴脸,真难看。” 我咧开嘴,哼笑道:“又不用你看。别磨叽了,赶紧把东西给我,然后你该干嘛干嘛去。” 成田道:“你来得不巧,你要的东西,我刚刚烧了。” 我当然不信,却又较不准资料握他手里是个什么寓意,便拉下脸,说道:“我一直看不透你,你不像浅井,也不像横沟。他俩心思好猜,无非效忠你们的天皇老子。但你不是。有那么多次,我以为你要揭发我了,你却都放我一马。如今又将资料烧了,那资料的重要性不必我多说,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成田道:“说了你会信吗?” “不信。但不信归不信,你总得讲出来,供我参考参考。” 他先低头看向脚边的木质栈道,背过手,复抬起头,目光像一枚轻柔的羽毛,悠悠落到枯萎的樱花树上,日本标志性的小胡子根根萎靡不振:“我出身军官世家,父兄皆为天皇陛下死而后已,”他转过眼,继续道,“可他们是我的父亲和兄长。国葬一时风光,可是我所见的,只有夜夜拭泪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幼弟。父兄卓著的功勋,也会被后人超越,没人会记得他们的付出,所以我讨厌战争。”成田坚定道,“常言道,将门虎子,我无法选择我的道路。我知道我大日本帝国入侵邻国,杀害妇孺老幼是错误的,我宁愿它败了,也好过良心上的不安!” 我说道:“要你这么说,我中华上下数千年的历史,各个王朝,都要自我谴责,良心不安了!不过你有这等觉悟,实属难得,依某佩服。” 成田摇头道:“我不希望有杀戮,不希望有人和我父兄一样愚忠。可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少,这是时代的悲哀,我愿下一世出生在和平的年月,渔樵耕读,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祝你心想事成,”我笑道,“那些资料你都给烧了?没有拓本?” 成田定定然看着我,一字一句,语重心长道:“你大可放心。” “……好,我便信你一次,”我朝他一拱手,“依某告辞。” “依君,时间尚早,若无要事,还请稍等片刻。”成田慢吞吞道,“你今天来,我是没有想到。这大概是你我最后的缘分。我们为满洲国共事十余载,一朝分别,我有一物相赠,还望笑纳。” 我十分愿意接受礼物,尤其是来自降军的,有一种缴获战利品的满足感。成田见我并不推拒,反而坦然受之,便进了灵堂。我懒得脱鞋,只在门外偷窥:灵台上供奉着两张黑白照片,上面人脸模糊不清,轮廓却与成田诸多相似,想来是他所提的“父兄”。他敲了下小盅,“当”的一声,清脆悦耳;再双手合十,不知在心底念些什么;少顷,捧着一把长刀大步而出,来到庭院正中间,“唰”地长刀出鞘,成田虎虎生威地比了两手刀法,然后收刀入鞘,郑重地递给我,说道:“此刀为介错刀,今日相赠,望君牢记你我之情义!” 受他的语气感染,我也没了吊儿郎当的流氓气,双手接过后,说道:“多谢!” 跑了一趟,资料没见,手上莫名其妙多了把刀,待反应过来时,不禁哑然失笑,只能归咎于天命。回到春日町后,此刀被安置在高处,得了一个辟邪镇宅的功用。 翌日,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南城一处日本宅院夜里突起大火,火势凶猛,不过两小时,庭院夷为平地。据悉,该宅院房主为伪满洲国奉天警察署次长成田正二,已确认在火灾中丧生。 又三日,又有一条类似的消息:伪满洲国奉天宪兵队队长、日本中佐浅井秀一,昨日夜间于府邸自杀身亡。 当日的头版则是:日本宣布,中国东北遗留日军及家属已全部撤离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  好哒,抗日遗留的尾巴全部清零~接下来,嘿嘿嘿~ 留言!(敲碗) ☆、第二百零九章 成田和浅井没有料理后事,只是被政府派几个在监狱服役的日军罪犯,在西郊外的乱坟岗挖个坑随便埋了便罢。 这些是我从王美仁处得知的,我本还等着去给二位旧识吊唁,后来方知自己蠢笨——丧尽天良的侵略者、杀人如麻的恶魔,只配老百姓“掷烂果盈车”。悄无声息地土归土,已是赋予他们最大的风光。 刘国卿很担心孟老板,自末场演出被打断后,孟老板就深居简出,隐姓埋名。这日,我们同邹绳祖一道去拜访罗大公子时,罗家正在主持装箱工作,十分的大工程,似乎要给这片土地上只留下一个公馆的框架,接着把背井离乡落实到底,不打算回了。 罗大公子却迫不及待地往大门外走。我们老远就瞧见老态龙钟的罗老爷罗曙华先生拄着拐杖,身躯佝偻,颤颤巍巍地指着罗大公子的脊梁骨,怒其不争破口大骂,骂着骂着,见到我们,竟是老泪纵横,身板往后一仰,厥了过去。 我们慌慌张张地围上去,罗大公子也懵圈了,又是叫大夫又是掐人中,依然不好。等到大夫来了,在胸膛猛按几下,又给吸了氧,罗老爷子才悠悠转醒,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盯着罗大公子,眼泪又流将出来。 罗大公子低声道:“爸,您先到楼上休息。” 罗老爷子呜咽两声,眼睛一闭,转过头不愿再看儿子第二眼。 下人和护士轰轰烈烈地抬走罗老爷,此地空余 分卷阅读243 - 分卷阅读24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4 我们几个中年男人。我无甚多顾虑,便说道:“跟老爷子吵吵啥呢?” 罗大公子拱手道:“让三位见笑了。罗某正有事出门,不便相陪,改日我做东赔罪,今日劳烦各位白跑一趟了。” 我笑道:“得了吧,跟咱们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瞧你这猴儿急的样儿,是要去找孟老板吧!” 罗大公子强笑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邹绳祖道:“那正好,咱们也计划着要去一趟。择日不如撞日,罗大公子,咱哥四个一起去,您看您方便不?” 罗大公子应了声,又道:“我爸这样我不放心,我外甥学仕过会儿就回来,我们等他回来再走。” 说着将我们引到客厅看茶。客厅环堵萧然,已是整饬一空。我抿了口茶,便放到一边,问道:“罗大公子,你这是要离开奉——沈阳,去哪里呀?” 罗大公子唉声叹气,说道:“不怕哥几个笑话,前几日,我们在市里的一处公馆和两爿店面让几个苏联兵和几个学生给抢了,抢也就算了,拿不走的,就地就砸!你说说这,”他摊开手,手中是一无所有的空气,“说是满洲国的时候,我罗家光给日本人看病,不管中国人的死活,笑话!啊?上海成孤岛的时候,是咱家维持着原价不动!其他的药房,哪个不涨到天上去?为此,我得罪了多少同行?我是个商人,谁有钱我就和谁做生意,总不能光做赔本买卖吧!我有啥错啊我,本本分分的做买卖,反倒成罪过了!” 邹绳祖叹了口气,他深受其害,自然感同身受。刘国卿皱眉不语,片刻后,问道:“苏联兵领着学生砸店?” “哪里是兵啊,那就是一群土匪!”罗大公子愤慨地直喷唾沫星子,“得亏我们不咋在市里呆着,不然得吓死——下人说,那些个老毛子踹门就进啊,问清了房主姓名,就说是汉奸,又抢又砸,我那些个宝贝——诶呀!” 我也皱起了眉。如果这样,我还真得回大北关看看——我他妈还戴着汉奸的帽子呢。 刘国卿似与我想到了一处。我俩交换个眼神,这时郑学仕扛着大包小裹回来了,才知道他平日住在学校,今天把全部家当都给搬了回来。 互见了礼,罗大公子再也坐不住,遣下人叫了四辆黄包车向孟老板家赶。而我因为老毛子的作为,一路魂不守舍。到了孟老板家,只听得罗大公子强劝孟老板随他走。我嘴欠,问了一句:“罗大公子,你决定去哪儿了?” “去香港,”罗琦兆道,“那边有我们的分店,我也去过多次,对那边熟悉,”他已经消磨了全部耐心,转头冷硬而愤懑地对孟老板道,“你他妈就是忘不了那个日本鬼子是不是!” 我与刘、邹二人对那一场跨国而又敌对的罗曼蒂克消亡史闭口不言,此刻当事人捅破了窗户纸,我们顿觉尴尬。刘国卿道:“罗大公子,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我他妈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他妈还咋说!”罗大公子站在堂屋中央,惨笑道,“你那张通关证,是我豁出老脸,跟政府的人求来的!我爸都被活活气厥了!那不是多少好话,多少钱的事儿!我是我罗家的门面,我他妈不要脸了,就为了你!你倒是轻飘飘一句不走了——那个日本鬼子死了,报纸上报的,你还有什么盼头?还是你就那么喜欢他?哈哈哈哈,你喜欢他,他都不把你当人看,你还喜欢他!” 孟老板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去和你父亲讲和吧,这辈子我负了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 “菊生……”罗大公子单膝跪在孟老板身前,落下泪来,“那日本人死了,你跟我走吧……奉天不太平啊……” “我知道他死了,”孟老板别过脸,透过玻璃窗,望向远处,“我知道。” 我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悄悄起身溜走了。刘国卿随我出来,邹绳祖左右看看,也留下他们,不去做电灯泡。出了胡同,我深深咽口气,摇头道:“罗大公子得恨死咱们。” “咱这是给他留脸,”邹绳祖道,“时间还早,咱还去哪儿逛逛?” 我正心烦意乱,又赶上他没眼力见儿,便说道:“你想挨砸?还逛逛,赶紧回家去吧!” 邹绳祖不与我计较,叫了车便回小河沿。我想回大北关看看,苦于没个正经由头,身边还跟着个刘国卿,端是束手束脚,便只好先回春日町,打算找个伶俐的伙计把柳叔找来,好好地问上一问家中情形。谁知那伙计一听地址,竟连连摆手,给多少钱也不跑,问他,只道是:“那不是个大汉奸住的地儿吗,这位爷,您认识那大汉奸?传言都说他撇下一家老小跑关内了,劝您一句,您可千万别跟他扯上关系,要挨打!” 心情一言难尽。每天更是提心吊胆,却又自我安慰:既然知道当事人不在,一家子住的又都是老幼妇孺,那些老毛子好歹是军人,总能放过一马吧? 担惊受怕的日子似乎无边无际,直到十月十号,两党终于谈出了结果:共\产\党承认国民政府的合法领导地位,彻底实行三民主义,长期合作,坚决避免内战! 放下报纸,我松口气,向身侧看去,刘国卿眼睛头一次那么亮,就像黑暗里的电灯。我们筋疲力尽地靠在一起,安心地笑了。 然而第二天,柳叔鞋都没穿,破衣烂衫跟逃亡的难民般凄风苦雨地拍开春日町的大门,噗通跪我跟前儿,涕泪纵横,含糊地哀嚎道:“大少爷,家呀——家没啦——” 作者有话要说:  【点根蜡烛】 ☆、第二百一十章 大北关终于没能逃过一劫,罪应当诛的我却没受到任何虐待。我的太太和孩子们挡在了前面,他们伤痕累累地维护着遭到侵犯的家,可是他们那么弱小,哭哑的嗓子和单纯的眼眸,都在控诉我的懦弱。 我拖着恍若凌迟的内脏,跪倒在太太身边的破碎瓷器中,将她的素面按在我的怀里。她还有气息,但她的后脑流着不尽的血,手里紧握的,是我送她的宝蓝色耳坠子。 小妹在一旁抱着依宸哭,柳叔上前来扯我,哭道:“大少爷,碴子都扎您腿里了,快起来吧,已经联系医院了,他们派车来接,您先把太太松开,先松开……” 说着掰我的手,可是它们如同沾染了尸僵,定格成钢铁模型,人力无法掰开。我的眼前一片朦胧,不停的用脸颊磨蹭太太掺杂白丝的头发,咕哝道:“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 刘国卿从门外探进头,大声道:“医院的车来了!赶紧的——依舸!” 我没法动。 丧尽五感的麻木深入每一根神经,好像出现了两个我,一个高高在上漂浮在高空俯视,一个失魂落魄颓唐在地板僵直。我是自己的提线木偶,如今 分卷阅读244 - 分卷阅读24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5 线却断了。 柳叔跪着哭,小妹宸宸缩在翻倒的沙发边哭,刘国卿举起手刀,要照我后脖颈来一下子。我两眼发直,等候外力的帮助,却没等到刘国卿,反倒是左脸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我迟钝地抬头,眼前是面目长开的依宁,神态却还是小时候的。忽然间木偶有了生命,我跪起来,分过一只手臂去揽女儿,却被她推开。她后退了几步,与我拉开一定距离,大声道:“你放开我妈!” “好、好……”我轻手轻脚地将太太转移给柳叔,医生护士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然后我一步步向依宁爬过去,只能够到她的腰,她长得很高。 “宁宁,别怕……”我让她的下巴钻进我的肩窝,“别怕啊,爸爸在……” 她连踢带踹地蹬开我的怀抱,冷静得可怕:“我没空陪你疯,我要去看我妈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拽上依礼扭头就跑,随柳叔跳上救护车。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要追上去,刘国卿一把按住我,说道:“你妹妹还在呢,你不能慌呀!” 我反手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力道十分紧,给他的胳膊勒出五道红痕。我焦虑地重复道:“不能慌,不能慌……国卿,你别走,你留下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下一刻,手起刀落。我后颈一麻,立时陷入沉睡。睡也没睡踏实,来回梦见流血的梦,没几分钟就醒了。地点则变换到我和太太的卧房。女人长久的独守空闺,这个房间里没有半点阳气,躲进被子里,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阴冷。 这时房门开了一道缝,我半坐半靠在床头,眺望来人。 依宸一手还把着门边,混杂了东西方特色的小脸蛋微微上扬,怯生生道:“妈妈让我来看看你。” 看来先前的疯癫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害怕的阴影。我露出亲切柔和的笑脸,说道:“你去和你妈妈说,大舅醒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蹬蹬蹬下楼去,没一会儿,小妹端了碗姜汤上来,依宸跟在她的腿后,不声不响。 小妹眼睛红肿,撮着帕子道:“没合计你这么快醒,汤还有点儿烫,得晾晾。” 我本来就没食欲,因此正合心意。等她把姜汤放床头柜上,我招手让她坐在床边,揩揩她的额角,说道:“吓坏了吧。” 话题一开,她的大泪珠子又噼里啪啦掉满襟,回道:“哥,我可想你了,你都不回来看我。” 我垂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小妹道:“我不是让你道歉,我真就是想你了。” “哥知道。”我说,眼珠子挪到依宸身上,“一晃多少年了,宸宸都长利索了。” 小妹闻言侧过身,把女儿抱到床上,说道:“来,给大舅好好看看,咱们宸宸长得多俊呀。” 小丫头害羞,脸塞在妈妈怀里不抬起来,万没有依宁大气。我摸了摸脸,依宁那巴掌可真对得起这些年吃的饱饭,现在脸还有点儿肿。 小妹让依宸抬头不成,有些急了,又不舍得打,便对我道:“诶,小丫头片子没出息,都被惯坏了。” 我笑道:“女儿家,就该惯着,你小时候,我不也惯着你。” 小妹终于破涕而笑:“那我打小也不认生。” 失去了关注,依宸有了勇气撬起半张脸,偷眼瞅我。我心中暗笑,看她眉骨高耸,几乎越过我去,心念蓦地一动,问道:“小诺,你跟你公公婆婆还有联系吗?” 小妹道:“上个月他们才来了信,是宸宸生日寄出来的,我给他们回了两张宸宸照片。” 我点头道:“眼下奉天……我是说沈阳,太乱。你是美国人的媳妇儿,还占了优势,现在挺多人巴望着往美国跑呢,要不……要不你合计合计,到了那头儿,宸宸她奶奶爷爷还能帮衬帮衬。” “哥,那你呢?”小妹道,“这次都是苏联人闹的,等他们走了,就没事儿了。” 小妹被护得太严实,当妈了还天真烂漫。曾经我巴不得她烂漫到八十岁,如今却后悔了。 我语重心长道:“哥没法面面俱到,有时候你们遇到难处,我又不在跟前儿,总会鞭长莫及。你嫂子……”我闭上眼,睫毛根颜色洇重。 小妹忽然道:“哥,我跟你说件事儿,嫂子天天夜里偷着抹眼泪儿,我看见过好几次了。” “……说这些干啥,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 “眼瞅着半老徐娘了,还小孩儿?”小妹嘟嘴道,“你和嫂子那么恩爱,干啥一不见就是好几年?嫂子不敢问,我敢问——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我自嘲地在心里掰手指头数:忙着躲日本,娶刘国卿,找宝藏,还生了娃。 “——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啧,”我恼怒道,“哪家妹妹像你似的,还问起哥哥的闺房事儿了!”又道,“宸宸还在呢!” “她懂啥——” 话没说完,房门敲了两下。刘国卿适时端了碗小米粥进来,说道:“你们说啥呢,还吵吵上了,”说完也不求甚解,紧接着把小米粥放下,转而拿起了姜汤,“趁温乎,赶紧喝了。” 我屏住气一饮而尽,收了碗,问道:“医院那边儿传来啥消息没?” 刘国卿顿了顿,说道:“没呢。嫂子磕了脑袋,不能怠慢,得检查仔细了,慢点儿应该。” 我掀被下床道:“我得去看一眼,宁宁他们也在医院,刘国卿,你跟我去一趟,把孩子领回来。” 刘国卿道:“那儿有柳叔呢。你之前魇住了,柳叔特地嘱咐,让你搁家好好呆着。” “于情于理也得——”我弯腰穿鞋,血液逆流上头,泛起迷糊,差点大头朝下撞地板上。 “哥!” 小妹惊叫一声。刘国卿冲上来,忘了手里还有一碗小米粥,洒得床上一半地上一半。小妹赶紧把宸宸抱走,拿来毛巾收拾,顺手给我脸和手也擦了一遍。 刘国卿蹲下,把我刚穿了一半的鞋脱了,塞回被窝里,说道:“你别动弹了,我去替你看看情况,再把孩子带回来。”又道,“当务之急,是得想想办法,怎么约束苏军的行为。” 苏联在东北胆大包天,一方面迎合了民众仇日的自满心态,尤其是热血青年,极容易煽动;另一方面,国民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思全部在组建新的军队编制上——汉奸人人喊打。摆出放任自流的态度,恰好可以缓解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固有矛盾,从而巩固政权,何乐不为? 我对刘国卿道:“你说得对。你去医院吧,别的事儿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依宁才是全剧的大总攻......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刘国卿一夜未归,直到天色大亮,几近晌午,才 分卷阅读245 - 分卷阅读24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6 将依宁和依礼领回来。 家里穷途末路,米面散落满厨房,只余富个底儿,还因着我,让刘国卿洒了最后一点小米粥;更不说女人的珠宝首饰,或抢或砸,没了完整;就连仓库里丝绸缎帛也被焚之一俱,只怕来不及备置新的,今年的冬天得委屈孩子们穿旧衣裳了。 我休息好,便去书房打电话,联系王美仁。曾经我以为“汉奸”虽然是块儿大石,但砸下来,也就死我一人,谁知它竟还会株连九族,我可不依。到头来,退出政治舞台,避免与刘国卿对垒,全是我一厢美好的情愿罢了。 王美仁得到甜进心坎的答复,对我的其他要求也应得很爽利。我的几处房产,大北关已经不能住人,小河沿住着邹绳祖,东陵老宅住着冈山母子,所以只能等恢复党籍后,由政府出面解决家属住房问题。太太又要长久地住院,只余小妹和柳叔照顾孩子,家里还是没个主心骨。 我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捏鼻梁,对往后的日子没有十足的信心。等到刘国卿敲开书房的门,我已不知不觉顶着鼻梁睡了过去。 刘国卿说明了太太情况,脑袋不比别处,如同精密的发动机,里面遍布复杂的线路。太太磕的地方不上不下,正是个有呼吸却醒不来的地儿,之后醒不醒的过来,得百分之百的依赖运气,属于持久战。目前已请了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来护理,再加柳叔留院,所以暂时无大碍。 我叹气道:“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看看,这家一点儿一点儿的,就散了。” 刘国卿道:“先顾眼巴前儿吧,家里没粮了。” 我搓把脸,重整旗鼓,勉强笑道:“我得了个好差事,每个月薪饷不薄,走,今天咱全家下馆子去,权当给我做庆祝!” 刘国卿不为所动,问了一句:“王美仁?” 我笑道:“除了他,还有谁看得起我。” 他合上嘴,随我一同下楼去叫小妹和孩子们吃饭。小妹和宸宸很是捧场,尽管没了装饰,梳洗打扮却也在可行的范围内一样不落。依礼也饿了,倒是依宁紧闭房门,装聋作哑。 我上去先敲了敲,女孩儿一大,父亲便不能肆意进出闺房;又想她熬了一宿,困得七荤八素也无不可,见还是没动静,才扬声唤道:“依宁,先起来,吃完饭回来再睡。” 回应我的是一个砸到门板后摔碎的物件。我站在她门外,微微低下头,心里难受得紧,面上则故作轻松:“什么东西碎啦,爸给你买新的。咱别饿着,先去吃饭,这回听你的,你想吃啥?” “……” “要不咱去吃鹿鸣春?你不说它家的烤羊腿和蹄筋好吃吗。” “……” “依宁,”我又敲了敲门,“宁宁……” “走开!” 这回撞门板的声音发闷,撇的大概是个枕头。 我的头更低,视线直落到鞋尖。刘国卿上前拽拽我袖子,小声道:“她不愿意动就不动了,回来给她带点儿。” 我转头看了眼打扮好的小妹,接着收回目光,挪向了依礼。依礼已经有了少年模样,我对他道:“你是哥哥了,一会儿照顾好妹妹,别让你小姑累着。” 依礼跟我并不亲近,却也点了头,走去拉住依宸的手。我十分欣慰,再对刘国卿道:“你们先去,正好我也不饿,回来带几笼烧麦和两碗羊汤就行。” 刘国卿欲言又止,末了点头,领着几个小萝卜丁去吃饭。还说我请呢,这下子又劳他破费了。 独栋大而破落,一楼客厅少了许多摆件,更显空旷凄凉。不过阳光充足,落在身上,有一种暖色调的光彩。我带着这光抬起手,再次敲门道:“宁宁,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人,你出来,我看看你。昨天太匆忙,没来得及仔细看,你现在多高了?有你妈高没?” 我在门外絮叨不停,最后一个字消弭,空寂的房间静得人发慌。 我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均匀地呼出去,抚平胸腔的闷痛。半晌,点了根烟,我盯着指间忽明忽暗的橙色的花,在细长的烟雾中继续道:“宁宁,你出来呗,让爸抱抱你,看看还能抱动不。” “……” 我笑一声:“要么你抱我也行。” “……” 我几乎站不稳,便倚着门板坐到地上,头发凌乱,分外狼狈。烟灰哆哆嗦嗦抖落到裤腿上,蹭得一道黑一道白。这是我在这栋房子里,从未发生过的失误。我举起手臂,握成拳头,骨肉与木板最后一次疲惫的碰撞,我说道:“之前给你的信你看了吗?爸真是那么想的,你是我最疼的孩子,你这样,爸不好受。” “……” “你要真烦我,那一会儿饭回来我就走,完你得乖乖吃饭,听着没?” “……” “真是大了。” 我小声嘀咕一句,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但她一直没出声,连东西都懒得撇了。我没事儿做,只有接二连三地抽烟。估计刘国卿他们也吃不踏实,没一个小时就回了来。我把烧麦和羊汤放在依宁的房门口,大声道:“闻着味儿没,香吧,你特喜欢的马家烧麦,还有羊汤,一会儿趁热喝。” 说完嘱咐小妹道:“我和小刘有事儿得先走,现在你是这个家的家长了,好好看着几个孩子,依宁也能帮你,但她脾气倔,一会儿你哄哄她,让她把饭吃了。” 小妹道:“好。但是,哥,你现在住哪儿?万一我有啥事儿得找你呢。” 我看了眼依宁的房门,扬声道:“住春日町,依宁知道,到时候你让她来找我就行。” 小妹道:“好吧,真搞不懂你们父女俩闹什么别扭。” 我浅浅一笑,朝依宁房间一指,轻声道:“你别说她。” 小妹无奈地摇摇头,蹲下来抓起依宸的手冲我挥了又挥;依礼也恭敬地说了声“爸爸再见,刘叔叔再见”。刘国卿随我刚走出大门,忽然在拐角凑过来,斜睨着我道:“刚才你和你小妹说什么?小刘?” 我不懂他有什么不满,他可不比我小嘛! 刘国卿哼哼两声,说道:“不许说我小!” “……”我无语至极,不理他,继续迈步向前。他追上来,又说道:“或者叫大刘也行!” 我烦不胜烦,停下脚步,往下一瞥,嗤笑道:“就你?还大刘?” “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我今晚就让你再深入了解了解!” 我心一荡,要是女人,此时害羞是别有风情,可老子憋了两个月了,被他不知廉耻的一挑逗,恨不得当即幕天席地,便说道:“行,等回家的,我看你当不当得起一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准嫌少!这可是有限的空闲拼出来的! 小剧场: 6:老婆和闺女闹矛盾,老婆伐开森。磨事,没有什么是一张床解 分卷阅读246 - 分卷阅读24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7 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加上沙发、桌子、浴缸、阳台...... 1:(ノ`Д)ノ你他妈给老子滚!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刘国卿一番插科打诨,也存了安慰的心思,一晚上是柔情似水。可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便间歇说了几句“没劲透顶”,刘国卿生出恼意,力道没变,却是将一腔似水柔情化作长流细水,源远流长,积厚流光,横无际涯,浩浩汤汤。 我悔不当初,却入地无门,咬着牙硬挺着没讨饶。没想到他竟愈加兴奋,翻来覆去折腾个遍,我趴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终于等他尽兴,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上了柱香。 他压在我身上不动,也没下去的意思。我咬着牙喘足了气,闷声道:“之前我一直想,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弄到下不了床。” “……之前?”刘国卿忍笑亲了亲我的耳根,道,“现在不想了?” “不想了,”我翻过身去搂他,额头抵额头,蹭了又蹭,“我是破罐子破摔,还有了安喜安乐。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也就习惯了。但我知道你,平日看着软绵绵跟个小羊羔似的,实则最受不得辱,脾气一上来,蔫儿狠。” 他低头笑了笑,狗似的舔了下我的嘴巴,说道:“哪有?” “没有吗?”我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打算开启心灵上的坦诚,不由得心灰意冷,眉目涩然,“那我问你,老毛子砸场子不是无纪律瞎砸的,先是从西南边没啥人的工厂开始,再到市里,如今才到了北边。春日町可是比大北关更靠南,你堂堂伪满警察署文书的家,就没人惦记?” 他不以为意道:“你心思太重了。” 我郁郁道:“之前我打算做个闲人,是没想到苏联会怂恿学生,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不同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跟我交个底儿,只劝你一句,既然是联合政府,就不要再想些子虚乌有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尽早退出这趟浑水。” 刘国卿道:“想这么多干啥。” 我推开他,一咕噜半坐起来,说道:“你别跟我玩滚刀肉那套,国际上承认的是国民政府,我们的军队才是正规军!你以为光靠你们一群杂牌军,就能——就能独坐江山?如今能和国党平起平坐,已经是你们最大的造化,莫再妄想更高的……我说的你得往心里去!” 刘国卿纾解了欲望,正是个好说话的时候,更有些昏昏欲睡,是以避而不谈。他胡乱应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然后揽过我的腰,捏了捏小肚子道,“你是不是胖回来了?” 老子恨铁不成钢,看他就闹心,又听他说我胖,一时气急,抓过枕头捂他脸上,同时隔着枕头揍了他几拳。刘国卿昏头涨脑,等透了气,忙解释道:“我是说你之前太瘦了……诶呀!媳妇儿,手下留情!” 我指着他鼻尖骂道:“跟你说正事儿就没个正形,老子他妈的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倒是给我一推四五六,你——” 他忽然握住眼下的食指,对准指尖亲了一口。 我瞬间感到一阵无力,好像刚才的气势是凭空,是虚无。 刘国卿轻声道:“依舸,我也不想狠,但两军对垒,不狠行吗?” 我一愣,便再没醒转,只呆呆地望着他,如一只木鸡。没想到他会把公事摊开在床上,正大光明地讲。毕竟,我俩的关系,于公于私,只可隐晦,不可见光。 “既然你这么想……”许久,我开口道,“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吧。” 我重新趴下来,裹紧了被子,背过他,一字一句道:“往后,我再不会留手。” 第二天一大早,我特地去了趟医馆拜访杨大夫,讨了碗加了藏红花的汤药。杨大夫却道此药对男子不如女子有效。我是急病乱投医,顾不了许多。事在人为,做了总安份心,不成的话,那是老天的安排。 下午又去见了王美仁。新政府进驻的,仍是伪满的日式政府大楼,只将日语标识换做了中国字,其他外观陈设,丝毫未变,于我是熟门熟路。王美仁知道我太太的情况,所以没有当即指派差事,我顺道将新住所的事儿提了一提。他动作也快,不过一个星期,便在堂子街找了一处,是前清的肃王府。我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笑话,我家才几个人,下人早走个精光,哪里需要住七进院落的王府?徒落人话柄! 我借口孩子们受了惊吓,再住市里恐怕不妥,希望能在乡下找间房,远离是非,待日后整顿完学堂,正好让小崽子们通通住校去,省心! 王美仁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宽大座椅上,手边奉着一杯热茶。他握住杯柄,小啜一口,纹丝不动地笑道:“依舸,你呀,老油条!” 我心里一咯噔,确信他大张旗鼓的找房子,实为试探。如果我兴高采烈地住进肃王府,虽说不懂规矩,却也好拿捏,拒绝反而糟糕。以后只得谨小慎微,凡事不做出头鸟才好。 又过几天,王美仁在西郊布置了一处独门独院,若非地处偏僻,倒堪称是一座精致的别庄。我去看了一眼,觉得不错,便通知小妹早些搬过去。 连日辗转,眼瞅着就到了公历新年。太太仍然没醒,我让柳叔先回来,擦拭按摩一事又请了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只是时不常还要去亲眼瞧瞧,忙得脚打后脑勺。 王美仁手里攥着我一家老小的生活水准,不怕变卦,于是仁慈地决定过了春节,我再去参谋部报道。这才缓了口气。 算起来,和刘国卿的冷战,也持续了数月。 春节一家人又是凑不齐,我心里梗着一道伤,不敢往依宁跟前儿凑,便在年关嘱托了柳叔购置年货;年三十白天又去看了太太,给护工和老嬷嬷过年费;傍晚才回到春日町,和刘国卿包饺子。 两个人的新年,没有大意思,小滋小味倒很足。将近五个月,我也思考得很通透,得出四个字:得过且过。 刘国卿喝了点小酒,酡红着脸,借着酒劲道:“依舸,你不要生气……” 我更没了火气,醺醺然骂道:“你从来都不让着我……” “不一样,”他的眼里翻涌着浩瀚的悲伤,“我爱你,但是不一样……” 酒精侵占的大脑罢工了片刻,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不一样?” 他直起腰版,目光炯炯,忽然眼眶就染了红,泪珠子一颗一颗砸到醋碟里:“依舸,我难受。” 我晃晃脑袋,醉意挥之即去,清醒呼之即来:“嗯?哪儿难受?” 他捂住胸口以下,哭得更加厉害:“胃疼。” 我撂下筷子,吐出嘴里没来得及嚼碎的半粒饺子,扶住他道:“怎么突然胃疼了?我先扶你回屋去躺着,喝点热水。” 刘国卿卧床未几,喝了热水,胃还是 分卷阅读247 - 分卷阅读24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8 疼。我看他疼得受不了,便带他去医院。外面风雪大极了,天上没有月亮,路灯也黯淡。人们都在家过年,连乞丐都不见,更不说黄包车。 刘国卿面如金纸,浑身直哆嗦。我给他套了厚厚的两层棉衣,里面又裹了条毯子压风,将他背到背上,临出门前,又抱了张棉被。街道的雪最深处没过膝盖,我低着头,不时和刘国卿说说话,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医院。 医院有一个大夫和两个护士当值,正在吃饺子。那大夫瞧了刘国卿的病症,说是饮食不规律,患了胃炎,本来没大事儿,偏生喝了酒,才不好。 护士拿了药,又给刘国卿挂点滴。他早没了动静,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疼昏的。我坐他旁边给他揉肚子,又向医院买了热水袋熥上。等他睡稳当了,我扒扒他的鬓角,揪下两根白头发,随手丢在地上。 病房只有他一个,没个声音怪吓人,我清清嗓子,说道:“这回可好,你和我一样,以后都不能喝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忙反而更得勤快!快表扬我!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刘国卿病愈,我却旧疾重发,肺像个勤劳的风箱,呼哧呼哧制造噪音。到了夜里,更是咳个不停,只有喝药润着,却不见好转。 于是初五这天,我和刘国卿打算去上香。我们上香一直是在太清宫,这次揣了心思,拐去了慈恩寺。 慈恩寺的香客只多不少,还有朱门人家来作法事祈福的。老主持却选在这时候闭关,刘国卿不得见,只好凭缘分去碰,可入眼的都是些大和尚,哪有小光头的影儿? 蹉跎半日,眼见着午饭敲钟,香客可以留饭,与师父们共用素斋。大过年的,我们可没有想不开,好东西都没吃够,谁会去吃素?只好惆怅地又在慈恩寺里转了一圈,方死了心,出了寺门。 刘国卿宽慰道:“一路看到的,多是做粗活的僧人,既然其中没有安喜,想来他过得不错。” 我说道:“他才几岁,立起来还没个笤帚高,大概过两年再大一些,就能瞧见了吧。” 刘国卿道:“也不知主持师父赐了他什么法号,只怕过几年,他面目一长开,我们又不知道法号,会不小心错过去。” 我停住脚步,看到不远处有个馄饨摊,便拉着刘国卿过去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和一枚卤蛋。自从知道他有胃病之后,一日三餐食谱用量,我记得比他都清楚,因而控制得好,这几日都没有再犯。刘国卿直说原来不甚在意,不想疼起来真要人命,也就乖乖听候张罗,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说怎么吃就怎么吃。 馄饨顺溜,吃下去胃舒服,摊主又是个干净整洁的小妇人,手脚麻利,我们刚坐下,便上齐全了吃食。我颇为受用,拿了勺子,边吃边道:“说起来,安喜总归是过继给了邹绳祖,我们只能算叔叔。之前邹绳祖打算去美国,又向我问起过安喜,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带着安喜一块儿走。” 刘国卿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如同嚼蜡,半晌问道:“那他现在还打算走吗?” 我也食不知味,握紧了勺把,忡忡道:“他是一定得走的。” 美国呀,那不一定是个好地方,却是个最适合从头开始的地方。 刘国卿道:“你不是约了邹老板出来喝茶,我和你一块儿去。” 初八之前,酒楼茶肆都不营业,只为了讨个“发”的彩头,掌柜会相应地出台一系列的限时优惠以招徕顾客,大街上又有杂耍把式,小孩儿最喜欢;还可在冰面上尽情疯闹,打雪仗、放鞭炮、抽冰嘎、滑冰车,比除夕夜吃饺子都开心。 其中,顶数小河沿最热闹。我们约在小河沿的凝香社,打定主意好好乐呵乐呵。毕竟这一年,过得太难了。 二楼雅座临窗,楼下是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个喷火的汉子,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全神贯注得火星子直往眼睛里钻,手里的糖葫芦要掉了都不知道。我看着直乐,叫来刘国卿一起看,说道:“依诚小时候也这样,你说小孩儿咋就一门心思呢?” 刘国卿慢慢喝着茶,回道:“小时候才懂心无旁骛,长大了事情繁杂,反而没了从前的哞劲儿。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北平的天桥底下,一溜达,不知不觉一天就没了,但感觉一天咋那么长,现在一眨眼就一年,感觉时间过得太快,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我笑道:“可不是,一想想,我都要四十了!吓不吓人。” 正闲聊着,邹绳祖挑了帘子,带进来一身寒气,我禁不住咳嗽道:“外面忒冷!快进来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刘国卿把他的手炉子塞过来,盯着我重戴上手捂子,方罢休。邹绳祖皱眉道:“我记着这两年你肺好点儿了,怎么今年又重了许多?” 我说道:“这玩意儿不能除根儿,烦得很,哪个大夫都说不能冻着,最好去四季皆夏的地方将养。诶,我可是喜欢冬天,白花花的,看着心里就痛快,这心里一痛快,咳不咳嗽也就不在意了。” “就你满嘴歪理!”邹绳祖骂了一句,却是不再提,转而说道,“我听说你太太的伤了,这不是着急的事儿,你得自个儿宽心。弟妹瞧着是个有福的,新年新气象,没准一开春就醒了。” “但愿如此,”我不愿多说,接着口茶掩饰,然后说道,“诶,你不是要去美国吗,啥时候走?” 邹绳祖给自己添了茶,闻言说道:“咋也得开春。” “光你一人儿?” “自然不是,”邹绳祖道,“我还想和你说呢,我得带我儿子走啊。” 我沉默下来,刘国卿在一旁见我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接了话道:“他现在在慈恩寺,你走之前,记得匀出个时间让他还俗。” 邹绳祖道:“知道了。”又笑道,“到时候你俩得陪我一起去,那小子铁定不记得我这个爹了,你俩得给我作证。” 刘国卿难得对邹绳祖露出个笑靥。我捏着茶杯,吸着凉气道:“我前一阵儿也打听了,去美国的船票不好弄,你是怎么个行程?是从大连上船?还是安东?” 邹绳祖道:“安东不走国际线,大连倒是走,可船票千金难求,有路子都不一定能搞到。我的是从香港走的,途经上海。现在满洲国亡了,我们是中国人,去香港、去美国,都不需要通关证,很是方便。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安喜。” 我叹息道:“这话说着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说,你……你别带安喜了,你带我妹妹和她闺女去吧。” 邹绳祖愣了一愣,刘国卿更是失声道:“你说什么呢!” 我定定神,轮流看着他们:“安喜在慈恩寺里,吃上顿饱饭不难。和尚又是自己关起门来 分卷阅读248 - 分卷阅读24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49 过日子,眼下日本人也走了,咱们自个儿人当家,更不用怕会有祸患波及。反倒是我小妹,一个寡妇带孩子,多有不便,她又没想再嫁,我合计着,把她送去她公婆那里,一来让我外甥女认祖归宗,二来也就近孝敬两位老人,三来……她能有个照应,有个家……” 刘国卿道:“她留在这儿,你、我,都能照应,犯不上撵人家呀。”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怕有一天,咱俩都顾不上她了。” 刘国卿生了闷气,大口大口地牛饮。我的心脏紧缩成一团——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哪个,我都会流血。但是明知残酷,也必须做出选择。 邹绳祖道:“可是我手里就两张票,三个人有些为难。” 我说道:“我外甥女才五岁,算不得个人,坐电车小孩子也不要票不是?大不了不要行李了,就抱着她。” 邹绳祖道:“还是不妥当,到了登船时候,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可来不及。” “那你想想办法,怎么整?” 邹绳祖沉吟道:“倒是有条路,不过迂回了些。是从沈阳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厦门,坐船去台湾,再从台湾去美国。时间几乎要比直接从香港走慢了一倍,但是好弄票。” 刘国卿插嘴道:“好弄票的话,你弄上四张,把安喜也带着呗!” 邹绳祖叹气道:“我说的好弄,指的是换票。相比于香港的航线,从厦门直接去台湾的也不少。” 我奇道:“如今太平年月,台湾也已回归,在厦门和在台湾不都一个样儿?怎么还会航路紧俏?” 邹绳祖道:“多是滞留大陆的内陆的日本人,日本撤兵,你们也知道,采用弃民政策,撇下一群老幼妇孺。有不死心的,就从厦门到台湾,再从台湾去日本——内陆已经没有去日本的船了。” 我拍板道:“就这么办吧。哥,你的恩情,弟弟记一辈子。” 邹绳祖道:“不用你记恩情,记着我就好。” 我哈哈一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恩......然后大家都懂的......真不忍心呀......qaq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料定一件心事,浊气散了不少。然而扬眉吐气没几天,邹绳祖又找我聚了一次,我以为是船票之事进展受阻,于是匆忙别过王美仁的酒局,赶赴小河沿。不料船票倒卖顺利得很,反而是在白小姐的新春沙龙上,新出席了一位老熟人。 茶杯咣当摔回桌子上,我惊道:“你确定那是依航?!” 邹绳祖抓过抹布,慌忙收拾残局,说道:“我还没老眼昏花,他可是欠过我三万块钱,又是你弟弟,我能看错?” 我骂道:“这臭小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老依家还盛不下他了!居然敢跟我姐夫姓起了赵!” 邹绳祖道:“你先别忙着骂,万一人有啥特殊情况呢,你不还有个化名叫刘可舟嘛!” 我怒道:“那能一样吗,我那是—— ”忽然一怔,敛去几分怒容,见邹绳祖脸上盘踞的试探,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他也是我这情况?” 邹绳祖重又沏上茶,说道:“谁知道呢,却也不能排除不是?” 我喃喃道:“若果真如此,也算他长出息了。” 探出了小弟如今的住所,我耐心地蛰伏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才备上厚礼去往城南大姐家。自从与大姐撕破脸,我们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走动,这次为了不省心的弟弟,老子拉下脸皮,亲自去自讨没趣,瞧一瞧歪脖子树长直溜没有。 大姐的心眼只局限于内院,不懂得欣赏长远的风景。她打小就瞅我不顺眼,从没给过好脸色,不过我有阿玛宠着,又占嫡长,身边都是以我为尊的哈哈珠子,因此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但也不是没有过委屈。从前我不懂为啥大姐将小弟当眼珠子护着,也不待见一奶同胞的我;直到有了和刘国卿的第一个孩子,才知晓往事的阴私秘辛,大姐的态度也就合情合理了。 我还在叹息第一个孩子没福气,这厢大姐借口身子不爽利,连个面也没露,只差遣了姐夫待客。我不好跟女人计较,姐夫又老实,因此扯了几句家常,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闻小弟回来了,一直住在府上,我这做大哥的很是挂念,怎么不见他来?” 姐夫道:“他出去见朋友啦,说晚上回来用饭。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用些茶水。” 我要是留下用饭,大姐一定没胃口,便不讨人嫌,连口茶也没喝,只留了话让小弟得空了,去政府大楼找我。 三天后,咱兄弟俩总算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 大抵是戒了鸦片的缘故,他精神十足,双眼炯炯,不见病怏怏的浑浊色彩,举手投足也有了男子的阳刚气概。我喜不自胜,对他越发地和颜悦色,问了问他在天津的生活,听他讲初时不易,而后又是如何克服过来,听得我感慨万千:到底是我老依家的人,一个藤上不结两样瓜,就长不出孬的! 我连连夸了两声“好”,依航也矜持地笑,末了对我道:“大哥,我以前不懂事儿,总惹你生气,你别同我计较。” 我笑道:“改了就好,都是一家兄弟,你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能安心了。” 依航却叹了口气,换上副窘迫的面孔,说道:“大哥,说起来,我刚回东北,一别多年,许多规矩都不大趁手。我媳妇儿孩子没跟回来,孤家寡人一个,总住在大姐那儿也不是回事儿,我之前的房子也没个人收拾,你看能不能给我安排几个妥帖的下人?” 他这一番请求可难住了我。我自个儿都事事亲力亲为,下人早打发得精光,哪里分得出两个给他? 话虽如此,却又不想在多年不见的小弟面前出乖露丑。我夹口拌肚丝,细嚼慢咽地斟酌回话,半晌说道:“说起来,我还是从邹老板那儿知道你回来的。如果我没去找你,你是不就打算一直躲着我了?” 这话先前只是挑起眉梢,说到后来连带着勾起了眼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他微微一愣,复笑道:“哪能啊,我不也是不好意思吗。” 我转过筷子尖点点他,轻笑道:“我怎么还听说你现在叫什么……赵什么玩意儿?” 依航摸着鼻子,讪讪道:“大哥,你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废话,”我笑着嗔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几斤几两重也不自个儿掂量掂量,还和我玩起心眼儿来了,是不是找打?” 依航道:“大哥,你原来总骂我不思进取,纨绔子弟,我现在干正事儿了,你总不能再骂我了吧?” “哪也得看看你干的啥,跟谁干。” 依航低头挠挠后脑勺,笑了一声:“这个……咱有规定,不能说。” 我不 分卷阅读249 - 分卷阅读25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0 悦道:“总归就两个选项,你说吧,”我指指隔着一条街的国民政府大楼,“是这个,还是那个?” “大哥,我真不能说。”他严肃面容,眉心加深,嘴尖朝前凸起,和小时候受欺负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我给他夹了块酱牛肉,趁机分了他的心神,轻轻一叹:“得了,大哥不问了。下人的事儿,我再想办法,倒是你那房子,我明天就让人给你捯饬妥当。” 反正是联合政府,有了国家管束,他再翻天还能翻到哪儿去?本就没指望他出人头地。只要是干正经的行当,给谁干不是干。 他总算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举起酒杯敬我:“那就谢谢大哥啦!” 为懂事儿的弟弟操心,操得是甘之若饴。我满面春风地给弟弟操办房子,又分了两个收成最好的庄子给他作嚼用。每日沉浸在兄友弟恭的气氛中,参谋部的工作也得心应手;到了三月,孩子们开学寄宿,小妹带着依宸随邹绳祖动身前往美国,临行前,我们兄弟姐们四人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送行饭。 日子美好得头重脚轻,走一步都在飘。小弟搬回自己家之后,隔三差五还来春日町给我和刘国卿送些酒肉。刘国卿想把酒退回去,放我们这儿也没人喝;我拦着没让,这是我小弟的孝敬,快三十岁了,他终于懂得了哥哥的不容易,不喝摆着看,心里都痛快。 时间进入五月,许是军队有大动作,参谋部频繁地开起会来。只是参谋长标榜自己是一架历史悠久的古琴,讲究声小韵多。韵多没觉得,声小倒是公认,十分有鸦片的效用——瘾头一上来,哈欠连天涕泪长流,醒三秒钟,梦俩小时。令人十分想拍拍他这顶洋匣子,扭大调声音的按钮。 我回家跟刘国卿当笑话讲了,他似乎良心发现,跟我说道:“我们最近也不安定,吉林和黑龙江已经有了小范围摩擦……总之,多听多看少说话,自己心里有个谱儿吧。” 这话刚撂地还没凉透,前线传来紧急消息,国军与共军在四平战火激烈,陷入胶着。五月,我随军被派往四平,至此,两个政府终于捅破了窗户纸,彻底撕毁了联合政府的假象。 国共内战正式爆发。 五月下旬,国军四平之战大败共军,共军溃逃至松花江以北。我们正要乘胜追击,中央却下达指令:穷寇莫追。 六月,我回到沈阳,却不见了刘国卿。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其实一点都不虐的对不对~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站在春日町的房子里,身上还穿着小翻领式样的美式军装,却满心疲惫,没有力气将它脱下。 房间里残留着人气,他走的时间大概不很长。我撑着股子憋屈,翻遍了每个角落,没找到只言片语。 四平战事结束,我得了三天的假期,全部耗在了这里,连太太都没顾及。三日后回到参谋部,军队已紧锣密鼓地制定作战计划。6月中旬,军队决定迁入本溪。在此之前,太太醒了。 我抽了一个下午去看她,并不讲当今局势,而是温柔小意地抚慰一番。因着刚醒的缘故,太太的反应稍微迟钝,但好歹还认得我,也问起了孩子。可她忘记了依诚已身在日本,她仍认为依诚尚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学生。 只留太太和柳叔在沈阳,我到底不放心,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小弟头上。彼时我在四平战役中指挥得当,领着一个团突围成功,回到沈阳后被擢升为副参谋长,人情往来愈加的多。太太病床前更是人满为患。 既然不能做孤臣,我干脆自行在王美仁处挂了号,打着王师长的招牌狐假虎威,关门谢客,这才有时间去请小弟。 依航素喜铺张,我升迁使他得了由头,却还知道避讳,只在庄子里摆了小宴,来人也不多,只有他的三五好友。我吃了几杯酒,送走来客后,又与小弟相对而坐,喝茶闲聊。 小弟向我打包票,让我安心去本溪,家里由他看管。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偷偷抹去眼角湿润。生离死别经历得多了,反而心绪敏感,一点恩惠都会感动而泣。 依航笑着敬了杯茶,说道:“大哥,我第一次见你哭。” 我死鸭子嘴硬,不愿在弟弟面前丢脸,说道:“你眼睛跑偏了吧,谁哭了!” 依航向后一仰,靠上椅背,摸着下巴贼笑道:“大哥,你跟我透个底儿,是不是搁平康里养小相好了?” 我一愣,俄而大怒道:“刚他妈安分点儿,你又合计着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 依诚委屈道:“诶,我可没去啊,我是说你,感觉……咋说呢……” “有话直说!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 “怎么感觉你……有时候……就是……有那么几个眼神,勾得人心痒痒……不是让你相好传染的?” 我胡噜他个脑瓜子,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瞎说啥呢,把你哥当窑姐儿了?我看就该把你媳妇儿孩子接回来,也好管管你下面!” 许是这一气、一急,脑袋直晕乎,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我晃晃脑袋,又泛起恶心,酒精返回食道,烧得心慌。 依航扶住我,轻声唤道:“大哥,你要难受就回屋歇歇。” 我摆手挥开他,按住桌角站稳当,屈起手指磕磕额角道:“不用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回了,别忘了交代你的事儿就成。” 依航的声音更轻:“大哥,我最烦的就是你自以为是。” 我慢半拍才理解自己被弟弟骂了:“……什么?” “大哥,你回不去了。” 这是噩梦降临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1946年6月,内战刚开始,我正平步青云,却一着不慎,中了圈套,被亲弟弟扣押在庄子里。更讽刺的是,这庄子还是俩月前,我怕他饿死,分给他做嚼用的。 刚开始几天没见到他,赤口白舌找不到正经对象,丰沛的词汇量积压满腹,无处宣泄,只有迁怒旁人。庄子里有些个下人,一个老嬷嬷做浆洗打扫,一个小男孩偶尔跑跑腿,其他的都在外院。正值农忙,男人们去帮佃户犁地,白日里无人,整个庄子静得心慌,竟是连知了也昏昏默默。 不知是不是依航下的药有冲,我身上不很舒坦。正值夏季,酷热难耐,盹儿和蚊子是连绵不断地打,整个人如同被炙烤的花,干枯萎靡,又没了胃口,索性绝食——倘若依航还关心我这个大哥的死活,他总会现身。 依航没有全面地狼心狗肺,我饿了三天,他终于来了,进了屋,先是还要脸面,好言相劝一番,却见我油盐不进,又阴阳怪气地损他,这才恼羞成怒,叫下人端来一碗粥,搥到我面前,冷言冷语地说道:“吃 分卷阅读250 - 分卷阅读25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1 !” 我懒懒地抬起眼皮:“吃了也得吐。” “你就是吐,也得给我先咽下去!” 我冷笑一声,没有半分俎上鱼肉的自觉,反是说道:“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他伸手捏我下巴,逼我张开嘴,我挣脱不开,只听他对下人道:“一群蠢货!他不吃,你们就不会灌?给我按住他!” 接着以碗就口,粘稠的液体呛入喉管,我四肢被禁锢着,犹不安份,奋力挣动之下,一碗粥洒得七七八八,导致依航的愿景收效甚微。待他松手,我立时趴到床沿,吐了满地酸水,到最后只是干呕,身体像案板上的活鱼,抽搐不停。 他拿毛巾擦干净我的嘴脸和衣襟,动作轻柔,仿佛刚才的凶神恶煞是错觉:“哥,你就在这好好待着,有吃有喝的,亏待不了你,你还折腾个啥?” 我闭着眼睛喘气,虚弱道:“小王八犊子,你把我关在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将我额头散落的发丝拨到一旁,说道:“你最近风头正劲,能让国军少一个助力也是好事,这就是我的任务。你之前不是还夸我有出息来着?怎么这时候反倒骂起我来了?” 我一把推开他,挺直腰板,怒目而斥:“你他妈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放我走,否则你也甭想走了!” 依航愉悦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走不走无所谓,留下来陪你也行,”说完,哄小孩似的道,“你乖乖的,等嫂子身体好了,我送她过来和你作伴。” 我从脚底板渗出寒气,汗毛耸立。依航数年间变化太大,深谙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招数,我已拿捏不了他。 瞅他实在闹心,便别过脸去,硬压着火气,口吻冷硬道:“放我走!” 他干脆不理我,将空碗随手交给下人,自行出门去。我翻身下床,却四肢乏力,踉踉跄跄几乎站不稳当。挨着床边刚坐下,依航手里拿着一件新衣回来,说道:“大哥,你衣服脏了,这是你以前留在庄子里的,先凑合穿,赶明儿给你新做几件。” 我浑身发抖,抬眼问他:“你给我下的什么药?” 依航道:“最普通的迷药,药效早就过了。放心,对身体没别的害处。” 我垂下眼睛,愈发地气若游丝:“那我怎么会没力气……” 依航顺理成章地推波助澜:“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有力气就怪了。” 我歪在床头,叹气道:“依航,国军将领千千万,你抓我一个顶什么用?”又语重心长道,“咱俩可是兄弟……” 依航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歇着吧,该吃饭吃饭,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出门落锁,窗户仅能开一指宽的缝隙。我躺在床上看向天花板,不见天日。 第二天起,我安分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三天后依航又来,但他还不甚满意:“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下人说你吃完就吐。” 我恹恹道:“屋里太闷,夏天又热,没胃口。” 依航道:“我带了冰镇西瓜来,给你开开胃。以后让人每天在你房间里放一盆冰,也好解解暑气。” 我皱着眉头道:“你非得让我说出来?这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屋子里解决,换你你吃得下?” 他顿了顿,接受我的直白,说道:“你想出去我不拦你,但不能出庄子,我会指有两个人贴身伺候着,你那些心思最好给我收起来。” 我胡乱点点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犯困,迷糊间不忘说一句:“自个儿呆着怪无聊的,你明儿给我带几本书来。” 恍惚间依航往我腰上搭了条薄被,他似乎应了,又似乎没应,我听不大清。脑袋沉重得像顶口缸,我翻过身,拉过被子盖住肚脐,立刻陷入睡梦之中。 第二日,依航果真派人送来了几本书,皆是些利于打发时间的蝴蝶鸳鸯小说。我一本本翻过去,大多是张恨水的,里面夹着本《金粉世家》。 我猪鼻子插大葱,装出富贵闲人相。依航接连又来了两次,见我表现良好,便不大像头几天过分地拘着我了。 我当然不是乐不思蜀的刘禅,苦心孤诣地麻痹住依航的神经,终于等到逃跑的绝佳时刻。这天深夜,我叫来两个下人一道儿去茅房出恭。他俩得了依航的命令,很是尽职,然而去茅房几乎每天两次,是很固定的规律,久而久之放松了警惕,还时常与我说笑一番。 茅房气味不佳,我对他们说道:“你们就别进去了,在外头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他俩对视一眼,犹豫道:“这……” 我说道:“埋了吧汰的,我还能掉茅坑去?你们一进来,我他妈撒尿都劈叉。” 他俩哄然而笑,挥挥手让我速去速回。我掩住口鼻,进到茅房,静静等了片刻,待门外二人离得远了,方来到通风口下面。 庄子大,里面什么设施都大,通风口做得也大,一个成年人趴着翻出去绰绰有余,只是棂面肮脏,要下决心。我默念着时不我待,展开手掌撑住棂面,满手泥泞污浊。我忍住恶心,利落地翻身落地,却大气不敢喘,直奔其后的第二道墙。 ——庄子北墙后面是一片荒野空地,再向北去是一园果林。进了树林子,我就成功了! 北墙比通风口高一些,但我个子不矮——可以称为高大——翻墙这种从小便练就的技能本难不倒我,却因所见而方寸大乱——庄子被步兵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是一块夸张厚密的铁板! 迟疑之下,小腹忽然锥扎般一痛!手脚不稳,咣当一声掉下北墙,虽然勉强立住,却还是惊动了守卫。我破马张飞地死命往果林里狂奔,却手软脚软使不上气力。捂着肚子回头一看,接着颓然停住脚步。 我如一只肥美的猎物,面对团团围上的枪口,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解锁:依航的心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依航震怒。 他以前怕我,又是个玩世不恭的调性,我还真没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模样。如今我的威慑力日渐减弱,此消彼长,他的气焰则蓬勃伟大,铺天盖地。 我被锁在东厢房,大门紧闭,一指宽的窗户缝昙花一现,便再不见踪影。室内闷热不堪,小腹隐隐作痛,仿佛入了冰火两重天,出的汗一半冷一半热,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依航在晚上冲进房间,上来先赏我个大耳刮子。我身体正虚着,动弹一根手指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所以避无可避,扇得我头晕眼花,趔趄之下,碰翻了托盘,茶壶茶碗碎了满地。我一屁股坐到上面,双手扎进瓷渣,鲜血淋漓。 没等回过神,依航扥着领子把我拎起来,破口大骂道:“给你脸你不要,非得用治婊\子的招数治你才肯消停是不是!” 说着开始扒我的衣服。这身 分卷阅读251 - 分卷阅读25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2 旧衣是我以前的身量,如今宽松许多,扣子也不严实,使了巧劲,毫不费力便会四分五裂——这已远超出俘虏的含义,这是侮辱! 我咬着牙捂紧领子,膝盖屈起磕向男人的弱点,奈何失了准头,没有发挥最强的效用。他微微一顿,双手奔着我脖子而来,他的双眼野兽一般血红,他是真的要掐死我! 窒息感伴随灼热的痛,从喉管蔓延至四肢百骸,骨头缝里渗出尖锐的恐惧。我不怕死,却接受不了无尽的痛苦,想解脱却不得。我瞠大双目,从心底深处发出最原始的呼喊,经由变形的嗓道挤压出口:“呃……” 嘶哑的音节唤醒了他的神智,他的手指渐渐松快,忽而烫伤似的惊出八丈远。我捂着脖子,蜷成一只虾米,侧身在地上干呕,颈间通红泛紫的勒痕丝丝拉拉的疼。 依航缓缓地走近,蹲在我身边,轻声道:“哥,你松手,让我看看。” 我咳嗽两声,拼尽全力挥开他扒上来的手,哑声道:“滚!” 他不再坚持,席地而坐,将我的上半身强硬地拖进他怀里。下人早在我俩掐架时退得一干二净,正方便我此刻肆无忌惮的狼狈。依诚一边给我拍背顺气,一边望向门外,轻声道:“这样是不是舒服点儿?” 我不理他,哆哆嗦嗦地系纽扣。 依诚道:“哥,你是不打小就特烦我?” 我冷笑一声,推开他双臂环出的椭圆,坐直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他点点头:“我就知道,咱们兄弟姐们里头,你只喜欢小妹,只对她和颜悦色。我记着小时候,咱爸刚没,小妹不小心打碎了咱爸的笔洗,你以为是我干的,指着我鼻尖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我那时候才几岁呀,你一口一个‘完蛋玩意儿’‘小瘪犊子’,我都哭抽抽了,你却越骂越来劲儿,”他居然还笑了下,转过眼对我道,“后来小妹说是她打碎的,你一句话没说,交代下人收拾干净后,抱起小妹转身就走了。你那时候的眼神我记得一清二楚,你不是瞧不起我,你是眼里压根儿就没我这个弟弟。” 我沉默半晌,说道:“就为这事儿?” 我哪里是瞧不起他,我那是骂错了人,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还要我这做哥哥的,去跟小弟道歉不成? “事儿还多着呢,”依航嗤笑一声,“你太厚此薄彼了,小妹撒个娇,她要啥你都给,我不过向你借钱做点小买卖,你说了啥?你说让我滚回家去生儿子,别来败坏老依家!哥,你以为你是谁?全家就你最出息?” 我简直上火,口舌生疮,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你少把好心当驴肝肺,你咋不说你前科呢?你跟我借钱,哪次不是抽大烟捧戏子去?你说你要做小买卖,换钱庄也敢不信你!再说我亏着你了吗?你是吃不饱了还是穿暖了?哪分钱不是我给的!” “你就认定我是个废物了!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依航抿着嘴,一字一句道:“我当时抽大烟还没有成瘾,但是你不相信我。我希望你能多注意我一些,我想那个时候小妹都出国留学了,你总能多分点注意给我,你还是没有,所以我干脆堕落吧,你是我哥,我闯了天大的祸,你也得给我兜着。” 我心累地想,难道我还不关注你?我他妈操碎了心,托门路给你还债戒烟,倒头来竟成了我的错? 他妈的。 “哥,”他低低唤一声,“承认吧,你就是没把我放心上,否则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圈套,怎么能困得住你?你轻敌了。” 我说道:“我从没把你当敌人,依航,你是我弟弟。我错就错在太把你在放心上,却忘了你的本性就他妈是条白眼狼。” “我白眼狼?!”他低吼一声,睚眦欲裂,像一只被逼到悬崖的雄狮,“整个家除了大姐,谁关心过我?你吗?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我非打即骂,当着我老婆孩子、当着我朋友的面儿,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尊严?啊?” 我老神在在道:“尊严都是自己给的,你做的哪件事儿值得人尊重?” 他眼里划过一丝狠厉,起身掸掸衣服,说道:“我不跟你闲扯,但得跟你讲清楚,抓你虽然有私心,但这也是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就像你说的,国军将领千千万,上头却独独点你的名,你自个儿也合计合计——大姐都告诉我了,你是咱爸从外边抱回来的,刘国卿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但——” 我耳朵一动,再也装不成置身事外:“你说谁?刘国卿?” 依航大笑道:“说起这个,哥,没想到吧,你最好的朋友可没与你诚心相交。我真应该感谢你把我送去天津,嫂子认识的那个什么刘太太,你说她能是谁的太太?打一开始刘国卿就在算计你,你还把他当朋友!哈哈哈哈!” 我咽了口唾沫,脸上血色尽褪,张口欲反驳,却一个音也组织不起来。 ——依航和他媳妇儿孩子的通关证件都是刘国卿办的,冯虚则多在京沪两地活动,把依航弄去天津,冯虚便可就近……不、不对,刘国卿说他不知道冯虚背着他入了地下党,他说他们不清楚彼此的事业,他说—— 他说的,我还能信吗? 我低声向依航笑道:“少挑拨离间,你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刘国卿他两口子大费周章,把你弄去天津调\教成共\产\党?你说的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依航道:“你爱信不信,赶明儿我把刘国卿拽过来,让他当面和你说,你再信也不迟。” 我没搭理他,脑海中却不用自主地蹦出一个画面:太太和孩子们刚住进南城,我去与他们道别。离开后,在大姐家前门的街道上,刘国卿踽踽独行,手里提溜个烤地瓜。 依航像只斗胜的大公鸡,意气洋洋地踱了几步,见我面色灰败,越发自得:“你庆幸去吧,你是我哥,我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要换别人,给你留口气能交差就不错了。” 我用尽最后一口中气,指着门道:“滚。” 依航朝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差点忘了,哥,我给你留脸,你自个儿把衣服脱了。” 我面红耳赤地伤心道:“不准侮辱我。” “你自作自受愿得了谁?我看你光着身子,还能跑到哪儿去。” 我低下头,闭上眼,手指颤抖地将刚刚系好的扣子重又扯开。 依航指了指身下:“屁股也得光,鞋、袜子都脱了!” 我颤声跟他讨价还价:“你给我留点体面。” “脱!” “依航!” “我叫你脱!”依航一声咆哮震天响,“尊严都是自己给的,这话我原句奉还。我他妈把你当人你自己不当,非要当婊\子,怨得了谁,再磨叽,我叫下人们都进来,让他们当面看着他们主子脱衣裳!” 我将嘴唇咬出了血,强 分卷阅读252 - 分卷阅读25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3 忍着羞耻,赤条条像刚从妈肚子里蹦出来的大号哪吒,立在桌子后面,以挡住最私密的那处。 依航收了整套衣服,哼着歌头也不回,志得意满地离开了。我躲进被窝里,如同一个无所遁形的笑话,眼球上布满血丝,好像长满倒钩的鞭子,鞭挞每一寸在所难免的皮肉,深入骨髓。 假作真时真亦假,刘国卿,我究竟能不能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噜啦啦~ 依航属于扭曲的俄狄浦斯情结,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去世,只能从大姐那里得到母爱,受到大姐对老依的厌恶的影响,以及老依的忽视、重女轻男等等偏向,依航无法反抗老依所代表的“权威”,所以他只有臣服,并发现了权威的美妙,于是厌恶的同时,又开始崇拜权威。 崇拜与怨恨并存,换言之爱恨交加,导致依航阉割焦虑非常严重,由此诞生出浓厚的弑父情结,这个“父”自然就是老依啦~老依也是自食苦果——狮王总有一天会被年轻的儿子干掉的【笑cry】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所事事的日子乏善可陈,朝不保夕,又度日如年。依航送来了伤药,并两个面生的小丫鬟,嘱咐两人服侍我的日常起居。至于被我逃跑而连累的那俩下人,再没出现过。 隐隐窥到依航雷霆手腕的冰山一角,加之无衣蔽体,没了庇护,心底弱小的恐惧骤然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我萎在床上,不顾炎热,无药可救地将所有能搜集到的布料裹在身上,终日杯弓蛇影,一点儿风吹草动便栗栗危惧。 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年纪不大,浓眉秀目,满脸画着青春活泼。她们在乡下地主家里做过长工,直面我的赤身裸体,犹如在看剃了毛的猫,不露半点儿羞涩。二人分工明确,一个缝补女工,一个洒扫帮厨,粗手粗脚,心思却细。我近日来别有幽愁,面目阴沉地抓着裹在下半身的床单片刻不撒手,她们便变着法子跟我说话。 但她们毕竟还是孩子,时常用夸张的语气和拙劣的演技与我讲述她们从前的趣事,令人付之一笑,又不禁心酸——需要两个解语花来安慰,我真是个废人了。 时间已进入七月,军队早已驻扎本溪。不知参谋部那群老狐狸如何评判我的失踪,我也没功夫揣度,目前有个最要紧的事儿—— 我低头看了看小肚子。 之前同依航置气,又存有逃跑的心思,对身体并不过分关注,只以为是沾了暑气,才导致嗜睡、恶心、食欲不振等失调的病症。可如今冰盆子半天一换,消暑的水果不断,还专门配了个小厨房,总之除了被束缚了自由外,我如一个混吃等死的帝王,便是作上天去,神仙都不会管。 可病症没有任何好转,我又有过经验,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掰指头算了下,时间恰好是去四平前。刚刚两个来月,便随着我经历了许多风波,照这样计划,必须要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好歹混件宽松的衣裳以遮挡,明年年初怎么生下他也成个问题…… 不知道依航要关我多久,他既然说是任务,那么随时上头会让他把我上交,到时候更不好办。 我敲敲额角,脑袋混成一团浆糊。当务之急是将他遮掩住,否则依依航的尿性,不闹的人尽皆知才怪。 于是我叫来两个小丫鬟,说道:“你们能联系上你们主子吗?” 俩人对视一眼,回道:“他要是回来,必定会叫我们去问话的。” 问什么不言而喻。我又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其中一个笑了起来:“这谁说得准?兴许明儿后儿就回来啦!” 我叹了口气道:“他要是回来,叫他来一趟。” 另一个年纪略大些,更小心谨慎,问道:“主子,是不是咱们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全?您跟咱们说,咱们改。” 我心道,要是你们能解决就好了,口上却道:“跟你们无关,就是想见见他。”又道,“马上就是咱们大姐的生辰,我总得备份儿礼。” 说曹操曹操到。当天下午,依航满面春风地进来,看来官场得意:“你拿大姐作伐子,不就是有话跟我说,你说吧。” 我若无其事地吩咐道:“五十岁可是个大生辰,要备重礼。我合计在鹿鸣春包个包厢,咱姐弟仨个和几个小的,好好庆贺庆贺。” 依航道:“用得着你说?但你甭妄想了,大姐烦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辰,你可千万别去给她添堵。” 我压着火,深吸口气,说道:“我就提一嘴,免得你忙,再给办砸了。” “你——” “现在说我的事儿,”我下半身围着薄被,朝茶壶扬扬下巴,让他给我倒茶。他抱着双臂,就坐在桌前,却置之不理。我胸中郁塞,脾气更加暴躁,“你他妈瞎啊,不会倒杯水。” 依航嘲弄道:“你是没手没脚吗?要喝自己倒!” 我恨得咬牙切齿,直想将他塞回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装作没有这段插曲的发生,将对茶水的渴望丢在一旁,再次深深吸气道:“你不是说只要我不跑,一切都好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受过枪伤,肺又有毛病,需要喝药。已经耽误了半个来月,我很不舒服。” 依航道:“这好说,你平时的药在哪儿开的,开的什么,告诉下人,让他们去配。” 我颦蹙眉头道:“都是医馆熬好送来的,我哪里记得方子?再说许久没有请过脉,方子变了也说不定。” 依航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道:“你去请大夫来,如果不放心,就安排人在旁边看着。”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掰过我的脸仔细看了看,说道:“瞧这面相,是瘦了挺多。吃什么吐什么,难道不是胃有毛病?要是实在难受,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也无妨。” 我说道:“此前一直是妙手医馆的杨大夫看,他知道我的病史,再换别人太麻烦。” 依航斥道:“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说罢当真去请了其他大夫来,据说医术高超。我心中暗笑,存了看依航笑话的心思,说道:“你哥在奉天略有薄名,没准哪个人就认识我,认出来了,对你们名声有碍。不如把床帐放下来,只露出手腕给他可好?” 这小小要求无可无不可。小丫鬟放下床帐,我躺在枕头上发笑,没一会儿功夫迷糊着了,直到被依航的喷茶声惊醒:“你说啥玩意儿?” 我迷迷瞪瞪地竖起耳朵,只听那大夫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喜色:“这位夫人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恭喜恭喜呀!” 我憋住笑,不敢出声。果不其然,依航立刻将人赶了出去,临了啐道:“庸医!” 我腹诽道:傻逼。边撩 分卷阅读253 - 分卷阅读25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4 开床帐道:“也不能怪他,之前也有过两次误诊。我这病就这样,没把过几十年脉象的,还真容易出错。” 依航狐疑道:“你诓我呢吧?” 我耸耸肩,说道:“我肺寒,连着胃老出问题,脉象与怀孕的妇人相似也不足为奇,”又调侃道,“——还是说,你觉得他说得对,你哥一个堂堂大男人,居然怀孕了?” 依航不懂善罢甘休和适可而止,前前后后找来了七八个。开始我躲在帐子后,依航受了三四道恭喜;后来我抛头露面了,余下的几个或讳口不言,或自觉才疏学浅。依航很是焦头烂额,不得已,请来了我推荐的那位杨大夫。 轮到我认识的人,依航就搞起了严阵以待的大阵仗。可怜老迈年高的杨大夫和随他出诊的孙子,眼睛用黑布蒙着,双手在背后绑着,跟入了狼窝的兔子似的,众星捧月地被送进我的屋子,又在花团锦簇之下与我达成了会面。 杨大夫宝贝的山羊胡子吹上天去,忿忿然一扥袍角,抻平褶皱,瞪眼道:“依先生?” 依航一挥手,叫人给他们松绑。我干笑着圆场:“辛苦二位了,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依航不悦道:“说这么多干啥?” 我说道:“杨大夫年长,又给我看了多年的病,打个招呼难道不应该?” 依航无视我充大哥的言辞,冷笑道:“废话能少说就少说,”一指杨大夫,“你,给他瞧病。” 眼瞅着手指头落到手腕上,我突然说道:“最近只有肚子不舒服,其他还好。” 杨大夫欲言又止,偷觑依航一眼;依航正拿眼横我,因此没有体验杨大夫的悟性,我们如平稳的三角形,顺利地得出了各自的主张。 杨大夫收回手道:“无大碍,就是这屋子闷得慌,要时常通风,吃食也要注意。虽然是夏季,但也要披上件衣服,当心受风……” 依航不耐道:“啰嗦什么,直接开药方。” 我讽刺道:“你是巴不得我早死呢?” 依航气笑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都是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胸中憋闷,仿佛滚着一口热汤不上不下。杨大夫开好了药方,交给他孙子去配药,两个下人随之一同前去。杨大夫收拾医药箱之际,担忧地瞅了瞅我,我向他略一摆头,不言不语。出门前,杨大夫对依航老生常谈:“这间屋子不利于养病,最好换到正房,记得通风……” 依航直接背过身去,视他为无形。 我垂着眼睛,手搭在小腹上,不合时宜地打个哈欠,说道:“行了,我没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依航面色铁青,冷哼着出了门。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不经意地提道:“对了,刘国卿他——” 依航回过头,露出一个恶劣的嘲笑:“憋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你要自找不痛快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把他领来。” 我微微一窒,别扭道:“我不想见他。” 依航自负不凡,实则一枚蠢蛋,还小心眼,所以必会将方子找人重看。他不知道我与刘国卿的真实关系,亦不知我身体的奥秘,因而定会向刘国卿流露几分。 我要的就是这几分。只要刘国卿还在奉天,老子就有本事让他寝食难安。 ——只要他还在乎我,和这个新来的小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航弟弟,老依就是躺在床上,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呀~ 老依也是走投无路了,仗着肚子做诱饵来威胁,估计以后不会愿意想起来这段黑历史吧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八章 依航将我挪回了正房,每天还可以开半个时辰的窗户通风——我怀疑是药味太重,恶苦恶苦的能苦出大门外去,全庄子猫狗人呜呼哀哉、叫苦不迭,告的状把依航整烦了,才做了让步。 最苦的是我,嘴里苦、心里苦,吐的酸水还是苦!心火焦灼,脾气也日渐暴躁,茶碗茶壶摔了好几套。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却不得不等,无望的感受充斥在庄子的每一寸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果能预见,我宁可永生永世深陷无望之深渊,也不愿从中逃出,继续面对无望乃至绝望的世界。 入了伏天,容易口干舌燥。我正抱着新送来的冰镇西瓜啃没完,忽然听到前院嘈杂的声响,便抬起脑袋,顶着满脸汁水叫小丫鬟去瞧瞧怎么回事。我心里颇有几分期待是刘国卿,于是伸长脖子张望。 岂料俩小丫鬟双脚刚迈出门槛,就被外面一把嚣张的力道怼了回来,紧接着邹绳祖撑着好似破裂的眼眶,夹杂着风尘进屋,见了我鼻翼翕合,展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全身赤裸,很是尴尬,便拍拍他的后背,不动声色地绕出来,拿过帕子抹了把脸,方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小妹呢?” 说着又是张望,小妹没望来,却是柳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道:“大少爷,二小姐……二小姐她……” 我心里升起慌张,赶忙定了神智,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邹绳祖拉着我上下看看,似乎在检查身体,见没有损伤,舒口气,突然又郑重而严肃地道:“刘国卿有没有来看过你?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他和你弟弟是一伙儿的,把你关在这儿,他也有份儿!” 我接受不得别人对刘国卿指手画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邹绳祖说得不无道理,无从反驳之下,只有用大声来掩盖满腹疑窦:“我他妈在问我小妹!扯这些有用没有的干啥!我小妹到底怎么了!你们哭什么玩意儿?” 邹绳祖旅程艰辛,更添萧瑟之感。我悄悄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目光在他俩之间游移:“说话!” 邹绳祖面露不忍,柳叔四肢并用地爬到我脚边,拽着我的手痛哭道:“大少爷,二小姐和宸宸……没啦!没啦……” 喉咙上下一动,我屏息敛气,不顾体面,光不出溜地将柳叔扶起。可他老迈年高,站不稳当,只好将他安置在椅子里。我站在椅子边,提着围在腰间的床单,露出谨慎的微笑:“柳叔,我没打听懂,什么没了?你再说清楚点儿。” 邹绳祖扳过我的肩膀,沉声道:“依舸,依舸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她们……当时码头上人太多,船一靠岸,好些人往前挤……” “她们被挤下了水,”我为他将话接下去,双眼注视着他,冷静得不可思议,“那你呢?” 邹绳祖垂肩含胸,如凛冬的枝桠,枯槁衰败。他闭目道:“……对不起,人太多了,我根本跳不下水去救她们……” 分卷阅读254 - 分卷阅读25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5 我打个寒噤,突然觉得有些冷,五脏六腑疼得厉害。这时依航闯进门来,柳叔下意识起身去迎,却被一脚踹翻在地。随后而至的…… 随后而至的是刘国卿。 两个多月不见,他憔悴了不少。明明我去四平前,他还是个精神的小伙子,今日却是个倦怠的中年人了。 我缓缓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双目,只听依航大骂柳叔道:“他妈的,你也跟老子作对!依舸是你主子,我就不是依家少爷吗!” 柳叔哭到脱力,嗫嚅不成调。我累急了,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茫然道:“依航,咱妹妹没了……” 依航怔忪道:“啊?啥时候的事儿?” 我摇摇头,不愿多言,呼吸愈发沉重,对他们摆手道:“你们……你们先出去,让我自个儿待会儿。” 刘国卿道:“依舸……” 我抿着嘴唇,无力地再次摆手:“出去,都出去……一会儿就好……” 脚步声起,又关了门,屋里只余我一人。 赤条条的一个人。 我在后悔,后悔极了,时而在想若是不自作主张,不令小妹和宸宸走,她们现在还在乡下雅居活蹦乱跳;时而又想宸宸今年该上学了,她大概不很会英文,去美国读书会比较吃力,其实留在中国也不错……哦,她已经不在了。 我脑海中的时间线出现了混乱,记性还差,总是在为小妹做打算,正做着美梦呢,突然蹦出了念头,才记起刚得的消息。 小妹才多大?她虚岁刚三十。我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刘国卿,她却已经走完了一生。 她小时候小小的,怯怯的,跟在我后面;我抱起她,给她吃糖,她会先问我吃不吃;晚上唱悠车调,这是她唯一会的满语;她小时候叫我阿珲,长大了叫我哥。 ……我把我的妹妹害死了。 头疼极了,身体疼极了,纷杂的情绪在身体中激烈地鼓荡,寻不到出口,全部汇集在小腹,身体却僵硬不能动。我的眼眶是干涩的,视线却模糊,没有眼泪,亦没有了神采。 我好像死了。 …………………………. 熟悉的味道和气息环绕在周围。我松了口气,仿佛躺在蓄满棉花的床垫上,舒适放松。床垫暖如玉,我深呼吸着,每一口都是享受。 忽然气息远去,我不满地呻\吟出声,下一刻睁开了眼睛。 刘国卿端着茶杯,蓦地转回头来,与我静默地对视片刻,缓缓来到床前坐好,将我的上半身靠在他身上,一手绕到前方喂我喝水。 我的确渴了,饮满一杯,又饮一杯。喝足之后,刘国卿将面庞埋进我的侧脖颈,用力地吸着气。我死气沉沉地任他摆弄,问道:“其他人呢?” “都去休息了。” 我疑惑地望望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确定地说道:“大白天的,休息什么?” “……没什么,他们都比较累。” 我放过这怪异的理由,有些迫不及待地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叹息道:“若不是他,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 他竟避而不答,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冷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穿了衣裤,身下换了新的床单。我感到奇怪,犹豫着去寻找刘国卿的脸,不放过他一点蛛丝马迹的表情:“不冷。是你给我穿的衣服?床单昨儿刚换的,怎么又换一遍?” 刘国卿咬下牙关,将我揽得更紧,似乎要把我折断:“之前的脏了。”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惶惶然盯了小腹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没事儿。”良久,我恍恍惚惚地笑起来,“没事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事儿,”我拼命地寻找借口,“前俩月又是喝酒又是中迷药的,哦,还抽烟……我不是故意的,在四平根本没睡觉的功夫,随时都有战事,必须得抽几根来提神……所以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健康,这样也挺好,是不是?嗯?” 他把手指插\进我的鬓发,仔仔细细地梳理着,一滴眼泪掉下来,打湿了头发,他轻声哽咽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阖上双眼,掩去眼底的伤心和失望,却盖不住语调的凄苦和彷徨:“刘国卿,既然已经这样儿了,不如给我个痛快。” “……” “你有没有……”仿佛在冰冷的水里沉浮,我挣扎出水面换了口气,“你有没有骗我?” 他不说话。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你慢慢和我说,从一开始说,你是……你是怎么打算的?” “……” “你要说实话,你不要骗我……” “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他满目悲凉,如同当众被扒去衣服一样难堪,“我们回春日町,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先把身体养好,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置若罔闻地为他作补充:“从我们遇见的第一面,你就在算计我,是不是?” “不是,依舸,不是……” 我的眼里点燃了希望的光:“不是?” “不是。” 我想也不是。按照正轨,我们应该在他的就职典礼上进行第一次见面,而不是在那个那个纷乱嘈杂的北市场,不会有小偷,不会有芭蕉树,不会有滂沱夜雨,不会有高粱酒…… 我笑着问他:“那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你是自愿的吗?” “……” 我撇撇嘴:“你们组织真狠心,如果你坚持不愿意,其实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该喜欢还是喜欢……你不用委屈自己的。” 他的胸腔在嗡鸣,肩膀在抖动。 我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爱你,依舸,我爱你,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不停地吻我,“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唯一算错的,就是我真的爱上了你。 “你们怎么会盯上我呢?” 他回道:“每一个高层的满系官员,都是我们重点遏制的对象,你被分配给了我。” 我抹了把狼藉的脸,说道:“苦了你了。” “我错了,依舸,我们回家去,”他诚挚地发出邀请,“曾经我想当然地将信仰排在一切之前,但我也是人。我可以为了信仰丢弃生命,但是我不能为了信仰而抛弃你。你是我精准的生命中唯一的失误,我愿意将错就错。我们回家吧。” 我笑了一声,面上层层叠叠地湿润:“依航那边怎么办?” “……他是冯虚留给我用来牵制你的下级,”他小心翼翼地瞅我,“我把你带走,他不会说什么。” “我听依航说,是你上头点名要我?” 他说道:“去年日本投降之后,一些资料没来得及焚毁,有一部分落到了我们手中,其中就包括你的研究报告。”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和你们全美式装备不能比,非常需要钱。我 分卷阅读255 - 分卷阅读25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6 用东陵地洞的秘密跟上级做了交换,让他们暂时不去动你。但是我不知道依航阳奉阴违,私下里还是把你关在了这里……” 我打断他的话:“都是权宜之计。我只问你,将来你上头让你把我交出去,你怎么办?” “……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到时候我送你走,去香港、去澳门、去国外,你安安生生的活着,很多很多年以后,躺在床上,在睡梦中死去。” 我从来没听过他说着像电影台词般动听得的情话,心底涓涓流淌过温暖的蜂蜜水,甜蜜,缓解伤痛。 “光说我了,你呢?你得躺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睡觉,我们会做同一个梦,会一起去见阎王。” 他盯住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心底去:“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也只要你好好的。 我想了想,说道:“不把我交出去,你就是叛党,会让上头给毙了吧?” 他有重复一遍:“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张了张口,想说“不如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但用尽吃奶的劲儿,也说不出口。 我怎么舍得啊。 我在心里成形一个念头,打定了主意之后,我默然地笑着想:他骗过我,如今我骗回去,也不算什么。 我点点头,对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刘国卿手脚并用地站起来,他的双臂被我压麻了,他甩着胳膊,边往外走,边说道:“我去跟依航说一声,说完我们就走!” 我望着他充满力量的决绝背影,不完美的轮廓却是我最爱的弧线。 …………………………… 一日间,我失去了三位亲人,而我也将失去他。 我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眼前竟出现小妹的身影,宸宸却不在,只有小妹。她探过手来摸摸我的脸,问道:“哥,你怎么了?” 我握住她的手,笑着一戳她的脑门:“傻样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16虐狗虐得爽不爽! 全篇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16愿意为对方牺牲,但是彼此都不同意呀,所以老1开始算计了23333 相爱相杀不仅是要大环境的推动,也要因为相爱,才会相杀嘛~嘿嘿嘿 ☆、第二百一十九章 1946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我在春日町已经休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来,东北十分平静,没听说有战事。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冬天,没有军队愿意在冬天开战。 三个月间,小妹办了简单的后事,涉及亲属的工作,皆由邹绳祖代我出面。后事仓促,搁在了大北关。只是太太尚在医院,还不知小妹之事;孩子们在学校,亦不便打扰;大姐小弟都没有来,只有姐夫来了。我站在灵堂里,黑纱白联,阴气滚滚,不符合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妇人的审美。堂前小妹笑语晏晏的黑白色照片,似乎是灵堂中唯一的亮色。 刘国卿说到做到,仔细与我理清了他与依航的来龙去脉。我不消听,无非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柳叔来过,拉着我的手,泣涕涟涟。他一把年纪,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回事儿,便赶他回去休息。如今大北关的房子又空了下来,苏联人走了,总算是安全,恰是缺人看守的时候,正需要柳叔。柳叔却听不明白话,一遍一遍地自责道:“要不是老杨察觉不对,我还以为您跟着部队去打仗了,哪知道您受了这么多的苦。” 又偷摸地说道:“大少爷,您也留个心眼儿。我知道您和刘先生好,但他毕竟是和小少爷一伙儿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背地里咋合计的。” 我精神不济,头疼得很,敷衍道:“行了,我有分寸。” 那天他掏心窝子的话,总不会再骗我。 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的庇护下,连累他。 过完了三十九周岁的生日,我已是迈进不惑之年的男人。可这一年给我的冲击之大,让我不得不“惑”,警如人之情感,警如信任与背叛。许是年纪渐长的缘故,年轻时吹毛求疵的原则随心力而退潮,我可以平静地面对生与死,更可以平静的内敛感情。 曾经在德国,教官说我是团火,迟早要灼烧殆尽,害人害己;现今火焰变成温和的蓝色,其中高温,只有其中才知晓。 我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毕竟,哪有那么多圆满的戏?散场之后,人走茶凉,没人会记得台面红毯上盛过多少泪,盛过多少笑。便是戏子本身,也记不清罢。 四六年年底,我重新联络上了王美仁。因为失踪半年,所以原定的升职取消,并被勒令立即归队。同时,我安顿好太太,又去学校远远地看了依宁和依礼,将他们全部托付给邹绳祖照顾。彼时白小姐的哥哥白崇山已经在香港站稳脚跟,要求邹绳祖送白小姐前往香港。邹绳祖拒绝以后,给了李四足够的遣散费,派他并两个下人、两个丫鬟一同护送白小姐去香港。 邹绳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公馆。我留在那儿与他吃了顿午饭,是他煎出来的小牛排,卖相居然也是有模有样。 邹绳祖道:“忘了说,我不去美国了。” “不去了?那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了,”邹绳祖道,“我一辈子没孩子,我算是看明白了,合着是给你家的几个小崽儿让位置呢。” 我低头闷笑,吃饱喝足之后,去了政府大楼。 路过春日町时,我驻足在马路一头看了很久:枯萎的爬山虎只在红墙上留下一道道棕黄的藤蔓;墙壁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掉落点点斑驳的墙皮;冬日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杈,我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春天,它会绽放出一树烂漫的桃花。 我摘下帽子,朝它挥一挥,然后,不告而别。 ………………………………………… 四七年伊始,我随军一路南下,足迹遍布华北、华东战场。六月,共\产\党突破黄河防线,转入外线进攻。我军战况一度惨烈到我一个参谋还要身兼团长去领兵作战。七月,由于前任参谋长及副参谋长牺牲,我被直接擢升为参谋长,率领第一批队先行北上至河北;十一月,河北石家庄失守,我军再次退往东北。 而这一次,我们万没了离开时的骁勇,挫败得如一条条丧家之犬,耸眉耷眼,夹紧尾巴,风声鹤唳,无依无靠。 十一月中,我得了半天时间休息,便快马加鞭地回到沈阳去探望亲属。岂知我的筹谋布画,只应验了一年。近乡情怯地来到大北关,迎接我的,却是两年来第二次举办的灵堂。 柳叔头发花白,正是古稀老人的体态。他疲惫地接待了我,在我给太太的香炉上了三根香之后,巍巍道:“大少爷,您节哀。” 我立在太太与小妹的牌位前,垂眸苦笑道:“柳叔,我竟然没有伤心 分卷阅读256 - 分卷阅读25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7 的感觉。战场上混了一圈回来,自个儿太太去了,我都无动于衷,以前一身热血,现在全变成冷的了。” 柳叔烧了壶热水,咱爷俩相携到客厅坐了,我照旧给他卷烟卷儿,他接过来,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娓娓道:“这个家……算是散了。” 我捧着杯子,感受着热气熏脸的温暖,等待热水晾凉,沉默片刻,说道:“柳叔,你说吧,我没事儿。” 柳叔道:“你走了之后,刘先生几乎疯了,他以为是小少爷背信,又将你抓了去,闹来闹去也没闹出个结果,反而让小少爷起了心思,要逮了太太去,逼你现身。太太精神还没恢复,受了许多惊吓,一会儿说你走了,不要她了,一会儿又说她是格格,要有格格的气度,不能连累丈夫,疯疯癫癫闹了几日,一脑袋撞墙上……没救过来,去了。” 我深吸口气,抹了把脸,说道:“孩子们呢?” “出了事儿以后,邹先生说要带他们动身去北边,如今也不知到了哪儿……”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又问道:“刘先生呢?依航呢?他们在哪儿呢?” “都进了部队,去前线打仗了……” 我点点头,目光落到柳叔脸上,横生的皱纹几乎埋葬了五官。我说道:“柳叔呀……你咋不跟邹先生走呢……这家都散了啊……” 正如当年,我送依航去天津戒毒,在站台上,太太对我说:“你做什么都自有道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你要记得,你把谁打发走都可以,就是别让我滚蛋,否则看我不挠死你!” 原来她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可是我没叫她走呀,她怎么就自己走了呢。 柳叔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背去厨房取来两个土豆,放在生火的炉子上,说道:“我老了,还能去哪儿?”他笑着看我道,“今天你生日,应该吃面条。但现在又在打仗,日子很拮据,家里一丁点儿面都没有了。我记着你打小爱吃烤土豆,估计也就尝个鲜儿,可今儿个呀,柳叔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的生日,我自个儿都忘了。 柳叔絮絮叨叨的给土豆翻个儿:“你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没人在身边儿,就得学会照顾自个儿。我没几天好活头了,你还年轻……” “柳叔,你说什么呢!” “对对,过生日不说丧气话,呸呸呸。”说着递给我个土豆,“你爱吃焦的,给。” 从大北关出来之后,我摸了摸庭院里的芭蕉树。似乎什么都变老了,只有它不变。树的生命与人相比等于沧海与一粟,因此他拥有着漫长的青春。 我喃喃道:“真羡慕你。” 透过芭蕉张牙舞爪的树杈,那里是书房。书柜里还有我珍藏多年的许多好酒,大概是没有机会畅饮了。 天色渐暮,我在路上信马由缰地游荡,却刻意避开了春日町。走着走着,发现马儿一路向东行,穿过小河沿,一路向东陵而去了。 我心念一动,来到山脚下,下马进山。不一会儿,眼前便捕捉到那抹显眼的明黄。我蹲下来,亲昵地拍拍他的头,它头上的角又长大了些,已经顶出明显的分叉,但离我上次见他已多年,才长这么点儿,速度着实慢! 我笑道:“你这对角是要长到猴年马月去?不会等个千年万年,才会化龙吧?” 小黄甩甩尾巴,表达不满。我一路笑着来到彭答瑞的小院,却发觉几乎不见了家禽。 彭答瑞迎了出来,身上背了个小挎包。我指着包,问道:“你是要下山换吃的?” 彭答瑞道:“不是。” “那是干什么去?” “我要走了,”他说道,“本该早就动身,但推算到您今天会来找我,我便一直在等您。” “等我?不是,搁这儿住得好好的,走什么走?” 彭答瑞虬结须眉下的一双眼睛划过一丝悲哀,他望向天边浑圆如蛋黄的落日,说道:“护守的传承依靠大自然的灵力,而今灵力日渐稀薄,连山上的植物也鲜有灵气,我需要生存,就必须换到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去。” 我想到带着浅井来的那次,明明是盛夏,越往深处,草木却越枯萎,竟是丧失灵气的原因吗? “你走了,那安乐……和我那祖宗呢?” 彭答瑞道:“龙族灵力与生俱来,之前他又强行改变地底结构,虽然导致山中地震,但对他的修炼却是十分有利,大概再过个几千年,他就能凝出实体了。” 几千年……那时我已不是一把枯骨,而是一抔黄土了。 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弹指一挥间。上天是有多么的不公平! 我叹气道:“真是可惜了,还想和你再喝一次酒,却没机会了。” 彭答瑞道:“主上,请容属下说几句话。” 我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整这套,有话就说。你等我不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吗?” 他说道:“当今朝廷命数奇短,如今紫微星黯淡,破军正盛,贪狼亦有觉醒之照,而您命犯七杀,正是孤星命格。若有朝一日,龙困浅滩,定要一路向东南行走,待到四面环水之地,方有机会破除孤星煞气。切记切记。” 他这是在给我透露天机。我赶忙点头,记下他的话,忽然问道:“你见过刘国卿,他是什么命格?” 彭答瑞道:“他命数不定,造化全在己手,属下不敢妄言。” 我笑道:“怎么听着……他将来会比我发达?” 彭答瑞又道:“塞翁失马,福祸相依。坏,不会坏到绝对,好,也不会好到绝对,一切随缘吧。” 我怀着满腹叮嘱,与彭答瑞惺惺作别。小黄送我下山——他倒是会留在东陵山,大黄则与彭答瑞走。我想是小黄化龙,偶尔去地底找寻老祖宗指点一番也会受益良多,因此才会与彭答瑞分道扬镳。 我心情平复了些。至少还会有小黄留在原地,可以不渝地提醒我,那段发生在奉天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在即,曙光越来越明亮了! 一个小天使为我建了群(羞射),目前人数寒酸到尴尬(笑cry) 大家有兴趣的话,一起来玩啊!群号:434629531 ☆、第二百二十章 国军受到接连败北的打击,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们都感觉到,战争的天平,已经隐隐向对手倾斜。 到了年末,又打了几场小战,各有输赢。期间我接到柳叔来信,说邹绳祖在呼兰县定居,依宁依礼已经在当地学校复课。因为是小地方,俩人的成绩居然都名列前茅。我心情愉悦,哈哈大笑——依宁这小家伙,成绩总是徘徊在甲等边缘,如今当了鸡头,未必不是件好事。 这时王美仁带着副官进了参谋部的 分卷阅读257 - 分卷阅读25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8 门,听到我的笑声,朗声道:“瞅把你乐的,是有什么好事儿啊?” 军队外部肘腋之患不止,军队内部权力倾轧不休。我是王美仁领进来的,自然与他一个鼻孔出气,当即笑道:“没什么,孩子的事儿。” 王美仁没有多问,他的副官关了门,递我一袋文件,说道:“依参谋,您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我打开文件袋,抽出一沓子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印着战略分析报告。我懒得看这些官腔,径自往后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国卿的一寸照片。 王美仁见我略有停顿,说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八路军37旅旅长,听说此前一直在伪满做卧底,近来在战场上也颇有建树。他们37旅,现在就在我们西北部不到20里地的位置,恐怕来者不善。” 我啪地合上文件,说道:“这人跟我是老相识了,我倒还真不知道他被窝里放屁,是个能文能武的。” 王美仁道:“这回中央下了命令,要悄悄转移5师,让我们给5师开路,还特别说明不能打草惊蛇。而这个37旅正好在5师的必经之路上,得想办法把这个拦路石解决掉。” 我说道:“共军根据地在农村,很有群众基础,咱们必须得引蛇出洞,再打七寸。这么着,师座,您给我一个团,我去会会老朋友!” 我真的很有兴致,在战场上我还没和刘国卿交过手,这回倒要看看谁雌谁雄! 王美仁道:“也好,但不必恋战,注意信号。等到5师顺利通过,就赶紧撤兵。” 当天深夜,我率1团向前逼近37旅,先分出一个营分散他们的注意,然后偷摸到他们屁股后面,捅了捅刘国卿的腚\眼子。 我心中暗爽,等到1营长兜了大圈回来,还俘虏了37旅的一个连长和一个政委。1营长把两人推到我跟前儿,乐呵呵道:“依参谋,你猜怎么着?这37旅搁这儿,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都已经断粮2两天啦!咱就是不来,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马上要拔营了!” 我瞅着他飞起来的眉毛,咋瞅咋不顺眼,上去一拍他脑瓜顶子,斥道:“该干嘛干嘛去!废什么话!” “这哪是废话呀,要我说,不如我们一鼓作气,围他个三天三夜,一准全歼咯!” 我冷笑一声,说道:“哀兵必胜没听过?都是中国人,没大仇没大怨的,歼什么歼?显你会开枪?” 1营长“啊?”了一声,让我撵回去重整军队。待他走后,我挥手让副官推远些,向俩俘虏问道:“你们刘旅长呢?” 那个是连长的半大小子眼睛往前一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俺不告诉你!” “那这么着,我放你们其中一个回去报个信儿,就说国军2师的依参谋长请咱37旅的刘旅长吃饭来了,好不好?” 小连长热血上头,连声道:“呸!要杀要剐随便你,俺才不做蒋匪的走狗!” 没脑子的人我向来不放在眼里,于是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另一个时政委,身上有几分书卷气,看来读过书,就会懂些道理。他想了想,说道:“好,我去。” 小连长急赤白脸地吼道:“你——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肚子里全让墨水给染黑了!” 我笑了起来,让人放了政委,将小连长押下去严加看管。没两分钟,刘国卿带了一队人马赶到,想来是跟在1营后头跑,也兜了个大圈。 刘国卿见到我,翻身下马,不理身后大兵小将担忧的惊呼,深入敌军,孤身来到我面前,轻声道:“怎么是你?” 我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地将他打量个遍。少了养尊处优,多了风吹日晒,我们俩都黑了,瘦了,也结实了。 我负手昂头,板起脸,冷哼道:“听说你饿好几天了?” “……没有的事儿,”他说道,“天冷,你快带兵回去吧,不然又得咳嗽。”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就想着饿死拉倒是不是?” 他轻叹出一团白雾,婷婷袅袅,遮挡住他的视线:“你把我那俩人放了吧,有话跟我说就行。” 我有些别扭,又觉得被他拂了面子。若以往一言不合,我定是会下令交火,可刘国卿他们好几天没吃饭了,未免胜之不武…… “大半夜的,老子跑了20里地,晚上饭都没吃,饿死了。”我瞥他一眼,“我可是把炊事班都给带来了。” 原本我计划夜里偷袭,最多再激战一上午,等到5师一过,立刻撤出5里地去,就地开火,给全团的兵开肉罐头吃独食儿。这是我擅自决定的,没和王美仁通气儿,几十罐肉罐头呀,王美仁知道了能扒了我的皮,所以这饭不能回营地吃,只有找地儿偷摸解决,再封住全团的嘴了。 刘国卿抬手,似乎想碰碰我。忽然身后一排机枪上膛的声响,对面也举起了枪,我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行了,都放松点儿,我真是来请你们吃饭的。” 说着叫来炊事班,在两军中间架锅生火,看得37旅的小兵一愣一愣的。等到几十罐肉罐头隆重登场,窃窃私语轰然炸开,像捅了马蜂窝似的,没了秩序。 刘国卿上马,转过身,居高临下道:“依参谋好意,咱们都甭客气了,敞开肚皮吃吧!” 刘国卿的副官立刻道:“刘旅长,两军交战,哪有无缘无故送粮食的,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咱们不能上当!” 我的副官呛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最好别吃,我们还舍不得给你们呢!” 我笑着打圆场:“都少说两句。我们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我们都是中国人。兄弟间打架,哪能像打小日本儿似的,往死里打?再说,久闻37旅的各位各个骁勇善战,我倒是很有兴致和你们切磋一番。可你们饿着肚子,发挥不出实力,我们也打不尽兴不是?” 对面大多踌躇了。刘国卿道:“我和依参谋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的为人,我很了解,也信得过。今天是四七年公历的最后一天,就当是给大家过新年了。就这一个晚上,咱们都放下枪,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难得有荤腥!都别拘着,把碗拿出来。” 我也下令让士兵放下武器,过来吃东西。副官附我耳边,悄声道:“依参谋,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我的眼睛一直随着刘国卿的身影而动,说道,“别愣着了,你也去吃点儿,一会儿都让对面那群饿死鬼投胎的给抢没了!” 如是一听,他立时没了犹豫,端了碗风驰电掣地抵达大锅旁边,捞了满满一碗肉汤,大手一抓,抓起两个馒头,上一边狼吞虎咽。 等到两军吃喝得兴高采烈之时,我跟去了刘国卿身边。他看我一眼,不 分卷阅读258 - 分卷阅读25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59 动声色地越走越偏僻。直到周围只余树影与明月,方停住脚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久久不语。 我拍拍他的后背,说道:“我看你也没吃东西啊,都给你底下的兵了。” 刘国卿道:“杯水车薪,先可他们来吧。你不也没吃?” “我什么时候不能吃?” “你别动!”他说道,“让我抱抱你……瘦了。” 我也抱住他的腰,说道:“你也瘦了……你这什么衣服呀,上面这么多补丁!”我抬手一看,又道,“棉花都漏出来了!大冬天的,你就穿这破衣烂衫?” 刘国卿低低笑道:“咱是没娘的孩子,哪像你们,有美国人疼。” 我又在他身上划拉两把,心疼道:“早知道再给你带两件棉衣过来好了,穿在里面,可暖和了!“ 刘国卿啼笑皆非,在我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我们两军可是在打仗,你以为是过家家哪?” 我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军营隐隐传来歌声。歌声此起彼伏,是两军在斗歌,一群粗犷汉子,操着破锣嗓子喊破了大天去。我们俩个领头的互相看看,皆忍俊不禁。 天色将明,我们回到驻地,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儿叠罗汉似的,睡得东倒西歪,两军的人都混在了一起。我和刘国卿相视而笑,心里有酸有甜。我们都知道,这般场景,在这个年岁,几乎是个奇迹。 这时,一个夜巡的共军小兵跑来向刘国卿汇报道:“报告旅长,前方发现敌军过路,人数足有一个师!” 刘国卿瞅我一眼。我漫不经心立起领子,掩藏他留下的牙印,说道:“咋的,吃饱喝足了,要不咱打一仗?” 刘国卿道:“我不打你,但我得打他们。” 我没跟他废话,转身阔步找到号手,把他踹醒,大声道:“全体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233333 围观的众士兵:为毛头顶有些粉? ☆、第二百二十一章 鱼龙混杂的双方士兵睡眼惺忪地分别在左右排好队,我自管我们2师的。倒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刘国卿部队的做事作风和他一模一样,我们排好队时,他们还在帮我们炊事班收拾锅碗瓢盆。 刘国卿三步并两步跑到我面前来,这回我方没了机枪上膛之声。他拽着我,背向一溜儿小白杨,低声说道:“这个你忘拿走了。” 说罢,做贼似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正是他送我的花口撸子。 我也没客气,多把枪护身总是好事,但嘴上还是挤兑道:“我过得可比你宽松,子弹炸弹都不要钱,你这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送东西都送不到刀刃上。” 刘国卿道:“这枪你藏起来,战场上刀枪无眼,关键时候没准儿能保一命。” “你这话听着不对头儿啊,”我抬眼道,“怎么,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咋不说呢!” “你小点儿声!”他一拉我袖子,脑袋凑得更近,“我没事儿,你多顾着点儿自己,别总想着拼命,枪收好了,该用就用。” 我一点头,回过身,副官喊完了例行口号,过来向我报告,末了多嘴道:“依参谋,咱现在就回营啊?” “回营?你当跑一圈儿是来野餐的?德性!”骂完后,又对他小声道,“5师现在正在过路,让刘国卿看见了,跟弟兄们说,都警醒着点儿,一会儿可能要开战!” 副官敬个礼,口称“是”,放下胳膊,忽然来了句:“昨儿半夜咱两队还搁一块儿拉歌儿来着……” 我踹他屁股一脚,狠狠骂道:“咋的?一起吃了个饭,就忘了干啥来了?赶紧地,”我提高调门儿,发令道:“全体向左转,跑步,走!” 我亦随部队远去,然而身后,他的视线愈演愈烈地灼热。我狠下心不去回看,却控制不了手指执着于抚摸枪身的动作,感受是否有如他视线一般的温度。 可是枪身一如天气,寒冷透骨。 转过平原,是一道山谷,前后直通,正是个硕大的风口。北风呼啸,白雪在脚下咯吱踩实,部队行进速度极慢。我心知着急也没用,因而走得很实在。看到5师混乱的人影时,我们的眉毛眼睛都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刘国卿的部队正在和5师激战,我招来副官耳语道:“去装装样子,主要掩护5师师长,顺便叫一营和二营截住刘国卿部队的横截面,叫他们有子弹也打不出!” 我这招挺损,就属于两人打架,中间出来一个拉偏架的。但没办法,刘国卿注定得吃这个哑巴亏,我只能争取5师没被打急眼,不让他们在占领上风后反击罢了。 最终两方虽有战事,但伤亡皆不多。总体来说,任务完成的不错,主要是我带的团,全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听过整体汇报,王美仁大笑着一拍我肩膀:“行啊,老依,真有你的!” 我心道:只要别发现少了几十罐罐头,我就还能继续做你心腹。 王美仁口头表扬了一番,却没有实际行动。我之前应了一团团长,要给他们申请一批新装备,正要开口,王美仁却让营帐里的副官们都出去,只留下我一人。 他递给我一根烟,我看了眼烟盒,是美国的牌子,叫骆驼,抽起来还不赖。吞云吐雾到一半,王美仁拉开抽屉,招呼我坐下,说道:“你看,这是刚送来的报纸。” 报纸应该是每天早上送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只能说明有了增补。我拿过来,不必细细翻阅,因为第一页便将增补的标题放大到淋漓尽致: 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于1月1日上午在香港成立!宋庆龄女士当选荣誉主席! 我抠着这几个字眼,问道:“这是——?” 王美仁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收回报纸,捏住一角,用打火机点燃。脆弱纤薄的制片虾子般蜷缩,化为几片黑灰。 我直接了当地问他:“师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美仁道:“老依呀,你觉得,咱们这场内战能持续多久?” “这我可说不好。” 王美仁道:“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我皱起眉头瞅他,并不答话。 “刚和老共打的时候,中央说,三到六个月之内剿灭共\匪,可现在,都已经是四八年了,”王美仁站起身,在营帐里负手踱步,徐徐道:“我两党之斗争,说白了,就是哪个阶层做统治的问题。我军亲美,要学习他们的资本主义,为什么?”他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因为我们有家底儿。我们可以有善心,但更有私心,你愿意把你的家底儿白白送给那群没知识、没文化、没受过教育、更没有见识见地的市侩农民吗?” “……” “但有个致命的问题啊,”王美仁道,“我国和欧美国家不一样 分卷阅读259 - 分卷阅读26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0 ,他们的资本家觉醒得早,抓住了崛起的先机,而我们觉醒的时候,农民已经不好糊弄了。而且,我国四万万人民,有几个是大地主、大资本家?老依啊,咱得承认,共\产党有群众基础,我们没有啊。” “师长,您有话直说,我一听一过,出了这个门,就全忘了。” 他宽厚一笑,说道:“忘了可不行啊,铺垫这许多,就是为了让你看清目前的局势。蒋校长渐失民心,党内左\派人士更是公然造反,建立起这个什么‘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来。我们小鱼小虾,却也要为自己搏个前程不是?” 我扫了一眼门口,移回目光后,说道:“您要加入这个委员会?” “聪明,”他毫不避讳地称赞道,“有时候脚踏两条船不是贬义,踏得稳了,不论哪条船翻了,我们也淹不死。诶,人嘛,都要为自己考虑。” “您希望我怎么做?” 王美仁道:“这事儿也不着急,他们刚在香港成立,远来不了东北。你就在心里有个谱,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我还得多劳你帮忙遮掩。” 我回道:“好。” 他哈哈大笑两声,提过炉子上烧开的热水,给我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你孩子到呼兰县去了?怎么样,适应吗?” 我心中一凛,谨而慎之地回道:“还不错,说是已经复学了,成绩都还挺好。” 他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说,哈尔滨的老孔和咱们都熟,一句话的事儿。” 我暗地里攥紧了拳头,面前一杯热气腾腾的水,仿佛是刚开的油锅, 同一天,刘国卿的部队改称东北野战军。据探子回报说,他们没能阻止5师迁移,所以气急败坏,扬言说“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饭”,以后见我们一次,打我们一次。 我轻笑一声,心道一群莽夫,并不值得放在心上。谁能想到针锋相对的两队将领,背地里却在争分夺秒地恩爱呢。 之后又和刘国卿打了几场缠绵悱恻无伤亡的小仗,谁也奈何不了谁,连我的副官也做起了丈二和尚,抱怨道:“参谋,一遇上刘国卿的部队,咱这仗打得就太憋屈了,哪有打仗之前告诉对方走位,还留时间给对方撤离的——要我看干脆别打了,凑一起比喝酒、比吃肉、比打麻将分输赢得了。” 我笑而不语,只是问他:“你乐意打他们吗?” “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长官叫我打谁,我就打谁。” 我摇头叹气道:“你错了,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而非同室操戈。” 他挠挠脑袋,又道:“得了,反正你叫我干啥就干啥吧。我去叫号手喊话了,这次咱们是要进山打刘旅长的后屁股是吧?” 我点点头道:“不错,快去快回。” 没一会儿他回来,抽搐着嘴角,纠结道:“参谋,那啥,刘旅长说他们接下来会跟进山来,一路往东北方向打游击,叫我们在树林子外头转悠两圈就行了,别往里走。” 我沉吟道:“你去告诉他,东北方向有我军两个团的兵力埋伏在山上,不能过去,必须赶快调整行进方向!” 副官奔波繁忙,回来后灌了一大口水,闹脾气似的把铁壶往地上一摔,崩溃道:“依参谋!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两军不是在打仗,是在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吧!” 我一刮他脑瓜顶:“瞎说啥呢!“ 他捂着脑袋道:“你俩你侬我侬的,我这条腿是要跑断了!我不管!再这么下去,打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话仿佛是个信号。我和刘国卿的“战事”没有持续太久,这年酷夏,国内通货膨胀,经济形势险峻。八月末,中央发行金圆券,按一定比例将金圆券与黄金换算,以黄金、美元和银元换取金圆券,限期至九月底。 我对国民政府的此番作为大失所望——这招日本在伪满洲国也用过,老百姓的资产会相应缩水,生活更是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中央几乎是蒋总裁的一言堂,正如王美仁所言:“我们小鱼小虾,除了为自己搏个前程,还能干什么呢?” 我颇为担心柳叔,家里的家底儿几乎被苏联人砸了精光,也不知他如何生存下去。我给他寄了封信,要他北上去投奔邹绳祖,却一直杳无音讯。倒是刘国卿派他的副官——那个知道我们关系的心腹老何——做贼似的给我递了口信儿,寥寥几字,如同电报:“柳北去,望君安。” 我问老何:“是你们护送的柳叔?” 老何道:“是党内的几个同志送的,您放心,都十分可靠。” 我遂安下心来,想着如何回复刘国卿。太矫情的话说不出口,还要人代述,十分别扭。我想了想,抽出匕首来,在老何微怔的目光中,割掉一撮头发——头发这东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军队里事事从简,理发也可着普通士兵先来,所以我已经有半年不曾理发,头发快长到耳朵根儿了。 又割了里衣一角,再将这撮头发包好,我交给老何道:“这个给刘国卿。” 老何点头,将布包收进怀里,裹着夜色,利落而去。 我摸摸缺了头发的地方,回营的途中,踏着月光默默背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 同年九月,军队迁往锦州。12日,辽西会战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辽西会战就是辽沈战役。国称“辽西会战”,共称“辽沈战役”。 话说,他俩这作战方式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真特么黏糊,吃瓜众都看不下去了(笑cry) 最近忙到大脑闹着罢工,我尽量更吧,反正也快结束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从沈阳郊区转移到锦州,表面上说得好听,叫“战略转移”,实际我们军队高层皆心知肚明——我军三个兵团被东北野战军压制、分割,分别被困在沈阳、长春和锦州,又失去了北宁铁路的控制权,相当于切断了我军的陆路交通,补给唯有依靠空运,但空运资源消耗巨大,因此物资匮乏,我们这些长官终日愁眉不展,“有娘的孩子”也要愁柴米油盐了。 九月末,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李主席秘密抵沈,王美仁在我的遮掩下,前去与之会面,月底,军队兵变,王美仁带了一个排的亲卫兵,冲出重围,正式加入国\民\党“左\派”集团。 王美仁的顺利逃脱是我有意放水之故。如今东北大部分落入共\党手中,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与共\党交情匪浅,王美 分卷阅读260 - 分卷阅读26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1 仁答应我会就近保护我身在呼兰的两个孩子。 主将叛逃,军心不稳,东北又是块儿棘手的肥肉,师座一位空缺,如今部队里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我,但我又因为没有成功阻止王美仁逃跑而获罪。我想中央是想空降一个师长来,但因为交通不便,最终只好妥协,擢升我为2师副师长,暂代师长一职,要求我将功补过,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上头说得好听,却一点实际表示都没有,我们被放逐在祖国宽广辽阔的东北平原上自生自灭。我只好领着队伍冒险进山,一边和共\党打游击,一边打猎,饥一顿饱一顿的,倒也活了下来。在十月初的一场战役中,三团还俘获了几个杂牌军的头头。 十月的东北秋风萧瑟,乍起的山风利刃般肃杀,扑打在脸上,割骨挖肉的疼。我的脸早已被吹得煽红一片,因而不打仗的时间里,都将头脸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的部队,对待俘虏很是人性化。我们吃糠咽菜,却给他们吃肉吃面,生怕落下个苛待俘虏的骂名。不过共\党的人都比较奇怪,好像被俘了,就成了被糟践的黄花大闺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经常浪费粮食,动辄掀翻饭盆,气得我的副官将他们五花大绑,如此才如了他们的意。 其实我们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的交谈,又不是语言不通,可惜年轻人的火气太大,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我又不愿残害同胞,又不能轻易放了他们,还得好吃好喝供佛似的供着,真是给自己找罪受。所以每次俘获俘虏,我都十分头疼。 但这一次的几个杂牌军没有许多顾忌,给吃就吃给喝就喝,还嫌我们小气,不给酒喝。我听了副官义愤填膺的陈述,不由笑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听这话,大概以前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胡子,混不下去了才来当兵的。” 副官道:“师座,您不知道,他们说话那叫一个气人。要我看,把他们撵走了吧,一群杂牌兵,成不了大事。” 我叹息道:“你是不知道胡子的厉害。多年前,我曾跟着一帮胡子在山里混了一年,他们勇猛剽悍,手起刀落,不懂怜悯,去抢一个村子,往往最后留不下一个活口。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不惧生死,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过,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今天活过来了,就赚一天,明天死了,也不留遗憾。” 副官不以为然,见我要出营帐,忙拿了斗篷给我披上,说道:“那能咋的,不还是落我们手里了——师座,您要亲自去审他们啊?有燕子看着呢,就别去了吧。” 我逗他:“你一个劲儿不让我去,是啥意思?” 副官脸红脖子粗,松鼠似的鼓起腮帮子,磕磕巴巴道:“师座您这话说的,您要不信我,就把我撸了!何苦说这话来惹人伤心!” 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我一向把他当依诚看,亲厚自不必多言,遂一糊撸他脑瓜顶子,笑骂道:“恁多废话,赶紧该干啥干啥去!” 俘虏营在背风口的一处山洞里,架上炉子,干燥温暖。门口有两队士兵轮流看守,洞口不远处是一片澜澜的金色树梢,给冰冷的秋季涂上一抹温暖的色彩。 我走到洞口,看守刚给我敬礼,便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后,一个不大不小的男声响起:“诶,听外面那俩叫师座呢,终于来了个管事儿的。” 我嚼着这声音万分耳熟,步子便加快了几分,拐进山洞深处,一共三个穿着单衣单裤的男人正背着火光扭过脸。我把头面从帽子围巾里露出来,果不其然听到整齐的抽气声—— “可舟?” “老刘?” 我扒拉下头发,尴尬一笑:“老大,老三,老五,咋是你们几个呢?” 东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胡子马贼没个上万,也有成千。岂料缘分妙不可言,刚说这几个杂牌军是胡子出身,还引我回顾了往昔,往昔里的人物便挨个儿蹦到了眼前。 老三炮仗脾气丁点儿没变,一个鲤鱼打挺,率先上来怼我一拳,说道:“好啊,你小子发达了,也不知道照应照应并肩子,亏我家娘们儿还总叨咕安喜,你倒是在军队里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了!” 另两人也陆续站起身。我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几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又是熟人,再关在俘虏营不合适,出来让他们个我手下当兵,一个个儿不服管教,很不受控制,撵又撵不走——这可咋整! 老大负着手,虽说衣料单薄,满身尘土,却不减气势。他慢悠悠地来到我跟前儿,眼波在火光的映照下粼粼照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你是让我们给捡了回去,谁料得到今天竟会调个个儿。” 我嘻嘻哈哈和他们叙个旧,与我所想的不错,给我饯别哪天,他们的营地遭了大火,雷子为救老大死了,人又让刘国卿带队干死了多半,之后流亡逃窜了大半年,终于另立个山头建绺子;胡子间也有频繁的竞争,尤其是伪满后期,日本人物资运送的少了,他们的生存条件越演愈差,不得已,只好出来随便找个党\派收编军队,吃起了军饷。 他们原本投靠的国\军,毕竟我们才是唯一的合\法\政\府、唯一的正规军。但在一次战役中,被丢弃在战场上做诱饵,四面楚歌之下,胡子没什么节操,便做起了墙头草,立刻扔了武器向共\党投降,之后一直做起了共\党的杂牌军。 老三道:“要说他们是真穷,以前跟着你们混,咋也犯不上挨饿,跟他们不行,啥都让你自己解决——老子就他妈因为吃不上饭,才吃的军饷,啥都自己解决,还不如继续当胡子去了!他们还上山剿匪,说得好听,什么给老百姓太平日子——见天儿打仗,也没见太平,说白了不就是抄咱的家当吗!你说他们是不是脑袋让门给挤了?吃得上饭的,谁他妈乐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要是能抄出来东西,老子把脑袋拿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自古以来,胡子日子过得便辛苦,万不是外界幻想的吃香喝辣。虽说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但一个土匪窝,几百号人,平日里吃口肉,哪能各个顾及到?他们名声又不好,因此十分的不如意。 我不好说老子也他妈快吃不上饭了,只好先安抚他们,给他们换了个舒服些的地方,这才回营思考如何安顿这帮熟人。 他们不会讲道理,但重情义,若有利益驱使,不乏是一个好助力。现在只缺乏一个契机。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中央忽然下令,要求各方部队协助政府向百姓收缴金银。 我的部队所在之处人烟罕至,上面却定下了金银的份额。我自不会为虎作伥,真变成土匪去打家劫舍,但也不必唉声叹气——收缴暂时没有定下期限,我在 分卷阅读261 - 分卷阅读26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2 东陵山里,可是还有满满一屋子的金子哪! 中央的这道命令可真是打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我立刻召集来老大老三老五,将事情与他们细细一说,并承诺道:“那山洞古怪,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我与那里的主人有几分交情,你们带上我的信物,应当无虞。除此之外,我会给你们一个班的人供你们调遣,事成之后,你我一家一半。” 老五精明,做事谨慎,待我说完,立刻道:“你只笼统说了位置,东陵那片那么老多山,每个山都挺大,难道要我们无休无止地找下去?再者,你也说非常凶险,要是咱几个都折里头了,家里老婆孩子等谁养活?所以,你得先给我们一笔费用安置好家里,事成之后,我们七,你三。” 一码归一码,谈到利益,我当然不会让步:“你们家里我可以照顾,但分成最多只能五五。你们也甭想绕过我自己去独吞财富,没有我,就算你们侥幸找到宝藏的位置,也没可能活着走出来。” 老三道:“诶,老五,你斤斤计较个啥,要我说,咱就干,死了也不亏,老婆孩子都有老刘照看,他一个大师长,从牙缝里抠出来点儿,都够咱一辈子花的了;要是没死,等出来咱有了钱,就去做买卖,钱生钱,这路子来钱最快,咱还当个屁的胡子!” 我冷眼看他们几轮争吵,而后还是老大拍板道:“可舟,凭咱们的交情,我姑且信你,希望你也能信任我们,我们走之后的日子,来劳你来照顾哥儿几个的妻儿老小。” 我自是满口答应,将一班分给了他们。出发前,我给了他们那半块儿龙形玉佩——只找回来这半块儿,剩下的都被当时湍急的水流卷去了水底,没了踪影。所幸小黄还在,我只告诉他们会有一条通体金黄的灵蛇与他们带路,其余并不多说。 除此之外,我特地叫来一班班长,他时常在我身边打仗,是个秀才家的孩子,满脑子愚忠,因此我最放心他。我交给他一小罐子我的血,嘱咐道:“若他们三个在地底有了异动,就将血泼到他们身上去。但你一定要小心,别沾上,记住了吗?” 我的血应当是全身味道最浓郁的物件。我同他三人说得好听,但仍要留一手。天高皇帝远,万一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沾上我的血,不必我的人动手,那只饿急眼的杂毛犼就能料理他们。 想了想,我又吩咐道:“你们一定不要在地底逗留,拿到东西就赶紧上来,有任何古怪,都不要怕,这世间奇妙万物,不是你能参透。”气口一顿,声音小了下去,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再者,你若是有幸见到了地底的主人,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替我递个话儿,就说……就说‘我心安乐,念之念之’。” 他脚跟一碰,敬个礼,大声道:“是,师座!” 我摆摆手,令他下去。待万籁俱寂时,走出营帐,仰头而望,又是一轮不详血月。 ☆、第二百二十三章 胡子办事儿说风就是雨,他们打包整装,又要了几匹马,连夜向沈阳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日凌晨,东北野战军围攻锦州外围的义县之号角打响了。 我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几个参谋磨破了嘴皮子劝我唇亡齿寒,要尽快支援义县,但他们不知道如今我们也是在硬撑——武器装备不足,中央又没有及时补给,子弹是打一颗少一颗;而且我们人单力薄,反而是沈阳方向的队伍尚可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我给团级及以上的将领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本意是让他们闭嘴,谁料想一群血性汉子,如何坐得了待救美人,竟是在8日深夜阳奉阴违,领了三个团要突出重围。我得到消息时,三个团正好撞到东野(东北野战军简称)两个独立师的枪口上,未几,全军覆没。 我端着战报,在营帐里直上火,嘴上起了好几个火疖子。被灭的三个团正是得了锦西和葫芦岛会派兵给我们增援的消息,跑去与增援军汇合,结果在塔山让人连锅端了,还暴露了我军位置。 我只好立即招来副官,嗓子竟说不出话来。他给我倒了杯水,水是冷的,我强咽下一口,然后沾了水在桌上写字:“收拾东西,撤退。” 副官哽咽道:“师座,咱往哪儿退呀?北边是东野的主力炮兵和坦克营,南边两个纵队和炮兵,东边一个纵队和一个炮兵团,西边……西边人更多,都盯着渔山、塔山和虹螺蚬呢!” 东野呈合围之势孤立锦州,切断我军的一切增援和供给。就算我们继续缩头当王八,迟早也得饿死。我想了想,继续写道:“塔山现在什么情况?” “锦西要出兵和他们打,但还没打起来呢。” “塔山不能丢,既然计划已经乱了,那就乱着打!传令下去,全体向塔山方向行进!” 我师浩浩汤汤逶迤至塔山,中途发生过一场夜战,疲惫地抵达时,锦西部队刚开始做战前部署。连着几日未曾合眼,又忧心焦虑,再被冷风一激,我发了高烧,吃了药不见好,药可金贵,我便不再吃。 副官跪地上哭求道:“师座,你得吃药啊,底下那群兵人高马大的,还不讲理!你要再不好,我就治不住他们了!” 我正顶着张粉扑扑的脸,围着沙盘研究塔山周遭地形,闻言胡乱摆手道:“别他妈搁我跟前儿号丧,你小子就是滑,你知不知道多少兵伤着了都没有消炎药、止疼片吃!我就发个烧,又不是要死人,赶紧把药还回去,给我烧点儿热水进来。” 副官又一咧嘴,我昏头涨脑地瞪他一眼,他方灰溜溜地提了水壶出去。临出门前,我叫住他道:“小周,你顺便儿打听打听,共军都派了哪些部队来打塔山?” 我师目前处境尴尬,虽说是来和增援部队汇合,争取前后夹攻东野,歼灭敌军,占领高地,但锦西部队的将领似乎不太瞧得上我们。锦西临海,补给可走海运,手头自然比我们宽裕,我们是穷亲戚打秋风,他们的态度也属正常。但我所忧心之事,乃是他们严重轻敌,部署工作进展缓慢,从上到下全无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我对着沙盘眉头深锁,塔山地势西高东低,东临渤海湾,是一片开阔平原,上面散落着零星的小丘陵,上有一座渔山——涨潮时候就是滩涂,落潮才是个岛,所以部队决不能退守东部,只能向西进攻。在西面,白台山是唯一的防御制高点。 我的队伍正在白台山东南处,被东野四面围攻,形势严峻。不过东野大部分兵力都被锦西部队吸引了去,我的2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真要偷偷摸摸绕出包围圈,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如此一来,我还得感谢让我军缩水三个团的那几个蠢货了…… 这时副官提着热水回来,先递给我个热毛巾擦了手脸,随后才倒 分卷阅读262 - 分卷阅读26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3 了杯热水,说道:“师座,都打听清楚了,现在围着我们的有两个纵队,一个是独立师,另外一个可是咱的老熟人了!” 我停下抹脸的手,露出眼睛,闷声问道:“是谁?” “是73旅的刘旅长!前一阵儿73旅扩充成了159师,被编进了93纵队,他现在成师长了!” 我把抹布狠狠撇进脸盆里,暗骂道:“他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周副官却莫名有些兴奋:“师座,你和刘师长关系好,熟悉他的作战方式,我看这一仗,咱能赢!” 我不咸不淡地泼他冷水:“你当他傻?我熟悉他,他也熟悉我,我肯定是不会用惯常打法,他就会用了?猪脑袋你。” 他卸下肩膀,失落道:“诶,倒也是。”又道,“师座,我看锦西还没架炮呢,这么着肯定来不及!咱是不得做点防范?” 我狠下心,将炮兵营摆在最前线,佐以四辆坦克,这可是老子的全部家底!若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刘国卿,我可能还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 不过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有就打,打没拉倒! 10日,战争正是打响!我军人数、武器极占优势,士气高涨,炮攻之后,锦西部队向塔山共发动了九次冲锋,向白台山发动了七次。我军混在里头,但是在第四次冲锋时,被我叫了回来。 我军人数是多,但人海战术不是这么玩的,我不知道塔山的情形,但就白台山而言,伤亡人数惨重,却无法接近白台山一步,这就像弹弓打鸟,石头子儿再多,都撞树上了,连根鸟毛都看不见,这不做白工吗! 于是我转而安排我们2师取道南部,攻击东野的侧翼。南部崇山峻岭,转移比较耽误时间,锦西部队为此对我老大不愿意,2师的几个团长营长也找上门来骂我贪生怕死。小周气急了,对我道:“他们要送死就让他们去!就这样儿分不清好赖的,师座你还管他们干啥!” 我叹气道:“都死了,我用谁去?” 到了13日,火力空前密集,我在指挥所就没站稳当过,脚下地动山摇,耳畔飞机轰鸣,简陋的木板屋哗啦被炮火震塌了半边!木屑纷纷扬扬刮进眼睛,一块带钉子的木板砸到我的左肩上,我左肩膀本就有旧伤,如今一砸,手臂胀麻肿痛,又让钉子给剌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我们只好撤出指挥所,却迎面撞上了反冲锋的东野! 我揩了把眼睛,额角的血糊满脸。我从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兵身上抢了他的冲\锋\枪和剩余的子弹,将子弹联挂到脖子上,朝天打出一响,加入震天动地的炮声,大声吼道:“他妈的,都跟老子冲!” 小周站在一块儿岩石上大喊道:“弟兄们!往西打!只要见着主力部队,咱就胜了!!” 没有退路,只有往前冲。 我们激战了一天一夜,向西部仅推进了三公里;而我的身边,无数的士兵倒下后再没有起来。 到了15日上午,我军机械地完成上膛、发射的动作后,小周四肢并用爬到我身边,说道:“师座!我们没子弹了!” 此时正值上午十时,东边高悬的太阳明亮而耀眼,可我们正与光明背道而驰。 话音刚落,后方的锦州城忽然震彻云霄!我们向后回望,滚滚浓烟炮火之中,婆娑的城墙上竖起了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却不见熟悉的青天白日,取而代之的是鲜黄色的镰刀与锤子。它们交叉在一起,宛如一个巨大的“x”,仿佛在谴责这场从头至尾错误的战争—— 锦州,城破! 小周的手臂渐渐垂下,手里的空壳枪咣当掉到地上。 仿佛是一种信号,我的部队不约而同地停息了火力。他们怔怔地看着守护的城池,而后一双双迷茫的眼睛转到了我身上。 我们被包围了。 忽然小周向西一指,大声道:“师座!你看!那边的共军在往两边撤!” 我顺着他的手指,用望远镜眺望,那里是一处不高不低的丘陵,顶上站着一个共军的旗语兵,正用两根不知哪里掰折的树枝,反复舞动着手臂,四个姿势为一组,而后是待机\空格的姿势,接着又是四个重复。 我在心里将打出的旗语换成字母,而后拼接到一起—— m.o.v.e 我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透过望远镜,以得知这支共军部队更多的消息。紧接着目光一扫,旗语兵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缓缓放下望远镜,压抑着濒临失控的情绪,重新收整部队,心中蓦地酸涩难言。 站在这里的、躺在那里的,都是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啊! 小周灰头土脸地报过人数,我这可是一个满员的师,现在只堪堪凑齐了三个营! 我用肉眼又看了看159师,旗语兵一个小点,还在重复着那四个字母。 我一挥手,让小周代我下令。我们狼狈万分地横穿过共军的部队,又接连几个昼夜不眠不休,臊眉耷眼地转到沈阳郊区。安营扎寨后,一直被忽视的高烧反冲锋成功,彻底占据了头脑高地,在接听来自杜军座的电话时,我意外晕倒,及至醒来,小周向我口传了杜军座的命令:驻守沈阳! 作者有话要说:  小6萌不萌!萌不萌!谈个恋爱还搞这么浪漫的阵仗!(你滚。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越来越冷了,左臂的夹板常常沾惹一层薄雾,身体行动不利索,耽误许多事情。我师元气大伤,人数始终填充不满,小周成天到晚忙着征兵,可这兵是征来一个跑走两个,气得小周用了重刑,所幸让我给及时拦下,才没闹出大乱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辽西战事正酣,我军节节败退,沈阳虽相对静止,却已扭转不了我军尽墨之命运。趁着一天晚饭之时,我把所有人招到校场,煮了满满一大锅猪肉炖粉条,每人再来三个馒头,在下令开餐之前,朗声道:“我知道大家参军,就是为了一口粮食,一份工钱,好养活家里的妻儿老小。你们既然跟了我,我就不能亏待你们,大家也都知道,这几天,身边弟兄来来去去的也比往常多了,我能体谅。说真的,谁愿意内战?这和打日本人还不一样!我话不多说,有想走的,今晚上悄默声的收拾完东西就滚蛋,我不追究。今晚这顿饭,就当是给你们践行,日后大家有缘再见;今晚没走的,你们可都想好,以后也走不了了!要是有后悔的,不用报上来,自己喂自己一颗枪子儿,十八年后你爱咋蹦跶没人管你!一顿饭的时间,我让大家好好想个清楚。行了,开饭吧。” 说完回了主帐。小周给我端了饭来,我是食不下咽,味如嚼蜡。我他妈说得硬气,实则心里虚得很,这要是都走了,我一光杆司令,还打什么仗?那就该轮到我给自己喂 分卷阅读263 - 分卷阅读26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4 枪子儿了! 一夜辗转反侧。翌日大早,队伍照常集合训练。一个晚上,走了一批,也留了一批。我叫小周不要去查人数,这么点儿人,眼睛一扫心里就有了谱,万幸我没真打成光棍,这条小命暂且留着,还得继续排兵布阵。 十月中,我军几个军长陆续叛变、投降,中央措手不及,频繁转变策略。我师人少,没法搞冲锋,于是上头放羊,任我自行管理,我便带弟兄们意思性地打起了巷战。子弹所达之处,如蜻蜓点水,徒劳无用。 十月末,我军残部被围困在银行大楼。小周和我,还有幸存的寥寥二十来个弟兄,则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春日町刘国卿的住所鸠占鹊巢。对准锁头,一枪下去,夺门而入,老子先他妈弄了个大红脸——谁让他把他画的那幅牡丹裱起来还挂客厅了! 小周豪气地左顾右盼,上摸下攒,问道:“师座,这是你家?” “不是。” “骗谁哪,”他溜进书房,捧个相框出来,“你看这还有你照片呢,诶,旁边这是……刘师长?” 我从他手里把相片抽出来,令他们在客厅里盘腿坐成四排,严肃道:“现在的局势,大家也很清楚,我遮掩也没用。咱人少,这是最大的优势,趁着没被发现,你们去跟老百姓换几件衣服去,出了城往营口去,估摸着你们到的时候,接应的船就该到了,之后的……大家都保重。” 话音刚落地,前排有个叫崔弘深的高个儿汉子跳起来道:“师座,俺们跟着你一路打下来,可不是为了跑的!不就是一条命的事儿吗?当初俺搁延吉种地,孩子都饿死了俩,要不是您叫人给抗来两袋苞米,还带俺进军队,俺哪儿能活到这时候?反正爱谁走谁走,俺就不走!” 他一说完,其他受过我小恩小惠的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沉沉叹道:“不是寒碜大家,这场内战,不值得大家丢掉性命。可能正因为抱着这个心态,我才让咱们落到此番境地。不管谁当政,只要是咱中国人,有啥不能商量的?非得打?打仗就死人,咱手上沾的血,和咱们身体里流的,可是一样的。” 二十来个兵沉默下来。我一一扫视过他们,继续道:“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命令,换装,去营口上船……都得给老子活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没再反驳。 小周忽然道:“师座,那您呢?” 我睨他一眼,一胡撸他脑袋,笑道:“就你滑头,臭小子。” 11月第一天的拂晓,我还是成了光杆司令。 我在客厅里撅屁股翻出了一张唱片和一盒烟。原来刘国卿也背着我抽烟,他总令我戒烟,却不自觉。我将唱片放到留声机上,唱片年头久了,声音略显滞涩,但尚能听个大概,吱吱呀呀又是那曲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 沈阳,我的奉天,它用轰鸣如雷的炮声为这首曲子打鼓。我的奉天,辽阔安宁,这不是我的奉天。 11月1日下午,春日町被共军占领,劣质的喇叭里播放着安抚老百姓的话语。我抽完最后一根烟,忽然坏掉的大门被仓皇推开,只小周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灰头土脸,只有牙是白的,他拉着我道:“师座,您放心,他们都安全出城了!我是您的副官,任务完成了,我得回来跟着您!” 我扬手扇他个大嘴巴子,气急败坏道:“你他妈敢违抗军令!” 他说道:“您教我的,脑子得活络,不能您说啥是啥,办啥事儿都得分时候。” “你个傻小子,你回来就走不了啊!” “师座,咱都走不了了,那我更得伺候您啊。” 我咬紧牙关,别过脸去,眼眶憋得血红。若我一个人,自然可以在这座房子里伤春悲秋,但多个他,我就不能坐以待毙,我他妈得对我的兵负责! 我“嚯”地脱下军用斗篷,回到卧房,打开衣柜,丢给他几件厚实的毛衣和棉袄,自己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刘国卿的衣柜大半是我的衣服,他知道我爱臭美、好打扮,便经常给我定制衣服,它们每一件都有相应故事。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我恨不得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到身上,妄图把所有故事一并带走,却终究不行。我低头系上风衣的纽扣,外面再披一件黑色的羊绒斗篷,对着镜子照了一照。 小周满目惊艳道:“师座,您这么穿真好看。” 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件衣服,刘国卿也喜欢,他喜欢看我穿。 我压低帽子,又给小周一条围脖,临出门前将我和刘国卿的照片揣进了贴近心脏的口袋。我想这一走,就再难回来了,没有他的日子,我真的很想他。 战争的街道上,除了限时的采买,没人会出来。我们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胡同,家家户户门窗紧缩,亦不闻犬吠鸡鸣之声。也合该我倒霉,走走停停之下,正与共\党的一队人马,在慈恩寺边的小巷来了个狭路相逢。 无论怎样的伪装,在刘国卿面前都是张画皮,更何况我穿着他给我买的衣服。我除下帽子,仰头望向马背上逆光而立的他,正如他认得出我,我也能仅凭一圈轮廓,就认出他。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刘国卿身后的一个陌生面孔驱马上前,审问道:“你们是谁?”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小周瞅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刘国卿,忽然拔出了枪,扭头在我耳边快速而小声道:“师座,一会儿我开枪,你就赶紧跑!” 对面已经全部举枪上膛,刘国卿随慢半拍,但犹豫过后,仍从腰间拔出了花口撸子。 我心下一凛,赶忙捂住小周的枪口压下来,这才说道:“我是国军2师师长依舸。” 陌生面孔扬声大笑,说道:“刘老弟,咱今儿是捡着条大鱼啊!” 小周怒道:“笑什么笑!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让你逮去!” 我死无所谓,但不能让小周年纪轻轻就没了。但这时候又不好吱声,只好两厢僵持。谁知小周眼珠子一骨碌,忽然说道:“刘师长,我知道你和我们师座关系匪浅,但你要想让咱投降,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 话未说完,他猛地往旁边一窜,带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同时抬手随便对准那个陌生面孔,扣下扳机—— 没有子弹。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而刘国卿反应更快,枪声一响,子弹倏忽而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啥也没想,一把推开犹自呆怔的周副官。接着左胸针扎般一痛,我听到了照片碎裂的声音。 我站不大稳当,摸索着墙壁缓缓倒下,胸前绽放出一朵瑰丽的血花。 身体一轻,我被不知何时下马的刘国卿揽在怀里,他面上的紧张不似作假。我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合照,鼻子一 分卷阅读264 - 分卷阅读265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5 酸,十分委屈。 刘国卿这一枪,可是毁了我没有他时,唯一的念想。 我真是恨极了,却又打不起精神,刘国卿的嘴唇一开一合,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但知道他是在叫我的名字。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那个躲过一劫的陌生面孔,眼神怪异地在我俩之间来回移动。 人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我借着他身体的掩护,恨铁不成钢地将手悄然探入斗篷—— 这队人马里,不仅有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更有居心叵测、与他同级、更是竞争关系的同志! 我掏出他送我的花口撸子,轻轻对准他的左肩膀。 他哭得泪眼朦胧,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 我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别怪我……你回去……好交差……” 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子弹飞出弹道,嵌入了他的身体。 我又往右边一偏头,对跪在身侧的小周无声道:“跑……” 他哭着摇头,死活不走。 天上飘下雪花,零星的冰凉落在脸上。刘国卿的左袖子染成了红色,头发却被雪花改成了灰白。 我感受到了身体一点一滴的衰败。 天下起雪来,天也赏我满头霜啊…… 忽然慈恩寺的上方出现了一只苍鹰,它飞得高高低低,反光之时才看得见拴着它的线。 我拽着刘国卿的袖子,指给他看:“你看,慈恩寺里出来的风筝——”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在这里打上完结,你们是不是会打死我...(笑cry)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还活着。 到底是命不该绝,可下场不如人意。我被送往了共军的后方医院,可谓深入敌营;他们却待我极好,专门有年轻熟练的护士照顾我的起居,我私下注意了一番,似乎比他们自己人的待遇还要高级些。 后方医院是新占领的满洲医科大学,这地儿是我的老伙伴,因为一条街之隔的便是伪满警署。我在这儿当差了十来年,竟兜转成了俘虏,也是可笑。 睁开眼睛之后,暂且不能下床走动,小护士心细,给我搜罗来几部小说。我终于将《金粉世家》看了齐全,合上最后一页,已是来年开春,春日公园的樱花开了。 一大清早吃了饭,喝完药,小护士扶我起身,我腿没毛病,伤口也逐渐愈合,可以出去转悠转悠。我看了看窗外的春光,说道:“我们去公园转转吧。” 毕竟我身份特殊,公园又不属于医院范围,小护士自然有顾虑;我笑了笑,抬起胳膊一指胸膛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绷带,笑道:“担心什么,我这样能跑到哪儿去?” 最终我们各退一步,向上级申请过后,批复迅速下达,表示除护士以外,再增加两名同在医院养伤的团级干部随行。我们一行四人向春日公园悠然而去。两个是团长还是政委的,我没记得,只记得他们一腔热忱,奉命来鼓动我策反。 我只想出来透口气儿,赏赏花,可惜身边两位附庸风雅,倒不如小护士懂得诗书典故;樱花无香,不如桃花灼,不如梨花素,单凭一树繁盛之貌夺人眼球。我们走到公园中央那株最大的樱花树下,袅袅微风拂面,温而不暖,春意融融。 树下有一张长椅,此时却被人捷足先登;一帘簇簇花枝相隔,可影影绰绰看到长椅上两人的形影。 小护士往前一指,说道:“诶,那不是刘师长嘛!他回来啦?” 另两人道:“听说在前线负了伤,送来有一段时间了。”说完,其中一个转向我,又道,“诶?依师长,你和刘师长是老朋友了,不去打个招呼?” 我唇角含笑,直勾勾盯着刘国卿身侧那位风华正茂的姑娘,有条不紊地敛紧衣衫,说道:“这种时刻,不便打扰吧。” 小护士兴致冲冲道:“哟,是青蔓,我说她这两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看来是好事将近呀!” 我笑道:“你们医院的护士是不是都像你们这么漂亮?” 小护士脸一红,赧然道:“师长,您胡说什么呢!我们小家小户,哪比得上那位大小姐,”她朝青蔓一努嘴,“人家可是留洋回来的!之前一直在文艺队,后来前线吃紧,才调到医院来。” 另两人道:“我可也听说过赵青蔓的大名,她家成分不好,可人家挑剔得很,多少长官她都看不上眼,组织对她紧头疼,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刘师长收了去,郎才女貌,着实是般配。” 我心里像咽了颗钉子,膈应得眼珠子酸疼,便转了话题道:“成分?什么意思?” “哈,也没什么,我们不是唯成分论者,主要还是看表现。” 这个话题连笑带哈地敷衍了过去,我便不再多问;又因这插曲,没了闲逛的兴致,早早回了医院。 我和刘国卿分别中枪后就没见过面,整整一个冬天,我只打听到他伤好后又去了前线,如今他回来了。 我却想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和他在医院的花园打了个照面,他身边的护士正是那位赵青蔓赵小姐。我对他浅浅一笑,疏离得一如故人;他垂下眼去,对赵小姐说道:“你先忙别的去吧,我和依师长说说话。” 我也打发走了专门照顾我的小护士,和他寻了个无人的凉亭坐进去。没茶没酒,这么干坐着,颇不自在,只好边打量他,边问道:“听说你受伤了,好了吗?” 他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伤,无碍,倒是你恢复得怎么样?” 我玩世不恭地笑道:“你们给我的待遇可是好极了,整的我挺不好意思的。” 他乌黑的眼瞳注视着我,半晌道:“要是觉得好……” 我打断他,瞥向凉亭外不远处和人唠嗑的赵小姐,说道:“你们组织福利好啊,还会考虑到军官的婚配问题——那位赵小姐,小丫头才二十几岁,你是老牛吃嫩草啊。” “依舸!”他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头怒斥了一声,“胡说什么呢,我跟她啥事儿都没有!” 我沉默下去,这些日七上八下的心情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儿涌上头顶。 他手忙脚乱地离我更近了些,慌慌张张摸上我的眼睛:“你怎么哭了……” 我只是红了眼眶,没半点儿湿气,便抓下他的手,他的手伤痕密布,多是才结痂,我握上就不想松开了。 “没哭,就是有点儿闹心,这两天来策反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嘴一抿,说道:“那……你咋想的?” 我放远目光,落到屋顶盘旋的白鸽上,慢声道:“刘国卿,我当了半辈子汉奸,好不容易摘下了帽子,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可是你刚才也说,觉得这里好……” 我笑出了声:“我留下来了,然后呢?然后看你伉俪情深儿女成群?” “我不结婚。” 分卷阅读265 - 分卷阅读266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6 “你的组织同意吗?” “……他们总不能强制我。” “这话我都不信,别说你了,”我松开了他的手,“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我听说你们比较看重,那叫什么,成分?我家上数三代也没有工农阶层,我本身还是个策反的俘虏,还在伪满给日本人当过差,留下来我能有好果子吃?” “……你说过,你不愿意接触政治,现在好不容易能脱离了,你就留下来,啥也不用干,我养你,你做我媳妇儿吧。” 我摇头道:“脱离不了了,国卿,你我都是师长,不是小兵小卒,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看呢。”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 我醒来之后,再没见过小周,不知道他有无策反;这孩子是苦出身,他还年轻,还有大把可供挥霍的好时光,只要有命在,留下未尝不是好选择。 可我不一样,准确来说,是我和刘国卿,与小周不一样。 我们一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将希望寄予在明天,却不知是在深渊中坠落,泥潭中深陷,待黑暗与泥水侵蚀到了胸口,才明白原来从未有过希望,却为时已晚。 我牵挂的太多——家人、朋友、他;他舍不下的太多——组织、信仰、我。所以我们注定是失败者。 我深吸口气,又道:“再者,我的决定也不是完全异想天开,彭答瑞,你知道他神神道道,却是有几分本事的,他给我留了一句话,说我若有朝一日龙困浅滩,便向东南走,待到四面环水之地,方可绝处逢生。至于你……你的命数在你自个儿手里,如何选择,全看你。” 刘国卿的眼角悄然划过一滴泪,他忙别过脸去掩住,说道:“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兵戎相见……” 可怎么办呀,他这滴眼泪似有千斤,砸到我心上,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可怎么办呀。 “国卿,你帮我走,我不能留在这儿。策反时千好万好,待他日翻出旧账来,你也会受牵连。” “我不——” “你必须帮我!” 什么都是交易,能任性要求“必须”的,只有他。 他仓惶摇头,这场争吵中他一败涂地,却还坚持着自我。 我猛地站起来:“刘国卿!” 声音一大,跃出凉亭,赵青蔓向我们这边望来,似乎疑心我们起了争端,她谨慎地叫着“刘师长”,一面戒备着我发难。 我不愿意看她,合起睫毛,生硬道:“刘师长,也到时间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说完,我率先转身走,余光瞟到他捏紧的拳头,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指骨。 我终究心软了,回头去看他,却只听一声惊呼,赵青蔓托起他的手,责备道:“师长,您这手还不能使力呀!” 我突兀一笑,既是自嘲,又是若有所指道:“刘师长切切要保重身体,免得佳人在侧,却有心无力。” 他冒出眼睛,收回嘴巴,愤怒中夹着委屈:“依舸!” 赵青蔓面上飞红,终未言语,拽着刘国卿去诊室重新固定胳膊上的绷带。刘国卿却如一个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瞪着我,好似也要把我瞪成一棵树。 我叹口气,心疼道:“愣着干啥,赶紧看伤去,有事儿赶明儿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张嘴,吃糖~目测还有不到五章准能完结啦!糖要珍惜! ☆、第二百二十六章(正文完) 本以为与刘国卿的会面,上头会乐见其成,毕竟一位好友的循循善诱,可令策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没想到竟预料错误,反而招了上头的忌讳,第二日便错开了我和刘国卿放风的时间。 我想是赵青蔓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刘国卿的洇洇泪目,导致了组织谨慎的决定。不过水大漫不过鸭子去,刘国卿在部队经营数年,总有些门路。于是在春深的时节,他披着月色翻窗入户,身手轻盈得好似一片梦。 我背着窗帘,睡意正沉,突兀间身上冷似一阵,被子被掀到了地上;没来得及回头,他的手向我的嘴捂过来,紧接着裤腰一松,几乎是无声无息的一痛,他像一匹受惊的疯马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压不住地犯恶心,只觉得胃快要顶漏气,呜呜咽咽地大力挣扎起来。他一反常态,动作粗暴地将我的胳膊狠狠撅在背后,不知不觉,上衣懈懈松松堆至腰间,裤子湿黏污淖。他占了先机,把我的身体弄成了软不拉几的面条,毫无还手之力;每一寸动作都仿佛是神枪手射出的子弹,弹无虚发,正中靶心;渐渐地,熟悉的快感像一场风暴,在体内四面八方地肆虐,我放弃了扒拉他捂住我口鼻的手,转而抓向了枕头。 他用力将我反过来,我难耐地眯着眼睛,老腰几乎要折断,指甲抓挠起了枕角和床单。他晃动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紧蹙的双眉和苍白的容色如同揉皱的白纸,闭合的眼尾蔓出一条细细的纹路。我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方断断续续地呻\吟道:“你……你他妈的……发什么疯?妈的,轻点!” 他揽过我的后背,将我抱坐起来,轻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等他褪去禽兽的外皮,重新长出人的灵魂,我还没有调整好呼吸。他拿来毛巾,水房在走廊,不好去打水,只好给我干擦了汗湿的头发,再清理了下面,复又挤上单人床,双臂环过来,小声道:“有个叫刘光亮的,是不是你的人?” 我心下一肃,面上懒洋洋道:“哦……怎么了?” “他往关外倒腾两车黄金,撞我手里了。” 我一惊,又一喜!这个小班长还真出菜,事情到底还是办成了! 我坐直了身体,认真道:“就他一个?还有谁?” “还有两个,”他犹豫一下,“都是熟脸,当过胡子。” 我说道:“黄金是我让他们运的,没合计能成。他们肯定得往南边去找我……扣你手里了,你这是没上报?” “暂时没有,但也瞒不了几天了,”刘国卿的眼睛里反射出星月的轮廓,涤荡出款款深情,“依舸,我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留下,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语好似深沉的漩涡,几乎要将我溺毕。 良久,我轻轻摇头。 他一把搂过我,紧贴的胸膛似乎融合彼此的血肉,我想到我胡乱写给他的: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好,”他声音微颤,压抑着澎湃的思潮,“你要走,我送你走。” 我打定主意欲破釜沉舟一搏,却原来他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早做好了万全之策。 他给我换好衣服,我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警卫员。临出门前,他对我说道:“枪拿好。” 我这才恍然想起一件事,说道: 分卷阅读266 - 分卷阅读267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7 “此去一别,不知何年再见。本想留一张咱俩照片的,现在照片没了,不如你给我一撮头发吧。” 他默默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剪下来拿布包好,递给我,口中却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我一愣。 他继续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不喜欢这个寓意……”他抽回布包,又从怀里掏出我送他的,展开两只布包后,他将我和他的头发混在一起。 “你——” “把诗改一改就好了,”他说着,将混合的发丝平分,重又包好,交给我其中一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发中有我,我发中有你。” “……刘国卿,”我捏紧了小小的布包,“……刘国卿……” “十二年了,依舸,我们相识十二年了。你一定得记着,我爱你,不止这一个轮回。” 我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好,以后生生世世,你都得来找我……可不能像今世这样晚啊,” 1949年5月,我军兵败如山倒,队伍一路向南撤。我和刘光亮胆战心惊地守着两车黄金,终于赶到了南京。 黄金的面子大过天,我不仅没有被处分,还官复原职,升了军衔;手里一有兵,就被派去了福建。从此我与刘国卿一南一北,再没打过一场缠绵的仗。 刘光亮一直跟着我,又有大功劳,我就提拔他坐了小周的位置。 一天凌晨,战事还没打响,我和他猫在战壕里吃灰,忽然想起个事儿,便问他:“我让你带的话,你带到了没有?” 刘光亮一缩脖子,迷茫道:“什么话?” “......我心安乐——” “那个呀,”他恍然大悟道,“我们都没见着什么人,顺利得很,一到底下,就全是黄金呀!哪有您说得那么吓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飘出去,随风沉浮,最终堕入尘埃。 7月,我党开始大规模撤往台湾;早有风声说蒋总裁在今年年初将中央银行的现金转至台湾,如今看来,名副其实,我贡献的黄金也漂洋过海,物尽其用去了。 兵将再无心应战。8月,福州兵败,我受重伤,被送往厦门疗养,与此同时,一份特殊的体检报告摆在了我面前。 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同月18日,厦门城破,因为行动不便,我暂时没有被转移,反而见到了一位故人。 老何已经从刘国卿的副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领,厦门易主的当夜,他悄悄来看我,说道:“依师长,刘师长听说您受了重伤,着急上火,工作上犯了错,还吃了个处分。” 大半年没听到刘国卿的消息,乍一听闻,耳朵都兔子似的立起来了:“他怎么了?” “没啥大事儿,”老何轻轻松松地一笑,削了个苹果给我,“我是偷溜出来的,奉刘师长之名看一看您,这就该走了……您今后什么打算?” 我说道:“败军之将,哪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听命令。” 老何叹道:“那可不是一道海峡的事儿啊……” 我暗自摸摸贴身的布包,接着手掌向下移至小腹,思索片刻,仍是说道:“你跟刘国卿说,不论是大陆还是台湾,都是中国人,没道理老死不相往来,我等着两岸解除封锁的那天……我等着他,我们都等着他。” 老何一震,郑重地点了点头。 1949年11月,最后一批国民党军队完成转移。两岸开始了长达近四十年的封锁期。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开放结局的,到此可以止步啦~ 至于he\be两版结局,会以番外的形式呈现^^ 啊......一转眼,这文历时三年,终于迎来了完结的一天哈哈哈哈! 潜水的小天使们是时候露头喘口气儿了吧~^^ ☆、依宁番外·一如过客 我是依宁。依依不舍的依,本固邦宁的宁。 1987年4月,文\\革结束后的第十一个年头,大陆民间组织了一场“大陆─台湾寻亲活动”。我们一行已从台湾归来,每个人都带着各家各户的欢喜或哀愁。 但欢喜或哀愁的程度都是淡淡的,如同冬季清晨稀薄缭绕的雾气,深陷其中,片刻却又无踪。 时光是所有事物的坟墓,曾经激烈的情感,即使深植于血脉骨髓,也会在生命的传承中逐渐淡去,就像雾气。 儿时的记忆鲜明而模糊,似乎每日都漫长得如蜿蜒而去的铁路看不到尽头,可仔细回想时,只有某时某刻的一点,会掸去尘土般莫名清晰。 我带回了一张父亲的照片。照片年代久远,已然泛黄,父亲眉眼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他微蹙的眉心传来的亲切。他坐在曾经只有我能够随意进出的书房的椅子上,从照片中看着我。而拿着相机拍下这一幕的人是谁,我也心知肚明。 原来我的记忆还未消歇。 从台湾回来后,我去给刘叔叔扫了墓,带着刘恒曦给的照片。这墓是空的,里面只放了几件他穿过的衣服;那墓也很简朴,说白了就是个土包。 解放后的中国疯了,连带着他也疯了,因为上头说他是特\务,说他叛党,因为他曾经和我爸这个跑去台湾的国民党有密切关系,所以他叛党了,应给他严厉的处分。 可是在某一天的清晨,他消失了。有人说听到了半夜在东陵,他投湖自杀的声音。尸体捞了几天没捞上来,估计是被水里的鱼给吃没了。 东陵只有一处湖,叫东湖。后来又改名叫龙潭,还立了一块大石头,上面用鲜红的行书写着更改后的名字。 这湖挺好看的,没事儿我就来湖边转转,享受生活。 终于等到中国的疯病好了,拨乱反正,给好些人平反。挨到平反的人很少,大都死了,刘叔叔这种不知生死的,也给算死了。 但墓还是个土包,没啥变化。 我躲着守陵人,在土包旁边挖了个小坑。我不年轻了,却做着偷偷摸摸的事儿,真不嫌臊得慌。 于是快手快脚地把照片浅浅地埋了,扑落掉满身土,转身还是受人敬仰的依大夫。 我是独自来的,骑个自行车晃晃悠悠,一天便过去了。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我也不说,只因着我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入了夜,也睡不大着。外面的月光很亮,便推门出去,颇有些“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的意思。不过我很可怜,念无与为乐者,也寻不到张怀民。 幼时这般时候,也是有月亮,也是这般亮。这话说得奇怪,好似从前没有过月亮似的。是因为从前要看的、想看的太多了,只顾着低头,就忽视了天上的月亮吧。 北市场不知何时 分卷阅读267 - 分卷阅读268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8 开始萧条,到如今早不见曾经的盛况,大观茶园也没了,只留下了光秃秃一片空地。这一回,没了戏台,又或者,戏台变得像空地一样大了。 穿过北市场,是大北关。 我沿着街道一路往里走。方向是熟悉的,街道却不熟悉。但是这一代都是平房,那一栋黄色的三层小楼十分乍眼。 来到院墙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零星有几朵小红花,呜呜糟糟一团。院门落了锁,似乎有麻雀在房顶做了窝,有人接近,便伶伶利利地飞出老远,不知落在了哪里。 四下寂寥无人,唯有月色寥落。 手脚比之麻雀还要伶俐,爬上墙头纵身一跳,先入眼的是一只树桩。树桩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盖住了年轮。 天上落了雨,雨霏霏而濛濛,苔藓湿滑。我顶着雨,头侧耳听了会儿,这树桩曾是一株芭蕉。东北的天气不适合种芭蕉,可她就是活了,一到下雨天,雨打芭蕉,叮叮咚咚的,像迎风的风铃。 听了有一会儿,我去了小楼门前。门堂延伸出的盖顶为我挡了雨。这么多年了,我来,他还是会为我挡雨。 门没有锁,咯吱一声便开了。想来是偷懒,当初查封的时候,觉着封了院子便好。时间久了,鬼屋、鬼宅的传言甚嚣尘上,更加没有人敢来了。除了我。 屋子里黑洞洞的,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我像一只来自过去的、又在现下回归的幽灵,游荡在房子里。我的记忆还在五十年前,能够清晰地还原出当时的景象。你看,小姑坐在侧首的沙发里头,和妈说话,姑父握着小姑的手,含情脉脉地听她说——大抵是听个半懂的,这个洋鬼子,但他就是爱听。翠珠拿着根绳子逗弄多多,小平蹲着,时不时去抓多多的尾巴。大哥在看书,他总是看书。柳叔在一旁抽着烟,那滋味儿可呛鼻哩! 还有。 木质的楼梯似乎被虫蛀了,颤颤巍巍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踩在上面须得小心翼翼。他似乎还认得我,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还认得我。踩在二楼结实的地面上,我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再回头向楼下看了看。 楼上更黑了。我打开了手电筒,却只能照得一方明亮。要是屋里头也有一轮明月就好了。 每一间屋子我都去瞧了瞧,大同小异的布局,除了尘土,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不过还是找到些好东西的。有妈心心念念说丢了的全家福,它躲在爸妈卧室衣柜靠墙的缝隙里,只露出一点尖尖角。那时兵荒马乱,人仰马翻,谁会注意一个缝隙? 还有多多喜欢的毛线球,已辨不出本来颜色;还有空的可口可乐瓶,巧克力和八珍梅的包装纸,半截口红,和一页写满了日本假名的作业纸。 还有爸书房的橱窗里,满柜子的酒。 蓦然间周遭的颜色渐渐褪去,只留下了酒的味道。那味道混合着这栋屋子里曾经鲜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像过了期的粘耗子,皮甜馅苦。 我没有进书房,转身把找到的东西各归各位。 我在屋里待到雨停,然后离开。就像一名普通的过客,只在这处荒凉的驿站歇歇脚,雨停了,便走了,不咎既往。 我就真的再也没回过。 这栋小楼挨过了疯狂的十年,在九十年代作为古建筑文物保护了起来,徒有其表地屹立在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繁华街道中,如同在另一个年代沉睡至今,并再也无法醒来。 与它相伴沉睡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我的亲人。 …………………………………… 1950年,我十八岁,在呼兰读高中。考大学之前,老师找到我,说因为我会讲较流利的俄语,所以学校会保送我到北京师范大学俄语系就读,来询问我的意见。 我是很有几分傲气的,又有与生俱来的大胆,因此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没有忘记的我对未来职业的愿景,拒绝的话到现在我还记得:“我要做一名人民的医生!” 而想做医生的起因,是柳叔说过,我爸身体不好。 只恨我生得晚。我治不到他了,那我就去治其他人吧。 邹大爷最支持我,柳爷爷却举棋不定,可他的身体已不大好,我又是家里的第一个女状元,他无法管束我。 终于,我考中了哈尔滨医科大学。 五年后,我的弟弟依礼回到了沈阳,他考中了沈阳农学院。 而这五年里,柳爷爷去世,至死无法落叶归根;邹大爷在五反期间,刑讯致死,我却连尸首都没带回来。 听说邹大爷最后精神状态极差,审问不出任何东西,只会疯癫大笑,嘴里唱着诗:“......你看我接的好不好?少年事,少年狂,半生赴疆;骤雨浊身又何妨,酒过剑锋芒。平生事,何犹记,登高歌一曲;歌我山河今无恙,国泰民安康......” 我和依礼给两位长辈戴了三年孝,这似乎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日子更苦了,但勉强过得去,我唯一依仗的只有傲人的成绩,我用这成绩减免了学费和生活费,用这成绩换来了奖学金,确保了我和依礼没有在放假时饿肚子。 饿肚子呀,日本人在的时候没饿过,国民政府的时候没饿过,现在新社会了,却饿了肚子,什么世道呀! 要说我们也起过投奔的念头,小叔就混得很好,人在北京,听说做了大官,我一直以为他只会找我爸哭呢。 但最终没去成,因为我和依礼还在东北上学,倒是大姑来看过我们,她留下一点钱,然后举家去了北京。 我想小叔接济了大姑家,我们再去,未免自讨没趣。我知道大姑和我家关系不大好,跟小叔好;我们又没了爸,关系终究没有他们两家近。 我对依礼说:“咱再挺两年,等我分配工作就好了。” 两年转眼即逝,凭我的成绩,我以为会被分到省医院,没想到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只被分到了区卫生所。 落差之大让我有些萎靡不振,我又怨恨起了爸爸,我止不住地想他。 我想念他宽厚的臂膀,想念他对我的纵容和宠溺,在失去了全部庇护之后,我才懂得我有多爱他。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友好的交谈,然后他就走了。月亮在他的身上镀了层凉而软的水光,将他的背影神奇地雕塑。就好像走的是他的影子,留下的是他的身体。而事实是,他的身体也走了,留下的,是我印刻在脑海里的幻景。 他最爱我了,他把他一生的爱,压缩成了十年,一股脑儿给了我,往后就没了。真可惜,我咋就没省着点儿用呢? 他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留下,唯独一封信,因为做了书签才得以保存。 那封信寥寥数言,笔迹凌乱,字体仓皇,上面写着—— 亲爱的宁儿: 相 分卷阅读268 - 分卷阅读269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69 隔咫尺,犹如天涯,千言万语,念念念念。未见你长大,未见你出嫁。为父之作为,只许你坐花轿时,陪嫁你一个安泰的国家。 我多想告诉他,我愿意一辈子不出嫁,只要他回来。 …………………………………… 依礼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喀左县农业局。他文体俱佳,又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工作热情很高,对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大包大揽,一时风头无量。 此间半年,他还娶了个老婆,是当地的妇女主任。两人情投意合,自由恋爱,我特地给他们寄去了贺卡和仅有的二十块钱。 然而婚后不到一个月,一份关于依礼的材料搅乱了喀左农业局的天。 原来他在上学时,为被打成右\\派的同窗好友说了句话,他说:“大家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哪有那么多反革\\命?” 一句话,他被定为四类右\\派,妻子迅速与他划清界限。他被送往卧虎沟林场进行劳动改造,每天上山砍树,还要从山下往山上挑五挑水,却只有两顿苞米荄子吃。 不过一个月,他便瘦脱了形,免疫力急剧下降,又因为砍树手法生疏,一日不小心被柳条划伤,没有及时医治,导致伤口感染,手臂肿胀,最终酿成高烧,在工作时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工友们于心不忍,把他放在马车上赶了七十里路来到县医院。与他划清界限的妻子正在县医院药局工作,却至始至终没有露面。 我年轻的弟弟,不仅没有享受到医院家属的待遇,还因为医生缩手缩脚的治疗,终于在神经狂躁之后,客死他乡。 在他死后,我才接到了死亡通知,原因竟是要与右\\派划清界限,死了也一样,所以没法处理他的后事。 我没有钱,也没有人;我把我的弟弟拖到了医院后面的小树林,以一己之力挖了一个浅坑,连口棺材都没有,就这样将他草草埋葬。 他们就站在后门,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就那样睁着眼睛,好像一群吃人的狼。 …………………………………… 如今我已能平静地讲述当时的遭遇,并不觉悲痛,毕竟时光是万物的坟墓,也是最好的良药,它将附骨难消的大悲大痛磨成平淡清远的哀而不伤,当眼泪干涸,心不再痛,唯留空虚孤寂,如影随形。这是心的一部分,被时光摘除了。 后来,改革开放,已成为古建筑文物的“大北关三层小楼”的边上成立了“龙舟”私立医院。我受聘到这里看诊,每天都会路过这座古建筑文物。 偶尔,我会抬头看一眼在古建筑文物屋顶上筑巢的麻雀。更多的时候,不过步履匆匆,宛如过客。 这一天,我到北市场买吊炉饼,瞧见大观茶园旧址重又搭上了戏台,门口招牌霓虹闪烁:民国名旦孟菊生唯一亲传弟子…… 我淡漠地走过去,一如过客,亦如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又飚出来一张23333333 不卖关子了 直接放出来 么么哒!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上) 我住在庙里,庙不大,前院有两颗大树,一左一右,就像门上贴的门神,只是他们是树,不是人。 左边的那颗是梨树,右边的是桃树。我最喜欢春天,春天一到,梨树就会开出白白的小花,桃树的花则是粉粉的,它们长得很像,只有颜色不同,不过都很好看。 不只是我喜欢春天的梨树和桃树,蜜蜂、蝴蝶也喜欢。它们会飞,身体又小,能够落进花朵里。可我的手比一朵花还要大,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小,就可以睡在里面了。一棵树上有好多好多花,我可以每天睡一朵。它们不变成果子就好了,我能睡到第二年的春天去。我没说假话,梨树和桃树的花,真的有那么多。 奶奶告诉我,每朵花里,有叫花粉的东西,蜜蜂和蝴蝶要把花粉带走,蜜蜂会带回家做成蜂蜜,蝴蝶却是不需要制蜂蜜的,它把花粉吃进肚子里,就像我们每天啃苞米、吃饽饽、喝糊涂粥,花粉就是它的苞米、饽饽、糊涂粥。 我每天可以吃那么多样不同的食物,蝴蝶却只能吃花粉。我给过蝴蝶苞米粒,它站在上面,停了一会儿歇歇脚,就飞走了,没有吃。蝴蝶走了之后,苞米粒被大公鸡吃掉了。 我想,蝴蝶只能吃花粉了。要是有蝴蝶不喜欢吃花粉,可怎么办呀?我不喜欢吃苞米,我就去吃饽饽,蝴蝶却只能饿肚子啦! 我对奶奶说:“蝴蝶真可怜。” 奶奶没有头发,戴着一顶灰色的布帽,身上是香火味儿,是淡下去的娘娘殿的味道。这味道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却让我安心。 奶奶和我说:“他们都喜欢吃花粉,花粉像蜜一样甜,没有谁会不喜欢。” 像蜜一样甜呢!我只吃过两次蜂蜜,甜甜的,需要泡水,那个味道,的确没有谁会不喜欢。 这天清早,我爬到树上,摘下一朵桃花来吃,却没有等待到蜂蜜的味道。我呸呸吐了出来,默默地哭了。 不甜就不甜吧,咋还是苦的呢?我最不喜欢苦味了。蜜蜂真坏,知道变甜的方法,却不告诉蝴蝶。蝴蝶也一定不喜欢,它们要饿肚子了。 也许梨花很甜?梨子比桃子甜,梨花是不是也要比桃花甜呢? 我坐在桃花树的枝桠上,向右边望,却不敢摘梨花来吃了。 忧郁的当口,有俩人进了庙,他们穿得很笔挺,是一种俏式利落的好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感觉到了古怪的亲切感。 他们中面容深刻的那个朝我招手:“安喜。”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诶!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呀! 所以我问道:“你们是谁呀?” “你下来不?坐上头多危险啊。” 我有点不高兴,我爬上爬下好多次了,一次也没摔过! 我轻车熟路地往下爬,最后一蹦,却没蹦到地上,反而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稳稳托在了怀里。 是刚才叫我名字的那个人,我看了看他的脸,还是陌生,可是这个怀抱很熟悉。我安心地趴在他身上,他的衣服有些奇怪,肩膀上有卡片。 “你吃什么了,蹭满嘴?” 一提这个我就伤心,我伸出手给他看:“花。” “你吃花干啥呀?饿啦?” 我撅起嘴向他抱怨,说了很多话。他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全,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这气息包围了似的。 我说完话,抱我的人没有安慰,反而是另一个面目柔和的男人笑了起来:“你吃苦,蝴蝶可不觉着苦。” 对了,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到底是谁呀!” “……我是你二叔,他是你三叔,”抱着我的人说,“你还记得你爸不?长得跟我有点儿像。” 分卷阅读269 - 分卷阅读270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70 我爸爸?不记得了,我只有奶奶。 于是我转身向大殿叫奶奶。 原来他们是香客。他们随奶奶进去上香,留下一只猫和我玩。 这只猫叫“肥肥”,有个成语叫人如其名,用在它身上也很合适,它看上去是挺肥的,抱着它暖洋洋的,毛绒绒的,舒服极了! …………………………………… 二叔三叔大抵是天底下除了奶奶以外最好的人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有糖吃;他们经常亲我,我也亲他们,他们也亲对方,但是他们亲的时候,如果我在,二叔就会不高兴;其实他不知道,我偷偷看见过他们亲嘴好多次啦! 我真喜欢他们,他们留在庙里,和我、和奶奶、和大树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呀! 因为我喜欢他们,所以二叔和我换玉佩的时候,我给了他,他给了我一只闪闪发光的表。我不太喜欢这表,忒俗气,肥肥倒是喜欢,它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 第二天二叔不太开心,我看了看兜里,还有三块儿糖,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我希望二叔开心,就给了他一块儿。那可是糖,有谁见了糖会不开心呢? 二叔果然开心了,但他没有吃,只是看了一眼,我觉得这块糖挺可怜的,没人要他,我就替二叔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每天都给二叔看看糖,叫他开心开心。 可是没一会儿,我就不开心了:寺庙外停着一辆小汽车,我跟奶奶进城的时候看见过,珍稀得很!小汽车一点儿都不小,长得又高又大,我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完整它。 三叔说:“咱中午吃完饭,就坐这个走。” “走?”我问,“去哪啊?” “换个大点儿的、好点儿的地方住。” 那怎么行!我在这里有许多好朋友,是不可以走的! 我叫喊起来: “不行啊,大树没脚,跟不走,我得陪它俩!” “陪谁?”三叔疑惑地问。 二叔指向院子:“那两棵树。” 三叔对我说:“它们互相陪着,你去搅合个啥。” “我一直陪着它们的,我不走!” “这么着,你看着,”他走到树下,各折了一根花枝,回来递给我,笑道,“今儿三叔教你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他们给你的礼物,做个念想吧,以后等有机会,再回来看它们。” “它们不疼吗?” “不疼,花败了,就落了。它们也不会走。你不是说了吗,它们没有脚,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 我们还是离开了寺庙,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另一个寺庙。 这个寺庙很大,非常大,特别大,是我没见过的那种大,它能装下好多个小汽车! 我和肥肥在大寺庙里玩了很久,玩得我都饿了,就去找二叔要吃的。他给我买了豆面饽饽,可好吃啦,还买了一只风筝,是老鹰的,能飞很高呢! 二叔买来风筝,没有立刻给我玩,反而在老鹰的翅膀上写了四个字,他跟我讲这四个字:“平、安、喜、乐,你名字‘安喜’,就是这四个字的简称。二叔希望你一辈子能按这四个字走,遇上事儿了,也是自个儿平安、欢喜、快乐最重要。”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只说了一遍,就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比我以前背书快多了。如果以后的书,都叫二叔念给我听,是不是就能像记住这句话一样快? 风筝越飞越高,飞过了屋檐,飞过了鼓楼,几乎要飞到云彩那里去;可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真愁人。 二叔说:“雨停了再放呗,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我相信了他。 刚收了风筝,我给三叔带进了大殿去,二叔没有跟来,反而坐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和肥肥说话;接着,大殿关了门,我就看不见他了。 大殿里有三叔、奶奶,还有一个人。我看不出这个人的年纪,更好奇的是,他的头顶不仅没有头发,还有九个圆圆的点儿。 我问出了口:“你脑袋上长的是啥呀?” 三叔轻轻一拍我的头顶:“没大没小。” “他就是长了九个圆点儿嘛!” 三叔又要拍我,那人却笑了。他身上香火气更浓,我闻惯了,就不讨厌他。 他蹲到我面前,低下头来,手里转着佛珠:“你摸一摸?” 离近了,我才看清,那些小点儿,原来是一个一个的疤! 我连忙摆手:“不不,你会疼的。” 他露出伤心的表情:“你看,因为这些圆点,我长不出头发了。” “呀,那咋办呀。”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样,不长头发?” 我想了想,说:“外面那些人也没有头发。” “他们还会长出来的,我长不出来了。” “你真可怜。”我伸脑袋又看了看他的头顶,以前在小庙,师父也没有头发,但是有头发茬;这个人是真的光不溜秋,像一颗受伤的煮鸡蛋呀!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陪着你,也不长头发了。” 他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顶,问:“你叫安喜?” 我又点点头。 “以后你要叫我师父,你的法名是得乐。”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中) 我再也不要相信二叔了! 我坐在寺门口,气鼓鼓地绕风筝线——二叔说,改天再和我一起放风筝,都已经一周了,他还没来。我一个人,风筝不飞呀! 我去找奶奶告状,奶奶跪在佛像前,见我进来,比了一个手势,不让我讲话。我只好跑到前院,肥肥正在那里晒太阳。 我把风筝摔倒地上,大声说:“我再也不喜欢二叔了!” 肥肥站起身,又把风筝捡了回来;我再丢,它再捡。 然后我坐到地上,勒住肥肥的前爪子,呜呜哭了它满毛湿。 一周,我没等到二叔;一个月,我还是没等到二叔;一年,我也不等了。 我每天跟着师兄念经,他们念,我打瞌睡;打完瞌睡,大师兄就教我识字,二师兄教我背书;还有许多人叫我“得乐小师叔”,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们都会给我留一份。 晨钟暮鼓的生活平静简单。五岁,我被排进食堂在中午给师兄师侄们打饭,我刚比饭桶高一点儿,提不动,就在地上拖,桶被磕坏了好几个;有一些师侄会来帮我,但是师父不让,还说我偷懒,罚我打扫两天后院。 正是秋季,后院金黄的落叶层出不穷,根本扫不净;肥肥只会添乱,它想跟我一起搂树叶,可每次都是把我辛辛苦苦篓成堆的杂物踩散了。 我生气地 分卷阅读270 - 分卷阅读271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71 推开它,轮着笤帚闯进师父房里,师父正在打坐,我爬上炕去摇他,吵道:“师父,我要扫到什么时候呀!我不要扫了!” 师父没有睁眼,反是说道:“把落叶打扫干净,就不用扫了。” “可是今天扫完了,明天还会落呀!” “那你今天扫完了吗?” 我一溜烟儿跑走了,仔仔细细打扫完了今日的落叶,第二日,师父果然没有再提惩罚。 六岁,我第一次被师父带去听他讲佛法,他讲了“须弥座”的故事,说是从前也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信徒去西天听佛祖讲佛法,信徒们到了一看,竟没有座位,他们就闹了起来,佛祖就把自己的须弥座给他们坐,须弥座越升越高,最后他们在高空中,都看不见佛祖啦! 我人小,坐在前排,哈哈笑起来,师兄师侄们都看向我。 师父问:“得乐,你笑什么?” 我笑得喘不上气:“这些人太笨啦,怎么能随便坐佛祖的座位呢!他们是学生,不去认真听讲,反而在乎座位,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师父说:“那你打断为师的讲话,就没错了?” 我说道:“我是想问问题呀,师父。” “你想问什么?” “佛祖知不知道须弥座会变高呢?”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若纳得下须弥座,何妨它矮高?” “不对,师父,你说的不对;佛祖明知道须弥座会变高,还让信徒们坐上去,他这是报复啊!” 师父说:“佛家慈悲,须弥座只是象征迷惑人欲的凡尘俗物,等你再大些便懂了。” 当晚,我被罚去添香油,因为我打断了师父说话;添香油要守夜,但我很喜欢这个惩罚,因为香油灯旁边是菩萨像,菩萨像前面是香客的供品,我可以随便偷着吃。 今天居然有人供了包子,一定是附近的大地主;他供了四个,我拿走两个,咬了两口才咬到馅儿,然后我愣了,满嘴包子不知道该吐该咽。 吐了,浪费粮食,师父是不许的;可是不吐,这包子里面是韭菜和鸡蛋,好像还放了荤油。 我鼓着腮帮子,青蛙似的赶紧蹦去找师父,留肥肥看香油。师父还未就寝,正在读经书,我走到他跟前儿,给他看手里的包子,含糊道:“师父,咋办呀,咋办呀,我吃荤了!” 师父看了看包子,问我:“是供品?” 我点点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儿,师父却还不紧不慢,眼神落到我脸上,问道:“好吃吗?” 我一愣。 “好吃吗?” 我的嘴里津液泛滥,嗫嚅道:“好吃。” 师父收回视线,继续去翻经书,漫不经心地说:“好吃吃吧。” 我嚼了两下,实在含不住,咽进了肚子:“师父,为啥叫我吃荤啊,我不是不能吃吗?” 师父反问一句:“那是荤吗?” 我又愣了:“不……不是吗?” “那是荤吗?” “韭菜是荤,鸡蛋是腥,我们不能吃呀。” “那是荤吗?” 我捧着包子想了想:“……不是。” “为什么不是?” 我说道:“供品供的是心意,虽然是荤腥,但是当做素包子供上来的,所以不算荤腥。他们大概不知道我们不能吃韭菜和鸡蛋,觉得这是好东西,自己不吃,特地留给了菩萨,是一片赤诚的好心意。” 师父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光头:“好吃吃吧。” 我吃了俩荤包子,但因为是偷吃,隔天又被罚去后厨洗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每一天那么长,长到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长大。七岁的冬季,奶奶在寺里的居士房阖然长逝,她寿终正寝,所以走得很安详。 师父给了她一场超度,这时候时局最乱,我很懂事的没有哭闹。寺外传来枪响,肥肥有些激动,挠着寺门要出去,我从未见过它这个样子。 可是我不能开门,佛家在乱世,要保持中立。 天空飘起了四八年的第一场雪,我翻出了积满灰尘的风筝,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般大;冬天的风猎猎如刃,老鹰乘风而起,直入云霄。 晚上,我在大殿给奶奶诵经;师父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直到我诵完,才把食盒推到我跟前。 我一天没有吃东西,的确饿了。打开食盒,也不看是什么,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到后来,灌了一缸子水才滑落喉管。 我抱着碗,跪坐在地上,仰头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不应该哭?” 师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抹了把眼睛,说道:“可是师父,我见如来干嘛呀,我想见奶奶。” 师父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 我摇头说:“师父,你讲这些我会背,但我不懂;我还是伤心啊。” 师父叹了口气,拿过蒲团,盘腿坐在我面前,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学佛人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你既与奶奶缘尽,便放她往生。” “您说学佛当无欲无求,那我们学佛是为了什么呢?” 师父一笑:“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回道:“大师兄说,我们学佛,当然是想成佛;二师兄说,成不了佛,我们就想往生;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说道:“你生有慧根,悟性甚高。不错,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我们生了最大的贪念,就要摒弃其他的杂念,包括欲望。” 我不觉得自己悟性高,师父的讲法会我还是一知半解,但我在慈恩寺的地位,明显又高了——再受罚,师父都是叫我去抄经书,而不是洗菜了。 我八岁这年,新中国成立,领导人和佛门有了接触;领导人信奉共产主义,是唯物论,我们则是唯心的教派;但这离我很遥远,我可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呀。 我和肥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我也没什么大视野可以去预见。我生来就是过这种日子,换一种,我还不会过了。 二十一岁,我受了戒,头顶留下和师傅一样圆圆的疤;受戒挺疼,但再疼也会过去。偶尔我出门去做采买,大姑娘看见我,脸会臊红,再看我的僧袍,则不住地失望。 我大概生得很漂亮,那又怎样,我是出家人。 这一天结束晚课,我回到房间;因为我是师叔,年纪虽小,地位却高,因此一直是一人间;刚关上门,却发现桌边坐着有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我,神情无辜极了,如果忽视掉嘴角残留的点心渣子的话。 这小姑娘面相稚嫩,满身没有烟火气,说她十二三也 分卷阅读271 - 分卷阅读272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72 在理,十四五也不错,可终归是个姑娘家,深夜出现在我一个和尚房间里,任凭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于是我敞开了门,离她几步之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她灵动的目光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飘上忽下,就是不说话;反而肥肥欢实地扑上去,冲她摇头摆尾。 我一直躬着身,等她眼神飘够了,才挺起来:“敢问女施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水灵灵的,若是咬一口,定如一颗丰润多汁的大白梨:“你是谁呀,为什么叫我女施主?我不叫施主。” 我说道:“贫僧法名得乐。” 小姑娘眼睛弯弯,如两道明亮的月牙,咧嘴一笑,小虎牙白生生的,可爱极了:“呀,我叫安乐,你叫得乐,我们都有一个‘乐’字。” “时间不早,女施主该回家了。” “我就是偷跑出来玩儿的,才不要回家;而且,我是跟着引盘来的,你大概就是我师祖说的那个哥哥吧?” “施主慎言,贫僧多有不便,望施主见谅,还请施主快快离去。” 小姑娘和我鸡同鸭讲:“你眼睛、鼻子,和我生得那么像,真好。” 我无奈道:“施主……” “好吧,好吧,”小姑娘说,“留在你这儿,师祖一定会找来的,我这就走啦——你桌子上圆圆的东西真好吃,还有吗,我想带几个走。” 那是厨房早上做的豆沙饼,我爱吃甜,厨房若有剩的甜点心,便都送到我屋里来。 我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要是有,就给你包几个。” 小姑娘晃着腿,喜滋滋地坐在房间里等,进了厨房我才想到,她不过是个陌生的姑娘,我为什么会这般心甘情愿地迁就她? 我给她包了五个,还给她装了一壶水,说道:“慢慢吃,别噎着,就着水一起吃。” 她抱在怀里,当下就翻出一个来,咬了一口,说道:“这儿的水不好喝,我带了我家的水,分你点儿好了。” 她从腰间拿出一只素雅的细瓶,给我倒了一杯,水质碧色幽幽,我有些好奇:“这是你家的水,颜色怎么会是绿的?” “我从小喝的就是绿的,你们这儿却是透明的,真奇怪!” 我担心道:“你给我倒了这么多,自己不够喝怎么办?” “不会不够的,”她晃晃瓶子,“里面还有好多。”她咬着豆沙饼,将瓶子别回腰间去,朝我挥挥手,“我走啦,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哈,这篇番外很温馨~下章有大家喜闻乐见的he~嘿嘿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下)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她清澈得,像一抹月光。 我以为那一面不过是月光般的偶然,不想一个月后,她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脸上却没有了天真可人的笑意,身上耀眼的红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外界女人千篇一律的军绿色上衣和灰色裤子。 她见了我,怏怏不乐,说道:“这里的人都一个样,我穿了红衣服,他们以为我是逃婚的新嫁娘,要逮我回去;这里的人还吃上不饭,我用豆沙饼跟一个女孩子换了衣服,她吃得可急了,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她就被噎死了。” 这回我没赶她,而是坐在她对面,说道:“现在在闹饥荒,我们东北还算好的,摸条鱼、打个猎,总不会饿死。” “真没想到这里是这样,”她清澈的眼睛沾染上惆怅,“和我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犹豫道:“……回家去吧。” 她可能不是人,生得这么漂亮,没准是一只小花妖?不然为什么有一身涉世未深的灵动? 她垂下鸦羽似的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临走前,我把桌子上的糖酥饼包好给她;她接过来,然后低下头翻她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只光润的玉佩,上面栩栩如生地绘着一条龙。 她递给我,说:“你拿好了,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你一半,我一半;你要是有大事,我这块儿就会发热,我就会来帮你。” 她真的是个小妖怪呀! 我收下了她的玉佩,她就真的没再我的房间里出现了。 饥荒过后,人民休养生息;刚刚恢复元气,一场历时十年的浩劫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到佛祖的头上。 寺里一时人人自危,在最初的几年里,慈恩寺作为大寺院,被打砸过多次,僧人也时有受伤;随着“破四旧”的口号渐渐高昂,寺庙被戴着红袖标的年轻人打砸抢烧;1974年,这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位真正成熟的男人,我和师父为了护住寺里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一尊佛像,不顾棍棒加身,以身相互。 他们在我们周围堆满了柴,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呛得睁不开眼,突然师父一掌把我打了出去,他的声音瞬间如倾倒的古树般雄浑苍老:“得乐,快跑——你快跑——” 我滚了满身泥,没头苍蝇似的,和肥肥一起,一股脑儿扎进了山林子里。 得乐,得乐,佛家说,离苦得乐,我一直身在乐事,不知苦,所以亦不曾离苦。不曾离苦,如何得乐?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在山林里打转儿;我迷路了,又口干舌燥,幸而山间有一条小溪,我喝了两口,又洗了把脸,抬眼一看,远远有一抹红向我跑来。 小妖怪换回了红衣服,在绿林掩映下,像一朵摇曳的海棠花,跑的两步仿佛在跳舞,我拿袖子擦干了脸,起身叫她:“你怎么——” 她晃晃玉佩,笑嘻嘻道:“当然是这个告诉我的,我可是偷偷跑出来找你呢。” 我扶着额头,上下打量她:她没丝毫变化,还是那般稚嫩的面容,我已经三十三了,她却还是十二三。领出去,人家大概会以为她是我女儿。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娇憨道:“好嘛,原来我长大了是这副模样呀,这么好看,被人瞧见了惦记上,可怎么办呀!” 我哭笑不得地说:“是呀,小妖怪,我也好奇,你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你是我哥哥呀!”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是你哥哥?” 她赌气道:“你就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哥哥!” “好吧好吧,脱了僧袍,我就是你哥哥,”一朵小海棠妖,可爱得让我忍不住宠她,“但穿上僧袍,我可就不能和俗世有任何牵扯了。” 说着,我脱下烧得乌黑缺角的僧袍,只着里衣,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如师父摸我。 师父…… 我的脸色灰暗下来:偌大的慈恩寺没了,我的师兄师侄们也流离失散了。 我陪着这只叫“安乐”的小妖怪在山里呆了两天,但我不能一直荒废下去。 安乐小妖怪说:“你跟我回家吧 分卷阅读272 - 分卷阅读273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分卷阅读273 ,师祖知道你的。” 哈?妖怪窝? “走嘛走嘛,”安乐拉着我的胳膊,“师祖还会讲我们爹爹的故事呢!” 我被安乐小妖怪软磨硬泡去了妖怪窝,那是在山林深处的地底,经过长长的甬道,那就是另外的世界。 安乐口中的“师祖”是一位极清俊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与我不相上下,我向他道“阿弥陀佛”,他却说:“你两个爹送你去出家了?” 两个爹?我皱着眉,将幼小的记忆翻出来:“……是我两个叔叔送我出家的。” 他说了两句“胡闹”,然后说:“那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什么?” 我在妖怪窝里听了一宿的故事,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真是安乐的哥哥,也是“妖怪窝”的一员。 师祖说:“说起来,不久之前,你父亲还被冲到了我这儿来,安乐见着他了,你来得真不凑巧。” 晚上就寝,安乐拦住我,叫我住在离洞口最近的一间石室,她告诉我,不要再往地底去,再下面,一日便是洞外的一年。 我悄悄问她:“小妖怪,咱们父亲后来去哪儿了?” 她说道:“师祖开了阵法,送他去找咱们爹爹啦!” 深夜,等到他们都陷入熟睡,我不告而别。我怕与他们告别,安乐的眼泪能淹了整个洞。可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我还去救助陷入苦难的僧人。 挨过了最困难的日子,我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慈恩寺原地重建,一些失散多年的师侄回来了,更多的,谨如我的师兄们,回不来了。 我辈分最高,被推举为新一任的主持;安乐偶尔会来,来了就当自己是名居士,倒还有摸有样。她喜欢看爱情小说,时常带着肥肥消失一阵,说是去寻找真爱,闹腾得像只小家雀。 七十年代末期,我代表中国,前往日本进行佛学交流。 我们出访了东京、京都和奈良;正巧在最后一日,听闻大阪新落成了一间大型寺庙,日本方面强烈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落成仪式。 日本的翻译介绍道:“这座寺院的总建筑师,正是著名的依诚先生。” 我了然地点头:“中国人?” “是的,依诚先生是中日友好的使者,初到日本时,他跟随贵国的曹维先生学习路桥建设,后来转入建筑专业……” ………………………………… 天下大安。 八十年代,慈恩寺香火终于恢复昔日的鼎盛;一九九三年,我们接到了第一笔大规模的捐款:人民币十五万元。 捐款的名头,正是近些年在东北声名鹊起的私人企业——恒宇集团,他们的老总是一位刚过而立的青年,年少有为的他是媒体的宠儿,然而他满腹心事,经常到慈恩寺来上香。 于是,我亲自接见了他…… ………………………………………… (小彩蛋) 1951年,春。 台湾省,垦丁。 沙滩上趴着一个人,是被海水冲上岸的,不知死活。 村民们不敢靠近,一位退伍的刘姓军人扒开人群,将“尸体”拖回了家。 “刘恒曦,刘安澜。”白色的小别墅里,军人叫来他的一双儿女,指着“尸体”道,“来,叫妈妈!” (番外完) ps. 1950年,春。 台湾省,台北市。 正值白色恐怖。 “我不是匪谍。”依舸看向摇篮里安睡的龙凤宝宝,轻轻地说,“我愿意随时配合研究……求你们……不要让他们成为孤儿。” 1950年,夏。 国民党中将依舸涉嫌通匪叛党,被执行枪决。 同一时间,退伍兵刘可舟被送往高雄,参与秘密研究。 1950年,冬。 受到台北批准,刘可舟与其家属在垦丁荣养。 (真·完结) 分卷阅读27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