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 分卷阅读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 《铜雀春深》作者:北有乔木st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这是一个文武双全、对帝王的喜爱宁死不从的他国皇子从男主噗通掉到了男二惨况的故事。 这是一个痴情男宠过关斩将,拿命挽回帝王真心,莫名其妙做了男主的故事。 从前沉迷于故事中的你,有没有在意过男二的一片痴心? 他放下尊严,爱了便至死方休,凭什么得不到他想要的? 那个自傲不可一世的帝王,凭什么就不能是他的?  对,这是一个小男宠的逆袭记~  凡能做男主者,惨!总是没错的! 想看帝王渣攻如何一步步地掉入宿命深渊,转换成别扭忠犬攻吗? 客官~您里边儿请~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殊易,沈言之 ┃ 配角:宁卿如 ┃ 其它: ================== 第一卷 :断肠声里忆平生 第一章 沈家言之 夜半天凉,霏霏细雪,今年的冬日尤其冷,这样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也有几日了。 原是个赏雪的好时候,倚在榻旁,一杯热茶,静静赏雪落,然宣室宫那边却是灯火通明,宫人们极有秩序的忙进忙出,虽脚步声嘈杂,但始终未闻人声。 宫里的人都瞧得明白着呢,今日一早宁国的那位皇子就被接进了宫,连皇帝都未曾拜过,直接用镶金的轿子送进了云起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箱子一箱子往里送,一整天都没断过,足以见皇帝用意。 大家都知道,宫里又来了一位得罪不起的主子,皇帝所为,到底有一半是做他们看,但其实他们对此并无什么兴趣,他们更想看的,是温德宫里那位“承欢公子”有没有急得跳脚,或是冷静到心凉? 甚至有小宫女以此为赌,赌承欢公子会在几天之后去拜访云起宫那位新主子,毕竟承欢公子在宫里的名声……真是不大好。 只能意会,不可言说。 梁帝殊易在云起宫前下了轿子,还未走近,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噼啪声,看来刚送进去的古瓶也没能幸免于难,不过殊易也不恼,反而轻笑着听屋内的人怒骂,“谁要他这些东西!滚!都给我滚出去!” “他就这么闹了一天?”,殊易忽然问道,话中并无不满之意。 谢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仆劝过,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砸了出来……” “果然脾气倔得很”,殊易无声笑了,抬脚踏进云起宫,屋外的宦官见势连忙跪拜,也不忘扯着嗓子让声音传到屋里,“参——见——皇——上——” 门里的咒骂声戛然而止,殊易径直走进屋子,看到的是宁卿如双手举着六方瓶,面如纸灰。撩起长袍坐下,戏谑地看着宁卿如道,“砸地上,不过几千纹银,砸这里,可就要用命赔了” 说着,殊易指了指自己的头。 宁卿如倒真想过一瓶子砸死他,但殊易身上明晃晃的龙袍到底刺痛了眼睛,想起父皇和宁国的百姓,愣愣地把瓶子放在了桌上,眼神黯淡,嘴唇微启。 “你让我死吧”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初见第一句话便是,你让我死吧。 殊易脸上仍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那这瓶子,砸的该是你父亲” 看到宁卿如面色更苍凉,也不忍心再用言语刺激他,打了个手势,谢全立即意会带着屋里所有的人退出房间,顺稍着带上了门。 如此,屋里仅二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依旧脸色苍白,坐着的笑得悠然。 过了许久,忽听宁卿如说,“殊易,你放了我吧” 殊易摆弄桌上珠子的手一滞,缓缓抬起头来,“普天之下,敢直呼朕名讳的,你宁卿如是第一人” 宁卿如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瞬的变化,殊易看到了怯意,于是笑得深了些,“朕不介意,许你叫” 宁卿如不觉咬了牙,全身都在发冷,所有的话都哽在咽喉,堵得他心口发疼。自己拿眼前这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他倒不怕生死,却唯独怕殊易的羞辱,在宁国,只是父亲的疏远兄弟的蔑视,他都不曾在乎过,可如今堂堂七尺男儿嫁入他国和亲,竟是连最后的尊严也没了。 殊易拨弄珠子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可手上依旧不敢使劲,怕稍一用力,珠子被捏得粉碎,又吓坏了眼前的人。只能扔了珠子,叩了叩桌面,吩咐着,“在外面听你闹得欢,朕来了倒是不闹了,既听话,那给朕倒杯茶吧” 宁卿如愣了一会,终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砰地一声砸在了殊易面前。 殊易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端起茶壶倒了半杯,毫无品茶之道一口闷下去,似是与旧友交谈的口气, “你可知道承欢?” 承欢?宁卿如身体一颤,一路上他是听过的,宫里的承欢公子,皇帝身边的知心人,据说不仅面容姣好身段极佳,似乎也曾是个读书人,但即便再好,在他宁卿如眼里也不过屈于人下的卑贱之人而已。 承欢承欢……人下承欢?当真不知耻。 殊易扫了眼宁卿如的表情,心下已猜出一二分,淡淡道,“承欢看着骄纵了些,心却是善的,你也别瞧不起他,朕同他晚膳时,是他嘱咐朕千万莫强迫你” 宁卿如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看到殊易微怒地皱了眉头,自知失态,却不肯轻易低头。 殊易仍是将他当小孩子看,忍不住朝宁卿如招了招手,宁卿如分毫未动,殊易也不再惯着直起身握住他的手臂就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向衣袖内探去,才发现他紧紧握着拳头,硬掰开了,手心里都是汗。 不免声音放柔了些,叹了气道,“你就这么怕朕?有什么可怕的,承欢从来不怕我” 宁卿如冷了脸,“莫要拿我和他作比” 到底是不同的,他宁卿如和那等禁脔是不同的。 殊易也未恼,只握着汗津津的手反复揉搓,宁卿如虽心中作恶却也没敢反抗,道理他懂的,自他住进这里起,生死由殊易裁定。 但仍想守住最后的底线,否则生与死又有何差别,只是不知,殊易是否能任由自己守住底线。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殊易攥住了,便不想再松手,见宁卿如乖了些,声音便又温柔了几分,“承欢第一晚苦了些,朕自认亏待了他,故今夜朕不会迫你,你若怕,便算了” “果真?”,宁卿如眼睛里放了光,自他二人交谈起宁卿如惜字如金,这句竟唯一带了轻松释然。 殊易手上的动作一僵,不快地收了手,站起身缓缓道,“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宫人,宫人为难的就吩咐谢全,这儿不比宁国差,亏待不了你,可你需得记住——” 殊易看着他,单一个眼神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 都足以让宁卿如如坠冰窖,“朕可以等,但耐心却是没有多少” 转过头,留下宁卿如一人站在屋里全身冷汗直流却又庆幸万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起宫。 无论怎样,还好。 出了云起宫,小雪已停,殊易只觉全身燥热难耐,兴许是很久没有这般对人温柔,差点消磨掉他最后仅存的耐心。几人起轿,谢全高声吩咐,“去温德宫——” 轿头立转,殊易也未言一句反对,谢全走在前面,赶忙去吩咐温德宫的那位小主子。 殊易坐在轿子上,头微微地发痛,然脑海里不停浮现的都是承欢当年入宫的第一个晚上,稚嫩的脸庞,柔弱的身躯,怯生生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就连看自己一眼也不敢。 那时的他是如何做的,貌似一点不曾怜惜,甚至因为承欢出于本能的挣扎用了金链子锁在床头,任他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生生喊破了嗓子,全身到处是青紫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动。 似乎那一夜之后,他就不会再怕了,到如今也会反过来教自己一些事,在与他共进晚膳后,还捏着自己的肩膀小声劝道,“那位宁公子好歹也是皇子出身,平白无故地当了女儿嫁过来,心里自是别扭,皇上若真喜欢,纵一纵也无妨,莫要第一夜伤了身伤了心,日后更加不好办” 也是听了他的劝,殊易才久违地多了几分耐心。 想着,轿子已停在了温德宫门口,还未下轿,便看见承欢遥遥地光着脚踏着雪跑过来,连礼都不曾请,便匆忙道,“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眉头间有几分疑惑和忧虑,殊易看得分明,当年十四岁的少年,现今也长成了清秀的成年男子模样,只是比正常人瘦弱些,许是骨头天生偏小的缘故。 一手搂过承欢的腰,不顾怀里人小声的惊呼便将他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房内才放下来,吩咐底下宫人们伺候穿好鞋袜,莫要着凉。 然承欢却是拦了,让众人退下,依旧光着脚换了殊易最喜的熏香,又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才缓缓道,“可是不顺心?” 殊易皱了眉头,看向他的脚,承欢赶紧笑说,“不碍事,一会也得脱,省得麻烦了” “朕也乏了”,殊易站起身,承欢立即意会上前替殊易更衣,亲自侍奉了殊易盥漱,殊易坐在床上,终是叹了口气,“他的性子若有一半像你,朕也不烦” 承欢笑说,“各人总有各人的好处,可皇上今夜不该来,免得落人口舌,宫里这么多眼睛看着呢,皇上倒不怕宁公子日子不好过” 殊易听完,微勾嘴角,“放眼整个宫里,只要你不去找卿如的麻烦,谁敢让他日子不好过?” “皇上这是责臣善妒?”,承欢跪下去,像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好像是在笑的,“臣就是善妒,皇上来臣高兴” 殊易忍不住淡笑着,伸出手揉了揉承欢的头发,看着承欢,扶着他头后的手也不自觉使上了力气,“别人倒也罢了,随你胡闹,莫去找卿如麻烦,他性子烈,自是和你不同” 承欢突然愣了,动作也是一滞,却只有一瞬,甚至没让殊易发现,重新卖力地讨好着,心里却是一阵酸楚,只是酸着,并不曾痛。 面容依然欣喜着,陶醉着,用尽全力去让身前这个人满意,却忘了在他眼里,他和那位宁卿如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可怎么就不一样了?他宁卿如自是高高在上,却以为他自小就为男人做这种事情吗? 卿如……卿如?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好听得紧。 见承欢一直未答,殊易也不急,只喊了声催促,“承欢——” 承欢知道他催什么,用干涸的嗓子笑着打趣,“臣忙着呢……” 说着又要继续,却被殊易攥住了头发,承欢吃痛,怯怯地抬头看了殊易一眼,“皇上可是恼了?皇上吩咐的,臣怎敢不从,原也没打算找他麻烦,皇上喜欢的人,臣哪里有那个胆子” 承欢说得真切,殊易松了手,却还在头后虚放着,在承欢继续时不觉用了力气,其实他是不适应的,殊易也知道,每次过后连着几天嗓子都不大舒服,但今晚殊易似是心情不佳,却仍忍耐着,即便在自己面前也是忍耐着,只是用这样简单的方式,扣住他的头,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撞得他头昏眼花,差点儿忘记了他曾经是谁,现在又是谁。 他记得……他也是有个好名字的,父亲给他的,好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沈言之舔净嘴边,站起身就要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却被殊易拦了,“朕乏了,今日就睡了吧” 承欢愣愣地看了殊易一会,才又跪下去,帮殊易清理好,待他躺好方钻进被子里,原是并排躺着的,但没过一会承欢就蹭啊蹭进了殊易的怀里,殊易也习惯,顺手抱了他,轻声道,“明日找御医开几副房子,别像从前耗着,一月半月才能好” 承欢轻轻应了,头埋在殊易怀里,哑着嗓子道,“他叫卿如吗?” 殊易没应,承欢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问第二遍。 灯火已熄,殊易抱着他,传递怀中最滚烫的温度,但听着那呼吸声却是极其陌生的,承欢知道,殊易向来就不是他的,即便宁卿如不来,也不会是他的。 他自是也有个好名字的,只是不曾言说,殊易亦不知,可他不敢忘,不能忘,担心有一天连他都忘了,天下再无人记得他的名字,他便永远,都是世人口中的“承欢公子”。 他记得的,深深记得的。 沈言之,沈家言之,父亲取给他的。 沈言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相关文案: 梁家有三奇事: 其一,先帝崩殂,世子未继承大统,而借久病之名,将皇位禅位于异母兄弟,封了亲王天下各地悠哉快哉。 其二,新皇知人善任,仁厚爱民,法纪严肃,但据传闻,新皇并不姓梁,随的是他母后的姓氏,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其三,听说大梁新帝不喜美人,偏爱男色,宫里却只养着一位“娇贵”,世人称其“承欢公子”。 话说,边疆有一国为宁,宁国向大梁称臣后,年年上供,然今年灾祸天降,宁王便送来了他最“心疼”的儿子与梁和亲,以减免五年赋税。 梁帝为博美人欢心,派了三百精兵城外三百里相迎,镶金的轿子从城外直接送入云起宫,金屋藏娇。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第二章 耀武扬威 第二日清早,沈言之早早地起来伺候了殊易上朝,回到房里却是连早膳都未动,便吩咐下面带着一应准备好的大盒小盒,起驾去云起宫。 “公子,皇上临走前才嘱咐过,您现在去了,皇上若是不悦……”,说话的是元宝,从小入宫,自打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 沈言之入宫起便侍候在侧,比沈言之略小一些,做事却还算稳妥。 沈言之特意挑了一件大红的衣裳,妖艳异常,看得元宝冷汗直流,沈言之倒是一脸的无所畏惧,淡淡道,“他知道我会去的,总之不得罪他,也就是了” 嗓子有点哑,但比从前是强的多了,估计昨晚殊易还是心疼他,没舍得用力气。 “那公子去做什么,倒不如两边都清静” 沈言之笑了,朝他挤了挤眼睛,“春儿可下了不小的注,你忍心让她赔光吗?”,春儿也是沈言之宫里的,和元宝一起,跟了他三个年头。 走出屋子,迎面看见春儿笑盈盈地走过来,极是殷勤,“公子今天真漂亮!”,换来元宝一记白眼。 沈言之道,“可是赢了不少?”,春儿连忙点点头,“我有什么好处没有?” “我这就去做公子最爱的红枣莲子汤,等公子回来喝!”,说完兴冲冲地转身就往小膳房跑,半途还不忘得意地向别的宫人们炫耀自己赚了银子,红光满面的。 沈言之笑着摇摇头,踱步往宫外走,看着元宝从早便垂头丧气的,心里也猜出了一二,在宫外借着元宝的手劲坐上轿子,缓缓开口问,“你下了多少注?” 元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多,二钱银子,赌三天……”,然后十分哀怨地看向沈言之,“春儿她逢赌必赢,现在连公子也帮她,更肆无忌惮了” 沈言之说,“春儿的红枣莲子汤做的比宫中御厨还要好,你呢?” 元宝不说话了,乖乖地垂着头跟轿。 昨晚下了场雪,天儿冷得很,路上薄薄的一层雪还未化,透着浸骨的寒意。沈言之的轿子在长街上晃晃悠悠,宫人们远远瞧见了都背过身去,再看沈言之走得远远的才敢重新转过身来。 其实也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一无名分二也不会有子嗣,可偏偏殊易宠了三年,若是个善心主子倒也没什么,可沈言之的脾气许多宫人都是领教过的,一传十十传百便传了个不好的名声,殊易也不在乎,毕竟在他面前沈言之乖的像兔子,却不知在外面,他就是只狡狐。 遥遥地瞧见云起宫,门外守着的见是沈言之的轿子,忙不迭地跑进去通传,宫里的宫人们一个比一个震惊,饶是镇静如宁卿如也不免疑惑问,“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人,你们怎么慌慌张张的” 差点脱口而出禁脔二字,但终是没说出口,怕惹人口舌。 身边的书影听了赶紧道,“公子您不知,这位承欢主子可不是个善茬,性子刁得很,就连皇后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宁卿如冷哼一声,“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岂容他在这里随意放肆!” “宁公子说的正是,您身份高贵,我可不敢随意造次”,书影听见声音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宁卿如向门外看去,眼见一位红衣人翩翩走进屋内,一时间竟也愣住了。 不为别的,只为传言中沈言之的绝好面容。 确实是好的,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怪不得殊易会宠了他三年之久,但声音着实不好听了些,带了些哑意。 殊不知,沈言之说这句话,踏进的这一步,竟是带了他全部的骄傲和所有的底气。 沈言之笑着,吩咐元宝把大盒小盒的送礼都放在了宁卿如面前的桌子上,宁卿如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像是明白事理的,少走些步吧,省得脏了屋子” 沈言之轻笑,坐到了宁卿如对面,似乎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比这难听的话不知听过了多少,若一一在乎了,累的还是自己。 屏退了屋里的人,取了最上面的小盒子,打开放到宁卿如面前,轻声道,“莫说你曾是一国皇子,即便是一国之君,到了这儿,咱们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谁高贵” “啪”地一声响,宁卿如拍了桌子,怒目圆睁,瞪着沈言之,却是久久也未能吐出一句话,好一会,才自己强压了怒火,渐渐平复了心情。并不是不想辩解的,但若是辩了,他便和沈言之没什么区别,皇子,该有皇子的气度。 沈言之静静地看完了宁卿如脸上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只觉有趣,又把那盒子推得近了些,“这是茉莉膏,你该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皇上他懒得用这些,还需你自行先用了才是” 宁卿如终白了脸,看着那盒子,嘴唇微微颤抖。 总算知道今日沈言之为何特地前来,竟只是为了羞辱他,连殊易都曾有过一句羞辱之言,仅仅一个禁脔,胆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沈言之面色淡淡的,又取了稍大的一个盒子,“我并不是为了让你难堪,只是你需得知道,皇上向来是个没耐心的,他能容你一日两日,却容不了十日二十日,你大可赶了我出去,这些物件也一应扔了,反正到时候苦的是你自己” 说着,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排晶莹剔透的玉势,从小到大,一一排列,宁卿如又黑了脸,听沈言之面不改色地说,“这你也该知道是用于何处的,抹了脂膏——” 话还没说完,宁卿如颤抖地伸出手臂,猛地将桌上的大盒小盒皆扫到了地上,顺便连累了茶壶,沈言之愣了愣,不明所以,接着听到宁卿如几近怒吼却极力压低的声音,“滚……滚出去!” 沈言之静静地看着他,站起了身,看着地上散落的一应物件,和他特意吩咐人用极好的玉做的玉势,终是心疼银两,不免啧啧道,“气归气,糟蹋东西做什么,可惜了,可惜……” “我叫你滚!”,如野兽最后的嘶吼,带着威胁之意。 沈言之看着宁卿如,此时他面上的表情和颜色都十分丰富,一会白一会黑,如今又青了,忍不住轻叹一声,顽皮地从乱七八糟的地面上跳过去,一手推开了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出去。 元宝侧身瞧了,吓了一跳,赶紧凑到自己主子身前低声道,“主子,这场面怎么收场啊……您也不悠着些” 沈言之一脸委屈,“我好心而来,是他赶了我出去,你倒问我怎么收场?” 大不了,挨殊易一巴掌就是。 书影在台阶下怔然看着二人,一听对话便知是出事了,忙登上了台阶,却在踏出第一步时被沈言之叫住,沈言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边带了调笑,“你刚刚见我,为何吓了一跳,我长得可怖?” 书影苍白了脸,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没有,仆不敢” “哦?”,沈言之挑了眉毛。 书影惊得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仆有罪,求公子恕罪!” “既有罪,岂是磕几个头就没事了的?” 书影一怔,抬起头看了沈言之一眼,一只手颤抖地伸到脸旁,咬了牙便是一巴掌,一点儿没留力气,脸上立即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 浮起几个指头的印迹,看的沈言之心情大好。 扯了个微笑,带着元宝走下台阶,擦过书影身旁,淡淡道,“里面的东西,替你主子收好了,早晚有一天他用得到,若是到时候到我宫里来求,可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求到的” “仆明白,多谢公子!”,书影连忙又磕了几个头,直到沈言之走出了云起宫,才着急起身,跑进了屋子,只见地上狼藉一片,宁卿如静坐着,脸色却是不大好,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受了极大的气。 书影在宫里也有一些时日了,那位承欢公子整治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原以为会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善待这位宁公子,竟没想到还是闹成了这番局面,小心翼翼地上前,蹲下身子把散落的东西都收进盒子里,看了这些东西,也猜出了宁卿如为何气成这般模样。 一国的皇子,以和亲之名住进了这儿,原性子便高傲,却被沈言之羞辱至此,不气才怪。 宁卿如扫了眼正收拾的书影,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接近怒吼,“这些东西,一个不留,全都扔了!” 书影忙应了,心中却打算听承欢公子一回。抱着那些盒子,书影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莫气,承欢公子他……向来如此,公子何必和他较这个劲,且宽心吧” 宁卿如闻言抬头,并无好脸色,迎面看到书影脸上的指印,惊讶道,“你的脸……” 书影没当回事,敷衍回答,“是仆失言,承欢公子教训了几句” “谁给他的这个胆子!无法无天了不成吗?!” 想他身为一国皇子,在宫中且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沈言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皇上身边的禁脔而已,真仗了皇上的几天宠爱便以为能只手遮天了吗?! “公子莫急,保重身体才是”,却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如今跟了新主子,皇上对其的宠爱不言而喻,眼见着连带自己也要发达,岂还会让承欢公子踩到了头上去。 宁卿如烦闷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像是堵了一口气在心间,如何也消散不去,他又怎不知刚刚沈言之的一番话虽无羞无臊无半点礼义廉耻可言,却也隐隐知道,他其实是在躲避,躲避殊易说的那一天,躲避沈言之说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那时他会如何,被迫受了还是大不了自刎守尊,宁卿如不敢想。 突然很想知道,沈言之是如何做的?狠劲摇了摇头,怎可拿自己和那等人比,他定是欢快受了,养成如今的刁钻样子。 确实,是看不起的。 又说沈言之回到了自己宫里,心情着实好,向他请安的都被赏了不少银两,又试了前几日新做的几件衣裳,嘴上都忍不住哼上了小曲。 春儿端着红枣莲子汤进来,不免笑问,“公子怎的心情这么好?” 元宝在旁“切”了一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一连捉弄了主仆两个人,心情当然好” 沈言之斜了他一眼,一边自己换了青色衣裳,一边悠悠委屈道,“我好心好意送礼给他,他不收下反扔了一地,倒来怪我?” 元宝咂了咂嘴,他知道他说不过自家公子,“仆自是不在乎的,就不知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您,仆不是担心您吗” 沈言之这回没话了,静默地走到桌边坐下,舀了一勺汤又重新倒回去,来回数次也没往嘴里送一口,元宝见沈言之冷着脸,自知说错了话,小心唤了声,“公子……” 沈言之回过神来,终是喝了一口,无神地赞赏了一句,“做得不错”,又无了话语。 其实刚刚是不怕的,大不了,挨殊易一巴掌。可这事从元宝口中说出来,味道便大有不同,就像是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你和那位宁国皇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在某个人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言之突然笑了,不一样又如何,他本不在乎。 这些放在心尖上的事……他……他都不曾在乎…… 喝过汤,又趁着午后阳光正好,卧在榻上看了会书,累了便眯眼歇了一阵,原睡不着,脑袋里极为清醒,换了个姿势,蜷着身子,不一会来了困意,方要去找周公闲聊片刻,便听房外元宝扯着嗓子喊了声,“公子!皇上往咱宫里来了!” 急忙睁眼起身,勾了鞋连衣裳也未来得及披,匆匆下了榻。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写一个,看上去是第三者,却最后赢得真心的故事。 或许在很多的故事里,宁卿如都该是和殊易走到最后的人,但因为现实付出难得,所以想寄托在沈言之身上,还他一句相思。 第三章 桃花一酿 还未走到房门,便见一身明晃晃的衣裳映在自己眼前,沈言之立即跪了,小心翼翼地道了句,“皇上来也不提前告知一声,臣睡着,还未曾梳洗” “朕来还需提前告知你?”,打了手势,屏退了屋里的人。 一时间,沈言之明显得感觉到气氛与以往不同,不知是否心里有鬼的缘故,即便和元宝有理有据的辩解,但还是骗不了自己的,他确实是去找麻烦的,存心想给那人难堪。 头拜得更深,“臣并非此意,皇上知道的” 殊易坐在沈言之身前,并未让他起身,沈言之也就跪着,听话得很,“承欢,你昨晚刚答应了朕,今天就忘了个干净?” 用鞋勾了沈言之的下巴,沈言之乖巧地抬起头,正对上殊易似怒非怒的眼睛。 沈言之却是不惧,紧紧闭着口,未说一个字,面上也未带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一丝一毫的辩解之意,就这么用一双其实带了退意的眼神,和殊易杠上了。 其实他并未做什么,在一定意义上也确实是好心好意带了那些东西过去,试问,哪一个他今后用不到呢,每一样都做的那样精细,是沈言之下了功夫吩咐下去,特意准备好的,要给他的难堪。 过了许久,还是殊易先打破了沉默,“承欢,你何时也敢不答朕的问题?” 沈言之跪在地上,看着殊易半晌,终于开口,却是反问,“臣想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在皇上跟前乱嚼舌根,皇上还真的信了,连臣一句辩解都不听,便乱扣罪名?” 眼神流转,下一瞬,他看到殊易忽然扬起的带着怒意的手掌,和同样带着怒意的声音,“承欢!是朕惯了你!” 认命地闭了眼睛,这一巴掌打下去,若没使全力,仅是脸肿几日,若使了全力,打掉几颗牙就不是很好。 终是害怕,缓缓开口,“皇上如此,臣更不敢解释……” 手掌及时停在半空中,“你倒说出个缘由来!” 沈言之睁眼,似是嘴边带了些许笑意,“臣不敢,若臣解释了,皇上定会觉得有理,这巴掌自然落不下来,一口气皆闷在胸中,未免不自在” 听罢,殊易终是放下了手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 ,他深知沈言之脾性,若他梨花带雨地哭上一通,那便是认了,但若是像现在这般巧舌如簧死扛到底,大概是真的受了委屈。 又想起方才来时在路上偶碰上云起宫的书影顶着巴掌印端了碗羹汤,单听他一面之词,实际并未弄清来龙去脉…… 于是冷静下来,捧了沈言之的脸,细细揉搓,声音也柔上了几分,“朕准你说” 沈言之躲过殊易的眼睛,侧了头道,“臣只送了些东西而已,是宁公子不愿收” 一句话,已能道清前因后果,不必再多问。 沈言之知道,殊易一定听得明白。 果然,只见殊易拿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默默地叹了口气,实是拿这个人没办法,“卿如他性子傲,你当初还劝了朕莫要强迫于他,如今倒自己拿了那些东西去刺激他?真不知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沈言之竟是自己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打得极狠,似使了全身的力气,立时一边脸红了大片,眼见着就要肿起来。 “此番,臣替皇上解了不自在,还求皇上怜惜,莫再怪罪于臣” 又是一拜叩下去,然殊易却觉分明看到了沈言之拜下时嘴角勾起的一抹笑,看不出是怎样的笑,只知说出的话带了十二分的不满,不满殊易不问来由的怪罪。 “你啊……”,殊易骂也不是宠也不是,颇有种无能为力之感,“安分守己些吧” 沈言之悠悠抬起头来,看了殊易好一会,小心翼翼地上前握了殊易的手,覆在自己红肿的半边脸上,缓缓道,“皇上喜欢他,又不肯逼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皇上要忍到几时?倒不如让臣做了坏人,总该要他知道,想在宫里随心所欲,靠的皆是皇恩浩荡……” 殊易想了一会,说,“你倒大方得很” “臣不是女人,不懂得争风吃醋的那一套” 殊易的手挪到沈言之嘴唇的位置上,慢慢摩挲,偶尔狠掐,似不想听到这张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但沈言之依旧笑着说,“皇上知道臣要什么” 沈言之要的不多,仅两样东西而已,财,和权,殊易都能给他。 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要,包括他的名声、尊严,以及和殊易之间一场心与心的较量,他都可以舍弃。 殊易自是明白,且明白得很,随即宽慰道,“那便好” 那便好,他用庆幸的语气说,那便好。 温德宫又恢复了宁静,殊易晚上留在这里,未做其他,单搂着沈言之睡了一晚,原是不想留的,但沈言之拉了他,他才意识到若今夜走了,宫里难免生起一阵风言风语,只好留了。 怀中淡淡桃花香,殊易睡得沉稳。 怀中人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熬过了一整个晚上。 最近,沈言之精神不大好,也不大爱出门,虽然这几天他都窝在屋子里,一个人翻书或煮茶,着实诡异。 宫外面都传,沈言之找了宁卿如麻烦,皇上龙颜大怒,沈言之这才消停几天,但温德宫的人都知道,沈言之早就耐不住性子,无奈脸上顶着个巴掌印,不好出去见人,这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个文雅的样子。 然元宝端着汤药推开门时,看到屋的的景象差点惊掉他的下巴,书页的碎片铺了一地,书架上的书册大都被掀翻在地,旁边茶桌上的茶壶茶杯也不知扔到了哪里,茶叶也洒的到处都是,总之,哪是一个惨字可形容。 “公子?” 沈言之在内屋的地上坐着,缓缓抬起头,衣裳歪歪扭扭,长发散乱,一双眼睛暗淡无光,此时正无神地看向元宝,一言未发。 元宝赶紧将汤药放在桌子上,也不顾地上一片狼藉,大步踏过去,蹲下身子扶住沈言之摇摇欲坠的身子,说,“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地上凉,来,先起来” 又将沈言之从地上拉起来,扶至床边,才听沈言之悠悠开口,却是有气无力,“元宝,燃些安神香吧,我想睡……” “公子休息不好吗?” 沈言之没说话,只拽了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如魔怔了一般。元宝见状没敢再问,依言连忙燃了香,屋内随即清香袅袅,沁人心脾,然而沈言之依旧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呆愣地看着前方,似梦似醒。 元宝犹豫了两下,终是没问,低下头自顾自地收拾地上的残局,把依旧完整的书册摆回架子,从废墟中找出茶壶茶杯重新搁置好,拢了一大堆废纸片正要抱出去扔掉,却忽听沈言之问, “今天午膳,皇上在哪儿用的?” 元宝愣了一下,答道,“还是在云起宫用的,一连三天了,除了上朝批阅奏折和就寝外,皇上几乎都在那儿” 沈言之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再未言一字一句。 元宝看了沈言之好一会,终是没勇气劝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走出了屋子。 安神香燃得正浓,可沈言之依旧毫无困意,合着眼,思绪却清明,知道自己在哪儿,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为何久久无眠意。 自从那一夜殊易来过,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似乎是威胁一般,殊易未用一言一语,单单用行动便让他知道宁卿如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从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的。 即便宫里来了新人,殊易最多也只宠幸一晚,宫里人心里都明白着呢,殊易不喜美人偏爱男色,但数来数去,真正在殊易身旁侍候的也不过沈言之一人而已。 否则,也养不出沈言之的“好”脾气。 他仗着的,不就是殊易的宠,殊易的惯? 可现在殊易好像不再需要他了,即便是想刺激了那人与殊易欢好,殊易也小心着,谨慎着,用一点一滴无声地告诉他,“这是朕的宝贝,若是磕着了碰着了,朕拿你是问” 想到此,沈言之忽然笑了,一个人在屋里忽然笑了。那我呢,在你身边侍奉了三年的我呢,就活该无欲无求吗? 翻下床,利落地穿好衣裳,细细察看了早在两天前便不见的巴掌印,用脂粉略遮倦容,轰地一声推开了房门。 蹲守在房外的元宝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沈言之瞧了瞧他,问,“这个时辰,皇上该在宣室宫?” 元宝迟疑了一下,答道,“是,在云起宫用过午膳后便回了宣室宫” “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梅花酒可酿好了?” 元宝点头,“酿好了,公子要尝?” 潇洒地一挥手,仿佛心里从不曾郁结,“备好了” 说完大步地朝宫外走去,元宝立即意会,忙吩咐了下面赶紧备好辇轿,又让春儿打了一壶梅花酒来,匆匆地赶往宣室宫。 下了辇轿,接过元宝手中的端盘,一步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宣室宫的台阶,却看到谢全表情复杂地迎上来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 ,朝沈言之微微鞠躬,“公子,您怎么来了” 沈言之微笑说,“宫里酿好的梅花酒,特来给皇上尝尝鲜的” 看到谢全欲言又止,沈言之不禁朝屋里望了望,随即心里一沉,也猜出了个大概,“可是皇上召见了谁?那位宁公子?” 谢全面色挣扎着,点了点头说,“刚才闹出了些动静,宫人们都被赶了出来,看架势,估计没一两个时辰出不来呢” 沈言之皱了眉头,说,“里面只有皇上和宁公子在?” 不由得担心,若宁卿如对殊易有歹心该如何? 转念一想也无需担心,殊易自小习武,武艺出众,哪有几个是他的对手,终是自己多虑了。 谢全说,“是,不然仆进去帮公子通传一声——” “不必了,白扰了皇上兴致,我就在这儿等着吧”,说罢,沈言之端着端盘站在屋檐底下,说是等但他也不知道他会等多久,底下的元宝见状赶紧走上来替沈言之端着酒,站在他身后侯着。 若是平时,管他里面是大臣还是嫔妃,沈言之照闯不误,殊易也从不会怪他,但现在他不敢闯了,可能心里有答案,闯进去了,是在宁卿如面前给自己找难堪。 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风吹过衣梢声再无其他,沈言之站得久了,不禁挪了几步,贴近了墙壁,贴近了窗户,终于能听到屋内的说话声。 “卿如,陪朕下盘棋如何?” “不会” “那抚琴一曲如何?……” “也不会” 殊易叹了口气,锲而不舍,“给朕倒杯茶总会?” 宁卿如抬起头,瞥了殊易一眼,殊易猛地想起他们二人初见时宁卿如是如何给他倒茶的,不禁扶了额角,问,“那你究竟会些什么?” 宁卿如悠悠回答,“什么都不会” “可会侍寝?” 殊易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宁卿如瞬间冷了脸,就连在外面偷听的沈言之也是一愣。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沈言之久久听不到宁卿如的反应,心里却是比殊易还急,就像殊易若是失了心上人,剜走的是他的心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里面穿来宁卿如冷如寒冰的声音,“让我变得像他一样?!你直接去找他好了” 沈言之知道,宁卿如口中的“他”是他。 殊易未恼,无论宁卿如怎样无礼,他都用极平和的语气淡淡说,“肯定是不一样的,若是承欢,朕现在应该在塌上” “殊易,你莫逼我!”,发红的眼睛紧盯着殊易。 殊易缓缓起身,从屋中正位走到宁卿如身边,不在乎皇帝威严和身份有别,堂堂九五之尊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宁卿如一颤,看到殊易轻轻伸出双臂,用极温柔的姿态环住了他,终是没敢挣脱。 殊易的声音虽轻,但二人离窗边甚近,不仅是沈言之,就连身边的元宝也听得清清楚楚,殊易说,“朕何时逼过你,就让朕抱抱,抱抱就好” 殊易在另一个人面前说,抱抱,抱抱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最不该,相思意 第四章 愁绕心头 沈言之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宣室宫的,满面惊恐,把手上的端盘递给元宝,轻声对谢全说,“不必告诉皇上我来过” 没有听到谢全的回应,愣愣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元宝的搀扶下才坐上辇轿,仰着头,清瘦的手覆住双眼,生怕愿该隐藏的东西一不小心流露出来,可怜了自己,也惊怕了他人。 朕何时逼过你……他分明地听到殊易说,朕何时逼过你,就让朕抱抱,抱抱就好。 胆敢直呼皇帝名讳,胆敢在皇帝面前自称我,即便是他尚且没有这份殊荣,但殊易任由那人任性。 好像哪里在隐隐作痛,痛到极致,渐渐扩散,全身都在痛。 和那个晚上一样痛,那是他第一次见殊易,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只能模糊记忆起那晚殊易撕了他的衣服,他本能地挣扎开,跪在殊易面前,哭着向他磕头向他求饶,那时殊易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底下的人没有教过你规矩吗,侍寝不能哭,不知道吗?” 后来的事情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在床上卧了一个多月,元宝和春儿都是从那时起便跟着自己的贴心人,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深深地牢记,在这里,除了皇帝,靠谁都没有用。 可现在,他唯一的依靠,他在这里的全部都被另一个人抢了去,偏偏,他还无能为力。 宣室宫这边,殊易伸了伸胳膊,放下手中的棋子,无心再下,早在一个时辰前,宁卿如就被自己放回了云起宫,只因为他说了句“坐着累”,就没忍心再让他作陪,在这儿坐得久了,也未免无趣。 抬头向四周望了望,随便朝一个宫人招手,“沏杯茶来” 宫人道了声是,抬脚便要走,却被谢全拦了,小心翼翼地凑到殊易跟前说,“皇上,几个时辰前,承欢公子来过” “嗯?”,殊易挑眉,“他来怎么不通传一声?” 谢全说,“公子见宁公子在这儿,等了一会便走了,看面色,怕是不高兴了” 殊易静想了一会,不禁就想到沈言之那一脸的尖酸刻薄,无声地笑了笑,说,“去温德宫吧” 谢全立即命人摆驾温德宫,派了个小宦官急急匆匆地跑去温德宫给那位小主子传信。 说起来,整个宫里上上下下,对沈言之都是又喜又怕,喜的是承欢公子高兴了,赏银是其他主子的好几倍,怕的是承欢公子不高兴了,罚的花样倒是百出。不过沈言之对殊易身边的谢全倒是存了几分恭敬的,他如何不懂,皇帝身边人的重要性。 小宦官到温德宫通知时,沈言之正闹着脾气不肯进晚膳,元宝春儿在旁边劝了好几个时辰了,上好的燕窝粥炖了一碗又一碗,可沈言之就在榻上卧着,怎么也不肯喝一口,白白的糟蹋好东西。 劝得急了,便随便拿起身边什么砸过去,几个时辰过去,已经砸了好几个花瓶,地上一片狼藉,不过比那日撕书倒是强多了。 春儿一边劝,沈言之一边砸,元宝一边收拾,整个温德宫忙忙碌碌,直到小宦官前来通传,三个人才齐齐地停住动作。 先是沈言之放下了手中的瓷瓶,倏然坐起身来,问,“你说什么?皇上往我宫里来了?” “是,估计马上就到了,公子快准备准备吧” 沈言之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来,整理好衣裳,顺理了头发,勾着鞋子就往外跑,跑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吩咐,“赶快把屋子收拾干净” 这样小心,一切都要做到最好,生怕那人哪怕一丁点的不满意。 一下午一晚上好几个时辰的阴霾,都在这一刻瞬间消散不见,台阶下到一半,就见殊易大步从宫门口走了进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 来,沈言之看得清清楚楚,殊易朝他笑了笑,就像对宁卿如那般一样,温暖如春风和煦,他朝他笑了笑。 沈言之一愣,这一愣不要紧,脚上一绊,整个人朝前面跌了过去,幸亏身子还算灵巧,只右膝跪了地,砰地一声磕在了下一个阶梯之上。 不禁吃痛,紧紧地皱了眉头,倒吸一口冷气,刚要撑起身子起来,手臂就被一人抓住,有力地将自己提了起来,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这样的场合下沈言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傻傻地笑了,唤了声,“皇上您来了……” “这要摔下去,磕破了脸,朕可不要你”,殊易这话虽是训斥,但到底还是存了关心的 只不过,沈言之没听出来,殊易此话一出,他便白了脸,满脑子闪过的都是一句色衰而爱弛,借了殊易手上的力气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殊易见他发呆,便问,“怎么不说话?” 沈言之回过神,胆怯地看了一眼殊易,说,“臣在想,就算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也不会伤了臣的脸” 说得平平淡淡,却无疑在殊易心里掀起了波浪,但终究只是看了看他,未言一语。 二人对坐,沈言之吩咐了春儿新舀一壶梅花酒来,接到手里倒了一杯递给殊易,款款而笑,“皇上尝尝吧,酒醉梅花” 殊易接了,却没尝,挑着眉头嘲笑他,“朕今日不来,你这小脾气要耍到哪一天去?” “皇上?” 喝了满杯,大赞了声“好酒!”,然后一只手覆上沈言之的小腹,若有所思道,“嗯……未进晚膳吧?看屋里又少了好多摆饰,砸了多少?” 沈言之笑了,笑得无比惨淡,他说,“皇上好本事,这样就知道臣没进晚膳?燕窝粥太腻,春儿那丫头还执意劝了我喝,越劝越反胃,也就没胃口了” 这祸推得好啊,春儿在一旁差点吐血身亡。 又指了指房里余下不多的瓷瓶,说,“近日送来的这些古董花瓶长的都差不多,元宝随便就摆了一大堆在屋里,看着烦心,就让他搬出去了” 这祸推得更好啊,元宝在一旁挨着春儿一起吐血。 殊易微笑,没在意他说什么,只用两指捏了沈言之的下巴,淡淡地问,“不高兴了?” 仅四个字,就让沈言之收了笑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瞬间红了眼眶。 谢全会意,立即带着其余宫人退出了寝宫,顺便紧关了门。 沈言之被殊易紧紧捏住了下巴,却是给他一个不回答的好借口,殊易看着他,手覆上他的脸颊,调笑道,“嗯,眼睛都红了,是委屈了?委屈什么,委屈朕好多天没来见你?承欢,你该知道朕为什么晾着你” 沈言之也看着殊易,连眼睛都没眨,说,“臣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殊易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妄动了心思。 他没有,真的没有,他怎么敢。 殊易像要解气似的拍了下沈言之的脸,不重,但有些疼,他说,“你这张嘴,就该拔了舌头缝起来,省得竟说些使性子的话” 沈言之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去解殊易的腰带,一边往下跪一边说,“臣这张嘴,留着还是有用的” 还未跪下去,沈言之就被殊易拦腰抱起,大步迈向床边,“膝上有伤,罢了” 将沈言之扔到床上,像是普通夫妻一般,没有君臣,没有敬畏,两个人面对着面。 【死亡之和谐】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殊易更急一些,还没等沈言之从惊诧中回过神,便衔住了他的唇,攻破牙关顺利地攻城掠地。 沈言之瞪大了眼睛,这回连动都不敢动了,只感受到口中温热的存在,却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殊易……原来殊易竟是在吻他。上一次两个人唇齿相对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又好像,其实根本就没有过。 还是湿了眼眶,任由殊易折腾。 【依旧和谐】 够了,真的够了,他知足了。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什么,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锦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迹,殊易所有的功夫都放在了双唇之间,沈言之一点回应都不敢有,只殊易疯狂地缠住他的小舌吸吮,偶尔放过他,又在沈言之退缩时卷起,再来一番霸道的攻势。 沈言之连心都疼了。 直到听到沈言之微弱的抽泣声,殊易才缓缓抬起头,看到泪流满面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擦,沈言之惧怕地一抖,连忙自己用手臂抹了一把,几乎是颤抖着开口,“皇上……对不起……对不起……” 可一句一句的对不起说出来,鼻头更酸,眼泪流的更多。 他记得的,他记得他和殊易第一次见面时殊易就告诉过他,侍寝的时候不能哭,再疼再委屈,都不能哭。 殊易淡淡笑了,不给身下人留一丝余地,逼得他流更多的泪。 【无止境地和谐】 而沈言之只是一遍一遍地用湿润的手臂去抹湿润的眼眶,哭得十分惨烈,又一点也忍不住,哽咽着捂住眼睛,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对殊易说,“对不起……对不起……臣……对不起……” 殊易任由他哭,直到结束,沈言之依旧毫无反应,反而眼泪更盛,几乎要背过气去。 殊易苦笑着摇摇头,把他的手臂掰开,看到一双红得可怕的眼睛,问,“哭什么?” 也不知怎的,对上殊易的一双眼睛,沈言之忽然就不哭了,抽泣着,也未回应。 殊易用手顺理着沈言之的头发,温柔细腻,他说,“进宫这么多年了,宫里新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见你这么吃过醋,谁说的,不懂得争风吃醋那一套来着” 沈言之依旧静静看着他,未言。 殊易叹了口气,将手探入沈言之的身下,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响在耳畔的声音几乎让沈言之发疯,他听到殊易说,“到底听了什么看了什么委屈成这样?来,朕抱一抱,可哄得?” 沈言之惊得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虚虚地拢了殊易,却是不敢触碰半分,怕是水中之月,碰了,便散了。 “可哄得?” 【真的无止境(我在反思)】 每撞一下,殊易便问一句,“可哄得?” 沈言之终于闭上眼睛,在殊易颈间吐出温热的气息,在殊易耳边传递他最真实的感受,耗光他所有力气,用尽他全部爱意。 “可哄得?” 殊易仍问着,不听到回应绝不罢休,松开怀抱,居高临下地望着沈言之,望着他迷离的眼神,望着他绯红的脸颊,殊易问,“朕在问你,可哄得?” 沈言之睁大了双眼,想要透过殊易望着他的眼神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看不到也没关系,至少自己给了他答案。 沈言之用一双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 眼睛,一个眼神,无声地回应着殊易。 像是在诉说他无尽哀思,像是在传递他全部信仰。 再狠的折腾,沈言之皆无言受了,今夜这些举动,已让他受宠若惊。 殊易躺在他身边,手不自觉得搂过他,沈言之无意识地往殊易怀里靠了靠,很想唤他一声,却又怕扰了他休息,终是没敢说话,轻轻握上了殊易的手,不忍心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殊易却是没睡着,轻轻挪动了身子,声音响彻在空旷的房间里,准确无误地落进沈言之耳中。 他说,“承欢,你知道朕能给你些什么” 身体一僵,指尖微微地颤动,最后悻悻地松开了手,搭至一边,缓缓笑道,“皇上……知道臣要什么……” “从前朕知道,现在,朕不知道了” 沈言之提着一口气,胸口紧紧地收缩,差点喘不上来,殊易听到他干笑了两声,说话的声音极小,像在喃喃自语一般,“臣心未变” 殊易叹了一口气,搂紧了他,说,“罢了,睡吧” 罢了,沈言之也这样想,就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和谐较多……但……额……应该不影响阅读,求轻喷愿收藏多多~ 第五章 琴之砚雪 第二日,日上三竿沈言之才悠悠醒转,周围静悄悄地,只有窗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还算真实。 元宝见沈言之醒了,立即掀开了闱帐,递上去一杯茶,“公子可算醒了,我都想叫御医了” 沈言之揉揉眼睛,稍微一动,牵扯后面疼得厉害,昨晚殊易狠了些,自己又未先准备好,果真是受伤了。 忍了疼撑起身子,就着元宝的手漱了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元宝答,“刚过午时,早上公子睡得熟,皇上也吩咐让公子继续睡着,我们就没叫公子” 沈言之点点头,阖上眼又跌回床上,伸出手朝元宝吩咐,“去,拿些药来” 元宝立即意会,赶紧拿了一盒药膏递到沈言之手上,忙问,“公子可是受伤了?还是叫御医来看一看——” “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这种事哪有脸叫御医,自己抹了药挺着便是,元宝向来懂沈言之的心思,也没说话,端着茶退了出去,吩咐下面熬碗粥来。 沈言之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手上挖了药膏虚虚地朝身后探去,这样的疼痛太熟悉,熟悉到如今也不难忍,但沈言之总是怕的。 他一直未言,心里却是怕的,如同要把人生生撕成两半的剧痛,无论他如何哭泣求饶都不会停止的折磨,那样的夜晚,他不想再回忆起。 无缘无故地想起宁卿如,沈言之想,殊易不会舍得这么对他,就连说话时都那样温柔,那注视他时的眼神呢?沈言之不敢想,那该是一把剜他心的利刃,只因为殊易喜欢,他喜欢而已。 抹了药膏,躺在被窝里不想动,头发温顺地散开,慵懒地像只温顺的猫。不知不觉又沉沉地睡去,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身后的伤略有好转,才爬了起来。 正巧元宝端着粥推了门进来,看到沈言之紧着眉头艰难地坐在椅子上,忙放下粥碗取了个厚垫放在椅子上,这才坐了下来。 把粥端到沈言之跟前,元宝回头收拾床铺,说,“公子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先喝些粥吧” 粥做得很香,沈言之一勺一勺舀着,赞叹道,“春儿做的?这丫头,手艺越来越好” 元宝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滞,他知道沈言之受了伤,却没想到伤得这样重,褥子上的鲜红刺痛了双眼,该是很疼的。 皇上也该是看到的,沈言之更是最清楚的,可一个没说,一个硬扛着,用微笑掩盖一切,坐在那里赞叹这碗粥做的真是精细。 赶紧卷了被褥拿到外面去,又换上了新的铺好,此时沈言之刚喝完了粥,懒得挪动身子在那儿悠哉地喝茶。 元宝忽然想起一遭事,说,“对了公子,今早我看到云起宫的书影到尚仪局去了,好像抱了张琴去” 既然自己主子想守住这份傲气,他又怎敢戳破? 沈言之看了元宝一眼,元宝立即道,“大概是请人修的,我悄悄看了一眼,琴弦断了两三根” 沈言之收回眼神,轻轻吹动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说,“拿回——” “已经拿回宫里了,正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呢,等公子处置”,元宝抢了话,却正是沈言之要说的。 沈言之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元宝忙去扶,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房门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夺人所好,小人行径” “公子……” 沈言之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我也早已不是什么君子……” 走到亭下,古琴静静地置放在石桌之上,亭内清风拂过,拨动余下琴弦,清脆悠然之声。沈言之认得这琴的,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 “砚雪,他竟有这等好琴” 元宝见沈言之一脸专注的样子,忍不住问,“公子擅琴?”,在他记忆里,沈言之从未碰过。 沈言之笑着摇头,“喜琴,但登不上大雅之堂,拨弦还是会的” 说出来他自己都笑了,连带着元宝也是嘿嘿一笑,“拨弦我也会啊!” 沈言之瞪了他一眼,接着吩咐道,“去尚仪局拿些器具来,是把好琴,这样闲置着,倒可惜了” “公子要帮他修琴?” “怎么?我修不得这琴?” 元宝赶紧摆摆手,“公子替他修琴是他的福分,我这就去拿,公子稍候!” 坐在院子里一个下午,眼看着天色渐暗,日落西山,沈言之连晚膳都未曾用,一心都在那张琴上,仔细地擦拭抚弄,仔细地搭好琴弦,小心翼翼地拨动,试着音色,仿佛钻研一件稀世珍宝。 但这算什么稀世珍宝呢,只要他想要,多少都可以呈上来供他把玩,用也好摔也罢,单凭了他一句高兴,可总觉得这张琴是不同的,蛇腹断纹,虽断了两根琴弦,可也看得出原主人该是珍惜非常的。 这样一件得主人喜欢的物件,该细心点,再细心点才是。 夜幕将至,沈言之终于觉得是该吃饭的时间了,听风过琴弦的一声声脆响,站起身拂手吩咐,“传膳吧,饿了” 一旁的春儿应了一声连忙去准备,元宝走上前扶着沈言之,看了眼他身后的琴问,“公子,这琴……” 这琴就这么抢过来占为己有了? 沈言之愣了,不觉又皱起眉头,“云起宫那边还不知我抢了他的琴来吗?” 元宝一时间也傻了,呆呆地摇头,“并不知啊……” 明抢了别人的东西,还上赶着告诉他们?元宝怎会干这等傻事。 “你——”,原想骂一句,但看着元宝傻傻的模样终是没开口,只叹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 了口气悠悠道,“罢了,早晚也会知道,把琴好好收着,莫磕着碰着受了潮,我自己回房即可” 看着元宝极小心地抱着琴走了,沈言之正好闻到屋里传来的一阵阵饭菜香味,肚子早就饿了,这时又不禁加快了脚步。 伤处还疼着,不过只隐隐作痛,比从前比今早都要好上太多。 原也不是矫情的人,受了这么一点伤,哪就娇贵了呢。 用过晚膳,卧在榻上翻看了几页书,一日无事,倒是清静,白天睡得多了,此时也不困,可一想到明早的事端,不禁头疼,只好赶紧沐浴完,躺在床上逼着自己睡着罢了。 这还是殊易教给他的法子,晚上睡不着时,蜷起身子,从脚趾到小腿,一直顺延至胸膛,慢慢使力,来回两三回困意便上了头,慢慢地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可外面天刚微微亮,沈言之便被外面的争吵声吓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这声音熟悉得很,他也猜得到,一定是宁卿如带着人来找他说个公道。 转了个身,忽然房门被撞开,只见春儿急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沈言之醒了,忙道,“公子,快出去看看吧,云起宫的那位主子带了人来闹事呢” 沈言之倒是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春儿连忙上前服侍,沈言之问,“带了多少人来,闹成了什么样子?” 春儿被问懵了,细想想,好像……“只有两个人!” 听得沈言之哭笑不得,“两个人能闹成什么样子,也亏了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 抹了把脸漱了口,连头发也未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春儿在后面傻愣愣地看,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冬日清晨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那个少年身上,长发在冷风中飘扬。 “一大清早的,宁公子怎有兴致来我这温德宫啊”,懒洋洋的声音,腰肢细软,似是稍一用力就会断掉。 书影在宁卿如身后小声骂了句“狐媚……”,被宁卿如瞪了一眼闭了嘴。 宁卿如看着沈言之,横眉冷对,但声音还算平淡,“君子不夺人所好,以承欢公子的身份,要多少张琴宫人们呈不上来,何必擅自抢走他人之物!” “哦?”,沈言之挑眉,“公子这话我不明白,我抢了什么东西吗?” 书影这时站出来,朝沈言之骂骂咧咧的,“公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我刚送去尚仪宫的砚雪琴,今日去取就说被你们宫里的人拿走了!这不是抢是什么!”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周围众人皆是一惊,宁卿如转头看,竟是元宝扇了书影一个巴掌,恶狠狠地看着他怒骂,“主子们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 “那有你说话的份吗!”,宁卿如的声音瞬间凌厉起来,扬起手眼见着一个巴掌就要落到元宝脸上,就连沈言之也是一愣,只是没想到元宝竟然抬起手拦了宁卿如的手掌,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朝一边贯去,甩得宁卿如一个踉跄。 “宁公子,仆是温德宫的人,即便再有什么不是,只要公子言一声错,仆自去领了板子,没有劳烦您的道理!” 看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沈言之倒像了个局外人,在一旁嗤嗤地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轻,只看到肩膀一抖一抖,然而如沐春风的笑声里,却透出了彻骨的寒意。 宁卿如不觉握紧了拳头,这才意识到和一个宦官计较是失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平缓了心情,转过头朝沈言之道,“承欢公子,我今日来并非是想和你争个对错的,若是金银之物,只要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但那张琴,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意义非常,还请公子归还!” 沈言之的笑声未停,微微抬头,长而浓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妖艳的一张脸,魅惑的一抹笑,嘴唇微启,说着最冰冷的话,“若是我不还,你能奈我何?” “你……!” “莫说是一张琴,即便是宫里任何一条人命,在我这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宁公子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有些事情还是该懂的,即便宁公子不懂,身边的人难道也不懂吗!” 说到最后,沈言之忽然凌厉地瞪了书影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书影差点吓得跌坐在地上。 宁卿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口气皆闷在胸口无处发泄,只觉可笑至极,“这宫里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不过皇帝身边一个禁脔而已,仗着谁的势在这里无法无天!” 沈言之脸色微变,偏过头却依然轻笑着,似乎禁脔二字从未曾伤到他,“宁公子这话说得有意思,在宫里我仗着的,自然是皇上的势……” 猛地一抬手,扬声道了句,“该进早膳了,宁公子还是请回吧,元宝,送客!” 转过身去,完全不在乎宁卿如在后面不顾君子之仪皇子之态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倒要看看你这等小人能风光到几时!” 身后逐渐静了下来,知道宁卿如走了,沈言之才松下一口气,朝身边的春儿招招手,说,“去宣室宫,把刚才的事如实说给谢全听” “公子?”,春儿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今天这事沈言之不占理,悄悄解决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故意让皇上知道? 沈言之急了,皱着眉头斥她,“还不快去!” 春儿这才快步走了,也不敢再问缘由。 还未睡醒就闹了这么一出,不知道殊易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该是开心的,终于有了契机,能让他为宁卿如做点什么,可能会逼宁卿如求他,总之是让宁卿如在他面前低一次头。 皇恩浩荡?圣宠正浓? 沈言之知道,其实他什么没有。 ——我能风光到几时?自然是你风光了,殊易也便再也看不见我了。 ——我连奢望都不敢的,是你不屑得到的,是别人求着你,也想让你收下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一章字数好多,得适当……适当地减一减…… 第六章 心甘情愿 殊易听说这事时正批着折子,一听是沈言之身边的春儿特地来禀告,便知是沈言之打的好算盘,不禁问,“他什么反应?” 谢全说,“自然气不过,据说一早去温德宫闹了一通,又被承欢公子气了回来,现在估计不好受着呢,皇上去看看吗?” 殊易似是笑了笑,“走吧,那就去看看” 谢全立即吩咐下面的人摆驾云起宫,却是担心温德宫的那位主子,忍不住道,“皇上,那承欢公子他……” “承欢?怎么?” “……仆多嘴”,其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沈言之为殊易铺就的一条好路,自然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谢全不明白了,这三年里,虽说日日夜夜未免言过其词,但殊易病卧时不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0 分昼晚的贴身侍奉,变天时多余的提醒添衣,谢全都是看在眼里的。 真的,能心甘情愿吗? 谢全还没想明白,明黄色的仪仗已经停在了云起宫门口,跟着殊易走了进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从屋里倏然飞出来一个瓷碟,正好碎在殊易脚下。 谢全猛地上前,却被殊易拦了,一边负手走进屋一边道,“早晚被你砸个干净,这是什么毛病,不高兴了就砸东西?” 宁卿如闻声抬头,一见是殊易的那张脸,手上的瓶子就恨不得砸过去,可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咬着牙狠劲地敲在了桌子上,砰地一声响,犹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 “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个字,带着不小的怒气。 殊易笑盈盈地看着他,不仅没滚,而且坐到了他跟前,问,“那琴对你很重要?哪个小情人送给你的?” 宁卿如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重要如何不重要如何,若是寻常之物,难道就任由他抢走不成?!” 殊易轻笑一声,伸出手想揉一揉他的头,却被宁卿如躲开,瞬间收了笑意,堂堂九五之尊被人拒绝了,也不敢恼,悻悻地收了手。 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殊易说,“承欢他孩子心性,你还和他计较?吃软不吃硬的小家伙,耐着性子跟他要,也就给你了” 宁卿如冷哼一声,“仗着皇帝的势无法无天的人,我可不敢惹!” “他是这么说的?”,殊易轻笑道,“那朕跟他要,他总会给?” 听罢,宁卿如斜着瞅了他一眼,冷淡里带了一丝期许,毕竟那是他母妃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一路上东搬西运才磕断了琴弦,本想宫里有好的琴匠帮忙修理,却没想到被沈言之这么轻易地夺了去。 总该拿回来,必须拿回来,即便只是个念想,却也能陪他度过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殊易看着他,声音极轻,“想要拿回来,不过是朕的一句话而已,可是朕想不想开口……” “只要你求朕一句,哪怕一个字,朕就帮你拿回来” 宁卿如瞬间白了脸,眼睛里那本就不多的期许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怎么可能说一个求字,生死都未怕过,他怎么会在殊易面前说一个求字。 这个求字一旦说出口,岂不是万劫不复。 可殊易仍在说,“一个字也好,只要你求朕,朕马上派人去,承欢是个爱糟蹋东西的,再晚一步,连朕都没办法保证会拿回来什么——” “求?那你来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让你上了我!”,宁卿如急得连嘴唇都在颤抖,即便如此,依旧似从牙缝间挤出这一句话,带着十二分的冷意。 话音刚落,殊易霍然站起身,以凌厉之势只在一刹那便锁住了宁卿如的喉咙,好像稍一用力,便能了断了他性命。 殊易忍了太久了,在沈言之一遍一遍的劝谏下,忍了太久了。 这个自己想得到的人就在眼前,连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此时正痛苦地看着他,艰难地呼吸…… “你当你是什么,敢和朕这么说话?!” 语气里的危险意味太过明显,宁卿如甚至觉得殊易就想这么掐死他,可偏偏不如他的意,殊易只是勒住了脖颈,不轻不重的力气,却足以让他痛苦非常。 “你……你又当我是什么!”,说这一句话,几乎用尽宁卿如所有力气,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到眼睛里流出了泪,依然断断续续地刺激着殊易,“让我……让我求你?你……你这辈子都……休想!” 殊易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宁卿如终于说不出一个字来,头后仰着,偏偏能对上殊易的眼睛,眩晕着,恰好能听清他的每一言每一语。 殊易恶狠狠地说,“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宁卿如很想笑,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笑出来,但眼神一定是嘲讽的傲然的。如果不是殊易掐着他的脖子,他一定会说,“我如何不信?” 或许真的怕掐死了他,殊易松开了手,看着宁卿如跌倒地上,一只手堪堪捂住脖颈剧烈地咳嗽着,声音尖厉难听,像要咳出血来。 但殊易的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感情,他蹲下身子,摸着宁卿如的鬓发,淡淡道,“你知道在这大梁谁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丞相?不,是承欢,是你最看不起的承欢” 宁卿如斜着看了他一眼,殊易竟是在笑,笑意扭曲着,令人惊悚, “哪怕他一句话也能轻易定人性命,哪怕只是他不满意哪个大臣的字,朕都会随便找个错处惩戒了让他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朕宠他,只要朕宠他一天,他就能为所欲为一天!” “殊易——” 话还没说出口,殊易就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求朕,不过在那之前,你的琴会到哪里去,朕可不管,卿如,你该睁大了眼好好看看,在这个宫里做主的究竟是谁!” 殊易走时,脸色黑得恍若要吃人,昭然若揭地怒气让宫人们不自觉得跪地磕头,谢全连忙跟上去,小宦官们不知要摆驾哪里,悄声询问谢全。 谢全着急骂道,“不知趣的东西,当然是温德宫!” 照殊易现在的心情,兴许会拆了房顶也说不定,这种时候,估计只有温徳宫的那位能应付…… 只是,殊易摆摆手,“午膳的时候,不去扰他了,回宫吧” “是……” 午后,天忽然变得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大地,看来连着几天的小雪只是闹着玩,重头戏还在今天。 元宝进屋时,沈言之正独立于窗前,寒风灌进屋里,连裘衣也未披,只一袭白衫,单薄的身影,不知在看些什么。 走到跟前,落了窗户,淡淡道,“公子别吹冷风了,眼见着就是一场大雪” 沈言之看着淡青色的窗纸,默默叹了口气,看了眼元宝的神色,才知是有事情,道,“宫里面的,还是宫外面的?” “宫里面的,皇后宫里来的消息” 沈言之皱眉,"皇后?她怎么了? 元宝没说话,只是把一早收到的纸条递给沈言之,沈言之接过去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写的是,“安神香已用完,望多赠一些” 沈言之看过之后冷哼一声,“眼见着就要到十五了,她现在才跟我要?真当那东西说有就有?” 借着烛火烧尽,外面也飘起了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只是天还沉着,连带着心情也阴郁,宫里但凡能到他跟前伺候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他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 皇帝偏喜男色,这是大梁人人皆知的事实,不过养个男宠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更何况这是皇帝。只是天子需立储,然皇帝不幸后宫已久,除了每月十五十六必去皇后那儿,其他寥寥无几的嫔妃几乎连皇帝的面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1 都见不到,更别提有孕了。 皇后的父亲任大梁两朝的中书令,立储时便支持殊易,待殊易登基后殊易自是以礼相待,尊敬非常,不仅如此,虽然殊易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按照祖制礼法还是勉强与皇后一试,这样算起来,除了皇后,没有人会是生下长子的最佳人选。 元宝笑说,“皇后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些,皇上每月都去,这都多少日子了还一点动静没有” 沈言之也笑了,“越想要,越要不到,不皆是如此?求而不得罢了” 转身取出一盒精致的盒子,递给元宝,仔细嘱咐道,“只够吃一次的,让那边的人注意一些,虽是好东西,但挨不住常吃呢,若是这个月还不行,就先停一阵子吧,也是她没这福气” “公子……我们为什么要帮着皇后呢,公子现在这样,不好吗?” 沈言之愣了一下,轻笑,未言。 他自是有他的打算。 这是大梁的江山,殊易的江山,下一位储君必须承载着殊易的血脉,继承大统,替他父皇继续守着这片大好河山。如果非要给这孩子选一位母亲,那皇后无疑是唯一的人选,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若是果真能帮皇后生有一子,欠下这人情,他也不怕日后自己挫骨扬灰,身边的人都落得个惨淡下场,当然了,皇后会不会还他这情分,另当别论。 元宝见沈言之久久不语,忍不住唤了声,“公子……” 沈言之打断他说,“元宝,你说我将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邓通?董贤?还是韩子高?” 这几个人哪有一个好下场,饿死,自尽,赐死,都不得善终。 “公子!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沈言之自嘲一笑,“亦或是一条白绫一杯鸩酒?若如此,当是他殊易给我选的最好的归宿,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替我多谢皇上隆恩” “公子……”,除了不停地唤他,元宝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劝无处劝,也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绪,只不过在旁边守着护着,尽量了解他的苦心罢了。 “罢了……你——” 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打开,冷风倏地卷了进来,外面寂冷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只见一双熟悉的靴子踏了进来,随后便是明黄色的龙袍和那张极其熟悉的脸,沈言之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殊易笑看着他,“主仆两个在屋里,忙什么呢?” 第七章 所谓依靠 元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给殊易请安,可沈言之依旧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话。 一是震惊,外面天色不好,又下着雪,听说了殊易一早便去了云起宫,原以为他会被大雪困住,谁想到这样的天气,竟是撑着伞来了这里? 二是担忧,殊易是刚来还是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了,他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见沈言之愣神,殊易不禁走上前几步,元宝立即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连带着一干人等到侧屋避这场暴雪,自己和谢全则在门口守着。 殊易说,“还愣着?傻了不成?” 沈言之这才反应过来,瞥见殊易衣服鞋子湿了边,赶紧上前道,“下着雪呢,皇上怎么来了,快换下衣服,我让元宝去烘一烘,可别着了风寒” 殊易笑着任由沈言之替他更衣拖鞋,看着他把衣鞋递给门外的元宝,要了些点心小酒,又命人端来了一盆热水摆在脚底下,忙忙活活转悠半天才在自己面前站定,缓缓地跪了下去,就要给自己脱袜。 “你这是做什么?”,殊易问。 沈言之说,“鞋子都湿了,皇上脚定是凉的,用热水泡了祛祛寒气,要是皇上在我这里病了,臣万死难辞其咎” “嘶——”,一只脚搓热了才送进盆里,温热的水包裹着脚背,暖洋洋的,殊易不禁舒服地倒吸一口气,“你这张嘴,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 又把另一只脚送进去,沈言之用手探着水温不断地往里加水,笑盈盈的,却是打趣殊易,“臣这张嘴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臣在屋里干巴巴地等了一个早上,就等着皇上派人来取琴,结果没一个人来” 提及此殊易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宁卿如的事还可放一放,毕竟急不得,只能慢慢缓着吊着,他也没在乎沈言之故意的取笑,只威严地坐在那里,用极平淡的语气对沈言之说, “确实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邓通?董贤?韩子高?你把朕比作谁,汉文帝?汉哀帝?还是陈文帝?” 沈言之一颤,手上的动作也一滞,惊诧地不敢抬头,果然殊易还是听到了,可他又是从哪里开始听的,除了这些还听到了些什么……思绪飞快运转,如果殊易察觉到自己和皇后的关系,定会立即定罪,而不是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用一声声平淡却极恐怖的语气质问自己,所以…… 跪退几步,连忙磕下一个头,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恕罪,臣无心之言,皇上且莫当真” “一条白绫,一杯鸩酒”,殊易呵呵笑道,“你倒是早就给自己寻好了去路,不过谁赐你白绫,谁赐你鸩酒?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到最后的下场是朕赐你死?承欢,你倒不如像邓通一样饿死算了” 沈言之心里咯噔一下,慌乱无常,也根本想不到任何言语来应对,只能又一个头磕下去,喊着皇上恕罪,盼望着殊易能原谅他“无心之言”。 殊易问他,“若有一日,朕厌烦了你,当如何?” 沈言之缓缓抬头,忐忑地回答,“若有一日得了皇上厌烦,还请皇上把臣丢出宫去,臣自行了断,也不怕死了脏了宫里的地方……” 殊易狠狠皱了眉,又问,“若朕比你先去,你又当如何?” “若是臣守得皇上先逝,必盯着后宫所有嫔妃一一了断,再自己随了皇上去罢了” “承欢!”,殊易狠声叫了他,沈言之听话地跪行向前,在殊易面前乖巧地抬起头,对上殊易一双无情的眼睛,听到他咬牙说,“你还自比邓通董贤?他们哪一个跟着皇帝去了,还不是留着性命自讨营生——” “皇上错了”,沈言之忽然打断殊易,一字一句道,“汉文帝生前赐邓通万贯家财,汉文帝死了,邓通没了依靠,死是必然;汉哀帝生前对董贤万般荣宠,传出断袖之好,汉哀帝死了,董贤没了依靠,死是必然;陈蒨生前对韩子高许下‘男后’誓言,陈文帝死了,韩子高没了依靠,死亦是必然,所以……” “若皇上有一日不在了,臣的依靠也没了,无论逃到哪里去,死都是结局,臣不过替自己选一个死法,皇上何必动怒呢” 这回轮到殊易震惊,看着沈言之一言未发,犹记得一早他还掐着宁卿如的脖子告诉他在这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是他沈言之,可他竟也没想到,这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2 个孩子,他一直在担心,在害怕,怕再没了依靠,自己就会死了。 沈言之淡淡笑着,说,“不过皇上九五之尊,天神庇佑,臣在宫里逍遥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承欢……”,殊易的一只手覆上沈言之的一边脸颊,掌内温热,指间却是凉的,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沿着他的眼眶摩挲,屋内光线幽暗,烛火飘曳,映照着少年的脸庞忽明忽暗。沈言之是好看的,或许用在一个男孩身上并不恰当,但他确有一种美可动人心魄,若非这张脸,这曼妙身姿,或许也不会有三年前的那一个晚上,更不会有得皇帝荣宠的承欢公子。 殊易觉得自己失态了。 在门外听到他淡然地猜测自己的结局,在此时看到他潋滟的目光,殊易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像是紧张又有点担忧,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剥夺他的理智,他宠沈言之,只是入得了他的眼,服侍还算妥帖,又不是非他不可,也不会因为他失了常心。 若要说喜欢,当还是云起宫的那个,一早听闻宁国不得宠的五皇子文采斐然风度翩翩,虽样貌不及沈言之,但也有几分韵味在,又是一身的傲气,他若非得说个喜欢,也该是他,即便不是他,也不会是眼前这个…… 手上突然一使劲,沈言之顺着殊易的力气偏倒在一旁,殊易冷冷地吩咐,“擦干吧” 沈言之简单应了,取了一旁的巾帕,替殊易擦干了脚,穿好了鞋袜,又从外面取回了烘干的靴子和新的一身常服,伺候殊易穿衣,看殊易脸色不好,以为是刚刚的事惹了殊易不快,一向巧言令色的人也不敢出声,唯唯诺诺地侍立在一旁,静等殊易吩咐。 幸亏雪越下越大,外面几乎被雪帘挡得严严实实,殊易即便想一甩袖子离开也不会冒着暴雪而走,于是,不怕死的沈言之悄无声息地凑到殊易身旁,冒死进言,“皇上,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然就在臣宫里进了晚膳,等雪后再回宫吧” 殊易斜瞪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让谢全把奏折搬上来,朕今日在这儿歇着了” “奏折?” “怎么,朕冒着雪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脸色?” 沈言之连忙摆手称错,但还是藏不住地笑了出来,连忙下去安排,大喜过望之下,还特地叫了春儿,嘱咐她做这个做那个,哪个少放糖,哪个少放醋。 殊易看着沈言之站在门口掰着手指报菜名的模样,忍不住嗔他,“你是准备晚膳,还是准备流水宴?” 沈言之忙说,“底下这些小东西惯不懂事的,做了平日的菜系端上来,皇上不爱吃,晚上做些皇上爱吃的,春儿的手艺近日大有长进,皇上也尝尝!” 沈言之乐意忙活,殊易也不拦他,只一本一本批改奏折,最近也无什么大事,非要说有什么也就是一个月后的春闱,不过按规矩办事,也无需担忧什么。 晚间用过晚膳,闲练了几个字,就准备歇下,沈言之原想侍奉,殊易却没那个兴致,沈言之沉了脸,到底没敢说什么,安稳地卧在殊易身旁闭了眼睛。其实也是怕的,怎么会不怕呢,如果有一天殊易连床笫之事都不再需要他了,那是不是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自己求的,只有这点怜惜而已,盼的,是他能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那样,自己就不会死得太惨了吧。 昭阳宫,皇后的寝殿,奢华幻亮,皇后在妆奁前细心装扮,仔细到一个发钗也要挑拣再三才肯决定。今天是十五月圆,皇上会来,手边还摆着今早温德宫刚送来的小木盒,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听沈言之说这药助孕且催情,虽不管对身体好坏,但每每用了它,殊易总是满意的。 只要殊易喜欢,能得皇子,无论代价是什么,她都愿意用。 想起殊易早间派人吩咐了会来昭阳宫用晚膳,此刻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十才出头,还是少女模样,却因入了这深宫被迫成熟起来,世人都道她坐的是皇后位,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可又有谁知道在这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靠禁脔的一粒药丸夺取皇帝的宠爱。 正叹了口气,突听传薛贵妃来了,皇后不禁皱眉,虽面上温和笑着,但心里警惕着,宫里人谁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薛贵妃来凑什么热闹。 只见薛贵妃款款而来,年轻貌美,也难免……出言不逊,“皇后今日的衣裳好漂亮,是尚服局新进贡的料子吧,也是,皇上好不容易来一回,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了” 皇后皱了皱眉头,轻笑道,“妹妹说的是呢,皇上从不往妹妹宫里去,自然也不用准备什么了” 皇后有意针对,却没想到薛贵妃连脸色也未变,堂而皇之地坐到一旁,道,“皇后不必刺激我,宫中的形势您比我懂,咱们之间再怎么争个高下哪里又比得过温徳宫的那位,谁知这个还嚣张着,转眼如今又来了位新主子,幸好听说性子执拗,也没见皇上到底有多宠着——” “妹妹想说什么?”,皇后不禁握紧了拳头。 “妹妹知道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只不过妹妹前些天刚得了件好东西,想着皇上定会喜欢,可见皇上一面着实困难,只好来姐姐这儿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清晰恭敬的“参见皇上——”,屋里人知是殊易来了,连忙走到门口接驾。 殊易大步踏进来,面色冷若冰霜,似是极不情愿的样子,哪里会情愿呢,若不是为了江山后继有人,他怎会乖乖地遵守祖宗定下的破规矩。 只不过,看到薛贵妃也在……脸色更差了,冷冷道,“你怎么在这儿?” 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看到薛贵妃面带桃花似的微笑,“皇上,臣妾近日新得了位佳人,觉着皇上会喜欢,特意带给皇上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不过殊易好像没太在意,声音轻挑,“嗯?” 薛贵妃立即吩咐了身后一位一直低着头的宫女上前,那宫女吓得脸色惨白,就连走上台阶时也拌了一跤,她哪里不知道当今圣上偏喜龙阳呢,若是稍微一点不合他的意,自己还有命活吗。 只是,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殊易龙袍之下,仅一瞥,就让殊易挪不开双眼,那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表情…… “抬起头来!” 第八章 陪衬而已 宫女杨氏闻言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害怕得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很美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风流魅惑,虽相较那人没有十分像,却也有七八分相似,已是……已是极为难得。 殊易忍不住弯下身子,手指轻轻探到杨氏的脸上,只稍稍一碰,杨氏便突然打了个哆嗦,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恐惧,瑟缩在地上,用全身的上上下下表达她对天子的敬意与……疏远。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3 殊易忽然不敢碰她了,悄悄收了手,可杨氏以为皇帝这样的行为叫做不满,害怕自己今日命丧于此,立即跪退几步疯狂地朝殊易磕起头来,一下接一下,额头磕在地上,没有几下就见了红。 口中不停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殊易却是愣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那个前些日子还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人,三年前也是这样害怕、恐惧,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送进了皇宫,送给了皇帝,就这样跪在自己脚下,用鲜血乞求自己饶他一命。 即便是外人看来的无上荣宠,那孩子也在担心着,担心有一日这荣宠不在了,他不在了,就会死了…… ……“来人……”,思绪茫然,甚至没有看杨氏一眼,殊易轻声道,“赐漪澜宫,封……温昭仪,至于赏些什么……” 殊易看向跪在一旁一脸震惊的皇后,“就交给皇后办吧” “是——”,皇后失神地回答,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岂止是皇后震惊呢,在这屋里的上到皇后下到无名宫人,有哪一个不震惊呢,只是看了一眼,皇上只看了一眼,便封了昭仪的高位,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一下,仅仅因为她和温德宫的小主子长得很像而已。 盛宠至此,谁再能说出一句话一个字来。 薛贵妃深吸一口气,跪伏在殊易跟前,讨好的语气,“皇上是否今晚要这孩子……不,温昭仪侍寝?” 侍寝吗……殊易摇头,“算了……” 算了,殊易用极冷淡的表情说,算了。 看不得她像那孩子一样生生喊破了嗓子,嘶哑着向自己求饶,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不要……”,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殊易就这么走了,丢下一屋子的人,心乱如麻。 或许是有沈言之做了先例,那样的痛,那样的小心,那样的绝望,殊易其实都看在眼里,当作一种愧疚,容忍沈言之任性了三年,或许还可以更久。 昭阳宫的大门被打开,冬日黄昏,一点一点掠起无尽的荒凉之意。 薛贵妃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笑了。她知道,皇上原不爱女色,即便是碍于祖规非要留有一子,那得宠的,也不会是皇后。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喜欢温德宫的那位主子,放在心里宠着喜着,九重深宫锁美人,哪怕是一个女孩也好,只要长得像,殊易都当那位一样宠着,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染指。 可这位帝王,行走在漫漫深宫,茫然无措,甚至不知这种慌乱,原来是叫做欢喜。 眼见着距离春闱越来越近了,深宫里的沈言之自然感受不到宫外如火如荼的考生气氛,不过想也知道,十年寒窗,日夜苦读,不都是为了春闱一搏,出人头地,荣归故里。 沈言之也是紧张的,每一年的这时候,城里的万家坊都会做一款很特别的点心,栗子糕里参杂着梅花,香气浓郁,就连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的味道。沈言之颇爱万家坊的点心,更爱这款点心,每每临近春闱,总会让元宝出宫带上一包回来。 宫里贵人身边贴身的宦官都持有一块出宫的腰牌,以帮主子办点什么事,元宝这块腰牌可是物尽其用,来来回回帮沈言之买回来了不少的点心,也顺便出宫转上一遭。 元宝优哉游哉地从屋外跑进来,唤了声“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乐呵呵地讲他在宫外遇见的趣事,老妇人为了两文钱和小贩打了起来,媳妇跑过来劝结果也遭了打,惹哭了身边的几个小孩子,连着他们的爹娘也开始骂骂咧咧,小贩旁边的摊位老板来帮小贩应对,结果两个人的吵架变成了一群人的战场,听得沈言之也忍不住乐起来。 “啊,对了对了,我在万家坊买好了点心,转身刚要出来,就被一人给拦住,公子猜猜,那人竟然对我说什么?” 沈言之盈盈笑着,此时也绷不住平日的平淡脸,好奇问道,“说了什么?” 元宝哈哈大笑,“他竟然问我,问我想不想考取功名,说他家先生是京里顶好的私塾先生,哈哈哈哈”,元宝转了个身,“公子你看看,我原来竟像个读书人模样吗?” 沈言之笑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元宝,“什么?” “怎么了,公子?”,元宝见沈言之的脸色不对,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姿态,却还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这话,你今天跟谁提过?” 元宝赶紧摆手,“我一进宫就忙着给公子送点心,哪有功夫和人闲聊,这话,我只说给公子听过” 沈言之皱了眉头,眉间拧得像麻花一样,也就是元宝这样的粗心人觉不出什么,沈言之倒嗅出了几分别的味道,若他所料不错,科考舞弊? 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受贿泄题,撤换试卷,哪一年不是闹得沸沸扬扬,非要见了砍头的血才压下去。只不过今年像是换了新法子,难不成在街上派人盯好了,见着像有钱有势的科考生便借私塾名义私下询问几句,若考生有意再带去别的地方细谈? 沈言之越想越糟糕,直拍了桌子站起身,厉声说了一句,“刚才那些话你憋住了,若让我知道你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小心你的脑袋!”,接着便匆匆忙忙地吩咐了辇轿往外走,元宝不明所以,连忙应了,拿着狐裘就跟上去,看着沈言之坐上辇轿,往宣室宫的方向去。 等到了宣室宫门口站定,见谢全侍奉在外就知道自己来的又不是时候,谢全也苦着脸不知如何解释,可沈言之这事儿又急,只好匆匆开口,“可是宁公子又来了?” 谢全弯着腰,面露愧色,“公子来得不巧……” 沈言之伸着头朝里面望,却听得宁卿如的声音传来,似是语气不善,扯着嗓子在喊,“难不成这就是大梁皇家的处事态度?!强取豪夺,岂是君子所为!” 只一句话,沈言之便能猜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小声询问谢全,“可是为了那张琴来的?” “可不是吗……进去有一会儿了……” 沈言之回过头,看着元宝,说,“你回宫,把那张砚雪琴拿来!” 元宝可不敢问缘由,公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连忙应了就一路小跑回了宫。 沈言之深吸一口气,谢全单看了沈言之脸色便知他是要进去,刚想通传,却被沈言之拦了,只见他大步踏进去,笑着道,“皇上,臣想到要送七王爷什么寿礼了,皇上若也应了,可得想想赏臣什么好!” 走进屋子,看见宁卿如,沈言之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忙跪下来,“臣不知宁公子也在这儿,叨扰了皇上说话,臣该死……” 殊易哪里不知沈言之的心思,也是笑了,“起来吧,外面这么冷,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 刚才急得没甚感觉,听殊易这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4 么一说,沈言之才忽觉身上有点冷,刚从外面进来,屋里又是烤得极暖的炭火,不禁打了个哆嗦,殊易无奈地摇了摇头,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走上前搭在沈言之身上,嘱咐着,“穿暖一些,小心又着了风寒,去年就病得厉害” 沈言之轻笑一声,“臣急着来找皇上,就忘了……” 听着二人打情骂俏的姿态,宁卿如在一旁不屑地嗤了一声,殊易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宁卿如在,清咳了一声,悠悠问道,“所以,你想到给七弟的寿礼是什么?” 这桩事倒是真的,只不过殊易早就准备好了寿礼,哪里需要沈言之出什么主意,想来是沈言之在外面探听到了他们二人间的话,所以又赶来刺激宁卿如的。 沈言之乐得做这个坏人,殊易自然配合他捡现成的。 “七王爷最喜音律,又是极爱琴的人,臣前些日子偶得一张佳琴,想必七王爷定会喜欢” 宁卿如一听便急了,也不弄明白沈言之要送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砚雪,只管沉了脸,听殊易如何说,殊易是知道的,沈言之抢了他的琴,怎会任由他拿去送给他人为礼? 可是,殊易却在犹豫,“嗯……倒是个好主意……” 沈言之想说些什么,但嗓子突然一痒,忍不住偏过头咳了两声,殊易在旁数落他,“可不是着凉了,先回去歇着罢” 沈言之抬头看了殊易一眼,知道这句话里一半是关心另一半也有赶他走的意思,可他现在来并不是为了宁卿如…… 悄声掩了咳嗽,上前几步靠在殊易怀里小声道,“皇上,今早元宝去万家坊买了些点心……” 轻轻捏了捏殊易的手指,殊易了然于胸。 又没忍住咳了几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虽不如他的狐裘厚实,但也有万千暖意涌入全身上下,异常暖和。沈言之淡淡笑了,连攥着披风苍白的手指都透露出无限温柔。 “那……臣先告退了,琴……就留在皇上这里” 瞥过宁卿如,他知这场戏没了他什么戏份,默默地带着元宝退了出去,把琴亲手交给了谢全,命他在屋外随时等吩咐,谢全应了。 沈言之走了,殊易又回到书案前坐下,完全无视屋子里还站着人,拿起笔继续批阅着奏折。其实在沈言之来之前,他们二人就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了,殊易一言不发,只宁卿如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刚开始语气还温和些,见殊易完全没反应,到后来就强硬了点,恰好落在沈言之耳朵里,才演变到现在这个模样。 其实还是怕的,怕这琴送走了再也要不回来,可依然不想妥协,而且是向这人妥协。 堂堂天子又如何,外人说他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又如何,在他这里,还不是像一个禽兽一样,用最卑鄙的手段,逼他在他面前示弱? “殊易!”,宁卿如又开口,“要送给七王爷的寿礼,是否就是我的砚雪?即便不是,还请物归原主,将琴归还于我!” 殊易连头都没抬,笔也未顿,淡淡道,“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了,七弟喜琴爱琴,想必这礼送去了,也会珍惜非常,不至于糟蹋了” 语罢,殊易便命谢全将琴拿进来,谢全早在外面等了许久,连忙把琴安安稳稳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在书案上才退了出去。宁卿如看到熟悉的琴面,全身一颤,几乎想冲过去夺过琴便罢,但他知道他不能,在殊易面前,他没有这个权利…… “倒是张好琴”,殊易叹了一声,手指轻轻划过琴面左上的砚雪二字,“砚……雪?好名字,七弟定然喜欢……” “殊易!”,宁卿如突然唤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爆出青筋,就连额头上也流下几滴汗珠。 殊易面上还是淡淡的,甚至不嫌麻烦又叫来了谢全,“将这琴妥善包好,送去七王爷府上——” “殊易!”,宁卿如几乎是吼了出来。殊易抬手让谢全出去。 ——只是一句乞求的话而已,哪里就有那么难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也是迫不得已…… 终于向前几步,对上殊易的眼睛,声音极轻,颤颤巍巍地,“我求你,求你行不行?” 一股寒意逼上心头,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 第九章 何来信任 “那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东西,我从没有见过她,只有这张琴为伴,从小到大,只有这张琴而已”,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可是,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只有那一个念想而已……” 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乖巧的样子,一反那日强硬之态,可怜兮兮地说这样一番话,殊易哪里还禁得住,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把扯过那人搂在怀里,握住他发汗的手,使劲掰开了,在手掌里细细摩挲,宁卿如也没有躲,只是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 伸出手捏了捏宁卿如恍若苍白的脸,和沈言之的消瘦不同,有一些肉,捏起来软软滑滑的。殊易说,“早这么乖多好,以后也这么乖行不行,只要一句话,你要什么朕不能给你呢……” 只要你陪着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知道宁卿如什么不会应,但殊易依然心情大好,松开了手,推他到书案前,“去看看你的琴,宝贝成那个模样” 宁卿如一怔,眼神落在琴上,却意外发现之前断的两根琴弦都已经被上好,一眼瞧了便知工艺之精细,琴面也特意擦拭过,用手指勾弦,声音清脆亮丽,音调准确无误,竟是连音都调好了。 记得书影送琴回来时,说尚仪局的琴师皆不在宫中,这才等了一晚,给了沈言之可趁之机,之后这琴一直在温德宫那里,那么修这琴的只有…… “卿如……”,殊易说,“你该知道在这个宫里能指望的只有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偏你视如草芥” “殊易”,宁卿如突然唤道。 “嗯?” “那个叫承欢的人,你喜欢吗?” 殊易有一瞬间的怔然,无言以对,他可能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宫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帝王家,哪有真正的喜欢和真正的疼爱,哪怕只有一瞬的欢愉,谁又会去管这份欢愉是否能持续百日千日,更别提谁会在殊易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吗? 见殊易迟迟不答,宁卿如轻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他说,“父皇一直很疼爱王贵妃,虽然未及后位,但也是金屋藏娇万千宠爱,哪怕只是一个皱眉都会让底下的人胆战心惊,生怕有一点伺候得不好,自王贵妃后,父皇再未纳一名女子入宫,这才是喜欢,所以殊易——” “你不喜欢他,一个陪伴在你身边三年之久的人,你都未曾存过一丝喜欢” ——哪怕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喜欢,谈君王之爱,又让我如何相信? ——我不信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5 ,一个字都不信。 当殊易走进温德宫时,他仍没有想明白宁卿如的话,未存过一丝喜欢……?难不成他宠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吗,就像正朝自己跑来的这孩子一样,你看,他笑着,媚着,用尽浑身解数讨自己的开心,可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了呢,估计第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就是他…… “急着叫朕来,是什么事?” 殊易笑着接住他,不免又嗔了几句添衣,他怎会不记得,沈言之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用极轻的声音对自己说,“皇上,在这宫里若谈交心可是会万劫不复的,臣要什么,臣能要什么呢,不过皇上宠一日,便快活一日罢了” 殊易记得,深深记得。 沈言之拉着殊易进屋,屏退了一干人等,却是没说正事,反问,“皇上和宁公子……” “不关你的事” 沈言之识相地闭了嘴,转身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殊易看了,却不明所以,笑问,“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刘玮刘大人,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家中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前些年入了仕,女儿待字闺中,二儿子名声倒是不大好,不知臣说得对不对?” 殊易点头。 “今早元宝出宫,兴许是穿得好了些,也隐约有点读书人的影子,在万家坊门口便被人截住,小声问他——”,凑到殊易耳边,“请问公子,可想考取个功名吗?若文章有难处,我家先生可指点一二” 殊易一惊,压住拍案的冲动,沉声道,“承欢,此事不是儿戏……” “臣知道此事份量,所以才告知皇上让皇上亲自拿主意,科考试题由皇上拟定,刘玮刘大人作为主考官是知道的,据臣所知……刘大人的二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爱赌,即便刘大人无意,若是二儿子欠下了不少赌债——” “承欢!”,殊易厉声打断他,“妄议朝政,你可知罪!” 沈言之立马跪了,“臣知罪!可臣若是说错了自是好的,但若是不小心被臣言中,等下个月科榜排出闹起事端来,才是悔之晚矣!” 沈言之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待话音落下,不仅他连殊易都吓了一跳。 这个高声朝他据理力争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承欢吗? 沈言之一慌,连忙低下了头,收起了锐利的眼神,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变换了一个人,殊易静静看着他,未言一字。 沈言之清楚,殊易更清楚,科考舞弊向来是大事,先不说牵扯广了必要载入史册,流传后世,只看眼前那便是皇帝治下无方,寒了千万学子的心! 周围空气似乎都在凝结,可是沈言之始终没有听到殊易的一言半语,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安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殊易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承欢,你到底……存了私心吧” 沈言之深深拜了下去,“臣不敢” “不敢?”,殊易冷哼一声,“你当朕不知你与刘玮有旧怨?若他死,第一个笑的就该是你” 沈言之一颤,知道殊易提起的是三年前的旧事,当年若不是刘玮从人贩手中买下自己,自己恐怕也不会被送进宫送上龙床送给眼前这个人,可沈言之从没有怨过,如果不是被送给殊易,他的下场结局…… “臣怨什么呢,如果没有遇到皇上,被送给各式各样的人做礼,恐怕臣早就下地狱见阎王了,所以臣不怨,臣只在乎皇家颜面,一心为皇上着想,若非说臣存了私心……”,沈言之抬起头,一字一句道,“那也是他刘玮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 殊易冷笑一声,“说得倒好听,如果不是旧怨,除刘玮是主考官,底下零零散散共有四位副考官皆知考题,你为何只怀疑他?” 一句话,堵得沈言之哑口无言,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他惊讶地看向殊易,而殊易眼里透露出的是十二分的质疑,顿时手足无措,紧张地努力理清思绪。 刘玮是朝中三品官员,又作为主考官,这种掉脑袋的事,除了他又有谁有胆子做,不……不对,这根本说服不了殊易,再想想……他小儿子嗜赌成性,可……可自己手上又没有证据说他欠了债…… “皇上……” 殊易忿然起身,冷冷瞥了他一眼,“朕念你今日初犯,暂且饶了你,此事莫再提起!” “皇上!”,沈言之急忙想要拉住他,却被一手甩开,殊易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今后再肆意干政,休怪朕心狠!” 沈言之再不敢言。 殊易走了,走时面色不善,略带愠火,谢全也摸不清这位帝王的心思,只能低着头小心伺候着。元宝看着殊易离开,殊易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冲进房里,果然看到沈言之跪在房里,直愣愣地盯着地面。 轻声迈着步子,走到沈言之跟前,说,“公子……皇上走了……” 沈言之忽然笑了一声,吓了元宝一跳,望着冰冷的前方,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他不信我……” 他不信我——殊易不信他,在他眼里沈言之只是一个因公报私的小人,仗着皇帝的宠爱胡作非为的禁脔。沈言之笑,笑他不自知,殊易为何信他凭何信他,皆是情理之中,反而因为宦官的一句话便以为三品大员涉及科考舞弊的他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沈言之问,“我出宫的腰牌在哪儿?” “仔细收在盒子里呢” “取来,我要出宫” 想起这块腰牌,还是前年他向殊易软磨硬泡求来的,本就不是个安分性子,要他整天待在四四方方厚厚红墙的围城里太难了。看着连元宝都有块出宫腰牌,进宫没多久的沈言之眼红得很,连侍奉的时候都更卖力了些,殊易被他磨得没办法,也就赏了他一块,并警告了他若是没得允许擅自出宫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不过有了腰牌之后,沈言之却再也没了出宫的念头,就连想吃什么了也都交给元宝跑腿,兴许是出不去的时候想出去,能出去了也便不当回事了,又或许—— 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从来没有。 元宝拿来腰牌时,沈言之已经换好了一身出宫的常服,见沈言之急匆匆地拿了一沓银票,才忍不住道,“公子,让仆跟着您吧,好歹有个照应,要是公子有什么事,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你在宫里就算照应了,跟着我更添麻烦” “要是皇上问起来——” “皇上不会问”,说完,沈言之便朝着宫外走去,春儿端着几盘点心正从小膳房出来,看沈言之出去一时不解看向元宝,然而元宝也只是摇摇头,便没敢说什么,可惜地看着几盘点心,又端回了小膳房。 带着腰牌,出宫并未受什么阻拦,宫门的侍卫只当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6 是哪个宫里的小宦官出去替主子办事,但看着沈言之面相姣好,也不免多看上几眼,毕竟宫里宦官是多,但长得这样好看的估计屈指可数。 沈言之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紧紧握着腰牌大步踏出宫门。 站在宫门外,看着布衣百姓形形色色地在他眼前穿梭而过,沈言之愣住了。 瓦蓝的天空毫无特色,宫里宫外一样透着骨的冷,其实进宫也只有三年而已,可就这三年,将他和普通老百姓层层相隔,隔在了重重深宫,让他差点忘记他也曾布衣粗粮,像这群人一样活着。 陌生,可怖的陌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宫,仔细想一想,大概只是想证明给殊易看,其实他是可信的,他的一言一行皆为他,他也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第十章 独入虎穴 找了家酒楼落座,小二见沈言之的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安排了上好的坐席,态度也是毕恭毕敬,弄得沈言之都有点儿不适应。随便点了两道最贵的菜,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地展开手里那把金灿灿沉甸甸特地镶了金边的折扇,在彻骨寒冬里大摇大摆地扇起了风。 其他人皆冷眼相对,他们哪里不明白,只当是哪家的纨绔,特地炫耀炫耀手里的金扇子罢了。 小二可瞧准了这个金主,赶紧催着膳房做好了立马趁热端上来,点头哈腰地笑,“公子,菜都上齐了,您慢用” 沈言之轻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足够份量的银子扔给小二,“爷赏的,拿去花吧” 小二吃惊地看着手里的银子,没想到这位客人竟这样阔绰大方,几乎要笑掉了牙,也不顾其他桌上的生意,只管伺候眼前这位,“公子,咱这儿还有前些天刚酿好的酒,在京里可是一绝,公子可要尝尝?” 沈言之挑眉,又扇了几下扇子,“那就尝尝” “诶!小的这就去拿!” 酒拿上桌,小二站在一旁,笑脸盈盈地看着沈言之——手里的金边扇子,憨憨地笑了笑,“公子这把扇子可真稀奇,折扇小的也看过不少,镶金边儿这样精致的,还是头一回见” 沈言之心道,自然是没见过的,这还是哪一年中秋殊易赏给他的,知道他素爱金银,又觉送普通折扇实在不符他一代君王的品味,于是特地吩咐下去给扇子镶了金边,又亲手题了字,沈言之一直视若珍宝,就放在枕头底下,恨不得每天看上几眼。 金边倒不难得,只要他想要,金扇骨都能做,难得的是殊易的字,亲手题的字。 沈言之口是心非,不屑地收了扇子,从手上褪下一枚玉扳指,淡淡说,“一把扇子而已,哪有什么稀奇,要说珍宝还得是这枚扳指,可比金子要贵——” “哼,纨绔子弟,骄奢淫逸!”,沈言之话没说完,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皱了眉头,侧了身子朝说话人的方向看去,书生气十足的两人,衣服的料子普普通通,桌上也只有几道小菜,身旁放着各自的行李,一见便是从外地赶来参加春闱的考生。 沈言之冷哼一声,摆摆手让小二让开,说话倒是客气,“见二位身家,莫不是此次春闱的考生?在下最敬读书人,小二,给这两位添几道硬菜,算到我头上!” 小二连忙应了,却听其中一人不屑道,“倒是不必,我们一介布衣,吃不起您请的饭菜” 沈言之无辜地眨眨眼睛,“兄台不知,其实在下也是来考春闱的,碰运气中了举,家父便逼迫一定要来参加春闱,实属无奈,但自知无才,也写不上几个字” 那两人听罢更是不屑,甩着箸便吟道,“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佘春华。想寒窗苦读十余载仅为今日出人头地放手一搏,却也比不得有些人生来含着金钥匙,春闱大考竟只是玩玩而已” 沈言之听他们连吴融的《买花翁》都搬了出来,就知心里怕是大有不快了,可装纨绔也要装得像一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笑了两声,“兄台刚才吟的那首诗说的是什么,可否解读一二?说起来在下此次进京也没带几本书——” 沈言之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们撂了箸,站起身拿了行李,“竟是连吃饭都不痛快,何必和那等纨绔逞一时口舌之利,我们走!” 眼见着那二人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其他看好戏的纷纷侧目沈言之,却见沈言之面上无一点尴尬之意,有些人掩嘴偷笑,以为沈言之根本没听出来他们是在嘲笑他,见他连那首诗都听不懂,只道是家中娇养惯的公子哥,恐怕连中举一说也是家中塞了钱。 沈言之见二人不忿离去,心中不解,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戴上扳指拿起折扇,也站起身来,顺便塞给小二几张银票,吩咐道,“给我开间最好的房间,我出去逛逛,天黑了再回” 说罢缓步走出酒楼,完全不顾众人讥嘲。 众人没了看头,又各自攀谈起来,恍若刚才那幕从未发生过。 沈言之握着沉甸甸的扇子,面色凝重,酒楼中的人他大概扫视了一遍,并无什么奇怪,一步一步走出酒楼,眼见着越走越远,也没什么动静。心里叹了一声,只道自己运气不好,换个地方再碰一碰便是,刚摇了摇头,突然感觉身后贴近一人,在耳边悄声而语,“公子,可是科考有了难处?” 沈言之一愣,缓缓转过身,见一身着华服体态臃肿之人站在自己身后,谄笑道,“若公子有意,可让我家先生看看公子的文章,指导一二,对科考是大有益处的啊” “你家先生?”,沈言之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我读书不多,写几个字还成,文章可是一窍不通” 那人倒不甚介意,大大方方说,“不怕公子不会,得我家先生教导几日,公子也可与那些个读书人驳上几句,方才公子在酒楼一番言语我都听见了,虽是家里逼迫来的,但要真考取个一官半职,回了家也是光宗耀祖,岂不美哉?” 沈言之皱了眉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哗啦一声展开扇子,喜笑颜开,“那请你带个路,我亲自去面见你家先生” “公子莫急,明晚亥时三刻,还是在这里,我为公子引荐” 沈言之躬身,“有劳了” 昏昏沉沉地在房里睡了一晚,半夜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惊醒,口渴了迷迷糊糊想叫元宝,才想起自己出了宫,也懒得下床,便任由自己渴着。 恐怕殊易还不知道他出了宫,如果他就这么逃了,殊易会如何,大发雷霆?广发通缉令抓自己回去?或是砍头或是凌迟?不对,殊易才不会发怒,可能真的如他预言,一条白绫一杯鸩酒,也算感念他尽心侍奉了三年。 突然很想看看,殊易发怒的样子。 百无聊赖地又在屋里憋了一整个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7 白天,虽然是久违的出宫,但他对宫外向来没什么兴趣,也不好奇外面的千奇百态,再奇再怪,都不如宫里的好。 事情比他想象中进行地还要顺利,原以为要拖上些日子没想到这么快鱼儿就上了钩,如果再顺利些,等着拿了证据就立马回宫,如果不顺利也没关系,大不了一死,又或者看看殊易难得生气的样子也不错。 等到亥时,沈言之拿着他那把沉甸甸的金扇子站在约定的地方,没过一会便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远处驶来一辆平淡无奇小得可怜的马车,在他面前停定。 里面的人掀开车帘,迎了沈言之进来,待沈言之坐定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悄声道,“公子,且忍耐些吧,一会就到了” 沈言之点点头。 马车颠簸了好一阵,晃得沈言之有点头晕,胃里翻江倒海,幸亏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那人领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先是踏过门槛,一会左一会右,沈言之也记不大清楚,只管跟着他走,直到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即提高了警惕。 眼睛上的布条被拿下,屋里的烛火明晃晃地刺痛了双眼,沈言之站了好一会才看清了屋里的景象,大概五六个人,都是一身素袍书生模样,再加上自己和身旁那位领路人,再无旁人。 只见那领路人走到屋子中央,背手而立,笑脸盈盈,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沈言之无聊地听了好一会才听到重点,大抵是说先生指导也分一二三等,以笔墨纸砚为礼,自然价格也不尽相同。 沈言之就等着他提价交钱,但令他奇怪的是身旁的一位仁兄总是不经意地看向他,似是在打量又像在确认什么的模样,弄得沈言之全身起鸡皮疙瘩。 那领路人说,“那么……话已至此,各位公子可需我家先生特别指导?桌上金玉银铜笔四支,请公子们自挑选” “这笔要多少纹银?”,一人问。 那领路人笑道,“笔有价,文采无价,这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连城,区区银两可就白白糟蹋了我家先生的心意,全凭公子自愿” 沈言之听罢立即起身,不顾众人惊诧,走上前便夺了桌上的金笔,轻飘飘的,拿在灯下仔细瞧了,不过面上涂了层金粉而已,轻轻转动,却发现笔头可取下,里面似是夹着张纸条,抬眼瞧了瞧那个奇怪的人,笑着合上笔,笑道,“这笔……可配不上我这金扇” 领路人也笑了,“公子阔气,这里小小私塾,东西自是比不过公子的好” “东西好不好无妨,重要的是你家先生的才学” “那自然是京中屈指可数的!”,领路人算准了沈言之这位金主,俯身指了指内堂,缓缓道,“公子请随我这边来,咱们换个地方细谈” 随后打了个响指,从外面立即进来了个同是管家模样的人,招呼剩下的人。 沈言之跟着领路人去了另一个房间,离开时他注意到身后那个人依然在打量自己,不过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嚣张,从偷看到紧盯。 门又被关上,这回屋里多了几个小厮奴婢,周围打扫得异常干净,沈言之有点后悔没带元宝一起来,好让他看看就连宫外的一间小屋都这样干净,和温德宫相比他简直抬不起头。 正愣神,那领路人突然说,“公子手中金笔可是难得的珍品,我家先生见公子也是识货爱文之人,这笔就当作见面礼送给公子,不过——先生” 原来是打着买笔的幌子收银?沈言之轻笑,戏谑地转了转手中的笔,扬声道,“那怎么好意思,这金笔就当我买下了,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那人显然被这么大的数目吓了一跳,但只有一瞬,随即收起惊讶神色,强装镇定,缓缓道,“公子莫急,这么大的数目,小的还得和我家先生商量商量才是” 沈言之刚想说些什么,旁边一直静侍的丫鬟忽然上前,在领路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领路人脸色骤变,惊恐地看了沈言之一眼,道了声,“突有急事,请公子稍候片刻”,便匆匆走出了门。 沈言之心里咯噔一下,看那二人的神色,莫名地恐慌。 说起来他在刘玮府里也待过几日,不过从府外送进屋,再从屋里直接送入宫里,前前后后侍奉过他的丫鬟没几个,总不会那么巧,竟被认了出来? 沈言之正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刚才那个丫鬟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冷风倏地灌进来,沈言之猛地回过头,与站在最前面的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惊。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可思议。 “承欢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内个……我是阴谋无能,战争无能,即便熟读孙子兵法,但……还是无能为力啊,无能为力~ 大家对朝堂之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第十一章 九死一生 沈言之握紧了拳头,堪堪笑道,“承欢……公子?阁下是谁,承欢又是谁?” 刘玮冷笑一声,“承欢公子,即便你进宫已有三年光景,但这张绝妙的脸,老臣可是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 沈言之自知装不下去,淡淡笑了,“既如此,那我也不和刘大人拐弯抹角了,放我走,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刘玮只觉莫名其妙,以为沈言之讲了个笑话,他道,“承欢公子,我知你圣宠正浓,但这是刘府不是宫里!你还当是你肆意撒野的地方吗?!” 圣宠正浓……肆意撒野……?沈言之其实算到了这个可能,他哪里不知道当他走进刘府的这一刻起便如同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做起来会有多危险。 怕吗?怎么会不怕,他没有所谓的高尚气节也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说到底他只是想赌一回而已,赌自己为了殊易身陷险境,殊易会如何。 他不能死,即便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无功无劳,殊易不会记得他,即便伤心也好惋惜也好,他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绝不能死。 沈言之的声音十分冷静,没有人看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刘大人,如果我无缘无故死在了宫外,皇上必定会彻查,到时候查到大人这儿,大人想好借口如何辩驳了吗?” 刘玮一愣。 沈言之紧接着道,“即便皇上不会明察,但如果派人暗访,大人能保证自己一身清清白白?到时候一宗罪二宗罪查下来,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了” “我什么都没有拿到,双手空空的回去,即便在皇上面前大言不惭地指证你刘玮有罪,你觉得皇上会信我的话?” “如果皇上真的会信我的话,大人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移交刑部了” “孰轻孰重,大人掂量得清”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一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8 连串的话逼得刘玮无话可说。 呆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其中味道,沈言之虽面上强硬得很,但即便再强硬,也如砧板鱼肉,生死仅凭一句话而已。 沈言之都知道他在做最后无谓挣扎,刘玮又怎会不知。但只要不死,青山就还在。 刘玮忽然大笑起来,用讥讽高傲的眼神望着沈言之,疑惑道,“公子在说什么话,老臣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老臣兢兢业业赤胆忠心,自然清清白白,何罪之有?” “刘大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大错已铸,不知腰斩那等酷刑,大人受不受得住……” “果然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那个瘦瘦小小唯唯诺诺的禁脔今日竟也敢在我面前威胁我?”,刘玮一步一步走向沈言之,伸出手狠狠衔住他的下巴,力气大得似要捏断他的颌骨,“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如果没有我刘玮,你现在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承欢公子?!仗着皇帝的几分喜欢,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刘大人……”,沈言之紧紧盯着他,笑得惨烈,“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一个玩物换您儿子的仕途,真真是值当!” “啪”地一声脆响,一巴掌落下,沈言之被打得一个踉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还没回过神双臂便被人架住,手中的东西应声落地,包括那把折扇。抬起头,眼前依旧是刘玮那张讨厌的脸,恶心的笑容。 “你说我不敢动你?!” “你敢?”,沈言之瞪了他一眼。 刘玮冷哼一声,噗嗤笑了出来,“公子刚才一句话提醒我了,公子应该是擅自出宫吧?老臣关你一日是关,十日也是关,到时候一张奏折呈上去,不过一句偶救公子,也是件功劳” 沈言之一愣。 刘玮继续说,“公子得宠,说白了就是这副身子,老臣惯不怕鱼死网破,砍了公子一双手,或是随便赏给下人们,就算回了宫,皇上会怎么做?臣很好奇—— 不然,我们试试看?” 轻松的语气,就像在商量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沈言之很想笑,大笑,然后冷冰冰地看着他用尽所有骄傲对他说,“好啊,那我们就试试看”。可他笑不出来,说不出口,就连装……都装不出来。 他甚至不敢猜殊易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对他说怎样的话。 脸色一点一点苍白,最后的脆弱都掩盖不住,被刘玮尽收眼底。 沈言之话说得漂亮,可堂堂天子,怎会为了区区禁脔大动干戈,真是笑话。 命人起草了一封文书,内容大抵是沈言之教唆刘玮受贿泄题,并以儿女家人性命为要挟,刘玮将文书递到沈言之眼前,说,“抄一份,老臣便放公子走,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臣相信公子是识时务的俊杰,总不会自讨苦吃” 这下沈言之笑出来了,脸似乎是有点肿,牵扯着一痛,他看着刘玮,满是不屑,“我一早便向皇上提过你的事,即便有这封文书作证,你觉得皇上会信?刘大人,大不了鱼死网破,即便我死,也拉着你做垫背!” “你——!”,刘玮被逼得急了,不知从哪里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堪堪地贴在沈言之脸上,咬紧了牙,“大不了造一份假,最多不过贪财罢官而已,可你不一样,最好想清楚再说话,鱼死网破,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沈言之其实很怕。 尤其感受到匕首尖锐的边缘贴近皮肤的那一刹那。 脸上保持绝对的镇定,可手却不自主地四处摸索想要找一些攥在手里的东西,他几乎看到殊易嫌恶的眼神,甩开他的一切冷冷地转身离去。 就像他知道刘玮最害怕什么,刘玮也深深地知道他最怕什么。 正当沈言之犹豫时,房门倏然被推开,砰地一声响,刘玮吓得手一抖,匕首的尖端斜扎进皮肤,顺着刀刃带起一串血珠,刘玮睁大了眼睛看着沈言之脸上一寸长的伤口,当啷扔了匕首,暴戾地大喊,“活腻歪了吗!” 那人忙跪倒在地,慌乱地禀告,“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一个书生……有一个书生跑了!” “什么?!” “我……我带着他去茅房,好一会儿都没出来,我叫他也无人应,我就直接打开了门,可他已经不见了,估计走了有一会了” 刘玮的面色忽然失了血色,胸膛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东西呢,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那人撑在地上的手都在颤抖,颤颤巍巍地回答,“他……他……他好像带走了一些毛笔”,眼睛瞥到地上扔着的那根金笔,激动地指着它,忙道,“对,就是那种毛笔,带走了好多” 刘玮猛地转向沈言之,几乎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架着他的那两个大汉也吓得松了手,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肿起来,显得伤口更加狰狞。 可沈言之连哼都没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怔在原地,眼睛恐怖地发红,他听到刘玮冲他怒吼,“皇帝派你来的是不是!” 他做的一切,包括惹怒他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创造机会让真正的高手拿到证据回到宫里回禀皇帝,如果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禁军就会将刘府团团围住,他刘玮根本无言可辩,无处可逃。 可是伤了脸……刘玮竟然真的伤了他的脸……始料未及,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他窒息。 沈言之慢慢地转过头,不可遏止地微勾嘴角,仍是掩不住的迷离,遮不住的魅惑,细长白皙的脖颈映在灯火下,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扑上去的小兽,他缓缓开口,声音优美蛊惑,“刘大人,我觉得还是腰斩更好一些,看您能写下几个‘冤’字” 用重斧从腰部将人砍为两截,犯人不会立即死去,反而可以意识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往往要过好久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只见刘玮疯一样的从地上抄起匕首,狰狞着面孔就朝沈言之刺去,沈言之一动未动,躲也没躲。 活着?其实和死没有多大区别,带着这副面孔回去,即便得救回到了宫里,殊易还会留他几日? 正想就此放弃时,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似是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瓦片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哐当的兵刃碰撞声,剑光刺痛了双眼,剑尖指着刘玮的喉咙,稍稍一动就能要了他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形势已逆转。屋里瞬间炸开了锅,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刘玮失神地盯着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命的长剑,腿软地瘫倒在地。 沈言之抬眼看着眼前人,就是刚入刘府时不停打量自己的那个奇怪的人,一早猜到他可能认识自己,而认识他的只有宫里的人,这才顺水推舟,没想到竟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意料之外。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9 屋外渐渐响起急促紧密的脚步声,阵阵火光映在窗前,想也知道是禁军包围了刘府,被抓了现行,殊易也真是急性子。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恭敬道,“公子,您受苦了,请随我走吧” 忽然闯进来几个禁军,几下便将刘玮一干人等绑起来听候吩咐,那人见沈言之不动,只好伸出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才看到他脸上的伤口,惊道,“公子……您的脸……” “没事……”,连最本能的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无神地跟着那人走到府外,灯火通明,禁军有序地搜查各屋,这阵仗还是吓坏了他,不知所措地被那人带到府外,缓缓抬头,吃惊地睁大双眼,也不知他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那样耀眼,那样不可一世,坐在高大的黑色马背上,一身玄色长袍,像是征战得胜归来接受万人敬仰的姿态。 而他站在马下,全身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就连唯一能看的一张脸上也满是血污,一边肿得老高,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距离他那样遥远。 就连伸出手乞求他的施舍,都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虐吗?这不是。 沈言之:你怎么把我的脸毁了? 我:剧情需要,我怎么真的忍心毁了 沈言之:噢,那我就放心了,不然你会没有读者,一个都没有 我:……咱能不能说得委婉点…… 第十二章 丢盔弃甲 殊易注意到了他,一眼望过去只觉脏兮兮的,等他凑近了再瞧,便发觉他的脸有点不对劲。 沈言之被那人带到了殊易的马下,低着头垂着眼,用一只手堪堪遮住半张脸,不敢抬头看殊易的眼睛。殊易皱着眉头道,“脸怎么了?手拿开!” 沈言之没动,害怕得心都颤了。弱弱小小的一团站在马下,身上只着了一层素色单衣,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殊易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递给他,可沈言之还是不敢撤开自己的手,也未接,还是旁边的侍卫看不下去,想接过来替沈言之披上,却被殊易一声怒吼吓了回去,“他自己没长手吗!你在这碍什么事!” 再没人敢动分毫。沈言之没办法,只好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殊易手中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身前的结刚系好,脸就被狠狠捏住掰过去,殊易强迫他看着自己,借着周围明亮的火光才看清那张惨烈的脸。 好像有一把火在烧,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这是他殊易的人,无论得宠与否都是他的人,即便是被他遗弃的人也不许他人有一分染指,何况沈言之。 伤在脸上,好在看起来不太深,但也生生毁了那张脸,那是沈言之唯一的筹码。 “谁干的?刘玮?”,几乎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沈言之未答。 殊易弯下身子抓住沈言之的手臂便一把将他拉到马背上,猛地一勒马缰,沈言之一颗心都要提出来,忙唤了声“皇上……”,然而下一刻殊易接近暴怒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吓得他差点儿跌下去,“先给朕剁了他一双手!” 紧接着“驾!”地一声冲了出去,后面的禁军连忙上马追赶,沈言之娇贵惯了,又受了惊吓,此时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颠簸,可一声声咳嗽压在喉咙里,还没等咳出声,他们便已经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寒风瑟瑟,殊易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环住沈言之的身子,原打算马不停蹄地奔向皇宫,但看沈言之因马背颠簸几乎要咳破嗓子,也只好慢慢收紧缰绳,给了他喘息之机。 心真的要跳出来了,可又不敢言说,悄悄地缩在殊易怀里,看着让人心疼。 殊易问他,“私自出宫,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沈言之的声音很轻,带着嘶哑,“杖……八十……” “功过相抵,这八十杖饶了你,不过私闯大臣府邸,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平白惹了他们注意,毁伤了脸,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承欢,你这心眼儿耍得可不怎么样,脸毁了,留了疤,朕就不要你了” 殊易说得极为平静,可沈言之却本能地一抖,瞬间红了眼睛,殊易仍在说,“以为自己陷入险境立了功受点小伤朕就会心疼你?你以为你多了解刘玮,要是他没脑子一剑杀了你,朕就拿你的尸体去喂狗!” 胸口某处疼得要命,像是块大石头压在那儿喘不过气,狠狠地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生生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没想到会伤了脸?承欢,你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别人!” “皇上……”,沈言之轻唤,带着委屈带着绝望,像是中了箭的野兽最后的挣扎和呜咽,“臣能好,一定能好,不会留下印迹……” 殊易冷哼一声,“不会最好,但凡留下一点痕迹你就等着喂狗吧!” 虽然话说得狠,可沈言之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殊易还没有丢下他,他还愿意给他一点时间挽回,他从来不奢望殊易会不嫌弃他,这是他仅存的一点资本,除却这点资本外他与其他人并无半点不同,他只能蹲在一个角落里,握着最后的一点光明,等殊易带给他温暖和希望。 忽然想起什么,沈言之忽然直起了腰背,回过头去望,他的扇子!殊易给他的那把扇子!落在了那儿,不知有没有被踏碎,不知会不会有人捡起。 “皇……皇上……”,沈言之着急地唤了一声,“臣有东西忘在那儿了……” 不能丢,说什么也不能丢。 殊易没说话,继续策着马,似是根本没听到,眼见着离宫廷越来越近,沈言之知道一旦进了宫那把扇子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他不安分地挪动起来,皱着眉头回过头,“皇上……臣……臣想回去找找,臣自己回去找找……” 殊易还是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沈言之实在太着急了,急得撑着马身就要翻下马去,殊易一把拉住他,怒吼,“承欢!你到底还要折腾什么!” 沈言之惨兮兮地,他不敢像从前一样肆意要求什么,他害怕殊易哪怕一点的不耐烦,他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殊易给予他一丁点的可怜而已。可那把扇子是他的念想,那是殊易赏给他的,他命人添的金边,他亲手题的字,天下无双,丢了就再没了。 “皇上……臣……” “闭嘴!”,殊易没好气地打断他,“什么东西宫里没有!老老实实地跟朕回去!” 沈言之闭了嘴,却依旧不舍地不停回头看,那东西确实是宫里没有的,天底下独一份的…… “承欢!” 沈言之连回头都不敢了。 回到宫里,殊易直接将马停在了温德宫门口,远远地望见元宝和春儿站在门口,见到殊易的马时齐齐跪地拜见,殊易烦闷地下马,粗鲁地拉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0 着沈言之便往宫里走。 元宝瞧见了沈言之脸上的伤,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跟了上去,早在一个时辰前好几位御医便声称奉了圣上的旨意蜂拥而来,在宫里等了这么久也未见回来,元宝看着这么大的阵仗一直担心他家公子的状况,竟没想到是伤了脸,而且那么重。 沈言之踉踉跄跄地跟着殊易走进屋,见到满屋子的御医也是一愣,下一瞬殊易便将他掼在地上,沉声道,“看看他脸上的伤!” 一屋子的御医见皇上脸色不善,也是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殊易话音刚落,几个人便立即跪行到沈言之身边,那景象,像要把沈言之生吞活剥了一般。 清洗的清洗,上药的上药,把脉的把脉,开方的开方,温德宫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忙上忙下忙得沈言之心都乱了。其实最怕的就是他了,尤其看到殊易铁青的那张脸,连询问一句都不敢,生怕得到让他死心的答案,那把刀尖锐地划过皮肤时他就料想到最坏的结局了,可是当殊易把最真实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那几位御医终于消停下来,排排站好,却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殊易看了看跪坐在地上肿着半张脸,又被迫喝了好几碗苦药的沈言之,淡淡问,“他的伤怎么样,能恢复如初吗?”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沈言之胆怯地抬头,看着最有名望的王御医走上前两步,悄悄地瞥了眼沈言之,他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连嫔妃都视容貌为第一等大事,何况是个只能靠皇帝恩宠活下去的男孩子,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实在不忍,于是躬身道,“公子的伤痕不算深,臣在药里加了珍珠粉,再配以内服和注意忌口,可能不会留下疤痕” “可能?”,殊易挑眉,脸色沉得难看,又见这些御医一个一个胆小如鼠的模样,更添厌烦,一挥手遣了他们出去。 殊易站起身,走了过来,一手扣住沈言之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刚才夜色正浓灯火昏暗,看得不甚清楚,现在映在烛火下仔细瞧了才知原来这么可怖,青紫的脸上横跨一条狰狞的伤口,原该是似玉雕凿,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挥手,重重的一个耳光打在沈言之脸上,就打在满是伤痕的那半边脸上,沈言之踉跄地倒在一边,面无血色,眼神无光,似是完全不在意殊易的任何举动。 也不知殊易这一路上如何忍耐,恐怕这一巴掌他早就想打,却憋到现在。 旁边的元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狠狠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哽咽地乞求,“皇上,您饶了公子吧,您这样会毁了公子的——” 殊易扫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看看沈言之,冷笑一声,“他怕是也好不了了,倒不如朕亲手毁了——” “皇上!”,沈言之惊叫一声,他分明地看到殊易眼中闪过的一丝狠厉,也看到他握紧的拳头上泛起的青筋,他相信殊易会真的杀了他,可他不能死不想死,惊慌失措地拉了殊易的衣角,语不成语句不成句,最后的挣扎,“臣一定能好,臣怎么会就这么毁了,不会的,不会的,臣一定能好……” 沈言之疯了一样的痴语,听得殊易更不耐烦,猛地一甩,沈言之狼狈地摔在地上,最后的视线落在殊易精致的长靴之上,冷冰冰的话语从头上传来,“什么时候伤好了再来见朕,要是好不了了,你就替朕守着这座宫殿守到死吧” 听着殊易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远去,沈言之就那么趴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也不知什么时候眼泪落下来,不想哭出声,又怕泪水沾染到伤口上,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冰冰凉凉的地面,任由一滴一滴滴落。 元宝跪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抹了眼泪膝行到沈言之跟前,大哭道,“公子,起来吧,地上凉,皇上已经走了——” 肩膀不停地颤抖,元宝看了哭得更狠,手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结果也和沈言之一起在地上哭起来。正巧春儿端着粥走进屋,见状大惊,连忙把粥碗放在桌上,推开元宝便将沈言之拉了起来扶到床上去,蹲下身子握着沈言之的手一字一句道,“公子莫急,只是一道浅伤而已,那群御医是怕有个什么万一才说的那些话,公子怎可当真,相信奴婢,公子这伤,一定能好” 元宝这时也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沈言之身边,宽慰道,“春儿说得对,一定会好的,公子莫再伤心了,春儿特地熬了粥来,公子受累了,好歹喝一些吧” 说着,元宝赶紧将桌上的粥端过来,简单的小米粥,熬得浓浓的,香气四溢,沈言之这才面不改色地偏过头瞧了元宝一眼,接过粥,扔了勺子,不顾刚端出的粥烫了嘴,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把空的粥碗递到元宝手上,静静地,心如死灰地,“出去……” “公子……您放宽心吧” “出去!” 春儿轻轻拉了元宝,两个人无声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沈言之也不知自己在床上坐了多久,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面铜镜,可腿沉重地抬不起来,他害怕看到镜中的自己,会忍不住一头撞死。 殊易喜欢他吗?他刚入宫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幼稚的问题,他不相信毫无喜欢,殊易是帝王,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没有人能违背他反抗他,他想得到的东西总是很容易便能得到,如果没存着几分喜欢,他不会在宫里逍遥这么久,殊易也不会任由他逍遥这么久。 可谁说喜欢是毫无保留,从头发丝喜欢到脚趾,从皮肤到血液,喜欢总是要有理由的,殊易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侍奉,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他也没什么值得殊易喜欢。 他一直是知道的。 殊易图他的貌,他图殊易的权,本是一场完美无瑕的交易,却被心乱了阵脚。 喜欢吗?沈言之问自己。喜欢又如何,纠缠?无理取闹?如果真到了那番地步,殊易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那时候,真的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沈言之还是坐到了那面铜镜前,镜里映出他可怖的模样,心无半点波澜。 笑了,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殊易的感情是纠结且不纯粹的,至少在现在。 谁说喜欢必须要从头发丝喜欢到脚尖,从每寸皮肤喜欢到骨髓深处,始于颜值忠于内涵,我说习惯和离不开才是最好归宿。 我(翻个身):没动力,(再翻个身),没动力啊啊啊啊—— 沈言之(微笑):你怎么了?虐完我就不想写了吗? 我(尴尬一笑):没有啊没有啊,写……我写…… 痛哭流涕 第十三章 高墙之隔 第二天消息传来,刘玮一家被抄,刘玮受贿泄题,现已被关入刑部大牢,十日后问斩。 外面传得沸沸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1 扬扬,直呼吾皇英明,可宫里面却甚少有人关心此事。都传温德宫的承欢公子毁了容,一夜失宠,宫里所有的御医都看了,大概是没救了,当晚皇帝忿然离去,圣宠一时骄横跋扈的承欢公子的好日子,也算到了头了。 沈言之向来不与谁交好,要非说一个,也就只能和皇后说几句话,那也是因为皇后无貌无才,除了背景还可用之外几乎没半点可赏识之处,说到底除了元宝和春儿真心相待,宫里哪个人不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一夕沦为弃子,怕是很多人都笑弯了腰。 最激动的莫过于云起宫的书影,他看不惯沈言之很久了,那日又无缘无故被他羞辱一番,这口气郁结在心里,直到此时方才有所舒解。高兴地过了头,连早上倒茶时都哼上了小曲,宁卿如皱着眉头斥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瞧你现在的轻狂样子,被人瞧了去怎么得了!” “公子怕什么,温德宫的那位失了势,放眼整个宫里,哪个还能跟公子相比?” 宁卿如不解,“他失了势有什么好高兴的,帝王薄情,竟因毁了容貌便弃之不顾?你说得倒是好听,岂不知他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书影摇摇头,“公子这话可说错了,仆看得出来,皇上对公子可是一片真心,宫里人都道皇上极宠承欢公子,莫不知他在皇上跟前也是小心谨慎着呢,哪里像公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由着公子,可见待公子不同了” 宁卿如笑着摇摇头,也不嫌烦,像非要和他争个对错,“若非喜欢,岂会白白宠了千日,可若当真存了真心,又岂会弃之如履?书影——” “公子又说错了”,书影打断他,“这话仆说出来是死罪,但仆也要说,即便是最底层的宦官也要分三六九等,何况是皇上身边的人,得宠一日便嚣张一日,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偏公子不明白,色衰而爱弛,若承欢公子现在好好的,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承欢公子,没人敢惹他的。公子,仆知你心净,但公子也该知道,想在这宫里安好一日,到底要靠什么—— 若公子不知,且看承欢公子今后的境遇吧” 宁卿如有些吃惊地看着书影,竟是不该如何辩驳,转念一想书影在宫里摸爬滚打怕是也是一点一点熬上来的,其中苦楚只有他一人明白罢了,与这等人倒是不必再争什么,反正也争不出什么结果。 冬日还未过,一天比一天冷了,科考正常举行,更换了题目更换了主考官,好像刘玮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沈言之至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帮了殊易还是添了麻烦,不过高兴的是殊易并没有不信他,而是暗中派人搜集了证据,说起来也是怨他的,若是他一早说了,自己或许不会出宫冒那个险,也不会笨到用生命作赌去换殊易的一场可怜。 那些宦官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眼见着沈言之几乎没有复宠的可能,就连冬日的炭火给的也少了些,送来的都是最下等的黑炭,烧的满屋子黑烟,呛得人直咳嗽。 春儿气冲冲地端了饭菜来,见屋子里乌烟瘴气地更添怒火,可看见床上缩作一团的沈言之,想骂出口的话便都堵在嗓子眼,怎么也不忍心再伤公子的心了。 自受伤后,几乎每日十二个时辰都窝在床上,有时躺得头昏脑胀了便坐起来,坐累了再躺下,周而复始。 脸上已经消肿了,近日青紫稍褪去了些,伤口也结了痂,那帮御医也惯会见风使舵,沈言之失了势,便连药也不大送了,好几日都要亲自去取,还借故事忙要等上好几个时辰。外用的药尚且如此,更别提抓内服的药有多难,幸沈言之还有些家当,交与春儿变卖了通通路子也能撑上好些时日。 轻着脚步走到床前,春儿小声道,“公子,起来吃些东西吧,已经过了午时了” 沈言之闻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眼,却是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春儿忙上前扶他,沈言之见屋里乱七八糟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烟散成这样,不然这炭就不烧了,不然就开窗通通风,再这样下去可要死人的” 春儿有点为难,“天气这样冷,不烧炭公子该冻病的” 扶了沈言之起来,沈言之竟是要下床走走,自己穿好了鞋,让春儿伺候穿好衣衫,披上那件不知哪一日殊易赏给他的狐裘,走到窗边猛地一推窗,寒风倏地灌进来,自己没怎么冷,倒是把身后的春儿冻得一哆嗦。 沈言之回过头,才想起她身上穿的少,淡淡一笑略表歉意,“忘了你还在了,我可不记得我短过你吃穿,也多穿些,省得病了” 春儿搓搓胳膊,道,“奴婢倒没事,整日待在膳房里,穿得多了倒碍事,公子没事便好了,饭菜要凉了,公子赶紧吃些东西吧” 沈言之却是先到匣子里取了几个金镶玉的扇坠,放到桌子上才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青菜也是没胃口,但总不能白白辜负了春儿一片心意,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箸吃起来。 春儿见了那几个扇坠便知沈言之是何意,连忙道,“公子上次给的还剩下些,这些扇坠都是皇上赏的,公子最是珍视,即便再难还有我们,公子实在不必当了这些——” “扇子都没了,空有扇坠有何用?” 沈言之说得释然,可春儿还是犹豫着没收,见春儿一动不动,沈言之又拿起那几个扇坠往桌上一拍,“给你你就拿着,抓药吃饭都靠打点,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宫里现如今什么都缺,但银子还是不缺的,你且放心地打点,也做些肉来” 说起这个春儿就来气,咬了牙剁了脚,恶狠狠地骂道,“膳房那帮狗奴才惯会欺负人的,我银子打点下去了,给咱们宫里的还是挑拣剩下的,那肥成猪的老太婆还掐着腰跟我喊‘你们宫里是自己有膳房的,照说该自己买菜自己拿回宫里做就是’,我气不过就让他们按份例每顿做了送来,谁想到每道菜油腻腻的根本没法吃,公子伤还没好,吃不了那么油的,我只好每日只做这些了” 沈言之见春儿眉飞色舞气势汹汹的模样,竟被她逗笑了,眉眼间似是流转着璀璨光芒,若是脸上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痕,该是人间绝色。 “吃的就算了,药一定要最好的”,沈言之笑着放下箸,站起身道,“也是有半月没出过门了,出去走走吧,闷也要闷死了” 春儿大吃一惊,惊中又有喜,沈言之躲在屋子里太久了,久到春儿以为直到伤好他都不会出门半步,原担心心中郁结对伤口愈合也是大大不利,现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一场了。 春儿忙下去吩咐,准备好了手炉辇轿,沈言之推开房门,冬日阳光还是刺痛了眼睛,许久没走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一时间还是有点不适应。未曾用任何东西遮掩面貌,大胆地走出去把伤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2 处展露给每一个人看,已经受了这么多的屈辱,还怕这些吗。 只持手炉,未坐辇轿,仅唤了春儿和两个小宫女跟在身后,行于长街之上,除了脚步声外,肃静地可怕。沈言之握着手炉,垂着眼一步一步安静地走着,或许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在他面前连头不敢抬的宫女宦官,如今竟也大大方方地从他身边经过,连安都不请。 “春儿,皇上最近常去哪里,云起宫吗?” 春儿一愣,她这半月以来只顾照顾沈言之,哪里有心思关心皇帝去了哪里,沈言之问起,也无从答之,只能抿了唇道,“奴婢不知,也未曾关心过,皇上如此待公子,公子不该去找皇上” 沈言之淡淡笑了,“这话说得可不聪明,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停顿一会,缓缓开口,“我就是去看看,看看而已” 春儿鼻头一酸,暗自抹了把眼泪,喃喃道,“奴婢看不得公子受委屈” 沈言之浅笑未语,默默发了会呆,虽眼见着春日将近,但冷风依旧吹得人心寒,偶有几个小宫女经过,瞥到沈言之的脸吓得跪了下来,连忙请安,她们知道宫里的一位主子毁了容,她们自是认得。 沈言之恍若未见,又走了一会,忽闻高墙之内琴声悠扬,一阵阵低音传来,本生添几分寂寥之感,后却渐转悠远,一声声琴音弹跳在指尖,即便相隔厚厚红墙,沈言之亦能听出弹琴之人淡然雅致之心,更别提正坐在身旁的殊易。 “好景好人好琴音”,一曲既罢,殊易不禁开口赞叹。 宁卿如却是摇摇头,“登不上什么台面,随心而弹罢了” 殊易轻抿一口温茶,微笑道,“在宫里已是个中翘楚,怕是尚仪局的琴师听了也要急着拜你为师了” “他……不擅琴吗?” 殊易知道他说的是沈言之,半月没有提起他一时也是怔了,下面的人看着脸色也都未曾提过,不知他近日过得好不好,更不知脸上的伤如何了。 “你也见过他,他那样子哪像能静下心弹琴写字的,屋子里倒是摆了不少的书,朕也没见他翻过,想来就是放着摆个样子罢了” “是吗?”,宁卿如语调微扬,充满了不信质疑之意。终是轻笑,手指重新搭在琴弦之上,指尖微挑,清幽婉音渐渐流淌,殊易也没再言语,放下茶盏静静听琴。 站在高墙之外的沈言之听琴声久久未再起原要离开,一步还没踏出去,便听琴声复传来,站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厚重红墙。方才才知原来是走到了云起宫,一曲听罢只觉这琴音真是妙极,似是可以透过墙壁看到那一头的景象,清寂宫闱,二人独坐于亭内梅树前,一人抚琴一人品茶,不顾天寒地冻,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他也曾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纸妙笔丹青,只是殊易说过不喜他也似那等文人墨客般舞文弄墨,从此也便再未在他眼前碰过…… 慢慢伸出手,搭在冰冷的墙壁上,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知他在,他知他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这这……这不是虐,不是 沈言之(很悲伤):为什么我这么可怜? 我(无所谓):嗯,是啊,挺可怜的哈 沈言之(怒):你这样,读者会打你 我(无所谓……惊讶):啊?什么?不会啦,他们喜欢看你被虐,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爱瑞巴迪,让我看到你们的收藏~收藏~ 第十四章 我不舍得 “公子,我们回去吧” 春儿一语唤回沈言之思绪,沈言之收了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喃喃道,“再逛逛吧,不知梅园的梅花还开着没有,咱们去看看” “公子……” “今日回去,以后便不想再出来了”,像使小性子一样,沈言之沉着脸,匆匆离开了。琴声未止,却像一根一根刺一般刺痛耳朵,他也是蛮可怜殊易的,喜欢着渴望着,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摸不得碰不得,就连强迫也不忍心,只能等细水长流等日久见人心。 他殊易堂堂天子,竟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大快人心。 又是漫漫长路,沈言之素不爱走的,可按他如今的身份实在用不得辇轿,想着走一走也便到了,没什么好抱怨的。突然,不远处的岔口窜出来一个宦官,头发衣裳皆是乱七八糟,手上捧着一砂锅,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手上烫得不行,脚下又一滑,十分滑稽地摔在地上,砂锅沾地而碎,狼狈得很。 沈言之站住脚步,愣愣地看着这小宦官,单薄的一件衣裳,手臂上有隐隐约约显露出伤痕,不知平日受了多少虐打,奇怪的是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样子。瞥了沈言之一眼,他是识得沈言之的,慌乱爬起来,又连忙跪下去,语气极为恐惧,“仆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请公子恕罪!” 沈言之冷冰冰地瞧着,脸色沉得难看,“最近宫人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戴着面具示人?” 他在宫里待了也有些年头的,自然知道冲撞了这位主子会有什么下场……虽然失了宠,但到底威严还在,不敢轻易冲撞。 朝着沈言之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忙解释道,“仆是漪澜宫的,因脸上受了伤才用面具遮掩,仆不是有意冲撞公子的,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仆吧!” “漪澜宫?”,沈言之挑眉,“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漪澜宫,住的是哪一位?” 只听噗通一声,却是身旁的春儿跪了下来,后面的两个宫女见状也随之跪了,倒让沈言之看得一愣。淡淡瞥了眼春儿,回过头缓缓走到那宦官跟前,问,“脸上受了伤?比之我如何?” “公子绝色!”,深深地磕了个头,害怕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沈言之冷哼一声,知他虚言也不想计较,随意摆了摆手让他走,待那宦官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才转过身子对着春儿道,“起来说话,地上凉” “公子恕罪……奴婢不敢起”,春儿皱着眉头,不知这事该从何说起,可此时此刻又不敢再瞒下去,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道,“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听说薛贵妃偶得佳人,在十五那天跑到皇后宫里,当着众人便将那佳人献给了皇上,也真奇了,皇上仅看了一眼便封了温昭仪,赐居漪澜宫,虽皇上不常去,但谁都不敢怠慢的” “佳人?”,沈言之不明白了,殊易一向不喜美人,怎会无端宠一个妃子,“是何故?” 春儿抬起头,看着沈言之,眼中不知是何情绪,“奴婢未见过,只是听说她与公子有七分像” 心下一惊。 七分像?什么意思,沈言之呆呆地站着想了半晌也未想出什么结果,抬手唤了春儿起来,恍若未闻地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罪之有”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3 春儿立即站起来道,“公子,那温昭仪有如今的荣宠无非是因为和公子长得有几分相像,皇上心里惦记着公子呢” 沈言之笑着叹道,“春儿,你可知帝王心?她也好我也好……都只是合适而已……” 如果他还是三年前那个刚进宫的沈言之,他可能会像春儿一样,带着些许欣喜和希望,期盼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心里或许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自认为很了解殊易,在那个帝王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有痴意,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是入得了他的眼,得一句“可伴君”,便在宫里做一个合适的人。 用心? 殊易他……对谁用过心?哪怕是那个看似深受喜欢的宁卿如,有一日耐心用尽了可能还不如他如今的处境。 自古……帝王家最无情,殊易尤甚。 沈言之到底没能赏成梅花,只托了春儿去梅园摘两枝回来摆在屋里,也算添一抹颜色。淡雅清香,沈言之特地吩咐了把炭火撤下去,大开着窗,穿着厚厚的衣衫,裹在温暖的狐裘里,桌上是古瓶插着数枝红梅,抬眼窗外是孤寂清冷小院。 实在忍不住,拿了画纸笔墨,一时兴起竟也描上几笔,不过许久没拿过笔,难免生疏了,一停一顿掌握不好,原想绘一片梅林,却是不成个样子。想起幼时父亲亲自执笔教他写字作画,他的一笔一划间皆继承了父亲的几分味道,可父亲只是一介书生,一生清贫固执旧法,虽严苛了些却依旧是疼他的。 若父亲泉下知道他悉心教导的儿子做了皇帝的娈童,恐怕会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最后一笔落下,沈言之愣愣地看了一会,收了笔墨,嫌恶地把画团成团便扔给了门外的元宝让他去烧掉,自己又赌气似的坐在屋内,生着不知名的怒火。 夜间,沈言之让元宝烧了好几大桶的热水,慵懒地靠在桶边沐浴。寒气从窗缝透进来,身子尽量缩进热水中,但水也凉得极快,只能一桶水一桶水地加进去。沈言之实在不想闻那股子烟味,虽然此番麻烦了些,但实在无奈为之,元宝受累罢了。 房门打开,沈言之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懒得睁开眼睛,喃喃地吩咐道,“水快凉了,再提一桶来” 没听到应答,沈言之只当今晚辛苦了他闷了气,淡淡笑道,“不过让你多烧了几桶水便连话都不回了?果真是平日没规矩惯了!” “大冬天的,屋里不烧炭便沐浴,你是想早早病死了事?” 沈言之闻言倏然睁开眼睛,哗啦一声撩水转身,见殊易负手而立,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殊易道,“朕问你话呢,怎么连炭火也不生?” 沈言之眨了眨眼,答道,“送来的都是黑炭,烧了乌烟瘴气的……”,大抵知道殊易来做什么,沈言之轻声道,“皇上……给臣点时间……” 殊易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沈言之忙活了半天,过了半晌,他微微起身,探手去拿屏风上搭着的青袍,手指刚触到温软布料,便见殊易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手将他从浴桶中拉起,另一只手迅速地将衣衫给他披好,抱起他走到房间另一边毫不怜惜地把他扔在床上,回过头便冲着门外怒喊,“搬盆炭火来!”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沈言之却抱着衣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不知殊易为何会来,殊易的到来总是在他意料之外,以至于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人宰割。脸上的伤结了痂还未好,虽然连着几日都没照过镜子,但他也能想象到自己是怎样的丑模样,殊易也自然看到的,可并未在他眼中瞧出一点嫌弃。 “脂膏呢?” “什么?”,殊易的突然发问让沈言之始料未及,他愣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殊易要什么,赶紧从枕下掏出一盒脂膏,握在手里,怯生生地抬头去看殊易。 可殊易根本没看他一眼,拿了脂膏打开盖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又扔给沈言之,沉声道,“抹给朕看!” 沈言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殊易,殊易惯不喜这些繁琐之事,总是知道他要来才自己抹好以免受伤,而殊易又总是不打招呼便来,有时也难免疼上几日。可……先不说殊易来找他做这事竟破天荒地用脂膏,就说当着他的面自己行这事,想想就羞愧难当。 殊易见他不动,又催促道,“朕让你抹给朕看!” 强硬的语气不容置疑,沈言之看了看殊易,终是不敢违抗,不知不觉红了眼角,将怀中抱着的一团衣服放至一边,磨磨蹭蹭地膝行到殊易面前。 【蜜汁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床爬起来,泪眼婆娑地回过头对殊易说,“皇上……可以了……” 殊易看了看他,沈言之才发现那神情像向先生讨教的学生,认真仔细,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就那么站在床边,一直盯着他看,语气冰冷,“躺下吧” 沈言之红着眼睛,乖乖地在床上躺好,温热的脊背触碰冰凉的床铺,【和谐和谐】 沈言之大颗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却并非因为心伤。 “今日他让朕抱了” 殊易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沈言之瞬间打起了精神,知道殊易口中的他是宁卿如,也不知不觉得竖起了耳朵。 “朕抱他,他未反抗,再进一步便又不依了” “皇上……”,沈言之颤抖地开口。 可殊易逼得沈言之思绪涣散,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迷乱地喘息着,可还是能听清的,殊易的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从耳朵直至心里,在全身上下掀起惊涛骇浪。 “总有一天会从的,他性子傲,断不会自己行这些事,你也算当了朕一回先生” 沈言之忽然睁大了眼睛,剧烈地一颤,弓起身子一只手抓住殊易的手臂,仰着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却没有离开殊易一眼,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终未言一语,松开了手,重重地跌回床上。 殊易伸出手抱着他,失了神,只顾发狠,沈言之大口喘着气,眼睛却无力地盯着一点,似一个躯壳一般一动不动。殊易揽了他,一个一个深吻落在沈言之胸膛上。 沈言之突然发笑,深情款款,饱含韵味。 这才是殊易,这才是他认识的殊易。 夜色渐深,床帐中映着两个身影。沈言之知道,殊易想让他做一个潇洒之人,他需要时陪伴,不需要时豁达离开。 他也知,殊易的心可能在他这,也不可能在他这,亏得他不曾求什么,否则,如今得痛成什么样子,疯疯癫癫,平白惹殊易厌烦。 ——现今这般也是好的,你中无我,我中无你,仅一丝执念牵绊着,殊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你,我舍不得。 ——但从当年我进宫起你就该知道,就像你不喜欢我,我也一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4 样不喜欢你,真的,殊易,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啊渣男,人神共愤! 第十五章 闹剧一场 脸上痒痒的。 沈言之不安分地翻了个身,手脚冰凉,晚上又爱蹬被,平日总是被冻醒,今天突然寻到个温暖的好地方,便凑啊凑的凑去那儿将自己团成了个团。可脸上愈发痒了,像是被什么不停刮挠着,迷迷糊糊地醒转,这才感觉到是谁在碰自己脸上的伤口,惊醒,猛地伸手一推,而自己正躺在床边,这一推用的力气又太大,还没等殊易去救,自己便悲哀地卷着锦被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也顾不上疼,狼狈地在地上跪了,“皇上饶了臣吧!” “饶?”,殊易撑起半个身子似笑非笑,“你犯了何罪?朕要饶你什么?” 沈言之抬头,一时语塞,他哪里有什么罪过,非要说也不过拿了当今圣上当了回暖炉,实属无心之失,哪就至于跪在地上请罪了呢。说实话,当沈言之感觉到殊易在碰那道伤口时,第一反应是怕殊易碰掉了痂,到时候真落了疤可就抹什么吃什么都不管用了,但这话又不能明说,只能干巴巴地跪着,犹犹豫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殊易翻身起床,没叫外面的人进来伺候,沈言之也头一遭没眼力价地就那么在地上跪着,殊易不恼,自己穿好了衣衫,可腰带却是懒得自己系了。一把扔给跪着的那人,“起来侍奉” 沈言之忙站起身,拿着腰带凑到殊易跟前,双手探到殊易身后将腰带穿好引到前面,缓缓跪下系紧,又细心地调整位置生怕殊易有一点不舒服。殊易静静瞧着他,眼神瞥到他脸上的伤时总觉别扭,早上偶然探到,便好奇地来回揉搓,伤口原不深,伤疤也浅,若是上了脂粉,可能也看不出来…… 他也总是相信会好的,可能真的会恢复如初…… 这样一副面容,毁了怪可惜的…… “药按时抹着呢吗?” “抹着呢,日日向御医讨了来,只是珍珠粉难得,一日讨得到一日讨不到的,不过也没甚大事” 沈言之说这话时可怜兮兮的,没有半点埋怨之意,却字字里藏着不满,诉说着他的不忿。殊易轻笑,叫了门外谢全来,“你去太医院替朕问问,何时温德宫的伤药要自己上门去取了,还有,让他们把所有的珍珠粉都送到这儿” 谢全应了。 沈言之听罢,也随之笑了,一扫心中阴霾。 殊易上朝去了,沈言之用过了早膳,喜滋滋地卧在榻上翻《战国策》,正翻到魏王与龙阳君同船而钓的那篇,“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意为龙阳君虽深受魏王宠爱,但天下美人何其多,龙阳君担心魏王有一天会抛弃他另寻新欢) 他知道,魏王以真心待龙阳君,龙阳君此为是庸人自扰,但在他这儿是确确实实的担忧,今天有宁卿如,有温昭仪,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他早晚,会成为殊易不愿再管不愿再理的鱼。 再说太医院那边,殊易的吩咐下去没多久,便有好几个宦官抱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来,堆了满地,看得殊易哭笑不得。素有威望的许御医还亲自跑了一趟,送了好几日内服外用的药,十分恭谦道,“近日太医院新招了些打下手的,许是还不识公子宫里的人,才有所怠慢,还请公子宽容则个,今后的药一定托专人按时送到” 沈言之面不改色地翻了页书,连眼都未抬,淡淡道,“太医院人多事杂,还特地劳烦许御医跑一趟,实是我的不该” “公子言重,是臣等处事不周” 嘴角掩着笑,“小事而已,我也没怪什么,春儿”,春儿连忙将一袋金瓜子递给许御医,沈言之道,“小小心意,许御医收下吧” 许御医犹豫一会,扫视了眼周围,迅速地接过那钱袋塞进了怀里,谄笑道,“臣明白” 送走了许御医,几个宫女又忙忙活活地把珍珠粉都收进仓库,春儿抱着个挺沉的箱子费劲走到亭廊下,却见元宝蹲在一处偷懒,气哄哄地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怒骂道,“我们在那儿抬东西,你倒偷起懒来了,这个给你,搬到仓库去!” 元宝漫不经心地抬头瞧了春儿一眼,乐呵呵地捧着什么看得入迷,春儿见他不说话,抬脚又踹了一下,“喂!你聋了是不是,我叫你把这抬到仓库去!” “哎呀,好姐姐,你做这等事干什么,吩咐给底下那帮小子不就行了,快来瞧瞧公子的画!” 听罢,春儿放下手中的箱子,好奇地蹲在元宝身边,只见元宝手中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画纸,上面是血泣梅林,惟妙惟肖,苍劲梅树,傲立梅花,皆展现在一幅画中,似身处其境,周遭缠绕梅花芳香。 春儿一把夺过那幅画,惊叹道,“公子这画画得真好,我只知道公子字写得好,没想到丹青也这么出神入化”,又见那张画纸皱皱巴巴,黑着脸推了一把元宝,“好好的画,到你手里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公子见了可怎么得了!” “姑奶奶,我怎么敢啊”,元宝哭怨,“公子昨日扔给我要我烧掉的,我好奇便打开看看,看着实在好才偷偷留下的,要是被公子看见我还留着,指不定骂我一顿呢!” “公子骂归骂,待我们是真的好,我从未见过公子这样好的主子!” “你啊,真傻!”,元宝笑看着她,见她喜欢那画,便帮她卷起来,塞进她手里,“呐,你喜欢就给你了,小心收着,可别被公子发现了” 春儿立马道了声谢,拿着便跑回了屋,元宝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见那箱子还在地上,随意叫了不远处的一小宦官来,让他把那箱子搬到仓库去。 近午时,沈言之闭眼歇着,书展开掉在一旁,屋中温暖非常,身子容易犯懒,歇着歇着便睡了过去,春儿原想传午膳,见沈言之睡得熟,也便没叫,听院里两个小宫女说话声音大了些,连忙拽到一旁一通训斥,宫里这才安静下来。 主子沉沉睡着,院子里窸窸窣窣扫地声,两个小宫女原该看着门,也偷懒蹲在屋内取暖,元宝带着几个宦官窝在一处打牌,春儿做着针线活。殊易的到来让温德宫又恢复了一片闲适雅静,无人打扰,也无人敢欺。 沈言之对下人宽和,对元宝和春儿这等亲近的便更是纵容,自己的人自己打骂都可,就是不许别人欺负了,平日里也大方,随手赏便是好几两银子,宫里的人喜乐非常,看在外人眼里却是无规无矩,但也没人敢说什么,闲时碎语几句而已。 原是一片祥和景象,却偏偏有人不识好歹打破宁静,清月来时仅见一个正扫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5 地的宦官,除他外宫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不见,抓住了那个扫地的,扯着嗓子大声问道,“你们宫里连守门的都没有吗,人都哪里去了!” 那宦官不认识清月,憨憨道,“我们公子歇息呢,你说话小点声,吵起来要怪罪我们的。你是哪个宫里的,我去唤了春儿姐来” 宦官刚转身要走,清月一把拉住他,“呦,都道你们这儿的下人懒散惯了,没想到果真如此,主子歇了便都去歇着了?!窥斑知豹,也怪不得你们主子失了宠!” “谁在我们宫里撒泼呢!” 春儿从房里走出来,早听见了有人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原停下了,没想到又喊了一句,这才忍不住来看看是哪个没眼见的。斜靠在柱子旁,看清了来人,不屑一笑,“我道是谁,这不是漪澜宫的清月吗,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我也不想来,只是我们主子要珍珠粉,去太医院要却听说珍珠粉都搬到你们宫里来了,承欢公子好大的架子,也不知是怎样金贵的一张脸!” “春儿!”,屋子里沈言之一声怒吼,把靠着门的两个小宫女吓了起来,春儿回头,连忙开门走进屋,见那两个小宫女迷迷糊糊睡眼惺忪,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两脚骂了句“你们都是死的吗!”,才到沈言之身旁伺候沈言之起身。 沈言之沉着脸瞥了眼窗外问道,“哪个不要命的?” “是漪澜宫的人,来讨珍珠粉的”,春儿放轻了声音,一丝不苟地系上狐裘,端来手炉,又拿梳子来顺了头发,她是照顾惯了沈言之的,一见脸色便知沈言之心情如何,现在……怕是大事不好。 沈言之还没睡醒,刚才那一觉睡得很沉且无梦,觉得刚翻了个身便被外面一声喊叫吓醒,也没听清说什么,只当哪个不懂事的小宫女,没想到正要再睡去,又是一声喊叫。 这下忍不了了,猛地坐起身,环视周围,几近怒吼地喊了春儿进来。 元宝几个也注意到前院的动静赶过来瞧,沈言之慵懒地从房里走出来,作惺忪之态,清月见到沈言之面容的一刹那,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也不知是果真美得动人心魄,还是那张脸和自家主子实在太像,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即便是一道浅色的疤痕,也不足以影响那美一分半毫。 “奴婢清月,给公子请安” 沈言之朦胧地瞧了她一眼,冷笑道,“请安?你闭上那张嘴,就是请我的安了” 清月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传言中的承欢公子和自家主子还是有些微不同的,清如泉中玉,惑似夜色狐,一举一动难辨清与惑,迷乱人心。 “公子恕罪,奴婢此番来只是想讨要些珍珠粉,不知公子宫里有何用,需要那么多的珍珠粉”,清月低着头,不敢看沈言之一眼,可说话声音却不小,听得沈言之耳朵疼。 “珍珠粉是——” 春儿刚想说珍珠粉是皇上吩咐搬来的,沈言之一手拦了她以作噤声之意,接着向前走了两步,举动话语都几近刻薄,“你家主子要珍珠粉,关我何事?” “公子!”,清月忽然抬起头,在对上沈言之眼神的一刹那又躲了过去,声音也莫名小了些,“我家主子是漪澜宫的温昭仪!” 这话说完,沈言之脸都青了,清月是明摆着告诉他,她家主子正受宠,而你沈言之只是个失了宠的禁脔,怎可如此胆大妄为? 一股怒火倏地从心头窜上来,沈言之忙深吸一口气,压住,压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甚至硬挤出一个笑容,眯着眼睛看着清月缓缓道,“你说话声音,向来这么大?” 春儿在一旁看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奴婢从小声音大” “好,很好”,沈言之依然保持微笑,“那你跪在这儿喊,喊到天黑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比上一篇的点击收藏要好许多,有动力!加油码字! 催更群:482417373 企鹅哦~欢迎交流~~~飞吻! 第十六章 偶遇许淮 温昭仪跑进来时,殊易正在和宁卿如下棋,如火如荼,温昭仪的一句“皇——上——”喊得撕心裂肺,殊易刚拿起一枚棋子,被吓得掉在了棋盘上,毁了一盘好棋。 宁卿如“啧”了一声,叹道,“该是皇上赢了” 殊易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转过头见温昭仪梨花带雨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朦胧,十分可怜。 “皇上——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殊易淡淡道,“未经通传便私自闯进来,昭仪可知是什么罪过?” 温昭仪一愣,立马止住了眼泪,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后面跟进来的谢全见状,赶紧附在温昭仪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那温昭仪又是愣了好一会,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退到宫外,按照规矩一层一层地通传进来,才听到殊易忍着笑的一句,“让她进来” 重新跪在地上,又是梨花带雨,抽泣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出来,殊易认真去听,宁卿如见有趣也跟着听,可温昭仪说了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二人面面相觑,然后一同摇了摇头。 殊易皱着眉头,打断了左一语右一言的温昭仪,沉声道,“究竟是什么事?” 在一旁站着的谢全倒是听了个大概,走出两步,恭声道,“仆听着,像是昭仪想用珍珠粉,而珍珠粉又一大早全被搬去了承欢公子那儿,昭仪身边的宫女清月去讨,不小心触怒了公子,公子便将那宫女留在宫里罚跪” “不只是罚跪”,温昭仪又抹了两把眼泪,哭诉道,“听回来禀告的宫女说,那承欢公子罚清月跪在院子里,一直不停地大喊,直到天黑才能停” “喊什么?”,宁卿如好奇问道。 殊易扫了他一眼,微笑未语。 温昭仪却是犹豫了,轻咬下唇,不知这话该如何说出口,可看殊易也在等她回话,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让她喊……喊……‘我家主子……是漪澜宫的温昭仪……’” 温昭仪的声音愈来愈小,不过殊易和宁卿如倒是都听清了,宁卿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殊易的脸也一阵青一阵白,只想轰了温昭仪出去。一场闹剧而已,竟然兴师动众跑到他这里来哭,还毁了他一盘好棋。 殊易清咳一声,威严自在,“温德宫的珍珠粉,是朕赏的,承欢他伤了脸自要用到,你要去了有何用?” 温昭仪闻声抬头,脸瞬间失了血色,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臣妾……臣妾……” “既无用处又去闹什么?”,殊易站起身,走到温昭仪身前弯腰扶起她,虽在微笑着,却冷似寒冰,“承欢他喜静,脾气又不大好,你说你好好地去招惹他做甚?” 温昭仪惨白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6 着脸,张口闭口数次都发不出一个音来,她看着殊易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像鬼刹一般恐怖,终是不敢再说什么,任由身体颤栗着,欠身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殊易大方地没有追究她的罪责,轻轻一挥手,“昭仪跪安吧” 温昭仪几乎是逃出了宣室宫。 殊易坐回宁卿如对面,发现棋子已经被收拾好,无奈地笑了笑,“连想好好下盘棋都不行” “刚批完折子,也没什么事好忙,再下一盘如何?”,宁卿如一边说,一边手执一子,落盘。 殊易挑眉,见宁卿如心情颇好,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不自觉得端坐执子,再一盘的厮杀。 圣宠正浓的温昭仪在沈言之这儿跌了跟头,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温昭仪这是让后宫众人都看了笑话,待清月回去后,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心中对沈言之更多了几分厌烦。 然而在宫里,只道一句帝王心难测,孰起孰落不过皇帝一句话而已。 转眼间,三月初始,京中放出皇榜,贡士入宫由皇帝亲自策问。 自黎明入,由专人带领入殿,历经一连串的礼节过后,皇帝亲自出题亲自监考,往往要一天至黄昏方结束。 眼见着夕阳西下,沈言之遥遥地站在台阶下,一身素衣,不是十分引人注目。脸上的痂落了,虽留下了一道浅痕,但用了脂粉遮盖,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微风习习,贡生们从殿内走出来,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垂头丧气,也不乏一些呆头呆脑看着傻愣愣的书呆子,沈言之躲在石柱后偷偷轻笑,殊易最喜聪明之人。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父亲健在,如果自己没有被卖到京中,或许他也会像这些贡生一样,十年寒窗苦读,一次次的考试,一层层的选拔,即便只得了三甲,也算光耀门楣,不辜负父亲的养育教导之恩。 贡士们肃静有序地离开,见人散得差不多了,沈言之也要转身回宫,原只是好奇来看看,无聊之余打发时间罢了。忽感觉一道目光注视,沈言之回头,却见那人似曾相识,两人相视半晌,还是那人先认出了沈言之,惊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言之又看了他半晌,好不容易才想起他是那日宫外酒楼嘲讽他的书生之一,淡淡道,“是你啊……” 夕阳的霞光温柔地落在沈言之身上,脸上的毫不在意昭然若揭。 那人初见沈言之,原以为他竟是宫中的宦官,但又打量了沈言之面貌穿着,觉得不像,忽想起坊间传闻宫里有一位极受宠的男子,听说面容姣好,难道…… “你是……” “承欢公子,您怎么站在这儿,真是巧了,皇上正要您过去呢”,谢全站在台阶之上远远地瞧见沈言之,赶紧笑着来迎,走近了才看到沈言之身前还站着一人,一眼瞧了便知是贡生,立即收了笑容肃然道,“这位贡生,策问已结束,还不速速离去!” 沈言之拦了谢全,饶有兴趣地看那人的反应,那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在瞬间便消失不见。沈言之忍了笑,说,“要说巧,还是我和这位公子巧,我在这儿先祝愿公子高中!”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承欢公子请安!”,谢全在一旁怒斥道。 谁想那人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一字一句道,“敢问公子官至几品,若无官阶,草民为何要拜?” 言下之意,男子生在世当刚正不阿,要么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要么入朝为官大展抱负,做皇帝身下承欢之人当真可笑可耻。 沈言之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谢全不明他意一时也不敢开口,恭敬站在一旁听候差遣。可沈言之一直笑着,好不容易要停了,抬头看那人一身正气的模样又继续笑起来,弄得那人也有些恼,压低了嗓音怒道,“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公子确有过人之貌,但因此屈居人下,未免不耻!” 那人话说得露骨,听得沈言之瞬间收了笑意,冷冷地抬头瞧了他一眼,极不屑地切了一声,“当日初见便知公子是无趣之人,今日见了,原以为会有些长进,没想到更无趣了”,不再看那人一眼,抬脚往殿内走,一边走还一边道,“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无可悔,无可惜!” 走了几步,回头问他,“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倒真不怕,扬声道,“许淮!” 话音刚落,许淮就后悔了,那沈言之常在御前走动,科考大榜还未定下,若是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许淮想到此,又立即安慰自己,若真当如此,自己也不屑为官! 可话虽这么说,许淮还是暗自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穿过大殿,踏进宣室宫,沈言之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又怕脸上脂粉扑得不够没遮住那条淡疤,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进去。屋内香气缭绕,是殊易最喜欢的“南朝一梦”,提神醒脑之用,走到书案前,跪了。 殊易没抬眼,“起来吧,替朕磨墨” 沈言之不明所以,难不成殊易特地叫他来就是磨墨的?!但这话他哪里敢问,忙起身卷了袖子拿起书案上的墨条,加了些许水,平正持墨,用力轻重有节,亦不可过快过慢,磨墨里面大有文章,在沈言之心里也是磨性子的好方法。 重了,墨生沫无光,轻了,墨浮不匀,记得幼时父亲教他写字,这头一遭功课便是磨墨,小孩子又是耐不住性子的,磨毁了便倒掉重来,往往一磨便是一天,父亲便用这磨他的性子,磨了整整三个月。 往事浮现,父亲教导之时日仍历历在目。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手腕略有酸痛,额头上也浮了薄薄的一层汗,见墨差不多了,微微颤抖着放下墨条,小声道,“皇上,磨好了” 殊易闻声一顿,这才抬头看了沈言之第一眼,视线在他脸颊上停顿一会儿,沉声道,“都好了?没留下疤?” 沈言之一颤,声音细如蚊,“隐隐一点痕迹,用脂粉遮了,御医也来瞧过,说还得再用些时日的药” 殊易简单嗯了一声,再次沉默。 沈言之静静在一旁站了,看殊易持笔沾墨,在案卷上勾勾画画,异常认真。见殊易没功夫搭理自己,索性抬头偷偷盯着殊易的侧脸看。卓尔不群之姿,君临天下之势,要说他最喜欢的还属眉眼,幽暗深邃,每每瞧了都似有光泽流动,异常动人。 只是可惜,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往往只是看他,是一种打量一种审视,从不曾带有什么情绪,除了怒火之外。 “嗯……许淮……”,殊易突然开口,吓得沈言之忙收了眼神。 “才情尚可,豪气亦足,但过于刚正,过于崇尚礼道”,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沈言之听在耳里,却未作任何思考。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7 片刻后,殊易见沈言之还未答,才催促道,“朕在问你” 沈言之一愣,忙跪了,惊慌道,“臣不敢妄议国事”,教训仍在眼前,他怎敢再犯一次糊涂。 殊易摇摇头,轻笑,“朕许你说,但说无妨” 沈言之这才回想了殊易刚才那话,仔细揣摩,揣摩的不只是许淮此人是否可用,更是殊易究竟想不想用他,终于磕下一个头,徐徐说道,“朝堂之事,臣不懂,臣只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殊易闻言,大笑两声, “好一个忠言逆耳!” 持笔勾画,定为探花。 作者有话要说:  许淮……许淮……好像男二,哦不,男三的名字…… 第十七章 马齿苋粥 该是桃花开的季节,只是宫里未种桃树,赏不到一片好景,着实可惜。 再说许淮入朝为官,沈言之后来也见了他一回,不过他没看见沈言之,依然是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腰挺得比谁都直,头抬得比谁都高,看着倒是有趣,就是不知朝堂之上能不能容得下那看似刚正不阿的性子。 “公子!公子!不好了!公子!” 沈言之正进午膳,元宝从院子里就开始高喊,然后猛地从门外窜进来,结果没迈过门槛,啪唧一下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样子太过滑稽,沈言之差点喷饭,忙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咽了一口,才收住笑容斥他。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越来越不懂规矩!” 元宝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喘着粗气刚想说些什么,见屋里还有其他人,没好气地赶了她们出去,等人都走光了,才凑到沈言之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语毕,沈言之撂下箸,不禁皱了眉头,“可当真?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元宝道,“许御医亲口说的,自然当真!他说最近漪澜宫那边常去太医院拿药,侍奉漪澜宫的还正好是他的小徒弟,这才有机会悄悄看了一眼,发现是安胎药,立即就来通报了” 沈言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怎么该有孕的迟迟没有动静,最不该有孕的说来就来?细想之下,肯定胎儿未稳,温昭仪怕出了什么差错,才瞒下未报,想人不知鬼不觉得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到时才喜报陛下,顺利生下皇嗣…… 这算盘也打得太好了些,不过……倒是给了他可趁之机。 “要我说,温昭仪运气也太好了,我特意去尚寝局打听,皇上左右也就喝醉那日去过她那儿一次,可皇后娘娘那儿,咱们也一直帮着,怎么就一点儿动静也不见——”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言之怒斥,就差拍桌子瞪眼睛。 元宝也着急,慌忙道,“肯定是不能留的,这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并非那么难,只是缺个合适的人选罢了,要做还得趁消息还没传出去才行” 元宝这句话倒是说到沈言之心坎里,确实,难便难在找谁去做,在漪澜宫伺候又能做此事的人…… 沈言之忽然站起身,到窗边关紧窗户,才转身小声吩咐道,“漪澜宫有个宦官,脸上受了伤,常年带着面具,莫透露消息,莫打草惊蛇” 元宝赶紧接过,点了点头,“知道了,公子” 沈言之坐在屋内,焦急地等了一天。从白天等到黄昏又等到天黑也没见元宝回来,暗恨皇后不争气,他给皇后的药虽明面上催情之用,但对女子受孕也是大有益处,皇上每月十五十六都会去她宫里,前前后后也有两年了,但就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可即便皇后生不出皇子,殊易的第一个孩子,也绝不能是她温昭仪的。 “公子!公子!”,元宝的声音将沈言之的思绪拉了回来,连口水都顾不得喝,连忙回禀,“这事儿可真是巧了,我还没走到漪澜宫呢,公子说的那个戴面具的人突然就窜出来了,他许是认识我,拽了我便走,问是不是公子托我去找他” “什么?”,沈言之皱眉,“然后呢?” “我当然没承认,不过他说若公子有事相托,他必鼎力相助” 沈言之面露疑色,元宝立即道,“他说他叫果子,幼时起便长得比男孩儿清秀些,被家人卖进宫里做了宦官,岂知竟是越长越好看,后来被安排到漪澜宫伺候,温昭仪见他那张脸太招摇,便生生地毁了那张脸。他把面具拿下来给我瞧了,半张脸的疤,用什么东西烫出来的,恐怖极了。他还让我告诉公子温昭仪怀孕一事,要公子拿主意” 沈言之闻之轻笑,“倒是有趣了……” 那果子定是听闻沈言之和温昭仪因珍珠粉的事情闹了起来,方知二人不和,身处漪澜宫知道温昭仪怀孕一事也不难,若温昭仪诞下皇嗣,她在宫里的位置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若生的还是个小皇子,那么到时候真正危险的就是沈言之。 兴许果子料想到此,才想在沈言之这里赌上一回。 “去查查,看他宫里宫外有什么亲人没有” “来时查过了,宫外的家人自是没联系了,不过在宫里好像有个妹妹,当差于尚仪局,听仆熟识的宦官们说,两人平日里不常碰面,倒是有金银吃食的来往,偶然被他们碰见了” 沈言之不由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倒是机敏了一回” 元宝嘿嘿笑了两声,突然被公子一夸,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也跟了公子这么久了,怎么也得有点儿长进不是,也亏了平日里待那帮兔崽子们不薄,这才好打听些” “消息可靠?”,沈言之收了笑容,随手拿起茶盏,冷声问。 “绝对可靠,仆怕他们不靠谱,便暗中跟着他,谁想到正好碰上他趁天黑给那宫女送东西,我远远瞧着看不清是什么,但二人关系一定不简单,也是因为跟着他,所以才回来晚了” 放下手中茶盏,从腰间解下一钱袋,扔给元宝,沈言之道,“再去找他,问问他可还有什么亲人好友,若说没有便把这袋银子给他,若言假话或将那妹妹托付于你——” “仆明白” 元宝邪笑一声,拿着银袋子又出了门。 疑人不用,温昭仪有了身孕,千钧一发之际,一筹莫展之时,偏偏他恰巧不巧地出现肯助一臂之力,要沈言之不怀疑是不可能的。若他所言是真,这等死罪,一人赴死无憾无悔,为恐连累妹妹,他定会闭口不言,且看此人平日做派,便知他和妹妹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所以隐瞒才是正常。 可若这事是个圈套,那他得想方设法把戏做足了,要么故意搬出来莫须有的家人作为沈言之握在手里的把柄,要么就连那妹妹也是他的一颗棋子,为的只是得到沈言之的信任引他入套罢了。 但凡有一点蹊跷,此人都不能留。 夜半时分,元宝回来了,手上没拿着银袋。 沈言之提起一口气,反倒夜不能寐,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8 此事落定前,恐怕他都睡不好觉了。 其实在下这个决定之前,他也曾犹豫过,已经想不起那是什么时候了,只模糊记得是哪年哪月的十七黎明,自己还睡着,殊易突然醉酒破门而入,也不知当时神志还清不清楚,强拉了自己起来拥入怀中,哭丧着脸对自己说,“皇后依旧未孕,朕登基五年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殊易不喜女色,却偏偏按照祖制,每个月都去皇后宫里。 沈言之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有一个孩子。 虽然殊易比他还清楚将来太子的生母必须是皇后一定要是皇后,但如果知道温昭仪有了身孕,又莫名其妙地没了,或许更多的不是震怒,而是失望吧。 四日后,漪澜宫突然炸开了锅。 沈言之赶到时,看到殊易的轿辇停在宫外,不敢踏进去,也不敢面对殊易的神情,只能将轿辇停在不远处,让元宝去打听里面怎么样了。 听说,温昭仪是喝了碗马齿苋粥后出事的,太医院的御医们火急火燎地赶来,正在里面商量对策,不过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马齿苋本就会导致滑胎,温昭仪又喝了满满的一大碗,即便御医们妙手回春宛如华佗再世,这孩子也很难救回来了。 再打听才知道,温昭仪进宫前惯爱喝那个,不过在宫里是没见过那东西的,许是御厨想在温昭仪这儿讨点好,才巴巴地做了送来,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竟遭来杀身之祸。 沈言之看到果子站在宫门口,这时也望向自己,朝自己笑了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真是条妙计,整个宫廷上下除了御医、温昭仪和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她怀孕一事,御厨顶多算是过失之罪,更别提可能只是偶然在御厨面前提过一嘴的果子了。 伸出手,从元宝那儿接过一个荷包,散着淡淡花香,虽从质地到绣工都不属上品,但沈言之相信即便相隔数米远,但果子一定能认出这荷包的主人。 果不其然,只见果子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沈言之深深地磕下了一个头,他怎么会不认得,他的妹妹每日佩戴在身上的贴身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元宝早就打听清楚,原来这果子的妹妹今年刚过了二八妙龄,在寻常百姓家是要嫁人的年纪,只是踏进了宫廷,按规矩要等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然而大多宫女到了那个时候随随便便被赐给侍卫也都是常事。且说那果子的妹妹被尚仪局的老宦官看中,眼见着就要抢去了做对食,想必果子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以自己之命换妹妹平安。 沈言之再次看向果子,那双无助渴求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有所托,有所求,有执念,即便牺牲性命也要护一人周全。 原以为他只是怨恨温昭仪而为之,直到元宝打听到他妹妹的事,沈言之才明白,果子是故意将他和妹妹暴露在元宝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给沈言之,让沈言之牢牢地抓住他的把柄,把妹妹的命运自己的性命全数交付给沈言之。 沈言之虽觉这法子愚蠢,但对于果子来说却是最后的希望。 轻点头,算是应了他的托付。 突然,漪澜宫中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便见御厨被几个侍卫拉了出来,鬼哭狼嚎地喊着饶命,被侍卫愈拖愈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估计,难逃一死。 沈言之不知此刻殊易是怎样的神情,理智告诉他不该向前该回去,可这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没过多久,殊易从宫内走了出来,正逢宁卿如听闻消息赶至此。 沈言之虽站得远,但也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殊易是如何步履蹒跚,如何抬头望向宁卿如,又是如何张开双臂与他在寒夜里彼此相拥。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 沈言之似乎看到殊易在张嘴说些什么,可他听不清,只知他始终是局外人,他最不愿看到的殊易的失望伤心,也是他亲手带给他的。 他如今或者将来的下场,真的没什么好怨的。 殊易抱着宁卿如,双臂收紧,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不顾周围宫人注视,不顾宁卿如惊讶语塞。 他说,“朕的孩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也会是一种负担,一种罪过,即便加上一句“为了你好”,也不能减少对一个人的伤害 沈言之(委屈):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我(摸头):我知道…… 沈言之(更委屈,掉眼泪):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我(再摸头):别哭别哭,大家会理解你的,殊易也是…… 第十八章 你抱抱我 温昭仪的孩子没了,举宫哗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做马齿苋粥的御厨当晚被处死,温昭仪也因未能保护好龙嗣被幽禁于最偏僻的祁阳宫,一朝得宠的温昭仪一夜之间沦为弃子,怕是至死都难再见到殊易一面。 听底下的宫人们说,温昭仪怕是已经疯了。自搬到祁阳宫起,整日疯疯癫癫,捶打紧闭的宫门,哭着喊着要见皇帝一面,一旦碰上了送膳食的宫女宦官,更是不要命一般扑上去又挠又打,逼着他们带她去见皇帝。 几天过去,再无人敢接近祁阳宫,任谁都躲着,生怕碰着那个疯女人,可祁阳宫内的敲门声还是一天连着一天,从早到晚,未曾断过。 声音已经嘶哑,一下一下敲着宫门的拳头也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即便喉咙干涸难耐,也一声声地朝着外面喊着,“让我见见皇上,再让我见见皇上!” “吱呀——”一声,宫门被推开,夜晚的冷风倏然灌进来,吹散了温昭仪的长发,宫内没点烛火,跪坐在地上的温昭仪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月光拼命地想看清来人。拼命地看,拼命地看,冷风敲打门框,月色倾洒祁阳宫,一张与她极相似的面庞映在眼中,霍然倒地,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若真的要说惊讶,还是沈言之更惊讶些。 两张脸实在太过相像,只是更加妩媚了些娇柔了些,一双眼睛楚楚动人,此时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血色全无。 沈言之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划过温昭仪的脸庞,细腻、光滑、夺目…… “怎么会这么像——” 似乎是沈言之的一句话让温昭仪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一抖,迅速地向后急退,惊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承……你是承……你……你怎么会……” 沈言之忽然笑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朝温昭仪逼近,“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昭仪您打了一手的好算盘,瞒下怀孕一事,待皇嗣稳固再禀告皇上,举国欢庆,一朝生下皇子,母凭子贵,或许能把皇后拉下来也说不定,是吗?” “不…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29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来人啊!来人啊!”,温昭仪语无伦次,疯狂地向后退,可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似的动弹不得,门外一片萧瑟,偌大的祁阳宫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第三个人,即便她喊破了嗓子也不会被人听见。 “别叫了,怪丑的”,沈言之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扔给温昭仪,温昭仪立即住了声,脸色惨白地看着那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言之道,“喝了它,没什么痛苦” “不!不!”,那瓷瓶握在手里像是滚烫的炭火,温昭仪吓得一愣,抬手扔到一边,噼啪一声瓷瓶摔地而碎,温昭仪几近嘶哑地大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沈言之见她这副疯癫模样,不自觉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才多备着。沈言之慢慢地靠近她,在她眼里像是一朵盛开正艳的毒花,虽深藏剧毒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可就是妖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言之冰冷的手捏住温昭仪的脸颊,她连反抗都忘记了,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之,看着他把那瓶毒药尽数灌入自己口中,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很久之前殊易临幸漪澜宫,他对她说,“是很像,不过还缺几分味道,如果他是女子,一定倾国倾城” 到底是谁,做了谁的替身。 “如果要怪,就怪你生的这张脸吧” 沈言之看着温昭仪倒在地上,瞪着眼睛,嘴唇由白变紫,脸色也渐渐被黑紫色代替,毁了那副绝色容貌。沈言之并不想要她性命,虽然他杀的人不止一个,但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只有她而已,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和他实在太像,她本不该存活于世上,是她错了。 夜半天凉,外面下起了春天的第一场雨。 冬日堪堪而过,沈言之看不清前路,却认得清前路。 他和温昭仪都是这个宫里的可怜人,没有人会去追究温昭仪的死因如何,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失了宠爱没了依靠,就像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沈言之只是帮了她一把而已,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这场雨过后天气会不会暖和起来,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 一步一步冒着雨往温德宫走,走到半路,远远地瞧见一人撑着伞朝自己赶来,雨帘遮挡视线,看不清是谁,不禁站住脚步,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元宝。元宝连忙给沈言之撑着伞,担忧道,“公子怎不避雨,等仆拿了伞去接,这要淋了雨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沈言之倒是漠不关心,缓缓道,“这么点雨,还不至于淋病了我” 元宝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沈言之,仔细撑着伞,“公子没到这时候都要病上一场,仆出门时春儿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公子淋了雨受了凉,公子要是病了,春儿可得骂死我” 沈言之轻笑一声,又听元宝道,“那果子已经自缢了,死得没声,也就当暴毙了,至于他妹妹,仆又给了些银子,无论在哪儿都能置办点小买卖,就看这事风头过去了,便悄悄送出宫去” 沈言之点点头,叹了口气,“好生看着,确保她安然出宫,出宫以后,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是,仆知道了” 二人回到温德宫,却见宫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好多人,等走近细看了才知是殊易的轿辇,顿时一惊,站在宫门口惊慌失措。 眼见着子时已过,殊易怎会来? 忐忑着踏进宫门,便见春儿提着灯笼撑着伞左右徘徊,一眼瞥到沈言之,慌忙地迎上来满脸担忧道,“公子,皇上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知为何事?” 春儿摇了摇头。 沈言之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朝门口的谢全点头示意,却始终不敢挺着胸膛昂着头站在那人身前。或许是压迫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许真的是君临天下帝王之势。 沈言之也猜不出这么晚了殊易跑来他这里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很危险,如果殊易相信他荒谬之言倒罢,如果不信,那今晚怕是又很难过了。 沈言之走到房中央,屋里只点了一支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看不清殊易的脸。 还未跪,就听殊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么晚,去哪儿了” 沈言之恍若无事地笑了笑,慢慢跪了下来,“晚上睡不着,就带着元宝出去走走吹吹风,倒是皇上怎么来了,吓了臣一跳” “去哪儿了?”,殊易再次问。 沈言之自知不说个明白,殊易绝不会罢休,也省了拖沓,一心一意地编谎话,他道,“也没去哪儿,左不过往太池那边走走,湖边吹得冷飕飕的,也就回来了” “承欢,说实话” 沈言之猛地抬起头,依旧是笑脸盈盈,“臣说的是实话,皇上以为臣去哪儿了?” 殊易缓缓道,“承欢,你什么时候在朕这里撒谎未被识破过?趁朕心情尚可,赶紧招了才是上策” 沈言之眉头紧蹙,觉得莫名其妙,“臣撒了什么谎,皇上又想听臣说些什么,若皇上觉得臣犯了什么错,臣不敢辩驳,皇上也不必追问,臣认了便是” “你这张嘴——”,殊易咬牙站起了身,走到沈言之跟前,看着他一双无辜决绝的眼神,忍不住冷笑一声,“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朕问你,温昭仪哪里得罪你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沈言之的眼神忽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又在刹那恢复平静,他早该知道如果不是有了风声,殊易不会在这个时辰匆匆赶来,原来只为抓自己个正着,让他无言可辩。 他此刻的神情,殊易看着还满意吗? “皇上何时来的,是暗卫回禀臣去了祁阳宫,便猜到臣所为了吗?” “……” “皇上为何要来,臣谋害后宫嫔妃,所以皇上要治臣的罪?” “……” “为何会有暗卫跟着臣,皇上在怀疑臣什么?” “……”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看着殊易的脸色渐渐铁青,才又一个头磕下去,“臣死罪,臣认罪,无言辩驳,请皇上处置!” 殊易听着他一声一声的质问,一言未发,极其平静,可见他跪在自己面前久久没有起身的样子,还是紧紧皱了眉头。 蹲下身子,强迫沈言之抬起头,幽幽道,“听闻你去了祁阳宫,朕就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朕来,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你做事有分寸,一个朕不要了的女人,你不喜欢她杀了也便杀了,朕不怪你,派暗卫跟着你,是怕你又做什么糊涂事,怕你一时冲动不是毁了脸而是丢了命” 沈言之万没有想到殊易真的会一条一条认真地回答他,一时竟愣住了。 似乎在那双长年冰冷的眼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0 睛里看到了些许温度,还未回过神,还沉浸在那莫须有的温润中,殊易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入地狱。 “朕是想问你,温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和你有没有关系?”,殊易的手指划过沈言之的脸庞,指肚上厚厚的茧带给他一丝可忍难忍的疼痛,如蜘蛛网上了无生机的幼虫,等待蜘蛛吐丝缠绕,结束生命。 “你想知道的,朕都一言一语告诉你了,承欢,你要说实话” 不得不承认,殊易知道沈言之的软肋,如果殊易严词逼迫,他定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反而这样的温柔攻势,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在等着他说实话,虽然说实话的代价可能是以死谢罪,但沈言之不想让殊易再失望了,他在期待他的实话,即便前路满是荆棘,即便前路是阎罗宝殿,他又怎忍心说的出一句谎言来。 “皇长子,生母必须是皇后……” 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却已经承认了。 只见殊易脸色倏变,嘴唇颤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愤怒,几乎挟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狠狠煽在了沈言之脸上,嘴一张一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哪里不知道,他比沈言之更清楚皇长子的重要性,可每每想到温昭仪肚子里的皇嗣是他的第一个儿女,还是会忍不住开心,忍不住期待,比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期待他的降生。 沈言之错了吗?他只是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而已,代替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所以,你每个月都在给皇后宫里送什么药!承欢,你真当朕那么好骗吗!” 闻之,沈言之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殊易,心中疑问重重,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殊易是怎么知道的,从何时知道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拆穿自己,他又知道自己多少事情?擅自进献私药是死罪,谋杀宫中嫔妃是死罪,重重罪责摆在眼前,殊易竟还会饶过他吗。 沈言之避开殊易责问暴怒的眼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案旁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木盒,打开,里面安安稳稳地摆着几颗药丸,他捧好了回到殊易跟前又跪了,将木盒递到殊易眼前,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全数招了,自己的这点心思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殊易分毫。 “臣私配的药,暖宫助孕,还有催情的功效” 殊易用两指捏起一颗药丸,凑近鼻子闻了闻,略有清香,戏谑一笑,“若是你借献药,谋害当朝皇后——”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言之立即将木盒中剩下的药丸倒在手掌中,尽数吞下,坦荡无惧,“这下,皇上该放心了,皇后用药已久,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殊易又恢复了那一副冷若天山的表情,屋内一根蜡烛摇曳,模糊不清地映照着沈言之的脸,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一抹潮红悄然爬上脸庞,沈言之难耐地轻喘一声,身体滚烫。 他自己配的药,他最清楚份量。 可殊易离他那样远,远到即便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摸不到碰不到他,他一定看到自己这副丑态了,也该知道这药有多凌厉。全身围绕着滚烫的火焰,如同一个将死之人期待着一瓢水,水不难得,眼前人才难得。 殊易注意到他的变化,沈言之一下子吞了好多粒,怕是如今不好过,他看到沈言之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手指蜷缩又张开,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手臂,朝自己奋力张开,像一个溺水之人寻求岸上相助,绝望而又凄凉。 他听到沈言之用似乎最后的低吟对自己说,“抱抱我,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溺爱啊,这是溺爱啊! 第十九章 剪窗西烛 温昭仪暴毙,曾经怀有龙嗣圣宠一时的后妃在一夕之间连人带魂消失在了宫廷中,有人惊叹有人惋惜但也都习以为常。 温德宫的承欢公子又恢复了昔日荣宠,其中最高兴的要属元宝,趾高气昂地收拾了几个平日里见到他不行礼的宦官,暗地里收了底下不少银两。春儿觉得不妥也提醒过他谨慎行事,但元宝只道,“姐姐何必这么小心,他们孝敬的这点儿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呢,谁就盯上我了” 春儿劝他不成,只得作罢,扔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悠着些吧,别给公子丢了脸面” 元宝不置可否。 又说转眼入了夏,今年入夏偏早,整日闷得像锅炉,屋里屋外都不畅快,就连镇定如宁卿如也常去太池旁树下乘凉,沈言之与他碰见了好多回,但宁卿如似乎是躲着他,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打带着人就走,倒是沈言之觉得有些尴尬。 天气这样闷热,殊易心情也不好,听说近日在宣室宫经常摔折子,就连沈言之也不敢轻易上前说话,侍奉的时候亦小心翼翼。 这样的盛暑一直持续到了七月,貌似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连降了几天了暴雨。原大家都很欢喜,终于不用一把扇子从起床拿到就寝,也不必守着那一大桶冰块过日子,大雨降下来,伴着雷霆,好不舒畅痛快。可当这雨下了七八天也没停的时候,众人再也欢喜不起来了,暴雨倾下,黄河水位上涨,冲破堤坝,黄河两岸以青州最为严重,一直波及周围十六县皆被洪水淹没,据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报,洪水所到之处,淹没村庄,房屋倒塌数不胜数,人畜漂流,死伤百姓甚众。 因灾区情况惨不忍睹,未遭横死的百姓居无定所饥不得食,地方官员无奈之下只好先斩后奏,擅自开仓放粮,安顿百姓。 殊易当即下旨,拨款一百四十万两救济灾区,修建堤坝,并命灾区地方官员将当地受灾情况包括田地房屋人口牲畜伤亡等详细上报,立即开仓放粮于百姓以安抚民心,同时派御史亲临以防官员中饱私囊,百姓发生暴动。 沈言之到宣室宫时,正逢宁卿如从里面出来,宽大月白长袍,温润玉簪轻挽长发,在门口跟谢全嘱咐了几句,转过身,正好和沈言之对上了眼。 沈言之看了眼宁卿如身后的书影端着碗汤,不屑地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问礼,“真是巧了,宁公子” 宁卿如倒不以为然他的轻蔑态度,轻点头以示回应,“承欢公子来得不巧,皇上他正要休息呢” 沈言之不解地看了谢全一眼,又听宁卿如再次嘱咐谢全道,“皇上最近批阅奏折经常熬到深夜,记得让膳房多做些清淡的菜” “知道了,公子,仆都记下了” 谢全恭敬地应下,陪着笑脸送走了宁卿如,见宁卿如走远了才转过头对沈言之鞠了一躬,“公子在这里稍后,仆去通传一声” “诶,罢了”,沈言之忙拦住了他,道,“既然皇上歇下了,那我换个时辰再来” “皇上哪有功夫休息,这几天青州的折子如山的堆着,皇上心系灾民,就连用膳的时候也在看奏折,宁公子在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1 里面待了好一会,一直劝着让皇上休息,皇上无奈才应下了”,谢全如是说,沈言之便在门外候着,等谢全进去了又出来迎他,这才带着元宝进去。 走到书案前,果然见殊易一手撑案扶头一手举着折子,面色难掩倦怠,桌上铺开的折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批写。沈言之回头接了元宝手中的汤,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自己缓缓走到书案前。 殊易叹了口气,放下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悠悠道,“你怎么也来了” “皇上批折子辛苦,臣熬了汤来,皇上喝两口吧” 殊易看着沈言之将汤放到书案一旁,轻皱眉,“也是酥酪什么的?” “啊?”,沈言之被问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许是刚刚宁卿如送来了酥酪,淡淡一笑道,“不是酥酪,是枸杞莲子汤,补气去疲的” 殊易思量一会,扔下奏折,勾了勾手。 莲香绕舌,齿颊留香。 喝过汤,撤下汤碗,殊易继续坐在案前批阅,沈言之静静守在一旁,或持扇或磨墨,二人一待便是近两个时辰。沈言之也不嫌无趣,没事做了就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生怕惹了殊易厌烦,偶尔偷偷瞧上几眼,已是乐事。 另一边,宁卿如起轿回宫,书影一脸的不快,宁卿如看得分明,他道,“有什么话就说,摆脸色给谁看?” 书影听出了宁卿如的不满,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喃喃道,“还不是那承欢公子,原毁了脸,全宫的人都以为他好日子到头了,如今莫名其妙又好了,瞧他刚才对公子的轻狂样子,公子您是不知,他身边的那个元宝平日里有多张狂,近日里更是变本加厉——” “他身边的人,再张狂又碍着你什么了?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何必总和他人相较” 书影还想辩驳些什么,却又听宁卿如道,“我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正巧在云起宫落了轿,书影跟着宁卿如进了屋子,屏退了跟前的下人,奉了杯茶,待宁卿如歇过了暑气,才小声道,“宫里偶有人传,说是温昭仪暴毙那晚,有人曾在祁阳宫附近见过承欢公子,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逻辑不通,而且那晚皇上去了温德宫,谣言更是不攻自破,再说了,这种见血的事,即便承欢公子有意,也该是命底下人去做,断没有自己冒险动手的道理” 宁卿如嘬了口茶,道,“有些话有些事,不可不信,亦不能全信,我叫你查的那御厨呢?” 书影道,“那御厨没什么古怪,不过仆倒是查出了另一人,名叫果子,温昭仪暴毙那日,他也稀奇古怪地消失了,活着吧找不到人,说死了却连尸首也不见,甚是蹊跷,后来仆听漪澜宫的宫女们说,那果子因相貌阴柔,深得温昭仪痛恨,温昭仪甚至烫伤了他的脸,终日只能戴面具示人,可到底和这事有没有关联,就不清楚了” 稀奇古怪地消失了?宁卿如忽地一顿,虽猜想到那果子和此事定少不了关联,但却还是迷迷糊糊寻不到真相,他才不相信宫中人传的那一套,他好歹在宁国宫廷里活了十余年,那些嫔妃惯用的手段他不是不知,只是…… 要说果子原就是承欢的人理不太通,可若果子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替承欢卖命就更是可笑,他虽知道这事前因后果都和承欢扯不上联系,但就是隐隐觉得他逃不了干系。 宁卿如发愣,书影连叫了好几声的“公子”才把他的思绪唤回来,宁卿如回过神,听书影道,“公子,皇上登基多年,但膝下仍无子嗣,宫中已有传言,说承欢公子是狐所变,魅惑君上,祸害皇嗣,这事在坊间亦有流传,书影知公子是心善之人,但或许哪一日那承欢公子的手段就会用在公子头上,公子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宁卿如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传闻传出,魅惑君上,祸害皇嗣,都是一顶一砍头的死罪,他虽不喜承欢,却看得透他的心思,分明是位风流公子,却偏偏成日里摆出那副谄媚的模样来,当真是厌恶,但他看得真切,那份对待君王的真心,一丝一毫都看得真真切切。 随即叹了口气,“我与他素无恩怨,他害我作甚,你既不喜他,平日里躲着远些就是了,耍尽手段,谋利害人,又与奸佞小人有何分别?!” 书影见劝他不成,又平白遭了好些骂,也不再言语,轻道了声“知道了,公子”,却是暗自做下了打算。自家公子无所作为,他不能也跟着犯糊涂,他在宫里是见惯了的,哪里有两不相犯的好事,他和公子的荣誉紧密相联,即便不是为了公子,也该为他自己的以后图谋。 皇上看重公子,待公子与温德宫的那位大有不同,他是看在眼里的。 转眼已过了二更天,案前烛火换了一根又一根,奏折却一本也不见少,殊易眉间的褶皱也越来越深,迅速地翻开几本后,更是摔了奏折,怒斥道,“这帮无用之臣,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沈言之正发呆摇扇,殊易突然的一句怒吼吓得他没握住扇子啪地一声摔落在地,忙清醒过来,捡起地上的扇子奏折归放在案上,轻声道,“可是灾区情况不好?” 殊易冷哼一声,“上个月中旬拨款八十万两,这个月初又命国库拨了七十万两,前前后后近乎三百万两纹银,可这些地方官员上奏的灾区情况一点没有改善,这些大臣也只会一味奏请朕拨款!拨款!国库里拿出去那么多银子,究竟干什么去了!” 沈言之愣了一会,似是不经意,淡淡地说,“是啊……这么多纹银,都哪里去了……” 殊易闻言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沈言之摇摇头,“臣不懂这些,顺着皇上的话就说出口了”,看了看摇曳的灯烛,微微笑道,“已经二更天了,皇上倒是该休息了,若是事情根源不是出在灾祸上,那这些奏折,不看也罢” “你是说,出在人身上?”,殊易倒真听了进去,却随即摇摇头,“朕派去的御史暗卫可是一点消息——” 话还没说完,殊易便怔住了。上下打通,在御史面前假装做做样子,镇压灾民,用暴力的手段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即便是暗卫又能打探到些什么,古往今来频频发生的事情,这时候怎么就犯了糊涂? 沈言之温柔地笑了,“皇上,更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保重龙体要紧” 却听殊易猛地一拍案,立即唤了几个暗卫进来,交代了些事让他们马上去办,回过头,怒火更重,眠意全无。 沈言之安静地站在一旁,点上了一味安神香,待暗卫全部出去,才缓缓走到殊易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衣袖,柔声劝道,“皇上在这里愁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休息,养足精神,若真有人丢了皇上的脸面,皇上再处置不迟” 殊易叹了口气,又在案前坐了半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2 晌,进了半杯茶,方由沈言之宽衣入眠。 烛火寸寸燃烧,灯芯长了,燃着燃着突然爆了一声,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沈言之忽然惊醒,第一反应先是看身边的殊易,见还睡着,才安下心,下床取了剪刀,坐在灯火前,极其谨慎地剪着烛花,待火焰小了便歇息片刻,等一根快烧灭了再添一根,明明是宫人们做的事,却偏偏要身体力行。 其实也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能为殊易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最近的传闻他听着不大好,魅惑君上,想他小小无名沈言之,竟给他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当真是抬举了,可是若真有一日哪位大臣闲来无聊奏上他一本,那才真是到了头,连天下人都不愿给他一条活路。 烛花一剪便是一夜,沈言之看着墙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无奈一笑。用心这个东西,即便是被人踩扁了踏碎了也不该用一言半语的怨言,他所做的,感动的只是自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记录签约第二次失败,打卡,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and无数次,直到我心灰意冷放弃写文,呵,对,没错,其实我很生气 沉迷于游戏的我终于上来看看的大家的评论然后回复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尽情提问,我不一定啥时候……嗯……对,就一一回复了。 我见有读者说沈言之是在找虐,嗯,说的没错,一直到现在的事情都是他自作自受,一厢情愿。 因为欢喜,所以做一切事情都站在殊易的角度上,这也注定了他永远没有办法强硬起来,在这段感情里他一直处于弱势。 不过文怎么会一直往弱势发展呢,或许有一天他会解脱的。 也有一部分读者说不喜欢言之,更喜欢有个性的宁卿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既然如此我只能不偏向地做到真正的he。在文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说过,这是一部可以说很奇特的文,或许在一般的文里宁卿如会是主人公,沈言之就是传说中的第三者,陷害主人公,夺取宠爱,最后自作自受不得善终,看宫斗剧时也一直在想比如像“华妃”这样的角色她心里装着的才是满满的爱,可皇帝不爱她,根本不在乎她,这才是她与皇帝这段感情最大的悲哀。 并没有把沈言之写得做尽坏事,人设会崩,所以比较苦情一点,大家耐心等待啊,觉得实在虐了就攒一攒,养肥了再看,记得收藏哦~ 最后,嗯,再说一次我签约被拒,真的真的,很,生,气,很,难,过。 第二十章 一同出宫 殊易下朝回来,正看到沈言之倚在一边打瞌睡,睫毛长长地搭着,微微颤动,似是睡得不大安稳,犹记得当年初入宫时的稚嫩模样,虽未长成,却能从五官间看出几分玲珑精致来,果不其然,几年过去,少年初长成,越发标致了。 只是,这眉间隐着的淡淡愁容…… 窗外一阵清风吹过,吹得枝叶嘶嘶作响,阳光影影绰绰地透进来,沈言之略微醒转,不满地哼了几声。可这眼睛还没睁开,一件衣袍便大力地扔在了他的脸上,惊慌起身,掀开衣袍,见殊易已换上一身平民装扮站在他面前。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换衣服!” 殊易催促,沈言之赶紧起身,到内室的屏风后换好了一身百姓衣服,朴素淡雅,却掩盖不住一张极好面庞。沈言之见状,看来殊易是想出宫,细想想却想不出缘由,要说为了水灾一事在京内也探不出个所以然,倒还真不知道为何破天荒地带他出宫。 坐上马车,二人独自出宫,身边未带一个侍从,只有几个暗卫在暗中保护。一路上沈言之安安静静,端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偶尔掀起车帘看看外面景象,复落下,接着无神地呆坐在那儿。 “发愣想什么呢” 沈言之转过头,对上殊易的眼眸,缓缓道,“没想什么,只是忆起几年前初到这里,还未看上几眼雕梁画栋就莫名其妙地进了宫,年初出宫……”,似是不愿再提及那事,沈言之停顿了一会,又道,“还真不知自己踩着的这片土地,大梁的都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遥想自打出生起到现在的十七年时光,竟只有家中的小院和偌大的宫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沈言之使劲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熟识的。 殊易问他,“祖籍何地?” “在江南,山阴会稽” “可还有家人亲友?” 沈言之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母亲在我两岁时便去了,后来父亲为了有人照顾我便娶了续弦,没两年夫人又生了个弟弟,不过待我倒是不差的,冻不着也饿不到,一家人其乐融融。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了,家中贫瘠,夫人想有些钱给父亲安葬,便将我卖到了花船上,辗转之下才来了这儿,再后来的事,皇上知道的” 殊易见他毫无波澜地诉说往事,一时竟也惊住了,他自是不关心沈言之的过去,但如今听他徐徐道来,心里却是有些酸楚。 冻不着也饿不到便是他心中的其乐融融,虽名分上是娘亲却以夫人称之,大概关系也不甚亲近,想来他也是清楚的,父亲已故,他便是那母子俩的累赘,把累赘卖与花船还赚了些银两,自是不赔的好买卖,即便遇到这种不公之事,也暗自承了受了,再平平淡淡地诉说与他人听。 好似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殊易没再问下去,这世间幸与不幸都大抵相同,幸有各自的幸,不幸也有各自的不幸。先帝在位,最受宠的是当年世子的生母孝贞皇后,他的母妃一生不得恩宠,萧瑟而过,直到病逝,也未曾见先帝来探望一回。 那时的他还小,不懂帝王之情,皇家之爱,只知母妃至死未笑过一回,心中对先帝怨恨颇深,这份怨恨一直延续到他即位,在登基那日甚至下诏改了名讳,跟了母妃的姓。 直到现在,渐渐懂了先帝深宫锁美人的帝王心,便也不怨、不恨。 二人对坐,直到马车停下,殊易都未再言语,只在下车时拉了沈言之的手,像普通的百姓夫妻新婚一般,由丈夫拉着妻子的手,并肩而行,同路而走,一生不离不弃,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沈言之有些惊慌,大庭广众之下,两男子这样亲密实在不妥,跟着殊易走进客栈,期间多次想要将手抽出,却被殊易握得更紧,握得生疼,疼到手心冒着汗,心头冒着汗。 好在南风盛行,家中养男妾的不少,见二人亲昵举动,也无人觉得奇怪,只是沈言之面色姣好,免不了惹来众人侧目。殊易拉着他坐下,命小二上些简单酒菜来,这才松开了沈言之的手,沈言之忙收了回去,也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害羞,连耳朵根都红了,不情不愿地给殊易倒酒。 殊易倒觉得沈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3 言之这般有趣,也忍不住多逗乐些,“好不容易带你出来逛逛,就给我摆脸色?” 沈言之略带委屈地瞅了殊易一眼,有火也不敢发,只能怯懦地道了声,“不敢”,便又不再说话了。 殊易哈哈笑了两声,待酒菜上齐,忙催促沈言之,“一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快吃一点,再带你去集市逛逛,今晚就在这儿住下” “什么?”,沈言之一惊,然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连忙低下头夹菜,殊易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趁这两天休息休息,也乏了” 吃过饭,殊易强拉着沈言之走到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街边小贩叫卖,货品玲琅满目,沈言之看着眼睛都直了。偶尔看着些稀奇物件,二人也驻足挑选一番,只是殊易要掏银子买的时候,沈言之却拦住他,道一两句不喜欢,抬脚便走。 殊易见他明明喜欢好奇的很,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左右摊铺,虽不言明,但一眼瞧了便知高兴,连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自是不解,笑问他,“怎么光看不买,又不缺那点儿银子” 沈言之闻言停下脚步,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个大方的孩子,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再讨要好吃好玩一般,“都是些平常人见惯了的新奇玩意儿,看过一眼也就罢了,买回去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也怪无趣的” 其实心里喜欢得紧,也有冲动想买下来,可这份新奇劲在看到殊易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似乎是骨子里的尊卑不同,似乎自己买下来了,就真的像升斗小民一般,对这些几文几钱的东西感兴趣,毫无大家风范。 这份心思也藏好了,小心别让人发现了,仿佛这样他离殊易宁卿如那等人便没有那么远了。 再后来,二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沈言之也听到了一些路人小贩有意无意地提及青州水患一事,殊易对此便更是敏感,不约而同地站住脚,听一老妇问卖肉的屠夫西街的裁缝铺怎么关了门。 那屠夫身高体胖,嗓门也比常人大一些,刚开口,沈言之便嫌恶地一皱眉,“他老家在青州,青州水患,他老父老母还有弟弟妹妹都在那儿,可不得赶回去瞧一眼,只是听说那边乱得很,能不能回来就说不准喽!” 那老妇连忙摆摆手,“怎么就乱了,我听我儿子说咱们圣上可拨了不少的银子救济,圣上仁德,是咱们百姓的福分!” 旁边卖瓜果的小贩听见他们在谈论青州,也赶忙来凑个热闹,对那老妇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皇上仁德有什么用,要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些银子有多少能到咱们小老百姓手里——” “嘘!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屠夫赶紧堵住小贩的嘴,小贩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干笑几声,见周围无人听见,连忙换了话题,“说来我有一远房侄子家也是青州的,他一人在那边做买卖,老父妻子都在这,入夏前啊,他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就匆匆从青州赶回来了,正巧逢青州出了事儿,都说他家那儿子是个福星呐!” 到底事不关己,三人又立即对那小福星感兴趣起来,说了不少鬼神迷信,殊易在旁听不下去,面色也有些僵,怒甩了袖子冷哼一声便走,沈言之一见立即存了几分小心,赶紧跟了上去,也不敢劝什么,待殊易回到客栈,忙关上了门,回过头便跪了。 “爷您莫气,他们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过道听途说,有什么讲什么罢了” 殊易冷着脸,一眼也没瞧沈言之,猛地一拍桌子,着实吓了沈言之一跳。刹那间,只见几个暗卫神乎其神地从窗外闯进来,齐刷刷地跪成一排,训练有素。 “查到什么了?” 几人立即一一回禀,完全无视沈言之的存在,沈言之听着冷汗直流,殊易在自己面前谈论朝政,原该避让,可又不敢轻易打扰,殊易也没有特意避着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越听越胆战心惊。 青州知州崔怀让家境显赫,祖父曾担任中书省参议,后因病而逝,殊易大哀,厚待其子女,无奈崔父一生青灯古佛相伴,无心入仕,崔怀让倒是青州有名的才子,殊易感念崔家世代忠良,才任崔怀让为青州知州一职。 但据暗卫来报,崔怀让在青州为虎作伥,索贿受贿,开设钱庄银号等谋取暴利,实非传闻中的清廉之名。沈言之听得奇怪,想来崔怀让只是一个小小知州,这几条罪名加起来要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脑袋,怎会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除非…… 正想着,殊易突然回过头问他,“想出什么了?” 沈言之倏然挺直腰背,又吓了一身冷汗,忙摇头,“臣不敢偷听” 殊易轻笑一声,又对那几个暗卫安排了一些事,遂遣了他们出去,大抵是收集证据,让都察院的人出面弹劾崔怀让贪污一事。 沈言之不解,崔怀让在青州为非作歹,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要抓应该连根抓起,怎的这么轻易放过幕后黑手?若都察院弹劾崔怀让,必会惊动他背后的人,到时候不就更难查明了吗? 暗卫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只留下过窗清风,和一丝长年累月风餐露宿的味道。殊易走到窗前,关紧窗户,复坐下,看着跪在地上乖乖巧巧的沈言之,似乎他在自己面前很少站着,总是屈膝而跪,低着头,弓着腰,畏缩害怕的模样。 勾起一抹笑容,殊易道,“想说什么便说罢,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第二十一章 他回来了 沈言之把头低得更深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不光在他眼中,在万千百姓心里,殊易都是难得的明君,先帝在位时,殊易便被委任处理边疆之事,与边境小国关系融洽,除与瓦剌有过一战外,直至今日都未发生过战事。 殊易从不在乎领土扩张,但求四海之内河清海晏,华夏大地百姓安居乐业。 殊易见沈言之迟迟不言,也不急着催促,而是慢悠悠地嘬着一杯苦涩劣质的茶,静候沈言之开口。不过一会,沈言之终是拗不过殊易如泰山压顶般的紧紧注视,轻抬头,缓缓开口,“臣在想,崔怀让只是区区知州,索贿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贪污赈灾款,这几条响当当的大罪,谅他有十条胆子也未必敢做,所以背后定有撑腰之人,才敢如此肆意妄为,藐视君上” 殊易听完,点点头表示同意,“嗯,说得不错” 沈言之更是不解,不知殊易是何意,只见殊易朝他招招手,一步一步膝行过去,听殊易道,“今日此房中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尽言,无需有所隐瞒,我都不会怪你” 不知殊易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沈言之也只能轻道了声“是……”,等殊易示下。 “官为何贪?” 沈言之倏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殊易为何问他这些,又为何偏偏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4 选在宫外偏僻之地? 不敢拖延,连忙答道,“臣认为,是因为位高权重,皇上实行三生六部制,上下同级互相制约互相监督,且刑法严明,本不该出现贪官污吏,但为何贪官仍是层出不穷,因为欲,你贪了我也贪,你贪得多我贪不了那么多,我就会想办法搞垮你,但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清白,殊不知推了别人下水也淹死自己,于是便有了官官相护,大家有钱一起贪,你拿多少我拿多少” 殊易被他简单易懂的回答逗笑了,又问,“若大力实行反贪制,加大刑法力度会如何?” “贪官本该处置,皇上清明,对贪官污吏刑法本重,若突然加大刑法力度难免会闹得人心惶惶,是为下策,而且官员们不敢捞油水,但贪欲还在,这时他们的鱼线会放到商人身上,商人有钱,他们需要钱,官员与商人勾结,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殊易嘴角含着笑,“那依你所说,要如何制贪才是上策?” 沈言之深吸一口气,心中不安却不敢不答,实是慌张,“臣愚见,贪在于度,贪官做能事偶尔吃点回扣无伤大雅,清官清廉但不做事未必就是好官,且清官多刻,未必能得民心,然贪官贪多了亦不可,若公然搜刮民脂民膏,盗窃国家税收赈灾款项,不仅是大罪,还丢脸,丢的不是他的脸,是皇上的脸,故必须惩处,且要严惩” “哦?”,殊易挑眉,“你的意思是,若官能做事,贪也无妨?” 沈言之一愣,赶紧摇摇头,“凡是官,贪总是不对的……”,话刚出口,又觉与刚才的言语相悖,竟是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又摇摇头,愁眉苦脸。 殊易见沈言之的样子,不觉笑了,一手覆上脸颊,轻轻抬起,眼中怜爱倍至,沈言之被殊易突然的举动吓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唇间一烫,竟是殊易弯下腰深深地吻下来。 沈言之惊得连手都不知该如何放,下意识地想推开,却动也动不得,只能任由殊易扣住他脑后,情渐起,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滚烫,温情,不容拒绝。 ——殊易,你不该如此,乱我心思。 殊易松开了手,看到沈言之跪在那里发愣,轻拍了下他的脸,沈言之立即回过神,直勾勾地盯着殊易,声音如远山寒巅,轻似云端绕,“爷要侍奉吗?” 看了看客栈的寒酸房间,犹豫道,“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好了今晚在这住下,承欢,君者可无戏言”,说完,殊易看了看时辰,又拉了沈言之走出房间,悠悠道,“时候不早了,走吧,下楼吃点东西” 沈言之忙站起身跟着殊易往楼下走去,见四周无人,皱着眉小声道,“爷,那青州一事——” “我自有决断,你倒替我急起来了?” 沈言之低下头,“不敢” 殊易面带笑意,领着他在一偏僻角落里落座,周围有屏风遮掩,外人看不到里面,因偏僻,所以有些闷热,好在旁边有窗,也能忍耐。殊易叫了几个新奇菜式,又赏了小二些银两,顺便问问他周围可无好茶,房里的那种,他自是喝不惯。 小二想了想,笑答,“城北东街倒是有一家茶坊,喝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只不过离咱这儿有点远,来来回回加上买茶叶也得一个多时辰,要是碰上人多排个长队,那两三个时辰也是有可能的” 殊易点了点头,瞥了沈言之一眼,“吃过饭,你走一趟吧” 正喝着茶的沈言之差点呛死在那儿,疑惑地看着殊易,心道,小二和暗卫这么多人可差使,怎么偏让他在这暑天走一趟,但拒绝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倒是殊易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收起了笑容绷着脸道,“怎么,不愿意?” 沈言之有苦说不出,刚想“十分情愿”地应下,就听小二打破尴尬道,“客官但说要什么茶,赏我们些跑腿银子,我叫店里伙计帮客官买来就是” 沈言之当然觉得小二主意不错,不过看殊易神色,显然是不太同意小二的建议,面无表情地哗啦一声展开折扇,“不妥,我可没那多余银两”,接着又望住沈言之,“就你去,快去快回” “知道了……”,这时沈言之也反应过来殊易一反平常冷峻之态,是想故意折腾他,一时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淡淡道,“眼见着天要黑了,爷给点银子,我现在去就是” 殊易想都没想,便仍了一袋银子给他,一边摇着手中折扇,一边笑脸盈盈地目送他,“一路小心” 沈言之原冷着脸站起身,听到殊易的一句一路小心,不自觉得转过头,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只觉殊易的笑容暗藏深意,却怎么也看不透,最后视线还是落在钱袋上,用手捏了捏,里面银子倒真是不少。 走出客栈,几近黄昏,天色欲暗,向小二打听了城北东街所在,连忙赶过去,若是误了时辰没买到茶叶,还不知殊易又要挖苦刁难些什么。 小二站在一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尴尬笑问,“客官,那菜还上吗?” 殊易看着沈言之离开,嘴角衔了一丝笑,收起折扇,手持茶碗,“若他还回来,再上不迟” 小二不明所以,但也只能按照殊易说的做,赶忙到后厨吩咐去了。 外面闷热异常,走着走着便是一身的汗,到了晚饭时分,街上的小贩也大都撤了摊家去了,沈言之饿着肚子走在街上,心情更是烦躁,索性手里掂着的是银袋不是别的,他还不至于摔了银子不要。 一边问路一边找路,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沈言之才找到那家无人不称好的茶坊,所幸人不多,也不用排队,要了二两殊易最喜的天目湖白,打开银袋,却被银袋里的银子吓傻了。 好几锭的银子,还有一沓的银票,把银票展开来,都是几千的大数目,沈言之看着这么多银两,赶紧看向四周,把银票好生收好,好不容易从银袋里摸到几个银锭,买好了茶叶。 从茶坊出来,沈言之依旧心神不宁。要说殊易只是出趟宫,没道理带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也够置办好几套房产,再做点小买卖,一辈子衣食无忧。即便殊易真的带了这么多,也不会全数扔给自己,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携了这些银票逃跑吗? 逃跑? 沈言之倏然一怔,殊易放了他出来,自己手里又有足够的银两,若现在租一辆马车出城,连夜赶路,殊易便想找也难了,或许找个僻静之地,安然度此余生…… 想到此,沈言之心里蓦然一惊,他能想到的事情,殊易也一定能想到,难不成是特意用这些银子试探自己吗?试探他会不会离开,有无离开之心,若没有,一切照旧,若有……若有又如何? 这样想着,沈言之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车马行,刚站定,伙计便迎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5 上来招呼道,“这位公子是租马还是租车?” 沈言之看着他,眼神呆滞,极慢地从银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伙计,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慢了许多,犹豫挣扎,却依旧想讨要一个结果。 “一辆马车,过几个时辰再赶路” “好嘞!那我先替您准备着!”,伙计笑着接下那锭银子,乐呵呵地走了,独剩沈言之一人望着长街,望着远处,愣住发呆。 天气依然闷热,夕阳西下,红似火烧,一阵风吹过,掠过心尖,留下难忍冰冷。 若殊易有意试探,定会派暗卫跟着,见他来了车马行,一定会立即回去向殊易禀告,按殊易的性子,必会大发雷霆,想来不出一个时辰,殊易便会赶到。 就像祁阳宫那一次,冷言质问,似有似无,杀意尽显。 人来车往,夏风亦含萧瑟之意,西边光芒渐渐淡去,沈言之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还没到,也或许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一切皆做背景,唯他一人静立于此,心中波涛汹涌,不知在期待或是害怕些什么。 伙计见沈言之迟迟不走,也没个吩咐,忍不住上前询问,沈言之也只是淡淡回答,“再等等,再等一会” 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来。 可一直等到天尽黑,也未见殊易身影。或许他就这么走了,殊易也不会追来。 终于叹了一口气,漠然地离开车马行,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或许回去了,殊易见到他,只埋怨一句回去得晚了,便也再没什么话了。 沈言之不明白,殊易怎会给他这样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回到客栈,门口灯笼高挂,里面灯火通明。走进去,下意识地望向殊易坐着的方向,不禁瞪大了眼睛,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莫说心了。 而殊易抬头见到他,却也是一惊,然后瞬间回归平静,淡淡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转过头对小二吩咐,“人回来了,上菜吧” 作者有话要说:  银子?银子?! 言之,你把银子忘了! 第二十二章 怕也不怕 菜一一上齐,殊易一声不吭地吃菜,除了沈言之进门时问过的一句外便再没类似言语,沈言之看在眼里,就像他早就料想到自己会晚归。 沈言之没有吃饭的心思,殊易吃到一半,终于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大活人一直没动箸,于是也停了箸,问他,“怎么,不合你胃口?” 沈言之连忙摇摇头,殊易吃着还好,他怎敢有一句怨言,只淡淡答道,“还不饿” “晚上可不许找东西吃”,殊易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沈言之也站了起来,跟着他往楼上走,“走吧,不吃就休息了,等了你这么久,乏了” 殊易似是有些慌乱,至少沈言之看着他,觉得他有些慌乱,却又不知这份慌乱来源何处,可沈言之知道他自己是慌乱的,慌乱之至。 还抱着一丝侥幸,自欺欺人,盼着殊易在哪一日会对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盼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梁君主也会为他乱了阵脚,他曾这样衷心期盼着,虽知那一日不会来,永远不回来,但还是舍不得离开,至少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他舍不得潦草此生,妄作痴念。 走进屋子,沈言之刚想去煮茶,便见殊易站在屋子中央,张开双手,意思明确。沈言之把茶包和钱袋放在桌上,走到殊易跟前宽衣解带,又转过身去收拾床铺,客栈不比宣室宫,被褥床帐可赶不上宫里的锦被,也无熏香,不知殊易能不能住得习惯。 殊易走到床前,看着沈言之利落地收拾床铺,似是不经意地问,“傍晚出去那么久,就买了包茶回来?” 沈言之铺床的手一愣,声音毫无起伏,“茶坊排队的人太多,也不好拿银子插队,所以才等得久了点,是天目湖白,爷您要喝点吗?” 殊易笑,“算了,不过你倒记得我的喜好……”,停顿一会,问,“你平日爱喝什么茶?” 沈言之沉默半晌,显然是没有意识到殊易会问他这样的问题,想了想,道,“平日里爱喝白水,若是非要喝茶,那就大红袍吧” “为何?” 沈言之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贵!” 殊易又被沈言之逗笑了,从内而外地发笑,不是敷衍不是礼节,是真真切切觉得有趣,“除了钱财,你就没点儿别的喜欢的?” “还想只手遮天”,沈言之毫不掩饰,反正他记得殊易说过在这间屋子里,他可以畅所欲言。 果然,殊易未恼,甚至早就想到他的答案,不过还是不甘心地,“还有呢?” 还有……?沈言之垂下了眼,也不急着回答,仔细伺候殊易躺下,灭了几盏灯烛,只剩下窗前一盏摇摇晃晃,不甚明亮,才用手摸索着爬上了床,刚掀开被子,腰际就被一只大手揽住,轰地一声摔到床上,摔进殊易怀里,冰冷坚硬的床铺摔得他生疼,压抑住即将破口而出的惊呼,仅皱了皱眉头。 等着躺好了,沈言之蜷缩着,才回答殊易刚才的问题,“没有了,没什么再喜欢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这种沉默持续了多久,直到沈言之以为背后的殊易已经睡着,却听到殊易的声音打破寂静。 “承欢……你知道我盼一个孩子盼了多久吗?”,殊易突如其来的感叹吓住了沈言之,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提起此事,全身颤动了一下,殊易感受到他的恐惧,揽着他的手更使劲了些,“那本是死罪,朕该杀了你,为那孩子偿命” 自称由我变成了朕,沈言之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他甚至以为殊易是想旧事重提,在宫外了结了他。 只是,殊易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悲凉无助,又有几分无奈,“你还自比董贤邓通?承欢,说不定你会死在朕前面,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沈言之又是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可殊易按在他腰间的手又是一紧,后背与殊易的胸膛紧贴着,他想念许久的温度与味道,明明应该暖如春风润似玉,却像紧贴着天山上的一抔雪,冰冷透进骨髓渗到血液,全身发寒。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殊易又重复一遍,声音中带了些许狠厉,似乎在责怪一般,他知沈言之这事做得极妙,谅他或许都查不到破绽,可凡事碍不住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由宫里传到坊间,即便做得再天衣无缝,只道一句人言可畏。 “怕……”,沈言之颤颤巍巍地开口,在炎热的夏夜里,手脚冰凉,“也不怕……” 殊易自当他是语无伦次,很想看看怀中少年的神色,是在笑亦或在哭,还是在恐惧担忧,只是他怕转过身的一刹那,会忍不住掐住他的脖颈,恨铁不成钢般地慢慢收紧,与其死在刀下死于鸩酒,倒不如死在自己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6 手里,这是他的人,无论他喜欢与否,都是他的人。 屋内唯一的烛火被床栏遮住,只能借着烛光月光看到地上模模糊糊的倒影,沈言之静默着,颤抖着,恐惧着,像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与殊易初遇,一人权倾天下一人卑微如尘,他也这样无助过,也在殊易的怀里恐惧殊易有一丝不满而要了他的命。 没有什么不同,沈言之不敢回过头,那一定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没有情绪,没有温情,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未曾变过。 殊易的话语划破寂静的夜,“若你必死,朕一定亲手杀了你” 第二日回宫,都察院果然上奏弹劾青州知州崔怀让,条条证据列举崔怀让罪名,帝大怒,下令缉拿崔怀让进京会审。崔怀让贪污青州水患赈灾款五十余万两,证据确凿,其罪当诛,不过圣上感念崔家忠良,崔怀让及相关人犯处斩,其女眷为婢,男子充军,实为无上恩德。 又降了两道旨意,一另派官员处理灾区一事,百姓可直接将贪官污吏扭送上京,由刑部直接审理;二命人彻查青州贪污案,根究到底,想来要归结此案也要年末或明年年初了。 薛尚书听闻此事,大惊失色,连忙带着一应地方官员做好的赈灾账目进了宫,将账本奉上,账目上写得明明白白,赈灾款一直运送到青州都是没出问题的,银两是确确实实用在了赈灾之上,然那五十余万两便是崔怀让动的手脚了。 薛尚书失察,罚俸三个月,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稳住了清官之名。 前前后后两个月,死伤百姓无数,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饿殍遍野,不过史官挥挥洒洒一笔,记入史册,留与后人评。 转眼夏末,宫里似是祥和一片,也无人计较到底是否暗潮汹涌。 有了殊易的默许,沈言之往皇后那儿配药送药也都方便了许多,或许是殊易望子心切,昨天已是这个月殊易到皇后宫里的第四天,后宫嫔妃本不多,零零散散一双手也数得过来,有些大臣见后宫不丰,上赶着把自己女儿往宫里送,漂亮的小公子也有几位,不过殊易连见都没见过。 沈言之倒是好奇去瞧过,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大的有十六岁,小的只有十二,见到沈言之时畏畏缩缩地像见到了阎王爷,跪得极难看,说话请安都哆嗦。他们进宫时便被告知宫里承欢公子的厉害,是位曾经毁了容也依然圣宠不减的主子,绝不能得罪。 “今年是不是该大选了?”,沈言之从别苑出来,优哉游哉地问元宝。 殊易登基至今五年有余,按祖例三年一大选,然第一次大选被殊易以为先皇母妃守孝三年的借口敷衍过去了,后宫嫔妃寥寥无几,又多年无所出,大臣间已有杂论,这次大选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元宝道,“名单已经拟下来了,下个月便进宫了,一层一层选下来,剩下的也就三五十个,再说了,公子您还在这儿,皇上瞧得上谁啊” 沈言之淡淡笑道,“可不见得”,忽然想起什么,面色一滞,“对了,我见这几日皇后宫里热闹得很,可是出什么事了” 元宝道,“没出什么事,是皇后的娘家人从宫外请了几个大夫进来,听说有助孕的偏方,这眼见着新人就入宫了,估计皇后也等不得了呗” “偏方?”,沈言之皱眉,“药岂是能乱吃的,要是一旦吃出个好歹——” 元宝见沈言之神情不对,连忙道,“公子莫急,我这就找个功夫跑一趟,让瑾玉劝劝皇后娘娘” 瑾玉是皇后贴身的宫人,平日里沈言之送药过去也都是跟瑾玉通络,沈言之忧心,却也无他法,只得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再托句话给皇后,皇上念着皇后,皇后也都看在眼里,皇后该有皇后的气度” 元宝应下。 沈言之坐上辇轿,往宣室宫那儿去,走到半路,忽见一身着朝服之人从拐角处出现,要说皇上召见,这里离宣室宫还有段距离,从宫门入也不该路过这儿…… 辇轿继行,沈言之遥遥望了,却觉那人似曾相识,再走近一瞧—— “许淮?”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 呦呦,小三许淮,你来啦 第二十三章 带你离开 那人忽地站住脚,注意到沈言之这边的阵仗,显然吓了一跳,又见辇轿上的人自己熟识,更是惊呆,却没有上前行礼,站在那一动不动。 “何人拦轿!”,元宝厉声道。 “元宝!”,沈言之呵斥一声,示意落轿,趾高气昂地走到许淮面前,甚为恭敬地行了个礼,“许大人,我的辇轿拦了大人的路,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许大人见谅” 只见许淮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还没说话,就又听沈言之转过身怒骂众人,“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许大人还愣着干什么!” 一行人立即慌乱地跪了,口中都喊着许大人饶命云云,许淮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赶忙回过神给沈言之回礼,模样甚是滑稽,“公子折煞臣了,是臣误拦了公子的辇轿,该给公子赔罪才是” 许淮听到一阵轻快的笑声响在头顶,抬起头,正看到沈言之如魅的笑容,一张举世再难得的面孔,笑起来却似幽冥般可怖。 “大人何出此言,我一非皇亲国戚,二无官阶在身,许大人就职于翰林院,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按礼是我该向大人赔罪才是,怎么大人反过来朝我行起礼来了?” 许淮一听这话,便知沈言之是在计较大殿前自己嘲讽他一事,虽不耻于他的狂妄无礼,但…… 刚想硬着头皮服个软,沈言之又咄咄逼人道,“许大人,莫怪我多嘴,这里已属后宫地界,许大人身为朝臣,走到这里怕是不妥吧?幸好碰见的是我,若是哪位嫔妃或者禁卫,许大人可知这罪该如何论处?” “不,不,公子误会,方才皇上召见,臣出来后一时走了神,便迷了方向——” “啊,这样啊”,沈言之十分通情达理,“原来沈大人连直路都走不明白了?” 许淮看到沈言之嘴角噙着一丝笑,他这谎撒得确实不高明,从殊易的书房出来直至出宫,一条直路走到底,迷路绝对是无稽之谈—— “公子此番未免有些自贬身价了,臣是有正事才冒险来找公子” 沈言之笑容一滞,抬起头看向许淮,他没那么聪明,猜不出只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许淮冒着性命之忧也要到后宫禁地找他究竟是所为何事,只能稍稍转过身,让许淮自然而然地背对众人,静听许淮说些什么。 “臣都打听清楚了,公子是被那罪臣刘玮从花船上买下来送进宫的,臣没有那么孤陋寡闻,花船上的小倌大都生自正经人家,辗转落难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想来公子进宫也非本意——” “你到底想说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7 什么?”,沈言之有点不耐烦。 许淮一板一眼道,“公子不属于这儿,若公子愿意,臣愿帮公子离开这里” “什么?!”,沈言之只觉不可思议,他以为许淮单单是个书呆子,可谁曾想他原来竟是个疯子!“许大人,你可知就凭你刚才那番话就能定你死罪?!这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许大人待得太久了,还是赶紧出宫吧” 多说话总是不妥,沈言之绕过许淮匆匆走近轿辇,转过身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许大人原来是想从玄武门出,不知大人可明白我指的路,不然吩咐宫人带大人出宫也可” “不必,不必,有劳公子了,臣这就告辞了”,许淮也知其中不妥,赶紧拒绝,匆忙离去。 待许淮走远,沈言之复坐辇轿,一张脸冷若冰霜,看着身旁宫人皆低着头做无辜状,冷声问道,“你们可知,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无人回答,元宝心领神会,也黑着脸怒问,“没听见公子问你们话吗!” 一个宫女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宫人一个一个也惶恐非常,不过那宫女说话还算镇定,连忙道,“不知……不知公子问的是哪位大人,奴婢谁也没见到” 其他人也连忙跪了,说的不过和她是一套话。 沈言之随意勾了勾手,“起来吧” 辇轿复行,沈言之却忧心忡忡,许淮那个疯子,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私闯后宫已是重罪,竟在自己面前扬言要带自己出宫?越想越觉奇怪,许淮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又怎知自己不会在殊易面前告他一状,又是为何,要帮自己逃出宫去…… 若下次有机会再见,一定要问个清楚。 那个……疯子! 沈言之深深叹了一口气,出宫吗?现在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不然早在那天,他就走了。 可他知道,他会走的,总有一日,是要走的。 碧蓝的天空,静谧地没有一丝云彩,这几日偶尔抬头还能看到鸿雁高飞,春儿总是欢喜得跳起来称那是大吉之兆,沈言之不以为然,大雁南去是必然之事,哪里有什么大吉大凶,不过即便真的是大吉之兆也不会是他的,大选在即,是那些淑女的福分。 走进宫内,依旧是余香袅袅,沈言之宫内不常焚香,极偶尔放一些花卉瓜果也要看他心情如何,偏殊易喜欢,每日焚着,沈言之便也在自己宫里备了些,以免殊易来时不喜。 为此,沈言之还特地去钻研香道,一来二往手也熟了些,香料香粉都略会些。 沈言之走进去时,殊易正站在窗前提笔作画,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沾墨挥洒在宣纸之上,眉眼间尽是专注之态,微风吹动发丝,微微颤动,窗外是长长的走廊,廊外栽着一株梧桐,叶子也已掉得差不多了。见殊易认真,沈言之不敢打扰,只得在旁边站了,等殊易这幅画作完。 然殊易却突然顿笔一提,头也未抬便道,“来,朕教你作画” “嗯?”,沈言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身子已经挪了过去,不明白殊易口中的教他作画是何意,正疑惑着,殊易一下子拽过他,从背后环住他,将毛笔递到他手中,在耳边低语,“想画什么?” 沈言之一颤,随即笑了,看案上未作完的画,稍转过半张脸,动人之貌,“想画……枫林……” 殊易听罢也笑了,握着他的手沾了些墨,就着他刚刚的地方继续挥动笔墨,他本在作一幅枫林图,沈言之这是顺着他的心思说话,让殊易极为受用。 但其实沈言之并不舒服,手指手腕不能用力,尽量放松顺着殊易的一笔一划,可要太放松又会被指责不用心,所以一直在用力与不用力间左右为难,画快完成,殊易轻轻松松,倒是沈言之累得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 “找朕来所为何事?” 殊易忽然问道,吓了沈言之一跳,手上一用力,笔尖一顿,顿时一惊,赶紧提起笔,可已是于事无补,一块墨迹印在树干上,就连身后的殊易也是始料未及,“嘶——”地一声倒吸一口一冷气,搁笔,叹了口气,“罢了,今日这画是作不成了,你且说罢,找朕什么事?” 沈言之面露惭愧,想要说的话就更是说不出口,本就是有事相求…… 殊易见他犹犹豫豫,不禁愠怒道,“怎么又支支吾吾地不答话” “臣……”,沈言之的目光里含着脆弱,缓缓开口,“臣听闻,近日宫中别苑里住进去了几位小公子,最小的,只有十二而已——” “噢,你说那件事”,殊易漠不关心地,“卿如也跟朕提起过——” 沈言之一惊,宁卿如也提起过这事?以他的性子,定是求殊易将他们放出宫去,那自己今天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殊易见他神情,不屑一笑,“怎么,担心你地位不保不成?只是几个孩子而已,你也消停几天罢” “不是,臣——”,沈言之说到一半住了嘴,突然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也清楚地知道殊易定会认为他在狡辩,既如此,倒不如不说。 其实他和宁卿如求的是一件事,当日进到别苑,一张张稚嫩的面孔,瘦削的身材,还未长成的年纪,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他一样。那群孩子畏畏缩缩地从床上摔下来跪倒在自己面前,就连礼都行不明白,或许他们也如从前的他一般,还未弄清楚状况就莫名其妙地被送进了宫,底下突然多了些宫人侍奉,被尊称一声公子,做的还是最下等的事。 这宫里的可怜人已经够多了,女子倒罢,来日诞下皇嗣,一生无忧无愁,可他们呢,只能枯等年岁老去,被皇帝厌弃,结局也不过横死于宫中而已。 沈言之欲言又止,殊易倒不恼,随便从旁边抽了一本书,一边展开来读,一边淡淡道,“卿如求朕放了他们,朕允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了” 沈言之听罢只能道,“皇上仁慈,是万民之福” “你何时也会说这些话了?” 沈言之转而翩然一笑,大胆地去握殊易的手,眼神流转,还是曾经的翩翩公子,“皇上威严,臣怕了……” 怎么会不怕呢,从刘玮一事到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竟没有一件事是顺的,自然害怕。 “再说……皇上有一阵没去臣那儿了……” 殊易微勾嘴角,反握住沈言之的手,似是抚慰,“……朕今夜去” 没过几日,沈言之果然听闻别苑那几个男孩子悉数遣归家中,无家的也赏了银两,各自营生去了。 天元五年九月二十一日,帝大选,千位佳人入宫,一日毕,仅留二百五十七人于宫中,视察一月,再留三五十人,方选为妃。 又说这日,佳人进宫已有半月有余,宫里可是热闹了一番,所幸这些人平日还算乖巧,但也免不了喧闹的时候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8 ,沈言之素喜静,却不爱在屋里闷着,可偏偏到哪里都能遇到身着宫装或大摇大摆或含羞默语,实在是看不惯,也只能在闲在屋里。 索性那日殊易未作完的枫林图被他讨了来,原殊易想烧了,还是他好说歹说才求来了。正好一早醒来,闲来无事,才让春儿小心拿来了,仔细瞧了,却还是想不出那块墨渍该如何遮掩,旁边的春儿偷偷看了一眼,笑说,“这画可没公子的好呢!” 沈言之瞥向她,问,“你何时看过我的画?” 春儿方反应过来说漏了嘴,连忙掩饰,“奴婢不是故意的,那日元宝拿了公子的画想要烧掉,奴婢不经意才看到了,无意冒犯公子” 沈言之淡然一笑,没甚在意,“只是瞧了一眼,怎就谈及冒犯了” 回过头又看那画,层林尽染,满地红遍,秋时最悲,魂归大地。枫叶纷纷扬扬,故作飞花,再见那点墨渍,忽作奇想,竟是可以添一持伞人。 大喜,正想持笔,却听元宝喧喧闹闹吵吵嚷嚷地从外面跑进来,风风火火地喘着气哈着腰,面露惊恐之色,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言之示意春儿,立即倒了杯水给他,元宝赶紧结果咕嘟咕嘟喝完,这才缓过劲来,疯了一样地说道。 “不好了,公子!刚才早朝,礼部尚书与其他多位大人上奏皇上久无子嗣一事,说公子您狐媚惑主,谋害子嗣,于后宫不利皇家不利,又传来钦天监监正,说什么月入三台星,内一星昏暗,是臣惑君主,为不详之兆,群臣上奏,要皇上处置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再高能预警 第二十四章 寻寻觅觅 “什么?!”,春儿大惊道,“什么狐媚惑主,谋害子嗣,后宫里的女人嘴碎传出去的谣言,也亏他们敢凭此上奏!还有什么钦天监,谁知他是不是随便瞎说的!” “我的好姐姐!宫里的谣言你不是没听到过,听说都已传至坊间了,公子备受皇上宠爱,那些人本就视公子为眼中钉,正逢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春儿气极,“你怎么这么说,公子他——” “行了!”,沈言之一声怒吼,方止住二人争吵,只见他扶住书案,手臂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才稳住思绪,问道,“皇上呢,皇上如何说?” 元宝道,“听说皇上力争群臣,至今无果,还不知最后如何” 沈言之忽然笑起来,笑容极为可怖,“我哪里入得了他们的眼,怕是大选在即,急着给他们的女儿腾位置吧” 说罢,踉跄了一步,搬来一直放在书案旁柜子里的木匣,抽出盖子,元宝和春儿都倒吸一口冷气,叠成摞的银票和一大堆金银珠宝,立在最上面的一颗夜明珠即便他们这样不识货的也知道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最关键是平日沈言之的东西都是他们记录在册收好的,竟不知私下里也藏了这么多宝贝。 沈言之把木匣推给他们,慌忙吩咐,“这些你们拿着,若我有事,你们也好上下打点——” 话还没说完,就听元宝春儿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何出此言,奴婢是跟惯公子的,公子若有事,奴婢便也随公子去了,今生伺候不成,来世还做牛做马,照顾公子” 元宝也跟着说,“尘埃还没落定,公子莫要做这最坏的打算,如何处置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公子待皇上如何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得明白,皇上怎忍心真的处置公子,公子稍安勿躁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荒诞之言!” 沈言之见二人不动,也知时间不多,赶紧到柜子里箱子里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搬了出来,春儿见沈言之如此,眼泪更是哗哗地往下淌,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憋着泪径自收拾书案,可画还没卷起,眼泪又簌簌而下。 回头看元宝还跪在那儿,皱了眉呵斥,“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帮公子收拾打理!”,元宝赶紧起身,又听春儿似喃喃自语,“奴婢打小入宫,没爹没娘,也没有兄弟姊妹,在宫里不会奉承不会说话,一直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也免不了总被人欺负。当年被指派侍奉公子,震惊之余也曾害怕,却不想公子性情温良,宽厚下人,能侍奉公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自春儿开口,沈言之便停下了手上动作,春儿声泪俱下,他一时也愣住了,春儿元宝都是他身边极信任的人,自己仗着宠爱在宫里为所欲为,也知春儿元宝是仗着他无法无天,即便元宝平日里嚣张了些也经常赌钱喝酒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何必管得那么清楚。 但……春儿……他何德何能,得春儿性命相托。 沈言之叹了一口气,无奈静下心来,坐下吩咐元宝,“你再去探探消息,你们说的对,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是!我这就去!”,元宝忙跑了出去。 待元宝走了,沈言之又叹一口气,唤了声,“春儿……” “公子”,春儿跪在沈言之腿边,静听吩咐。 沈言之道,“元宝是注定要在这儿的,你却不同,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几年放出宫去自行婚配,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方一生无憾。我死有何惜,怎能存了方才那样的心思” “公子!” “你和元宝在一处也有几年了,若无你照拂,他一人在宫里,该如何与人相处,你在一日,劝他一日罢了。” 这些话落在春儿耳朵里如同临终嘱咐一般,听着又红了眼眶,却无从开口,只能哽咽地唤着一声一声的公子,又见沈言之将悉数身家摆放到她跟前,一字一句地说, “这些东西你收好,打点上下也方便,皇后仁德,我制药的方子也一直是你保管,皇后会待你们不薄的” 春儿直摇头,脸上湿了一片,狼狈得很,可偏偏沈言之淡然而坐,似与己无关一般,她哪里知道,沈言之早在进宫那日起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虽有不舍,却也无憾。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一笑一哭。 而沈言之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秋高气爽之时,大雁南去,鸿雁高飞,果然不是他的吉兆。 或许许淮是早早听闻消息,这才劝谏自己一句,至于为何要帮他出宫,怕是到死也未可知了。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宫人们齐齐跪地喊着“参见皇上——”,声音大破天。春儿一惊,连忙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将案上的东西堪堪归拢在一旁。 一只脚还没踏出房外,就见明晃晃的一抹明黄闯了进来,几近暴怒地吼了一声“都给朕滚出去!”,下一瞬便揪起沈言之的衣襟,像拎起一只猎物一样将他拖进内房,狠狠摔在床柱之上,沈言之耐不住疼闷哼一声,却又随即笑起来。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39 “你笑什么?”,殊易问他。 笑殊易下朝后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笑沉稳如殊易也真的有一天乱了阵脚。 沈言之缓缓抬起头,缓缓抬起双臂,再缓缓踮起脚勾过殊易的脖子,紧紧相拥,殊易没有把他推开,或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拥抱,沈言之期待太久了。 “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皇上为何要来呢,难免落人口实,臣明明说过,一杯鸩酒,一条白绫,便是皇上对臣最大的仁慈了” 殊易还是推开了他,抓着他的胳膊,用力非常,沈言之甚至认为再使劲一点,他的胳膊就会废掉。 疼,非常疼,但沈言之只是微微皱眉,面上还是尽力笑着,那指尖上传来的温热和微微颤抖,都如同黑夜的一把火焰,残存着微弱的希望。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怕,当然怕”,不知为何,四个字落,无端红了眼眶,惨笑一声,“但君要臣死臣岂敢不从,若非圣上恩德,臣早死了,在这里多活的一日一夜,都是赚的,若皇上觉得臣该死了,便死也无妨” 在客栈时,殊易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答案是一样的,从未变过。 他被困在这里快四年了,一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每一个帝王或许都有一个九重深宫锁美人的梦,只可惜在这个故事里,那个殊易想锁住的人不是他,宁卿如才是被困金笼的金丝雀,而他只不过存着执念赖在这里强说一个愁字而已。 殊易松了手,更大的痛感涌上来,沈言之咬住了唇。 “你可知那些大臣是如何上奏的?”,殊易后退一步,看着他淡淡道。 沈言之轻笑,“魅惑君上,谋害皇嗣,于皇家不利,最好立即赐死臣才好” “那你觉得朕会不会杀你?” 沈言之不知殊易是何意,犹豫半晌才道,“皇上若不想臣死,有千万种救臣的方法,但结局总是一样,将臣送出宫去,自己讨个营生,臣说过,没了依靠,臣逃到哪里都是死,倒不如——” “倒不如朕赐你一死,你也算死得其所?!” 殊易忽然伸出手一下子勒住了他的脖颈,目眦尽裂。殊易从不曾亏待他,但沈言之身上总是多不出一块肉,瘦削的身材包裹在单薄的衣衫内,素色的衣袍显得沈言之皮肤更加惨白,了无生气,就这样毫无反抗地,甚至连挣扎也没有,顺从地把生命交予他人手中。 生死由他。 可殊易仅仅是将手覆在他的脖颈之上,丝毫没有使劲,沈言之显然愣了一下,原本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笼罩着一层疑色。然后他大胆地去看殊易的眼睛,试图寻找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接着他又勾起了一个极为含蓄的笑容,几不可见,却连眉眼都隐藏笑意。 “朕那日有意放你走,你却回来了,承欢,今日之果,是你活该” 听罢,沈言之却笑得更深,他想的果然没错,殊易是故意差遣他也是故意放他走,或许他早听闻风声,才想饶他一命,在事发前放自己走,就能逃过一劫。 “皇上到底心软……”,沈言之微抬眼眸,看不出悲喜,“臣进宫四年了,自知给皇上惹了不少麻烦,在宫里肆无忌惮,才有今日的恶果,皇上仁慈,不与臣计较,常常宽恕,是臣之幸……” 沈言之去握殊易的双手,极为缓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脖颈上拉开,他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死,也许是会的,殊易是明君,怎会为了他与朝政大臣作对,可能今天是他见殊易的最后一面…… “是臣自己丢了活下去的机会,怪不得皇上,臣也知没什么办法了,即便皇上有意,却无法做到滴水不漏,臣知道,臣都知道……朝纲不能乱……” “承欢,你自己找死”,殊易的声音异常低沉。 是,是他自己找死,即便知道必死,也想赌这一回,新人代出,年华老去,与其沦落为一颗和温昭仪一样的弃子,倒不如在殊易对他尚有些许情意时死去,就像殊易所说的,也算死得其所。 好像走到尽头的悲凉感,沈言之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很想问,即便是最后一句,即便是他不想要的答案,他也想问…… “皇上……你……”你喜欢过我吗? 张口闭口数次,却再无一言,终是无话可说。 到了最后,竟是无话可说。 “承欢”,殊易轻声唤他,“你既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你也无妨,只是你以为你求一死以平众愤,朕便会思你念你?” 沈言之一怔,还未说出一个不字,便又听殊易道,“大梁盛世,朕不缺为朕卖命的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还愁找不到愿为朕赴死的忠臣吗?承欢,既然你想为朕卖命,那朕成全你,也算圆你最后一愿” “承欢……朕看不透你了……” 殊易走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朕看不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小虐吧,小虐怡情 第二十五章 冷冷清清 自殊易走后,温德宫又难得地冷清了,不似谣传他失宠那些日子,各宫各人都想着法子折腾他们,衣食短缺不说,就连医者仁心的太医院也随风倒,不过现在,衣食一应东西俱全,看到是温德宫的人,都是远着避着,低着头怕沾晦气似的。 毕竟是快死了的人,何必再计较些什么。 只是元宝近日不大正常,总是面带怒色,宫里的人有一点小错也揪着不放,非要大骂一顿才肯罢手,但都背着沈言之,沈言之不知不怪,春儿也没闲心去搭理他,便更嚣张了几分。 别人不知道,春儿倒是清楚的,虽殊易还未下旨,朝臣中间也是议论纷纷,但谁都明白承欢公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下了台,随身的宫人们自然也落不了好,元宝又是平日跋扈惯了的,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静静悄悄,一点人声都没有,沈言之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尽是大荤油腥,不由得苦笑一声,“春儿,你是多希望我做个饱死鬼?” 提及此,春儿又红了眼眶,“公子别说这种话,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虽然皇上话说得狠,但到底还是在乎公子的,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也没有旨意下来” “皇上话说得狠?”,沈言之皱眉,“那日……你果然在偷听,春儿,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 春儿忙跪了,“公子恕罪,奴婢实在担心公子才……奴婢——” “算了,我知道你担心,可这心眼耍在我这儿到罢了,到了别的地方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奉承的话该说的要说,该打点的也一点也少不得” “是……”,春儿应了,低下头去,欲言又止的模样,沈言之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缓缓道,“你一定不明白,为何皇上有意放我走,我却回来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0 了” “公子……奴婢不敢……” 沈言之叹了口气,“我一向不爱赏花,看不得花开花落的年年轮回,宫里举办花会也都挑在花季,因为最艳最美,开时俏丽,落时孤寂。花尚如此,何况是人?” 听罢,春儿的眼泪又掉下来,可怜兮兮地道了声,“奴婢知道了”,沈言之忍不住擦了擦她的眼泪哄劝了几声,这才停了下来。 沈言之的话她大抵听了个明白,照顾沈言之这些年,他的脾气她当然最清楚,走不了是因为舍不得,走了终有被人忘记的那一天,若沈言之真的走了,那他这四年来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留在这,在开得最盛时凋零,让赏花人空留遗憾,藉此为忆。 沈言之是真的在找死。 可春儿前前后后想了很久,也没能说服自己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想过很多种方法,比如悄悄送出宫,但在这紧要关头沈言之突然消失了,该要皇上如何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谅沈言之也不会同意;再比如偷偷换人,找个替死鬼,但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找一个和他面貌身段相似的又谈何容易,整日忧心忡忡,每天从睁眼担心到闭眼,生怕一条旨意降下来。 然而,她心心念的公子,根本没想过要活。 沈言之用过午膳,闲在一旁练字,还曾打趣他的字生前不算什么,或许死后值了钱,到时候让元宝到市井叫卖,一两银子看一眼,保准能赚一大笔。春儿看着心酸,索性站到了门口,眼眶里又泛泪,悄悄抹了,泪眼婆娑地抬头,却见元宝的小徒弟德喜匆匆跑来。 他朝屋里看了一眼,把春儿拉到檐下,小声道,“姐姐,我瞧着云起宫宁公子的辇轿正往这儿来,咱们公子和宁公子向来不对付,我连忙来告诉姐姐,姐姐拿个主意才好” “他来做什么?”,春儿思量一会儿,拔腿就往宫外走,“你去叫你师父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宁公子进咱们宫的门,好事不来贺,这时候倒巴巴赶来了?!” 春儿走得极快,德喜赶紧跟上去,忙道,“姐姐,我不知道我师父在哪儿啊!” “那就去找!” 春儿在门口遥望等了一会,果然看见宁卿如的轿子往这来,打头的是书影,趾高气昂的,头要仰到天上去。在宫门口落了轿,书影怪声怪气地,“我以为温德宫里都是些没规没矩的,可还算有明白人,去向你们主子通传一声罢” 春儿白了他一眼,道,“宁公子来得不巧,我们公子歇下了,见不了客” 书影不满地嚷道,“我们公子屈尊来见他,还有拒客的道理?歇下?急什么,以后自有他歇的时候!” “书影!”,“啪!”,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春儿气极狠狠摔了书影一个巴掌,怒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皇上都还没说话,你就敢对公子出言不逊?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 接着又甚为恭敬地朝宁卿如拜了个礼,面色仍怒,“宁公子,我们公子确实已歇下了,宁公子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让奴婢代为通传。奴婢也想奉劝公子,钦天监说我们公子是不祥之兆,宁公子还是不要来沾晦气的好,省得出了什么事又赖到我们公子身上,人言可畏啊” “你——”,书影不忿,抬起手臂就要还手,宁卿如又呵斥一声,“书影!退下!”,这才好不容易忍住了,退到一旁。 宁卿如倒不在意春儿的讥讽之言,缓声道,“既然你们公子歇下了,那我就不叨扰了,麻烦帮我向你们公子转达一句话,‘人生如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奴婢定会代为转达” 宁卿如转身而去,待走远了春儿才放下心来,回到屋里却听沈言之找他,忙道,“怎么了,公子”,沈言之笑道,“我见你刚还在门口站着,一转眼就没了,所以问问你去哪儿了,你倒问我怎么了?” 春儿缓下神,琢磨宁卿如刚才的话,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恐怕公子听了不悦,于是就决定瞒下来,支支吾吾搪塞了几句,沈言之也没作疑,继续翻看他手中的书,让底下的人自便。 虽然宫里看起来一片祥和,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都急着去找新去处,沈言之平日虽待他们不薄,但到底没有春儿元宝亲近,自己尚且不知该魂归何处,也由着他们去了。只是看春儿紧跟着自己,不由得叹气担忧,觉得这丫头太过执拗。 再看手里的书,其实只随便翻了几页做做样子,他又何尝不愁,几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殊易也再未来过,听说大臣们频频上奏,殊易也是焦头烂额,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多少人都等着殊易的旨意下来,包括沈言之自己,省得故作镇定,夜夜难眠。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果然如此。 另一边,元宝迟迟未归,春儿见他一反常态,也以为他和底下的宫人一样没良心,弃公子而去,索性也不去找他,自己生闷气。直到傍晚,春儿伺候过沈言之晚膳,正出来,刚好碰上元宝偷偷摸摸地进来,春儿见他那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曾铁了心不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呦,我道这是谁呢,一白天不见人影,不知元宝公公为自己寻了什么好去处?” 听着春儿冷嘲热讽,元宝倒也不恼,哭丧着脸,“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公子还在这儿,我去寻什么好去处,你要是还惦念我们之间的情分,快给我拿点药来才是要紧” 春儿这才注意到元宝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脸上青了一大块,根本不是人模样,连忙放了手上的东西,拉着他进了屋,借灯光一瞧更是凄惨,一边转身拿药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一天没见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你就别问了”,元宝脱下外服,撸起袖子,青青紫紫的伤,吓了春儿一跳,不过也立即反应过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这可是遭报应了” 元宝一听,面色不善地啐了一口,骂道,“那帮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春儿骂他,“你就消停些吧,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身上带点银子,也好打点”,元宝怒哼一声,点头,“带着呢,不然姐姐你可就见不着我了!啊——姐姐你轻点儿!” 春儿没好气地给他上药,手上力气一点不小,疼得元宝呲牙咧嘴,中间抽着气连忙道,“我今日是去打听消息的!”,春儿这才停下手,忙问,“打听消息?打听到什么了,皇上那边到底什么动静?” 元宝道,“我早上偷偷去瞧了眼,那些大臣下朝之后各个愁眉苦脸的,肯定是碰了钉子,想来皇上还是念着咱们公子的,仅凭那些大臣几句话,怎么就能莫名其妙地处置了公子呢,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哭,哭得眼睛都肿了,也稍微安下心,我觉得事情还是有转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1 机的” “你说得轻巧!”,春儿把药塞给他,忿恨地坐到他旁边,“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呢,皇上多年无所出可是大事,光这一顶帽子就能压得公子透不过气来,皇上能缓一日两日三日,可能缓一年两年三年吗,总要有人出去当这个替罪羊!” “那也不能是咱们公子!”,元宝几乎是喊了出来,“公子现如今临危不乱,咱们也得有这个气性,皇上待公子好,不会就这么舍弃公子的” 春儿听他一番言语,却是沉默了,原来元宝说了这么多,还是念着皇上对公子的情分,但她跟着沈言之这么久,也摸清楚了帝王家的所谓情分,可以盛宠,也可以一朝落寞,公子是今天的公子,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是明日的温昭仪? 公子临危不乱,不是他相信,而是他接受。 “管他最后如何,自当生与公子同生,死和公子共死……” “你又说这种话做甚!”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脚步声急促慌乱,火光通明,春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中不祥之感顿生,刚想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德喜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面露惊恐,大喊,“师父!姐姐!不好了,皇上派人来了,拿着白绫和鸩酒,怕是不好了!” 第二十六章 凄凄惨惨 元宝和春儿出去时,正看到谢全站在院子中央,后面跟着一大帮的宦官,站在他身后的端着两个端盘,上面赫然便是一条白绫、一壶鸩酒。 春儿几乎吓没了魂魄,一跌一撞地跪了又起,起了又跪,极为狼狈地跪趴在谢全面前,勾起一个惨淡笑容,“这大晚上的,谢公公怎么来了,我们公子歇下了,要是吵起来要向我们发火的” 谢全叹了口气,“你我心知肚明,就不用打那马虎眼了,快向承欢公子通传一声!” 春儿正犹豫,眼泪夺眶而出,幸亏有元宝拦着,才未冲动之至上去抢下白绫打翻鸩酒,虽知是无用之功,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赴死。谢全见底下宫人还没动作,刚想催促,却听屋内传来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淡然雅致。 “进来吧,我还未歇着” 谢全示意身后的两个跟上自己,旁边的春儿却忽然挣脱元宝,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幸元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劈手便是一掌,春儿晕倒在元宝怀中。 谢全见了并未发难,缓缓走到门口道了声,“公子,仆冒犯了”,推门而进,萧瑟之意扑面而来。 沈言之卧在榻上,手上还握着一本书,夜深,屋内却只点了他身旁的一根蜡,昏昏暗暗,影影绰绰,映得脸色更加苍白,如幻影画中来。 几人给沈言之问了安,沈言之轻点头,看着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笑道,“这点小事,怎劳烦你亲自来了……” “公子折煞仆了,公子的事怎会是小事,皇上日日放在心上呢” 沈言之笑了一声,无比悲凉,“既如此,也不必磨蹭了,皇上可是有口谕?赶紧念完,赶紧了事,别耽误了功夫,皇上还要怪罪你” 谢全打了个手势,让后面的两个宦官上前,弯着身子,头低得更深,有些尴尬道,“皇上……并无口谕……” “这样啊……”,沈言之呼吸一滞,面上却仍淡淡的,随即看了看端盘上的东西,又扯出一个笑容,“白绫,鸩酒,皇上还真的把我的话记在心里,麻烦回去转告皇上,就说……臣谢皇上记挂” 谢全命那二人把东西放在桌上,躬身退下,待门紧闭,刚向前走了两步,便见沈言之揉着那条三尺白绫,悠悠开口,“你帮我挑挑哪个更好一些,白绫太慎人了,别吓着替我收尸的,这酒里是什么毒,不会七窍流血吧” “公子……”,谢全压着声音,在沈言之身旁悄声道,“皇上虽无口谕,但有密旨,皇上说,既然公子执意不肯出宫,那便只能匿在宫中,主子是当不成的,想要留在皇上身边,便只有一个法子——” 沈言之的手蓦然收紧,脸色再挂不住笑容,拿书的手连着手臂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拼尽全力装的无所谓的模样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清楚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剧烈而有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都在轻颤。 他是想留下,但即便不能留下,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殊易真是为他想了个好法子,唯一能留在皇帝身边的除了宦官还能有谁,他这是想把他永远禁锢在他身边,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永不见天日,连最后的尊严也不肯留给他。 殊易当他是什么?! 谢全道,“公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近日就有一批要入宫的宦官,公子喝了这迷药,众目睽睽下送出去,承欢公子也就算在这世上消失了,待用过了刑,公子以后便在御书房伺候,那边也会找个由头都换成新人,一定做到神不知——” 话还没说完,沈言之已是一本书扔了过去,正砸在谢全脸上,谢全立时闭了嘴,还没看清沈言之神情,他的怒吼声就已经传来。 “他把我当什么!”,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猛兽,怒目圆睁,极具威胁。 “公子!”,谢全立即跪了,伏在地上,声音不急不乱,“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仆也是按皇上的吩咐办事,请公子宽恕” “皇上的意思?他想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锁在宫闱里永不见天日?!” 沈言之腾地站起来,像是心口最后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掉,心坠万丈深渊,毫无往日仪态,对着谢全破口大骂,“反正日子也到头了,我也不怕无礼一回,你回去告诉他,这酒我不会喝,我是不愿出宫,但更不愿不人不鬼地留在这儿!” 说到这,沈言之却忽然一愣,慢慢琢磨出了意思,迷药?白绫?宫刑?沈言之突然发笑,笑得跌坐在榻上,即便是这样的疯疯癫癫,也藏有万种风情。 从未见过沈言之这副样子的谢全也慌了,跪伏着颤颤巍巍道,“公子息怒……皇上是为了公子着想啊……!” 沈言之只觉全身发软,无半点力气,盯着谢全,连眼珠都懒得挪动,不知过了多久,才暗自喃喃道,“蠢东西,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竟连皇上的一点儿心思都摸不透。皇上心善,怎忍心真的赐死我——他是在逼我,逼我赴死——” “公子!”,谢全急道,“您千万别这么想!” “出去吧”,沈言之哀声道,“一炷香后再进来,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谢全抬头看了沈言之一眼,犹豫半晌,终退去。带上门,却是急急忙忙地吩咐下面看好沈言之,自己赶紧去宣室宫通知殊易。 沈言之一人坐在屋内,盯着那壶酒看了好一会儿,伸手一推,酒壶应声而碎,酒洒了满地,又攥起那条白绫,脑海中闪过的总是殊易说过的那句“朕一定亲手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2 杀了你”,且不说君无戏言,单说君子一诺千金,也不过是个笑话。 吹灭了灯烛,但屋外火光四起,屋内一切仍清晰可见,沈言之攥了白绫好一会,甚至连椅子都摆在那里,但还是放下了念头。 他不甘心。 此时此刻,更不甘心。 他试图想一些快乐的事情,他的人生是从十三岁那年改变的,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若想报仇他早就可以报,却已经不恨。事隔经年,没有谁对谁错,皆为一个利字而已。只能回忆起父亲还在时,教他读书写字,研磨作画,虽教导时十分苛责,但每日的饭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父亲也总是买给他栗子糕吃。 往日之事依旧历历在目,转眼一瞬,重重宫闱,想起那人一举一动,仍嘴角牵笑,事到如今,心中亦无恨,只是怨他气他,怎忍心真的毁了自己。 忽然想起一大事,沈言之慌忙起身,翻箱倒柜将那幅殊易的枫林图找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只任性地研磨提笔,这几日光顾着忧心,竟把这事忘了,即便死,也该了无挂念才是。 宣室宫内,谢全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向殊易如实转告事情缘由,殊易拍案大怒,“既如此,你还愣在这做甚,一杯鸩酒赐去了事!” “皇上!皇上三思!承欢公子一时接受不能也是有的,只是气性大了些,皇上哪怕一句话,也能让公子安心啊!” “一句话?”,殊易冷哼一声,“谢全,如果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这位置还是拱手让人算了!” 谢全一怔,左右为难,终是躬身退下。能做的他都做了,只是感念承欢公子的情深意重,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替他进言一句,多余的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一切看公子的造化了。 烛光晦暗,殊易抬笔欲写,却心神不宁,原想练字安心,却越写心越乱,紧皱眉,扔了笔怒道,“墨太稠了!你是怎么在御书房伺候的!” 旁边侍奉的笔墨宦官立即吓得跪到地上,全身颤抖,惊惧万分,生怕殊易的无名火会发到自己身上,想求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明白,殊易看他的样子也心烦,怒喝一声,“滚出去!”,那宦官大惊,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此时书房里唯剩殊易一人,烦躁之心才算略有缓解。 很想看看那孩子,做下这个决定时便知他会发疯,承欢他虽平日里看着乖巧懂事,人也通透,但绝不会忍受这种屈辱,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既不想出宫,既放弃了出宫,他又想怎么活下去,还是真的一心求死,埋骨黄土于这九重宫闱? 殊易于情于理都不该去温德宫,人多眼杂,传出去又是一番是非。可一双腿就是不听使唤,曾答应他即便是死也让他死在自己手里,但他殊易并非那样绝情。 或许这就是先帝不喜他的原因,心软执拗,妇人之仁。 殊易踏出宫门时,秋风拂过带着丝丝透骨凉意,月色皎洁,光洒大地,一片平静祥和。但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盼着这事有个结果,盼着人死。 殊易叹了口气的功夫,忽见一宦官从远处匆匆跑来,面带急色,待跑近时被侍卫拦住,殊易冷眼瞧了,并未作理,然那人却似急疯了似的,在台阶下大呼小叫。 “皇上!皇上大喜!皇后有喜了!皇上!” 殊易闻言一怔,立即让侍卫把他放进来,走近了一瞧果真是皇后宫中的人,他道,“你说什么?皇后有喜了?” “是!”,那人忙道,“方才皇后忽觉头晕,便唤了太医,把脉才知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皇后即命仆赶紧来给皇上报喜!” 一向喜怒不言于表的殊易此时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皇后有喜了?他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终于盼到了?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播开来,温德宫离宣室宫本不远,不到半刻钟便有宦官赶过来通传,元宝听罢顿时热泪盈眶,毫不顾忌地推开房门,却见沈言之坐在那里,环抱画卷,手持一把匕首,闻声抬头,满面惊讶。 元宝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音里都带着悲意,他说,“公子,皇后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言之:请问虐完了就开始甜了吗? 我(吃惊状):怎么可能? 沈言之:那为什么只虐我,不虐那个渣皇帝?!我不开心了! 我(摸着他的头安慰他):放心吧,怎么会只虐你呢,虐虐你再虐虐他,有虐同虐嘛,不然我写啥啊,乖~ 沈言之(泪眼婆娑),走了……走了……了…… 第二十七章 执念已深 皇后有喜,沈言之一切罪名皆可恕,殊易口谕亲旨,此事容后再议。 白绫被撤下,地上的碎瓷片也很快被打扫干净,沈言之手中的匕首早被元宝夺去,不知扔到了哪里,谢全带着的一帮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但全宫上下依旧处于不安之中,余忧未定。 屋里重新点上了蜡,元宝倒了杯热腾腾的茶递给沈言之,小声劝道,“公子,喝杯茶安安神吧,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就是没事了” 沈言之不置可否,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问道,“春儿呢?”,元宝道,“姐姐她刚才太过激动,扑上去就要抢那鸩酒,被仆拦下打晕了,现在卧在屋里休息呢” 沈言之叹气,“好好照顾她,我也乏了,你先出去吧” “公子……”,元宝欲言又止,实则担心沈言之,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刀光映在他的脸上,几乎吓疯了,不敢想象若他晚来一步,或者皇后今晚没有无缘无故地头疼唤御医,结果会是如何。 不过所幸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活罪难逃,这死罪是真真切切免了的。 沈言之看透元宝的心思,淡然道,“既没事了,我也不会做那等傻事,你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元宝这才离去,吩咐门外的宫女注意屋内的状况,转身去探望春儿。 沈言之站起身挪坐到榻上,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到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句久善积德,上天待他不薄罢了。 那幅枫林图又被他仔细收好,夜更深,悲凉更甚,月光斑驳树影,烛台上快要燃尽的烛火闪着幽怨的光,除却风声,静若无人。 桌上茶凉了,沈言之唤人来换,门口的那两个小宫女也立即推门而入,完全没有往日的懈怠,沈言之看着她们紧张的样子,想必着实是被吓坏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今晚的阵仗。 四更天刚过,打更的宫人拖着长长的音喊着“天下太平——”,屋外突然响起几句对话声,沈言之没管,却见一直守门的宫女推门而入,脚步极轻地走进屋,见他还没睡,顿时松了一口气。 “公子,谢公公派人来传,说皇上正往这儿来”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3 似乎早就预料到,沈言之连眼都没抬,淡淡道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公子?”,那宫女以为公子没听明白,往常这个时候公子不都该照照镜子立马跑出去迎的吗,于是又斗胆重复了一遍,“皇上往咱们这儿来了” 沈言之这才抬眼,有些不满,“我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不敢得罪,道了声“是……”,便慌忙退下。 没过一会儿,窗外映出数道人影,“参见皇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沈言之清楚地听到谢全的声音愈来愈近,“皇上您慢点,怎么关着门,不知皇上要来吗!” “算了”,殊易抬手让谢全住嘴,走上台阶一手推开房门,一股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榻上的沈言之忍不住地一哆嗦。 终还是下榻跪拜,漠然的一句“臣……拜见皇上……”带着几分明显的疏离,明黄色的衣摆映入眼帘,沈言之更多的是恐惧,和回应恐惧的颤抖。 经此一事,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帝王威严,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他不怕死,也不在乎这四年的一切,可他依旧有为人的尊严,但殊易偏偏要践踏他的自尊,将他死死地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在谢全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殊易是真的不在乎毁了他。 殊易没叫他起来,折过身坐下,沈言之只好继续跪在那儿,即便没抬头,他也依然能感受到无言的愤怒,源于他对君恩的藐视,对帝王的大不敬。 空气似乎凝结,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有打破沉默,直到沈言之跪得头昏脑胀,身子都微微颤抖时,坐在一旁喝茶的殊易才总算悠悠开口。 “朕记得,你最爱元曲《荐福碑》?” 沈言之瞬间打起了精神,轻声道了声“是……” “第三折 里张镐欲撞树而死,被范仲淹所救,范仲淹说了什么?” 这本子沈言之读过许多遍,倒不是因为喜欢,只是读过后感叹一句无巧不成书,又觉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顿感新奇,便无聊时总想翻看一遍,翻看得多了,里面的一字一句也可背出,殊易问的这句,他自然也知道。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 殊易听罢站起了身走进内屋,沈言之还跪着,不知是否该跟上去,只见殊易坐到床上,冷声朝他发令, “你过来” 沈言之慌忙就要站起来,却被殊易怒斥一句,“朕让你起来了吗!”,又立即跪倒在地,疑惑地抬头,不知殊易是何意,但在看到他眼神的一刹那,瞬间了然于胸,今日,此时此刻,殊易是想教会他羞辱二字。 顺从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得挪动四肢,可尊严阻止他上前,撑在地上的双臂不断地打颤,他坐在这里一整个晚上,强迫自己去怨去恨,却始终怨不了恨不上。看,殊易还是需要他的,绞尽了脑汁也要想办法放自己一马,留他在身边,虽然方法极端了一些,但依旧是好心,是善意。 直到殊易走进屋子,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沈言之才知道,无论内心再怎么挣扎,终究是不恨不怨的,这就是自己的命,卑躬屈膝,生来下贱。 想到这儿,沈言之渐渐缓下神来,不知那微勾的嘴角和落寞的眼神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双手双脚都极缓的移动,跨步却不小,真正像一条狗一样,跪伏在主人脚下,摇尾乞怜。 不因其他,只为欢喜。 先动了心的人,总是连狗都不如的。 “起来” 沈言之依言站起身,在殊易的审视下即便有不自在也没有表现出来,坦然、无畏。既然他有心羞辱,那又为何要摆出被欺负惨了的样子任他开心? 接着又是久久的沉默,沈言之再一次去瞧殊易的眼睛,却见殊易嘲讽一笑,眼神一直落在自己的束带之上,再一次明白,虽面无表情地解开束带,再解衿带,一颗心却噗通噗通地狂跳,按捺不住指尖上的颤抖,压抑住不去看殊易嘲弄的眼神,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惊恐和痛苦。 秋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凉,深夜的冷风透过窗棂钻进来,肆意妄为,轻拂过沈言之的皮肤,带起一串细小的鸡皮疙瘩,很冷。 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脱去最后一层保护的铠甲,任人宰割。 再后来,殊易让沈言之跪趴在床上,沈言之紧闭着双眼,尽管他以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可以忍耐,但不代表他不恐惧。殊易温热的手掌在后背摩挲,带着狠厉和少许温柔, 【久违的和谐】 殊易似乎听到了沈言之的痛呼声,不是承欢时的故作旖旎,而是真的疼到忍耐不了。 好久都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了,这四年以来的每一次,哪怕血浸染了锦被,也没有听过他忍耐痛苦的声音,只会紧紧皱眉,然后慢慢舒展开来,去配合殊易。 【小段和谐】 “皇上……”,没有半句求饶的话,只是忍不了了,受不了了,才唤着一声又一声,几分哽咽,几分委屈,还有几分明显的疏离。 殊易好像又记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尽管疼到全身都在哆嗦,嘴唇上咬出一个血洞,他也不曾反抗过,他怕死,怕被欺负,怕很多东西,而殊易能让他不怕,所以他选择依赖。 到头来,唯一一个能欺负他的,能让他死的,能断了他最后的念想的,只有殊易一个人而已。 明明可以谁都不得罪,躲在角落里,躲在一个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了此一生,却偏偏走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为一个有牵绊的弱者,谁都可以肆意欺负。 怪只怪少年时初相见,那硬朗的面孔,君主的威严,温暖的手掌,一朝心动,余生执念。 “承欢,难受吗?” 沈言之疯狂地摇头,发出压抑着的哭泣声,像一个将死的人最后的哀求,想要逃走想要远离,却被殊易握着肩膀一次又一次地拽回来。 思绪迷离,凌驾于头顶上殊易的声音,一字一字,一声一声,都如一支支箭插入心头,痛彻心扉。 “待在朕身边,这么痛苦?这么难以忍受?” “即便要守着尊严去死,也不愿丢下面子留在朕身边?” “你就这么瞧不上朕?这四年里你该有多煎熬,时时刻刻忍着受着,心里觉得这是屈辱?” 沈言之一怔,回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殊易。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有多想留在你身边,即便要忍着受着你随时随地的刁难和鄙夷,我难道还没有丢光我所有的面子吗,我不顾祖宗礼法,不顾将来死后沈家一族所有人的谩骂,也拼命地拼命地想要留在这。 ——你怎么可以……把四年以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坚持,都说成是屈辱…… “但承欢你记住了!即便是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4 屈辱,也只有朕能给你!” 就像要占有他整个人一样,宣告不可反抗的主动权。 沈言之没有办法再撑着去看殊易的表情,只有一浪胜过一浪的冰冷的寒气侵染胸口,难以忍受的痛苦。 不知这样的痛苦是何时结束的,只朦朦胧胧地记得他一次一次地逃走,又被殊易一次一次地拽回来,强迫他用软弱的身子接受一个帝王的怒火。 好像殊易在抱着他,胸口贴着后背,冰凉与火热的结合,几近昏厥,殊易扳着他的头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清醒,话语响在耳畔,不容拒绝。 “既然活下来了,既然你没有选择离开,承欢,那你永远永远,也休想离开朕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沈言之(怒视):为什么还虐我?都二十多章了,你还在虐我!你还要虐多少章! 我(无辜状掰手指头):嗯……大概一章……两章……五章…… 沈言之:喂! 我(嘿嘿笑):别激动嘛,先苦后甜才能甘之如饴呀,忍耐,咱要忍耐! 第二十八章 赏梅煮酒 这一晚,沈言之睡得极痛苦也极沉,只记得梦里在一片荒漠中漫无目的地找寻,也不知道在寻些什么,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最后还是被不停揉着脖子的春儿叫醒,强灌了一碗粥,才又沉沉睡去。 皇后有孕,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殊易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期待这是个儿子,必须是儿子,生下皇长子,他的江山后代有人,大梁永盛不衰。 但关于沈言之的罪名,“于皇嗣不利”尚可脱罪,“魅惑君上”却是实打实的大罪,虽罪不至死,却也活罪难逃。殊易最终决定以杖责八十处置了沈言之,也算堵住了悠悠之口。 那好歹也是皇上的人,从前仗着皇帝无后大做文章,如今皇嗣在皇后肚子里好好地养着,其他罪名便都奈何不了沈言之了,皇上已经下了杖责,大臣们再敢多嘴,岂非不要命? 殊易下这道皇命时,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这十天沈言之没见过殊易,也没听说殊易临幸过后宫,消息传来时,沈言之还是有一丝的庆幸,他就知道这事情不可能结束得这么简单,与其担惊受怕再等结果,杖责已是大恕。 至于挨打……他从小到大都没真正挨过打。 索性行刑的宦官都是谢全嘱咐过的,所以也没下重手,他们哪里不明白谢全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而且这位好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前前后后为沈言之一事犹豫了多久全宫上下谁都看得清楚,哪敢轻易得罪。 都说色衰而爱弛,男宠尤甚,可这一位年纪尚轻,又有举世无双之貌,他的好日子还有多久,谁说的清楚呢。 但虽然特意嘱咐过,可到底还是受了刑,该疼的一点没少,也够沈言之卧床养好几天的伤。殊易安排了御医仔细照看,太医院的人一天要来上好几遍,有时来得沈言之心烦,发一通火也是有的。 不过近日总是春儿在前忙活,依旧未见元宝,沈言之趴在床上,实在忍不住,终于问道,“元宝呢?怎么总不见他” 春儿道,“都是公子不管他,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那段时间受了委屈,肯定要在这时候通通找回来,谁知道现在又在哪儿鬼混呢” 沈言之笑,“倒成我的不是了?我不管他,你自会管他,想来也干不出什么大事” “我哪敢怪公子,就是不懂公子为何任由他如此,公子明明不是那样心性的人,偏惯了他” 沈言之摇摇头,稍微挪动了下身子,缓缓道,“人总是要活得自在些的,我不自在便由得你们自在,我在一日保你们一日,即便我不在了……还有皇后一份恩情,也不怕苦了你们,再说了——趁着这时候多做些错事才有遗憾,等老了守着这份遗憾不舍得死,看着现在伤你心痛你骨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才是最得意的……” “公子……”,春儿跪在床边,细声细语,温柔旖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公子定会得偿所愿,不负公子痴心” 沈言之淡淡笑着,殊易不懂他,元宝不知他,到最后最懂他最知他的,竟是这个小丫头。 在宫里养了一个月的伤,等出去时,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枯树白雪,寂冷寒凉。 要说这一个月以来有什么大事,也就属妃嫔新晋,终于来了些新人。听说这次大选最终留下了二十七人,其中崭露头角是一晋为妃的兵部尚书之女温素和,听说舞艺极佳,相貌出众,就连殊易也曾赞许过她的翩翩舞姿。 虽到了寒冬,但宫里却热闹了起来,宫人们都私下里议论哪位娘娘性子温和待下人宽厚或者能得皇上欢心有朝一日诞下皇子,似乎她们认为即便沈言之或者宁卿如再受宠,说白了也不过是男宠而已,老了变丑了皇上就不会再喜欢了,又不可能诞下子嗣,何以在宫中立足?不过是风光一时罢了。 沈言之无心搭理外面的言论,他的宫里一直也没有再添新的宫人,春儿元宝已是贴心人,那些粗活也自有人去做,人手刚够,新人只能是麻烦。 再过不久,将近年关,宫里简直欢闹得不像话,各宫都挂起了红灯笼,就连元宝也忙进忙出地手里全是些红彤彤的玩意儿,一会支使人挂这个,一会支使人贴那个,闹得沈言之在屋里连书都看不进去,裹着狐裘站在门口,勾起一个极具危险的笑容。 元宝竟还没发现,笑盈盈地道,“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冷,还是赶紧进屋吧” 沈言之微笑道,“你再去拿几个‘喜’字来” “拿‘喜’字做什么?”,元宝不解其意,旁边几个宫人倒是听懂都笑了,春儿这时也走过来,笑骂他,“公子的意思是,咱宫里再贴几个‘喜’字就可以做洞房了,你看看你贴的,到处都是,快摘下来几个!” “不行!不能摘!”,元宝义正言辞,“咱们公子这一年不太顺,可得趁着新年好好热闹一番,除夕夜那天咱们宫里灯火通明,好好陪公子守个岁,把霉气通通赶走才好” 沈言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只好由着他们去,忽又想起一事,问元宝,“我前些日子命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眼见着日子就要到了,你整天忙这些,要是耽搁了,就扫长街去!” 元宝听罢嘿嘿一笑,心虚得很,小声道了句,“是那帮玉石师父手太慢,公子求的都是精细活,可不得费点功夫吗……”,眼见着沈言之脸愈来愈黑,元宝立即转口,“可催总是要催的,仆马上去催!马上去!” 立马转身跑了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年关前的一件大事——殊易的生辰。 在那日往往会宴请百官,普天同庆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5 ,虽是生辰,但也忙得很,一早要接受百官的朝贺和寿礼,接着宴请群臣,歌台舞榭,钟鼓齐鸣,一般要到傍晚才会结束。 往年,殊易总是会来一趟温德宫,不为别的,只为沈言之准备的寿礼,虽然和百官敬上的寿礼并无不同,有一年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但看着那孩子坐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眼带笑意地递上寿礼时,殊易总是很受用。 不知今年,殊易还会不会来。 或许殊易更期待云起宫那边的寿礼,如果宁卿如精心准备了些什么,殊易大概会更受用。 说起宁卿如,沈言之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倒是养伤期间,听春儿提起他曾来过,只留下一句“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讽刺之意昭然若揭,他自是无关风与月,却来嘲笑自己用了心。 四年相伴,若无半点真心,才真的是无情。 可再转念一想却只剩下悲凉,春儿看得清楚,元宝看得清楚,就连宁卿如也看得明白,殊易却不察。 殊易的生辰在腊月十七这日,黄昏时分,百官即散,沈言之却坐着轿辇去了云起宫,到宫门口,通传一声宫人便迎了他进去,走进院内,只见零星几个宫人,宁卿如坐在亭下,赏梅煮酒,惬意非常。 “天这么冷,你倒有心思在这儿赏梅?”,沈言之面上笑着,心下却一紧,他记得去年他曾在这宫墙外听到阵阵琴音,余音绕梁,荡气回肠,或许那日殊易和他也就是如此,赏梅、煮酒、听琴、一双人。 他总是多余的,在这一年里,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多余的。 当初在家中,自己也因为多余被夫人卖掉,今日在宫里,或许也会因为多余而丢了性命。 宁卿如淡然道,“古有‘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今幸有梅花做伴,自然不能辜负了好景致,冷又算什么” 沈言之轻笑,未语,并不想和他争辩什么,走到亭内与他对坐,凑近闻了闻酒香,暗自摇摇头,宁卿如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禁问,“怎么?” “梅是好梅,意境也不差,只是酒差了些,今日也是巧了,正好来送你一坛好酒” 沈言之唤了春儿上来,手里捧着一个酒坛,还未打开便能闻到酒香扑鼻,不同于其他任何好酒,清新淡雅之气,别有一番意味。 “这是什么酒?”,宁卿如问。 春儿笑答,“酒没什么特别,酿酒的水有不同,是去年梅树上采的雪水,酿好后又埋于梅树之下,每年梅开才取出两坛,今年的前些日子才取了,刚热了带来” 沈言之看着宁卿如惊喜的神态,便知他是爱酒之人,心想这礼倒是送对了,连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让宁公子尝尝鲜” “是!”,春儿立即打开坛盖,酒香更烈,倒到酒杯里,还是温的。 宁卿如毫不犹豫地举杯而饮,惹得沈言之一怔,“你倒不怕我在里面下了什么别的?” 宁卿如闻之一愣,随即又释然道,“你还会下□□不成?这么蠢的法子,若你真敢用,那我也不怕,黄泉路上还有你做伴” 沈言之冷哼一声,“要我与你同死,可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宁卿如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两声,催促着身旁的春儿倒酒,几杯下肚却见沈言之未喝一杯,刚想问,便听春儿先道,“我家公子不喝酒,这酒酿来是专门给皇上尝的,今年多酿了一坛才送与宁公子,宁公子可要尽兴才好” 宁卿如尴尬地笑了一声,不免有些惋惜,看着眼前人精致面容,如上好宝玉雕凿而成,世上绝无仅有,他一直很好奇沈言之的身世,这样一块美玉,本该立于世人之上,不食人间烟火,却偏偏堕入凡尘,行肮脏之事。 偶有听闻沈言之是被当朝大臣送给皇上作礼,也不知入宫之前是个什么境况。 “你……”,宁卿如很想问,却终是问不出口,倒是沈言之“嗯?”了一声,眼神中有一丝疑惑闪过,宁卿如并不知何意,也就没有深究。 “你自幼……” 宁卿如依旧没有问出口,索性作罢,然沈言之却听出他想问什么,忍不住冷笑,“偏你从小锦衣玉食雍容华贵人中龙凤,我就该自幼做这等活计吗?” “不,不是” 宁卿如又犹豫半天,还是换了个问法,“你……识字吗?” “不识”,沈言之毫不犹豫。 “那你没读过书?我那日托她传给你的话,你可听得懂?” 沈言之有些怒,“听得懂如何,听不懂又如何,你自是高贵,看不上这里也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拉我一把不成?” 宁卿如刚想说什么,忽身体里似有一把急火窜过,迅速地散至全身,脸上顿时显现红晕,不到一会儿便燥热难当,像是一把火焰即将把他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 沈言之看着也吓了一跳,虽然这次冒险改了药方,但竟不知这药比起从前更加厉害了,来势汹汹,完全不给人喘息之机。 宁卿如当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大喘着气,任由潮红爬上脸颊,身上滚烫难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指深深扣进肉里,爆出青筋。他看了看酒,又看了看沈言之,原本温和的目光霎时间凌厉起来,咬牙切齿。 “你……你给我下药?!” 第二十九章 心乱如麻 “你……你给我下1药?!” 沈言之漠然起身,无视跑进亭内的书影无礼的大吼大叫,幽幽道,“你也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看惯了心机手段,那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梁的皇宫,权利的中心,需要的心机手段尤甚!仗着皇上的几分忍让就妄自认为自己还是宁国的皇子?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无论从前你我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入了宫,住进这里,我们就都是一样的” “你……”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虽嘴上这么说,但沈言之还是心虚地避开了宁卿如怒视的目光,“皇上忍你让你,是对你还存了几分新奇,要是这份新奇劲没了,就凭你这孤傲性子,到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宁卿如,宁公子,凭什么我珍之如命的东西偏你视如草芥,凭什么偏你高高在上视我如蜉蝣,你可知什么是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是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即便要你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一辈子,你也不能有半分怨言”,沈言之的声音一直很平淡,平淡到冷峻。 宁卿如几乎站不起身,书影一人拉不住他,只能堪堪靠着亭柱,冷笑一声,“妄我自以为你是不同的,也真是可笑,承欢之人,以承欢为名,能有何不同!”,说到最后,宁卿如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珍之如命的东西?你以为我不要了,天下所有人都不要了,他就会归你了吗?可笑,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6 可笑至极!” “闭嘴!”,沈言之大吼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大喘了几口气,心绪又缓缓趋于平静。 还是那副高傲的姿态,即便在殊易面前多么自甘下贱,这份怯意始终都不能展露于人前,挺直了腰板,昂着头,一步一步走出云起宫,留下最后一句话。 “解药就在皇上那儿,至于他要怎么做,就不关我的事了” 元宝先一步把解药交给了殊易,殊易接过那药丸时明显一愣,摆在手心上看了半天,下意识地望向云起宫的方向,夕阳余晖,殊易冷漠的侧脸埋在光影之中,久久沉默着。 元宝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他只是按沈言之的吩咐办事,也料不到皇帝会不会大发雷霆。 不知过了多久,殊易突然轻声问,“这就是他给朕准备的寿礼?” 元宝赶紧答道,“公子说,若皇上只为一朝美人在怀,那这粒解药扔了也罢,若皇上想美人久伴君侧,还要多思量” “然后呢?他还说了些什么?” 元宝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公子只那一句嘱咐,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为了今日,沈言之特意吩咐城里最好的玉石师傅又精心打造了一套玉势,比初送他的那份更好,更名贵。 像是什么本该坚固的东西被突然打碎,殊易心底莫名地一慌,握着那粒药丸,指尖无缘由地轻颤起来。谢全看到殊易原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淡去,缓声说,“那……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走吧” 坐上辇轿,谢全高喊一声“摆驾云起宫——”,辇轿行,那个原该高大威武的帝王身影似乎隐隐掩盖着一层落寞,在黄昏时分温暖的余光照耀下,更显孤独。 谢全还记得宴会结束,百官散去,殊易酒过三巡,微醺,带着期待的笑意好像自言自语,“不知今年,他准备了什么样的寿礼……” 天渐渐暗了,夜色笼罩宫闱,到处是明晃晃的灯笼,晃得殊易心都乱了。 走进云起宫,宫人们都垂首不语,见是皇上,才慌张地跪拜请安。屋门紧闭,外面的宫人也不知里面是何境况,只知公子有令任谁都不能进去,他们只能立此听命。 看到书影端着一盆水走近,在注意到殊易后吃了一大惊,手一抖,盆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满地,连忙跪拜,声音颤颤巍巍,“参……参见皇上……” 殊易面无表情地绕过他,推开门走进屋内,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冻得发寒,关上门,屋里更加寂静,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一个极力忍耐慌张失措的喘息声。 地上全都是水,一直从里屋蔓延至脚下,桌子上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大概是元宝口中所说的“准备好的东西”。顺着水迹的方向,殊易慢慢挪步,看到宁卿如狼狈地坐在地上,全身尽湿,头发一绺一绺地滴着水,眼神迷离,两颊通红,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已经到了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地步。 殊易静静看着他,脑海中却暗自浮现承欢的身影,那个夜晚,那个孩子跪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难以忍受难以抗拒,却不似他这般狼狈,企图用冷水减缓药性,结果只会使药效愈来愈烈。 殊易走近他,慢慢蹲下身子,明黄色的龙袍浸在水里,他却并未在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酡红的脸颊,忽听宁卿如冷声一句,“别碰我!” 狼狈,太狼狈了。殊易的耳朵里不断回响的只有这一个词语,本不该是这样的,即便被下了药,那个孩子是怎么做的,跪在地上,向自己伸手,尽力地伸手,用凄凉和绝望的声音乞求自己,“抱抱我——你抱抱我——” 迷离,惊艳。 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身体,宁卿如猛地一颤,却完全没有力气阻止他。 “殊易!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宁卿如只能低声怒吼,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朝大人宣战,不堪一击。他的内心也在慌张,怎么会不慌张呢,只要殊易想,他连喊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梁帝王,竟然也行此小人行径,趁人之危,当真不耻。 殊易似乎看得懂他的心思,在黑夜中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朕会趁人之危?你也太小瞧了朕,只要朕想,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无可奈何,何必等到今天……” 说着,殊易的手一路向下,像火把一样点燃宁卿如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宁卿如威胁般地唤了一声“殊易……”,却不知这一声听在殊易耳朵里,像极了欲拒还迎。解开束带,衣衫大敞,露出雪白丝绸里衣,殊易探手去摸,也是湿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冰凉的触感让宁卿如最后一点理智都消失殆尽,全身燥热难忍,属于一个男人的本能,就像在岸上濒死扑腾的鱼儿看到了水源,那是从心底涌动出的本能反应。一颗心冰透彻骨,身体却滚烫难当,即便内心喧嚣着远离,可身体却诚实地贴近——再贴近——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宁卿如在挣扎纠结,殊易同样。 殊易甚至觉得自己疯了,明明今天这个夜晚,他等待了太久太久,不惜放下帝王尊严,逼自己去忍耐去宽容,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所求之人就在眼前,可殊易的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那个瘦削的孩子,精致眉眼,款款身姿,向自己讨赏时的无赖,伤心难过时的眼泪。不同的,是不同的,承欢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永远永远都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笑也好哭也好,都深深印刻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只见宁卿如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脸上却是狰狞表情,拼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压低了嗓音怒吼,“殊易,要么给我解药,要么快滚!” 殊易未恼,心里乱成一团, “朕走了,你今晚可能会死在这里,朕忍让你,纵容你,但你也该知道分寸,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卿如,你好像一直都没有清楚自己的立场——” 殊易终是捏起了那粒解药,眼神柔情似水,温柔地扳开宁卿如的嘴,将药丸送入口中吞下,“只有你在这里一天,宁国才能靠着大梁庇佑安宁一天,宁国常年天灾,根本承担不起赋税,若非如此,你父皇何必将你送到朕身边?” 宁卿如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殊易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一直瞧不起承欢仗着皇帝的宠爱无法无天,而他……他也在仗着皇帝的忍让……逃避他不想看不想听的事实。 他和承欢,其实并无不同。 水珠从额头上滑落,停在眼角,像眼泪一样,殊易伸手抹去,他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7 相信他从没有对一个人这样耐心过,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这样的柔情,宁卿如唾手可得,却是沈言之多年也求而不得的东西。 “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就当从未发生过,朕不想在宫里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殊易站起身,无视身后怔然的宁卿如,龙袍尽湿,也算是狼狈地走出了云起宫。 知人善任的贤能君主,终于有一天,读不懂自己的心。 沈言之一直等在院子里,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再等到心乱如麻。站在雪地里,没挪动过一步,一双脚早就被冻僵,即便春儿怎么劝,还是不肯回去,他只想等一个答案,哪怕残忍至极,也想要一个答案。 寒气一寸一寸地侵染身体,就连狐裘也抵御不住寒冷,从内到外冻得颤抖起来,旁边守候的宫人也一个一个搓着手哈着气,没有人能忍受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站这么久。 “公子,咱们回去吧,天太冷了”,春儿皱着眉头急劝,却没见沈言之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再等会儿……就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阵踩在雪地的脚步声,声音渐近,远远瞧了身形便知是元宝。元宝也冻得直哆嗦,但还是赶紧向沈言之复命,“公子,皇上在里面没待一会就起驾回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快到宣室宫了” 如同一道惊雷打在沈言之头顶,轰地一震,震得全身剧痛。 夜色渐浓,风吹树梢,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沈言之才挪动僵硬的腿,似笑非笑,“回去吧……” 不记得是怎样一磕一绊地走进屋,也不记得是怎样入眠,只记得今夜,那样狠厉的殊易在一人面前放下了尊荣,忍住自己的心动,也不肯毁了他。 当初毫不犹豫毁了自己的殊易,变了。 第三十章 九徽猎场 天元六年六月九日,皇长子生,皇帝赐名祁,大赦天下,免除一年税收,普天同庆。 皇子降生后,沈言之曾在御花园与皇后见上了一面,若不是皇后特地派人递了话来,沈言之也不会到那御花园去,想来多半是一些感谢之言。 皇后身后站着乳母,怀里抱着小皇子,小小的一团,围在明黄色的襁褓里,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沈言之得了皇后特许,能上前得见小皇子一面,沈言之一见便笑了,那眼睛和鼻子都是像极了殊易的,也不知殊易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大概也像这样被人抱在怀里,视若珍宝。孩子软软的,皮肤滑滑嫩嫩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之,咯咯地笑了起来。 皇后不禁笑了,“看来祁儿很喜欢你” “不敢……”,沈言之后退几步,淡淡道,“皇后喜得皇子,终于得偿所愿” 皇后让乳母抱着小皇子去休息,眼带笑意,“祁儿是皇上的长子,皇上对祁儿宠爱非常,常来探望,连宫里都热闹了起来,本宫是重恩之人,原想赏些东西,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稀罕”,说到此,皇后忽对身旁的瑾玉道,“花开得不错,你带人摘些花去罢,回宫做成香包也是好的” 瑾玉应了一声,带着一干下人拎着篮筐走了,剩下几个宫人也只是在远处站着,能看到沈言之的神情,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皇后悄声道,“这孩子有皇上教导,再有本宫母家支持,来日立为太子,登上皇位,本宫也算对大梁无愧了” “臣只是做了臣该做的事,皇后不必如此——” “本宫知道你想什么,想要什么”,皇后忽然打断沈言之,让沈言之一愣,“本宫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合适的人,本宫做这个皇后也是因为合适,但你也是因合适才久伴君侧,所以我们并无不同,相反,本宫有皇长子,母凭子贵,足以在宫中立足,可你什么都没有,等着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皇上厌倦你的那一天,你就会死了,就连去年的大臣弹劾,你也无能为力” 皇后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像是把沈言之已经落疤的伤口一层一层扒开,再补上新的一刀。 皇后微微笑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伎俩本宫不是不懂,却不想用。本宫答应你,若皇子登基之日,你仍活着,本宫许你离开皇宫,放你自由” 沈言之几乎站不住脚,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离开皇宫?放他自由?这样言重的许诺,真的是从一国之母口中说出?就连殊易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结局,或者殊易和他都认为他是会死的,在殊易有一日驾崩之前,在新皇登基之前,他就会死了。 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殊易先一步离开,他的下场会如何,也或许是早打算好了,随了殊易去。 自由……他自己一个人,能活成什么样子? 沈言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下一个头,声音冷若寒冰,带着颤抖,含着无助,“皇后的恩情,臣自知无福消受,臣不妄想长生,但求皇后一个恩典,若臣有个好歹,身边宫人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周到,臣不想连他们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皇后听罢,叹了口气,缓缓道,“好,本宫答应你” “臣……谢皇后恩典” 沈言之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慢慢退下去,坐着辇轿回到温德宫,满脑子里都是皇后最后似藏深意的笑容和那句“你是宫里少有的纯粹之人,难得,难得”,纯粹……不过是执拗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笑付痴心,妄想留作他人念。 不过幸好,即便有一日他倒下了,也算护住了身边之人,否则,怎么让他走得安心。 十月十二日,九徽山狩猎,皇亲国戚、显贵重臣云集,里里外外重兵把守,谅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飞不出去。 皇长子还小,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所以这次狩猎,皇后并没有伴驾,代之而来的是薛贵妃和刚被册封不久的辰妃,上次狩猎已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皇上也只待了皇后和薛贵妃相伴而已,沈言之原想不通辰妃是跟来做什么的,等骑上随驾的马,他才知道,这位辰妃是将军之女,精通骑射。 其实沈言之并不擅骑马,但殊易最爱骑射,为了狩猎时随驾,他才硬着头皮学了一段时日,尽管摔得腰酸背痛,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也只是学会了骑而已,让他握着缰绳驰骋或是坐在马背上拉弓,都是要了他命的事情。 他跟在人群中间,穿过层层人群,也只能望到殊易的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而已,倒是宁卿如在他前方不远处,不过年前那事后,似乎他更缄默少语了,但仅仅对外人,听说与殊易独处时,总是笑脸相迎,二人说话投机,往往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相反,沈言之上一次见到殊易,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每次敷衍他的话都是忙于朝政,却也没少见他往云起宫去,久而久之,沈言之也便不再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8 主动去宣室宫。 虽然温德宫的赏赐一点没少,但确确实实比从前冷清了许多,沈言之也猜得到原因,不过是宁卿如终于被殊易的忍让温情打动,于是才一反常态,二人亲密无间,殊易喜得良人,哪里还记得他。 “瞧你歪歪扭扭的样子,坐在马上就该有男儿姿态!来!把腰背挺直了!” 伴随着这句话语,沈言之的后背突然经受一记猛敲,原本昏昏欲睡的沈言之倏然惊醒,猛地回头,然后紧紧皱眉,“许淮?” “走在山间,该沿路赏一赏这山中风光,怎的这么没朝气!”,许淮毫不顾忌地言说,期间还多次拍了拍沈言之的肩膀,沈言之忙推他,环顾四周,小声骂道,“许大人,人多口杂,你这样怕是不妥吧” 听罢,许淮大笑几声,对沈言之耳语道,“这儿又没人知道你是谁,怕什么,你如今的身份是我许家表亲的小公子,你我亲近些才不被人怀疑” “什么?” 这倒真让沈言之吃了一惊,他们这等身份随驾原不合规矩,往往强塞个世家公子的身份,朝臣也没见过他们,就糊弄过去了,但…… 沈言之在这一脸愁容,许淮却一直哈哈笑个不停,沈言之听着心烦,怒斥一声,“别笑了!”,倒是把旁边的侍卫吓了一跳。 许淮这才一本正经道,“若非如此,我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随驾狩猎做甚”,声音又放小了些,“皇上恐世家公子的身份让人生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知道臣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才将此事托付给臣,臣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掌狠狠地拍在沈言之的腰际,“腰挺直了!头抬高!堂堂正正地坐在马背上,方显男儿本色!” 沈言之吃痛,原想大骂他一句,却见许淮在马背上坐着也不舒服,挤着眉头硬生生憋出那一副享受的模样,也是被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一时也觉没那么无聊,渐渐地放下慌乱,又恢复了本色,对着许淮调笑道, “许大人倒是自在,只是这附近少不了皇上的眼线,若是知道大人和我如此亲近,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下许淮的笑容僵住了。 “皇上信任许大人才会将此事托付给您,表面做做样子倒罢了,可大人方才动作……我倒是不怕的,就是不知大人在皇上那里,该如何交代?” 许淮笑不出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拍拍背,碰碰肩膀,照理表兄弟之间是该如此,想来皇上不会介意……” 许淮冷汗都流下来,咽了口口水,又不小心呛住,连咳嗽了几声,甚是狼狈,好不容易停下来,握紧缰绳,皱着一张脸苦涩道,“臣……臣告退……!” 看着许淮落荒而逃的背影,沈言之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到了九徽山猎场,各个王侯武将都摩拳擦掌,想在这场比试中拔得头筹,殊易早有令,以日落为限,狩得猎物最多者,重赏。随着一声震天锣响,以殊易为首的几十人如离弦之箭般嗖地一声冲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沈言之没那好功夫和他们比试,倒见宁卿如也在那人群中,毕竟也曾是皇家子弟,文武兼备。 沈言之在这待着无聊,便想骑马到深处逛一逛,一只脚刚蹬上马镫,就见一小宦官朝着自己匆匆跑来,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公子,仆在宣室宫当差”,便凑到了沈言之跟前,小声道,“皇上托给公子一句话,密林危险,若公子无聊,可往西南边去,景色甚美,也往深处就不要走了” 沈言之微笑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宦官退下,沈言之骑上马,刚掉过马头想往西南边去,还没走出两步,又见一人一马贴了上来,沈言之不用看猜也知道是谁,不耐烦道,“许大人,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许淮笑了两声,“公子一人往密林去,臣可得跟紧照看好了,要是公子有个什么万一,皇上第一个要问罪的可是臣啊!” 沈言之白了他一眼,没管他自顾自地往前骑,许淮果然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走得远了,林木青翠,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光怪陆离,二人策马而行,一前一后,偶有几人几马手持弓箭从远处驰骋而过,霸气非常。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而笑,林间透着寂静,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味道,不同于宫廷中的静谧与安然。光影斑驳,虽是短暂几日,但沈言之还是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他甚至想,或许有一日得以离开皇宫,他也可以守着一份静谧活下去,而非自弃。 沈言之先道,“你当日,为何说要带我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预警预警~虐要完了~虐要完了~ 第三十一章 带我出宫 沈言之道,“你当日,为何说要带我出宫?” 许淮笑,“公子这么问,可就没意思了……臣那日在殿前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沈言之听他突然又正经起来,忍不住嗤笑一声,“无妨!” 许淮又道,“入职翰林院,臣方知富贵之地南风盛行,富庶官宦人家养几个男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升了官,竟也有人往臣府中送不大的男孩,一个个十几岁的模样,怯生生地,缩进角落里直哆嗦,不知是从哪里被人买来的,家中爹娘怕是在哭呢” 沈言之听着听着便皱了眉头,话里带了些不满,“你在可怜我?” 许淮摇了摇头,“公子活得逍遥自在,且自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无悔无惜’,没什么可以让臣可怜的,只是公子应该比臣更明白,伴君如伴虎,宫里是个多危险的地方” 沈言之又笑出了声,其中饱含嘲笑意味,许淮见他根本不在乎,便添了些怒意,“臣好心劝说公子,公子怎——” “这里又没外人,什么‘公子’‘臣’的,且称你我就是” 许淮随即叹了口气,急道,“去年冬日,大臣联名上奏弹劾‘承欢公子’,狐媚惑主,谋害子嗣,于皇家不利,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即便皇上多么宠你,到最后不还是没办法,若不是皇后突然有孕,你怎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沈言之脸上的笑意更深,徐徐问,“怎么?你倒着急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即便你能安然度过这些年,一旦皇上……你知道有多少人要置你于死地!” “啊……到了!” 沈言之似乎根本没在听许淮说了些什么,看到不远处的潺潺溪流,水从高处来,几个不大的瀑布连延而上,不知上面是何光景。水声击打岩石,声音清脆,极是悦耳,沈言之不禁夹紧了双腿,赶快走到溪边下马,一溜烟便冲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49 了过去。 许淮见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在后面怒斥一句,“我在和你说话,竟不知倾耳听之吗!” 沈言之闻之回头,也大声回了句,“我没读过书!” “你没读过书?谁信你没读过书!没读过书你能说出《孟子》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许淮大步走过去,刚到沈言之身边却见他又走了回来,从马上取了水囊,站了一会,又取了许淮的水囊,走到溪边,把里面的水倒了个干净,放进溪里取水。 许淮更气,几乎大吼,“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死在宫里?!” “你急什么,明明是你答非所问,我问你为何要带我出宫,你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没气,你倒在这儿大吼大叫的” 沈言之说得极平静,慢吞吞地装好了自己的水囊,又拿许淮的水囊灌水,期间仰起头看了一眼许淮,正好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晃得沈言之睁不开双眼,但仍能从余光里看到许淮气哄哄的样子,明明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却总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倒是把许淮看愣了。精致的一张脸,在阳光下散发淡淡光辉,连最普通的笑都足以动人心魄,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来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许淮愣神的功夫,沈言之便已将水装好了,塞到许淮手里,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从背影望去一点也输于皇家子弟,天生的尊贵。 许淮回过神,听沈言之轻柔的声音传过来,“我怕死,也不想死在宫里,我不管你是出于可怜同情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才想要带我出宫,不过我确实需要帮忙”,他转过身来,绝世而立,“许淮……带我出宫吧” 许淮怔住了,站在那儿好一会,才呆呆地回答,“好……” 二人又上马,沈言之不愿回去,许淮就陪他往更深处走一走,沈言之笑他一个读书人胆子倒不小,许淮回骂他五十步笑百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策马而行,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走到了哪里,不过很远处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侍卫的身影,故并不担心。 许淮道,“你早就打好了主意是不是?” “什么?” “离开,你早打好了主意,是不是?”,沈言之笑,“是又如何?” 许淮不解,“那当初我要带你走时,你怎么犹豫?”,沈言之笑得更深,并没有回答他,许淮见他不说,也没有再问。 皇后诞下皇长子,殊易喜得佳人,他在宫里才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再待下去,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次之……心死的滋味,沈言之不想尝。 皇后的话提醒了他,即便离开皇宫,他也可以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即便没有亲友,孤身一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再走一会,树渐渐密集,不见阳光,许淮有些担心迷路或野兽,刚想劝沈言之就此回去,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殊易和宁卿如并肩而来。 原想趁着沈言之没注意到,强拉了他回去,没想到他比自己眼神还快,立马掉转了马头朝殊易的方向去,还回头笑话他道,“见了皇上不问礼,你这五品大员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许淮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殊易也看到沈言之二人,先是一惊,接着皱眉,然后骂道,“朕不是不让你往深处来吗!” 沈言之一愣,策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周围都是侍卫,所以臣——” “这周围哪里有侍卫!这儿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听罢沈言之环顾一周,确实连侍卫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无言可辩,只能闭嘴。 殊易见他沉默,还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怒气更深,刚想开口再骂几句,忽听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殊易和宁卿如立即警觉起来,一手持剑,一手握上剑柄,还未来得及竖耳去听,便见十几个刺客突从树上而降,瞬间将他们四人包围起来。 变生仓促,几个刺客都手握兵器,何况沈言之和许淮都没有自保的能力,殊易和宁卿如在此刻跳下来的一刹那便拔出了剑,却仍不及刺客反应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上来,其中一个刺客瞬间冲到沈言之马前,挥剑一砍,马血四溅,沈言之根本不知如何作应,顺着马跌倒的方向便摔落下去,正好摔在两个刺客剑下,腰磕在一块硬石之上,生疼。 “小心!”,殊易见状大惊,不顾自己这边应接不暇,竟是握紧缰绳就往沈言之的方向冲了过去,可刺客人多,瞧准缝隙便一剑砍向殊易的手,幸亏宁卿如反应迅速,将殊易的剑往上一挑,殊易顺势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免遭于难。 “你疯了吗!”,宁卿如朝殊易怒吼。 另一边,沈言之刚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刺客朝宁卿如二人砍去,而殊易提剑忙道了声“小心”,然后奋力地赶到了宁卿如身边。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才是身处险境的人,也忘记了正有两把剑指向自己,仿佛周围都静了下来,宁卿如喊了一句什么?“你疯了吗?”,难道殊易竟弃自己安危于不顾,也要去保护他心系之人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看清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包括应该看得最清明的许淮也因沈言之的落马而大脑一片空白,对于殊易那边也只是一瞥而已。 就当两把剑齐齐落下时,许淮突然策马而来,猛地一拉缰绳,只听一声嘶鸣,半个马身高高扬起,狠狠往下一踏,正踏在了一个刺客身上。 与此同时,许淮大叫一声“承欢!”,沈言之闻声回头,见许淮朝他伸手,下意识地撑起身子与他两手相握,但许淮拉他的速度也不比另一个刺客挥剑的速度快,不过只是剑刃划伤了沈言之的手臂。 沈言之被许淮拉到马上,许淮“嗬!”地一声奔驰而走,回头朝殊易大喊,“皇上!臣去叫救兵!” 几个刺客闻声大惊,原立即想去追赶,却被殊易一剑拦住。 幸好殊易早有防范,深林不远处也有侍卫把守,许淮仅疾速策马不到二里,便看到了一队侍卫,忙命他们赶去救援,其余附近侍卫也听到命令,匆匆而去。 刺客只有十几人,没了沈言之和许淮做累赘,殊易和宁卿如应付起来也不难,且殊易是上过战场的,若不是沈言之刚刚遇难乱他心智,这点刺客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让他吃惊的倒是宁卿如,原该是深住宫闱的皇子,没想到功夫也这么好。 且救兵马上赶到,将刺客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死于许淮马下,已是血肉四溅,五个死于殊易和宁卿如剑下,其余刺客皆被侍卫拿下,殊易这才松下一口气,回头见宁卿如气喘吁吁地撑在马上,顺带拉了他一把,宽声道,“受伤没有?” 宁卿如大喘着气,“竟不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0 知……皇上为了他,连……连自己性命也不顾?!” 殊易无言以辩,只是深深皱着眉头,回忆刚刚自己的冲动。如果不是宁卿如眼疾手快,恐怕自己的右臂早就被刺客斩于剑下,可那时沈言之性命堪忧,自己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特别沈言之抬头的那一刹那相望,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乱了心,真的乱了心。殊易在这几个月里特意疏远沈言之,却是愈不见人,愈加想念,他是帝王,是大梁的统治者,他的父皇从小教导他,无论作为皇帝还是王侯,最该忌讳和舍弃的,就是感情。 无情才能做到明智,他以为他做到了,他以为大梁国泰民安,他终于成为了父皇口中的好皇帝,却终是乱了心。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侍卫赶去后,许淮渐渐放缓了速度,这才注意到沈言之手臂上的伤口在汩汩流血,伤口看着很深,刚才又摔落马下,此时全身上下应该都在叫嚣着疼痛,可全程他都没有听到沈言之的一点声音,许淮刚想问,却听沈言之先问道,“皇上呢?我们回去” “侍卫已经赶过去了,你放心,皇上肯定没事” “回去!” 许淮叹了一声,才掉转马头,只见一个侍卫从远处奔驰而来,到他面前下马半跪,“回禀许大人,刺客已被我们尽数拿下,皇上安然无恙,皇上吩咐许大人先行回去,疗伤要紧” 许淮点头,“知道了” 待侍卫走远,许淮轻声道,“这下放心了吧,咱们快点回去,你手臂的伤太重,得赶快包扎” “嗯……”,沈言之轻声应了,又没了动静。 往回走了许久,许淮忽然听到一声隐隐的抽泣,很小,如果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压抑着,深藏着。 心下了然,一手绕过沈言之握紧缰绳,一手覆在了沈言之的眼睛之上,满手湿润。 刚才那一幕他并没有看清,只是余光瞥到殊易和宁卿如的动作,还有沈言之的反应,大抵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千钧一发之际,二者选一之时,沈言之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在他的和宁卿如之间,殊易做出了最残忍的选择,爱与被爱,他做出了一个帝王的选择 感觉到沈言之哭得更狠,却依旧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乎要背过气去,许淮紧紧压着他的眼睛,环抱着他,在他耳畔一声一声安慰。 “没关系,我带你出宫,我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申:本文he,1v1,宝宝我也受不了仨的啊…… 看完这章……别喷我,别喷我,别喷我,嗯,说了三遍,应该没人喷我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就要来啦~~ 小言之,你要自由了~ 第三十二章 我喜欢你 后经审问,才知那刺客首领是原青州刺史崔怀让的小儿子崔景仁,崔怀让贪污一事,家族中涉及人员甚广,崔怀让的九个子侄皆被问斩,然这小儿子崔景仁因当时游玩在外才侥幸逃过一劫,听闻家中遭难,家破人亡,也不敢回去,只能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却仍不甘心,才集结这少数刺客,在殊易狩猎时寻机报仇,因周围守卫甚严,又是仓促准备,这样的结果早就在预料之内。 殊易当机立断,通通斩杀,一个不留,并封了这几队侍卫的嘴,今日一事,不许向外透露一言半语。索性受伤并不严重,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又是一番是非。 经此一事,也没了狩猎的兴致,当天匆匆结束,第二天一早便赶回了宫里。 沈言之的伤及时由随行御医医治,也没有伤到筋骨,所以敷了药疗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只是腰上的伤磕得重一些,不宜骑马,但碍着身份却只能在马上遭罪,回去的路上没少受苦。 而且似乎摔下马时也磕到了脑后,肿起了一大块,当时没怎么感觉疼,过了半个时辰便隐隐地疼了起来,御医诊脉时没诊出来什么,但伤了头毕竟是大事,还需仔细观察才行。 到了宫门口,立即有辇轿来接,还是谢全领头,亲自把沈言之送回了温德宫。在温德宫下轿,谢全恭敬俯身道,“公子好好休息,皇上说有空就来看您” 沈言之轻笑,“皇上政务繁忙,我这点小伤还是不必劳烦皇上亲自探望了,宣室宫事忙,公公请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谢全在沈言之转身的一刹那似乎看到了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冰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都说承欢公子刻薄得很,但在皇上面前一向温润如玉恬淡适人,对于他也算是爱屋及乌,可方才…… 谢全不明其意,就算想在殊易前禀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元宝在旁侍立,见沈言之面色不对,不敢轻易上前搭话,倒是春儿注意到沈言之的异常,赶紧拿了药箱来,抬手就要去卷沈言之的衣袖,慌忙道,“听说公子在猎场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快让奴婢看看” 沈言之躲了一下,脸色冰冷,“不必了,小伤而已” “让奴婢看看吧,公子的脸苍白得很,可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我说没事!” 这时春儿才觉出自家公子的不对劲来,瞧了眼元宝,看到他朝自己使着眼色摇摇头,只好拿了药箱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忽听沈言之唤她,“春儿,你的家人呢?” 春儿道,“家中父母健在,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从前家在江州,现在……已经有几年没联系了” “为什么?” 这还是沈言之第一次问起她的身世,从前怕触及她伤心处,可如今他却好奇这宫里究竟还有多少有怎样的不幸,而他们又是怎么熬过这些不幸。 春儿停顿了一会,面露难色,却终是缓缓道,“当年两个弟弟出生,家里没钱,爹娘就打算从奴婢和姐姐中挑出一个送进宫做宫女,那时奴婢年纪小,只知要离开爹娘哇哇大哭,爹娘也哄着奴婢,许诺绝不将奴婢送进宫,但后来——” “后来怎么?” “后来,奴婢吃过晚饭便昏睡过去,等一觉醒来,就已经在进宫的马车上了……” 沈言之抬起眼,轻声问,“不怨?” 春儿笑着摇摇头,“怎会不怨,小时候真是恨死了,但等大些了也明白了爹娘的无奈,家中姐姐要出嫁,弟弟要上学,都需要银子,每次奴婢寄银子回家时想起爹娘的笑脸总是开心的,可是……进宫这些年,他们却从未来看过奴婢,奴婢寄去的家书中句句思念,他们寄还的家书却行行提钱。 那时奴婢明白自己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给他们银子,那个人是不是奴婢都无所谓,或许即便是死了,他们也只会惋惜少了一笔银子吧” 听到这,沈言之忍不住去看春儿的表情,意料之中的平淡无奇,父母的狠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1 心抛弃他不怨,在宫中默默受苦她不怨,却因爹娘的冷漠寒了心,失望到彻底便是决绝,所有的伤害从此如过眼云烟。 “出去吧”,沈言之叹了口气,“今天我谁也不见” “是,公子好好休息”,春儿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外面艳阳高照,但其实并不暖和,秋风如刀割一样吹在身上,高挂的太阳就像他在宫中的光景,都是表象而已。所谓荣宠,也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忆起殊易饱含着急关心的神情,二者择其一,他和春儿都是最后被抛弃的那一个。 四年来的近身陪伴,不如他对他的一眼倾心。 所幸,他已经决定了离开。他一直在找借口留在这里,从前是想看着皇后诞下皇长子,后来是想看着殊易能真正得到他想要的宁卿如,直至现在,他终于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其实他于殊易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不过是他一直自欺欺人。 可这四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怨过,殊易对他的折辱也好蔑视也好他不怨,却怨他的喜新厌旧,怨他的无情,怨他的见死不救。 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的点点滴滴,都和殊易有关。 里屋的屏风上,是他一时兴起勾勒的黄昏图,还记得那时他刚进宫不久,对于周边的一切都倍感新奇,既恐慌又期待,刚懂得什么叫荣华富贵,什么是荣宠至上。殊易带他登上城墙,指给他这片大好河山,夕阳西下,红光万里,那是印在他脑海里一直都消散不去的景象。 书案上是殊易最喜欢的徽墨宣纸,香炉旁是殊易最爱的“南朝一梦”,就连瓷器上也是殊易欣赏的兰花图样,沈言之倏然站起身子,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摔了徽墨,摔了香炉,就连满屋的瓷器也举起来狠狠砸了个干净,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殊易的,都是殊易给他的。 讽刺,可笑。 外面的宫人听到屋里的动静,在门外轻唤了声公子,可连一句“有什么事吗”都没问出口,就听到里面一声暴怒传来,“都给我滚远点儿!” 吓了一跳,元宝见状赶紧跑上来怒声斥道,“公子不是说不许打扰吗,都离远点,别扰了公子休息!” 周围又寂静下来,沈言之从天亮受到天黑,再守到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 他想要一个答案,即便等待他的是死亡,即便放弃出宫,他也想要一个答案,给他这四年一个交代。 不知何时,门悄悄被打开,沈言之从臂弯中抬起头,因他在床上,又缩进角落,看不清来人。但冷冽的秋风灌进来,瞬间钻满了整个屋子,带着他熟悉的气息,帝王威严,即便他们二人有数步之远,沈言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谁。 殊易进门第一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地上皆是瓷片,碎渣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走近了,看到床上缩着的小小的人影,抬起头时,面色苍白如纸。 沈言之看清楚了殊易,突然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屋里乱,皇上莫见怪” 殊易皱起了眉头,一言未发,看着沈言之光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可他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似的,站在那,意气高昂。 殊易突然觉得头疼,直觉告诉他,沈言之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是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伤得很重?疼?” 沈言之摇了摇头,“没伤到筋骨,用了最好的药,过一阵就没事了” 殊易淡淡笑着,前所未有的耐心,“那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摔这么多东西” 他回到宫里略作休整就来看他,实在担心他身上的伤,可没想到一进门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沈言之冷淡地看着他,表情漠然,殊易看不清他有没有在笑,“臣是在想,如果当年臣的买主不是刘玮,刘玮也没有把臣送给皇上,现在臣会在哪儿呢?”,停顿了一会,接着缓缓道,“或许在哪个花船上,又或者在哪个阴森森的地方做着最下贱的事,多亏了皇上,让臣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承欢?” 沈言之赤着脚走到窗前,搬起了屋子里最后一个完整的瓷瓶,殊易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脚,他永远那么瘦,脚踝细得像可以轻轻扭断,单薄的身子让人看着只剩惊心。 “臣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无论什么样的日子,臣都怨不得恨不得,只能感激,感激皇上让臣做了人上人,享受着宫里所有人都羡慕的尊荣,过着世人最想要的日子…… 可你以为我在这里真的好过吗?在这宫里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每天吃的饭菜里有毒,怕你后宫的那些女人时时刻刻要置我于死地,就连那些王侯大臣的联名弹劾我也无能为力——” 沈言之越说越大声,说到后来几乎是喊了起来,直到暴戾,“我只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等着!盼着!看你什么时候准备赐死我!” 啪地一声摔碎了瓷瓶,划破寂静的夜,伴随着一声嘶喊,“因为你!我在这儿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一个女人一样去争取你的宠爱,凭什么!” 沈言之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朝着殊易露出尖牙。 殊易震惊得看着沈言之,僵直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殊易以为他听错了,在他印象里的承欢不是这样的,即便真的是只猛兽,也一直收起獠牙,朝他摇晃着尾巴。他永远那样乖巧,即便有时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是殊易能宽容的任性,但现在他就像在把他所有的怨恨都吐露出来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他在怨他吗,怨他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怨?难道在他身边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忍耐……伪装……每一刻都不曾安稳吗? 他给他的,还不够吗…… “承欢,你到底要什么?”,殊易未恼,这在沈言之的意料之外,他早就算定了或许这一番话说出来,殊易会发怒到亲自拔剑结果了他,可是殊易没有,他甚至看不到一点发怒的表情,只是疑惑,单纯的不解,真正的发问,他问,“你要什么……” 这个问题自沈言之进宫以来,殊易就问过他很多遍了,每次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记在心里,殊易也记在心里。 “你要的财,朕可以给你,你在这儿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你要的权,朕也可以给你,在这宫里上到嫔妃下到宫人,无一不对你恭恭敬敬,就连皇后也对你礼让三分。 承欢,你究竟想要什么?” 殊易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原该走过去,搂过那个孩子,那个单薄的身影,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一声一声安慰,告诉他不要委屈,在这儿没有人能欺负他。 可是殊易没有,在这一刻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2 ,他的心彻底乱了,一个崭新的沈言之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始料不及。 “我要什么……财?权?”,沈言之忽然笑了,眼泪决堤而出,狼狈地流过脸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在无数的碎渣之上,万念俱灰,“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殊易,我为什么一直忍耐,为什么从来不怨,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什么都不要,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的心里的一个位置,一个位置而已……” “我喜欢你啊,殊易,我喜欢你”,他像那日一样跪在那里,夜半昏暗,冷风萧瑟,他伸出手臂,五指朝殊易尽力伸开,他说,“我喜欢你” 不只是一句欢喜,而是从一颗破碎的心里挤出的血泪。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卡文小能手~ 表打我,逃—— 布吉岛为什么,虐攻虐不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捏柿子也得挑软的嘛,嘿嘿嘿(阴险脸) 第三十三章 我要走了 殊易彻底说不出话,他僵硬地盯着沈言之,喜欢……他竟然说出了喜欢两个字……好像宁卿如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喜欢吗?这个叫承欢的人,你喜欢吗? 他犹记得宁卿如对他说,“你不喜欢,那个陪伴在你身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你没有存过一丝喜欢” 可沈言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从刚进宫?还是什么时候?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呢,为什么那样一个通透的人,会跪在他的面前,用一种极为无助的姿势对他言一句喜欢,他不是最爱财最爱权,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才在自己身边精心侍奉的吗?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控制的? “那日你带我出宫,为何故意放我走,难道不是因为提早听到了风声,故意放我离开吗?” 沈言之放下手臂,一步一步艰难地膝行而来,每一步都如针扎,姿势极其古怪。 “那日你气冲冲而来,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却没有使一丝一毫的力气,你在心疼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你也怕我死,怕我离开” 不,怎么会,殊易在心里拼命地否定,可沈言之的一字一句偏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全身,让他无力反抗。 “就连最后一刻你都没有放弃过,你仍想留我在身边,即便践踏着我的尊严我也没有怪过,殊易,只要你一句话,我只想要你一句话!” 沈言之膝行到他身下,高昂着头,拽着他的衣袍,声泪俱下,像一个将死之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可殊易回答不了,他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仍记得母妃病卧床榻,父皇连母妃的最后一眼也不曾来探望,但母妃却心系父皇十余年,他记得的,记得母妃对他的临终嘱托,她告诉他,为人为君,要“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牵绊,做一个好君主。 “殊易……那天,你……”,为什么不救我…… 沈言之没有问出口,到底也没有问出口,不是因为殊易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而是他突然不想要那个答案,够了,已经够了。 他听到殊易居高临下的一声冷笑,听到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在他耳畔萦绕,直到殊易想要转身离去时,他才反应过来殊易在说什么。 殊易说,“承欢……朕为何留你在身边你应该最清楚” 沈言之几乎是扑了过去,却是一场空,狼狈地摔在地上,无助的乞求,大吼,震响了整个屋子,“那你还给我!把从我这里抢走的还给我!还给我啊!” 喊到最后,声音渐小,殊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见沈言之抽泣着,喃喃道,“还给我,你把我的心还给我……” 有那么一瞬间,殊易甚至就要冲过去抱起他,可终是忍住了,握紧了拳头,手背暴起青筋,微微颤栗,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喜而不乱……深而不陷…… 这位帝王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行走在长街之上,宫人们提着灯笼在偷偷后面紧跟着,似乎这条长路一直没有尽头,似乎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蒙蒙小雨来,然后在刹那间雨势变大,秋雨总是来得很急,且来势凶猛,夜晚的风毫不留情地刮在身上,雨点很快打湿了衣袍,浸透了全身冰凉,却冷不了人心。 谢全立即撑伞赶上来,他不知殊易和沈言之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听到沈言之喊的那句“还给我!”,便知大事不妙,即便如此,若殊易淋了雨着了凉,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说道,“皇上,秋雨急凉,还是赶快回宫罢” 殊易没有理会他,满脑子里都是母妃临终前的那句“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喜而不乱……深而不陷……”,可他做得到吗。那个孩子,那个他以为用身外之物就能打发的孩子,不知何时动了心,瘦弱的身子,举世无双的面孔,若再读过一些书,便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那孩子又是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印下烙印,深刻……难以磨灭的呢。 一直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觉得这样无助,从小到大,只有人教导他如何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如何做一个辅佐皇兄的王侯,或者如何在宫里做一个无情的人,没有人告诉他喜欢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如何去喜欢,就连他最信任最亲密的母妃也只告诉过他不要用心不要用情,否则会万劫不复、后悔莫及。 那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现在这般慌乱,是不是就叫做喜欢? 他要怎么去喜欢那个小家伙,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动作,怎样的话语?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人,身为帝王,怎么会…… 帝王少年不识爱恨,最怕心动。 第二日,帝病,太医院众御医会诊,听说是昨夜淋了雨,睡下没多久便发起热来,病逝惊人,至今昏迷不醒,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宁卿如去探望时,正逢皇后御医刚来过,宣室宫里静悄悄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稍微大一点也听得清清楚楚,肃穆紧张。 宁卿如提着一口气轻轻迈步到床边,看到殊易着实吃了一惊,他还从未见过殊易这么虚弱狼狈的模样,脸色酡红,眉间紧皱,艰难地喘息,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拿起架子上搭着的手帕,在盆里洗了挤干,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是感觉到来人,殊易不安分地动了动,嘴里喃喃地唤着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宁卿如凑近了也没能听清,便只当呓语,并未在意。 “御医来看过也没好些吗?” 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屋子里有些突兀,谢全听罢立即上前,压低了嗓子道,“御医施了针也开了方,药刚服下,还是不见好” “彻夜可有人照看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3 ?” 谢全道,“有宫人轮班侍奉,不敢怠慢分毫,宁公子不必担心” 宁卿如轻点了点头,又坐一会,看着殊易难受也毫无办法,反而人多起来殊易更难休息,于是也不准备再待,不久后便要起身离去。 谢全见状一直跟到宫门口,忽听宁卿如问,“他呢,没来过吗?” 谢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沈言之,道,“承欢公子还未来过” 宁卿如静默一会,再未言一语,坐上轿辇回了宫。 夜半子时,昏暗静谧,守在旁侧的宫人昏昏欲睡,差点打翻了铜盆,被谢全拉至宫外当场逐出了宣室宫,一是气她不尽心侍奉,二是杀鸡儆猴,后面守夜的宫人果然一个个打起十足的精神来。可饶是这样,殊易也一点没有好转的迹象。 过了子时三刻,寂静的宫殿里忽然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虽然刻意地放轻声音,但还是被谢全敏感地捕捉到,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黑着脸走出去,却见是沈言之。 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躬身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来了?” 沈言之此时着一身玄色衣袍,头冠梳起,一见便知不是匆匆赶来,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道,“皇上怎么样了?里面可有人看着?” 谢全只好将情况又说了一遍,沈言之走近床边,见宫女正换着帕子,刚换好看到沈言之,慌忙而跪,沈言之淡然地一摆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条帕子,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奉了,出去吧,守夜的宫人每半个时辰来换一次水” 宫女应了,和谢全一起退了出去。 将帕子搭在架子上,沈言之转身坐在床边,看到殊易的样子也是一愣。那个对他横眉冷对的帝王竟然也有病成这样的一天。以往虽也小病过,但都不碍事,意识还算清醒,即便他有心来照料也往往都被赶了回去,帝王总是要面子的,真龙之躯,若被病魔打倒,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回……他没办法再瞪自己了。 把手伸进被子里,只是闷热,却没有出汗,沈言之掀开一点被子,让殊易凉快一些,又洗了帕子擦拭着手臂。后又想起发热时全身酸痛难当,于是揣度着力气慢慢地按摩起来,从肩膀,到胳膊,再到双腿,一寸一寸小心揉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殊易似乎是很受用,原本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连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沈言之以为是按摩起了作用,于是便更卖力了些。 一个人的耐心总是会被消耗光的,希望也总会被磨灭成绝望,他对殊易和他之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既然殊易斩断了他最后的念想,那他真的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他自认自己是多情之人,却不想殊易真的忍心毁掉他,连着他这个人,他这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殊易仿佛睡得更踏实了,沈言之忍不住轻笑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缓缓开口。 “皇上……能听到臣说话吗?能听到的话,就点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殊易是真的睡熟了,沈言之才又道,“你说说你,偏挑这个时候病倒了,让我走都没办法安心走,要是你明日还没醒过来怎么办,我要不要走呢……”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得到这个结果,我认栽”,说到这儿,沈言之忽然笑了声,“殊易啊殊易,你说你怎么那么讨厌?” “我只是想要一句好听的话而已,可你连哄都不愿意哄,骗也不愿意骗了,殊易,我说得果然没错,自古帝王无情,你尤甚” “一旦我走了,你可千万千万别再抓我回来了,是你赶我走的,没理由再让我回来,既然选择了离开,那这一辈子,我沈言之也不会再踏进这个鬼地方” “啊对了……在宫里这么久,你还从未问过我有没有名字,连‘承欢’这个名字也是你随便塞给我的,承欢……承欢……你知道天下多少人都在瞧我的笑话,千夫所指,我不该落到那个下场,就连死了,父亲和沈家的祖辈都会嘲笑我唾骂我,这是你带给我的,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要走了,殊易,我真的要走了”,沈言之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到底是说给殊易听还是说给自己,好像不一遍一遍的重复,他便没有那个勇气真的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即便处处荆棘,但装载着他全部的执念,四年深情,一朝磨灭,并非易事。 “殊易,今日,就当我们永诀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 小言之终于要走了!终于!要!走!了! 大吼三声:哈!哈!!哈!!! 快来快来,说爱我,我拿了个大筐接你们的小心心~~砸死我,砸死我~~~ 预告预告:为了补偿贴吧停更,在不是节假日的某月某日,会双更哒~我觉得还是在爽的时候一下子双更,我也发现……我卡文好奸诈…… 第三十四章 浮生若梦 沈言之自子时入,近卯时方才离去,彻夜照料。 谢全看着沈言之悄悄揉捏酸痛的肩膀,心中感慨万千,原不解为何一整日都不见沈言之身影却在深夜赶来,直到现在才明白他是担心宫人偷懒,夜间病情加重,才亲自照看。 长达四年,这份心谁都看得明白,但最该看得明白的,偏偏糊涂。 走出宣室宫没多久,忽迎面碰上宁卿如,沈言之原想避让,但想到即将离宫总不愿留下遗憾,故咬了咬牙,挪步挡在了宁卿如身前。 “宁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宁卿如显然一愣,用极轻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急着去皇上那儿,没空借一步说话” 说完抬脚便要走,沈言之又忙拦下他,“就几句话,费不了什么功夫,宁公子若真有心,也不会太阳升高了才来,咱们之间就不必说那客套话了” 宁卿如冷了脸,没再说话,跟着他到了一僻静处。其实仍对当日下药一事心存芥蒂,对沈言之实为失望,原以为他踏进宫闱行此污秽之事是迫不得已,却不曾想是他自甘堕落,强拉也拉不起来。 尽管深陷于此,但在他心里他和沈言之是不一样的,至少,他还没有妥协。 那日殊易独自离去,他自是感念,深记于心。 “你要说什么?” 沈言之缓声道,“宁公子既要照料,就麻烦上点心,你命人准备的膳食虽滋补,但皇上醒来还是更愿意吃些清粥小菜,皇上的热还没退,难免全身酸痛,即便宁公子不愿,也该让宫人揉捏才是,被褥也不要盖太厚——”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卿如有点不耐烦。 沈言之似是没听到他说话,继续道,“皇上的这份心意我从未见到过,三百精兵城外相迎,你该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4 知道皇上用心之深,你入了宫即便再无礼的事皇上也都忍了,就算是那种事……皇上也没有逼过你——” 宁卿如听不下去,绕过他便要走,沈言之猛地抓住他,声音仿佛哽咽,“我想说……”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皇上对你倾心以待,你即便是敷衍也该做好样子,别人给你的一颗真心,不是让你随意践踏的!” “什么?!”,宁卿如只觉不可思议,然后随即明白其意,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承欢,可怜你看不懂人心” “我是看不懂!”,只听砰地一声,沈言之突然扑上去将宁卿如狠狠地按在墙壁上,二人的身高差不多,沈言之虽然没有宁卿如壮实,但气势却绝不输他,“但我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你是块寒冰,也该被焐热了!皇上如今病卧在榻,到现在仍旧未醒,在床榻前彻夜照料的应该是你!” 宁卿如一直笑着,看到沈言之忿恨的眼神竟然有点解气,殊易对他倾心以待?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看不懂自己的心罢了,可他看得懂,他看得懂殊易的心,也看得懂沈言之的心,但他偏偏……不想让他们太得意。 明明不愿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却忍不住落井下石,“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别忘了,是你提醒我宫中险恶,你没有资格命令我的感情,更没有资格觉得不公!承欢,你没什么可怨的,在这宫里没人在乎你有多少煎熬,也没人在乎你心中如何作想,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真心?我说过,你想要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全天下人都不要了,你也得不到!” “是!你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再怎么做也得不到,可宁卿如,你也记住了——”,沈言之咬着牙,双眼通红,“我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别太得意,咱们皇上,不是那么长情的人” 沈言之突然松开手,忿恨地转身大步离去,宁卿如看着他的背影,虽不忍心,却终是没有及时叫住他。 他到这儿来不是他本愿,沈言之亦然,他们都失去了一些自己曾最珍视的东西,他同情他,他可怜他,却不可能让他得意,不可能让殊易得意。 既然要苦,要痛,那他们一个人都跑不掉,自己苦着痛着,便看不得别人欣喜半分。 何言对错,皆是人生。 沈言之回到温德宫,把早就收拾好的银票拿出来,这些银票是他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即将是在江南富庶之地也能置办一处房产,想来是足够他生活的。可还未来得及塞进袖中,就见春儿突然闯了进来。 沈言之慌忙转身,动作狼狈,好不容易将银票塞了进去,回头看到春儿端着粥碗愣在那儿,接着立即笑了笑,将粥碗放在桌上,“公子累了一晚了,喝些粥休息罢” 沈言之也笑了笑,恍若无事地坐在桌前,尝了口粥,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春儿……元宝……不知今后自己不在宫中,他们会过得如何,即便有皇后庇佑,但日子一定不比现在。 “公子,味道怎么样?” 沈言之看了看她,笑道,“你的手艺一向好” 春儿笑得更深,她是看到的,怎么会没看到呢,那么厚的一沓银票,她看得分明,再加上公子慌乱的眼神,已然清清楚楚。 公子……要走……? 春儿走到书案旁,从柜子里搬出了几个木盒子,里面还是沉甸甸的,说明沈言之根本没有打算把这些拿走,她侍奉了这么久的公子她是最了解的,这些东西,一定是留给他们的,在宫里留作打点之用,公子心善,也念情。 沈言之看春儿搬出那几个盒子,瞬间一愣,只见春儿打开其中一个,看到盒子里原来的银票果然不见,更是确定沈言之有了离开的打算,不过春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笑嘻嘻地拿出一个玉镯子,在沈言之面前晃了晃,“就是这个镯子,奴婢可想了好久了,上次跟公子客气,什么都没拿,觉得亏死了,公子,过几天就是奴婢的生辰了,公子把这玉镯送给奴婢做寿礼可好?” 春儿不知,她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原来隐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眼眶不可抑止地变得通红,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痛哭着,哽咽着,“公子胃寒,夜间也总睡不踏实,这红枣莲子粥是极好的养胃安神之物,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沈言之心下了然,只能叹了口气,道了声,“傻丫头……” 谁想到春儿哭得更狠,沈言之不忍心,刚想伸手去擦春儿的眼泪,却不想春儿突然跪在地上,狠狠地给沈言之磕下一个头,泣不成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感念,不舍。 担心隔墙有耳,连一句道别嘱咐的话都说不得,只能磕下一个头,聊表心意,又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生怕误了公子的功夫。 沈言之看了看春儿,只能蹲下身子,轻轻揽过她,停留片刻,复站起身吩咐道,“听说宫里的菊花近来开得极好,你带些宫人去采些回来,咱们做菊花糕吃。我累了,想睡一觉,你们别扰” 春儿明白沈言之的意思,他走之时,宫中宫人皆不曾见,只知他在房中休息,哪里会知道他早就出宫,这样,即便殊易知晓后大发雷霆,也不至于把火撒在他们身上。 春儿立即点点头,“后院的柴房屋顶漏了,我让元宝他们去修,公子好好休息……奴婢……退下了……” 慢慢起身,临别之时依旧不舍得望了沈言之一眼,还是压抑不住心中悲痛,猛地转身,头也不回。 不过一会,温德宫就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后院柴房那儿元宝和其他宦官叮叮当当的声音,即便沈言之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也不会有一个人发现。 之所以出宫要找许淮相助,是因为那次擅自出宫后,殊易便收走了他的出宫腰牌,没了腰牌,这座宫殿就真真正正成了一个牢笼,不出去是不出去,出不出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许淮安排好的宦官在时辰将近时按约出现,带着换好衣服的沈言之一路走向宫门,只向守卫道了句是出去采办的宦官,守卫们并未阻拦,即刻放行。 沈言之之所以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离开,是因为他算定了殊易不敢明找,宫里的男宠突然跑了,这样的消息一旦泄漏出去,丢的是殊易自己的脸,他才不会放下自己尊严不顾去找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等着殊易真的发现自己消失了,也怨不得温德宫的宫人,元宝和春儿又有皇后照拂,殊易总不会突然暴怒惹他人口舌,或许最后的结局是向外声称自己大病而死,承欢公子这个人就算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但气归气,殊易也许会派暗卫暗寻,不过大梁这么大,没个几年几十年,也绝对寻不到什么。 眼见着辰时将近,他和许淮约定好在宫外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5 相见,不到辰时,早朝还未下,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时候,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殊易忽然大病,倒是给他们创造了最好的良机,或许老天开眼,助他一臂之力。 走出宫门,沈言之回头望着宫墙许久,秋风寂寂,他就这么离开了。放下殊易,放下执念,就连自己也未能预料到地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又向北行了几里,拐进一胡同,胡同口果然见一破旧马车停在那儿,周围寂静无声。 沈言之看了看四周,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许淮正在马车内,似等候了许久。 许淮见到他第一眼,缓缓笑道,“我可算真的被你拉下水了,你要是运气不好被抓了回去,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沈言之在看到许淮时,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也笑道,“许大人放心,若我死,也一定拉着您当垫背” 许淮轻笑一声,又正经起来,“出来的时候可还顺利?没有人发现吧?” 沈言之点点头,“那个带我出来的人——” “放心,宫里采办的宦官那么多,守卫哪里认得出来,就算查也查不到他身上,用不着你担心” 沈言之又点头,未语。 许淮掀起车帘,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亲自驾车而行,这事是死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防万一,只能许淮做这等事了。 沈言之坐在马车上,上下颠簸,不起眼的马车没有惹人注目,就连出城时也异常顺利,许淮只能送他到城外,到了外面,一切就都要靠他自己,按沈言之的计划,在殊易还未发现前,走得越远,才越容易活命。 可离宫越远,沈言之的脑子就越乱,在宫中四年的点点滴滴如波涛汹涌般涌上心头,一幕一幕像蟠璃灯(古称,走马灯)一样展现在脑海里,想要忘记的,偏偏忘不掉。 离不开,是因为知道再也遇不见,总想握紧了抓牢了,然后方知浮生若梦,一切皆空。 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这些年来,我曾尽了全力,所以现在才能坦然接受自己并不是不可替代。 其实还是有一点不甘心,不过还是谢谢你,赠我一场空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诶……走的这段我发现有点拖了,但不写又不行,在这里不双更是因为双更了你们也不爽,所以还是决定三四天后双更,相信我~不会错的~ 发现点击和收藏差好多!好多!宝宝要收藏,要收藏嘛,哎呦~~收藏嘛~~ 关于贴吧□□一事:呜呜,我也无能为力,吧务删贴,申诉不成功,那么多小天使留给我的扎心的话,我还没来得及截屏,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好难过,苦闷脸 最后,宝宝还是要收藏~轻点收藏嘛~ 第三十五章 高低贵贱 巳时刚过三刻,殊易终于醒转,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眼前呈现一个模糊的虚影,下意识地想叫一声“承欢”,却不想那人先开口大声道,“皇上醒了!快宣御医来!” 熟悉的声音,殊易一愣,原来是宁卿如。借着宁卿如的手撑起身子,抿了几口温水,干涸的嗓子得到缓解,可说话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殊易问,“什么时辰了?” “你昏睡了两个晚上了,嗓子还干着就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到” 殊易点点头,又躺回床上,环顾四周,等了些时候,却依旧未见沈言之身影,不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无处缓解。还没等到沈言之,倒先等来了御医,御医把脉开方,提了两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缓缓道,“皇上热已退,现今也醒了,再吃几服药,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大好了” 宁卿如赶忙问,“膳食方面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御医答道,“清淡即可” 宁卿如立即吩咐宫人端清粥小菜上来,然殊易却拦了他,虚弱道,“朕没胃口,你先退下吧” “那怎么行!你昏睡了这么久,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再休息”,宁卿如厉声吩咐,“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端来!” “卿如——”,殊易难耐地皱着眉头,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宁卿如,不觉声音也冷了下来,“朕想休息了,你退下!” 侍立一旁的谢全立即意会,上前劝说道,“宁公子,您累了这么久了,赶快回宫歇息吧,皇上这儿有老仆,待皇上睡醒,一定让皇上吃些东西” 宁卿如听罢,看了看谢全,又看了看殊易不善的面色,只有妥协。替殊易掖好被角,叹了口气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殊易闭上了眼睛,未再言。 带宁卿如、御医及一干宫人都退下,屋内又重新寂静下来,外面阳光正好,寒气却逼人,从窗缝间钻进来,冻得人心口疼。谢全似看得懂殊易的心思,一直在旁守着没有离开,殊易热已退,思绪也渐渐清明,只是全身还酸痛着,有些不大畅快。 过了好一会儿,殊易才打破沉静,问道,“承欢呢?” 谢全道,“承欢公子昨夜在宣室宫彻夜照料,卯时方才回去” “昨晚他一直在?” “是,承欢公子担心半夜宫人偷懒,伺候不周,才来亲自照看皇上,捶腿捏肩,温水擦拭,无不精细周到” 即便言者无意,听者亦有心,更何况谢全言之有意。殊易自是听得明白,这老奴是变着法的提醒他,在他病卧床榻之时,是谁相伴照料,又是谁不顾辛劳伺候得面面俱到。 外面的日光探进房内,明亮而温柔,谢全盯着地上散落的光影,听殊易的声音如寒冰般传进来,“你倒向着那小东西说话……” 谢全猛地一僵,连忙跪下来,语气却毫无起伏,“仆不敢,仆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主子们的事,仆也只是实话实说” 殊易躺在床上,似叹了一口气,并没有闲心计较什么,只是淡淡地,淡淡地道了句,“让他来,朕要看看他……” 不过谢全并没有请到沈言之,到温德宫内时,四处寂静,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宫人们一一侍立在房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谢全知道,一般这个时候,不是承欢公子闹了气便是在休息。 强硬唤了春儿元宝去叫,敲了门轻声唤了几声,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无奈之下谢全只好亲自上阵,一嗓子喊出来差点喊破了喉咙,可还是不见沈言之有醒转的迹象。谢全这才担忧起来,问春儿,“公子回来时可有哪里不舒服?一直在房内不会出什么事了?” 春儿连忙摇摇头,“公子回来时好好的,还吩咐奴婢带着宫人去摘了菊花回来做糕点,精神好着呢,绝没有不舒服” 谢全纳闷,“这就奇怪了,怎么喊成这样也不见有动静?” 这时元宝突然道,“怕是公子昨夜累着了,睡得太沉,故叫不醒,还请公公好生回禀皇上,宽容则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6 个,公子睡下还没几个时辰,正是累的时候” 谢全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还没有大胆到敢推开房门一探究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罢了,估计皇上也睡下了,我回去碰碰运气罢,若公子待会醒了,千万告知!” 春儿元宝立即跪下,“公公放心,多谢公公了” 谢全只好无功而返,临走前嘱咐春儿元宝注意屋内的动向,可别主子病着,做宫人的却浑然不觉,二人忙应了。 然谢全回到宣室宫,殊易还未睡下,双眼无神地盯着锦被,累极也强撑着不肯休息,似看不见人不罢休。看到谢全孤身进来,身后没跟着人,谢全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殊易再一次怒气郁结,沉声问,“人呢?!” 谢全低着头,小声回道,“公子在休息,睡得很沉,仆等不敢打扰,故……” “罢了……”,殊易轻声道,“累了一个晚上,别扰他了,你做得很好” 谢全头低得更深,“仆惶恐” 殊易复躺下,有些失望地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个权利至高无上的帝王,享尽荣华富贵的皇者,在病卧之时,身边无妻儿相伴,只有宫人谨慎看护,生怕帝王的怒火会一不小心地撒在他们身上。 不知如何用情,不知心为何物,殊易不明白,为何他的母妃即便含恨病逝宫中,也要让他不择手段坐上这个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位置。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少年,也日日惶恐,夜夜忧心着。 都城外,日落时分,沈言之与许淮在一小镇落脚,在客栈开好房间,许淮见沈言之从进了客房便蹲坐在火盆旁拿着铁钩拨弄炭火,像有心事。 “我见这儿还不错,上京赶考时我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等着过些时候风平浪静了,你就置办一处房产,安身度日” 话音刚落,许淮就见沈言之用一种“你疯了吗?!”的眼神看着他,这里离都城不远,若是暗卫暗访,不出一月他就被重新抓回去,到时候会是什么下场,什么下场! 许淮自然看得懂沈言之在想什么,他倒是无所谓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想到你就躲在都城不远处呢?再言,你在这儿,我还能——” 还能常来看看你…… 这个想法突现脑海,许淮以为自己疯了。 沈言之一见许淮愣住的表情便猜到了个大概,冷着脸缓缓道,“许淮,恕我直言,我如今身上背负的是杀头的罪过,你和我还是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免得引火烧身,我自是无妨,可你许家上下妻儿老小,不该承担这些” “你这是什么话!”,许淮突然急道,“我怎么也算是你的恩人,你就是这么和恩人说话的?当初是你要我带你出宫,带你离开那个鬼地方,如今我帮过你了,你得到了你所求的,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这是过河拆桥!” 沈言之简直不知道许淮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可思议道,“许淮,你疯了是不是,我是在救你!“ “你若真担心我许家一家老小,早在当日就不该让我帮你,别把你自己当圣人,我许淮即便有再多不是,但也讲究一个义字!我早说你不该待在那儿,男人该有男人的担当!有男人之间的义气——” “许淮!”,沈言之腾地一下站起来,“是你把自己当圣人!” “什么?”,许淮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吗,你还不是在可怜我!可怜我被卖去烟花之地,可怜我屈居人下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可怜我这辈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想让我迷途知返?可你告诉我,什么是迷途!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都一样!从心底里瞧不起我! 我说过,我生于世,上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们都如当世蝼蚁,苟且而生,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还不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强称一句君子小人之别!“ 沈言之几乎在喊,因为怒火红着的眼眶,因为怒气颤抖的双肩,发泄似的歇斯底里让许淮始料不及。 是他说错了话。 许淮有些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挽回局面,左右为难。 “你帮了我,我感激你,来生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今世之恩,我知道我不该拉你下水,可我有什么办法,谁能帮我,谁肯帮我,你来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吗!” 沈言之疯了似的呐喊,许淮一把迈步上前拉过了他,“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可沈言之却激动非常,疯狂地在他怀里挣扎,许淮有点应付不住,他也只是个读书人,力气能大到哪里去,但又不能任由沈言之发疯,只能吼了一声,“你安分点儿!” 沈言之却一点也没有安分。 口中喃喃地都是“你放开我!”之类的话,终于在二人搏斗挣扎间沈言之猛地一推许淮,大喊一声,“许淮!你别碰我!”,同时自己往后倒去,脚下一拌,脑袋又重重磕在了身后的木架之上。 沈言之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脑后,蜷着身体不知所措。 许淮愣了一瞬间,忽地扑过去抱起他,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情绪飘然而过,难受得紧。 ”让我看看,摔成什么样了,很疼吗?我们去看大夫!“ 接着,许淮听到怀中人压低了的泣声,小心着谨慎着,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倾泻而出,却只化作了这几滴眼泪,还藏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不让人轻易发现。 也不知到底是因他的话委屈了他,还是摔了脑后疼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没有怪你,我心甘情愿地帮你。我是可怜你,同情你,却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如果轻视于你,我又怎会舍命相救,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自怨自艾,既无可悔无可惜,又何必妄自菲薄?” “许淮……”,过了好一会,沈言之才轻声道,“让我静一静……” 许淮毫不犹豫,“好!” 把沈言之轻放在床上,虽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但也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并不喜南风,只是下意识地觉着如果他们二人不是以这种身份,也不是在这种状况下相见,该是一对举世难得的知己。 所以他帮了他,出于可怜,出于同情,出于……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如璧的人,深陷泥潭。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许淮在他面前站了站,后静悄悄地离开了。 沈言之躺在床上,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什么都想得起,什么都想不起,只是一个念头格外清晰:他要走,走得远远地,到一个崭新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即便如蝼蚁一般守着自己的小房子,也足够了。 那是他的,从简陋的院子到苦寒的床榻,都是他的。 真真正正,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7 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三十六章 离离散散 第二日,沈言之醒来,却发现眼前一切不大对劲。 原以为是睡得不安稳,可仔细揉揉眼睛,还是模糊一片,就连不远处的茶壶在眼睛里也只剩下一个轮廓,更别提是更远的东西。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言之稍稍一动,脑后生疼,伸手去碰,又疼得一哆嗦。上次围猎时受的伤还没好,昨日又伤了一回,一觉醒来肿得更高,竟连碰都碰不得。 沈言之摸索着下了床,恐惧地跑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楼下小贩叫卖,人声嘈杂,可在他眼里却只是一个个虚有的轮廓,看不清面貌,甚至只能感觉到人群涌动。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恐惧得手指都在哆嗦了,泛白的指尖抬至眼睑,狠狠地搓了搓眼睛,复睁眼,依旧模糊视物。 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个不停,想想他全身上下只有那些银票而已,他想走,想离开,想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若眼睛受了伤,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到那个时候,他要走去哪里? 当机立断,沈言之拼命地挤着眼睛,试图让眼睛更清明一些,装作无事的模样开门走下楼梯,问了小二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不知道殊易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安不安全,他走时殊易的病已有好转迹象,估计不到午时就该醒了,殊易身体一向很好,可能休息一天今日就会撑起身子上朝,上朝之后呢……下午?傍晚?或是晚上,会不会就会发现自己这个一向卑微的男宠竟然胆大包天到逃出宫闱?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即便离开了或是死了,都不必担心会连累家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悲哀,也是属于他自己的幸运。 走到医馆,让大夫把了脉,看了诊,才知原来一切的根源还是因为脑后的伤,原本可能无大碍,但昨日又狠劲撞击了一下,新伤叠旧伤,脑子里也许出现了血块一类的东西,这才导致视线有碍,如果尚轻,或许只是像现在这样模糊而视,可若严重,或许不知哪一天睁眼,便永远也看不见了。 沈言之听罢,心下一沉,心中虽料想过这个结果,但听大夫一声一声说出来,还是难以接受。颤不成声地问大夫这病可还有救,大夫只叹了口气,哀声说道, ”或许有救,可能哪天伤块自己没了,眼睛就好了,一切还要看造化——“ 沈言之沉默半晌,终点了点头,道了谢,给了银两,转身离去。 似乎大夫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可沈言之整个人都傻住了,什么也没听清,他知道,除了认命,他没有任何办法。 天意从来高难问,可他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日明白命里无时莫强求时,上天竟然还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是上天不公,还是他做错?! 他错了?错在哪儿了?难道付真心是错,难道动情是错,若不是,为何一切苦果都要他来受?! 如果真要言错,这头一件,便叫作纠缠。 如此而已。 回到客栈,退了房,眼睛似乎比早晨刚起时好上了一些,趁着还能看清路,沈言之毫不犹豫地到车马行找了辆去江南的马车,给了两倍的银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南。 车夫听到这个要求时明显一愣,见沈言之身子瘦弱,不好意思道,”这位公子哥儿,日夜兼程怕是您身子受不住啊” 沈言之面无表情,坐在马车上淡淡道,“莫要多言,银子少不了你的,其他也不需你管,只管快马加鞭就是” 车夫怔了怔,见沈言之执拗,也只能拿了银子办好事,举起鞭子猛地一抽,马车滚滚而行,那一霎那,秋风渐起,车轮轧路,沈言之听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呼吸声,他在想,哪怕瞎了也罢,只要此时此刻能离开,再不作他愿。 江南小镇,温柔水乡,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妩媚婉转的秦淮歌女,清淡甘甜的软面糕点……都是他的过去,也会是他的将来。 至于许淮,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独自离开,既然如此,还是不告而别要方便得多。对他,算是亏欠吧。 他们总是在相互亏欠,你欠我,我欠他,偿还得起也好,偿还不起也好,都算挂牵,来日思念。 遥远的温德宫内,殊易猛地抓起书案上的镇纸朝元宝扔了过去,镇纸正好擦着额角而过,带起串串血珠,可元宝像没有反应似的,只管一下一下朝地上磕着头。 “仆们也不知公子到底去哪儿了,昨日公子回来说累,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歇息,不让仆们打搅,后来天色渐晚也不见公子有吩咐,仆们怕扰了公子休息故也未进来察看,谁想到……谁想到公子根本不在屋里……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不知道?主子在里面这么久没动静,你们做下人的连看都不知道看一眼吗!”,殊易立于书案前,面色铁青,怒火冲天,就连谢全此时也向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 可其实殊易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太清楚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他随意离开?! “皇上息怒!”,这时春儿跪爬上来,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道,“昨日,元宝他们去修后院柴房的屋顶,公子吩咐奴婢带着一些宫人到外面采菊花回来做些糕点,又吩咐奴婢除非公子吩咐否则不得打扰,奴婢们这才不敢进来探望。 底下宫人无辜,请皇上宽恕,说到底是奴婢监察不利,未能照顾好公子,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皇上要处置,就处置奴婢吧!” 听着,殊易的拳头一点一点爆出青筋,面色不善。把宫人全都遣走然后悄无声息的逃走?这算什么,怕牵连宫人的早有预谋? 承欢,你从什么时候想要离开的,又为了离开做足了多少打算? “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眼见着殊易的怒火一寸一寸地燃了起来,春儿担心公子所做的一切并无作用,若是连累了温德宫的宫人,让她如何安心,让远在宫外的公子如何安心。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殊易一声怒吼传来。 “滚!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春儿还想求些什么,赶忙被身旁的元宝一把拉住便往外拖,只听元宝极小声地对她耳语,“姐姐,快出去吧” 拼命朝春儿挤着眼睛,春儿愣了一下,又抬头去瞧谢全,就连谢全也是轻点头,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出去。春儿这才松下一口气,借着元宝的力气站起身,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屋内静了下来,殊易才慢慢地稳下心来,看到桌上摆着的木盒,里面装着的都是他这些年来攒下来的珠宝,若是逃走,为什么不把这些身家带上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8 ,留给谁?难不成是留给那些宫人? 你连那些宫人们都惦记着,惦记着留给他们钱财上下打点,却连一样东西都不留给朕吗? 看样子是早就打算走了,若是趁自己病倒临时起意而逃跑,理虽通却做不到万无一失,这里是什么地方,重重宫闱,重兵把守,且他出宫的腰牌早就被收走,若不是提早做足了万全打算,绝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地就逃了出去。 殊易在屋内坐了很久很久,他后来想,或许沈言之只是趁着天气好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可能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他一直那样乖巧,在自己身前唯唯诺诺的,讨巧时带着几分小心,献媚时也带了些疏离,这样一个胆小的人,这样一个在他身边依赖他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在他猛地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了? 可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从天亮等到夕阳西下,看着太阳的光影从东边缓慢地移到西边,屋子里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时殊易才意识到……沈言之原来……是真的走了。 了无牵挂,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不怕连累任何人,想走的时候痛痛快快,走得不留余地。 再后来,殊易从温德宫内走出来,留给宫人们的唯一一句话是,“照顾好你们公子,饭菜按时送进去,你们公子怕风,这门,就别轻易开了” 只有元宝春儿明白,殊易这是想封锁消息,若是找到了公子一切好办,若是找不到……就谎称病死,堵住悠悠之口。 而底下的宫人们不明所以,只知沈言之身子有碍,殊易在温德宫相陪了整整一天,荣宠之至。 殊易回到宣室宫,心中却无十分悲喜,就连怒气也是在摔了镇纸的那一霎那,知道他不想连累宫人,所以没有怪罪,知道他真的走了,所以也不再发怒。 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叫来了暗卫,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沈言之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明明该一生一世陪他老死在宫中,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怎么就会这么胆大妄为竟然逃出宫廷? 当帝王的威严受到了威胁,殊易的第一个反应是找到他,抓他回来,不为怒火,只为自尊,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敢让你离开朕身边? 暗卫接到这个命令时,下意识地应了声,“是!”,可接着却犯了难,整个华夏大地,要一寸一寸找过去,恐怕要连他们的儿子孙子一代代找下去才有希望。 殊易怒道,“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一天的时间能走到哪里去!在方圆几十里搜遍了!一旦发现立即抓回来!” “是!”,暗卫答道,“可……若没有踪迹……” “没有踪迹就继续南下!”,殊易想了想,拼命地想,却不知沈言之究竟会去哪里,只知他畏寒,不会去更北的地方,可南方……总不会回他的故乡江南…… “往大理方向找,寻不到踪迹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暗访!十日之内,朕要见人!” 暗卫颇具压力地应了,退下时从窗户翻出去,还因脚底一软,差点绊倒。 殊易的心悬在喉咙口,胸膛轻微地上下起伏着,不知怎的就见案上的镇纸花瓶皆不顺眼,镇静冷漠如殊易也不禁心烦意乱起来,像一个孩子一样把怒气撒在无关的东西上,案上的东西被扔了一地,外面的谢全听见动静赶忙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忙叫人来收拾,却被殊易厉声赶了出去。 他渐渐地意识到,这样的慌乱,不是因为怒火,而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结果可想而知。十日过去,暗卫依然毫无线索,即便拿着相似度极高的画像,但由于不能明找,只能凭借着个人的记忆在人群中勉强搜寻,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此时的沈言之,正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当暗卫搜寻到都城附近,他早已离开,当暗卫往大理方向去时,更是距他愈来愈远。 他了解殊易,殊易心下善良,即便有再大的怒火,也不会牵连无辜的人,所以他敢离开;而殊易不了解他,所以殊易永永远远,也不可能找到他。 二十日后,宫中发出密令,温德宫的承欢公子因病而逝,听说尸体从温德宫内直接抬到了宫门口,草草火焚,连全尸都没留下,举宫哗然。 可殊易的密旨还在,他不会放弃继续寻之。为了挡住宫中的风言风语,这条密令实属无奈,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如今不知躲在哪一处的沈言之一旦听说了消息该乐成什么模样,如沐春风?大笑开怀? 温德宫在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春儿按照沈言之的嘱托,给各人都打点了不少银两,宫人们打包好了东西,去寻下一个主子。皇后没有食言,元宝也是个机灵的,很快便去了皇后宫里伺候,没有犹豫,没有悲痛,甚至在听闻沈言之病逝的消息后,也只是忽然大惊失色,叹息道, “公子走了,我们要去寻哪个主子?” 那时春儿才明白,什么是人心凉薄。 原本温馨热闹的温德宫只剩下荒凉一片,春儿拒绝了皇后宫里的上好差事,仍然留在温德宫,即便这儿什么都没了,即便今后就连皇上也记不起这里了,她还记得,她心心念念的公子,在这里生活过四年,这四年来他的悲欢喜乐,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陪着她的,还有元宝的小徒弟德喜,他还是那么喜欢扫地,每天不管白天晚上都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来扫去,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说,公子还念着这里,或许哪一天会回来呢。 可春儿知道,殊易也知道,沈言之不会回来了,他终于逃出去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猜眼盲梗的小天使们~你们好像猜对了耶,啦啦啦~~ 为什么最后一章的点击量远超收藏呢……呜呜呜,好伤心,我伤心,沈言之也不会好过的!哼! 傲娇脸! 第二卷 :夜来幽梦忽还乡 第37章 江南烟雨(倒v) 烟雨江南, 薄雾轻罩,袅袅炊烟从屋子上头缓缓升起,石拱小桥下河水流淌, 低语轻笑的姑娘立于河畔之上, 遥遥望去似一幅朦胧山水墨画, 带着浅浅哀伤, 掩不住其风姿绰约。 一位少年,身着旧洗青袍,腰间无任何香囊玉饰, 单是那款款身姿, 便足以勾人魂魄, 如瀑青丝轻挽起,清透玉簪穿丝过, 江镇里人人都知那叫卖街巷中有一翩翩公子,惹无数姑娘竞相看,只是可惜…… 那公子眼似有旧疾, 常日用一条三指宽白绸缚住, 手持根木杖,走路时木杖敲在地面,铛铛作响,实在是可惜了, 只道一句天妒公子过人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59 之貌, 故有此难。 听说那公子姓沈, 大家都称他一声“沈公子”, 摊子摆在一品居门口,和一品居的老板关系甚为密切,主贩香粉香膏,都是亲手制成,做工极为精细,香粉卖给姑娘,香膏也卖给姑娘,不过有些公子哥来买,不送姑娘反送公子……嘘——人人心知肚明,知道便罢,莫做多言。 “言之!”,一俊朗男子站在一品居门口,一身锦袍颇显贵气,不过手里端着的算盘和胳膊下夹着的账本倒有些煞风景,此时他正唤着前面摊位上的公子,笑道,“黎白让你留下吃晚饭,今天可别跑了” 说这话时,沈言之正给一位姑娘找铜板,那姑娘接过铜板,偶碰到沈言之冰凉的指尖,便已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知他看不见,却还是作娇嗔状,盈盈道,“转眼八月桂花开,去年桂花香粉一售而空,实属遗憾,不知今年……可否先留下我的一份,即便双倍价钱也无妨” 沈言之淡淡一笑,“小事而已,且留下姓名,我便多留下姑娘的一份” 姑娘听之大喜,连忙报上闺名,“城西王家女儿,双名旖浓,到时我会亲自来取” 沈言之点了点头,直到感觉到那姑娘离去,才腾出功夫回那男子道,“我摆了一天的摊累得要命,他偏每日拉了我吃晚饭,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何故成天去蹭你们的饭?” “哎呦,兄弟,要是你再不来,黎白非得——”,非得把我大卸八块不成。 话还没说完,就见酒楼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手持锅铲的白衣男子,抬起手肘狠狠地推了一把身旁的人,身子踉跄一下,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抬起头,双眼雾蒙蒙地蒙上一层水汽,别提多可怜,可就是一句委屈都说不出来。 只见那白衣男子以手持锅铲叉腰之姿立于一品居门前,冲着沈言之大声道,“沈言之你个没良心的!江镇多少人想吃我黎白一顿饭而不得,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倒不肯赏光?!你没良心!没良心!” 几个没良心说出来,听得沈言之脸上笑意渐深,这二人一唤楚辞二唤黎白,与自己相邻而住,他刚来江镇时便多有照拂,碍着他这张脸,免不了受人欺负,他还记得那日黎白站在一品居门口,扬言一句,“沈公子是我一品居的人,想动他,先过我黎白这关!”,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商人图利,彼此间皆有照应,得罪了一品居,便是得罪了江镇多处商家,没人敢讨这个没趣,沈言之也就此算是安定了下来,心中一直感激不尽。 说起这楚辞是一品居的老板,黎白掌厨,炒得一手好菜,尝过之人无不称赞。 只是这二人有趣并不是有趣在这里,若搁平常酒楼,自当是厨子听老板的,对老板言听计从,哪里敢向黎白这样毫不顾忌地差点推老板个手脚朝天。不过自沈言之刚在这里落脚遇见二人时便隐隐知道这二人之间必有猫腻,果不其然,终是一日被自己撞见楚辞道呢喃之语,他们才羞羞答答地承认了。 想起楚辞往日之态,唯黎白为第一等大事,其余一切皆可抛,此等真心,就连旁观的沈言之也甚为感念。黎白平日是骄纵了些,即便在人前也从不给楚辞面子,楚辞也不恼,总是乖乖地看黎白闹腾,沈言之知道,黎白仗着的,是楚辞的喜欢,可他做不到如此,因为没有人……如此这般地喜欢过他。 沈言之笑道,“你恼什么,我去你家的日子还少了不成,每次去都是那么几道菜,堂堂一品居的厨子,你倒换着花样做,我再考虑要不要多去几次” 黎白闻言,脸青一阵白一阵,在酒楼里做多了菜,回家懒怠自然挑简单的做,不过他的手艺是没得说的,这人不识好歹竟还挑剔起来! 黎白呸了一声,指着楚楚可怜的楚辞一本正经道,“楚辞不也是天天吃那么几道菜呢,他还没嫌腻,你倒嫌弃起来了?” 沈言之扑哧一声又笑出来,“你问问他,他可敢说?” 这时楚辞才知道眼睛看不见是一件多麻烦的事,饶他在一侧拼命地使着眼色,对沈言之也是无用功,只见一道阴狠目光突然落在他的身上,缓缓转头,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颤声道,“怎么会……你别听他瞎说,他那嘴刁得很,我还没吃够呢,没吃够呢……” 一句话说得极没有底气,黎白怎会没听明白,嘴唇微颤,一张小脸极是委屈,兀自站了一会,猛地一甩锅铲,气哄哄地转头回了后厨。 楚辞仰天长叹,完了完了,今晚自己又要睡柴房了。 咬牙,切齿,回头狠狠瞪了沈言之一眼,沈言之看不见,仍淡淡笑着,忽听楚辞冲他大喊一声,“沈言之!今晚收留老子!” 这下沈言之彻底忍不住,笑弯了腰。 少年清朗的笑声萦绕在漫漫小巷,苍绿的青石板,被昨夜飘洒的小雨洗涤后更显青翠,阳光温柔地笼罩在少年身上,即便是旧洗的衣袍也似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才是属于一个二十少年的岁月,这才是少年该有的笑容。 只是午夜梦回,梦境里总是会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虚影,那虚影朝他缓缓走来,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似乎伸出双臂,向他讨要一个简单的拥抱。而他的手指无力地伸出去,那虚影却消散在指尖,无故惊醒,汗湿枕巾。 沈言之终于意识到,他和殊易的缘分,到底是尽了。 遥远的御书房内,许淮立在屋子中央,垂首以待。最近江南徐州知府又上折子,称徐州边界海寇横行,唯恐扰及百姓安乐,故请求朝廷同意在此屯兵以守徐州安宁,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草率而批,殊易召来大臣相商也属正常,只是…… 许淮纳闷,他不过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这等事怎么也不该落在他的头上,这些日子朝堂上风风雨雨的,翰林院学士年事已高,眼见着就要告老还乡,学士之位空缺,翰林院的每个人无不虎视眈眈,若这时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不妙,不妙。 而且,自从他踏进御书房,殊易便一直在宣纸上勾画些什么,一言未发,更让许淮手足无措冷汗直流。 想到这一年里,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君主仁明,百姓安康,人们的饭后闲谈自然而然地集中在王族贵胄的秘闻上,今天哪家的老爷娶了第十七房小妾,哪家的小妾红杏出墙,明天又是哪家的少爷和哪家的小姐上演一出西厢记,其中最令妇人们感兴趣的,莫过于坊间流传的皇家秘事—— 一年前的承欢公子突然暴病身亡,坊间各种谣言传了大半年,因公子没个名分连厚葬都做不到,甚至一个全尸也未能留下,像一朵春日盛开的荼蘼花,尽显繁华,却在百花即将盛开之际一朝凋零,刻骨铭心如何,不还一样是随风逝去,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许淮每每想起沈言之的不告而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0 别,都蓦然握紧了拳头,在心里骂了千百遍,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沈言之,那个小心翼翼惹人怜的沈言之,实际上就像沾满剧毒的夜明珠,引人接近,又不敢触碰分毫。 终于,书案前的殊易落下笔,这一动作猛然唤回了许淮的思绪,他听殊易缓缓道,“徐州一事,许爱卿怎么看?” 许淮抬眸道,“海寇横行,民心不安,不可不除,但若纵容徐州屯兵,恐生大患” “嗯”,殊易不置可否,示意让许淮继续说下去,眼睛却始终盯着桌上的宣纸不动,许淮不敢违圣意,立即道,“臣认为,当务之急,是派钦差大臣明察暗访,查徐州知府是否领俸禄办民事,访徐州边界是否真的海寇盛行,扰一方安乐” “嗯”,殊易仍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得许淮惴惴不安,片刻后,暖风吹响窗外木芙蓉上挂着的银铃,悠悠入耳,清脆响亮,许淮不禁沉浸在夏末悠然中,这时殊易却忽然煞风景地开口道,“许爱卿可知,这墨该如何磨才最好用?” 丝毫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许淮一愣,“臣……臣只知磨墨……莫太稀莫太稠便可……” 殊易听罢轻笑一声,“墨条垂放,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直至墨条拉墨成丝,才算磨了一盘好墨” 许淮又一愣,本着宁愿自己尴尬也不能让皇上尴尬的原则,轻道了声,“臣受教……” 只可惜这许淮许大清官自小学过四书五经学过伦理纲常却没学过如何掩饰说谎,这三个字说出来,就算旁人听着……也尴尬极了。 不过殊易没在意,又好像根本没听到许淮说了些什么,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替朕拟旨,这事,就让左都御史走一趟吧” “是”,许淮忙应了,坐到一旁提笔拟旨,他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盘上的墨,和其他墨并无不同,抬眸去瞧殊易,却见他一直盯着墨不动,仿佛那墨里藏着万种风情,连眼睛里都含着柔意。 是的,殊易所见的墨里确有万种风情,光泽流转,须臾间似已过千年。他再也没有用过那样好的墨,红衣翩翩,立于身前,衣袖轻挽,长发飘扬,那如玉般清透无暇的手指捻起墨条,恰到好处的推动,不知疲惫地一遍又一遍,绝无糊弄之意,似将全部精力投放在磨墨上,认真的神情仍在脑海中念念不忘。 现在想起,沈言之对待自己的哪一件事上没有用过心呢,就连帮他抱得美人归的事,也日夜想着念着,出尽主意。 如梦初醒,公子不再。 一年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从都城一直寻到大理,山间村庄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有关他的任何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从最开始的怒火到后来的平淡,再到现在的担忧,他只想得一个他还平安的消息。 想到此,殊易忽然握紧了笔杆,将心中所想一扫而光,这一年里,还存在记忆中的身影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闪现在眼前,论他如何逃避都消散不去,本不该是这个样子,惊惶无常,自毁镇定。 再提笔,却不知该落笔何处,心中慌乱非常,平白扰乱了心思。扔下笔,把不知名的怒火都撒在了宫人身上,“没听到朕说的吗,还不重新磨一盘?!” 宫人战战兢兢,吓得一哆嗦,赶忙应着,“是,是,仆失职” 拿着墨条的手都在颤抖,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淌,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要了自己的小命去。 就连许淮也吓了一跳,不知殊易这突然的怒火从何而来,然他可没那个胆子往老虎牙口里撞,只能垂首专注挥笔,做好本职之事。 许淮拟完旨后悄声告退,殊易见天色尚早,忽贪杯,唤了门口的谢全来,原不想再提起有关承欢的任何事,但无缘无故地舌尖都在思念那个味道,情不自禁地开口,连自己都是一愣,“去年温德宫送来的梅花酒可还剩下?” 谢全怔了怔,垂眸道,“回皇上,不曾剩下,不过再过两个月从江南敬奉上来的桂花酿就要到了,也是人间一绝” 闻之,殊易冷笑一声,敬奉上来的东西哪会有极品,若今年送来的东西是一等,而明年却又做不出去年的好味道,那便是藐视圣颜,藐视皇家,谁会傻到冒这砍头的危险,所以所谓真正的人间一绝都藏在烟雨小巷里,被这座宫殿的层层围墙远远地隔在外面。 悲凉如帝王。 谢全瞧了眼殊易神色,他哪里会不明白殊易的心思,连忙道,“眼见着八月桂花开,江南的桂花酿该是人间绝品,不如皇上去江南走上一遭,权当散散心了” 是了,没了梅花酒,还有桂花酿,哪里会有什么不可替代,又有哪个人,能让堂堂帝王念念不忘。 殊易不信这个邪。 见殊易面色缓和,谢全又立马给了台阶下,“若说桂花酿,还有属山阴那边的最好” 殊易瞥了眼谢全,悠然自得地顺坡而下,淡淡道,“你去安排就是” 虽面上极冷,但内心却燃着一团火,满心思皆是—— 山阴……那孩子的家乡…… 第38章 思念如风 出宫的日子定在七月二十,皇帝随便找了个借口休沐,大臣们也乐得自在,想到江南水乡的清丽景色,殊易有些迫不及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份迫不及待因为何,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也或许是不愿想,怕答案惊扰了心,乱了魂。 夜来幽梦,那夜他啼血般的呐喊犹在耳畔,有时殊易也会想,若那日他没有冷言冷语转身离开,哪怕是拉起他,说一句不热不暖的话,也不会逼着那孩子毅然决然地出宫。用情越深,走得越决绝。 可无论如何,他为君,承欢为臣,为臣者,以君为上,私自出宫,是藐视君上的死罪,每每想及此,总是咬牙般地气,但人没寻到,这次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吃了哑巴亏,即便再怒再气,远在天边的承欢都看不见,就算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腹中咽。 不知不觉,下朝后的殊易再一次无缘无故腿脚不听使唤地来到温德宫门口,一年里这样的“不知不觉”和“无缘无故”不知发生了多少遍,即便殊易有意避开,但总不能违了腿脚的意,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与心无关。 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的温德宫里只剩下两个宫人,一个整日失魂落魄,一个整日只知扫地,好好的一处地方,还是四年前承欢自己选的风水宝地,就这样废弃成了仅好过冷宫的宫殿。 站在宫门口,从里面灌出一阵阵冷风,若是往常,承欢一定已经欣喜地跑出来,偎在自己身旁,像一只乖巧的猫,叨念着今天春儿又做了什么样的点心。 原来,习惯这样可怖。 走进温德宫,那宦官仍是不停歇地扫着地,人没了,冷清了,就连风也肆虐起来,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1 尘土飞扬,扫过一遍,风吹过再扫一遍,周而复始,日日如此。 那宦官突然注意到殊易,好像习以为常一般,跪下请安,殊易有些不满,但又不知不满于何处,明明礼数周到,也无慌张神态,没什么可怪罪的,但他就是不满。 正确的做法,该是闪过一丝惊讶,忙不迭的请这个安,那么殊易才会觉得,他其实也没有来得很频繁。 殊易又听到那个悲伤的、压抑着的哭泣声,如果不是院子里鸦雀无声,或许这样委屈的声音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那是那个在承欢身边伺候的宫人,他知道□□儿,一个清秀的丫头,一直守在这里,不顾自己的大好年华,像是要守到老去。 殊易九次来,六次都会看到她独自掉眼泪,她在思念那个翩翩少年,那个她侍奉了四年的主子。 其实春儿同殊易说过许多的话,偶尔,殊易也会在屋子里一坐一整夜,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春儿只知公子心,却不明帝王意,人在时不管不顾,为何人走了却摆出这副姿态。公子的绝世笑颜,世无其二的容貌身段,是这位皇帝曾紧紧握在手中的,也是他亲手放走的。 如果不是殊易,公子不会走。所以春儿怨,春儿恨,却无能为力。 春儿只能大胆地猜测殊易的心思,把殊易不认识的沈言之,把她熟识的沈言之,把一个真真正正的沈言之,展现在殊易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侍奉了四年的公子,不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差。 凭何尊荣,凭何下贱,公子的真心,凭什么要被这样践踏。 坐在廊下的春儿悄然抬头,看到殊易的龙袍,突然止住了哭声,起身行礼,话语中带着冷漠,“皇上又是来看画的吗?” 春儿告诉殊易其实承欢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纸妙笔丹青,也喜读书,那些摆在屋子里的书卷并不是摆设,而是他每日每夜都会翻看的东西。但殊易皆不知,他看到的承欢,只是承欢想让他看到的样子,那个魅惑里带着谨慎,笑颜里带着惆怅的承欢。 殊易淡淡道,“朕就是来坐坐” 随即走上前推开房门,里面扔是一尘不染的干净,日日打扫,一天不敢懈怠。 坐在窗旁的床榻上,放眼望去,屋子里已是空空荡荡。记得那日承欢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净,东西都在时并未在意,等屋子空了方知缺了点什么。 他最爱的徽墨,最喜的“南朝一梦”,还有摆着的各式各样的瓷瓶上皆是他喜爱的图样,一年里,心中从平静到惊涛骇浪,再重新趋于平静。那个叫承欢的人,用了长达四年的光阴,在他身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切,不仅是一盘好墨,还有凉热正好的温茶,甜度适宜的糕点,恰得心意的小菜,每一桩每一件皆是心血。 是思念,是不舍,但殊易却始终不肯承认他动了心。 他怎么会动心,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有什么替代不了,忘不掉的? 可脑海中总是会出现承欢补好的枫林图,红叶满地,秋风凛冽,虽无秋雨,却仍举伞而立,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悲凉,也是只有他能体会的意境。 还有他亲手绘制的屏风,只是一幅简单的夕阳图,那是承欢刚进宫时候的事了,见他房中的戏鱼翡翠屏风忽然换成了木制扇画的,便好奇问了一句,那时他是如何应答的? 好像笑着,眼眸里带了几丝欣喜和骄傲,朱唇微启,“翡翠的放在屋里太乍眼,不如换成这个好——” 承欢还要说什么,但被他打断,他说,“画是好画,哪位画师所做的?承欢,你可别像那些文人墨客一样舞文弄墨,多添了几分书生气,朕不喜欢” 殊易至今还能回忆起他当时的眼神,却在此时方恍然大悟,那个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和倏然落寞下去的眼眸,原来叫做失望。 战战兢兢地掩藏,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不喜,他委屈,他难过,可他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做真正的他,既如此,何来信任? 他又如何去了解?又怎能怪他不了解? 霎那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或许就这么放了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殊易再一次面色不善地离开了温德宫,每次都是如此,带着沉重的思念而来,坐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待上一段时间,再忿然离开。像是抑制不住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的想念,又像是只有如此才能停止这份想念,帝王心,任谁也猜不透。 就连殊易自己,也看不清。 夜幕降临,殊易再一次唤来了暗卫,暗卫心怀忐忑,毕竟皇上去年的交代的事到现在仍无结果,虽皇上不曾怪罪,但毕竟君心难测,谁能料想哪一次的召见便是踏进了鬼门关呢? 只是这次那暗卫担心错了,这位帝王仅仅负手立于窗前,微风拂过发梢,衣袂纷飞间恍然带着怅惘与悔恨,他似不在意地抬起手,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好像用了许久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从此以后,不必再寻了” 暗卫一怔,不明其意,他们辛辛苦苦找了一年的人,就这么不找了?虽然于他们讲不是坏事,但这一年里不就白忙活了。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忙应了句“是,属下遵命”,便又在殊易的屏退下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殊易并不甘心。 他还想见见那孩子,看他在宣纸上写字绘画,听他伶仃如泉水般的声音,再仔细瞧瞧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在月色下流转的如星双眸,藏有万种风情的眉梢眼角,还有那苏绣团云图案的衣袍下包裹着的颀长身材…… 但已不想再寻,就像是一场无言的战争,他找寻越久,越失了作为帝王的尊严,只是一个禁脔而已,跑了便跑了,不怪罪已是圣恩,何必再用心去寻? 殊易似乎觉得,再继续找下去,他就输了…… 又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真的没有动心。 算了吧,殊易这样想,就算了吧。 七月二十,殊易“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都城出发,因这次出行算是微服出巡,故殊易并没有带多少侍卫,身边只跟了常伺候的谢全和几个宫人,其余的一些暗卫沿途保护,旁人见了的,也只道是哪家的公子哥游玩罢了。 这一日刚过午时,殊易一行人在江镇落脚,从这里到山阴会稽是最快的,但也要一整天的时间,所以才决定在这儿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再走。 定好了客栈,却听周围人不约而同的提起一位“沈公子”,不解,便找了小二来问。小二闻之笑道,“这位爷打眼一瞧就是外地来的,怪不得不知我们江镇的沈公子了,他制的香粉香膏可谓一绝,咱们江镇的老老少少论谁都有一份,爷也可去瞧瞧,近来桂花新开,桂花香粉卖得极好呢” 殊易听着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2 有趣,便问了小二位置,小二大致指了一个方向,“就在西街,一品居门口,说起这一品居爷也一定要去尝尝,他们厨子做的菜,可不比宫中御厨差!” 小二夸得天花乱坠,倒是勾起了殊易的好奇心,用过午饭,殊易便只带着一个宦官往那小二说的西街去,沿途问了许多人,方才在西街的尽头处找到“一品居”,心里却是纳闷,这样有名的地方,为何偏偏选了如此偏僻的店面? 正疑惑着,殊易终于注意到摆在一品居对面的摊位,那是个青衫公子,遥遥地看不清面貌,只一眼瞧去知气质不俗,却见眼上缚着三指宽的绸带,看来是个瞎子。 摊位旁只有几位姑娘,殊易等着她们好不容易恋恋不舍地离开后,才走近了,瞧清了那位在江镇出了名的“沈公子”。 即便眼睛被白绸遮住,但那鼻子嘴巴,如瀑长发,还有那摆弄香盒的如玉手指,都像一团团火焰,在一瞬间将殊易的心燃烧成灰。 容貌无暇,身段极佳,一举一动间是惊心动魄的俊俏,一颦一笑间是惹人心醉的惊华。 这人是谁,不就是他找了整整一年却仍无结果,他念了一年终要放弃,他思了一年也从未停止的——承欢? 第39章 君归何处 沈言之摸索着, 小心翼翼地将摊位上被拨乱的香盒一个一个摆正,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也看得殊易心绪荡漾, 所有的思念如暴风般席卷而来, 什么?放弃?不找?现在人就在眼前, 凭什么放弃, 凭什么不找?! 就是绑,也该把人绑回去! 这时,从对面的一品居忽然出来一位男子, 没错, 就是那个妻管严的楚辞。苦着一张脸, 仍是手拿账本和算盘,堂堂一品居的老板就那么毫不顾忌地蹲坐在台阶上, 冲着台阶下黏腻腻地唤了声,“言——之——” 听得殊易一哆嗦。 沈言之淡淡笑了笑,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毫不在意道, “想要我去你家吃饭,休想!” “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念郎天天念叨你,在黎白耳边整天喊着‘沈哥哥呢, 沈哥哥呢’, 喊得黎白就差举菜刀啦, 要我说啊, 不如让念郎跟你住一段日子,过过你那清淡寡然的日子,方知红尘美好!” 说起这念郎,是楚辞和黎白共同收养的孩子,这孩子刚出生时便没了爹,娘亲给他取名念郎也是表思念之意,后来娘亲病逝,这两岁的孩子再无依靠,黎白心善,就接了过来抚养,这一养,便是两年。 因楚辞和黎白都不是读书的料,这年头若不是官宦人家或是富甲一方也很难送孩子去私塾,又因沈言之识得几个字,这才让念郎拜了沈言之做先生。谁知这小家伙就此赖上了他,心里崇拜得很,一日不见便要念叨好几个时辰,黎白自然一个头愁得两个大,直骂白眼狼! “好啊!”,沈言之倒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反正我自己过得冷清,有了念郎来陪倒是热闹,兴许他就喜上了清淡寡然的日子,就此看破红尘出家了呢?” “哎呦呦,那可不行!”,楚辞连忙摆手,“那到时候你可就没我这个好兄弟了,等你再见我时,我已经变成包子馅端上桌了!” 沈言之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举止投足间如清晨山间凉爽的春风,如寒冬腊月温暖的阳光,殊易在一旁看愣了,恍惚间他似乎不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这样爽朗的举止,倾世的笑容,明媚的笑声,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承欢,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忽然挣脱牢笼展翅高飞,始料不及,猝不及防。 二人似乎又聊了几句,逗得沈言之笑得更深,衣袖纷飞间,不小心碰倒了一盒香粉,只听啪嗒一声,香盒摔在地上,香粉撒了满地,可惜,可惜。 沈言之一愣,忙要站起身绕到摊位旁去捡,却被楚辞阻止道,“我来我来,你眼睛不方便,这种事喊我来就行” 沈言之没客气,淡淡说了声,“多谢……” 楚辞捡起香盒,在站起来转过身的一刹那注意到一直站在摊位不远处的殊易,本着做生意不放过一个客人的原则,楚辞立即笑着上前道,“这位爷可是来买香粉的?走近了来看看,送人做礼是极好的” 沈言之听之一愣,连忙站起了身,朝着楚辞说话的方向转过身,“爷要买香粉?恕我眼睛看不见,招待不周,爷是自己用,还是送给姑娘?” 殊易忙回过神,向身边的宦官使眼色,那宦官立马意会,走上前道,“我们爷想买香膏送姑娘,不知公子这里可有?” “香膏?”,沈言之在桌上摸索了一阵,拿起两个香盒来,“不知那位姑娘喜欢浓烈些的还是清淡些的?这两盒香味浓重,爷可中意?” 宦官回头望殊易,见殊易摇摇头,便道,“我们爷想要清淡些的” “清淡些的……”,沈言之往摊位上的角落一指,“最右边有个香盒,是茉莉花香,味淡却不失雅致” 殊易闻言,倒是真的在极角落处看到一个香盒,通体青碧,恰是茉莉的图样,想着就该是这个了,便拿起来凑到鼻下闻了闻,果然茉莉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那宦官给了银两,沈言之复坐下,听楚辞凑到自己耳边悄声嘀咕,“你说这大户人家的买东西自己都不说话啊?” 沈言之偷笑,“你要有一日富甲一方,估计连茅厕都要别人替你上” 楚辞切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又见那爷还站在那儿,高声问,“爷还要些什么吗?” 殊易一愣,看了看沈言之,眼眸里平淡地没有任何波澜,转身而走。 楚辞见他奇怪的模样,小声嘟囔了些什么,并未在意,又凑到沈言之跟前,偷偷摸摸地,“言之啊,前几日我让你帮我做的东西……你可做好了吗?” 说起这,沈言之显得有些为难,“你真的想好了?要是黎白恼了,你收得了场?” “我也不想啊,可这都两个月了,最多就让碰碰,谁知道是哪根弦不对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可禁欲成和尚了!” 楚辞说得激动又委屈,沈言之虽不想淌这浑水,但也耐不住楚辞成天磨他的耳根子,只能叹了口气,努了努下巴道,“就在那边那个角落里,也是茉莉香的,上面是茉莉的图样” 楚辞仔细瞧了瞧,却并未发现沈言之所说的香盒,沈言之见他无话,又问,“看到没有,就在那儿摆着呢,应该是青碧色的盒子” 楚辞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去瞧,还是没找到,倒是看到了一个艾绿色的香盒,上面也是茉莉图样,想着沈言之眼睛不方便,弄错也是有的,便顺手拿了它,道,“找到了找到了,兄弟,这事要是成了,你可是我恩人” 楚辞转身欲走,忽想起一事,“昨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3 日念郎读千字文,有几字不识,你既不愿来,那晚上我让念郎去你那儿一趟” 沈言之点头。 傍晚时分,小桥流水,酒味飘香,沈言之早早地收了摊,一个人往巷子深处去。走得很慢,木杖在地上敲来敲去,路上的孩子见了他都绕着走,偶尔也不乏指指点点,沈言之早就不当回事,若要一一记在心里,烦的只是自己。 听说兰亭的白玉兰最近开花了,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共赏之,沈言之是没有那样的好福气了,但也像挑个静谧的时候去喝一杯黄酒,闻一缕芳香。 快走到家门口,却听见有人远远地便喊他,“沈哥哥!沈哥哥!” 沈言之一愣,听出了那人声音,复行,笑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是软糯的念郎。 念郎手握一本千字文,跑上前扶着沈言之,声音里皆是委屈,“沈哥哥总不来我家,这上面的一些字我又不识,实在着急,就来了” 沈言之握着念郎的小手,拉着他走进了院子,笑着,“走,进去说” 一切心思皆落在了念郎身上,便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偷偷摸摸安安静静跟着的一道身影,在黄昏的余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半掩门后,毫无波澜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人,将心中的颤抖和不安隐藏在更深处。 只见念郎小小的一团窝在沈言之身旁,胖乎乎的娃娃像个糯米团子,可爱极了,他翻开千字文,指着一行高声念着,“年矢每催,曦晖朗曜,后面……嗯……这三个字都不认识……” “璇玑悬斡,晖魄环照”,沈言之一字一字背着,“璇玑指北斗前四星,晦魄是天上的月亮,北斗随四季变换转动,月光洒满人间——” 沈言之认真地说给念郎听,念郎歪着脑袋听得极用心,因后面剩的不多,沈言之索性都讲给他听,沈言之念一句,念郎跟着念一句,这就是念郎佩服沈言之的地方,即便眼睛看不见,但无论问他什么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不仅仅是千字文这种开蒙的书,就连有名的画本戏剧也难不倒他。 念郎是聪明的孩子,也好读,这千字文握在手里还没到半月,就已快背完,只是四岁才读千字文还是有点晚了,只能以勤补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人一直站在那儿痴等,没有冲动地立即派人抓他回去,也没有狠厉地质问他当初为何逃跑,不是温柔,不是疼惜,而是隐隐约约地觉着,这个站在他面前如金如玉的人,突然脆弱得像是一团雾,要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否则急了燥了,轻轻一碰,便散了。 天色渐晚,沈言之也讲的差不多了,慢慢伸出手捏了捏念郎胖乎乎的脸颊,催他赶快回家,“千字文就此背过即可,让你黎爹爹给你讨《诗经》《论语》来读,不求句句读懂,只求字字背熟” 念郎忙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跟黎爹爹说!” 说完,念郎一溜烟便跑出了门外,猛然间注意到门外站着的人,陌生的面孔让他一愣,用甜软软又带着几分小心的声音问,“你是来找沈哥哥的吗?” 还没等殊易回过神,就听念郎又一嗓子冲门内喊起来,“沈哥哥,家里来客了!” 沈言之闻言回头,他在这里哪有什么亲朋好友,除却黎白楚辞,怎么会有来客,警惕之心立起,刚叫了一声念郎,可惜念郎早一溜烟跑没影,木杖又不知被自己随手丢在何处,只觉周围空气都瞬间凝结,嘴唇微微颤抖。 “是谁?” 沈言之静静开口,却没有听到那人任何的回应,下意识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却感觉那人也在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 殊易确是缓慢地、轻声地一步接着一步朝沈言之走去,手臂不听使唤地慢慢抬起,忍不住去触碰他眼上缚着的白绸,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怎么……就看不见了? 殊易不断向前,沈言之不断后退,对面人的沉默让他不禁紧张起来,他无财,若是真的想劫什么……想到此,沈言之忽而一抖,正好磕在院子里的石桌之上,手摸到撑在桌旁的木杖,顿时有了依靠,立即举起,朝向那人,也不知方向对不对。 冷声道,“是谁?!私闯民宅,拖到衙门是要挨板子的!” 那人依旧无话,沈言之听着脚步声渐近,也顾不了那许多,用力一挥杖,却被那人在半空中生生截住,猛地一拽,沈言之便毫无反击之力地跌倒在那人身上。 下意识地反抗一推,没想到那人竟使劲环抱住自己,这下沈言之再忍不了,挣扎着就要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却不曾想那人冷冰冰的两个字响在耳畔,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 所有的忿然怒火都在这一刹那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把怀里人抱得更紧甚至揉进心里的冲动,这个单薄的身子,绝世的面孔,还有熟悉的温度,都该是属于他的。 院子里静谧无声,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皆不安稳,沈言之愣在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拿着木杖的手都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他听了整整四年的声音,不会错的,他绝不会认错。 “皇……皇上……?” 第40章 相思难言 心下一紧, 手上一松,木杖掉落在地,砰地一声响, 惊乱二人之心。 不知何时殊易才松开了这个拥抱, 没了支撑的沈言之双腿一软, 跪倒在殊易脚边。 惊讶……惧怕……许许多多的情绪霎那涌上心头, 五味陈杂,在一年前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曾立誓若与殊易再见, 定堂堂正正, 即便赴死亦不屈于人下, 可如今见到了,殊易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属于一个真正帝王的气势。 沈言之从来没有赢过。 殊易绕过他,坐在石桌前,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沈言之, 压制住不知名的情绪, 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他们二人根本没有过一年分别。 “倒杯茶来” 又是命令的口吻,可沈言之却无缘无故地反抗不得,颤抖着握起躺在地上的木杖, 撑着站起身, 没有任何应答, 只是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去。踏过门槛, 默然地站在屋里许久,也不管从殊易那儿能否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再也忍耐不住,手臂瑟瑟发抖,连着木杖铛铛作响。 等了好一会儿,殊易也不见沈言之从屋里出来,刚想起身探头去瞧,才见沈言之已经提着茶壶走了出来,一人一杖,脚步蹒跚,颇显落寞。 又看了看这个不大的院子,因无主人细心照料,庭园枯败,只有夹缝中逆境生存的几株草还算青绿,角落里的槐树也只在这时候盛开,这样破败的地方,哪里是人住的。难不成就算住在这里,也不愿在温德宫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到底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4 在想些什么! 殊易不知沈言之这几步走来用了多少勇气,也不知但凡要是松下一口气,他便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像是一只断了脚的孔雀,即便忍着剧痛,也要昂头挺胸开一场绚丽之屏。 走到石桌前,拿起扣着的瓷杯,摸索着杯口缓缓地倒了半杯茶,推给殊易,沈言之终于淡淡开口,“您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殊易去拿瓷杯的手一愣,抬头看了沈言之一眼,“怎么?我抓不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您心意已决,不如在这儿了结了我”,沈言之紧握着拳头爆出青筋,他不甘心。 殊易冷笑一声,“谁说要杀你了?” “您不杀我?”,沈言之问。 “不杀”,殊易立即回答,没有犹豫。 “您可知君无戏言?” 殊易再一次抬眸,抿了口劣质茶水,复放回桌上,“君无戏言” 殊易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些话,明明胸中怒火直窜,但还是狠心压住了,因为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想或许离宫只是这孩子闹脾气,是不是劝两句,就会乖乖回去了? 但殊易怎么也没有料到,沈言之会忽然神色一凛,伸出手推了他一个踉跄,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这时早就栽到地上。 殊易猛地一惊,还没站稳身,回过神,沈言之冷若冰雪的话语响彻耳畔,这又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沈言之。 “那我凭什么跟你回去!” 说完,连沈言之都怔住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对殊易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看不见殊易的表情,可想也知道该是如何的震惊与愤怒,手一颤,慌忙地转身欲疾步而走。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身后的殊易一把抓住手臂,往后一拽,整个人跌在殊易怀里,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天旋,下一刻沈言之便被殊易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砰地一声关上门,把沈言之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沈言之立即意识到殊易想做什么,惊得一哆嗦,连忙抓着被褥就要往床下爬,可床铺能有多大一点呢,殊易站在床边,这个阴暗的角落就连黄昏的余光都不肯赏脸,没有人能救他,殊易不会放过他。 “殊易!你滚开!” 大声的吼叫并不能起什么作用,殊易的力气不知道比他大了多少,一年未见,少年更瘦弱,腰肢细软得像能一手握断。 撕拉一声,衣袍被大力撕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身下人不停地挣扎着,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这番架势,如同即便是死也不想再让他触碰一分一毫。 可殊易忍不住了,从他在摊位前见到他起便忍不住了,这个少年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从头到脚从皮肤到血液都是不同的。没有人能让他慌张至此,所有的忍耐随着少年那一推而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占有和他积攒了一年的怒火和……思念…… 抽出束带,三下两除二地便将沈言之的双手缚住挂在床头,沈言之一愣,在这里住了一年之久,还不知床头竟有能拴绳的地方?! 还未等他回过神,殊易滚烫的吻便肆无忌惮地落在胸膛之上,渐渐向上,至脖颈,至……唇间。只有双腿能动弹的沈言之还没有放弃挣扎,使劲朝上蹬着,却始终蹬不开殊易,甚至一只腿都被他紧紧握住,再一次失了反抗的力量。 “殊易!你混蛋!” 像是气极到无奈,沈言之突然一松力,倒是让殊易怔了一下,抬起眼眸,看着身下人衣衫大敞,脸色微红,若这双眼睛还能视物……会包含怎样的情绪……? 粗糙的手指抬至眸间,轻轻地触碰,感受到沈言之猛地一抖,动作又放轻了些,缓声道,“眼睛……怎么伤的?” 沈言之再一蹬腿,“关你什么事!” 殊易也没恼,只是捏着揉着少年肌肤的力气更大了几分,他似是在笑的,“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么说话,离宫一年心都野了?我是答应不杀你,但我也能让你这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句话听似毫无温度却让沈言之心都凉了,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该预料到的,殊易怎么会放过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就像现在,说着君无戏言,不还是暴戾地对自己行这等事,他不会杀了他,他会把他带回去,永永远远用镣铐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得解脱。 这就是殊易所想,这就是沈言之的劫。 沈言之慢慢地放弃了反抗,不顾那人疯狂的占有,也不顾他几乎虐待的一寸寸抚摸,这里人烟稀少,就算喊破了他这副嗓子,又有谁能来救他。 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救过他,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为何偏偏他要落得这幅下场? 直到殊易褪下他的亵裤,沈言之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下,久未经事的地方感觉到熟悉的疼痛,以为殊易仍是从前的狠辣,却不想…… 殊易相信自己是难得的温柔和耐心,从怀里掏出那盒香膏,像他曾经教给自己的那样做好充足的准备,再一次相遇,他不要他再疼了。 可殊易终是不了解他,比起他的反抗,更可怕的,是他的沉默。 “沈哥哥!” 门外忽然响起的一声呼唤让沈言之瞬间提起了精神,是念郎! “言之,你在屋里吗?”,这是楚辞的声音,“我听念郎说你家里来了客,有点担心你,故来看看,你没事吧?” 沈言之顿了顿,刚要扯着嗓子呼救,却被殊易捂住了嘴,压低了的声音在床榻间响起,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话语,“你想好了就叫他们进来,那孩子叫什么?念郎?就让他看看他钦佩的沈哥哥在床上是怎样的一副姿态” 沈言之的脸色顿时苍白,念郎……他怎么可能让那孩子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随即是久久的颤抖和抽泣,殊易分明地看到绸带被泪水打湿,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滑落,惨绝,惊艳。 “言之?你在屋里吗?不然我进去了” 殊易的另一只手还在他身下肆虐,同时也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只见沈言之抿了抿唇,像下了极难的决心,冲着门外大喊,“我没事,只是来订香粉的客人……” 说到最后,沈言之几乎哽咽得没了声。 楚辞听着门内沈言之的声音有点怪,想起临走时黎白的细心嘱托,还是决定亲眼瞧瞧才放心。 “你歇下了吗?我进去——”,进去瞧瞧你。 话还没说完,手指刚搭在门上,便听到沈言之慌乱的声音,“不用了!我已经歇下了!” 门外的楚辞一愣,和小小的念郎大眼瞪小眼,然后一齐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带着念郎回去了,你要是有事,随时来找我们”,楚辞说完,又等了好一会,可都没有等到沈言之的回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5 应,想着可能是已经歇下了,便走了。 听到楚辞离去的脚步声,沈言之松下一口气,接着突然冷了脸,暴戾地像一只伸出利爪的小兽,手上狠狠一使劲,冲殊易喊,“你放开我!” 殊易轻笑着,俯下身子啄了下他的唇,“刚乖了一会儿,怎么又闹起来了” “殊易你放开我!王八蛋!”,沈言之不安分地重新挣扎起来,脸烧得通红,嘴里支支吾吾地一直骂着些什么,直到最后,眼泪越留越多,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朝殊易一蹬腿,哽咽着, “你就知道欺负我!” 活生生像一个可怜的孩子在哭诉在埋怨,可听在殊易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味道。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沈言之越流越多的眼泪和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到底不忍心,伸手解开了束带,一把将沈言之搂进了怀里。谁知沈言之哭得愈加猛烈,让殊易始料不及,只能笨拙地一下一下抚摸沈言之的脊背,忍耐着,劝慰着, “你哭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擅自出宫,这是死罪,我没有杀你,甚至连一句怪罪都没有,你还委屈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沈言之仍没有止住哭声,他缩着肩,甚至用肉眼便能看到他的颤栗,他细声地,却带着十足的怨气,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殊易的胸膛。 他说,“殊易,我恨你!” 他寻了一年的人,思念了一年的人,说他恨他。 第41章 镜花梦影 殊易没有再动他, 到后来甚至连碰也不敢碰,哪怕只是一下,都会惹得沈言之哭得更厉害, 登基以来处处强势的帝王终于也有了软肋,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一旁不知所措。 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墨泼天河, 殊易却在哪里都没有翻到蜡烛, 忽想起沈言之的眼睛,对他来说白天黑夜并无区别,哪里用得到蜡烛。借着朦胧月色看着沈言之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全身长满了倒刺, 活似一只扎人的刺猬, 隐隐地觉得他变了,又隐隐地觉得他还是从前的承欢。 殊易坐在床边五味陈杂, 不知沈言之躺在那儿有煎熬。 从刚刚起他便感觉到不对了,不可言说的地方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难忍,从内到外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像千蚁爬过, 像万虫噬咬,难以解脱,哼吟声即将脱口而出,沈言之忍得在发抖。 殊易终于注意到沈言之的不对劲, 赶忙向前, 用手背触碰了下他的脸, 滚烫。他急道, “承欢?承欢你怎么了?” 殊易冰凉的手在一瞬间点燃了沈言之的所有**,差点儿将他的理智也全部燃烧殆尽,他猛地握住殊易的手腕,咬牙切齿,“你给我用的什么!” 殊易一愣,连忙从床榻角落里捡起那盒香膏,递到沈言之跟前,“你自己做的……” 沈言之急躁地抢过来,还是熟悉的茉莉花香,不过淡淡地藏了些独特的味道,沈言之亲手制成,仅一闻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狠狠地摔在地上,殊易这个傻子!楚辞这个傻子!他们拿错了! 身上愈加地燥热难忍,沈言之难耐地翻了个身,手指紧紧地抓住被褥,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知道他快撑不住了,**总是猛烈的,它能够一点一点吞噬你的精神和理智,让你发疯! 那个被沈言之在心里骂了千万遍傻子的殊易就算再傻也感觉出沈言之出了什么事,心中又激动又害怕,颤抖着手搂过沈言之纤细的腰,整个人覆在沈言之身上,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清淡淡的香味,如痴如疯,说出的话极具诱惑,“忍不住了吗?我帮你好不好,就这么一次,让我来帮你,行不行?” 咱们向来光明正大的大梁皇帝第一次觉得趁人之危也不是那么缺德的一件事。 没有听到沈言之的拒绝,美人在怀,殊易再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正想翻身而上,却见沈言之突然弹起身,“砰”地一声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慌张滚下床,忽想起木杖还掉落在庭院,着急间膝盖磕在了床踏板边缘处,一个不稳整个人朝旁边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承欢!” 殊易大惊,连忙跳下床就要扶他起来,手指刚碰到沈言之的手臂,忽然被沈言之拦在当下,只听他大吼一声,“别碰我!”,接着踉踉跄跄地便朝门口膝行而去。这一霎那,恍若当年,殊易只觉动不了身,看着他艰难地一步一步,犹记那日跪在他面前的沈言之顺从而凄凉,可如今的沈言之,决绝又无情。 这个沈言之住了一年的屋子,即便眼不能视物,他仍能畅通无阻的爬至门前,撑起半个身子就要开门,却又被殊易几步上前轻松地拉回了怀里,悲戚的声音响彻屋内,那是沈言之听不懂的情绪。 “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擅自离宫我不怪你!出言不逊我也没有怪你!承欢,你到底还要我如何!” 殊易几乎暴虐地撕开了沈言之的衣袍,江南八月,空气燥热潮湿,穿得本单薄,旧袍下是少年瘦削到惊心的身子,殊易能清晰地摸到横侧在两旁突出的肋骨,向下是细窄的腰,再向下—— 沈言之喘息着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他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只想殊易想,他拦不住他,可是身体滚烫如火,心却冷若寒冰,若坠冰窖,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沿着之前的泪痕,顺流至下,无声无息。 “就算是去找清风阁的小倌,也不必劳烦你……” 话音刚落,沈言之的嘴就被殊易狠劲地捂住,整个人被推倒在地,潮湿又冰凉,殊易的动作变得更加粗暴,难以抗拒。 “你不该瞎,倒该哑!省的说出的话刮人骨,伤人心!” 殊易的声音像要把他生吞活剥,沈言之再没了挣扎的力气,几乎瘫倒在地上,任殊易折腾。 情至深处,神绪迷乱,沈言之始终一声不吭,即便咬着手臂,咬出行行血痕,也不肯吟出一声。和殊易的斗争与较量,他只有输的份。 终是伸出手,在酣畅淋漓的黑夜里覆上殊易温热的脸庞,指尖颤抖着,心虚迷离着,声音哽咽着,他说,“你以为不杀我,便是对我好了吗?” 殊易一怔,没有停止身下的动作。 “殊易——!”,沈言之凄声而唤,“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 殊易又一怔,再难动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同一时分,几墙之隔的楚家,虽状况大不相同,但也是一人覆在另一人之上,衣衫大敞,灯火昏黄,难以言喻的缠绵,一眼望穿的情意。 做好了万足准备的楚辞正等着沈言之的药发挥作用,为此他还付出了被自家媳妇儿狠踹一脚的代价。只可惜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黎白有任何反应。楚辞实在忍不住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6 ,双手双脚并用缠住了黎白,在他耳边调笑着,“忍不住了吧?忍不住了跟我说啊,我……” “噗通!”,一品居的老板被厨子踹到了地上,接着便听到黎白撕裂夜色的怒骂,“忍不住?忍不住你个大头鬼!给老子滚!” 可怜的楚辞又在柴房过了一夜。 次日日升,破天荒地,一品居没开门,沈公子没摆摊,特地前来想品一品居之妙,闻沈公子一香的人只能抱憾而去,叹一句运气不佳。 日上三竿,沈言之才在床上悠悠醒转,慵懒地一伸懒腰,忽觉出全身的不对劲,方想起昨夜纠缠,瞬间羞愧难当,猛地一睁眼,仍是黑暗一片,下意识地摸向身旁,无人,细心察觉屋内的动静半晌,亦无人。 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或许还有几分惊诧:那人……竟真的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 撑起酸痛的身子,一层一层地穿好衣服,轻拢长发,站立时膝盖还隐隐地疼着,走路更难忍,木杖又不在手边,只能一步步扶着墙走至门口。 推开门,扑面槐花香,院子角落唯一一棵槐树长得正盛,虽没有得他细心照料,但承天地恩泽,今年也开了满树槐花。细软的槐花伴着清风飞舞,偶调皮地落在沈言之的发间,他却不知。 深吸一口气,仿佛昨日殊易的到来是一场梦,自己深藏了一整年的回忆,没日没夜强迫自己不去记起的经年往事,都在那人带着熟悉的味道和声音来临的一刹那,像一颗不甘心的种子冲破心底的铜墙铁壁,在那个柔软的地方开出遍野繁花。 楚辞曾说的一句话让他感触颇深,感情这个东西,总要两情相悦。在那暗无天日的四年里,殊易没有错,他也怨不得恨不得,殊易不知他的情,故他这四年的付出就像一场笑话,一味压迫一味期待,在他自以为是的争斗中感动自己。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彻底。 再呼出一口气,一只脚抬起还未迈出门槛,就听院门口响起殊易欣喜的声音,“你醒了?” 沈言之一抖,险些站不住身。 殊易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顾沈言之惊讶呐喊把人一把抱起来,安安稳稳地伺候他在石桌前坐下,粥香四溢,他听殊易说,“你昨晚不是磕了膝盖?该疼着呢吧,不躺着休息,乱走什么?” 沈言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以为自己在做梦,狠掐一下,疼得很,又摸手臂,昨晚咬得痕迹仍在,到底哪个才是梦? 殊易注意到沈言之的小动作,不禁笑了,握住他的手,把勺子递给他,放在粥碗里,“我一大早派人去买的” 沈言之相信,不是他在做梦,就是殊易在做梦。 是巷口王家的粥,浓稠鲜香,再配上一两道小菜,是沈言之极爱的口味,可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 一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沈言之又闻到槐花糕的香味,殊易道,“不知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你看看你想吃哪个……” “殊易”,沈言之唤他。 “嗯?” “我说我恨你”,平淡到心凉的语气。 殊易恍若未闻,又打开了一包,“这是山药糕,我还没尝过,要不要……” “我说我求你放了我,不然,你就杀了我”,沈言之面无表情,声音里甚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让殊易听着心里蓦然一紧。 殊易干笑了两声,还是决定当作没听见,把小菜往沈言之面前推了推,“这小菜你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不喜欢我叫人再去……” “殊易你聋了吗?!”,沈言之的声音忽然提高,与此同时,“啪”地一声手掌接触脸颊的声音跟着响起,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不知殊易忍耐了多久。 粗暴地拧着他的下巴扳过了头,即便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也要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动作和声音传递给他此时的怒火,没有了帝王的镇定,殊易厉声喝道,“承欢!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言之笑起来,惨烈惊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死?你就这么想死?”,殊易低哑着说,“死有什么可怕的,朕若把你带回去,金链子锁在宫里,敲掉你的牙斩断你的双手双脚,你想怎么活又怎么死?承欢——” 殊易小声地叫着他,用高贵的姿态欣赏沈言之恐慌的表情,“认命吧,朕容你逃了一年了,也该快活够了,跟朕回去,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我要你的命!”,沈言之脱口而出。 殊易温柔地,却似地狱阎罗,慢慢地抚过沈言之的脸,轻声笑着,“好啊,那你就自己来拿……” 第42章 言之被拐 沈言之躺在床上, 准确地说是被殊易强行按在床上,屋内嘈杂,一会有人来把脉, 一会又来折腾他的眼睛。沈言之听到谢全在说话, 还有几个陌生的声音, 忙进忙出, 他试图起身,却又被殊易一手推回了床上,他很担心, 担心殊易真的会强行压他回去, 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渐渐静了下来,他听到铜盆中洗帕子的水声, 挤干净,温热的帕子一寸一寸和缓地擦拭,像对待一个将死的病人, 充满了同情和可怜的意味。 沈言之忽地抓住那只手, 抢过帕子挥手便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冷冷一句“我有手有脚!”,让床边的人一愣。 殊易微笑着,没有恼, “刚才大夫来过, 你去瞧过病?头后是什么时候伤的, 是那次围猎落马吗?当时怎么不找御医, 让王御医帮你看看,可能就好了” “不关你事”,沈言之偏过了头。 “啊,对”,殊易讥讽道,“那时候某人正密谋着逃跑,哪里有空叫御医呢,是吧?” 沈言之脸一白,没说话。殊易伸手扳过了他的头,坐在床边俯下身,密密麻麻的吻蜻蜓点水般落在沈言之的额头……脸颊……眼中皆是柔和,他仗着的就是沈言之看不见。 看不见,才能将所有情绪都化作眼中温情,恨不得将身下人撕裂揉碎,永永远远地装进心里。 “承欢,跟朕回去吧……”,殊易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乞求,他抱着他,一字一句伴着暖风飘进沈言之的耳朵里,“跟朕回去,别再闹脾气了” “……殊易”,沈言之无力地唤了一声,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飘渺无影, “我没有闹脾气……” 沈言之轻推开殊易,兀自起身,这回殊易没再拦他,看着他掀开被褥,看着他重新缚起绸带,缓缓站起来,朝殊易伸出手,殊易愣愣地看着他,不明其意,沈言之没听到他动的声音,一皱眉,“我的木杖!” 殊易立即跳起来,四处张望,不见木杖,又跑出去,才在院子里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7 遥遥地看见木杖孤独地躺在地上,连忙捡了,递到沈言之手上,才见沈言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迈步,留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和决绝的声音。 沈言之说,“既然你不愿走,那好,我走” 破天荒地,殊易静静地看着沈言之一步一蹒跚地走出屋门,没有去追。不是不想追,只是知道他现在身无分文,全部身家都好好地藏在枕下,即便走也走不远,权当他去散散心,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 然而沈言之是确确实实想一走了之的,有一技之长他不怕吃不上饭,即便走到哪里都能靠香粉糊口,只是没想到殊易竟连拦都不拦他,任他走到了院门口。 沈言之愕然,正纳闷殊易那样又急又暴的性子怎么没来追,便忽想起——自己没带银子能走到哪里去?! 一咬牙,恨不得把木杖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可惜他离不开木杖,也不可能把木杖踩个稀巴烂,于是只能借殊易消个气,心里又将他骂了千百遍,方解半口气。一阵清风抚过,带着槐花香,沈言之孤零零地站在自己家门口,走也不是办法,回去又太丢脸,思前想后,沈言之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算了,去东街赊账买个烧饼吃。 巷子里安安静静,几个老人家坐在树下唠家常,看到沈言之经过,便和他打声招呼,沈言之也笑着应答,听其中一个老太问他,“小沈身子可无恙了?” “嗯?”,沈言之不明白。 那老太道,“我见昨日你家进进出出的,把全镇的大夫都请过去了,可不是你病了?” “诶对对对,你家里来的那个是什么人物,我见还有小厮随从嘞,一看就是大人物!”,另一个老太随声附和,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沈言之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干笑两声,敷衍道,“是我京里来的表兄,公事路过故来探望” 那两个老太又惊奇地说了些什么,沈言之不愿听也听不进去,敲着木杖复远去,百感交集。那人,除了会摆阵仗,还会做什么? 刚走出巷口,忽听一阵清悠马蹄和车轮声,愈来愈近,沈言之怕碍了马车赶路,身侧一旁,止步静候。 却不想那马车在自己身边停下,车夫“吁——”了一声,接着看了看沈言之,缓声道,“可是一品居前卖香粉的沈公子?” 听说那沈公子身段极妙,容貌极佳,一条白绸缚住双眼,想必江镇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的人,故车夫见到沈言之第一眼便认定他就是自家大人要找的,方有一问。 沈言之稍鞠躬,“正是在下,阁下是?” 车夫没回答沈言之,转头对锦帘内的人道,“大人,找到沈公子了” 车内人闻言睁眼,抬手掀开车窗,看到素衣披身的沈言之随风而立,心底无缘无故掀起一阵涟漪,定了定神,放下车窗轻声吩咐,“请沈公子上车说话” 车夫应了声是,跳下马车走到沈公子身前,恭敬道,“沈公子,车内是双湖县的知县大人,特请公子上车说话” “知县大人?”,沈言之自然想不出知县何时与他有甚关联,只是江镇隶属双湖县,知县大人……得罪了他貌似不大好…… 无奈,沈言之只好借着车夫搀扶的手上了马车,刚想掀帘,里面忽然伸出一只冰凉透骨的手拉过自己,浑厚低沉的声音道了句,“沈公子,这边请”。 沈言之一怔,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没想到知县竟这样年轻? 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却不想那人握得更紧,正要按礼跪拜,那人又连忙拦了,笑了一声,“不必,私下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沈言之顿了一下,坐到一旁,那人才不舍不愿地松了手。 坐定,马车滚滚而行,那人无话,沈言之坐得不安,看不见那人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知要将自己带到何处,即便是知县也存了几分疑心,实在忍耐不住,沈言之只好先打破沉默,开口道,“不知知县大人找草民来,所为何事?” 知县赶紧回道,“听闻江镇沈公子制香极妙,特来一寻,不想扑了个空,便一路相问找到这里来,若叨扰了公子,是我的不是” 沈言之摇摇头,“大人言重,若大人府上需要什么香,派人吩咐一声,草民自做好了送至府上” “是我有求于公子,哪敢劳烦公子辛劳跑一趟?” “啊……”,沈言之淡淡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大人这又是带草民去哪里呢?大人单说要什么香,草民回去准备就是” 好像被戳穿了什么,知县连忙解释,“香粉用得急,所以想请公子到府上去一趟,随做随用” 沈言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急着给知县解释,“大人,香料炮制极费功夫,若要重头做起,怕是明日也无果——” “不怕不怕”,知县甚是慷慨,“大不了在府中住下,耗几日也无妨,不急,不急” 沈言之这口气真的没喘上来,说好的香粉用得急呢?耗几日也无妨又是何意?自己这是……被拐了?还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言之有些坐不住了,但如今羊入虎口的局面,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面上显得有些急躁,一根木杖在左右手之间来回折腾,坐在一旁一直观察沈言之的知县又怎会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却又不知到底该不该讲明缘由,结果变成了二人都有些急躁,面露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 “大人!” “沈公子!” 二人突然一同开口,又一同愣在当下,尴尬非常。还是沈言之先反应过来,稍欠身道,“大人请讲……” 这回知县没客气,决定直言不讳,压了压心神,缓缓道,“沈公子,实不相瞒,在下于江镇有一表亲姊妹名唤旖浓,与公子初相识,对公子一见倾心,却碍于女儿家的身份不好明言,便托我做回小人,想与公子喝杯淡酒聊聊诗词歌赋,我知这不是君子所为,但又不好拂了旖浓表妹之意,故才行此卑鄙行径,还请沈公子多多见谅……” 这下沈言之听明白了,说来说去,是知县大人帮自己的表妹做媒,亲自前来说亲了?沈言之千想万想也未能想到这一事,结亲?这件在平常百姓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早就不知在何时距他愈来愈远,他的这副身子,他的这颗心,要如何与女子结为姻缘,共伴一生? 当断则断,沈言之刚想开口拒绝,却被知县堵回了喉咙口,知县道,“公子若早有心上人也无妨,旖浓那姑娘也不是看不开的,她不过想请公子喝杯酒,哪怕最后这事不成,也了无遗憾。望公子莫要拒绝,随在下走这一趟,刘某在此感激不尽” 这下沈言之哪怕有再多拒绝之言也说不出口了,知县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对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8 面是刀山火海估计自己也得走上一遭,虽无和女子谈天论地的经验,但想必总要比和殊易谈天论地容易得多,毕竟那该是个会说话的女子,而殊易?他只恨不得绑了他的手,缝了他的嘴。 “既如此……草民便陪大人走这一趟……” 听到沈言之应了此事,知县喜出望外,忙吩咐车夫加快马力,尽快赶回府中。 过了午时,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口,地方不大,却修缮得极为整洁,沈言之缓慢地随着知县走进府中,迎面一股槐花香气扑面而来,沈言之不禁赞道,“大人府中的槐花开得甚好” 知县笑道,“去年挪种的,是府中下人还算细心,不辜负槐花秋色” 沈言之淡淡一笑,对陌生之地还是有些警觉和害怕。 他听到知县唤了下人来询问表小姐在哪儿,下人刚要去寻,却听一阵银铃般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虽看不见,但好像能透过这笑声想象出那声音的主人的相貌,该是位明媚的姑娘。 谁想,那姑娘刚唤了一声“表哥!你回来啦!”,紧接着扭头看到知县身旁的沈言之,不顾她敬爱的表哥不停地向她使的眼色,倒吸一口冷气,“沈公子?这不是沈公子吗!你怎么在这儿?” 知县直叫一声不好,抱头痛哭。 而沈言之……“???”,觉得自己果然是被拐了。 第43章 他心既乡 最终沈言之还是被留下制香粉……哦不, 吃晚饭 在知县几乎悲痛欲绝的无声呐喊下,旖浓终于把视线从沈言之挪到了自家表哥身上,虽然对比之下伤害极大, 但好歹知县有机会表达了自己的心思。本着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原则, 旖浓只能暂时放下官家小姐的矜持, 羞答答地请沈言之留下吃完晚饭再走。 沈言之拒绝得了殊易拒绝得了知县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一位姑娘, 毕竟,女人一旦惹不好哭起来还是很麻烦。 无奈之下,沈言之被请进了内堂, 在晚饭之前先后被灌了两杯茶和一盘点心, 旖浓早就随便找了个荒唐的理由离席, 沈言之不傻,但也只是浅浅一笑, 他当然察觉到想和他喝杯淡酒聊聊诗词歌赋的并不是那位旖浓姑娘,而是正坐在自己面前不知在干什么的知县大人。 旖浓相陪,三人还有话聊, 旖浓不在, 二人之间沉默得有些尴尬,说什么都是突兀。 屋内熏着极浓的沉香,其中夹杂着淡淡荷花香,沈言之不喜屋内熏香, 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偶尔微微皱眉, 倒被知县锐利的眼神逮了个正着。 知县立即起身, 扑灭了袅袅沉香,抬手推开窗户,似不经意地笑道,“是有些浓了,熏得人头疼” 沈言之一愣,随即也轻声笑起来,“不妨加一味西红花,或不同些” “西红花?好,我明日就叫人去办” 知县又坐回席间,看着沈言之静坐于此,虽无话,但淡然间皆是文采风流,偶轻举茶盏,先闻茶香,细啜纯正,再啜醇和,余烟未散,绝艳容颜笼罩在影影绰绰中,更显难辨雌雄的美。 “不知公子可到了及冠之年?”,知县问。 沈言之轻声道,“在下沈言之”,好像猜得到知县最终的意图,问年龄是为了问他的表字,没有表字自然就要问本名,沈言之也不想每个问题都和他兜圈子,不如直言。 “沈……言……之……”,知县复念着眼前人的名字,忍不住淡淡一笑,称赞道,“是个好名字,不知公子家中还有何人?” 沈言之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家中仅剩我一人,读过一些杂书,无心考取功名,也无婚娶之约,眼上旧疾不方便告知外人,还请刘大人见谅” 一口气把刘知县想问的问题都答了个遍,沈言之坐得悠然,可知县却再一次陷入无限的尴尬中,沈言之方才一句“外人”更是像一把利剑直刺胸口,彻底断了知县想要更近一步的念头。 只道公子无意,莫作僭越之想。 “刘大人,茶也喝过,点心也吃过,若大人还需香料,吩咐一声,草民回去自会尽快准备,恐怕天色不早,可否容草民尽早归家?” 对于陌生的地方,对着陌生的人,沈言之其实一刻钟都呆不下去。 “嗯?不是要在这儿进晚饭的吗?” 沈言之干笑两声,“大人还吃得下晚饭?” 想起跟着沈言之吃的那些点心,知县肚里也是一阵翻腾,一时间更找不到什么借口再留人,倒是怪起了沈言之食言。听知县无话,沈言之便以为是默许了自己离席,一拂衣袖,刚站起身,忽又听知县道, “在下刘誉,表字清平,今日初见公子,相见恨晚,只道知心人难得,愿与公子倾心相交,故有今日僭越之举,望公子宽谅” 沈言之当真觉得这位知县大人在他面前有些太过小心了,语气仍是不可亲近的淡然,“大人言重,草民卑微之躯,不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只是……大人是否真的只愿与草民做一对交心知己?” 论探人心,没见过世面的小小双湖知县怎比得过在宫里摸爬滚打见惯生死的沈言之? 也不知沈言之一言是否言中了刘誉心思,只悄悄低下了头。外面正值黄昏,悠然自得的时候,府中闲适,清风微拂,他们二人之间仅隔一臂,但刘誉却觉沈言之似远在天边,又像那诗中所言莲花,只可远观。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言之听罢嗤笑一声,“若草民所记没错,今日草民与大人是第一次相见” 刘誉心思难言,只道柔肠百转,沈言之与他自是初见,却不知他与沈言之已见过不知多少次,县中公务不多,往往开堂也是些百姓间的家长里短,自听闻江镇来了位翩翩公子,不仅制香一绝,且容貌惊华,咱们的知县大人就因为那一次的好奇心,彻底乱了心思。 一眼惊于颜,两眼陷于才,之后种种,不作多言,只道相思渐浓,再难动心。 “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刘誉的话语里参杂了几分落寞,沈言之听得明白。 不过依旧潇洒撩袍甩下,一手拿过木杖,勾魂之貌动九州,“草民无心,何来心上人?” 一句话噎得刘誉哑口无言,脸上烧得滚烫,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动怒,无言,抬手吩咐下人,“送沈公子回去” 沈言之听之微勾嘴角,想四海天下人,能逼得他说不出话来的,只有那个他恨得牙痒痒的殊易而已。 真是造孽…… 沈言之离开知县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待回到江镇小巷家中,夜幕已临,好歹下人是个懂事的,马车硬生生地挤进了极窄小巷,直到了沈家门口方拉缰停车,沈言之甚为感谢。 推开院门,仍是孤自一人的苍凉,一年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69 了,即便一年过去,沈言之还是没有适应这黑漆漆的一切,虽眼瞎,但心不昏,他分得清白天黑夜,也道得明心中苦涩,哪有什么不喜热闹,只是害怕真的面对孤独二字罢了。 木杖敲地的声音戛然而止,这里,他足够熟悉。 将木杖搁放在门外,推开门,他自认为殊易不会在这里待一天,按殊易的性子,一个时辰没等到人,估计就拍案而起,怒气冲天而去了吧。 只是刚踏进屋子,常年的警惕让他意识到屋中不止他一个人,顿住脚步,不禁握住了拳头。 “回来了?” 不知为何,殊易的声音虽冷,融进血中,埋进骨里,听着全身冰寒,却偏偏依赖,喜欢——依赖,恨——亦如是。 殊易缓缓走到沈言之面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沉香味,不禁皱起了眉头,“去哪儿了?” 沈言之讥讽一笑,“去了人家府上,喝了茶吃了点心,谈天论地,□□好” “你!” 沈言之闻声抬手,却是扑了个空,二人皆是一愣。沈言之以为殊易又要打他,而殊易吃惊于沈言之藏在心里的恐惧。 殊易伸出手,轻覆沈言之苍白如雪的脸,眼中皆是沈言之看不见的柔情似水,他说,“我不打,再也不打了” 沈言之怎会相信殊易口中所言一字一句?拍开殊易的手,径自走到床边,伸手解衣,却碍着身后的衣冠禽兽,动作又轻又慢,他厉声问,“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还不准备回朝吗?” “你答应和我一起回去了?”,殊易眼里放着光彩。 沈言之冷哼一声,“若您相逼,我无力反抗” 殊易眼里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彩啪地一声消失殆尽,他走到沈言之跟前,像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沈言之伺候他一般,替他解衣顺发,暖被相伴。 “您这是做什么呢,我生来低贱,怎受得起——” “我后日便回宫了” 沈言之即将脱口的讽刺之言被生生地堵在了嘴边,像心口突然压住一块巨石,胸间一闷。他自是不愿随殊易回宫,但听殊易的语气,好像是不会强带他回去的,若此次一别,今生……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殊易温软的气息钻进沈言之的脖颈,趁着伺候沈言之吃尽了豆腐,双手不安分地在腰间窜来窜去,下巴抵在肩上,伴着月光茜纱,暧昧柔情。 沈言之的侧脸藏着几分冷峻无情,高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这样一副看上去尖酸刻薄的面相,偏偏被殊易磨成了温帐内的一点烛火,燃着满心的情意,烧尽多年的相思。 “你总说我待你不好,却不知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若我放了你,算不算你心中的好?” 沈言之忽觉心跳漏了一拍,果然,殊易放手了。 真的……放手了…… 殊易见沈言之不语,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刚唤了一声“承欢?”,就看沈言之兀自爬上床去,恍若事不关己,“更深露重,您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 殊易苦笑着摇摇头,“后日我便走了,你也不愿再留我一晚?” 殊易说完这话,沈言之已经躺进了被子里,舒服地轻哼一声,“您若不嫌我刚与人欢好过,我也不敢有什么愿不愿的” 殊易扑哧一声笑,赶紧解了衣裳爬进了被里,甚不要脸地从后搂住了沈言之,温声道,“你自然不知你自己行过那事后,脸上嫣红总要一日才退,休要蒙我” 沈言之一颤,有这等事?那其他人注没注意到?这脸……岂不是丢大了? 羞极气极,猛地伸肘向后打去,正好打在殊易肋间,殊易闷声一痛,音间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沈言之拿这事气他,算不算稍微有了些回心转意? 殊易仍不知,对于沈言之,他在,既安心,他心,既故乡。这是埋在那个少年心底最深处的心思,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了无踪迹地……显露在心上,展现于眉间。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殊易的手掌还搭在腰间,沈言之虽累却无眠意,终是耐不住那点贪望,带着一点期冀,清婉的声音响彻在黑夜床榻间,道不尽的缱绻情缠。 “再多待几日吧……” 说罢,究竟是惊呆了自己,忙咬了牙,见身后的殊易没动静,深呼出一口气,还好,已经睡熟。 却不想这口气还没出完,殊易突然动了动,字里都带了欣喜。 他说,“好……” 第44章 酒壮人胆 第二日, 沈言之先醒转,下意识地摸向身边,殊易还在。同床共枕, 温言软语, 这是一年前的沈言之怎么也求不到的, 这是一年后的沈言之不敢求的。 殊易似是没醒, 沈言之小心翼翼地跨过他下床穿衣梳洗,想着昨日没做成生意,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敢懈怠, 他们这种店铺, 赚一日的钱便活一日, 哪里有功夫给他们休息了呢。 一品居早早地开了门,这两位也是懈怠了一日不敢不来的主, 沈言之去时黎白正在门口伸懒腰,远远地见到沈言之连忙打了声招呼,沈言之也走近了笑着回他。 黎白吩咐一品居的伙计帮沈言之摆好了摊, 沈言之连忙道了声谢, 就要坐在摊前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可一步还没迈过去,就听身后黎白阴阳怪气的声音幽幽响起,让他平白打了个寒颤。 “楚辞那混帐东西都招了, 你不准备说点儿什么吗?言之?” 沈言之全身一僵, 笑得极虚, “说什么?怎么了?” 黎白微勾嘴角, 一步一迈间皆是倜傥,走到摊子跟前,随手拿起一香盒左转右看,挑眉道,“生意人可要对得起客人的,你这香膏里……没加过别的东西吧?” “别……别的东西?比如?” 也不知楚辞拿错了香盒都干了什么荒唐事,那香膏要用在实处才能起作用,若是楚辞用了……黎白却无反应…… 想也猜到楚辞该是如何艰难地才用上了香膏,本以为美人在怀娇艳欲滴,却不想几句调笑之语惹了身下人冷了脸,按黎白的性子,估计应是聚全身雷霆之力于脚掌之间怒踹一脚,楚辞惨叫一声滚落在地,那画面……真是美极了! 这样想着,沈言之实在没忍住掩口而笑,黎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沈言之笑成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极之间竟忘了沈言之眼瞧不见,一个香盒扔过去正砸在沈言之额头。哐当一声香盒落地,二人皆是一愣,沈言之立时止住了笑,一只手堪堪捂住了额头。 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回怕是真的惹了黎白生气。 然黎白怎么会真的对他动手,知他无亲,知他无家,也知他心怀伤心事,自沈言之踏进江镇起便与他称兄道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0 弟相护有加,这份心即便他人不知沈言之又岂会不了解?但心里的苦涩却是实实在在,像石惊静湖,一阵涟漪。 黎白呆在那儿,左右为难手足无措,直到他看到沈言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轻声道,“是我错,你打这一下,也该消气” 声音平平淡淡,却无端带了十足的怨气。 黎白叹,忙走过去拉他到摊前坐下,一边察看他额间伤势,一边又无奈道,“你倒委屈起来了?你和那王八蛋一齐算计我,我还没恼,你先诉起冤来了?” 沈言之咬唇,未言。 黎白恨得一跺脚,“我说你没良心还驳我,果真不就是个没良心的,枉我黎白真心待你,那混蛋有我待你三分好吗!你竟这么帮着他!” 沈言之依旧委委屈屈的,额间很快肿了起来,那香盒都是铁制,沉甸甸的一点不掺假,黎白拿惯了锅铲力气自然也不小,这一下果真是砸得狠了。 沈言之道,“楚辞硬磨了我许多日,我也是无奈应下——” “无奈?那混账有了这鬼心思,你就该直接告诉我,看我不扒了他一层皮!”,黎白叉起了腰。 一听这话,沈言之可算有了靠山,轻笑一声,“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黎白正让人拿了药膏来,瞥了沈言之一眼,刚才还哀怜的面容哪里还有一丝委屈,黎白这才反应过来沈言之是故意装可怜戏弄他呢,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没喘上来,故意使了狠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伤处,疼得沈言之倒吸一口冷气,直求饶。 使过狠,黎白自己又心疼起来,仔细上好了药膏,手指轻抚眼前白绸,缓缓道,“你这张脸,活生生让人恨不起来!你也快到及冠了,我也知你和我们是一类人,即便不娶亲,也该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这样熬着,要熬到何年何月?难不成一直一个人熬到死吗?” 沈言之笑,“人各有命……” 他哪里未曾想过和一人执手,共伴到老呢? 可那人带给了他什么,又把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黎白未再劝,深知他心事难言,也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到底是局外人,除了能陪沈言之喝几杯酒外,什么都做不到。这样想着,黎白还果真在青天白日下拉着沈言之去了酒坊,不顾沈言之一再推阻,只一句“伤心事尽付酒中,不言其他!”,便撂下了一品居的生意,把烂摊子推给了楚辞,二人一齐快活去了。 到底这一日的生意,还是没做成。 苦了楚辞,抹着眼泪关上了一品居的大门,蹲坐在家门口和念郎大手牵小手,甚是悲凉。 沈言之是不喜喝酒的,但黎白一直灌他,大有种不灌醉不罢休的气势,沈言之拦不过他,便硬生生被逼着喝了几杯,然酒量在那儿摆着,就这几杯,也足够灌倒他。一刻钟后,不用黎白递酒,他自己便提酒壶倒满杯一饮而干了。 旁边的路过的哪里有人不识一品居的名厨和制香绝妙的沈公子,一时间皆侧目于他二人,看的无非两件事,一件是沈公子无出其二的容颜,另一件是这两位大白天的来喝什么酒耍什么酒疯? 这酒坊的老板和楚辞是旧相识,二人私底下也有生意往来,见二人酒醉熏熏,酒瓶举起,一半倒在杯里一半倒在地上,杯至嘴边,一半入口,一半顺脖颈流入衣襟,画不出的瑰姿艳逸,说不尽的柔情绰态。 老板见势不妙,连忙让伙计去通知一品居的楚辞速速赶来,同时将这二人再叫的酒皆换成清水,这沈公子没家没户的他自是不怕,不过要是黎白出了事,楚辞恐怕得拆了他这家店。 又过了一刻钟,楚辞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酒坊门口,看到黎白沈言之这副样子也是一愣,怒皱眉头,冲过去抢了黎白手中的酒瓶便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差点把黎白摔醒。 黎白模模糊糊地睁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人是谁,傻愣愣地笑了,“诶?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俩得喝成什么样子,大白天的撂下生意不管来酗酒?!你我就不说了,言之一个不能喝酒的人你灌他个什么劲儿!” “你管我呢!大白天怎么就不能喝酒了!”,黎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袍子顺肩而下,更显风流,在座之人无不惊叹一声,楚辞脸色一黑,一手拉起黎白肩上衣袍,手上的力气都带了几分狠。 身边众人无不是看好戏的姿态。 楚辞压住黎白肩膀,在他耳畔低声道,“若还清醒,乖乖跟我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威胁之意尽显。 黎白却因这一句话涌上了几分委屈,酒醉之人,荒唐事无所不做,更别提醉得一塌糊涂的黎白,眼眶间蒙上一层水雾,泪眼婆娑,“你嫌我丢人现眼?” 楚辞颇感无力,叹了一口气,见身旁的沈言之正捧着个酒瓶子醉在桌上做美梦,更觉心烦。忙叫了酒坊的伙计帮忙扶沈言之一把,同他一起送回家去。 沈言之醉得厉害,还算乖巧,黎白正闹得欢,以至于楚辞上前时黎白一巴掌扇过来立时一个巴掌印,又听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楚辞气极,抬手就要回敬他,可这巴掌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终放了手,强制扛起黎白在肩,不顾他大吵大闹,一路上丢尽了脸面。 回了家,赏了那伙计一些银两,把黎白扔至床上,黎白迷迷糊糊地还想闹,楚辞回头一声怒吼,“你给我消停点儿!”,忽就震住了黎白,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楚辞唤来念郎,让他仔细照顾黎白爹爹,自己转身扶起沈言之,送回家去。 二人同邻而居,不过几百步路程,沈言之是不缺钱的,楚辞亦然,同居于此不过因为安静二字而已。 推开院门,忽见院中石凳上坐有一人,正品酒赏着那棵孤零零的槐花树,二人抬眼相望,眼中皆是惊诧。 楚辞想了半天,忽忆起那日在摊位前曾见过他一面,指着他疑惑道,“你是那日的……” 殊易注意到楚辞怀里的沈言之,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来便从楚辞手中一把夺过了沈言之,浓重酒味扑鼻,殊易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他怎么醉成这样?” 楚辞无奈摇头,“和内子喝了点酒,便成这样了” “知道了,多谢送回” 无半句多言,殊易转身便要走,楚辞连忙叫住他,“你是孰人?怎在言之家中?” 殊易头也没回,“我是谁?他于五年前嫁与我为妻,你说我是谁?” 这消息对楚辞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时未及反应,直到院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他才连忙跑回家中与黎白共享。 院中还飘着桂花香,桌上的桂花酿酒香四溢,似被酒味唤醒,沈言之在殊易怀中闷哼一声,直寻着那桂花酿去,殊易忙拦了他,知醉徒最难哄,“没酒了,该回去歇了”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1 暖风熏过,酒味弥香,沈言之正醉到贪杯,在殊易身上蹭来蹭去,差点蹭出一把火。殊易倒是很想趁人之危,想到沈言之醒来时的羞愧样子也怪好玩儿,但……他可不想跟一个死人同床…… 故,殊易忍下了心中一把火,把迷醉的沈言之按在院子里的石凳之上,收起了桂花酿,换上一壶茶水,也不顾沈言之手脚并用地阻拦便一杯一杯地往下灌,到了第三杯,身下人总算有了几分苏醒迹象。 思绪刚回两三分,头一反应便是伸手打掉了殊易刚买来的青釉瓷杯,大吼道,“哪个狂徒!敢对我动手动脚!” 倒是有趣。 殊易冷笑一声,倚在石桌旁调侃,“你又是哪个醉徒,还耍上酒疯了?” 沈言之一怔,听清了殊易的声音,又清醒一二分,兴许是酒壮人胆,他猛一甩头扬声道,“我醉怎么了!你管我!” 说完倏然站起身,又因头晕差点栽到地上去,幸亏殊易及时伸手揽过了他,也不想与一喝醉之人计较,语气便缓和了些,“承欢!别闹了,跟我回屋去!” 听到承欢二字,沈言之似极其不悦,使劲推开了殊易,摇摇晃晃地站在他面前,大笑两声,“承欢?承欢?!殊易,到如今你我相识五年,你可曾知道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言之,沈家言之!” 殊易呆愣一瞬,竟也不知他究竟是醉是醒,说的是明话还是醉话,走上前又拉了他一把,温柔劝道,“好,好,言之,沈言之,跟我回屋行不行?” 没想到却再次被他大力甩开,只见沈言之不稳地站在那儿,清风吹起衣袂纷飞,桂香萦绕如墨发间,芝兰玉树,貌如璧玉,一字一句如一把刮骨刀,刮得皆是殊易的心头肉。 “我沈言之,山阴会稽人,从小精通诗书作画,十一岁中秀才,十二岁作闲诗赋,也曾一字千两,一画万金而不得,莫不是家道中落,遭小人陷害,今朝中举入翰林的该是我,明日登阁拜相的也合该是我!” 心中藏有千万言,寄于酒后吐真心。 “他宁卿如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谈高贵下贱?!” 第45章 不可替代 “他宁卿如算是个什么东西, 敢在我面前谈高贵下贱?!” 或是言辞太过激动,再加上浓浓醉意,沈言之一个踉跄, 又被殊易一手扶住, 顺势跌进怀里。沈言之呢喃一声, 就要撑着站起身来, 却实在是用不上一点力气。殊易抱了他,听他压低着声音埋怨, “我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微垂的睫毛半掩眼眸, 眼底挂着泪珠, 在黄昏余光下似光芒流转, 千种风情,万般旖旎。殊易不禁抬起他的头, 一个深切的吻落在额间,化作一团滚烫火焰燃在心上,殊易这才注意到沈言之额上极煞风景的伤口, 皱眉问, “喝个酒,还能撞成这模样?” “休要多言!”,沈言之不耐烦地嗔了一声。 殊易哭笑不得,“不许我说又不要我管, 那你抱得我这么紧, 是为何?” 沈言之好像真的累了, 微闭双眼, 几乎把全身都压在了殊易身上,道,“抱我回去……” 殊易摇摇头,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屋内走,将人安放在床上,看他伸手拉过被子便将自己团成了个团,连睡觉的姿势都活像个小孩子。 殊易哪里知道,在他在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沈言之是如何睁着双眼亦或颤抖着一个人生生熬过那些漆黑可怕的夜晚。就像殊易所说,他看到的沈言之,只是沈言之想让他看到的模样,敏感多疑,自怜自卑,他用他可怜的倔强和无端的执拗,花了四年时间,唱尽了悲歌。 “为什么不跟朕回去呢……回去什么没有呢……想要考春闱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朕一句话而已,怎么……就是不说呢?” 殊易突然觉得心里很痛,好像尖刀刺入心脏,痛得难以忍受,痛得弯下腰,急促又深长的吻一个个落在沈言之的脸颊上脖颈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惹得沈言之烦躁得翻了个身。 殊易抱着他,力气很大,大到像要把怀中人融进骨血,“你说了,朕会很高兴……高兴一直跟在朕身边的你终于长大了,入了仕途,能帮朕做事了……” 殊易闭上了眼,再说不下去,他听到沈言之小声地唤着他,一声一声,倾尽情意。 “殊易……” “朕在” 他知沈言之还在睡梦中,半醉半梦间唤的依旧是他的名字,不知是哀是幸。 “殊易……”,沈言之不安分地动了动。 “嗯”,殊易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脊背一僵,石化千年。 天蒙蒙亮,门外响起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殊易先被吵醒,见身旁的沈言之紧皱着眉头捂着脑袋,怕是宿醉头疼。二人虽都想无视门外的鲁莽客,但无奈敲门声不止,沈言之又爬不起床,殊易实在受不住,朝外大声唤了躲在暗处的暗卫。 虽然暗卫觉得开门迎客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有点大材小用,但主子吩咐,他不敢不从……无奈,颇为无奈。 谁知刚开了缝,便被门外人哄地一下推开,那暗卫一惊,忙后退几步,只见来客神色匆匆,显然是着急担心的模样。 “这里不是沈家吗?沈言之呢,你又是谁?” “哪位?”,那暗卫打了个哈欠。 来客立即挺直了腰背,轻咳两声,“我是沈言之好友,若他在家,请让他出来见我一面” 那暗卫瞧了瞧他,毫不在意地转身推门进屋,在屏风后远远半跪,不敢扰了主子们休息,他道,“爷,门外人自称是小主子好友,要见小主子一面” 殊易早就坐起来,回头捅了捅沈言之,“喂,找你的” 沈言之嫌恶地打掉了殊易的手,翻了个身,低声怒道,“让他滚!” 殊易笑,“听到没,让他滚” 暗卫连忙应是,出去转达,来客不解,原想硬闯,却听暗卫说沈言之身子不适,正卧床休息,这才慢慢觉出自己的鲁莽来,忙道了歉,转身离去,称过几日会再来。 待外面静下来,沈言之随便捡起床上闲置的枕头,猛地朝后向殊易扔去,怒吼,“你也滚!” 然后果然听到殊易在背后的笑声,“一大早上,怎么火气那么大?”,又重新躺下来,从后将人拥进怀里,无视怀中人微小的挣扎,伸手轻揉着太阳穴,轻笑道,“你果真是不怕朕了,对着朕大吼大叫的,还叫朕滚?” 感觉到沈言之轻颤了下,殊易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承欢……言之……跟朕回宫吧,权势名利,富贵荣华,朕都许你” 不在乎沈言之昨晚梦呓的一句“不再喜欢”,听在耳中,虽深入骨髓,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2 痛进心里,但到底像孩子之间打闹受了委屈气哄哄地说“我不跟你玩了”一样,可能哄一哄劝一劝便能和好如初。殊易从未放下过身段,今日已是他第二次请求,如此这般,便是底线,再不肯,要么放手,要么也有强硬的办法。 从小到大,哪有殊易想要而不可得的,没有,从来没有,就连他想要皇位,也可以拼了命地,让皇兄心甘情愿地禅位。 权势名利……?富贵荣华……?沈言之清醒地听着殊易的一字一句,全身发寒,昨天的事历历在目,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忍着酒后头痛,也要冷笑一声,跟他争出个所以然,“皇上,您要臣的什么呢?” “什么?” 沈言之淡淡地,“您许给臣富贵荣华,权势名利,作为交换,臣要给您什么呢……这张脸?等有一天毁了老了,天底下能替代臣的便数不胜数,这个身子?能伺候好皇上的,又不止臣一人…… 您为什么偏要逼了臣回去呢,您不杀臣,臣感激您,既然不杀,为何就不能放任臣在这里自生自灭呢,到时候臣忽然死了,您在宫里便多了个乐头,瞧,那个傻子,他活该!” 殊易愠怒,“你非要说这些话才痛快?!” 沈言之摇摇头,强撑起身子,一阵眩晕难忍,胃里翻江倒海,“臣如今是个瞎子,比不得从前,宫里新人代出,皇上迟早有一天厌了臣……若皇上执意要带臣回去,君命不可违,倒不如赐死了臣,将尸骨埋在玄武门外,守着皇上到老,守着大梁千秋万代……” “言之!” 还未等殊易说些什么,沈言之又淡笑道,“皇上,跟臣去个地方吧” 昨夜他们二人皆和衣而睡,出门倒是不麻烦,殊易由了他,看着他从枕下拿了一叠银票,缓慢地起身走出屋子拿起木杖,也不知他这样风风火火地是要去哪里。 暖风拂面,青丝飞扬。沈言之走得很慢,偶尔好像走错了路,轻道一声“抱歉”复转头而行,殊易只跟着他,不问他去哪里,也不问他要去做什么,活似一个孩子任性,跟他较什么真呢。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过去,沈言之终于站定,声音颤抖,“这是哪儿?” 殊易冷着脸抬头,声音毫无起伏,“清风阁” 沈言之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带着殊易走了进去。 清风阁,江镇最低调也最有名的地方,低调在只夜间迎客,且门外仅挂两盏暗灯以便视物;有名在小到江镇大至双湖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没有明目张胆地做生意,但百姓们都心知肚明,这里边儿,风花雪月,红袖添香,你想要的旖旎风光亦或淡雅清华,无所不有。 青天白日,清风阁正休息的时候,虽开着门,但空无一人,窗户封死,只有门口一点光亮。殊易自是听沈言之提过这清风阁,如今见他踏进这里,更不明他要做什么,只是心口像有一块大石压着,无端升起一把无名火。 只见沈言之站在屋子中央,声音清亮,“余香!来客了!” 清风阁内久久的沉默,殊易听罢,猛地拉过他,手上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厉声道,“你疯了是不是,跟我回去!” 沈言之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势必要跟他杠到底,他道,“爷您莫急,且稍后片刻”,然后朝楼上又是一声大喊,“余香!这就是你清风阁的待客之道?” 楼上“吱呀——”一声响,缓慢的脚步声响彻在清风阁,伴着一个悠扬的声音,一身翩翩红衣出现在楼梯上,手里扬着把山水折扇,腰肢细软,每一步皆勾人心。 “这大白天的清风阁可不做生意,何来待客之道,言之……你可别让我坏了规矩啊” 沈言之笑,“并非只让你迎客,还想问问,若我入你这清风阁,一夜该多少银两?” 殊易一怔。 那位名唤余香的清风阁老板眼里忽然放出了光彩,急匆匆地下楼,话语里都带着欣喜,“你终于同意了?我就说你那香粉生意不做也罢,赚的哪里有我这儿多呢……”,瞥到沈言之身边的殊易,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你身边的这位爷,是来做什么的?” “你莫管,且说我值多少两银子?” 余香轻笑,“我早前不是跟你商量过了,虽眼有旧疾,但容貌身段都属上等,若擅琴自然好,不过不会也不要紧,也有爷啊专爱那写字作画的主,就凭你我这一年的香粉交情,一夜三十两,不亏吧?” 殊易手上愈加发狠,似要将沈言之手臂掰断的力气,沈言之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覆上殊易的手,“爷您轻些……” 又问余香,“我记得,梅开多少两来着?” 余香笑得更深,“你别和他比啊,他可是我清风阁的老人了,那为了他专门从双湖县赶来的爷不知有多少,先不说梅开,就竹弄君兰也在我这儿也待了两三年了,自然是比不得的” “好!”,沈言之忽扬手中银票,上面都是几千两的大数目,如今便也如废纸一般,飞舞飘扬,隔断一切情愫,划尽所有缠绵,“把他们三人都叫来,我出十倍价钱!” 余香挑眉,看了看脸色黑得要吃人的殊易,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沈言之,这才反应过来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掩口笑了一声,叹了口气,也算看在和他交情的份上,“罢了,到底得为你破一回规矩,楼上乙间,可轻点儿折腾” 说完,余香走上楼去叫梅开他们三人。见余香离去,殊易狠厉地扳过沈言之的下巴,手上一点儿没留情,“你存心给我难堪是不是?!” 沈言之顿了顿,随即惨笑,“我怎敢啊,我只是想告诉您,您想要的,不只臣才有……” 第46章 痴梦一场 屋内门窗紧闭, 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纸,透不进一点光亮,几点烛火摇曳, 都笼着烟纱罩, 却反而阴森森得吓人, 根本想象不到这里到了夜深处是如何觥筹交错温玉软语。 殊易到底是被沈言之激上来了, 二人对坐静默,谁也不肯再说哪怕一个字。沈言之无心再与殊易继续纠缠,而殊易还惊诧于沈言之对他的漠视, 那个曾经自己皱一下眉头都会紧张半天的承欢……终究是不见了。 剩下的这个沈言之, 他的那颗心, 可还和承欢一样? 等了一盏茶,也未见人来, 殊易眼中立即蒙上了一层恼怒与厌恶,脸色一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殊易的神情沈言之自然是看不到的, 通过语气也辨不出殊易内心的怒火升到了怎样的地步, 沈言之轻笑,头也没抬,“爷您急什么,总要容他们打扮打扮, 在江镇, 可以不知一品居, 却不能不知这清风阁, 梅竹兰三人更是各有各的滋味。竹弄擅琴画,梅开床上功夫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3 极佳,至于君兰——” 话还未说完,就见门开,从门外悠悠走进三人,一眼望去,果真风姿各异。 “至于君兰……那一副容貌,才真的称得上天下无双……” 那三人间忽响起一声嗤笑,紧接着一人探出身来,黛色宽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个肩头,广袖轻掩口,抬眸间皆是醉人的风流。 君兰瞧了瞧沈言之,又瞧了瞧殊易,笑道,“不知什么样的人物,要我们三人相陪?” 殊易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在当下,只顾盯着君兰,想瞧仔细些,再仔细些。并不是觉得他的容貌真的如沈言之口中所说的天下无双,也不是觉得他能与沈言之相较,只是……只是那一举一动间的滋味,都像极了五年前的沈言之。 沈言之回他,“自然是你们遇不见的金主,赶紧伺候好了,若伺候得这位爷高兴了,便赎了你们的身,从此富贵荣华,权势名利,想要什么没有呢” 梅开一听这话,瞬间展了笑颜,“有我,你还担心伺候不好吗?” 沈言之嘴边是得意的笑,殊易曾经对他的许诺和哄骗,都被他完完整整无懈可击地还了回去,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殊易,他想要的,别人也有甚至更好,他能给的,同样可以赠予他人。 他们二人之间,原就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沈言之又对殊易道,“爷,君兰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记得刚来江镇时就听人说这君兰之貌堪比悬崖陡峭上最难采的雪莲,虽我无福相见,却也能想到该是如何的动人心魄。美人美在眉眼,人家的眼中自然有万千风情,而我——” 沈言之倏然解下了眼上绸带,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仍是虚无一片,睁眼闭眼皆是黑暗,一年过后仍无好转,他已放弃了复明的念头。 “我这双眼睛,怎比得上——” 忽然“砰”地一声响,是殊易一掌拍在了桌上,屋内另四人都相信若是力气再大些怕是要震裂,只听殊易压低了声音,阴沉地可怕,“滚出去!” “呦,这位爷好大的脾气”,君兰嗔了一声,“余香可是特意嘱咐我们要好好侍奉的,言之,你可别让我们难办啊” 听罢,沈言之缓缓闭上了眼睛,撑着桌子起身,拿了木杖,声音如清玉击石,“你们听错了,这位爷让我滚呢,可别扰了你们的好兴致……爷,您好好享受着,我这就滚……” 一步还没踏出去,衣襟猛地被身后人拽住,沈言之在殊易手里和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被殊易几步拉过去,一手甩进了内室。 沈言之还没站稳,殊易朝那三人又是一声怒吼,“没听见吗!滚出去!” “留下!”,隔着屏风,是沈言之轻到可以忽略的声音。 似是见惯了这样的阵仗,三人一齐叹了口气,面面相觑,将飘扬长发轻拢耳后,淡淡道,“该收的银子我们一个铜板也不会少要,至于给多的……找余香要去” “滚!” 三人离去,恍若一场笑话。门被关紧,真正如瓮中之鳖,殊易绕过屏风,看到沈言之孤独无靠的站在屋子中央,袖内是握紧的拳头,拳里是一阵阵的冷汗。 感觉到殊易的逼近,沈言之慌乱地往后退,口中不断呢喃着,“殊易!你休要乱来!”,殊易是什么德行他最是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几乎能想象到殊易暴怒的神情,却不想脚下这一步正好退到了床沿,殊易便顺势一推,沈言之猝不及防地摔在床上,狼狈可怜得很。 “殊易!” 殊易焦急地褪下外袍,还未等沈言之来得及起身,便直接将人按在了床上,急不可耐地去褪身下人的衣物,“一个风华绝代,一个精通床笫,一个极擅琴画?沈言之,他们有的你都有,他们没有的你也有,既如此,我何必还要找他人?那个君兰……即便你毁了容,他也比不上你三分,瞎了又如何,我看不上的,终是看不上” 沈言之霎时间脸色苍白,剧烈地挣扎着,“殊易!你别在这儿发情!” 可沈言之哪里挣得过殊易呢,没几下二人身上衣物便已难以蔽体,殊易用一只手就可轻松制住沈言之,笑得张狂,“你不是要爷到这儿找乐子的?爷正找呢,你该满意了?” “殊易!”,沈言之咬了牙,狠狠地抽出一只手,一巴掌打在殊易脸上,“你不要脸!” 伴随着沈言之的怒骂,那清脆的响声也同时惊住了两人,沈言之停下了挣扎,殊易皱了皱眉头,猛地握紧他的手腕,就要狠劲一扭,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放下了念头。这一扭,脱了臼,还不知他又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去。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沈言之脸上,不是沈言之想象中的暴虐,甚至连压住他的力气都陡然减小了许多。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终是放低了姿态,一把将身下人搂进怀中,无计可施。 “解气吗?不解气就再来” 沈言之愣住,许久没有再言再动。后来殊易抓着他的头发,扳过他的下巴,凶狠的吻落在唇上,完全不存有一丝温情,侵占与掠夺间都似一场无声的战役,逼得沈言之想说也说不出口。他知道的,只要殊易想,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妥协。 殊易狠厉得在沈言之口中扫荡着,每一寸都染上自己的气息,他再也听不得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他忍了太久了,久到不记得从前的沈言之是什么样的,自从他来到江镇,自从他遇到了一个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沈言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便都像那一把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挖走他的骨血。 再往后,殊易想进行下去,沈言之却怎么也不肯了,又拼命地挣扎起来,二人堪比在屋中扭打,沈言之几乎用上了所有力气,势如水火。屋内噼啪一阵作响,也不知摔坏了什么碰倒了什么,只知那日过后沈言之的那几张银票终是没要回来,全搭在了这间屋子里。 就差拆了房顶。 不过到底是狠狠做了一回,二人都未留余力,几近瘫倒。 做到最后,沈言之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殊易暴力的撩拨下失了心神,意乱情迷,在床上,殊易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大脑昏昏沉沉的,情至深处,沈言之想:倒不如一齐死在这儿,一了百了。 可身子被殊易牢牢地箍在怀里,无端地涌起莫名地归乡感,无望地叹了口气,他守着那份眷恋与贪妄时,殊易不曾在乎,到如今他终于想要摆脱,殊易却又不肯了。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殊易鼻间温热的气息在脖颈间打转,搭在他腰上的手愈发用了力气,殊易还在问他同一个问题,一个他用各种方式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 殊易问,“你到底要什么?你说啊,只要你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4 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全都给你……” 沈言之依旧未言,即便他自认为已经没有再回答的必要,但殊易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猜不到……也猜不对。 遥想幼时,他的母妃病倒在床榻,日日以泪洗面,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殊易也曾问过她,“你要什么?儿臣都帮您找来”,母妃仅摇摇头,止不住地无声拭泪。殊易不明所以,但也想尽了办法去讨母妃开心,背他学过的书,写下一纸好字,亦或亲自做一碗母妃最爱的羹汤,只是直到母妃去时,殊易也未曾看到母妃的哪怕一个笑容。 到后来,殊易偶然翻到母妃的手札,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皆是熟悉的字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母妃都在临摹父皇的笔迹,以此聊表相思之意,可就算到死,这份相思,也始终未能传递。 为什么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呢?权势,名利,金钱,地位,就连帝王死守的一份尊严也给了他,他还想要些什么呢? “沈言之……”,殊易悲哀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房间里,惹得沈言之心里莫名一痛,他听到他说,“你把承欢还给我……” 第47章 再无悲戚 沈言之也不知他是如何从清风阁回到家里来的, 一觉醒来,一时也辨不出黑天白夜,只是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像天已经大亮, 该又是一日朝阳, 蓬勃朝气。 只有这间屋子, 空气似要凝结,刺骨的寒气逼人。 手触向旁边,冰凉, 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沈言之缓缓起身, 发觉出殊易并不在,不知又到了哪里去, 随即叹了口气,脑海中无端闪过还清醒时殊易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沈言之?承欢?他在盼着沈言之什么,又在盼着承欢什么, 世上“承欢”可以有千千万, 他却偏逼着沈言之去做那独一无二的“人下承欢”,可能吗? 自嘲一笑,起身径自梳洗,只是稍微一动, 身后的异样让他瞬间红透了脸, 又想起二人在清风阁的种种, 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算什么,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差点儿砸了手上的牛角梳。 坐了一会,心里烦躁难当,想起昨日在清风阁搭的那几张银票,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管那许多,如今细细想来着实心疼银两,那可是他好几年的积蓄,在宫里金银珠宝常见,可银两真心难得,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数目…… 这回,真的砸了牛角梳。 气得牙痒痒,生计不易,他已经耽误了好几日的生意。抓起木杖,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脚步却倏然定住,算起来,昨日就该是殊易该回宫的日子,虽然答应过自己要多留几日,但想来一两日已是最多,皇上无故离宫这么久,这要传出去像什么话。 想到这儿,沈言之默自回到屋中坐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等些什么,这样不堪。 等待总是漫长且无聊的,沈言之也不知自己坐在这里等了有多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走到院门口又重新走回来,反反复复,似无所终,却一直也没有等到来人。 直到院外忽想起隔壁卖菜王大哥的声音,他嗓门尤其大,中午回家吃饭时总喜与巷内人打招呼,沈言之也一度以此辨时,王大哥都要回家了,这是已经快午时了? 心中一丝不安陡然升起,猛地拍案而起,手指却忽然碰到宣纸一角,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抓起攥在手里,这最熟悉的地方也恍然变得陌生非常,门槛都成了阻碍,差点儿跌倒在地,慌乱地稳住身子,急急忙忙地往院外跑,一打开门,忽撞进一人怀里,惊诧。 “你去哪儿了?” 下意识地呼唤,却惹得对面人一皱眉,声音落寞,“言之……你……你……你果然是有心上人了吗,那当日何必瞒我!” 不是殊易,沈言之一愣,也顾不得那许多,拉过不知为何会在这儿的刘誉,把宣纸直接塞到他怀里,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快帮我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刘誉也是一怔,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张纸,随便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个大字,潇洒飘逸的草书,铁画银钩。 “自……由……” 刘誉喃喃出声,却惹得沈言之激动更甚,抓过那张纸抬腿就要跑,刘誉连忙拉住他,气道,“我昨日就来找过你,可你称身子不适未曾相见,今日我又来,你仍要弃我而去吗?!” “刘清平!你放手!” 沈言之使力想甩开他,无奈刘誉使的力气太大,反手一拉,又把沈言之拉回到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可知坊间都传开了?西街的沈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自家男人逛清风阁,沈言之啊沈言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我的事,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刘誉看着沈言之,厉声道,“但你不该瞒我!” 伴随着刘誉最后一字落,沈言之猛然挣出刘誉的控制,转头便跑,不顾满街的行人,也不顾脚下的石子和面前猛冲过来的孩子,只管一直往前跑,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刘誉紧随其后,一声一声叫着“停下”,却也再拦不住他,只能挡着扶着,生怕他摔倒。 可沈言之根本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满脑子里闪过的皆是:殊易走了,他真的放他自由了,他一直心心念的放手和解脱,殊易给他了,可是…… 这心底最深处如坠石般的疼痛又算怎么一回事? 他竟这么容易就走了,仅几句话,只有几句话而已,就逼走他了?这些!这些和他四年所熬所受的如何相比! 倏然回头,又与刘誉撞了个满怀,沈言之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手指都在颤抖,“刘誉!刘清平!” “我在,我在” “求求你,带我出城,我……我找不到……”,哭意尽显,狼狈至极,想他沈言之于世二十栽,深藏喜怒,从容淡然,除却在殊易面前外,何时这样狼狈过? 太阳高挂,暖意洋洋,刘誉分明地看见沈言之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刺痛了双眼。终是叹一口气,妥协,“好,我带你去,是哪边的城门?” “往都城的,往大梁都城的……” 满心满意,皆是大悲。 沈言之知道,今日若一别,他日便再难相见,当日处心积虑离开的是他,殊易找来誓死不从的是他,如今殊易放了他自由满是不舍的也是他。他知他不堪知他无常,然不变的,只有这一颗心和无尽思念罢了。 再骗不得人。 他喜欢,真的喜欢;不舍,当真不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他听到路上行人的指指点点,这些辱骂也好,好奇也罢,听进耳里如阵阵清风而过,事到如今,他还在乎些什么?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5 到了城门口,越过出城的长长队伍,一向以清廉为名的刘大人也头一回摆出了知县的架子,挺起胸膛亮出官牌,守门侍卫及一干百姓立即跪倒在地参拜,刘誉和沈言之皆恍若未闻。 出了城,沈言之却又失了心神,他该往哪里找?难不成一路找去京都,还是直接找进宫里,哪怕只有一句道别也好,无论如何,有始有终,也不枉他痴心错付。 站在城门口,感受周围人流涌动,一切皆做虚无,只有微风扫过耳边还算清晰。 ——我从不畏惧孤独,甚至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却害怕重逢,孤独像一颗种子埋在心底,直到有一天碰见相遇,开出一朵叫思念的花。 大梦一场。 刘誉看着他,终是明白有情与无情是不同的,沈言之对他无情,故满句满语间都带着倒刺,尖利非常;然对那不知名的人有情,才造出了这样一个沈言之,全身上下柔情缠绕,什么高贵骄矜,都不过一纸虚言,随风而散。 忽听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声一声踏在土地上,尘土飞扬,一匹高大的黑马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喧嚣而起的烟尘中。刘誉盯着马上人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清他的容貌和神色,只知他的眼神落在了沈言之身上一瞬,只有一瞬,便倏然拉进马缰,扬起高大的半个马身,随着一声嘶鸣,轰隆落在地上。 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沈言之,眼中带着惊喜和质疑,脚步缓慢地似乎能拖上百年之久。刘誉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默自后退几步,他知他比不过。 “言之?”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言之忽抬头,拼命压抑着的眼泪夺眶而出,像个丢了糖葫芦的孩子,兀自站在人群中央抹泪哭泣,哭得心碎。 慢慢伸出手,仿佛这一年分别时光从未有过,又仿佛刻骨铭心,他哭着泣着,支离破碎,“抱抱我……你抱抱我……” 殊易再耐不住脚步,疯一般地冲过去将沈言之拥进怀里,他不会告诉沈言之他是如何策马走出不到二里又拼命赶回,也不知到底是为了真正的一句道别还是心中的那一丝不舍,他只知这世上,比得过沈言之容貌的有许多人,比得过沈言之才情的有许多人—— 但沈言之,终究是只有一个罢了。 “别哭……不哭了……” 殊易温声的抚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沈言之反而哭得更狠,失而复得?不,难以言喻。 “不是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沈言之抽泣着,每一字都不稳,脑袋埋在殊易胸前,声音闷闷的。 殊易轻笑,未答,盼着沈言之能知道。 可沈言之只是突然推开他,灿烂的阳光披洒在他的身上,衣袂纷飞,谁家年少足风流,他说,“你回来,是为了求而不得?” 当初的宁卿如是求而不得,如今的他是不是也算?在这个帝王心里,到底什么才是珍贵? “求而不得?这世间有什么是我求而不得的,只要我想要,还怕得不到吗?言之……过来……”,虽口中唤着沈言之,但殊易却是自己走了过去,微凉的手覆在沈言之脸侧,低声道,“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了……你想要的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了……” 沈言之茫然,那一瞬他甚至听不清殊易在说什么,心底一朵离恨花慢慢地缓缓地冲破心壁,展露出烈焰般的花瓣,未谈相思,字字相思。 求而不得……他没有什么求而不得,对宁卿如的“不得”是固执地守着那份帝王尊严也不肯承认自己缱绻恋意,而对沈言之的“不得”……对沈言之的不得,或许是真的难得? “承欢是你,沈言之也是你,都是你,并无不同”,声音发颤,“言之……跟我回去吧……” 而沈言之的回答,殊易等了许久,或许有一盏茶,又或许有一炷香,行人匆匆而过,偶将视线落在他二人身上,神色各异。他不甘,到了如今那份一年前的不甘仍未消散,生只有一生,死只有一死,既能相握,何故含憾,既能相依,何故放离。 终是抬起手,覆在殊易冰凉的手背上,声音轻似云端,欢如蝶舞,“好……我跟你回去……” 他用了他整个年少时光,懵懂又深沉地恋了数个年头,欢尽之曲,离人之歌,泪已尽,再无悲戚。 第48章 九重深宫 殊易一行人到底在江镇又多耽搁了一日, 其实沈言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行李,但虽厌道别心殇,却好过空留遗憾。 因时间紧迫, 第二日一早说什么也要尽快赶路, 所以沈言之一脚迈进一品居, 自觉得登上了二楼雅间, 让伙计叫来了他们老板和大厨,正襟危坐,开门见山。 “我要走了” “嗯”, 黎白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嗯”, 楚辞跟着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然后差点儿喷了沈言之一身,“什么?你要走了?!去哪儿?是跟那天我见到的人……他到底是谁啊, 你和他真的——” 啪地一声脆响,黎白狠狠拍了楚辞一巴掌,伴随着一声“闭嘴!”, 楚辞委屈地一撅嘴, 然后乖乖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沈言之掩口笑了一声,淡淡道,“都是旧事,旧事莫提, 但望将来” 黎白瞥了沈言之一眼, 原不想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黎白是做不出那等事,若这家伙胆敢有一日负我黎白,必剥皮抽筋,同归于尽” 说着,黎白狠狠点了点楚辞的脑袋,楚辞抬眸,笑着忙道不敢。沈言之嘴角含笑,知道黎白担心他重蹈覆辙才有此一言,却无奈自己心思已定,只道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一缘。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好好好,别在我面前拽这些酸词”,黎白连忙打住,满语嫌弃,“既然你已决定,直接走便是,我黎白最讨厌道别,到此为止,恕不远送” 沈言之愣了愣,兀自喃喃道,“就这么冷淡啊……”,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盒,捅了捅身旁的楚辞,从桌案底下忙塞给他一个香盒,还弄得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小声道,“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出错” 黎白挑了挑眉头,怒道,“沈言之你当我瞎当我聋是不是?!” 沈言之笑得更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连忙撑着木杖起身,话里无端带着不舍,“不扰你了不扰你了,道别你不想听,那道谢我也不说,免得最后还遭你嫌弃,只帮我带句话给念郎,用功读书,日后都城再见” “谁要帮你带话啊”,黎白偏过了头。 “黎白!”,楚辞皱着眉头嗔怪一声,扭头一看,黎白却是连眼眶都红了,整整一年,倾心相交,这等情分岂是一言半语能说尽的,又教他如何说得出“保重”二字!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6 沈言之一顿,也不愿与黎白多言徒增伤感,仅一步一步缓行至门口,手搭在门上,推开或许便是此生不见,相遇即缘。 “楚辞黎白,告辞……” 走出屋子,没几步便从里面传来黎白压低的哭泣,断断续续,每一声都是最好的送别。 回至家中,殊易在院里静坐等候,见来人,轻声道,“道过别了?” 沈言之点点头,刚想问一句明日什么时辰出发,可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殊易便弯下腰来堵住了他的唇,印象里殊易给他的吻总是霸道里带着些许温柔,从来没有婉转缠绵,更不给沈言之任何反应的机会,不像这次,浅尝辄止,扫过一圈唇瓣,便立即放过了他,看着眼前人傻愣愣的模样,笑出声来,“回屋吧,早些休息” 瞬间面色绯红,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尖,看的殊易心情大好。 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或许如他所愿,会是很好的,沈言之这样想。 次日卯时,悄无声息地,江镇的沈公子在一个明朗的早晨突然失踪,江镇地界小,往往早上的消息到了黄昏时分便传开了,更别提昨日才传出带着自家男人逛窑子的沈公子今日又跟着男人乖乖巧巧不知回哪里去了。 坊间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沈公子是被强行捆走的,也有人说是夫夫二人闹了别扭,如今哄了一遭便跟着回去了,都做一乐,无人关心真相到底如何。 只知从此江镇少了一位沈公子,也少了一味淡雅粉香。 沈言之走时在院中石桌上留下宣纸一张,用两块砖头压着,上面洋洋洒洒仅两个大字,“多谢”,若刘清平寻来看到这二字必能明白他意,其实至今他仍未明白刘誉为何赖上了自己,情根深种这件事,哪里有那么容易? 终如一阵清风过,哪盼人间有白头。 马车轰隆轰隆行了大半月,殊易原想“顺路”去会稽瞧瞧,却被沈言之厉声拒绝,那是养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一处伤心地,看着沈言之疯狂摇头拼命皱眉的模样,殊易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一路北上。 到京都时已是初秋,江南闷热,一行人只着轻丝里衣长袖薄衫,越往北,寒气越重,却因马车上烧着暖炉不肯再加衣物,殊易倒是无所谓,不过冻得沈言之一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 殊易立马吩咐让人把雪白狐裘递过来,直将沈言之包了个严严实实,其实出宫前也没想着就遇见了,更没预料到把人接回来,只是莫名其妙地就都预备齐了,怕冷着怕热着,连他都没这么矜贵。 沈言之摸了摸身上披着的大毛狐裘,又感受到挂在天边的太阳洒下的暖意洋洋,皱眉,“你想热死我?” 谢全是个有眼力价的,立马就将一件薄棉披风递上来,殊易在二者间挣扎了一会,看着沈言之不善的面色,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了那件,嘴里还嘟囔着,“眼见着要天黑了,夜风难免冷” 沈言之一撇嘴,没搭理他径自又上了马车。 殊易挑眉,笑着摇摇头,紧随沈言之登上去,立马就将那个骄矜的小东西拉过来,抓着他的下巴笑骂,“又不怕朕了是不是?” “切”,沈言之任性地扭过了头,殊易笑意更深。 马车复行,躲过闹市区,绕了京都大半圈才好不容易赶在天黑透前进了宫,玄武门早有等候的辇轿,殊易瞥了眼身旁早就睡熟的小家伙,掀开车帘淡淡吩咐,“直接走” 宫人们应声低头,一辆略显破旧甚至无锦帘华盖的马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驶进了宣室宫,巍峨宫阙,飞檐翘翼,就在沈言之意识模糊不知不觉间,便又踏入了这个他曾拼命想要离开,又拼命思念的地方。 宫门外守着的宦官也好宫门里伺候的宫女也好,不敢抬头却难免偷偷瞧了一眼,皇上离宫一月有余,回来后带着一位极其瘦弱的小主子,被帝王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抱下来,直接带进了内室,宣了些膳食和热水。 任何人都不敢出任何动静,连一句恭迎皇上回宫的话都被禁止,除了殊易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床榻,都在屏风后静候吩咐。 或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也或许是睡够了,沈言之悠悠醒转,在宽大明黄色的龙床上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缩在披风里,只露出那张精妙绝伦的脸,迷蒙地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殊易悠悠笑道,“醒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 屋里熏着淡淡龙涎香,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即便离开了一年即便眼不能视物,但这种压抑着的氛围从深藏的心底慢慢探出头来,惊得沈言之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已经回宫了?” 还未等殊易应是,屏风外忽响起谢全的声音,“皇上,晚膳都备好了,现在传吗?” 宫烛灯火下映得殊易脸上皆是暖意,揉着沈言之柔软的头发,心情颇好的一摆手,“传吧!”, 接着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沈言之,“还困着呢?吃过再睡罢” “这儿……是宣室宫?” “不然呢?” 沈言之几乎跳起来,“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一年前,承欢公子暴病而亡,然宫里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光明正大地进了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进了这宣室宫,殊易是嫌宫里太冷清,故意给他找事不成? 殊易似看出他的忧虑,但这点忧虑在他心里完全不算什么事,于是便无视了那暴跳的小东西,绕过屏风扫了眼桌上琳琅膳食,扬手吩咐宫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 沈言之解了身上披风,摸索着一步一步找到屏风,也算找到个可倚靠的地方,见殊易不言,心中担心更甚,又道,“皇上……皇上此举未免……” “宣室宫的宫人在前几个月新换了一批,不识得你,你怕什么” 沈言之一愣,怕什么,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怕,却无端在殊易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脸色霎时间冷了几分,被暖香熏出的那点嫣红也渐渐地变得苍白,“皇上……是想一辈子把我锁在这儿吗?” 殊易听罢连忙一把拉过他,眉头快拧成麻花,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你这小心思就非得拧着,摊开了铺平了就那么难?让你呆在这儿几天委屈你了?” 沈言之一点没有害怕的意味,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臣哪儿敢啊……” 可那表情却瞒不住人,从露出的丁点眉尾到精致的鼻梁再到红润的双唇都在尽力宣示着他不为人道的难过心思。殊易几乎被他气笑了,轻拍了下桌案,声音不大,可对沈言之来说已是足够的威慑,“上次秋狩不是安排得很好吗,以后……你就在许家挂个虚名,到哪里都方便,至于住处……你想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也好,想在朕这宣室宫里也好,随你高兴了,只是有一点——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7 ” 殊易凑过去,扳起沈言之的下巴,微微笑着,“但凡朕想见你,你就立即进宫来,要是在外面玩得心野了,朕就把你锁在这儿,九重深宫……谁也看不见” 沈言之一抖,完全没有想过殊易做的是这个打算,五味陈杂,滋味难言。 “啊……对了……”,殊易又忽然想起些什么,“说起上次秋狩,你擅自离宫的账,朕还没跟你算” 沈言之的口中轻哼了一声,极具韵味,“臣也想起有一件事,没跟皇上算清楚……” 第49章 真相大白(倒v毕) “臣也想起有一件事, 没跟皇上算清楚……” 殊易扬了扬眉梢,也不顾什么晚膳,直接将人抱至床上, 摇曳烛火透着茜红纱帐映得沈言之的脸色格外温润, 低眉垂首的模样显出几分乖巧, 柔柔弱弱的, 即便只直勾勾地看着,身体里也像燃了一把无名火,让人想肆意侵犯。 这位帝王也确实那么做了, 轻巧地解开束带, 顺着衣襟, 从外袍到里衣,像对待一件罕世珍宝, 同时压低了声音在沈言之耳畔轻声道,“跟朕?何事没算清楚,说来听听” 如玉白皙的肩膀映在殊易眼眸里, 快要将最后一点理智燃烧殆尽, 沈言之微微颤栗着,可能是殊易的动作太过温柔,温柔到不知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也不知他的眼神正落在何处, 期待与惊诧混杂在一起, 在微凉的空气中迸出一个又一个火花。 沈言之深吸一口气, 抓住了殊易移至后腰的手, 呼吸急促而不稳,“不妨皇上先说,要和臣如何算这笔账……” 殊易微微笑起来,反抓住少年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朕的这笔账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先说说你的,朕可不记得欠了你什么” 说着话,殊易忽将沈言之压至床上,瘦削精致的身子埋在宽大的床榻上,周围是明黄色刺眼的锦被,看得殊易眼睛都红了。 一把握住,听到沈言之轻哼一声,“你……住手!” 殊易笑得更愉悦,听着身下人剧烈的喘息,看着他手指一张一合猛地抓住锦被, “说啊,要跟朕算什么账?” “……你……”,一个字节还没说出口,殊易突然加快,生生把沈言之的下一个字堵在喉咙口,沈言之颤抖着手抓住殊易的手臂,想迫使他停下来,却使不上一点力气。白皙的皮肤在朦胧纱帐下逐渐变得粉红,殊易身上的火燃得更盛,偏偏忍住了,非要折腾折腾这小家伙才肯罢休。 殊易嘶哑的声音在床榻间响起,沈言之听得昏昏沉沉,“只给你今天一次机会,要是不说,以后就给朕憋在心里,再也不许说了” 说到最后,殊易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见身下人咬着唇,胸膛剧烈的起伏,压抑着即将突破牙关的每一声,极其委屈的样子。一愣,突然很想看看他的眼睛,手上便渐渐慢下来,另一只手缓缓去触碰沈言之眼间白绸,在手指搭在其上的一瞬间又猛然停住,这双眼睛,本该含着千万风情。 沈言之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感受到殊易的靠近,忽然伸出手一把拥住他,手上的力气大到像要将殊易嵌进怀里,鼻头倏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声音也是哽咽的,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开口,从何开口,那埋藏在心底的发问,带着经年的恐惧,生怕在一瞬间变成毁灭他的绝望。 “殊易……” 殊易感受到他声音里的哭腔和身体的微微颤抖,心下一紧,忙应,“嗯……” “我回来了,云起宫的宁公子呢?” “嗯?”,殊易不明白,“他怎么了?” 眼中含泪,强忍着不落下,“也曾舍命相救——” “舍命相救?”,殊易更不明白。 皱眉,咬牙,用尽所有力气,“当时秋狩围猎……” 殊易的手一动,苏麻顺流而上直至心间,蔓延全身,一点一点堆积,殊易迷蒙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似催促,似安慰。 “朕听着呢,当时秋狩围猎……怎么?” “……二者择其一……是你弃了我!” 终于大声说出口,听得殊易一怔,手上忽然停止,沈言之闷哼一声,再无思考说话的力气,迷离着就要伸手,却被殊易抓住手腕压在头顶,濒临的崩溃让沈言之忍不住弓起身子,调不成调的声音,身旁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殊易。 二者择其一?!他殊易何时弃了他?! 紧皱眉头,殊易已听不清沈言之口中都在呢喃着些什么,只是用尽力气压住他的手,看他难耐痛苦地哭泣喘息,心里平静得毫无波澜。 一年前秋狩的事已记不太清楚,唯一记得的仅有遇刺时沈言之落马那一瞬的慌张无常,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胸口憋着一口气。 “你难不成……”,难不成是以为…… 放了沈言之双手自由,猝不及防地——,逐渐恢复思绪的沈言之迷迷糊糊地缠住殊易,脑子里的一切已不大清晰,身子软得毫无力气。偏偏殊易发了狠,一字一句响在头顶,不容置疑,在沈言之心里渐渐清醒之际掀起惊涛骇浪。 “弃了你?朕提剑相救,若不是他拦下,朕……”,似是不愿多说,却又忍不住补上一句,“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朕弃你于不顾吗?!” 沈言之一怔,耳边的一切好像都模糊起来,满脑子里皆是殊易的话,像寒冰捂在胸膛,窒息般地震惊与不解。 随着殊易狠狠一动,难以抑制地弓起身双手抓住殊易的肩膀,手指犹豫地一点点勾住他的脖颈,胆怯而颤抖,“你……你是要救我的是不是?” 真想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的表情,头脑瞬间清晰起来,往年的记忆一点一点从被自己故意埋葬的地方探出头来,若非自己所见,若如殊易所说,那自己又误会了些什么…… 鼻尖酸得更加厉害,原本忍下去的泪水重涌上眼眶,浸湿了绸带,伴着抽泣声滑过脸颊。 殊易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带着任性和执拗,像个强守自尊的孩子。 但这无声的答案却偏让沈言之连着心底都是一痛,从他进宫起,手里沾了许多人的鲜血,以喜欢的名义铲除了许多让当今皇后登及后位的阻碍,又为了嫡长子亲手害死了还未能出生看一眼尘世的孩子,但殊易却假装无意的用一句“不在乎”放过了他,当年的他,仗着的是什么呢…… 那时的殊易,是否也慌张似他,难过似他,用心似他?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沈言之没有问出口,只是忽然用力搂住殊易的脖颈,拽着他砰地一声摔在床榻之上,狠狠压着他的后脑,从未有过的疯狂的吻侵入殊易的双唇之间,带着年少执念,带着一念痴妄。 殊易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8 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然仅顿了一瞬,便抓着沈言之的头发重新抢回了主动权。 夜渐深,烛影摇晃,茜红的纱帐内曼妙多姿,隐约勾勒出两个人的身影,在这寂凉的夜交换彼此一点温暖。 第二日天还没亮,殊易已起身,伺候的宫女连忙端茶递水,将帕子拧干了递上去。 似是动静太大扰了床帐内的人,不满地动了动,下意识地伸手搂过去,却扑了个空,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殊易是要去上朝的,愣了一瞬,一动不动,接着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殊易不禁笑了,他从刚刚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现在才知道哪里不大对劲:这小家伙,得了便宜卖乖。 伺候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她们是前几个月刚被调来宣室宫的,之前也没进后宫主子的地方服侍过,虽这几月皇帝都未召嫔妃,但规矩还是懂的,哪里有刚侍寝的嫔妃不早起侍奉皇上穿衣洗漱反而像这位主子一样……这么肆无忌惮的呢…… 不过听闻,这位小主子是昨夜皇上抱着进的宣室宫,荣宠可见一斑,再看殊易都一脸不在乎,她们又怎敢轻易招惹,赶紧伺候殊易穿衣上朝,做好分内之事便罢。 殊易又坐至床边,伸手将人拉过来,沈言之嗓子里“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殊易一下,嘴里嘟囔着,“你上朝去,扰我做什么!” 这话声音不大,却偏偏刚好够内室的宫人们听见,她们哪里听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忙跪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殊易也没恼,轻轻揉着沈言之的脸颊,笑道,“一会天都大亮了,再睡一会就起来,等朕回来再进早膳” 沈言之哼了一声,拉起被子将自己包成了个团,殊易见他未应,又去撩拨他,“听见没?” 沈言之一皱眉,抽出手又打了他一巴掌,有些恼,“听见了!你别扰我!” 殊易笑着摇摇头,起身往门外走,顺便吩咐道,“让太医院的御医在门外候着,等他醒了先瞧瞧他的眼睛” “是”,旁边的谢全忙应了,声音几近无声,“仆这就去办” 殊易走了,屋里又恢复一片寂静,宫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静候余下的那位小主子吩咐。 初秋早晨凉爽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床帐随风而动,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床上那位小主子的面容,仅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像是碧玉凿出来的一般,太过精致,太过耀眼。 只不过……宫女中领头的方若看得分明,那是个面容姣好的男孩子…… 她是有所耳闻的,皇帝偏喜男色,如今云起宫的宁公子,虽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得宠,却也无人敢惹,还有从前的承欢公子,听说,那真是无双之貌,无上荣宠。 那这一位……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床上的小主子悠悠醒转,刚坐起来,便拿了枕边的白绸缚住眼睛,宫人们无不惊,这瞎了的主子,她们可从没遇见过。还是方若及时反应过来,连忙叫人递了水,奉到沈言之跟前,悠声道,“主子,茶在手边……” 沈言之迷迷蒙蒙地接过来漱了口,宫女又换上另一杯润嗓,回味甘甜,是难得的好茶,却让沈言之微拧了眉头,“天目湖白?” “是,是天目湖白” 沈言之叹了口气,手上一松,“啪”地一声脆响,瓷片茶叶散了一地,宫人们忙战战兢兢地下跪,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小主子。 方若赶紧道,“小主子息怒,这茶是皇上常喝的,一直备着”,心里却是腹诽,不过是得了一夜宠爱的公子哥,何故这么嚣张。 沈言之挑眉,“皇上爱喝,你递给我作甚,以后温水即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 方若话音刚落,就见门外悄声进来一个宦官,看沈言之已醒,连忙道,“小主子醒了?皇上吩咐了温德宫的春儿前来伺候,现正在门外候着呢” 一听春儿的名字,沈言之立即道,“让她进来!” 第50章 “承欢公子” 一层一层传下去, 沈言之坐在床边焦急地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踏进内室的一瞬间戛然而止,接着噗通一声, 是春儿带着哽咽的哭腔, “奴婢……参见公子……” 碍着他人在, 沈言之强稳住心神, 冷着声音道,“听说你以前是在温德宫伺候的?” 春儿一愣,抬眸看到自家公子完完整整地坐在那儿, 心中既有大喜也有大悲, 喜于公子回来, 亦悲于公子回来,而公子眼上的白绸…… 深深一拜, “回公子,奴婢从前是伺候承欢公子的,不敢说伺候周到, 但做点心的手艺也能拿上台面, 皇上说公子偏爱甜的,便吩咐奴婢此后跟着公子” “嗯……起来吧”,沈言之回得懒洋洋的,一挥手遣了其他人下去 , “我这儿一个人伺候就够了, 你们出去候着吧” 方若和其余宫女惶恐至极, 却又不敢有他言, 只能连忙应声退下,心中疑惑重重。 温德宫的春儿姑娘?宫里谁不知承欢公子走后春儿即便寒衣冷食守着那座空荡荡的温德宫,也宁死不肯另寻他主,曾有妃嫔看中春儿的品性向皇后开口要人,却都被皇后一句“忠心难得”挡了回去,这样一位姑娘,怎么就心甘情愿地愿意伺候新主子了? 一丝念头闪过,方若冷笑一声,估计是看着皇上喜爱南色,才偏偏等着新主子上位吧? 心机之深。 屋内其余人退下,春儿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陡然升起的悲痛,跪在沈言之身前,痛呼了一声,“公子……您……” 您怎么回来了呢,好不容易逃出去,怎么就又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沈言之慢慢伸出手,温柔地擦去春儿脸颊上的泪珠,微笑道,“傻姑娘,你我今日重逢,该高兴才是,哭什么?” 春儿愣愣地看着沈言之眼上白绸,心中惊讶惧怕五味陈杂,眼泪夺眶一颗一颗往下落,颤抖着,“公子,您的眼睛怎么了……” 沈言之轻笑一声,“小事而已,一年也习惯了”,内心不想谈及此事,便立即转了话题,“对了,元宝呢,怎么不见他?” 提起元宝,春儿渐渐止住了哭声,抹了把眼泪,声音弱如蚊,“元宝他……他以为公子您……便去了皇后宫里当差” 沈言之微勾嘴角,似是早就想到,故并无惊讶,反而点了点春儿的额头,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元宝都知良禽择木而栖,皇后诞下皇长子,以后好处多着呢,眼见着再过几年你也该到放出宫的年纪了,怎么,真想随便嫁给一个侍卫了此一生?” 春儿连忙摇摇头,“奴婢这条命是公子的,公子不回来,奴婢便守着温德宫到死,公子回来,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79 奴婢便伺候公子一辈子!” “你这丫头……” 话还没说完,春儿的声调忽然高扬,满心悲戚,“可是公子!您不该回来,这宫里都是一群怪物,无心的怪物……公子一身清雅,本该衣食无忧,安然度此一生才是!” 久久的沉默,好像有一些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伴随着秋风环绕在主仆二人之间,太静了,静到沈言之思绪迷乱,静到沈言之想不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都发生过什么。 手指一张一收,终是掩进广袖中,面色焦急,他很想告诉春儿:不一样的,现在不一样了,可是话到嘴边,支离破碎,句不成句。 风拂花落,这时候北方的桂花才到花季,满树绽放,细碎飘扬。从窗外悄然而入的槐香唤醒了沈言之些许心绪,仅淡然一笑,却是连眉眼都带着笑意。 他说,“春儿,作为帝王,他待我已足够好……我喜,倾尽心思,用尽情意,他喜,只不过——” 只不过用的方式不同罢了。 像抢夺一个糖人,非要握在手里,也不管碰坏了捂化了,就那么死死地握在手里,便能安下心来,这是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至于过去种种,沈言之想了很久,或许也可当孩子心性,固执地欺骗自己其实更喜欢桂花糕,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桂花糕更好更甜,却在再也尝不到糖人时幡然醒悟。只可惜……在这场争斗与爱恋中,他的每一次放弃和醒悟,伤得皆是人心。 忽然笑出了声,恍若春暖花开的释然,“我注定输了的,当我说了‘喜欢’二字时,就已经输了……” 不再抱怨,但求安然。 无对无错,都守着自己那份可怜的尊严互相伤害,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慢慢消磨领悟,直至今日之果,他没什么好怨的,殊易也不该有。 门外的宫人高声宣着“参——见——皇——上——”,春儿连忙挪动身子磕头,沈言之缓缓起身,感受到来人离他愈来愈近。 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带着十二分的暖意,他曾深陷于殊易的“无情”,固执地无视了许多东西,每当有嫔妃无故死去时他面对大臣的压力,第一个皇嗣离他而去时他心底的痛苦…… 他曾埋怨过殊易对他的不信任,而他又何时真的信任过殊易? 谁对谁错,哪里言得清道得明呢? 踮起脚尖,不顾还有宫人在便大胆地抱住了殊易,头埋在脖颈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带起一丝丝暧昧情缠。 殊易浅浅而笑,一只手搂过他的腰,不明其意,“怎么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沈言之的声音极小,小到只有殊易能听清,恍若经年。 不再隐瞒,不再退步。 殊易愣了一瞬,随即才明白沈言之在说些什么,眼眶有些发热,笑了一声,“好……” 还未进早膳,殊易先宣了门外等候已久的御医进来,其中有一些是新进太医院的,然以王御医为首的几个是识得沈言之的,幸进门前便由谢全专门嘱托过,现下才没做出惊讶失态之举,到底是皇上的家务事,除非你不要命,不然少说多做总是没错的。 听沈言之自己大致说了状况,王御医立即吩咐开方抓药,并展开一帘银针,躬身道,“公子这伤,治起来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虽施针配合内服药物可以痊愈,但因这针要施在头顶,故普通大夫不敢轻易医治,若皇上公子信任臣,臣愿一试” 除却信任也没什么他法,总不能一直这样瞎着,虽殊易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沈言之还是决心想要一试。第一根针扎进去,沈言之随口问了一嘴,“王大人医术高明,我没有什么信不过的,但还是想问若这针扎错了……会如何?” 第二根针扎进去,王御医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笑,“回公子,不会伤及性命,顶多就是半瘫之类的” 沈言之全身忽地一僵: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虽心里担心害怕着,但到底一天一天坚持下来,宫外的宅子正收拾着,估计没两三个月还住不进去,这眼睛也不知要治多久,听王御医说少则两月多则不计……若是眼睛始终未好…… 沈言之总觉得,自己又被殊易诓了。 自从殊易回宫,多日未召嫔妃,甚至连云起宫也没有去过,每日下朝便立即赶回宣室宫,行踪快到有些嫔妃有心在下朝时堵住殊易来一场意外相遇,也往往是等了大半日才知道殊易早就回了宫,只能拂袖含恨而去。 渐渐地,宫里风声渐起,大家都知道殊易宫里养了位小主子,只是似乎身子不大好,御医日日去瞧,药一碗接着一碗。若是个女儿家,估计早就带至人前封妃登位,既藏着掖着,心里也都有数,估计是个男孩子。 有谣言传,那小主子长得神似从前的承欢公子,是皇上出游回宫时带回来的,有幸曾见过承欢公子的说有□□分像,又有人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温德宫的春儿都被遣去侍奉,可不就是当“承欢公子”养着呢? 想当初温昭仪一夜得宠靠的不也是能和承欢公子有几分神似的福气,那这一位……又会有多久的好日子……? 遥想承欢公子盛宠一时,即便人去魂散也没能逃得出那位帝王的心里。 对于这些谣言,沈言之充耳不闻,只觉好笑,仅等宫外的宅子置办好了,他就去做他的富贵闲人。 这日,殊易在书案前批阅奏折,沈言之在其旁榻上小憩,似乎宫人们都更愿相信这位新主子沈公子是承欢公子的转世,私底下都道承欢公子是白狐所变,一年前肉身已灭,而沈言之就是那白狐所寻的新肉身。对此沈言之和殊易笑了好几日…… 笑他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 至于为什么没有重回温德宫,往事已散,殊易都大大方方地在宫外给他置办宅子,何必再如一只金丝雀,锁在宫里不放手。 他和宁卿如,终是不同了。 门外谢全忽然走进来,看了眼一旁的沈言之,又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朝殊易躬身道,“皇上,门外温妃求见,说是做了些皇上爱吃的点心,特地送过来” 沈言之并未睡着,只是朦胧地闭着眼,听清了这话,还没等殊易发话,便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一副高傲的模样,“真是有心,皇上可别辜负美人一片心意啊……” 第51章 岁月静好 “真是有心, 皇上可别辜负美人一片心意啊……” 殊易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殊易仍不说话,沈言之皱眉,“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请温妃进来, 外面太阳这么大, 站久累了可就不好了” 谢全看了看沈言之, 又看了看殊易,心下了然,连忙遵从小主子的吩咐出去回禀。 待谢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0 全出去, 沈言之亦要走, 殊易连忙一把拉过他, 在他耳边轻笑道,“你把人请进来, 自己想跑?” 沈言之莫名其妙,“皇上,那是您的妃子, 不是臣的” 轻咬耳尖, 沈言之一个激灵,“朕想打发走的,你偏招进来,既如此, 也该你应付她, 休想逃!” 说完, 殊易立即松开了他, 走回书案前坐下,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皇上,臣妾闲来无事,亲手做了些小点心,您看看您——” 话语随着她走进来的一刹那突然停止,不过只有一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言之,看衣着不是大臣,又听闻宣室宫那位不知名的小主子日日病卧床榻,便也没把眼前人当回事,绕过他走向殊易,盈盈笑起来,“皇上,您看看您喜欢哪种,也尝尝臣妾的手艺” 沈言之随着她的声音扭头,抬手揉了揉仍酥麻着的耳尖,面无表情,转身便要向窗边的榻上走去,左脚刚抬起来,忽听温妃问殊易,“皇上,这位公子哥儿是?” 沈言之闻言落下脚,转过身朝温妃恭敬一拜,“草民……参见温妃娘娘” 这一拜,拜得殊易心绪荡漾。 “草民只是位画师,得皇上宣召方才进宫的……” 温妃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虽见他面色姣好,但,“盲眼画师?要如何作画?” 沈言之微笑,“回娘娘,自然是用笔画,难不成……用点心?” 殊易刚顺手拿起块点心,想边吃边看好戏,沈言之此话一出,倒是让他一愣,悻悻地又将点心放了回去。温妃自然是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瞬间红了脸,摇了摇殊易的胳膊,“皇上,此人也太过放肆无礼,如何配作皇家画师!” 沈言之仍笑着,未曾有一丝波澜,“娘娘,画师重在技艺不重在礼节,草民听闻温妃娘娘沉鱼落雁,舞艺精绝,若技艺不成,仅能画出娘娘十分之一的美貌,岂不可惜?” 殊易皱眉。 不过这话简直说到温妃心坎里,温妃低下头去看殊易,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红晕,“原来皇上叫画师来,是为给臣妾画像的?” 似乎刚刚沈言之的无礼皆做清风而散。 殊易轻咳一声,还未想到如何搪塞,便见沈言之跪在地上勾起一个极蛊惑的笑容,心思坏到了骨子里,沈言之道,“是了,草民就是皇上专门请来为娘娘画像的” 温妃一听此话,笑得更深,忙问,“你又瞧不见,如何给本宫画?” 殊易又一皱眉,唤了声“温妃!朕——” “摸骨,自然可画”,沈言之连忙大胆地打断殊易,殊易狠厉一瞪他,却忘了他根本看不见。 语罢,沈言之缓缓起身,凭借对这屋子的记忆悠悠走到书案前,轻道了声“草民僭越了……”,便抬手就要去触碰温妃红润的脸颊,温妃微低下头,娇羞的模样,距离只余半寸,手腕忽被突然站起的殊易握住,狠狠一推,一个踉跄。 温妃一惊,忙跪了,“皇上……”,不知皇上为何发怒。 沈言之却笑得悠然,真正想看好戏的,是他。 殊易站在那儿,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沈言之,全身像燃起了一团火,他早就知道,那哪里是个善茬呢,得了便宜就卖乖,恃宠而骄是他最大的本事,总是能把自己在他身上的那点宠爱用到极致,不至极致绝不罢休,偏要把人惹火了才甘心,可气又不能发在他身上,否则定委屈给你看。 想到此,殊易又被气笑了,这小家伙,准备给自己戴俩绿头巾不成? 叹了一口气,殊易缓声对温妃道,“你先下去,画像的事,来日再说” 温妃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御前失仪,可怜兮兮地唤了声“皇上……”,却被殊易厉声打断,“朕叫你出去!” 温妃惊慌失措地起身,还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衣裙而跌倒,慌乱之际仅瞥了一眼那位“盲眼画师”,他似是在笑的,笑里藏着暗喜和无限温情,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孔,或者说从未在帝王面前见过这样的面孔,就像……就像他完全不惧怕那个能掌握人生死的男人一样。 温妃跌跌撞撞地离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个眼有旧疾的男孩子大抵就是宫里谣传的极似承欢公子的小主子,也是那时才反应过来那一日不过是一场戏弄,是殊易最深的宠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宣告主权。 沈言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殊易瞥了他一眼,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至窗边榻上,一只手极其危险地覆在腰间,声音似从牙关挤出来一般,“温妃又哪里得罪你了,你非得这么戏弄她?” 这回沈言之不笑了,静静地躺在那儿,换上一副极其温顺的样子,差点儿就把殊易骗过去,“还是哪个妃嫔你都瞧不上眼?你还和她们比?换做她们,朕可不会费尽心思费尽人力去寻一年,不”,殊易挑眉,“放眼整个宫里只有你敢逃,有哪个像你这么胆大妄为?嗯?” 沈言之一言不发,双手试探地从殊易的手臂一直往上直至肩膀、脖颈、脸颊,殊易不知他要做什么,就那样平静地等着,然后看身下人微微弓起身,抬起头,一个青涩又怯懦的吻落在殊易唇角,仅轻轻的一个触碰,便生生点燃了殊易全身的温度。 “她们不敢逃,是因为有家人,家人既牵绊,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在这个宫里,只有你而已。 屋内的袅袅熏香与院里的槐花香混合在一起,令人迷醉,风吹发梢,殊易的手一寸一寸在沈言之身上游走,却不带任何意味,只是单纯地想要更靠近这个骄矜的小东西,想要离他再近些,更近些。 偶尔槐花随风落至沈言之发间,殊易轻吻下去,低声道,“我给你画幅画像好不好,就一张,一张就好” 心中有一点不安和惧怕,想要把这张惊世绝伦的面孔永远地定格在宣纸之上,好好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 这样好的一个人,是属于他自己的。 沈言之笑起来,“好!” 殊易连忙起身,铺纸持笔,一挥一落间皆是柔情,画中画外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朦胧午后,淡茶微笑——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十月初一,殊易登山祭祀,前前后后要去半月有余,沈言之在宫里闲着没事,殊易又威胁他不准擅自出宫,那语气听在耳朵里像要吃了他一般,沈言之不置可否,他又没有出宫腰牌,殊易怕他跑到哪里去? 不愿去宣室宫外闲逛,也是怕惹人口舌,幸好宫内的宫人都是有眼色的,平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做事也还算利索,沈言之也懒得管她们心中如何作想,只是那宫外的宅子收拾得太慢,却没法子,只能等着。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1 沈言之正坐在廊下晒太阳,遣走了一干宫人,只留春儿在一旁做女红,原该是个闲静的日子,却忽被一孩子的哭声惊扰。这宫里哪里还有别的孩子,沈言之猛地站起身,吩咐春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儿连忙应了,跑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了熟人,一旁是摔得极为惨烈的小皇子,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春儿也顾不上如何和元宝故作寒暄,连忙抱起小皇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灰,确认脸上无事,除了手臂膝盖蹭破点皮以外并无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看了看宫门口守着一动不动的宦官,大骂,“你们就这么愣在这儿?!要是皇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又转头看向元宝,骂道,“你又是怎么照顾小皇子的!” 说起来,这还是一年里元宝和春儿第一次见面。 元宝有些尴尬,刚想解释些什么,就见春儿一把抱起小皇子殊祁便往宫内走,她道,“公子在里面,问出了什么事,你且随我来吧” “公……公子?”,元宝喃喃道,“原我还想问姐姐,怎么就突然从温德宫出来了,那位小主子,当真和公子那般像吗?” 春儿没说话,静静地一步一步走进院中,将还不停抽泣着的小皇子放下来,唤了一声,“公子……” 算起来,小皇子殊祁现今该有一岁多了,正是软萌可爱的时候,他看不见小皇子的表情,也不知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吓到他,只能尽量温柔地朝他招招手,“来,过来,摔到哪里了?” 出乎意料地,小皇子并未怕他,反而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瞧了沈言之半天,越瞧越觉好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沈言之迈了过去,抓住沈言之的手,扁着嘴,眼眶里饱含委屈的泪水,眨一眨眼便能落下来。 不过沈言之却是看不到他这副撒娇样子,见他不怕自己,心里也是欣喜,连忙抱过他,像个糯米团子,“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随便哭,听到没有?” 更出乎意料地,小皇子在沈言之怀里待了一会,胖乎乎的脸颊去贴沈言之的脸,然后将刚才摔了一跤的耻辱和阴霾通通一扫而光,咯咯地笑了起来。 得,和他老子一个样。 稳住了小皇子,沈言之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哪个是伺候小皇子的,就是这么伺候的吗!” 第52章 沈家玉扇 “哪个是伺候小皇子的, 就是这么伺候的吗!” 元宝倏然回过神,跪倒在地,愣愣地瞧着眼前人, 他又不傻, 如何连自己侍奉了整整四年的公子都不识得了, 即便天底下果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但连身段声音都契合到这种地步,除了是真真正正的公子站在他眼前外,还能是谁? “公……公子……” 可公子不是早在一年前便暴病身亡了吗?如果现在这个是真正的承欢公子, 那一年前死去的…… 元宝忽然明白, 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深深一拜, 拜的是他弃主求荣,拜的是他审时度势, 拜的是他与沈言之整四年的主仆之情,“公子……仆只想好好活着……” 沈言之听到是元宝的声音,也是一愣, 手掌里抱着小皇子圆滚滚的小拳头, 喜爱极了,声音却是冷的,“你是皇后宫里的?就是这么照看小皇子的?” 元宝抬头,哀声道, “……仆……失职……” 沈言之这才知道, 殊易登山祭祀, 原本该皇后陪同在侧, 但小皇子忽感风寒,便又从山上匆匆赶了回来,他日日待在这宣室宫里,两耳不闻宫外事,倒不知皇后宫里灯火通明了好几个晚上,再见小皇子如今活泼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啊,真淘气,不知道是像了谁了” 小皇子扑腾扑腾地晃着手臂,直要沈言之抱,沈言之也惯着他,由着他勒着自己脖子不撒手,沈言之看得分明着呢,这孩子的眉眼鼻子越长大越像殊易,他疼惜得紧。 过了好一会,沈言之才觉时辰太晚,即便小皇子十万个不愿意也把他从自己身上扒开,让他在地上站好了,吩咐元宝,“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伺候着,尽好下人的本分!” “是,仆谨遵公子教诲” 元宝偏过了头,不肯再看沈言之一眼,抱起小皇子,转身就要走,可又听沈言之忽唤了他一声,“元宝……” 元宝阖上眼。 “事已至此,好自为之……” 匆匆而去,暗自抹了把眼泪。 待元宝走远,沈言之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隐约见听春儿俯下身子柔声说了句,“公子,回屋休息罢”,这才站起身,随着她的引向进了屋,仍心存担忧,便忍不住一定要问,“他……还好吧?” 春儿眼眶一红,强忍着笑道,“皇后肯让他去照顾小皇子,就是栽培他呢,公子放心吧” “嗯……”,沈言之轻叹一声,“那就好……” 又过几日,殊易祭祀毕,下山回宫,听闻宫外的宅子也置办好了,但沈言之的眼睛仍未痊愈,殊易以不放心为名又将人强留在宫里,沈言之想争辩几句,却又争不过他,那人,说不过了便动手动脚,强逼了自己留在宫里,沈言之无可奈何,只能笑着应了。 九五之尊,到了他这里却每次都做卑鄙小人。 于是,向来不肯吃亏的沈言之决定好好敲诈殊易一笔,就从那乔迁之礼下手。 殊易倒是被难住了,沈言之要这礼时,他正提笔练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挥笔间总能想起沈言之的字,那一手簪花小楷,高逸灵动,真正的字如其人。 瞥了眼画筒,挑眉笑道,“朕上次作的画,就留给你做乔迁之礼” 其实哪里肯给呢,早被他用帛布包好仔细收着,只属于他一人的东西。 沈言之一听,难免嫌弃,“一幅画而已,就想给臣做乔迁之礼?皇上未免太小气” “哦?那你要什么?” 沈言之站起身,悠悠摸索着走到书案前,摸到镇纸旁殊易的折扇,立马拿起来哗地一声展开,“臣要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折扇” 即便事情过去许久,在沈言之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仍遗憾当日在刘玮府中丢下的金扇,虽再也找不回来,但只要是他赠的,亲手随便题一字,便也足够了。 殊易自是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曾深刻下那一把折扇,只是眼前人要,他能给,则给。 殊易道,“好,既要送,便不能送普通折扇,记得父皇在位时,与瓦剌征战数十年,沈家沈老将军居功无数,父皇甚喜,便赠予其亲自题字的玉扇一把,其清透精致,如今仍在朕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样的乔迁之礼,你可喜欢?” 沈言之一僵,神色慌乱。 殊易见沈言之未答,且面上一点欣喜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2 也无,不禁问,“怎么?不喜欢?” 愣了好一会,沈言之才回过神,堪堪笑了一声,“没有……臣喜欢……”,慢慢收了折扇放至桌案,一些不愿忆起的往事忽现脑海,烦躁异常。 殊易将案上画卷卷起,轻点了下沈言之额头,转身将画卷仔细收好,拉着沈言之坐到茶案前,伸手解开了他的眼上白绸,沈言之一惊,却听殊易道,“施针吃药也有几日了,睁眼睛看看可否有好转?” 顿了一会,沈言之依言睁眼,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树荫落在屋内刺眼的很,习惯了黑暗的沈言之突然感受到阳光的沐浴,强烈的刺激让他猛地闭了眼,殊易见此状,连忙道,“是不是能看见什么了?” 沈言之点点头,殊易又催道,“再睁眼看看,能不能看到朕” 伸手挡着阳光,沈言之缓缓睁开一条缝,但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只是比以往有所好转,能分辨亮暗,也能看到殊易一些大幅度的动作,瞬间笑容扬在脸上,“能看到虚影,却看不实在” 殊易欣慰一笑,单手按着沈言之的脖颈,还未等沈言之反应过来便一个深吻印在唇上,轻巧地攻破牙关,深入纠缠,温润细腻。 意乱情迷,脑子里却都是殊易方才所说的“沈老将军”,熟悉又陌生的人,殊易说的那把玉扇,他也曾见过的,不过见的是碎片其一,正是扇面一片,上面刻着一个“忠”字,写的是沈家世代忠良,为国为天下,鞠躬尽瘁。 可惜未曾见过那玉扇熠熠生辉的模样,只是听从前的老管家说起,父亲和娘亲总是不停地争吵,吵到有一日父亲气急,从香案上一把举起扔至地上摔了个粉碎,从此世间再无人能得见那一把忠良玉扇,就连那一片碎片,也是老管家捡起,在他幼时偷偷给他瞧上了一眼,至此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他看着眼前模糊虚影,又轻轻阖上眼,那些经年往事,早在父亲入棺时、他上了花船进而被送进宫时被他抛之脑后……他未能为沈家光耀门楣,始终为愧…… “殊易……我想考春闱……” “嗯?”,殊易声音低沉,甚至有些嘶哑,“现在已近十一月,春闱二月开考,而且你的眼睛——” “我可以”,沈言之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殊易一寸寸压近,他只能使出力气推搡着,一字一句,底气十足,“我想入仕,行不行?” 殊易愣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从他的额间一直温柔抚摸到发鬓,终是叹道,“好,你想考便考吧……” 沈言之笑了一声,习惯性地伸手就要去拥,这回却被殊易推开,殊易勾起唇角,笑道,“可不准考生徇私的!” 沈言之一咬唇,狠狠踹了他一脚。 眼睛一日比一日有好转,直到可以模糊看见眉眼,王御医说至此不必再施针,仅每日灌以汤药即可。沈言之也不再眼缚绸带,眼睛里渐渐有了些许光彩,看得见风拂树叶,看得见花开花落,殊易自是跟着欣喜,扬言下朝后要带着他到宫外的新宅子看看。 看归看,真正能住进去还不知要哪年哪月。 可不想沈言之在宫里巴巴地等着,没等来殊易,却等到了位不速之客。谢全跟着殊易,此时不在宫中,宫里面又没个敢担事的,见来人不敢通报也不敢阻拦,由着他走进了宫里。 沈言之闻声抬头,却看不真切,还是他身边的宦官先开口,沈言之才分辨出来人究竟是谁。 “承欢公子?你……不是……” 书影颤颤巍巍地开口,见到沈言之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早听闻宣室宫里养着位极似承欢公子的小主子,但无奈皇上不来云起宫,自家公子也不找皇帝,这一拖二拖,皇上回宫数十日,愣是一面也没见着,他劝也劝不动,只能在心口闷着一口气。 今日终于得以一见这位主子,可……分明就和承欢公子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春儿忙想说些什么,却被沈言之拦了,命她奉茶,春儿瞧了眼公子,不敢多嘴,依言去办。沈言之轻抬眸,看着故人,眼中无一丝波澜,淡淡开口,“这位是宁公子吧,早有耳闻,幸会幸会” 宁卿如上下打量一番沈言之,震惊中带着不解,沈言之见他无话,便又问道,“宁公子因何事而来?皇上早朝去了,且一会才能回呢,我早听闻承欢公子死后,宁公子最得宠,可皇上回宫这些日子,却不见宁公子,还觉稀奇呢” 宁卿如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坐到沈言之对面,春儿正好奉茶来,却连端着茶碗的手都轻轻颤抖着,“近日在宫里抄写佛经、研习棋谱,正有一惑,故来向皇上请教——”,砰地一声将茶碗狠敲在桌案,茶水迸溅而出,几乎咬牙, “承欢……是你吧?我早知你不会死……” 第53章 何为安宁 “承欢……是你吧?我早知你不会死……” 沈言之悠然一笑, “我和那位‘承欢公子’果真长得有那般像吗?” 宁卿如听着有一瞬恍然,眼前人像极了承欢可隐约间又有不同,从他第一次见到承欢时他便瞧不起他, 不屑他甘于屈居人下, 藐视他失了男儿气魄, 虽在外人看来皇帝更喜他一些, 但旁观者清,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倔强亦或什么是缱绻恋意,他都看得明明白白。他看不起承欢, 甚至看不起殊易, 因为他们不自知。 但眼前人不同, 比起承欢,他多了一份底气, 这份底气,足以让他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丝退缩也无。 “一年了, 你变了” 话音落, 沈言之嗤笑了一声,“宁公子倒是没什么变化,和一年前一样惹人厌” “你!”,宁卿如还没恼, 身旁的书影突然站了出来, 朝沈言之瞪眼睛, “我们公子好歹是有居所的正经主子, 承欢公子还是——” “书影!闭嘴!”,宁卿如呵斥道。 “公子!”,书影不服气,他看不得自家公子一直受委屈,但见宁卿如脸色一沉,也只好闭了嘴,退至一旁。 沈言之瞧不清那二人神色,却能凭语气感觉出几分好玩来,遥想他与宁卿如见面数回,书影总是趾高气昂,而宁卿如则是自认高贵不愿与人计较多言,却不知这少语有时是孤傲,有时……是软弱,“虽说云起宫的人,我不好管,但也免不了多一嘴,这宫里的人,该多立立规矩,省得有一日卖主求荣爬到主子头上,方才后悔!” 听罢,宁卿如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我宫里的人,就不必你来多嘴了” “是我多言了”,似是不愿与宁卿如多做纠缠,沈言之说完后立即站起身,却因眼前突然一黑险些跌倒,幸亏春儿及时扶住,“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缓了好一会眼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3 前才散去黑暗,心里难免噗通乱跳,这眼睛时好时坏,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摆摆手轻道了句“没事……”,接着吩咐春儿道,“去准备衣服来,不必再等,咱们亲自去迎” 春儿意会,连忙去准备。 这时宁卿如才觉出几分不对来,自刚才起便觉沈言之眼睛有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他起身那一刻眼中光彩瞬间消失,才恍然,也是惊叹,“你的眼睛……” “宁公子若是要等皇上,就继续在这儿等罢”,沈言之神情复杂,微皱眉,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阳光正好,又突然轻笑,“我可不想辜负这浓浓秋意,就不在这儿候着了,宁公子请便” 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心中一点异样拂过,固执地不去看宁卿如怔然的表情,转身大步而走。走到宫门口,转头朝屋内望了一眼,终觉不妥,吩咐门外看守的宫人,“半个时辰后,进去告诉宁公子,说皇上出宫了,让他不必再等” 宫人连忙应是,沈言之心底更觉沉重,他原本想在这宫里做一个释怀之人,不再去怨不再去恨,得便珍惜,失则释然,然这份心却在宁卿如站在他面前时彻底乱得一塌糊涂,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强撑了几分骨气,用刻薄的话语去掩饰他的紧张。 他不想计较,却偏偏计较。 由爱故生优,由爱故生怖,世间情爱大抵如此,自私小气,尖酸刻薄。 一路朝西行,看时辰也差不多该散朝了,原想与殊易打个照面,却不想还未走出宣室宫几步,便见谢全匆匆而来,见到路上的沈言之也是一惊,“小主子您怎么出来了?皇上正吩咐仆转告公子,说马车已在宫门外备好,皇上就不回宫了,请小主子挪步呢” 沈言之点头,“知道了”,身后跟着春儿拿了几件出宫时穿的衣服,谢全见了忙道,“衣服就不必带着了,马车上早备好了,辇轿在长街尽头,主子且辛苦走一会儿” 沈言之瞧了瞧谢全,这一路走至宫门,身旁跟着殊易的贴身宦官本就够引人耳目,要是再坐辇轿……岂不是太无法无天? 于是,走到辇轿旁,谢全正躬身想请沈言之上轿之时,却见沈言之面无表情地绕过辇轿,手臂轻抬,广袖随风散动,惊艳了落寞宫闱,平添秋日一点颜色。 殊易在马车里等他,在掀开车帘的一刹那拉他上了马车,一个不稳跌在怀里,殊易趁机吃尽了豆腐,而沈言之脸色微红,鼻间皆是殊易身上的浓烈沉香味,也不知他怎么就偏喜欢这个味道。 “眼睛可更好些了?”,殊易问。 沈言之道,“偶尔会恍惚一黑,不过不碍事,该是要大好了” “那便好”,殊易覆住沈言之的手,带着茧子的指肚在沈言之手背上不停摩挲,“听说宫外宅子置办得极好,位置不静不闹,离宫也近,你来去都方便,要多少下人你自己决定,若平日里闲着无聊,你便捡起那香粉生意也可……” “春儿我是定要带出去的”,沈言之忙道, 殊易轻笑,“这都随你,宅子里移栽了几棵桃树,听说三月时开得好,便没让人挖了去,你看看你喜不喜欢,不喜欢便换别的” 沈言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声音轻了几分,“我没那么多事儿,有地方住就好” 殊易嗤之以鼻,“有地方住就好?是在宫外有地方住就好吧?” 沈言之不置可否,静默下来,殊易见他一副闲事莫理的样子,各自换好了衣衫,便也没再同他言语。 马车在一处宅子后门停下,因大门未挂牌匾,又怕引人注目,故走小门方便一些。刚踏进门槛,一处干净利落的小院,斜前方是一道宫门,拱门后有几棵枯树,他也叫不出名字。 殊易命人皆等在门口,和沈言之二人独自进去,这宅子比沈言之想象中的要大许多,想到今后一个人住在这儿,岂不寂凉? 又走了好半天,才至正厅,这里倒是没有偏院那么冷清,置办的人有心,在门口摆了几盆开得正盛的不知是什么花,沈言之特地凑近了闻着香味才知是菊花,也算给院子添了点颜色。 复站起身,沈言之道,“这处宅子给我一个人住,太大了” “不大”,殊易毫不犹豫,“若我得空了也来你这儿蹭几个晚上” 沈言之哼了一声,“你来我家中蹭几个晚上,可会乖乖地睡客房?” 殊易不说话了,沈言之又问,“那这宅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殊易沉默一会,点了点头。但沈言之也没想着再换别处,劳财伤神的,未免麻烦。 走进正厅,里面收拾得还算利落,不过从刚才起沈言之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直到坐在了椅子上,他才反应过来,瞧了瞧四周,未见人影,活像一座鬼宅,不禁开口询问,才知是殊易特地将人都遣走了,觉人多麻烦。 沈言之只觉莫名其妙,又懒得再问,看了看桌上空着的茶壶,想着这口热茶是喝不上了,也不愿继续坐下去,抬脚又往别处去。正厅后面是一条长廊,不以木制,反是栽树而成,直通后院,别具风味,沈言之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该是殊易口中所说的桃树。 枯叶飞旋而下,铺满了整条长廊皆是金黄一片,似是故意留着枯叶,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也算有趣。沈言之一个人在前走着,殊易站在长廊这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没跟,觉着他今日有些不大一样。 这一路想来,也不知是哪里不同,帝王也有了揣测不出人心的时候,当问则问,“言之——” “你有想过我们如何重新开始吗?”,沈言之忽然转身,墨发飘逸,恍若隔世。 “嗯?” 沈言之垂眸,他看不见殊易的神情,却更安心,“换个问题,你有想过我们如何结束吗?” “什么?”,殊易不明白。 “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若我先死,还能得全尸入棺,安然下葬,可若你先走一步呢?所有的一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我是不是世人口中的‘承欢公子’,只要得你一日的宠爱,便有一群人要等着置我于死地,你在,守我一时安宁,在这宅子里偷得半日闲,若你不在,我要怎么办呢?” “沈言之……”,殊易愣住,脚下却不听使唤地一步一步朝他而去,沈言之没有阻止他,任由那眼前虚影渐渐清晰,直至他眼前。 沈言之说,“种因得果,我不想空留遗憾” “你想说什么?”,殊易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有些急促,“你不是想要考科举的吗,考中了,入翰林而登阁,这不是你说的吗……祁儿终有一天要长大的,那大梁的皇位终有一天会是他的……” “等到了那一天,然后呢?”,满心忧戚,“即便你我安然,其他人呢?” 殊易突然明白沈言之究竟想说什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4 么,他沉默半晌,伴着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盘旋而落,方才开口,“你在说卿如?” 沈言之阖上眼,轻叹一声,复缓缓睁开,“知你为难,也不强求,但求若有一日需你一句恩典,也换他一寸安宁” 沈言之感觉到殊易搭在他肩膀上的力气渐大,却不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殊易,等了好一会,才见殊易眉间的褶皱渐渐平缓,“……除却依你,还能如何?” 第54章 但求安稳 好不容易出趟宫, 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回去的路上殊易便显得有点不愉快,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轻阖眼, 甚至沈言之故意打翻了茶碗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言之抬眸瞧他, 暗自瞥了瞥嘴。 叹了口气,取了脚下的鎏金铜香炉,点燃了殊易最喜的“南朝一梦”, 再抬眸瞧他, 还是没反应, 无奈之下只好假装烫了手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这回有反应了, 殊易忽然睁开眼,一把拉过沈言之的手,忙道, “烫着了?眼睛不好你去摆弄它做甚?” 再看沈言之的手指, 依旧如玉修长白皙,哪里有烫伤的痕迹,了然一二,抬头正对上沈言之掩嘴偷笑, “还以为要一直冷到回宫呢” 殊易瞥了他一眼, “朕何时冷你了?” 沈言之甚为无辜的眨眨眼, 稍起身挪到了殊易身边, 侧着身子躺下,借了殊易的腿做枕,还数次挪动身子才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满意地轻哼一声,双手虚环住殊易的腰,无比奸诈地笑道,“既没冷,那让我靠会儿” 殊易有些惊诧,在沈言之躺过来时他便已经惊得一动不能动了,九五之尊,大梁帝王,何时敢有人拿他做靠枕?但偏偏坐在那儿,看着沈言之乖巧地躺在自己身上,忽然觉得也是一种荣幸。 像船靠岸,雀还家,孩子找到了依靠。 长长的睫毛顺从地搭着,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殊易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从鼻尖到嘴唇,再由嘴角到发鬓,一寸一寸,如待珍宝。沈言之笑得更深,鼻头发酸,眼眶一热,一滴眼泪顺势而淌,隐在殊易玄色的衣袍之上。 殊易看得分明,却没有去擦,也没有去问,只是轻拢少年瘦削的肩背,安然静谧地随着马车一摇一晃,二人无话。 秋日匆匆而过,很快北方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银装素裹,粉妆玉砌。沈言之安安稳稳地住在宣室宫,日复一日的服药,眼睛已然大好,但殊易却迟迟未提及让他搬进宅子的事,殊易不说,他也不问,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将近除夕。 自那日过后,他再没见过宁卿如,或者碍于自己在这趁殊易忙于朝政时直接挪步书房也未可知,但他已懒得去管,宁卿如无情,他要的不过是在这个宫里安度一生罢了,说到底他们都是可怜人,作为一国皇子,被最敬爱的父皇当了女儿嫁到大梁来,就说这份脸面是怎么也挂不住的,在这深宫里一日一夜,他又要有多少勇气用多少伤心泪才能换得在外人面前的挺直腰板? 宫里人似乎都默认了宣室宫中的这位小主子,渐渐地也不再提他与承欢公子有多相像,无论如何,皇帝宠到那个份上,杂言碎语是不敢再有了。虽后宫不丰,但好歹皇长子健健康康的长大,殊易也有意在明年生辰之日册封太子,江山有后,皇帝勤于朝政,治下有方,百姓万安,天下太平,谁还敢管皇帝宠着谁惯着谁,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除夕,殊易一早和皇后妃嫔用过早膳,匆匆赶回了宣室宫,原以为屋里人该急了,却没想床帐未掀,一干宫人在床边等着侍奉,床上人还未醒。殊易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摆了摆手让宫人们放下东西退去,掀开床帐,让窗外阳光透进去,看着深埋在床榻间的小家伙不满地伸手挡住眼睛,兀自翻了个身。 殊易挑眉,坐下拽着沈言之的胳膊硬是把他拉了过来,低沉的声音响在沈言之耳畔,“都什么时辰了,该起了,越来越懒” 沈言之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迷迷糊糊地睁眼,冷着脸一甩胳膊,一下子钻进被褥里,“累着呢,别叫我” 殊易笑了一声,不怀好意,“累?做什么了就累着了?日日待在宫里,看书赏花,品肴作画,怎么就累着你了?” 沈言之从被子里钻出来,恶狠狠地瞪了殊易一眼,偏过了头。腊月十七,殊易生辰,沈言之没什么寿礼可送,便让春儿备了一桌子殊易爱吃的菜,没曾想殊易倒闹起别扭来,非说沈言之不够用心,沈言之还未抱怨过殊易从没问过他的生辰,他竟挑三拣四起来,一气之下也随着他闹别扭,更没想殊易把去年的事也搬出来,愣是说沈言之欠了他两年的寿礼。 皇帝闹起脾气来,还没他儿子有本事,殊祁会伸手要抱抱,殊易只会在一处静坐;殊祁会委屈地掉眼泪,殊易……好像不曾哭过。 后来沈言之实在看不过去,也不忍心好好的生辰在静默中度过,便放下面子去哄了几句,谁知殊易蹬鼻子上脸,饭也不吃了,寿礼也不要了,直折腾了沈言之一整个晚上。看在寿星的份上,沈言之忍了,可第四天殊易又来要,沈言之也忍了,直到第八天,忍无可忍,差点把殊易踹床下去,但无奈他与殊易的力气高低立现,挣扎了数下也就没办法了。 自此,腰酸背痛,殊易倒是生龙活虎的,可怜了他整日坐也坐不好睡也睡不舒坦,却偏偏拿罪魁祸首一点办法也没有。 恨哪。 殊易见他不肯起,也不再催他,从被褥里把沈言之的脑袋拽了出来,掖了掖被角,趁机偷亲了亲额头,缓声道,“不起就不起吧,但可别赖到午时也不起,好歹吃点儿东西,今晚除夕宴,朕可能晚些回来,今夜朕陪你守岁可好?” “不好!”,沈言之毫不犹豫,“皇后和小皇子还等着呢,臣愿意一人守岁,你可别回来!” 谁知道他又要折腾多久? 殊易听罢,再亲亲额头,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假装没听见,“等着朕,不许乱跑” 沈言之翻过身想一脚踹过去,却猛地牵动腰痛,闷哼一声又缩回了被子里,殊易实在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趁床上人一记眼神还没蹬过来时匆匆负手而逃。 接下来之事自可想,沈言之怎么可能逃得过殊易的魔掌? 次日清晨,大年初一,沈言之阖眼才不到两个时辰便被殊易拉了起来,这回沈言之倒没推脱,除夕夜殊易未在皇后宫中守岁,指不定再过一会辇轿就停在宫门口了呢。 只是思绪清明着,但手脚怎么也不听使唤,差点儿把衣衫套腿上,殊易见状忙亲自来伺候他穿衣,底下宫人大惊,慌张跪了,“皇上,还是让我们来侍奉小主子起吧” 殊易未答,只使劲弹了下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5 沈言之的额头,催促道,“伸手!”“伸脚!”“把眼睛睁开了!”“诶诶诶,别睡别睡!” 宫人们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哪里见过皇帝亲自服侍起身的,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未起。 沈言之终于不情不愿地借着殊易的力气站了起来,结果殊易刚一松手,又是整个人栽倒在殊易怀里,殊易长叹一声,直接把沈言之推至床上,“睡吧睡吧睡吧,不拦你了” 只听宫门口谢全高声来传,说是皇后带着小皇子正在门外,殊易看了看连鞋袜也懒得拖的沈言之就那么瘫在床上睡死过去,拉下了床帐,宣皇后进来。 小皇子殊祁先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原本开开心心地脸上挂着笑容,却不想在见到殊易的瞬间站住脚拉下脸来,殊易不明所以,只见殊祁转过身,可怜兮兮地望了眼自己最敬爱的母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险些哭出来。 皇后忙抱起他,向殊易问了安,面存犹豫,迟迟方才开口,“皇上……不知沈公子现在何处?” 殊易抬眸,“皇后找他作甚?” 皇后道,“昨夜祁儿突然闹起来,吵着嚷着让人抱,臣妾哄不动他,也不知他要找谁,问了贴身的元宝才知,小皇子常跑来宣室宫,与沈公子见过多面,故……” 殊易挑眉,看了看皇后怀中的殊祁,那嘴角撇得更加厉害,眼见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不禁从皇后怀里接过他,打趣着问,“祁儿是想父皇了,还是想沈哥哥了?” 小皇子还听不懂殊易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不想殊易抱,伸出胖乎乎的手臂皱着眉头就要跑,殊易无奈,只能放下了他,朝屋内一指,“你的沈哥哥在里面呢,自己去找” 小皇子看了看殊易,又回头看了看母后,抬脚便跑进内室,见屋内一干宫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时又茫然了。幸春儿正在床边,面露难色,朝床帐里唤着,“公子,还是快起吧……” 小皇子这下注意到床帐里的人,连忙跑过去,钻进床帐看清床上的人便猛地扑过去,直把沈言之吓了一跳,倏然弹了起来,再困再累也吓醒了,看着眼前圆滚滚的小脸,许久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殊祁盯着沈言之半天,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就要沈言之抱,沈言之这才回过神,忙将殊祁抱在怀里,小声问春儿,“皇后在外面呢?” 春儿点点头,赶紧帮沈言之拢发梳洗,虽抱着小皇子多有不便,好歹是收拾整齐了,绕过屏风,看见殊易和皇后二人正襟危坐,连忙就要拜礼。 “不必多礼了”,皇后扬手,看着殊祁在沈言之怀里的满足样子,也是笑了,“祁儿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你” 这在沈言之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话,垂首低眉,就连殊易也久未见过的温顺样子。结果,小皇子殊祁情到深处,突然叭地一声亲在了沈言之脸侧,弄得三人都是一惊。 沈言之愣愣地看着一脸欣喜的殊祁,皇后则是看着欢喜非常,然殊易却是黑了脸,招手就要把殊祁抱过来。 这孩子,也不知是像了谁了! 可小皇子一离了沈言之就哇哇大哭起来,饶是皇后亲自去哄也不管用,堂堂大梁皇子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尊严不尊严,张开手就要沈言之抱,贴着脸颊偷亲了好几口,直亲的殊易脸色愈来愈黑。 再后来,到了文武百官登朝拜贺的时辰,殊易无奈而走,皇后也不好久留。 离开前,趁着周围无人,还是忍不住回头,温婉一笑,“本宫就知你不会死,好在是平安回来了” 沈言之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应答,皇后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拘谨,本宫说过,你我都是这宫里的合适之人,本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也不会在乎皇帝宠爱谁,本宫所作的承诺,直至今日仍作数” 沈言之抬眸,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回皇后一笑,“皇后是重情重义之人,臣感念……” 话不多言,沈言之送走皇后,在门外顶风而立,冬日的寒气还是慎人得很,打了个哆嗦就要回屋,却见春儿凑过来,悄悄递给沈言之一张纸条, “是元宝托奴婢,务必要交给公子的。” 第55章 上元佳节 沈言之接下字条, 忙塞入袖中,望向四周,匆匆回屋。 待无人之处,展开字条,元宝所认字不多,只这几个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沈言之凑近了去瞧,好不容易才辨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龙飞凤舞, 从一撇一捺间能看出几分焦急来, 纸上写: “云起宫子衿,身子有异” 许是认不得“衿”字,竟以“金”作替,还是春儿在旁提醒云起宫确实有个名唤子衿的,沈言之这才明白。随手将字条扔进炭盆,眼睁睁地看着渐渐化为灰烬, 眼中映着星点火光, 淡淡问, “你可识得此人?” 春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去领俸银时偶见过几面, 知道是在身边伺候的” “没了?” “没了” 沈言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倒不担心有诈, 跟了他四年的人, 别人不知道他还清楚,心是不坏的。 只是身子有异……何为身子有异?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元宝也不必特地来告知他,有异……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沈言之立马转头吩咐春儿,“这事还得让元宝去做,多派几个人,盯紧那边儿的动静” “是,奴婢知道了”,春儿应下,忙去办。 面露急色,如果他所料不错,元宝笔下的“身子有异”大概是指私通有孕,至于那男人是谁……沈言之轻笑一声,岂会是一般人物? 可还没等沈言之收到任何消息,初九,殊易竟无缘无故地提起让沈言之搬出去的事,眼见着春闱将近,想着他总不能从宫里走到考场,虽万般不愿,但到底决定放人,不过许是说得太突然,沈言之听后竟愣了一下, 瞧了殊易一眼,“这么快?” 殊易笑了,“宅子没置办好时你就吵着嚷着要出去,如今倒是不愿出去了?” “啊……没有……” 云起宫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他若出去了,云起宫那边一旦有什么动静该怎么办? “等春闱过去,就再进宫住一些日子,科榜下来,若真能入了翰林院,以后再想宿在朕这里可就难了” 听罢,沈言之转过头去,见殊易坐在案前,手持青瓷茶杯,用杯盖一点一点拨着茶叶,就是不见喝下一口。叹口气,握住殊易的手臂,接过他手中的茶放到案上,“皇上到底是想放,还是不想放?” 殊易哼了一声,“不想放,便能不放了?” 沈言之挑眉,“若是入了翰林院,便当真是君臣,皇上想见臣一面,还难吗?可若——” 凑近了,眼对着眼,鼻尖靠着鼻尖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6 ,嘴角衔着淡淡笑意,传递丝丝柔情,“臣落榜了,该如何是好?” □□中烧,殊易看着他,也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一把搂过身前人的腰,不留余力,“落榜了,就一辈子在朕身边好好待着,做朕一个人的臣,晨朝见群臣,暮仅朝见你一人……” 床帐落,炭火盆里响着轻微的噼啪声,迷乱思绪。 沈言之其实想了很久,为什么要回到这个曾经带给他无限苦痛的地方,又为什么还要靠近这个曾经带给他无限失望的男人。逃既逃,离便离,重蹈覆辙,大概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但总要绝望一次,离开一次,或死一回,方知人生一场大梦,没什么比为所欲为更值得。 离开,才知不舍,消失,方懂迷恋。 正月十一,原本热热闹闹的宣室宫突然变得冷清起来,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主子突然消失在宫闱中,宫里人人都心照不宣,九重深宫锁美人,这位帝王,终是将放在心尖上的人藏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只是夜半子时,寂静的宣室宫还是稍显落寞,没了在恰好时分递到手边的一盏暖茶,也没了始终映在眼中的温暖笑意。 但……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沈言之莫名其妙地在两日之内搬进了宫外宅子,马车一辆跟着一辆停在后门,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箱子一个个搬进来,生生塞满了大半个宅子,殊易万般不放心,管他有用无用总之都备齐了,沈言之只由着他去。 不过当他看到春儿特地抱在怀里的画卷时,明显一愣,竟不知她还留着那幅枫林图,软硬兼施想要来,春儿却都不肯给,直说要自己留个念想,沈言之无法,也只由着她去。 如今站在宅子正门口,看着牌匾上某人非要亲笔而提的烫金“沈宅”二字,心中五味陈杂,思绪百转,终化作一抹微笑,隐在无尽深夜中。 一只脚踏进去,无乔迁时的琐碎礼节,也无乔迁之宴,静静而来,愿将来也能静静而去。 可自此,云起宫的那桩事,便有些难办了。 春儿宽慰道,“公子莫急,宫里有元宝看着呢,一旦有什么事,定会想尽办法通知公子——” “若真出什么事,等通知我就晚了!”,沈言之叹了口气,“他当宫里是什么地方?我入宫四年,还没见过这等腌臜事,亏他做的出来!” 春儿愣愣地听着,不知怎的就接了一句,“怎没见过呢,当年徐昭容和侍卫私通——” 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春儿连忙闭了嘴,可沈言之已经一记狠厉眼神瞪过来,见她不再言语,这才收回眼神,复往卧房行。 转瞬间,徐昭容的事闪过脑海,虽事情压得及时,真相鲜有人知,但元宝向来消息灵通,他也知道个大概,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趁着上元节宫廷进出人多,竟欲与侍卫私奔,结果还没走到宫门便被守卫团团围住,在那个静谧的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闱之中。 上元节…… 这不就眼见着将近上元节了吗?沈言之心下陡然一紧,连忙吩咐刚打开门的春儿,“后日我进宫一趟,你想办法通知元宝——” 话语在他踏进屋子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屋内灯火摇曳,透过鹅黄纱帐照映沈言之略带惊讶的侧颜,呆呆地看着案上摆着十二把玉扇,每一把皆是殊易亲绘扇面,三月暖桃、六月莲荷、八月新桂、腊月寒梅……抬腕落笔间是寸寸相思,玉华流转中是缱绻思念。 这是殊易,曾许诺给他的乔迁之礼。 “这……是何时送来的?” 春儿顺着沈言之的视线瞧了一眼,忽笑道,“今早搬过来的,奴婢看着几个大汉小心翼翼地抬进来,生怕磕了角,是皇上想给公子一个惊喜呢!” 第56章 春闱策问 转眼, 二月春闱,沈言之搬到宫外不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大概只有十天在宅上,其余时候都以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被召进宫里, 一待便是好几日。 子衿被藏在后院里一处极偏僻的屋子,沈言之知道对她最大的保护是漠不关心, 所以将一切事务都交由春儿处理, 春儿对她起不了什么善心,故不过冬日一盆暖炭, 三餐一顿温饱罢了。子衿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最多到院子里转两圈, 其余时间皆歇在屋里,安心养胎。 春闱三场分三日考毕, 史论政学四书五经,洋洋洒洒几张纸写满了精秀的簪花小楷,写得沈言之头疼手腕疼,于是大半夜没有皇上口谕也悄悄摸摸凭着一块宫门守卫都不敢拦的牌子进了宫, 非得把睡熟的殊易拉起来,揉揉手揉揉头。 殊易歪在榻上, 直打哈欠,手上的力气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都后来甚至要揉到沈言之眼睛里,嘴上还不停嘟囔着,“你知道你这叫什么……恃宠而骄……” 沈言之一听这话, 倏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臣可不敢……”,斜斜瞥了殊易一眼,冷哼一声,“皇上若累了便歇了吧,臣不打扰了” 极缓地站起身,却没等到身后人一点动静,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殊易头倚靠在床栏上,眉头微蹙,早已睡着了。轻叹一声,扶其躺下,自己随即也褪了外衣钻进被褥里,趁着殊易睡熟,毫不顾忌地手环上了腰。 “再有十余日,科榜下来,殿试策问一过,我再想如此进宫就难了……”,沈言之头埋在殊易肩头,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虽这几年闲书读得多,但正经的也没落下,早就熟记于心,可春闱尚能应付,殿试策问才考真功夫——”,沈言之动了动,“我觉得我是能考上的……但若策问写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啊” 言及此,沈言之又深叹了口气,“考春闱不为其他,只想光耀我沈家门楣,你可知我沈家祖上都是什么人……愿几十年后身死,也能堂堂正正的言一句‘无愧于沈家先祖’,不枉来世一遭” 话音落,忽听殊易轻笑一声,抓住沈言之覆在他腰间的手,反扣于沈言之腰后,一把将人拢至怀中,一个轻吻落在额头,“你还有怕的呢?” “你醒了?还是装睡呢!” 殊易闷哼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感觉到怀中人挣扎了一下,又连忙拽了回来,“什么时辰了,约莫着也该醒了” “现在该丑时了,再睡会儿吧” “算了”,殊易声音里带着疲意,沈言之立即撑起身准备唤人备茶来,却被殊易拦了,又拽回被子里,肩抵着肩,四目相对,“你进宫,是想朕了是不是?” 沈言之脸一红,忙推着殊易就要起来,殊易见状,心下了然,连忙箍住了,紧紧搂在怀里不撒手,“祁儿他渐渐大了,朕却担心他无治国之才——” 不知殊易怎突然说起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7 这个,沈言之道,“小皇子像极了你,你还担心他接不下治国大任?” 殊易摇摇头,“瞧着模样确实像朕,但……”,叹了一声,“朕亦不想愧对大梁先祖,若祁儿当真有治国之才固然好,若没有,就只能再盼着皇长孙,若再不适合接下朕的位置……朕便成了大梁的罪人,死不瞑目,魂不可归地” 沈言之一颤,脑海中忽闪过温昭仪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悲,殊易看出他的小心思,轻声道,“朕不是怪你,而是想问你,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可愿跟在朕身边,守着这大梁江山,生于愧,死于愧” 沈言之缓缓眨了眨眼,心口闷然一痛,不可解脱,“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小皇子很聪明,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算真的有——” “那咱们就赌一赌” 殊易打断了沈言之的话,似是不想让他做出任何承诺,承诺太重,重到压不起身,再说即便沈言之愿意,他也不知究竟会不会让眼前人跟着自己呆在这座牢笼里一辈子,这里,富丽堂皇的大梁宫殿,对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座牢笼呢? 三月伊始,科榜出,沈言之榜上有名,随一干贡生自黎明入宫,由皇帝亲自监考一场策问。巍峨宫阙,犹记得上次他还躲在殿外的石柱后看着贡生们意气风发,怀着一腔热血想要拔得头筹荣归故里,现如今,他竟也成了其中一员。 不知他人看待自己,是何心思。 棉布粗衣亦掩不住其熠熠光辉,殊易坐在大殿之上,仅一眼便在众多贡生中瞧见了他,低眉垂眸,磨墨搁笔,铺纸抬首,下意识地朝大殿之上瞧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大梁皇帝,百姓眼中的贤明君主,此时正坐在众人瞻仰的位置,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从凌厉眉目到宽厚胸膛再至温热手掌,他都再熟悉不过,这样好的人,这样高贵在上的人,是他的。 何为痴念,此为痴念。 锣响,试题公布,这才将沈言之的思绪拉了回来,嘴角勾了一丝笑,“君臣之道……” 何为君臣之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忠言逆耳固然利于行,良药苦口固然利于病,但如何口出忠言如何熬制苦药方才是臣子该考虑之事,说到底,他尊崇为臣尊君之道。他做不到许淮那般,挺直胸膛义正言辞劈头盖脸便将祖训立于皇帝的脑袋顶上,劝归劝,做不做是皇帝自己的事,出了事做臣子的再想办法,方是他心中真正的为臣之道。 或许墨守成规,或许思想迂腐,但父亲的固执己念已深深地扎在他的骨髓中,难以磨灭,即便父亲一生未能在朝堂站住脚跟,即便沈家在父亲手上未能散发往日光辉,但他不怨,可父亲却一直活在悔恨之中,至死不休。 沈家世代武将,为国征战沙场,鞠躬尽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到了祖父那一辈却只诞下两子,一从文一从武,做了武将的伯父在与瓦剌一战中舍命疆场,祖父亦在此后不久病逝京中。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父亲挑不起沈家大梁,伯父又未留有一子,沈家基业无人所继,但圣上感念沈家世代功劳,原赐了沈家万贯家财以安京中,却被父亲一言婉拒,甚至在与娘亲的争吵中摔了那把绝世玉扇…… 离京隐居远县,至死,也不过谋了知县一职。 父亲一直告诉他,沈家世代将血泪洒在战场之上,以身守国,以命卫国,是他愧对先祖,竟让沈家落到如此地步。但他又何尝不知,若父亲收下那笔钱财,无功于国,无职于朝,要如何在京中立足,如何保沈家后代安康。 他不怨,当真不怨。 夕阳如血,红透了半边天,考官收卷,一应贡生有序离开,沈言之走在队尾,在走下台阶的一刹那回头遥遥望了一眼,也不知究竟是近了还是远了。 * 眼见着中榜的名单就要公布,但宫里却迟迟没有消息,这样敏感的时候,他自是不便进宫,可也免不了不着急。 若能中前三甲,入了翰林院,那这沈宅也该改叫沈府了,这样想着,沈言之突然激动起来,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把殊易那俩破字拿下来!说办就办,立即命了五六个小厮搬梯爬高绑匾,几人颤颤巍巍地喊着小心就要撤下来。 沈言之在下面看得兴致高昂,春儿却不解,问道,“公子,这匾挂得好好的,为何要拆下来啊” 沈言之颇为嫌弃地看了看匾额上的两个大字,啧啧道,“简直越看越丑,我忍它很久了,快拆快拆” “你说什么很丑?”,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如一把尖刀立于脖颈,威胁之意十足。 谁知道殊易怎么会突然出宫的,又谁知道怎么会突然站在自己身后的?! 沈言之愣了一瞬,随即换上了一副笑容,连头都没回,对着上面的小厮直喊,“你们快拆下来,好擦干净了再挂回去,那上面落了这么多灰可怎么看啊,快点快点,别磨蹭!” 说完,又若无其事地对春儿道,“今晚上咱吃什么?有点儿饿了” 说着就要往宅里走,突然身后一句“站住!”,脚下生根,再也挪不动步。缓缓回头,正对上殊易一双暗冷的眸子,做无辜状,惊道,“爷?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 派人来通知一声……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提起衣襟如拎一只兔子一般拎回了屋,关上门,便开始算账,“你倒嫌弃起朕的字来?” 沈言之委屈着,“臣哪儿敢啊……” “你当朕瞎还是朕聋?” 沈言之继续维持委屈的神色,抬眸间皆是可怜,饶是想发几句火的殊易也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指着他半天,终是只骂了四个字,“……恃宠而骄!” 这四字也不知他说了多少遍。 沈言之轻笑一声,走过去便拉起了殊易的衣袖,“臣真是见落了灰了才叫他们拆下来擦一擦的,等会儿臣就让他重新挂起来” 心痛得要滴血。 殊易斜瞥他一眼,“你又当朕傻是不是?” 沈言之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连假话都编不下去,只能求饶,“臣错了,皇上的字……臣确实不敢恭维……” 刚要灭下去的火又重新升起来,指着沈言之的额头骂道,“不敢恭维?你当你那一纸簪花小楷就能上得了台面?什么知人善任、仁厚爱民、内政修明,沈言之啊沈言之,朕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学的这油嘴滑舌?” 想起沈言之的一纸策问殊易就哭笑不得,前面君臣之道还写得好好的,读着读着便皆是变着法夸赞当今君主的一些谄媚之言,若非君臣之道一言还算中规中矩,否则殊易连他策问的影子都见不着,也亏了一向刚正不阿的许淮能挑出他的策问呈上来,落下一句“此人文采尚可,策问所言也有几分不同见地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8 ,但……品德还需考量……” 殊易见了那字便挑了眉头,“依许爱卿之言呢?” 许淮抬眸,躬身一拜,“可铤而走险,点为探花” 这才一笔定音。 沈言之听了殊易的话,呆愣半晌,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换上的是不可置信又暗有期许,“您是说,臣中榜了?” 殊易没看他,淡淡嗯了一声,沈言之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那一纸策问,说是谄媚之言,却一字一句皆是对着许淮的性子而写,饶许淮刚入宫时如何奉公不阿,宫里这个大染缸,再尖的棱角也能渐渐磨得圆滑,只要这字里行间字字不离尊君行行不离爱民,便算投了许淮所好。 也是投机取巧。 见沈言之没动静,殊易又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眼见着就入了翰林院,那匾额也不必再挂了,可高兴了?” 一把拥住殊易,阖上眼,手上使的力气颇大,未言一语,却尽是欣喜。 殊易终是绷不住,笑着回拥过他,若不是为了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才不会放着一摞摞的奏折不管而特意出趟宫,不过见怀里的人欣喜至此,也算值得了,“等入了翰林院,你就在许淮手下做事,当初狩猎时你们二人不是见过?他还救了你一命” 说起这事,沈言之猛地一颤,殊易还不知他和许淮之间恩怨纠葛,当初不告而别,如今又以新科探花的身份到他底下做事?谁知许淮那家伙会不会公报私仇?殊易不知别人不知他可清楚,许淮表面上堂堂正正口中皆是正人君子之道,但实际上心眼小着呢,什么委屈都不肯吃,非得讨回来才罢休。 犹豫,“不能换个人?” 殊易轻拍了下他,“等再过几个月,封了太子,朕有意让许淮做太子太傅,你跟着他好好做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言下之意,此事已定,休要多言。沈言之只能叹了一声,自认命苦,脑袋埋在殊易肩头,许久才复开口,闷闷道,“再给我题一匾” “什么?” “不是要换新匾了吗,再给我题两个字” 殊易笑,“你不是嫌弃朕的字?” 沈言之也笑,“哪敢嫌弃啊,这回不拆下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段没写完,哭唧唧…… 请忽略这可怜的字数……明天会再多一点……我发誓……发誓……誓…… 呜呜呜呜,继续哭唧唧 第57章 终入翰林 次日休沐, 故殊易留在沈家过夜,吃过晚饭本一切相安无事,正备水伺候殊易沐浴,却见春儿站在屋门口不停地朝他使眼色, 面色焦急,沈言之疑惑望向她, 不想春儿做出痛苦的神色并指了指肚子, 大惊。 然殊易正在他身旁,沈言之也不好做什么, 只能命小厮连忙添水, 等着殊易沐浴。 温热的巾帕沾过水, 搭在殊易肩上,沈言之朝外望了好几次, 怕子衿那边出什么事,不敢再拖,缓声道,“臣去看看茶点准备得怎么样了……” 殊易轻应了一声, 还没等沈言之走出几步,回过头道, “点心就不必了,一杯热茶即可” 没想到沈言之被吓得一愣, 慌忙回头,连神色都带着几分紧张,“啊?啊……好, 知道了” 换上一副敷衍的笑容,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自己也觉反应过大,于是还特地仔细瞧了瞧殊易的眼神,所幸殊易没有生疑,这才赶紧走了出去。 春儿刚好从后院处赶过来,见到沈言之连忙迎了上去,慌忙地在耳边小声道,“似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已经见红了,虽请了大夫来,但……怕是回天乏术了” 沈言之听罢,眼底渐冷,仅瞥了春儿一眼,春儿便立时明白公子何意,跪在地上,“公子明鉴,奴婢绝无害人之心” 沈言之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收起了那道凌厉目光,手收广袖,淡淡道,“爷在这儿,别闹出什么动静来,你去瞧着,身边侍奉的人还是平时那些,手脚都轻点慢点,最重要的是——” 伸出手,扶了春儿起来,“把孩子保住,不能就这么丢了” 春儿心底一颤,她是头一个发现子衿摔倒的人,原是过去看看下人们是否照顾得当,却没想到一走进院门看到的竟是子衿痛苦地跌在地上,连忙将人扶进屋里,那时裙底已见了红,疼得冷汗直流,苍白的手指朝她伸过来,口中一声一声地痛呼,“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何曾没有迟疑,何曾没有狠心,这个子衿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旦不小心便会成为公子的累赘,公子是如何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怎能任由这个外人来打扰公子清静?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子衿向她哀求求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悄悄闪过:公子说得对……他们犯下的错,与孩子何干? 一咬牙一跺脚,忙叫人去叫大夫从后门来,这才匆匆赶往前院通知公子。 春儿垂眸,道了声,“奴婢知道了,公子放心” “去吧”,沈言之叹了口气,看着春儿离开,想转身回屋,却见殊易仅身着里衣倚在门框边,头发未干,发梢还滴着水,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心下一紧,忙走过去,拉了殊易便进了屋关上门,取了一旁的帕子替他擦拭发上的水,“天还冷着,要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殊易笑了一声,握住沈言之的手拿过他手中的帕子随便擦了几下便扔至一边,口中道,“眼见着桃花都要开了,还冷什么,谁像你看着弱不禁风的,饭也没少吃,就是不长肉” 沈言之道,“臣身子好着呢,也没见生什么病,再说了,若臣真的吃胖了,经不住——宫里就又多了几位主子呢” 说着绕到殊易身前,跪在他腿间,脑袋顺其自然地靠在腿上,一副乖巧的样子。 殊易看着他笑,一只手温柔地抚过眼前人发间,“你这张嘴啊……合该缝起来,屋里也清静” 房里摆着几个青釉瓷瓶,插着还未开花的桃枝,无香,一根枝上几个隐约可见的花骨朵,一眼看过去仅是一根枝带了几点粉,未免苍凉,但沈言之却似偏爱,愣是摆了好多,问他缘由又说不明白,只言一句看不得花开正盛。 哪里是看不得花开正盛,许是看不得盛后凋零。 “方才见你神色匆匆,又见春儿跪了又起的,出了什么事?” 好像无心之言,听在沈言之耳朵里却是一咯噔。 笑,敷衍,隐瞒,“没什么事,春儿她家中姊妹病了,想回家探亲几日,春儿一向侍奉周到,臣也没什么不许的,谁知她倒跪了,愧疚的话说了一堆” 殊易果然信了,缓缓道,“春儿那丫头忠心,如今也大了,该寻个好人家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89 ,你有空就张罗张罗,别耽误了” “嗯,臣心里有数” ……夜更深,烛火映照下,是容色天成的沈言之,眉间一点紧张到此时皆化作几点温情,揉碎心间。 没过几日,皇榜贴出,朝服由专人从宫中送至沈家,那刻着“沈府”二字的匾额也高挂正门之上,终是扬眉吐气,再与往日不同。 后院的子衿折腾了数日,名贵药材毫不吝啬地往里送,到底是把孩子保住了,听春儿说,虽孩子没事,但子衿像是掉了半条命,估计也要养好一段时日,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她的命数。 沈言之看着铜镜中束发带冠的自己,竟恍若隔世,眼眶微微一热,似自言自语极小声道,“终是不愧于沈家先祖,此生无憾……” 踏至翰林,便是一只脚登了阁,地位清贵,天下多少文人学士想入而不得,是为殊荣,光宗耀祖。 此时许淮正坐在案前,手持文书,似是静候许久。 然沈言之自踏进屋后便一直广袖遮脸,如今站在许淮面前,也是一言不发,仅立于此。许淮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进宫前无人教过你礼——” “许大人”,身前人缓缓开口,熟悉的声音让许淮一愣,手上动作一滞,见他广袖徐徐放下,脑海中印刻的熟悉面容一点一点映入眼帘,还能有谁,这样精美的面容,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只听沈言之轻笑一声,朱唇微启,“别来无恙……” 猛地一拍案,许淮高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让屋内其余人皆是一惊,忽觉不妥,故轻咳了几声,起身道,“你且随我来” 带着沈言之到一偏僻之处,与外以镂空雕花木相隔,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置一白玉瓷瓶,静而雅致。 沈言之看着许淮不善面色,暗自偷笑,忽道,“下官初次进宫,为宫内巍峨所震撼,故知礼而不全,是下官之错”,说着,躬身而跪,跪而磕头,“臣沈言之,参见许大人——” 许淮一惊,忙看了看四周,拉了沈言之起来,他怎受得起这一拜,估计在皇上面前都是免了礼的,这要让皇上知道他在自己这儿全了礼可如何是好,慌张拉起,手触冰凉指尖,思绪回绕,百感交集。 虽一想起当初的不告而别,怒火直上,但显露在外的是掩藏不住的眼中忧心,原想质问他当年之因,但话至嘴边,只剩下几字,“这一年,你可安好?” 沈言之笑,“好,好得很” 说完,坐至案前,十足的纨绔样子,见无人,便大大方方地指使许淮,“给我倒杯茶来,这一路可渴死我了” 许淮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还没找你算不告而别的账,你倒使唤我起来,别忘了,在这儿你还是我下属!” 沈言之手至案上,撑着脑袋,调笑道,“在翰林院我是你下属没错,在外你可是我表兄,表兄倒杯茶,有何奇怪的” “表兄?”,许淮莫名其妙。 沈言之颔首,“许大人若不信,就亲自去问问皇上” 许淮没话了,沈言之这是抓着他的软肋不松手,仗着皇上做靠山无法无天!说起皇上……许淮问,“你……回来可无事?” 多此一问,若有事岂还能坐在这儿?许淮又道,“那皇上可知——”,可知当初你逃跑,是我做帮凶? 沈言之抬眸瞧了他一眼,一眼便知他心思,瞅了瞅桌上空着的茶杯,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许淮没办法,只好倒了杯茶递给他,沈言之喝了一口,才缓缓道,“皇上若知道,你我可还能安然坐在这儿?” 许淮松下一口气。 二人再无话,许淮静静看了他半晌,只能公事公办,叫人搬来一厚摞的文书放至沈言之眼前,沈言之看了一眼,手腕莫名地发疼,蹙眉,“这些都是要抄的?” 然许淮只是取了一纸文书摆在他面前,亲自扑纸压镇,磨墨搁笔,口中喃喃道,“当初不告而别,始终在我心里是个疙瘩,好歹我也算你的恩人,你却恩将仇报,今日再相逢,不求你给我个解释,却仍旧怨,怨你的不告而别……” 沈言之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他,又听他道,“我一早便想过,若你我二人并非当初那般相识,合该是伯牙子期的情分,但事已至此,你有难时我曾舍命相助,我也并未对你有他意……” 沈言之不解,“你何故言此,你的情分我自是记在心里,一日不敢忘” “当真?” “当真!” “那你可当我是知心好友或是名上表兄,相敬三分?”,许淮眼里放着光彩。 沈言之只觉呼吸一滞,缓缓点头,“敬是自然” “好!”,许淮又一拍案,“既敬,那命不可违,这些文书定要在今天之内抄完,若抄不完,就别吃饭了” 甚是愉快,走时脚下带风,留沈言之一人在窗边凌乱。 咬牙,切齿,握拳,跺脚……正要抬笔而写,却听门外谢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宫女端着精致银盘而进,上面是各色糕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皇上感念翰林院诸位大人辛劳,特命御膳房做了几样精美点心,供大人们品尝——” 岂止是几样,细数过去,七十二盘,各有不同,皆是圣恩。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春儿还是很善良,虽心里不愿,但依旧不去害人,不像白莲花 至于许淮,仍不想让他踏上小三的道路,做一知己,得皇上重用,也好也好~ 下一章加快剧情~ 第58章 风雨欲来 众人见这阵仗, 一时间鸦雀无声,中有人在这翰林院待了好几个年头,也未曾见过有这般殊荣,别提是这端着几十盘糕点的宫女乌泱泱地快塞满了翰林院门口, 就是那圣恩到了这儿,也不过是召见或是颁令。 想及此, 一些人也明白几分, 估计这殊荣为的不是翰林院,而是今早刚赴任的新科三甲。 果不其然, 谢全先后问候了状元榜眼, 后却愣是找不到沈言之人在哪儿, 刚想开口询问,便见有心人指了屋内偏僻一处, 这才带着一位宫女挪步过去。 沈言之正埋头苦抄,刚才也没这样用心。谢全怕扰了他,于是站得颇远,恭敬道, “沈大人,皇上听闻沈大人惯爱江南那边的小点心, 让仆特地送过来给大人尝尝鲜,大人……赏个脸?” 沈言之这才稍抬眸, 冷冷瞥了谢全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上动作,“劳烦公公转告皇上, 臣恐怕要辜负皇上一片好意了,许大人说了,这些要臣在一天之内抄完,否则不准吃饭,臣不敢不从啊——” 幸此处偏僻,无人听见说话,否则还不知要给沈言之扣多大的帽子,但许淮是在旁边听了个真真切切的,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沈大人,这…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0 …”,谢全干笑两声,他回去没法交差啊。 沈言之又大叹一声,“身为朝臣,理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翰林院各位大人以许大人为首日日为国殚精竭虑,为百姓忧心请命,下官就做这么一点事,实在是无脸收下皇上的赏赐……”,似是嘴角勾着笑,几不可见,“公公,还是请回吧” 许淮又出了一身冷汗。 谢全赶忙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大人如此,仆回去——” “不吃就不吃”,许淮忽然开口,“皇上既然安排了你在我手底下做事,就一件一件皆要听我吩咐,谢公公回吧,别扰了咱们沈大人公务” 沈言之顿笔,抬头瞪了许淮一眼,恶狠狠地又扯过一张文书,复将自己深埋在一摞文书后,二人似是杠上了,谁也不让谁。许淮见状轻笑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回了自己书案前,可怜了谢全看着这两位皇上身边的红人,竟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命人将点心摆进了整个翰林院塞了个满满当当,回去照实复命。 沈言之这一抄便真的抄了一整日,从早至傍晚,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手腕生疼,原高估了自己一篇洋洋洒洒皆是清婉簪花小楷,后想换笔体却觉示弱,硬是挺了一日,挺到夕阳西下,也不过抄了一半多,手是怎的也动不了了。 翰林院差不多走空,这边沈言之正转着手腕,另一边许淮走至不远处望着他,眼间是难掩疲色,盯着案旁摆着的精致点心却也拼了口气不肯吃,活像个怄气不肯妥协的孩子。 “日落了,回吧” 沈言之抬眸,冷哼了一声,白他一眼,复要抬笔,又听许淮道,“手腕肿了明日还怎么抄?今天就这样,回吧” 沈言之冷着脸没搭理他,但稍一动,手腕是钻心的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便见许淮突然冲过来夺了他手中的笔,斥道,“还逞什么能,快回府歇着去吧” “切”,沈言之一撇嘴,“倒不知谁逼着我逞这个能” 许淮哭笑不得,直摇头,“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这些五天内抄完即可,不急,不急!快回去歇着吧,省得我再落个虐待下属的名声” 沈言之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仍是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向许淮躬身一拜,“既如此,那下官告退——” 转身的一刹那,许淮分明听到那家伙一声小人得志般的哼了一声,再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静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缓缓踱出翰林院。风吹窗棂,卷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淡淡桃花香,方才想起如今该是桃花开的季节,眼底映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抄写文书,清秀灵动,字如其人。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也再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直到多年之后再忆起与沈言之相遇的点点滴滴,许淮依旧不承认他曾对沈言之或许动过心,还是固执地认为他们二人只是知己,到后来也真正成了知己,把酒言欢有过,吟诗赏月亦有过,从当年酒楼初见,至救他出宫,再到翰林院重逢,真是个玲珑人,看不清摸不透,只叹他一片痴心难得,再不做他言。 沈言之踏出翰林院,远远地又见谢全,便知是殊易召见,瞧着四下无人,悄悄地随谢全去了御书房。 刚走到门口,便闻见羹汤香,掩嘴笑了一声。 殊易正坐在偏室内,桌上摆着各色的精致菜肴,一早听见谢全回禀,便想到沈言之的别扭性子肯定一天什么都没吃,估计该饿坏了,这才备了这些又唤了人来。没过多一会儿,还未见人,先闻其声,沈言之悠然的声音窜入耳中,带起嘴角一抹笑,“皇上这可折煞臣了,第一天上任,便有皇家饭吃?” 殊易挑眉瞧了他一眼,待人走近便一把拉进怀里,拉的正是沈言之饱受了一天摧残的右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嘶——你慢点儿!”,沈言之皱着眉可怜巴巴的,看得殊易直想笑,“许淮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你没事儿得罪他作甚?” 一听殊易这话,沈言之不乐意了,“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啊,臣何时得罪他了?” “朕如何知道?” 沈言之扯下脸,也不管疼,猛地将手拉了回来,又是“嘶——”一声。殊易愣了一下,又把手腕握进手心,传递阵阵暖意,笑道,“是他罚你抄了那些书,又不是朕,脾气怎么耍到朕这里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堵得沈言之哑口无言,偏过了头,殊易带着厚茧的手掌其实并不温柔地揉搓着他的手腕,然刚刚还刺骨的疼却偏偏渐渐消散,缓缓扭过头,看着殊易一寸一寸有力的拿捏,眼底迷了雾,心口混杂着甜与酸,一天的委屈也好逞能也罢,皆抛脑后,忍不住俯下身,在那人认真的眸旁轻轻落下一吻,惹得殊易恍然一怔,接着伸手扣住脑后,唇舌纠缠。 那几分薄情终是陷了深,那百炼钢也总算化作了绕指柔。 后来用过了膳,沈言之不便再留在宫里过夜,但殊易却强留了他待到天黑透,期间沈言之似无意般地宁卿如,殊易皆恍若未闻,沈言之再问,殊易便直接疑惑道,“怎么总提起他?朕记得……” 殊易没说下去,那些经年往事到底是不敢再碰,总之,是知道沈言之和宁卿如无甚交情的。 沈言之淡笑,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口问问……” 虽然没问个明白也没敢问个明白,但心里是有了答案的,殊易虽曾许诺过他一个恩典,但最多是让他在宫中安然度日,到老、到死。宁卿如和他不同,他了无依靠,无牵无挂,即便逃了也不怕连累任何人,但宁卿如若离了这儿,关系的是他的父兄和整个宁国百姓。 他一早说过,这是他的幸,是宁卿如的无可奈何。 宁卿如离不开这,即便殊易的一句恩典,也不可能让他离开这,他注定要在宫里度此一生,甚至埋骨于此,宫外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注定生来没有父亲陪伴,若非他相救,或许他们母子二人甚至活不到今天。 送子衿出宫,说孤注一掷太过可笑,到底是冒险了。 虽犹豫,但心里的打算已定,或者此事毕,殊易真的会雷霆大怒,可这莫须有的善念,终是要落到宁卿如头上,并非春儿口中所说的“引火上身”,而是若任由宁卿如在这宫里自生自灭,他内心难安。 从头至尾,虽不及言错,但也是亏欠,总是要还,换自己一份心安。 眼见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从未去看过子衿,宁卿如也至今不知子衿在他府上,或许只知宫中并未有过骚动便知她安然出宫,此后一些皆听天命。沈言之隔日会问一句春儿,春儿总是以“还好”二字敷衍着,直到春去夏来,直到他以为那孩子会平安降生,却不想祸从天降。 这一日黄昏,沈言之离宫回府,未见春儿来迎,疑惑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1 问了府中下人,方知府中出了事,方才春儿忙派人外叫了数个大夫来,鱼贯而入,现在大概在后院忙活着。 沈言之一惊,猜到是子衿出了事,匆匆往后院去。 子衿以春儿堂姐身份住在府中,因着有孕,身旁一直派人伺候着,府中人也皆知春儿是沈言之身边的贴心人,不敢有一句怨言,幸如此,也不至于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至坊间。 沈言之慌忙而去,还未靠近,便已见下人们忙忙活活,端盆捧布,脚步乱且急,行色匆匆。心下一紧,赶忙就要进后院看看,可一步还没踏出去,春儿的身影便倏然映入眼帘,神色慌张,衣衫沾血,忙乱至极。 “公子您可回来了,大事不好了,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言之内心os :没人能在没有殊易的bgm里战胜我! 沈言之:说好的加快进度呢? 可怜的作者:啊?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沈言之:哼!昨晚干啥了? 可怜的作者:我……我……我就……墨迹墨迹,磨蹭磨蹭,一个晚上就不见了,嘤嘤嘤 第59章 思绪万千 “公子您可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沈言之虽站在院墙之外, 但一听春儿此话, 仿佛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真真切切能想象到屋中是何景象,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一向好好的吗!” 掰指而数, 子衿腹中孩子大概七个月有余,忽然来得这般凶险, 怕是凶多吉少。 春儿慌忙跪了, 忐忐忑忑, 眉间皆是悔恨,“公子恕罪, 是奴婢知情不报, 自从冬日动了胎气, 虽勉勉强强保住了孩子,也一直灌着汤药,但其实身子始终不大好, 近一个月连饭菜都甚少吃下, 大夫原说这孩子留不住倒不如打了以免毁身,可子衿执意不肯, 就拖到了现在——” “胡闹!”, 沈言之厉声道, “这事是随了她性子乱来的吗!她犯糊涂你也跟着她犯糊涂?!” 说着,沈言之抬脚便要往院里去,春儿一个踉跄连忙拦了,眸里皆是无措,“公子,院里血腥气浓,那孩子估计是无缘临世——” “让开!” 春儿似是没听见,“阴阳相克,公子去了难免不吉利,这儿有奴婢……” 沈言之这才觉出春儿的不对劲来,张皇失措,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到后来几乎说不出话,齿间只剩下呜咽,无论沈言之如何叫她都没什么反应。 “春儿!”,沈言之声音又大了些,春儿这才渐渐回过神,抬头愣愣地看了沈言之一眼。 “你起来!”,借着沈言之手上的力气,春儿站起了身,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映着夕阳光辉,沈言之何尝不知春儿心里的恐惧与害怕,顺了子衿的意硬是把孩子留下,看着子衿日日渐瘦虚弱也担着压力瞒了下来,如今果真出了事,若那孩子出了什么好歹,要春儿如何心安? 可沈言之也是强装镇定,忽听屋内传来歇斯底里的嘶喊,透过层层墙壁,直至人心,听得春儿腿一软,幸沈言之紧紧拉着她,缓声道,“春儿你听着,我早说过,那孩子留下是她的福,留不下是她的命,今日之果是她执意,与旁人无关!” 春儿忙点头,又摇摇头,哭得一塌糊涂,几乎失了心神,“不是的,不是的,公子!若当初奴婢一早禀报公子,便不会有这事,方才大夫说……说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奴婢是不喜欢她,觉着她是公子的累赘,但……但奴婢没有想过害她性命……” “春儿!”,沈言之唤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安乱心,定杂思,“何故言错,即便你一早告知我,这孩子该留不住还是留不住,世间一场大梦,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到底天命难违……但子衿不能死,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奴婢知道……知道……”,狠一咬牙,抬起手臂抹了眼泪,却掩不住眉间紧蹙,眼中急泪,“奴婢去看看怎么样了,公子说得对,即便孩子留不住,也要救下她的命……公子还是莫要进来,这里一切有奴婢……” “好,好,我不进去,我在房里等着” 目送春儿哭着跑进去,眼瞧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就连他都不知在急些什么,他只知若宁卿如对子衿存着那么几分真意,那么只有子衿活下来,宁卿如才会有可能离开那个牢笼,抛却父兄,抛却宁国百姓,自古情字最害人。 放宁卿如出宫……超越殊易底限的打算,虽一遍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安慰自己今日所做一切是为了心安为了亏欠甚至为了一丝善念,但始终有一个声音波涛汹涌般地席卷而来,在他心头刻下烙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都是因为他的小气刻薄。 小气刻薄?沈言之笑,但凡言一个情字,谁能大度宽容? 后院折腾了一个晚上,沈言之一夜未眠,连小憩都没有过,一杯接着一杯的浓茶入喉,指尖微颤,甚至在春儿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差点儿打翻了茶杯。 春儿说,孩子虽没了,但大人救回来了。 外面的天蒙蒙亮,微风拂过花香,薄雾笼罩嫩叶,听春儿说,七个月大的孩子,生时便没了气,死娃儿不吉利,但子衿哭着喊着一定要抱一抱,但这一眼许是她一生梦魇,春儿原拦着,但见她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看看孩子的模样,终是心软,叫下人抱给她瞧了一瞧。 哭得心碎,但抱过后竟也静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药也喝了,就是不肯休息。 沈言之沉默半晌,轻声道,“去瞧瞧吧” 好不容易离开宫廷,孩子是她唯一的念想,许是因孩子她才在这里坚持了这么久,如今孩子没了,她要靠什么活着? 头痛欲裂。 沈言之踏进后院,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夜间的忙乱无踪,只剩下毫无生气的静谧,推开门,血味更浓,床头的蜡烛已燃尽,无人去管烛台上厚厚的一层蜡,身边只有一个丫鬟静候在侧。 该是听到推门声的,丫鬟也向他见礼,但床上人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睁着眼躺在床上直勾勾地不知在盯着什么,了无生气,皮肤苍白如纸,微张着嘴,像无声的哽咽冲破喉咙化作一缕烟魂消散,寂冷阴凉,把这夏日的惠风和畅通通隔绝在外。 沈言之走近了,看着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子衿,百感交集。床上被褥都已换过,但**搭在枕上的发丝和地上残存的星点血迹仍触目惊心,沈言之稳下心神,缓缓开口,“把身子养好了,孩子还会再有” 子衿无言,连眼神也未曾动过分毫,沈言之深吸一口气,又道,“知你心伤,我也惯不喜劝人,但半年前是我救你性命,帮人帮到底,子衿……你还想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2 不想见你家公子?” 听到公子二字,床上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缓缓扭过头来,眼睛里皆是含恨泪,“公……子?” 沈言之的双眸毫无波澜,淡淡道,“养好身子才可能见到你家公子,死有何难,人总归是要死的,想要随心活着,才最难” 子衿缓慢而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听懂了沈言之在说什么,失子之痛夺走了这个女人所有的心念,唯有一根弦堪堪搭在心头,撑着最后一口气。阖上眼,似是笑着,“死有何难……我却连死……都不敢死……” 从枕下拿出一块玉佩,颤抖着交予沈言之,“救命之恩,常记于心,莫不敢忘……若能得您相助与公子一见,此生无憾……还请……帮奴婢带给公子一句话……” 沈言之手握那块玉佩,思绪万千,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殊易和此事过后殊易的反应,原来自己也会有一天仗着他的宠爱肆意妄为,践踏皇家尊严,突破他的底线。 连着几日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每日从翰林院出来,即便殊易派人来请他,也皆已身子不适推辞,殊易未怪,还请了御医入府,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便作罢。 得元宝帮忙,借来一套宦官宫服,打算今日去见见那位徒有胆量却无谋略的宁公子,却忽闻皇上点了他的名到御书房拟旨,殊易总算找了个他拒绝不了理由,只好放下手上公务,随谢全前去。 看到殊易第一眼,便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手拉过去,心底一颤,慌乱无常。殊易看出他面色不好也无精打采的,问道,“不是派了御医去看吗,怎么,身子还不爽利?” 沈言之顿了一下,淡淡笑道,“没事,近来休息不好” “整日都在忙些什么,这么年轻,休息不好?累垮了身子可不值当” “臣知道”,沈言之强笑着推开了他,看了眼书案,“皇上不是叫臣来拟旨?臣先磨墨——” 说着便要去拿书案上的墨条,却被殊易拦了,“就是找个缘由看看你,左推右推的好几日也不见你人,要不是今日压着身份召见,你还躲朕一辈子不成?” 这一躲字似触动沈言之心弦,几乎就要坦白,终是咬了牙生生咽进腹中,解脱不得。 后来,殊易想留了沈言之晚膳,沈言之想到今日之事,还是推掉了,殊易也没强求他,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难免担忧,但忧是忧,念是念,在把人送走的一刹那还是偷亲了一口嘴角,这才心甘情愿地放了他出去,沈言之回过头望他一眼,心乱如麻。 即便心乱成了一锅粥,但仍是换上了宦官宫服,畅通无阻地走至云起宫,借皇帝的名义连宫门口的宦官也未敢阻拦,许是喜静,屋外并无人守着,在踏进屋子的一刹那还是犹豫,这一步一旦踏出去,便再难回头,如果殊易质问,他是否能理直气壮地回应? 当然不能……但…… 该做的还是要做,总归是不安,总归是要心安。 一脚落地,看到宁卿如正坐在案前,顺手关上门,握紧拳头,垂首低声道,“宁公子,皇上有命——” 宁卿如闻声抬头,仅一瞥便看清了门口那人面容,即便换了一身宦官装束,但那张脸,他永不会忘记,猛一拍案,倏然站起身,“怎么是你!” 眼瞧宁卿如便要喊人来,沈言之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挑眉,心里平静如水,“宁公子莫急啊” 宁卿如一见他手中玉佩便愣住了,他亲手所赠之物,如何不认得? “这玉佩……”,绕过书案,走到沈言之面前一把抢过玉佩握在手中,眼神瞬间凌厉,狠声道,“你把子衿怎么了!” 沈言之道,“她没事” 突然伸出手拽起沈言之的衣领,凭他二人高低立现的功夫便一个转身将沈言之抵至月门之上,砰地一声作响,“你要我如何信你!” 似是宁卿如的这一举动在瞬间激怒了沈言之,他费心费力赌着殊易的心思孤注一掷,还得应付这么个蠢家伙,胸口怒火急升,紧紧一皱眉,也不管不顾地直言不讳,“我管你信不信!宁卿如,你休要得寸进尺!真不知你在宁国是如何活在现在的,呵,也对,若不是这性子,你怎会沦落到和亲的地步?!” “你——!” 沈言之突然笑起来,“上元节把人送出宫?也亏你想得出来,若不是我,你以为她能活到今天吗?!” 宁卿如忽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喃喃道,“你……你救了她?” 他虽与沈言之算不是敌对却也绝无交情,他救了子衿?要他如何相信? 就在这时,门外书影端了茶来,见关着门,疑惑道了一声,“公子,茶煮好了!” 宁卿如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朝外怒声喊了一句,“滚!”,扭头又对沈言之道,“子衿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孩子可好?” 沈言之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好一会儿,觉着书影离开了,才一把推开宁卿如,缓缓道,“她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病卧床榻,如血泣之,缓缓开口,道尽悲思,“麻烦您转告公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今往后,无所畏亦无所惧,但求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岁岁长相见” 沈言之慢慢地将这几月的事通通告知宁卿如,他说得平静,意料之外的,宁卿如也听得平静,甚至听到孩子出事也只是瞳孔忽而涣散,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玉佩发呆落泪。 沉默许久,才哽咽着,“她……她念我……” 沈言之见他这副模样,不知该伤该笑,眼见着天□□晚,他没时间与他耗着,于是也不再犹豫,直奔正题,“我今日冒险前来并不是单单告诉你这个,而是想问你——”,宁卿如闻声抬头,听到沈言之一字一句绝不像虚言,“你想出宫吗?” 宁卿如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出宫” “你能带我出去?”,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又是一忧,“不,我不能出去,我不能放着宁国的黎明百姓不顾……” 沈言之哭笑不得,“你觉得你的生或死会关乎宁国的黎明百姓?你当真以为你的父兄会将整个宁国的生死放在你的手上?你走了,皇上会明目张胆地不顾皇家颜面去找宁国麻烦?” 只要私通之事没有暴露,就不会找他什么麻烦,与其最多像一年前的自己,随便找个理由便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在宫闱,人死在了大梁,殊易又怎会不顾往日情面对宁国做甚?杞人忧天。 “我……” “信我一回如何?”,沈言之看着他,“信我一回,宁国不会有事,皇上也不会追究,所有错皆在我,是我放你走,一切我会承担,如何?” 宁卿如半信半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3 疑,他怎会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你为何帮我?” 沈言之一顿,哀声道,“并非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二人沉默下来,空气似凝结,宁卿如也不知他怎就鬼使神差地信了他的话,或许这是个圈套,沈言之怎会有那么好心放他走,可能他答应了,前面便是万丈深渊,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非生,便是死,让他待在这个地方一辈子,不如赌这一回,便以命作赌注。 大不了,反扑沈言之一口,至少保宁国安宁。 缓缓睁开眼,与沈言之四目相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删了写……写了删……修修改改一整日,终是出炉了…… 心好痛……剧情……也终于进了一步! 第60章 臣不高兴 自从宁卿如答应随他安排离宫, 沈言之就真的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辗转反侧,夜夜惊醒,汗湿枕巾。倏然睁眼, 入目漆黑,周遭静谧无声, 暗风入寒窗, 分外寂冷,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 这才记起殊易又借休沐宿在他家, 见他睡得熟, 不敢惊醒,只默默地蜷起身子—— 却不想殊易早在他醒时也悠悠醒转, 翻了个身伸手将人揽人进怀,声音嘶哑,“怎么醒了?梦魇了?” 沈言之不置可否,顺从地挪了挪身子, 又听殊易道,“近来总如此吗?难怪白日里没精神, 御医开的方子可按时抓药喝着呢吗?” “嗯”,沈言之轻声答, “一顿都没落下” 御医开的方子是安神,可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自然知道哪里是喝药就能好的呢?沈言之抬眸看着殊易,心药就在眼前,但他肯不肯给,还是另一回事。 “那明日就再宣御医来瞧,一直这么拖着可不行” 感觉到殊易的手臂再一次收紧,沈言之几不可见地浅笑,“知道了,夜深了,快睡吧” 没有听到殊易的回应,再抬眸,只觉殊易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许是已睡了过去。深深叹了口气,抽出胳膊回拥过去,脑袋埋在胸口,沉默好一会儿,张口闭口数次,才终于鼓起勇气闷声道, “殊易……你喜欢我吗?” ……没有回答。 又道,“你只喜欢我一个吗?” 既紧张,又庆幸没有回答。 夏夜风凉且燥热,虽放着冰块,但也难消心头之热半分,何况是他二人紧紧相拥。可这却是沈言之这些日子以来睡过的第一个好觉,再阖眼,感受眼前人呼吸的一起一伏,莫名心安,一觉到天亮。 送宁卿如出宫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宫中侍卫大抵都认得他,想要扮成他混出宫去着实太冒险,故沈言之只能从府中找了位身材和宁卿如相似的下人,命他戴着面具,装作哑巴跟着他一同进宫。 宫门守卫三个时辰而换一班,钻这个空子,在第一班守门时进宫,将宁卿如扮作下人,跟着春儿出宫,送走人后,春儿再在换班前回宫,等着守卫换班后再带真正的下人混出去,才有可能躲过守卫的盘查。 而沈言之自己,则又扮作宦官,此时正坐在云起宫,看着宁卿如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切如梦。 宁卿如整理着束带,抬头看了眼沈言之,欲言又止,沈言之亦看着他,轻笑,“有什么话直说吧,可是为了书影?” 宫里的人早在沈言之的嘱托下被宁卿如遣了出去,没一两个时辰估计是回不来的,正如一年前沈言之逃走的那一天一样,空空荡荡,不愿连累他人。 这一两个时辰,足够他们做完所有的事。 宁卿如低下头,沈言之道,“要走就痛痛快快地走,这里有我,何故顾虑那么多,子衿就在城门外马车上等着,既是逃命,便莫寻着大理江南一路南下,往西走,你们没有通关文牒,别冒险出关,但距宁国越近越好” “为何?” 沈言之哭笑不得,“若我这里出了差池,皇上派人抓你们回来,谁能想到你会一路往宁国边境走?那儿是才最安全的地方” 宁卿如一怔,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多谢” 将面具递给他,几乎看不出破绽来,沈言之又嘱咐,“记得你是个哑巴,脸被火燎伤才戴着面具,若守卫问起你只躲在春儿身后,她会安全带你出去” “知道了,多谢” 话毕,二人不再浪费唇舌,眼见着换班的时辰将至,一切也准备妥当,宁卿如又道了声谢,便要跟着春儿离开,手扶上门边,脚步一顿,回过头,还是决定一吐为快,“你曾说殊易对我倾心以待,此言不假却也不真,他从未逼迫过我,我心中始终感念,但日子久了,即便痴傻也能觉出一份真心来——” “要滚快滚!”,沈言之压低了声音,不知宁卿如要说什么,但也不想听下去。 而宁卿如却没有住口,反而笑了一声继续道,“若我说,他未逼我行那事并非因一颗真心而是顾虑,你可信?从我进宫起,他几乎没有碰过我,即便是相拥在怀,提的也皆是你的名字——” “闭嘴!” “当年你毁容失宠,殊易日日往我宫里来,谁也不敢提起‘承欢’二字,还记得那日在亭中赏梅弹琴,我冒险提了你一句,果不其然那夜殊易就去了温德宫?” 沈言之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宁卿如见他这副模样,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我知你今日救我,一因可怜,二因碍眼,我也曾可怜你和殊易,看不懂人心,道不明相思缱绻,但事到如今,唯有一谢,再无恩怨,你……多保重……” 开门而去,留沈言之一人在屋内愣在当下,宁卿如的一番话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也曾如此安慰过自己,殊易从前所做一切皆是孩子心性,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走到这一步已无怨无恨,过去种种皆做浮云飘散,不再计较真相与得失。 但这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听进耳中,如同刮骨刀在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上肆虐,入骨疼痛,真相有何好?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与殊易相识近六载,他从不认为他有何做错,或者殊易也不会认错,相思……情意…… 乱于心,困于心,无非是在纠结苦痛之间任凭岁月磨平棱角,以换一份厮守。 沈言之安排好的人大概在宁卿如出了城门时去禀报殊易,云起宫?殊易原想以朝政繁忙敷衍过去,却在看到那宦官手中沈言之近来常佩戴的香囊时,蓦然一惊。 走进云起宫的一刹那,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正如当年沈言之忽然消失一般,那日温德宫也是这样静得诡异。殊易大抵已猜出了事端,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猛然推开门,听到的是一阵压抑的泣声。 踏进房内,顺手关了门,看到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4 的月门里跪着的沈言之,手遮着脸闻声抬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惨烈异常。 殊易看着他,眉头紧蹙,厉声问,“宁卿如呢?你怎么在这儿?!”,见沈言之又低下头去,殊易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声音又高了几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心里既惊诧又不解,他不相信宁卿如有那个胆子逃跑,更不相信会是沈言之亲自帮他逃跑,沈言之为了什么?宁卿如又如何信他?! 等了好一会儿,沈言之才松开了一直咬着的下唇,喃喃道,“臣知道……” “那你是知法而犯?!沈言之!你——” “臣无言可辩!”,沈言之倏然抬头,又是几滴泪夺眶,声音哽咽,“是臣放他出宫,蔑视皇家威严,知法而犯,皇上想如何处置臣,臣皆受之,绝无怨言” 殊易只觉莫名其妙,“你和他素无交情,为何放他走?!” 沈言之顿了一会,忽动身向前膝行几步,映在殊易眼帘,思绪回转,恍如那日他跪在温德宫,也是如此针扎般磕磕绊绊的膝行,向自己言一句喜欢,如子规啼血般地呐喊犹在耳畔,像溺水之人无助地向他寻求一个拥抱…… 许久没有看过他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眼神,原该该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对他还不够纵容吗? “你可知你有多久没有跪过朕了?” 话音刚落,沈言之正膝行至他脚下,忽撑起身子,伸手搂过殊易的脖颈,放声大哭,让殊易始料不及。只能虚虚地把住他的肩膀,话里依旧带着几分恨,“你倒哭起来?跪直了,把话说清楚!” 可沈言之就是不撒手,反而又往前窜了几分,“臣为了心安……他是为了宁国进宫的,原也没什么亏欠,无论皇上心系于谁宠爱于谁,他都是要在宫里自生自灭的。 但臣不知皇上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今臣不在宫中,入宫虽易,但守在皇上身边却难上加难,宁卿如在宫中一日,臣便惶恐一日,他碍臣的眼,臣容不得他……” “所以你就放他走?”,殊易冷下了脸,硬将沈言之从自己身上推开,由他跌跪于地上也没有扶一把,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盯着自己的眼睛,沈言之分明看到了几分柔情。 “你不信朕?” 沈言之想摇头,却因殊易的钳制动弹不得,只能堪堪去握殊易的手腕,哀声,“臣瞒着皇上是臣错,但若非如此,皇上断不会将人放出宫中,故臣无奈而为——” “嘘——”,殊易打断了他,食指靠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缓声道,“朕是在问你,你在担心什么?” 沈言之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等着殊易松开手,但殊易却好像执意要他一个答案,可这答案是与不是皆是错,要他如何作答?无论殊易怎么做,但凡宁卿如碍了他的心思,便一定是要走的。 沉默半晌,终是缓缓开口,“臣不高兴,他必须得走!” 没想到殊易一愣,竟是突然笑了出来,“就因为这个?他不顾宁国百姓,你也不顾朕如何作想?” 慢慢松开了捏着沈言之下巴的手,用带着硬茧的指肚一点点的拭去眼底的泪,心中火已消了大半,看着眼前人可怜兮兮低下头的样子,只觉依旧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你当这儿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臣不走”,沈言之忽然抓住殊易的手,贴在自己脸侧,“臣在这儿陪着皇上,再也不会走了” 说到最后又带了几分哽咽,殊易实是拿这人没办法,做事冲动了些莽撞了些,但偏偏撒娇的功夫是一等,气归气但这火又发不到他身上,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人拢在怀里,怪也怪不得,分明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却一句狠话也无,由着他胡闹。 看着沈言之身上的宦官宫服,殊易不解气地怒骂,“近日也不必去翰林院了,这身衣服倒是挺好,跟着朕伺候,也磨你几日性子” 沈言之阖上眼,无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等了四年,等来一份悔悟,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等……我想要什么,我自己来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强行洗白(请忽略更新得越来越晚) 临近完结……很想把感情解决清楚,抬笔杂思,一字也敲不下去…… 话说见评论很多小天使都疑惑沈言之为什么帮着宁卿如逃跑,自己认为里面吃醋的成分还是居多的。就像一对男女朋友,男方和其红颜知己即便关系再怎么纯洁,如果影响了女方的心情,那知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嗯!记得这还是看家庭剧的时候我麻麻说过的,哈哈哈哈 ~~~~~~~么么哒~ 第61章 我守着你 云起宫又在一夜变了天, 召了御医来做个样子,便再一次以暴病搪塞了过去。作为帝王,虽束缚不少,但权力仍在, 且后宫中事到底是皇上的家务事,质疑也有, 不过皆做坊间传闻, 一如当年的承欢公子。 帝大哀,风光下葬, 空棺入土, 再免宁国三年赋税, 就算给了宁国一个解释。 书影倒是闹了一阵子,直嚷嚷着让守门的宦官让开, 说什么也要见公子最后一面。皇上有令,那些宦官岂会惯着他,且事先得了元宝公公的嘱托,见他闹得狠了, 便找了几个人直接拖出去狠揍了一顿,生死不计, 到后来也就没在云起宫再看见他,似乎腿瘸了, 平日里又没甚人脉关系,在宫中找不到好差事,权自生自灭了。 殊易将人带回了宣室宫, 沈言之看着自己一身宦官宫服也觉尴尬,且出宫的腰牌在春儿手里,原以为殊易不计较便能放他出去,没想到竟是被硬留在了这里。 宁卿如的事前前后后闹了十几日,沈言之便在宣室宫看着殊易忙了十几日,方知即便是帝王,粉饰太平也并非那么容易,又想起一年前自己任性离宫,也是给殊易留了个大麻烦。 心中若说无愧疚,是假的。 然殊易也没惯着他,他在一日,宣室宫其他宫人几乎没了事做,端茶递水、铺床熏香、磨墨垫纸,皆他一人亲力亲为,就连守夜,偌大的宫里也只留他一人,第一晚勉强撑了过去,第二晚便偎着门框睡了大半夜,第三晚很快没了意识,次日醒来却是在殊易床上。 殊易原就是想折腾他,但又岂不知他熬不过几夜,第二晚见他宿在冰凉的地上虽不忍心到底忍住了,到了第三晚实是怕着了病,才亲自抱到了床上睡下,此后便又按惯例底下宫人们轮流守夜。 沈言之倒一句求饶也无,若照平常早哄着殊易让他回去,但自知此事他理亏,不敢有他言,翰林院那边告了假,幸许淮是个明白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殊易在案前批阅奏折,沈言之便在一旁研磨,本是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5 费手腕的活计,但殊易偏偏批过奏折后练字,练过字后作画,往往一日要磨上两三盘,直让沈言之叫苦不迭,忍不住了想怨上几句,这口还没张开,便见殊易一记眼神瞪过来,只好又咽回了肚里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人写字一人磨墨,没一会见谢全从外来,看二人此状,犹豫一下,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薛贵妃在外面呢” 殊易连头也未抬,“什么事?” 谢全道,“似也没什么正经事,仆见端着个瓷盅,许是来送些可口玩意儿” 殊易一顿笔,直起腰抬头瞧了沈言之一眼,他倒恍若未闻,手上磨墨动作未停,一副乖巧极了的样子,轻笑一声,复起笔,淡淡说道,“朕忙着,让她回罢,天也渐渐凉了,叫她无事少到外走动,若是一不小心碍了人眼,朕又要忙上数日” 这话说得谢全一愣,不明其意,然沈言之却听得明白,他哪里不知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抬眸偷瞧殊易一眼,扔了手中墨条,对谢全道,“你且出去回了贵妃,瓷盅端进来便罢” “是,仆知道了”,谢全忙出去了。 沈言之看着殊易,没好气道,“都这些日子了,竟还气着” 殊易一听这话,倏然一拍案,声不大,话里也没几分气,“罚未罚,骂也未骂,朕倒气不得了?” 沈言之立时挪身跪了,正跪在殊易身旁,“臣自知臣错,错也认了,皇上要罚要骂臣绝无一句怨言,何必如此折腾数日,倒不如给臣个痛快呢” 殊易瞥他一眼,只道,“朕哪儿敢怪你,莫不时将后宫搬空了,朕倒还得谢你替朕省了一大笔银两” 沈言之原对此事心存愧疚,这才由着殊易在宫里不明不白地待了数些时日,他哪里就好过了,在这儿算不得宫人也算不上主子,时刻在殊易身旁伺候着,受了多少白眼异言? 偏殊易还用这些话堵他,所幸跪也不跪了,站起身拿了一旁的墨盘收进了里屋,殊易没了墨也只静瞧他要做什么,正巧谢全端了瓷盅来,沈言之回身看了看那瓷盅,挥手遣了谢全下去,毫不客气地掀了盖舀起一口送进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像是细尝品味,然后拿着案上的镇纸又往里屋走,还一边道, “难吃,别吃了!” 没多一会,案上的东西便陆陆续续地皆被沈言之捧进了里屋去,接着一个悠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浓浓笑意,“东西都在这儿呢,想批奏折,进来批吧” 殊易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案,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摇摇头进了里屋,两只脚刚迈进去,门就被关紧,身后忽黏上来一人,从后毫无规矩地搂住他,胸背相贴。 沈言之喃喃道,“可别气了吧,这么多日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臣知道是臣不对,下次再没这事了,这些日也该折腾够了,平日里连坐都没得坐,一站便是一整天,晚间蜡烧尽了方和衣而睡,没几个时辰又摸黑爬起来,可不就算是罚了?” “这就完了?”,说着,殊易抓住他的手,猛地将人拉到身前来,沈言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殊易一把搂过他的腰,才稳住了身子。 呆愣愣地看着殊易,二人面目相距不过一拳,沈言之分明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些异样的神色,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放在他后腰的手也变得不安分。 殊易的声音低沉,响在沈言之耳畔,“你知道宁卿如是谁?即便进了宫,他还是宁国的皇子,再不受宠,他的生死也皆与宁国有关,若这事被人瞧出了端倪,或者宁国想要他们的皇子魂归故土,你要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想过这些没有?!” 沈言之沉默,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要覆唇过去,却被殊易躲开了,一愣,听殊易怒道,“把话说明白了,今日休想敷衍” 一丝慌乱闪过,沈言之偏过了头,殊易又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沈言之一时也急了,道,“臣那日都说明白了,皇上还想听什么?” 殊易笑,一把抱起他便扔至床榻,压身过去,按住手脚,动弹不得,“说明白了?说明白了也毫无悔过之心,算什么说明白了?” 还未等沈言之有所回应,殊易便放下床帐,将世间万物皆隔在这小小床榻之外,毫不顾忌地在其上动手动脚,沈言之急得想摆脱,口中直道,“臣若无悔意,岂会在这里任皇上折腾,这些天皇上连句软话也无,臣心里惶恐,即便那些没眼色的宫人瞧准了时候给臣难堪,臣也未言一句,知皇上难办,知臣这事做得任性,臣一早认错了,皇上还想——” “难堪?”,殊易忽然一停,皱眉道,“谁敢给你难堪?” 沈言之在宫里曾住过很长一段时日,哪个宫人不知他深得圣宠,即便是在身边伺候几日,谁敢给他难堪? 沈言之抽了抽鼻子,扭过头,看着明黄色的被褥,委屈尽显,“那些宫人惯会看眼色的,皇上有心折腾臣,她们哪里就看不出来了,再看臣身上这身衣裳,也能猜个大概” 殊易一听便笑了,再看身下人模样,忍不住一吻落在额间,“受些委屈好,做事越来越没分寸,也收收你那性子,回来了便没消停过,那些日子总是歇不好,成日里昏昏沉沉的,岂非活该?” 沈言之哼了一声,还想辩驳些什么,剩下的话却都被堵在了唇齿间,唇舌纠缠,带着几分暴戾与狠意。 殊易气是气,不气他隐瞒,更气他不知分寸,惯归惯着,但好歹才安定下来,此后日子还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全凭了他性子来哪一日真闹出大事来可怎么好,可看着沈言之迷蒙的双眼,听着他齿间的呜咽,便也不再担心什么,这小家伙,除了平日里吃点醋外,估计惹不出什么事了。 白日黑夜,春宵帐暖,沈言之岂会不知殊易深意,任性是任性,可愧疚也是沉在心底的,杂乱的念头纷纷扰扰地散落心间,殊易气他,他受着,殊易折腾他罚他,也受着,但经这几日,似是在为愧疚赎罪,那些念头竟也渐渐安定下来,无慌无忧,无悲无愁。 在二人纠缠中睁眼,殊易静谧的眸子映入眼底,他听见殊易说,“等朕老了,咱们别守在这儿,朕带着你出去,你喜欢哪儿?无边大漠?还是烟雨江南?” “哪里都好”,沈言之弓起身子,喘息着回答,思绪却极清明,“即便死在这儿也无怨,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从那一刻起便认了我要死在这儿的,我守着你,殊易” 沈言之一字一句,皆如锋利的矛刺破一层层坚硬的外壳直至柔软心间,鲜血淋漓,“你先去了,我就去守皇陵,我守着你,殊易” 一滴冰凉砸在眼下,沈言之一怔,抬眸而望,原该是温热的,却在落下的一刹那散尽余温。 这是殊易,第一次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6 :  昨晚码了一些,实在没忍住困意睡了过去,本想今早早起码字,可就是睁不开眼,迷迷蒙蒙地醒来,才知是烧糊涂了,拼命也码完了,实在是太晚了 鞠躬~~~爱你们~~ 第62章 等我回来 殊易终于肯放了沈言之回府, 春儿早在府内等得焦头烂额,唯恐沈言之有个什么万一,不过当轿子停在门口,看着自家公子安安稳稳地掀帘下轿, 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踏了火盆,沐浴更衣, 桌上摆着几味沈言之平日常吃的小点心, 歪歪扭扭地倚靠在榻,阖眼歇息, 春儿在一旁捏肩捶腿, 倒是无缘故想起近来一件坊间奇事。 沈言之好奇便问, “有什么奇闻且说来听听” 春儿道,“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奇事, 反倒听着心酸,公子可知先帝时立下赫赫战功京都谁人莫不知的沈老将军?后沈家没落,连着子孙后代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沈言之一听此话,倏然睁开眼睛, 撑起半个身子,春儿一见说得愈发起兴, “听别人说那人本是沈家的老总管,由南至北, 寻了他家少爷好些年,终于寻到这里来,这事奇可不就奇在这儿了, 哪有好好的沈家少爷莫名其妙就没了的理? 如今人说各异,近来闹得沸沸扬扬,奴婢瞧着早晚是要传至宫里去的,好歹也是名门之后,若这人始终寻不见,可不是要落人口舌的?” “落什么口舌,沈家自己寻的清静,怎就赖了别人!”,沈言之忽然急道,也是吓了春儿一跳,“还有那老管事,你可知现人在何处,闹得如何了,人尽皆知?” “公……公子……”,春儿愣愣的,不知沈言之怎么就突然惊了起来,沈言之慌了神色,忙催,“问你话呢,可知那老管事人在何处!” “奴婢……奴婢不知,这些也只是听人传的,奴婢也未曾见过那老管事”,春儿更疑,却又不好问,只能安分答话。 沈言之紧蹙眉头,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自己还会和沈家牵扯关联,早于六年前他与沈家夫人便彻底断了多年情分,其实哪里又有什么情分,他以礼尊之,夫人却瞧他碍眼,否则也不会在父亲孝礼未尽时便使了坏心将他卖至花船之上。 至于沈家的老管事……算来应已过了花甲之年,竟不知他是如何寻了这么多年,由南至北,一城一镇,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钱财,虽感念,心中却是不愿这事传至甚广,他认沈家先祖,却着实不想再与现今沈家有半点关系! 他可以不恨甚至不怨,但绝不能原谅。 立即吩咐春儿,“这事做得小心些,且莫惹人知道,私底下去寻了那老管事来,越快越好!” “是是,奴婢知道了” 春儿一去,沈言之再无疲意,六年了,六年,既已传到了这个地步,就像春儿所说早晚是要闹到宫里去的,无论当年真相为何,沈老将军的威名在大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他父亲自弃前程,但出了这种事情殊易也难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到时候会如何,难不成让他回归本家,或是把那一对母子接至京中碍他的眼吗? 他绝不。 但春儿带着人寻了好几日,却毫无进展,又不能四处询问,寻得实为艰难。 沈言之在府中等了好几日也杳无音信,心急火燎,攥写文书时亦心不在焉,写出的东西语句不通,词不达意,一两次许淮忍了,到了第三次再忍不住骂了几句,没想到沈言之连眼都未抬,接过他手中写得乱七八糟的文书便乖乖地修改起来,倒让许淮一愣。 平日里哪怕说错一个字都要和你辩上半天的人突然安分了,自然摸不着头脑。 刚要回案,还没转过身子,就听沈言之小声道,“许大人,下官——” “告假没门儿”,许淮见他神色便知他意。 沈言之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小气得很” 听这话许淮不乐意了,“沈大人啊沈大人,可莫说我小气,你自己掐指算算,自科考榜下至今,你请了几天假?已是破例了!” “切,不给便不给,何时你也这么多话” 说着起身,想去倒杯茶吃,不想正逢谢全在门口,往里探头寻他,见了沈言之,忙笑着迎上前,“沈大人,可让仆好找,皇上在御书房等您呢” “可知是何事?” 谢全摇头,“主子们的事仆怎敢随便猜度,只是脸色见着不大好,大人且仔细些吧” “知道了”,沈言之心下一紧,脑子里皆是沈家管事的事,虽算起日子即便殊易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断不会找他去,但也难免心乱起来,站在原处半晌,听谢全又唤了他才回过神,连忙跟着谢全去。 进了御书房,见身边宫人神色不对,又细打量谢全的话,方知可真是动了怒,却又猜不出是何事,只能放轻了脚步掀帘而进,轻声笑道,“皇上宣臣来,不为公事,所为何?” 未听殊易应答,沈言之不禁站住了脚步,立于案旁,见殊易侧背着他,冷脸转着手上的扳指,沈言之不明缘故,只得又唤了一声,“皇上?” “沈爱卿可知最近宫外坊间传闻?” 一听这话,沈言之立时愣了,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疑惑即便真要问了他,也该先至江南证实一趟,左右也该一月有余,怎现在便提起这遭事。 殊易回过身,见沈言之这副模样,哼笑一声,“沈爱卿这是听说了?” 立即跪了,沈言之支吾起来,“不……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事”,说罢又转而愠怒道,“那些市井之言多半捏造讹传,即便有那么一句两句传至宫闱也不该入了皇上的耳,是哪个不知趣的在皇上面前嚼这个舌根!” “非谁嚼舌根,听着也不似捏造讹传,沈爱卿日夜在宫外,竟不知朕所说何事?” 伸手拉了沈言之起来,见他神色慌张,心里愈发冷了,“朕记得也向你提起过沈老将军,若朕所记没错,当年先皇留沈家子孙留京,赐万贯家财安身,本是叩头谢恩的事,偏被当时沈家的当家人回拒,带着一家老小出了京也不知到哪儿去安了家……” 掌心里握着沈言之的手,掰开了手指,里面皆是汗,便握得更紧,“想必沈爱卿知道朕说的是哪件事了?沈家世代忠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朕不可袖手旁观,前些日子便托人寻了那老管事进宫,你猜怎么着?” 沈言之听着一颤,更慌起来,还未说话就又要跪,双膝一弯,立即被殊易大力拉了起来,道,“要跪一会跪也来得及,且说那老管事寻了沈家少爷六年,原家于山阴会稽,幼时没了母亲,后父亲娶了续弦又育有一子,六年前无故失踪,至今未寻得踪迹——” 暼了沈言之一眼,松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7 开了手,冷冷道,“现在该跪了” 噗通一声,沈言之应声跪倒,顺势抓了殊易的衣袖,缓缓抬起头来,纵有万言千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到底未说一字。 殊易嘴角挂着危险的笑容,道,“沈言之,亏你能瞒朕这么多年” “……” 想来也是了,只召了那管事来,问清了缘由,便也能猜到是他,世间哪就有这么巧的事了呢……是他愚笨了…… “朕不问你为何如今还瞒着,单问你六年前进宫那夜,为何不说明白?” 若说明白了……若说明白了或许这六年岁月皆会不同,最可能查清缘由悄悄送回本家,即便,即便没了他们二人之间缘分纠葛,也好过那五年苦痛熬煎。 可看着眼前人,微昂首,精致的眉眼里挂着不舍,嘴唇一张一合带着犹豫,终是庆幸沈言之留在了这儿,有缘有份,这是他们的命数。 片刻沉寂,殊易见沈言之不言语,厉声道,“你还要瞒着不成,不如朕叫来了你昔日管事对峙一番——” “皇上!”,沈言之打断他,终是颤颤巍巍道,“皇上何至于动气,臣为何隐瞒至今,皇上还不知晓吗,说了又能如何,是赐银离宫还是送回本家?臣虽祖上有名,但沈家至今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皇上也并非不知臣往事,如此质问是何故” “朕还不是……” 闭了口,殊易没说下去,沈言之也偏过了头,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外面天灰蒙蒙的,怕就是一场夏尽入秋雨,窗开着,偶一阵凉风惊起两三飞鸟,吹起衣袂青丝,恍若画中来。 叹了口气,殊易走至窗边取下叉竿,回头又见沈言之穿得单薄,眼见着变天,恐他着凉,拿了一旁搭着的披风于他系好,话里还冷着,“只知怨怼朕不知你心,却不仔细思量朕心,跪着吧,也别起了” 沈言之脸色愈发难看,随便嘟囔了句,“怎就不知呢,如今倒是觉着臣委屈了,从前也没见提” “你也别说那使性子的话!朕是气你隐瞒不告,但如今人已寻来了——” “皇上是要臣归家去演一出母慈子孝吗?”,沈言之倏然抬头,打断了殊易。 殊易低头打量他,负手而立,无奈朝外吩咐召了那老管事来,回头对沈言之道,“你休在朕这讨嘴上便宜,你该知道这不是朕说不放人便不放人的事,若只管事一人寻来倒罢,如今沈家也来了人,你若执意不回,难堪的是沈家” 话毕,殊易转过了身不再言语,沈言之却是一惊,沈家来人?他倒没想过这遭,怕是为了她自身名声才无奈派了人来寻,也算堵了天下悠悠之口,若沈家长子无故失踪,她却没什么表示,才真真要落人口舌。只是……若当真如此,那他便是不得不回了? 没过一会,门外有宦官通报,立时一宦官带着一位华发苍颜的老者,始终低眉垂首,进屋后先是恭恭敬敬朝殊易见礼,再后来微微抬头,正注意到案后也直挺挺跪着的沈言之,霎时间老泪纵横,哽咽不成声。 六年过去,不过稚嫩孩童初长成少年,眉眼面容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是那如柳眉似星眸,春风拂过之温润,清玉剔透之无双。 “少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 沈言之看着眼前老者,旧人重逢,原应满是悲戚,此刻却意外平静,他本是忘却往事飘零人。万千思绪流转,瞧了眼背对他的殊易,兀自站起身去搀扶老管事,口中道,“何必来寻,若身死,六年光景向谁讨?” 皇上还未发话,老管事哪里敢起,忙压了沈言之的手,哀声道,“老爷对我恩深义重,少爷出了事,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定要寻个结果!还是多亏了皇上,今日才能得见少爷一面,即便现下就是死了!我也无愧去见老爷了……” 说着,老管事抱住沈言之愈加伤心起来,泪中有悲亦有喜,沈言之拍着背,不免安慰几句,待他情绪稍稳了下来,方扶住他道,“您何故言此,从小照料之恩,未曾尽心而报,原该是我有愧于心” 老管事叹了一声,压着沈言之的肩膀,腰沉得更低,殊易在一旁冷眼听着,转至案前坐下,又听沈言之问,“听说,沈家也来了人?” 老管事点头,“是夫人派了人来,现今二少爷在家中做些小生意,也算能过活,老仆寻至京都,夫人定是听闻几句,故派人来言一定要将少爷您接回去——” “无——”耻……话还没出口,硬是被沈言之生生忍住了,听老管事继续道,“当年少爷无故失踪,夫人甚急,派人寻了数月有余却无果,今日好歹又派了人送了信来,信中言辞恳切,实为担心少爷您呢” 沈言之听罢紧紧咬了牙,随便搪塞了几句,心中悲恸怨恨更甚,忍不住回头看了殊易一眼,四目相对,殊易虽面上仍冷冷的,但却是伸出一只手意为唤他过去,沈言之心下一动,只和老管事又言语几句便要扶了他去休息,没想到那老管事才注意到沈言之官服,激动得又抱着沈言之哭了一场,方拜过殊易离去。 御书房又静了下来,沈言之缓步走至殊易身前,握过殊易的手,顺势便跪了,殊易也没拦他,只见他歪过头靠在殊易腿上,轻声道,“我不回去!” 殊易笑他,“又耍性子不是?也不过回去走个过场,再说你如今是翰林院六品侍讲,一官半职傍身,就算衣锦还乡,如何还怕看他们眼色?” 沈言之未言,头埋得更深,殊易又道,“朕知你气他们丧着良心做表面的仁孝功夫,但这家你是非回去不可,不然若让为外人道,捅的是你的脊梁骨,倒让他们得意” 殊易哪里就不知他为何瞒了这么久,且竟是一字未曾提过,沈家已没了人,剩下的那一对母子到底是外人,又有从前那番纠葛,除了挂着沈家的虚名外又怎算得他的家?心中怨也有恨也有,不视作仇人已是大度,怎会巴巴地回去? 茕茕而立,踽踽独行,眼前这孩子,一直如同垂在悬崖边上,视他为唯一依靠,若他都不肯做这个依靠,狠了心松了手,身下便是万劫不复。 “您不怕臣……一去不回吗?” “你会不回来?”,殊易笑了一声。 沈言之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这里有什么好,规矩繁多,要顾这个又要顾那个,稍有不慎惹怒龙颜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条命可丢,想臣在江南,可快活着呢” 殊易捏了他下巴,调笑,“快活?快活到和清风阁的老板都关系甚好?” “呸!”,沈言之啐了一声,站起身来,“不过有香粉香膏生意往来,竟被你说成什么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殊易只在身后笑,走出没两步又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淋淋沥沥开始下起雨来,一只手向后伸去,淡淡道,“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8 你要等我回来啊,我肯定回来” 两手相握,十指相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评论里那么多小天使的关心,好多了好多了,半血复活~ 自己迷迷糊糊码完这章,然后发现,这回是真的快完结了,就在这两天了,宝贝们,请把长评准备好,一口气,砸死我吧 第63章 亦终亦始(终章) 沈言之于十月十三日整车出发, 殊易知道自己今日离城,但也没见派人哪怕捎个口信,算起来有半个月没见了,这样一走, 一来一回怕也要近两个月。 他实是不想去的,然春儿和老管事早早地将行李备好, 他又没什么好的主意, 只好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老管事年事已高故随他坐在马车内,身旁带着春儿一路服侍, 专请了位车夫赶车, 因路途遥远, 所以足足费了沈言之四两银子,还要包吃住, 难免心有点疼。 这几日老管事一应吃穿住在沈家,早晚总要看着沈言之哭一场,还总是提起沈家母子二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但即便再苦也没有卖了父亲生前留着的宅子, 沈言之听了只笑,笑他连个宅子都不如, 但也庆幸他们母子还算有良心,否则沈家便真的不再是沈家。 马车行了二里地, 城外没什么人,唯有车轮辘辘的声音格外清晰,车夫稳稳驶着褐色马车, 虽从外看不起眼,却也是二马拉车,里面也别有洞天,脚下铺着异国绒毯,角落摆琉璃瓶插两朵时令花,他才不似那俗人,偏爱些浓烈熏香,熏得满屋子透不过气。 自上马车后,沈言之始终静坐阖眼,未言一字,即便春儿询问是否要喝些水也无甚反应,春儿与老管事相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 老管事只好笑了笑道,“等少爷回了家,夫人一定欣喜,信已于昨日送出去了,定会忙张罗着迎少爷回家呢!少爷如今飞黄腾达,一朝入了翰林院,今后便是登阁拜相,前途不可限量,老爷泉下有知必能安心了……” 一旁春儿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奴婢还没去过江南呢,也不知原来公子是有家的……” 说到这,二人不仅皆疑惑起来,一个疑惑为何公子有家人却从未提起过,一个疑惑为何公子安好却不曾归家。 这时,沈言之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小案上随马车颠簸晃动的温水,漆黑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缓缓开口问道,“这一路,若被贼人所劫,可如何是好?” 春儿一愣,“公子,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山匪流寇呢” 沈言之沉默半晌,又问,“若路上染疾,客死他乡,如何是好?” “呸呸呸!”,春儿忙道,“公子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公子向来身子康健,往年也无病无灾的,可别乱想了” 沈言之还不死心,“若——” “少爷可是有心事?” 老管事终觉出不对来,还家本是高兴的事,沈言之却一直闷闷不乐,常常叹气,似犹豫不决不肯回去,当年他只知自家少爷走失,拖着这副多病多灾身子骨耗尽性命也要将少爷找到,否则死后难见老爷,但此时此刻方觉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少爷如此,必有难言之隐。 沈言之听罢轻抬眸,心中忽有主意,难免欣喜,忙掩藏激动神色,看了看老管事,放下手炉,拉过老管事的手握在温热的手心里,叹声道,“并非心事,只是不可说,会稽沈家,已非我可归之处,当年之事,也非您所见所闻,是他母子二人蛇蝎心肠,幸得沈家先祖保佑,方有今日之我” “少爷此话怎讲……”,老管事一惊,思量一会忽恍然大悟,惊道,“少爷可是受了委屈?是夫人她——” 沈言之又叹一口气,已是波澜不惊,“往事休要再提,这家我本不想回的,我们也不过都只讨个好名声,思前想后,倒也不必非见了面” 老管事不明白,心中却也有了几分猜想,又听沈言之道,“沈家威名大梁无人不知,也因这威名,皇上才寻了我来做一个交代,如今我归家也是为了一个交代,但不论身份我与他们非亲非故,实不想和他们装样子,既都只为了一个交代,不必辛苦跑这一趟,我却忽有一主意,您听听看妥是不妥” “少爷请说” 沈言之将打定的主意说与老管事听,老管事思量一会,看着沈言之,心中既惊又疑,虽想问个明白却担心触及伤心事故不敢问,又想着左右如今少爷已入了翰林院,这沈家在哪里不是沈家,先不论夫人与少爷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但毕竟是外人,这家若不回,道也可行,这样想罢,随即点了点头,掀帘吩咐车夫回程。 春儿不解,见二人神色亦不敢问,只能做好分内之事,往手炉里加了两块炭递给沈言之,又拉了拉他身上的毯子。 然沈言之只是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天气,想今天这日子……是该进宫一趟的。 马车在沈府后门停下,马夫拿了银两又不必出这趟远门自然乐得很,老管事先于沈言之下了马车,回屋再去拟另一封书信。 照沈言之打算的,且说沈言之是六年前遭了劫难,失了记忆,故多年来与家中都没联系,幸得一风光人家相救,也算将养了下来,可惜身子落了病根,不宜远行,亲远在而子不能待,又惜又叹,只能略备礼以表心意。 信中未提及他如今所在之处,便不会与那对母子再有任何纠葛,老管事就留在沈府,也让沈言之尽一尽恩。 这样一来,既全了礼数,又不会遭来风言风语,殊易也担了这贤名,虽各种传闻是一定的,但他惯不怕这些。 换了身衣服,沈言之让春儿拿了进宫的腰牌来,略歇了一会,见老管事将信送出才放下心来,另叫了自己府中的马车,就准备往宫里去。 春儿疑道,“要进宫明天也不迟,公子折腾了一早上也该累了,且先歇下吧” 沈言之却摇摇头,似不经意地问,“今日可是十月十三?” 春儿想了想,点了点头,沈言之轻笑,“那便是了,快去准备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两年了,整整两年。 春儿虽不明白,但见沈言之执意,也只好依言去准备,可还没走出两步,沈言之忽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道,“对了,你瞧我这记性,竟把你的事情忘了,眼见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我并非你长辈,婚嫁一事我也做不得主,全凭了你自己心意来——” “公子……”,春儿皱眉打断他,“春儿到死是要守着公子的,何谈婚嫁!” “你急什么,谁说就让你现在嫁人了!”,沈言之略蹙眉,“只是缘分天定,说不准哪一天就自己辞了我要嫁人去,我是没什么身份的,将来也不会有,更不知魂归何处,你应该识得翰林院的许大人,我已和他商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99 议好,挂个兄妹的虚名,将来即便婚嫁也风风光光” 春儿一听这话,才知原是自己想错了,又想公子竟为自己做了这般打算,不觉眼眶都红了,强忍着不落下泪,知言谢太轻,故只是拼命地点头,悄悄用衣袖抹去眼泪,俯身行了礼便跑出去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沈言之看着春儿渐行渐远,想着自己至少是要在这儿待个十余年的,若能看到春儿觅得良人有个依靠,也不负她这些年悉心照料之情,至于元宝,他实在是顾不得,顾不了,也不想顾。 马车滚滚而行,等到了宫门口时已是午后。 凭着腰牌和宫门守卫皆熟识的面孔,自然无人阻拦,沈言之身着月白棉袍,外有软毛披风,走进宫门的一刹那,眼前是广阔青白石砖,宫阙巍峨,殿阁辉煌,原是与他遥远不及的地方,却自从踏入后,便再未能离开过。想着时辰,殊易大概在御书房,不知他得知自己违了他的意,冒着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的危险回宫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袖中藏着一条白绸,许久未戴过了。 想他在江镇生活近一年,竟是从未看到过那儿是怎样的流水潺潺,水乡人家,似是注定离不开这,闭眼前于宫中,复明睁眼后仍于宫中,他早就认了。 也曾想过,若他非九五之尊,沈家也未沦落至此,是否会有些不同,或是在那人间芳菲二月天,或是在那白雪茫茫寒冬日,在江南水乡拱桥之上,在帝都市井摊铺之前,一人执扇满腹经纶,一人把剑风流倜傥,是否会有些不同? 覆上绸带,这一条路,他闭着双眼也可以毫无阻碍地走下去。 固执地想要重拾旧梦,自从离宫后的两年里,变化的太多。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装载着他整个少年时光,从懵懂到痴恋,有对有错,又不谈何为对错。离开前的四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所做错事全有因,满腹相思皆为他,到最后不过也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的借口罢了。 他并非善人,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用相思二字搪塞,情本非如此。 只是上天怜他,原以为是一场痴情错付,缱绻未果,却偏偏走到如今,还了他一份破镜重圆。 入了秋,午后还是有些闷热,大太阳顶在头上,不过秋风却冷。不知走了多久,听到长街之上身旁宦官宫女的小声议论,皆作未闻,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走,脑海里恍惚闪过一些旧事,大抵记不清楚,但每每想起总是一痛又一释然,似一场纷飞的梦。 看不到前方的路,又不专心,很快地沈言之便迷了方向,待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固执地不想解开眼上绸带,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一个侍卫大呵一声,“站住!” 沈言之闻声回头,只听叮当几声兵器作响,侍卫很快将他围做一团,其中一个厉声道,“什么人!” 沈言之倒也没慌,从怀中拿了腰牌递给他们看,这腰牌与其他人的不同,宫中谁都认识的,也都知道见了这样一块腰牌,是不能拦人的。那侍卫见了又上下打量一番沈言之,心中有了数,果然命侍卫们撤下,再令其中一人去通报,随后才小声对沈言之道,“想来您是去宣室宫的,已离这儿不远了,再往右手侧行一刻钟便可到了” 沈言之笑了一下,缓缓道,“多谢引路” “不敢,不敢” 那侍卫目送沈言之缓步离开,竟是挪不开目光,他自猜到这人是谁,都说前段日子宣室宫养着位长得极好的小主子,后便无缘无故地不知搬到了哪里,总之是上面下了命令专认他手中的那块牌子就是了,今日得以一见,才知为何得那般殊荣,确实……是公子世无双。 只是沈言之没走一会,脚步便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气势逼人,是天生的王者之气,即便眼不能视物,但依旧能辨清来人,如一阵强劲的风拂过心尖,掠起几分欣喜几分期待还有几分莫名的敬畏。 忽然拉起自己的手腕,耳畔是他焦急的声音,“不是今早出发吗,怎么又回来了,眼睛怎么回事,可是又不舒服?”,慌忙转头对谢全吩咐,“快叫御医来——” “不必”,沈言之笑着拦了,“没什么事,就是戴着玩玩” 说着反握住殊易的手,紧紧地拉着,大有种至死方休的冲动,思绪莫名飘回到多年以前,殊易第一次带他出宫,也是像这般拉着他的手,同路而行。 “原想自己走过去,肯定是刚才那侍卫去通报皇上的?既如此,皇上带臣走吧” 殊易一愣,看他乖乖巧巧的模样,还不知心里正打着什么算盘,装作声音冷了几分,怒问,“朕是在问你为何跑回来了,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沈言之顿了一顿,仔细思量殊易方才的语气却是毫无怒意的,这才又笑起来,“外面太阳虽大,但也冷着呢,皇上先别怪,等进了屋再听臣解释不迟” 殊易站住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见他手冰凉,只好先把人拉回去,刚掀帘进了宣室宫,便立即吩咐宫人取个炭火盆来,沈言之站在一旁一边脱下披风一边道,“怎就那么娇贵了,这才什么时候,就用上炭火盆了?” 殊易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案前坐下,“别说那没用的,且说说怎么又回来了?” 沈言之漫不经心地,“若臣是皇上,必不管天下人如何说,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断不肯放人的,皇上倒好,臣不想回去,偏赶了臣回去” 说着叹了口气,还没等殊易发话,便又道,“皇上也知道的,臣这一去,与那妇人再见,免不了烦心,既皇上做不出这个主意,臣只好自己为自己打算……” 后便将主意说与殊易听,殊易听得一愣一愣,哭笑不得,想骂两句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只道了一声“任性!”,就又不知该拿眼前人如何是好。 沈言之倒是十分坦然地走了过去,伸手拉了殊易起身,二人相距仅一拳远或者更近些,双手也不安分起来,嘴角勾着笑,“也有半个月没见了,若臣今日真的走了,难免又要两个月……” 说话声轻而柔,殊易呆看了他半晌,气息也渐渐变得不稳起来,猛地抓住沈言之乱动的双手,先忍不住而慢慢低下头来,沈言之下意识地一躲,却被殊易发力扣住了脑后,然殊易却格外地有耐心,只是不停地辗转摩挲着唇瓣,并未有其他动作,直磨到沈言之急不可耐地向更近一步,却听到殊易压低的一声坏笑。 “你急什么……”,殊易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沈言之登时红了脸,刚想骂他一句,但未出口的话瞬间便被淹没在满载情意的唇舌之间,吸吮纠缠,二人毫不退让。不过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殊易略胜一筹,一只手在脑后另一只手牢牢地固定后腰,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00 毫不怜惜地攻城略地,直逼得沈言之寸寸退让。 然殊易怎会让他得逞,沈言之退让一寸,他逼近一寸,假装好心地放过他,却在沈言之躲闪的一刹那重新缠上舌尖,卷土重来,誓不罢休。 沈言之渐渐喘不过气来,脑中混乱一片,凌乱的气息交缠在二人之间,思绪万千。 缓缓抬起手,抓着殊易的两根手指捻起绸带,轻轻一拉,绸带从眼间滑落,缓缓睁眼,眼前是那人情缠的模样,慢慢地停下动作,四目相对,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殊易不禁问他,“今日戴这劳什子作甚?” 沈言之喘息着,笑答,“戴起来,便想起在江南,皇上欺负臣可算欺负惨了……” 一团红晕爬上脸颊,看着殊易心都乱了,慌乱地道了一声,“欺负的不就是你,见朕欺负别人了吗……” 说着,手便往沈言之身下探去,手指刚搭在其束带之上,沈言之却忽然抓住他的手,大口喘了口气,挪开目光,一把推开了殊易,“臣今日可没那个兴致……” 转身到案前,恍若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拿起笔搁上的毛笔,沾了沾墨,笑道,“对了,前些日子臣擅自做主,让春儿在许家挂了虚名,许大人也没个兄弟姊妹便应了,将来若婚嫁还需皇上一道旨意,也可风风光光地办了” 殊易也是一愣,大步走过去,绕至他身后,缓缓道,“她也老大不小了,朕不是让你早做打算?倒是礼部侍郎的二儿子,朕看着不错,京中出了名的孝子,文章做得也好……” 距沈言之愈来愈近,气息吐在耳尖,又惹得沈言之一颤,“撩火是不是?” 沈言之忙一躲,也不知怎的就说了一句,“孝子有何好,若因是孝子便嫁了,那皇上……” 忽意识到口不择言,沈言之立时闭了嘴,还没等回头去瞧殊易神色,不想殊易便伸手至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狠声道,“你倒也学会调侃朕了?” 不过话到尾处并无怒气,沈言之自然听得出来,复垂下眸去,轻声道,“臣哪儿敢啊,只是春儿的姻缘还要她自己做主,找个喜欢的才好,皇上可别乱点鸳鸯谱” 殊易见他这样子,心知今日这火是灭不成了,又恨又气却又怜,忍不住松开腰间的手,给了他一个榧子,狠狠叹了口气,“依你就是!” 沈言之只笑。 后,沈言之在案前写了一会字,又觉无聊,便搬来门口的菊花作了会画,画作到一半见殊易正翻书,好奇地凑到他跟前也拿了一本书看,殊易怕他又不老实,连忙将人赶到了窗旁榻边,自己坐到案前翻书去了。 午后匆匆而过,紧接着用过晚膳,天亦渐黑,也不知是要下雨还是怎的,阴沉沉的看着怪吓人,秋风吹得窗棂叮当作响,二人在屋内看书也不能静心。 沈言之瞧了眼外面的天气,只道天公不作美,却依旧性子上来,问殊易,“温德宫那边,可还有人在吗?” 殊易闻言放下书抬头,道,“该是没人了,怎么?” 沈言之欲言又止,却见殊易一直等着他说话,这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许久没回去过了,臣想去看看,皇上可作陪吗?” “也没个人打扫,好端端地去那儿做什么”,殊易问。 沈言之没言语,只固执地起身命人拿了披风来,眼见着就要穿起来,殊易忙拉了他,“那儿有什么好去的?眼见着要下雨了,想去明天也不迟” 可沈言之却似打定了主意,眼见着时辰将至,怎么也要去一趟才好,于是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殊易一眼,声音愈发小了,“臣就想去看一眼,哪怕一眼” 沈言之说得动容,殊易瞧了眼窗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了他去。 一路上,风刮得更狠,雨滴已淅淅沥沥地掉下来,砸在地上,伴着秋风掀起一阵透骨冰凉。然沈言之始终缓缓而行,并未加快脚步,眼见着离温德宫愈来愈近,这条路他四年里不知走了多少遍,有欣喜亦有辛酸,笑也在这儿,哭也在这儿,希望在这儿,心殇绝望亦在这儿。 秋风凛冽,沈言之不禁捂紧了披风,殊易注意到他这一举动,不免骂他,“可是冷了?怎么就急着非要想来看看,还寻了这么个天气,不然还是回去,明日朕再陪你——” 沈言之连忙摇摇头,未语,殊易叹了口气,只能又跟着他走。 身后一行宫人在十五步外跟着,二人执伞而行,只有前面两个宫人提着灯笼,又一会便到了温德宫宫门口,推开门的一刹那,萧瑟之意扑面而来,自从春儿走后,原随她守在这的宦官德喜也被派到了宣室宫侍奉,转眼间这里竟是多日无人打扫了。 秋雨压盖住灰尘,青石板一片碧色,倒映执伞二人。 谢全及一干宫人极有眼色地退下,沈言之在宫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抬脚便往屋内走,雨水打湿了衣袍,弄脏了鞋面,沈言之垂眸看着青石板中自己虚无的身影,笑着开口, “记得那年科考舞弊,若臣没有一意孤行,便不会受伤,其实也无关信或不信,终是臣多虑……” 殊易一怔,不知好端端地沈言之怎会提起经年旧事,唤了一声“言之?”,沈言之却似没听见,继续一步步向前走着。 “温昭仪横死,还有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不只有她,从前的王昭容、惠昭仪,臣时时刻刻记着,莫不敢忘,那是臣犯下的错造下的孽,死后是要偿还的……” 收了伞,推开屋门,旧屋灰尘的味道惹得沈言之打了个喷嚏,地上案上都铺着薄薄的一层灰,将伞随意搁置一旁,然真正映入眼帘的,只有月门后那扇木制屏风,上面绘着大梁的万里江山。 殊易随他走了进来,虽外面雨势渐大,但屋内是着实待不了人的,只能开着门通一会风,也将伞搁置一旁,折伞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伴着沈言之平静无波澜的声音,竟平添萧瑟。 “还记得皇上带臣出宫,真是臣入宫以来头一回,皇上有意放臣走,臣却不甘心偏要回来送死,之后种种,并不怪您……” “朝中多位大臣联名上奏,臣于国无功,于民无利,杀了臣以安众心本是最妥善的法子,那样的结果,也是臣固执回来必得的……” “之后秋狩……” “……” 沈言之一直在诉说着往事,殊易静静听着,却听不明白,屋外的雨声渐渐将其他声音搁在雨帘后,天地顷刻变得白茫茫一片,除却雨声水声,四周静得出奇,沈言之的声音便格外清晰,格外刺耳,明明不带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和故人回忆过往,殊易却偏偏听着似要窒息。 直到他说起擅自离宫,沈言之才忽然回过头,笑里带着泪,杂着痛苦与释怀,“臣没什么可怨的,皇上却始终对臣抱有歉意,觉得从前亏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铜雀春深 作者:北有乔木St 分卷阅读101 待了臣,其实不然,那次臣伤了脸,皇上并不曾弃臣于不顾;多位妃嫔惨遭横死,臣手上沾了数人的鲜血,皇上也从未怪罪于臣;甚至生死关头,皇上亦顶着朝中大臣的压力想要留臣一命……之后种种自不必说,皇上其实一直待臣不薄……” “言之……朕……”,殊易本想说,是他亏欠,是他不识己心,是他从不曾抱有信任,可话到嘴边,沈言之释然的笑容映入眼帘,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沈言之像是知道殊易想要说什么,仍旧笑着,虽是秋雨凛冽,那笑容却如同暖春之际拂过的一阵微风,颤动人心,“臣总是想,若您并非皇帝,臣也并非进献娈童,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后来臣想通了,或许到那个时候你我甚至不会相遇,又或许臣早早表明心意,皇上便只会觉得厌烦,就也断了你我之缘分,故何对何错,何怨何歉,都是命定罢了” 话音刚落,忽然走上前几步,猛地一头扎进殊易的怀里,头埋在肩窝,泣不成声。 “真好,真的好……” 能与你相遇……真好…… 世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虽总猜不透自己心思,却尽最大的努力忍让,任由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性子耍手段也从不曾怪罪过一句,各人总是有各人的好,这便是殊易的好,即便离宫,即便心存绝望,他也没有放下过这份心思,正如世上唯有他一个沈言之,亦唯有一个让他这样喜欢的殊易而已。 殊易怔然地任沈言之抱着,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回拥过去,却是仍不明其意,只能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何苦搬起旧事来,又怎还像个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呢” 沈言之在殊易身上蹭了一把眼泪,殊易不禁笑骂他,“既依赖成这般,当年为何拼命逃了?若朕一年前未及江南,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沈言之抽了抽鼻子,哀道,“不过遗憾数十年,孤独了此一生罢了……” 一听这话,殊易拥得更紧,然沈言之却是一手推开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与两年前并无不同,只是少了些陈设,记得当年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化作碎片踩在脚下的,未穿鞋袜的脚踏在无数的瓷片之上,鲜血淋漓,扎痛的是人心。 沈言之道,“皇上可知今日是何日?” “嗯?” “两年前的今天,秋狩归来,还是这个时辰,这个地方,皇上站在这里,臣跪在那儿——” 殊易一惊,眼见着沈言之转过身起,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忙去拉他衣袖,然衣袂纷飞,从指尖滑过。 眼睁睁地看着沈言之走到月门之后屏风之前,猛地回过身而跪,一如当年。 “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不管你知不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伴着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下,呜咽如哀啼,沈言之笑着,眼中藏着似有似无的泪,再不曾落下,“我只要你心里的一个位置,从前是一个位置,如今是独一份的位置,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如同两年前的今天,一样的时辰,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一站一跪,彼此慌乱非常,那时的沈言之也是这样跪倒在他面前,不过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当年的他眼泪决堤而出,万念俱灰,似一个将死之人在最后急于寻求一个答案,毫无尊严地跪趴在自己面前讨要他那些年付出的一颗真心。 然现在不同了,没有悲戚,没有声泪俱下,那略带哀伤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胸有成竹,似是知道答案的坦然,又带了一丝得意。 他看到沈言之伸出手臂,嘴角慢慢地勾起,他已不是当年的他,沈言之亦不是当年的沈言之。 沈言之开口,一字一句,仍不带半点含糊,他说,“我喜欢你,殊易,我喜欢你……” 什么喜而不乱,深而不陷,终究是为了眼前人乱了心思,陷了衷肠。 殊易颤抖着伸出手臂,眼眶微热,一步一步地行至沈言之面前,屈下膝,手指堪堪抚过脸颊,接着一把将人搂至怀中,依旧单薄得让人心疼。 阖上眼,收紧双臂,忽听到怀中人压低的抽泣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殊易缓缓开口,百炼钢终化为绕指柔,从今以后,再不重蹈覆辙。 低沉,坚定,恍若经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乱了二人之心,殊易说,“沈言之,我喜欢你……” 悔吗?怨吗? 最不悔,年少相识;最不怨,一眼心动。 (全文完) 分卷阅读101 -